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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试阅] 初融《长公主的高冷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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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试阅] 初融《长公主的高冷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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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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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5-11 20:59: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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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2年12月23日
【内容简介】
三年前众人眼里的谢纾──大雅君子,出尘谪仙般的人物。
三年后明仪眼里的谢纾──厚颜无耻,花招百出的坏家伙。
明仪写了家书给去西北平叛三年的摄政王夫君提和离,
本想着没深厚感情,当初会成亲也是情势所逼,
与其将来勉强在一口棺里发烂发臭,不如趁早好聚好散,
岂料凯旋归来的谢纾居然说不想,还列举了朝堂纷争希望她以大局为重,
唉……长公主的责任她也知道,于是答应他暂时做对体面夫妻,
可堂堂摄政王真是个猪队友,她努力在外头表现两人恩爱,
这家伙惹恼自己的速度却比他批摺子还快,但好在也会哄人,
带她尝试了好多「第一次」,无论是教她骑马还是带她逛夜市,
抑或替她赢回过世父母的定情信物,种种的好都让她期盼起两人也许能长久,
即便大家都说他们不合适,即便她这朵富贵花和严谨的谢家家风沾不上边,
她仍然想努力一把,谁让她好多好多年前就偷偷喜欢他了呢……
第一章 等人回来和离
长公主府后花园。
花明柳媚,春色撩人,明仪靠在铺了织金锦缎的紫檀木躺椅上,因多饮了几杯桃花酿,醉意上涌,一张芙蓉面上浮起浅浅红晕。
春风拂过她极尽妍丽的面庞,吹得她长睫轻颤,暖黄日光照耀之下,发间微微晃动的赤金步摇在她眼角眉梢映出斑驳光点,衬得她媚态横生,貌比花艳。
婢女玉梨端来了解酒的青梅,她边将青梅摆到明仪跟前的小几上,边悄悄抬眼看了眼明仪。
前些日子传来消息,说是西北战事已停,摄政王就要回来了。
按说离京三年的丈夫要回来是件喜事,可长公主却瞧着半点喜悦都无。
但也难怪她高兴不起来,若是问京城权贵圈子里哪对夫妇最恩爱,有说是云阳郡主和裴家二郎,也有说是平宁侯夫妇,众说纷纭没有定论。
但若问最合不来的夫妇是哪对,毫无疑问是长公主和摄政王。
不怪别人这么想,实在是这两人从头到脚都写着「不配」。
摄政王谢纾出身百年清流世家,乃大雅君子,言行举止皆为族中楷模,是出尘谪仙般的人物。
谢氏一门治家甚严,以戒奢靡,忌焦躁,清心寡欲闻名,光是刻在祠堂门前的清规戒律就不下千条。
而长公主光是脸就出落得比她那被叫做「祸水」的母后还要艳上三分,无论打扮得再怎么素雅,都跟「清心寡欲」四个字无关。
且她身为先帝独女,生来就是娇养的富贵花,自小锦衣玉食受尽荣宠,浑身上下都透着摄政王最不能忍的奢靡之气。
衣裳在人前穿过一回的,绝不会再穿第二回,首饰头面也是日日都不带重样的,精致挑剔到每隔四个时辰就要换一身新衣裳的地步,理由是嫌那衣裳穿在身上久了会积灰。
平日养尊处优,那是喝水怕凉,出门怕晒,谢氏祖训里的「刻苦勤勉」,长公主一个字也没沾上边。
然而这两个看起来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却在三年前成了亲,他们的缘分始于一杯掺了「春宵度」的酒。
春宵度这种东西,一旦沾上,必须阴阳调和方可纾解。
玉梨在入长公主府前是在令国公府做事的,她也是偶然听令国公府那些个夫人小姐羞红着脸私下议论才得知——
三年前,国丧已过,长公主正是适婚的年纪。
恰逢万邦来朝,大朝会后,陛下在麟德殿设宴款待各路友邦。
大宴之上,回纥小可汗忽然当众示爱,说自己对长公主一见钟情,请求陛下将长公主赐予他为妻。
虽说陛下同长公主不是亲姊弟,可先帝临终前下了遗诏,要他好好待长公主,陛下当然不会贸然答应小可汗。
回纥与大周素来交好,陛下也不好当众驳了回纥小可汗的面子,只好假意推说早已为长公主定下婚约,又私下派人去女宾席找长公主,想着先和她套好话免得露馅,可他派去的人却未在女宾席寻见长公主的踪影。
当晚麟德殿灯火彻夜,舞乐不断,觥筹交错,人多手杂,陛下怕长公主出事,又加派了人手去寻。
宫人们找了一夜,寻遍了整座皇宫,总算在一个偏殿门前找到了长公主掉落的鞋。
偏殿的门紧闭着,里头似有响动,事关长公主安危,宫人们顾不了那么多,合力撞开了偏殿的门,一排侍卫拔刀冲了进去。
殿门大开,却不见歹人,只闻内室暖香阵阵。
隔着屏风,隐约可见卧榻之上有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床边似掉了一地扯烂的衣裙,那衣裙正是不见了一夜的长公主曾穿在身上的。
其衣裙旁还滚落着散乱的玉珠子,那是摄政王冠冕上的旒珠,地上一片狼藉,一看便知昨夜发生了什么。
众人怔愣间,自屏风深处,传来了男人低沉隐忍的喝止,「出去。」
宫人们自然认得那是摄政王的声音,听声音怕是此刻还没完事呢,众人慌忙退了出去。
陛下知道此事后,为顾全两人名声,立刻下了封口令,命令那些宫人们不准将此事外传。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那晚来参宴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瞒得住?
令国公府那些个夫人小姐也不知从哪打听到这事,私下谈论时个个绘声绘色,恍如亲眼所见,连那日摄政王从偏殿出来时脖子上多了两排长公主的牙印都描述得一清二楚。
总之木已成舟,没过多久,陛下就给摄政王和长公主赐了婚。
转眼就到了成亲那日,据说当天长公主头上戴着鲜艳夺目的凤鸟花树,脸上却面如死灰,彷佛自己不是去成亲而是去刑场赴死的;至于摄政王则是一贯沉稳看不出悲喜,但眉宇间也隐隐透着复杂之色。
两人凑合着拜完堂,正要送入洞房,忽从边关传来了急报,说是西北突发叛乱,军情紧急耽误不得,摄政王只好脱了婚服,抛下美艳妻子,连夜赶去了西北平叛。
好好一场婚宴,只能潦草收场,摄政王就这么走了,一去三年。三年来夫妻分隔千里,关系冷淡,两人间的情分可能还不如长公主和她养的乌龟深厚。
玉梨正这么想着,耳旁忽传来明仪的吩咐声,「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玉梨应了声,端着描金黑漆果盘退了出去。
玉梨在长公主府这几个月,算是摸清了这位主子的脾气。
长公主一贯高傲,从不在人前示弱,此刻说想一个人静静,怕是遇着什么难解的烦心事了。
明仪遣走了身侧的侍女,独自一人待在后花园里。
她醉脸微红,拿着麦秆逗了逗白瓷缸里一动不动的「福寿」。
福寿「噌」地一下缩进龟壳里,懒得理她。
明仪扔下麦秆,兴致缺缺地撇开头,恰好望见不远处盛开的桃树,望着那满枝桃花,她想起了那位离京三年的夫君,唇角不由得一撇。
三年前她和谢纾成亲那日,桃花也似这般开满了枝头呢。
说起来若不是因为那晚的春宵度,谢纾也不会被迫和她硬凑在一起做了三年挂名夫妻。
三个月前,小皇帝明彻单独召见了她,提起了她和谢纾的事。
「当初回纥小可汗欲求娶你为妻,朕不忍让你和亲,加之你和舅舅又出了那样的事,赐婚乃是权宜之计。如今时过境迁,我大周和离再嫁皆是寻常事,若是你不想再同舅舅过了,朕会为你做主。」
小皇帝这话的意思是,当初让她和谢纾成亲是情势所逼,眼下她不用和亲,春宵度那事的风头也过了,反正他们没什么深厚感情,若是实在合不来,就体体面面和离算了。
明仪品着这话里的意思,一时思绪万千。
小皇帝与谢纾素来亲厚,行事前多会询问他的意见,这些话难道也有谢纾的意思在里头?是他想借小皇帝之口告诉自己这些?
仔细想想,这些话说得不无道理,她和谢纾并不是很合得来,勉强凑在一起过日子也是相看两厌,给彼此添堵罢了,不如趁早好聚好散,免得百年过后,还要埋在一口棺材里,一起发烂发臭。
思虑再三,明仪写了封家书给远在西北的谢纾,表达了自己想要和他和离的意愿。
并且着重表明,是她先不要他的——本长公主没有休夫而愿意跟你和离是你三生有幸。
这封家书寄出后久久没有回应,直到前些日子,自西北传来叛乱已平的捷报,随捷报一同来的还有谢纾托人带给她的回信。
好大一张信纸上只写了「等我回来」四个字。
西北叛乱已平,谢纾近期就会回京,这四个字大概是说等他从西北回来他们就立刻和离的意思吧。
既然彼此都无意再继续这段孽缘,那他们能和和气气地早点分开,也不是什么坏事。在今早收到崔书窈的拜帖前,明仪一直是这么想的。
崔书窈是明仪名义上的表姊,她的父亲镇远侯为救父皇而死,父皇感其救命之恩,破格封其女崔书窈为云阳郡主。
因着救命恩人之女这层身分,父皇对崔书窈极为包容照拂。
明仪幼时选伴读,别的伴读都是她自己选的,只有崔书窈是父皇亲自替她挑的。
崔书窈最爱向父皇告她的小黑状,所以她和崔书窈结下梁子,多年来互相看不惯对方,明里暗里互别苗头。
她不喜欢碧绿色,崔书窈就偏穿得浑身碧绿在她跟前晃悠;她从前摔过马害怕骑马,崔书窈马术精湛,每回骑马的时候总不忘用嘲笑的眼神看她;自己母后去得早,崔书窈就戴着她娘亲送的簪子,跑到她跟前炫耀说有娘真好……
凡此种种,数不胜数,因此两人积怨颇深。
三年前,国丧刚过,因着先帝生前有遗诏,要明彻替女儿寻个稳妥的夫婿,明彻便准备在一群品貌出众的世家子中择一人尚长公主,备选人中呼声最高的便是裴相次子裴景先。
裴景先系出名门,文采风流,年纪轻轻便入了翰林院,颇得其父真传。
当时朝中有不少人看好他尚长公主,那段日子,裴景先也的确寻了不少由头,意图纠缠明仪。但明仪无意于他。
裴景先在纠缠无果后,很快就与另一个女子定了亲,与他定下亲事的不是别人,正是明仪的老对头崔书窈。
在崔裴两人订婚后,不知从哪传出谣言说明仪和崔书窈曾为裴景先争破了头。
越是这种捕风捉影的谣言,传得越快,信的人也越多,不少人听信谣言,开始揣测裴家二郎为何没有尚长公主而娶了云阳郡主。
谣言甚嚣尘上之际,裴景先在一次诗会上为自己未过门的夫人作了一首情诗。
这首情诗名叫《吟竹石》,借被风雨摧残却仍牢牢立于岩峰中的挺拔翠竹来隐喻自己对崔书窈坚定不移的心,表示自己即使受到美色诱惑,即使被人逼迫向权力屈服,他对崔书窈的心也不会有一丝改变。
乍一看这首诗好像普普通通没什么问题,不过是一个痴情男子在对未过门的妻子表达爱意罢了,可若把这首诗往先前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上一套,一切就变了味。
简直就跟指名道姓说明仪曾用美色诱惑裴景先,又威逼利诱他放弃心爱的崔书窈,转而跟她在一起。
更要命的是,在裴景先这首诗传遍京城之后,有人问崔书窈对这首诗作何感想,她竟满脸委屈又无比坚定地说了句,「我与裴郎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这句话几乎隐晦地坐实了裴景先诗中的隐喻,彷佛明仪真的迫害过他们俩一样。
在众人眼中裴景先与明仪无冤无仇,根本犯不着冒着得罪皇室的风险诬陷她,再加上明仪与崔书窈从前那些过节,许多人自然而然以为是她为了报私怨刻意折磨崔裴二人。
明仪因此成了众矢之的,不仅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笑话她倒贴不成反被嘲,甚至还有几个「不畏权势」的山野诗人写打油诗批判她德行有亏,大有与裴景先同仇敌忾之意,不仅赞扬了对方不畏强权的正直,还扼腕先帝一世英明全毁在他手里。
大周不兴文字狱,这些打油诗一度传得街知巷闻,连七岁小童都能背上几句。
一切皆因崔裴二人而起,可偏偏他们从来没有指名道姓,两人只不过是互相倾诉爱慕之情,外头的谣言都是别人传的,与他们无关。
今时不同往日,自先帝走后,明仪失去了最大的倚仗,明氏又因三王之乱元气大伤自顾不暇,再加上明彻继位后,裴相势大,无人会因这种虚无缥缈的罪名问罪崔裴二人。
当时京兆府逮过十几个传谣之人,可事情早已传开,光逮那几个人也堵不了天下悠悠众口。
越是遮掩压制大家就越坚信真有其事,越是不让说的大家越喜欢加油添醋在私下到乱处传。
原本向明彻提出有意尚长公主的世家纷纷沉默,彷佛沾到她就会变得不幸似的,她的婚事因此搁置了下来。
婚事被搁置后,裴景先还曾对明仪出言不逊,「长公主这般高傲,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我,可你看现下,我不要你,别人也不会要你。」
「要什么要?我看你要点脸吧!瞧瞧你那磕碜样,谁给你的脸觉得本宫会看得上你们这群倭瓜。」明仪一如既往地开口回敬过去。
嘴上强硬,可她心里也是有委屈的,深夜躲在屋子里,眼眶积满了泪水却死撑着没让眼泪往下掉,骄傲地把自己难堪、狼狈的样子统统藏了起来。
只是没想到,就在裴景先说完「别人也不会要你」的第二日,她和谢纾就发生意外,他不但「要」了她,并欲与她成亲。
明仪接连出事,京城关于她的谣言议论纷纷,多是些不好听的,谢纾不声不响处理了那些传闻,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短短半个月内,京城再也听不到关于她的半点流言。
所谓风水轮流转,明仪成亲前夕,裴景先因私废公,遭到了御史弹劾,被下令调去陇西偏远之地,名为外放,实为贬斥。
崔书窈先前所说的一切都应验在了她自己身上,她对夫君「风雨同舟不离不弃」,现下裴景先要去经历「风雨」,她自然是要跟着一起去受苦的。
可俗话说得好,狗改不了吃屎,崔书窈离京前还不忘藉着给明仪送新婚贺礼的由头,到她跟前阴阳怪气。
「虽说摄政王一直以来都对长公主无意,不过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多少会看在那晚与你欢好过一场的分上,好好疼爱长公主,断不会轻易厌弃你。」
这是在暗讽她和谢纾这桩婚事来路不正,顺带着咒她嫁给谢纾后会不得善果。
明仪气笑了,新仇旧恨一股脑儿涌上心头,一时赌气口不择言。
「谢纾的确很疼我,别看他平日一贯从容沉稳,一对上我就变了样,那是阴天风一大就怕我着凉,出了太阳又怕我晒着,对我紧张得不得了。他这人心思藏得深,表面上看似对我无意,实则心里只有我一个,此生非我不娶。那道赐婚圣旨就是他亲自跪在陛下面前苦苦求来的,为的就是能早日娶我为妻。
「昨儿他还同我说,一见不到我,他就寝食难安,恨不得将我变小收进香囊里,日日佩戴在身。他这般肉麻黏人,我都快腻歪死了,可他求我千万别厌烦他,他只是太爱我,想同我永不分离罢了。所以我和谢纾好得很,不劳你费心,你就安心和你家那块倭瓜去偏远之地共度风雨相亲相爱吧。」
崔书窈越听脸色越难看,满脸的不可置信,不甘愿地掐着手心,最后灰溜溜地跑了。
当时的确解气,只明仪也没想到三年前胡乱编来气崔书窈的几句话,如今却成了祸根。
崔裴二人在偏远之地待了三年,前几日裴景先奉诏回京述职,崔书窈也跟着一起回来。
她一回京就给自己送了拜帖,说是许久不见十分想念,想来拜见明仪。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往日有仇,近日有怨,不要再见才好,于是明仪回绝了崔书窈的拜访。
哪知崔书窈又派人来长公主府说:「我家夫人说了,长公主不收这拜帖也无妨,反正过些日子陛下要给摄政王办接风宴,大宴群臣及其家眷,届时大家还是要碰面的。长公主可别因为怕见她,连自己夫君的接风宴也躲着不去。」
笑话?她会怕她?崔书窈可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虽说没什么好怕的,可她想到三年前自己跟对方说的那些话,心里就跟被火烧似的,羞耻中还有几分气恼与不甘。
谎言终有被拆穿的一日,她根本就没同谢纾好过,不仅没好过,甚至马上就要和离了。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崔书窈回来了呢,就像是为了看她笑话专程赶回来似的。
不只如此,崔书窈定会把这事传遍京城,到时候她将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
明仪凉凉地笑了声,望着不远处的桃树出神。
早知道她就不那么早和谢纾提和离了,崔书窈不过是随裴景先回京述职罢了,这两人在京城也待不了多久,有什么事不能等他们滚回偏远之地再说呢。
现下再懊恼也来不及了,她和谢纾已经说好「等他回来」就立刻和离,他们之间也实在没什么值得挽留的夫妻情分,况且当初……
明仪心里闷闷的,没有再想下去,闭上眼后疲倦袭来,先前喝了不少桃花酿,醉意未消,意识迷糊。
初春风凉,明仪下意识瑟缩了下,似乎有人走近,动作极轻地替她盖上薄毯。
她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顿了一会才缓缓意识到,自己先前想一个人静静,把身侧侍女都遣走了,此刻怎么会有人替她盖毯子?
她被这个念头一惊,蓦地睁眼,恰好对上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是谢纾。
他的眉目一如往昔俊雅,只发丝微乱,衣襟微皱,有股风尘仆仆的味道。
「醒了?」他正低着头看她,系在发间的浅青色带子垂了下来,发带上蹙银绣着谢氏族徽,是象征高洁的仙鹤纹样。
明仪望着谢纾清冷的眉眼,心微微颤了颤,藏在心底深处的某段记忆在此刻被唤醒。
谢纾长得极俊,又极为出色,从前她也曾深深为之心动。
三年前小皇帝要为她择婿那会儿,明仪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冲动,跑去暗示谢纾若是他想娶妻,她可以勉为其难地答应。
谢纾回绝了她,直截了当且礼数周全的那种。
年少时的心动该死的执着,她追问着为什么自己不可以。
他说:「在下想寻个合适的妻子。」
但那个人不是你。
明仪从遥远的记忆里回过神来,鼻子被初春凉风吹得有些涩,撇过头避开谢纾的目光,冷下脸问:「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还要五日才到京城吗?」
谢纾盯着她看了会儿,道:「我们谈谈和离的事,长公主。」
第二章 做对体面夫妻
东厢暖阁。
谢纾端坐榻前,提手在点燃的香炭上盖了云母薄片,隔火的香气自青瓷炉底渗透开来,氤氲满室,平添几分雅致。
明仪坐在离谢纾不远的楠木椅上,静待他开口。
谢纾不疾不徐地煮水,碾茶,击拂,这套点茶的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浑然天成,透着一股沉稳气韵。
这份气韵源自百年清流谢氏,其祖上原是太祖军师,昔年随太祖南征北讨打下大周江山,太祖称帝后曾赐下丹书铁券,以表其功。
谢氏家风清正,根基深厚,盛极之时,曾是大周最鼎盛的世家。
然则盛极必衰,后因科举兴起,子孙不济等缘由,谢氏逐渐式微,迁出关内,退居江南到姑苏一带。
其后,族中子孙虽多有风骨高洁、清名远播之辈,但大都居闲职,直至谢纾出仕,封侯拜相,蛰伏多年的谢氏才重回往日荣光。
这其中固然有前人栽树之功,但无可否认谢纾极为出色。
他出自谢氏嫡系一脉,年少时就已名满天下,十七岁便坐于后方,指挥五百水兵击溃八千水匪,一战成名。
论才情当今士族之中无人能出其右,他不仅善谋略,通古今,骑射武艺也样样精通。
这世上大概找不出什么他不会的,连他口中略知一二的琴棋书画,那造诣也已令许多人望尘莫及。
加之其人生得一副好相貌,丰姿俊逸清逸出尘,很难不让人感叹天工造物时对他的偏爱。
他这样的人,身边自是不乏仰慕者,不过仰慕归仰慕,大多数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原因无他,实在是谢纾气质使然,总给人一种清冷、孤高之感,让人觉得遥不可及,彷佛靠近他就是在亵渎他。
可尽管谢纾看起来令人难以接近,在朝中却颇得人心,几乎无人不折服于他,连平日最是顽固不化,对年轻一辈臣子偏见十足的薛太傅都对他赞不绝口。
很少有人能似他这般在朝堂之上游刃有余,大权在握还尽得人心的。
明仪朝谢纾看去,茶汤经他之手充分调和,表面浮沫细密如云。
谢纾将点好的茶轻挪到明仪跟前,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长公主请用。」
他动作礼遇有加却透着淡淡疏离,所谓先礼后兵,给足了她礼遇,接下来该提正事了。
明仪接过茶盏,心不在焉地盯着茶汤上的浮沫,想到谢纾可能是为了要同她和离,特意提早从西北赶回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抬眼望向谢纾,他的背挺得笔直,肩宽腿长,仪态极佳,连举茶盏的姿势都透着说不出的优雅,初升月色自窗而入,映在他如玉的侧脸,为他染上了一层温柔光晕,却难掩其骨子里的清傲和冷淡。
等待良久,谢纾终于缓缓开口,「和离的事……」
听见「和离」两字从他口中道出,明仪紧了紧手中的茶盏,要强地抬起下巴,先他一步扬声,「你放心,我已请人拟好了和离书,只要你想,我们立刻就能……」分开。
「我不想。」谢纾抬眼。
这三个字似疾风卷入明仪耳中,她呼吸猛然一滞,「分开」两个字来不及说出口,便生生咽了下去。
她睁圆了眼看着谢纾,纤长的眼睫止不住颤动,莹白贝齿咬红了唇瓣,别过脸问:「为、为什么?你在家书上写的『等我回来』,不是想回来立刻和离的意思吗?」
「不是。」谢纾顿了顿,否认道:「是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谈谈的意思。」
明仪浓淡相宜的眉微微蹙起,轻哼了一声,「那你为何不写明白?」
谢纾目光轻扫过明仪,沉默许久,什么也没解释,只歉声道:「是我的疏忽。」
顿了顿,又说:「但的确有些事不便在信中细说。」
明仪捧着茶盏,疑惑地抬眼看他,「是何事?」
「你知道平宁侯府和令国公府闹僵的事吗?」谢纾问了一句。
「略有耳闻。」明仪想起前不久曾听程茵提起过这事。
平宁侯唯一的妹妹三年前嫁进了令国公府,两家原本是姻亲,不过最近平宁侯的妹妹闹着要与夫家和离,两家人为此闹得很僵。
谢纾看向明仪,道:「近日朝堂之上因此事纷争不断。」
明仪心生疑惑。大周权贵和离再嫁不算少见,按说就算两家私下有龃龉,也不至于闹得朝堂不得安宁。
谢纾看出明仪所想,解惑道:「寻常和离自然不至于此,只这回闹僵的两家人,一个是陛下器重的当朝新贵,一个是底蕴深厚的旧日权贵。你应该明白,两家因和离闹不停,不过是个引子,真正挑起朝堂纷争的却是新旧朝之间的恩怨。」
新旧朝之争由来已久,这话要从明仪的父皇病危开始说起。
明仪的父皇成宣帝自继位起,为大周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在他的治理下,大周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可以说是个难得的明君,唯一被诟病的就是他太过专情。
专情这一点放在其他男人身上,那便是为人称道之处,可放在一国之君身上,却未必是好事。
身为一国之主有繁衍皇嗣的责任,成宣帝独宠发妻王氏一人,后宫形同虚设,在王氏死后就几乎不再踏足后宫,故而膝下子嗣稀薄,只有明仪一个女儿。
不过那时成宣帝正值盛年,大臣们也不好多提立嗣一事,可谁也没想到,四年前一向身体健朗的成宣帝会突然病危。
储君之位悬空,成宣帝这一病危,几个野心勃勃、觊觎皇位已久的宗亲便发起了政变,史称「三王之乱」。
那段时间是明仪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日子,她和成宣帝被拘禁在不透风的宫室里,没有水没有粮,成宣帝不停咳血,她忍着眼泪,用衣袖替他擦掉血污,守在他身边,撑着不倒下去。
她待在暗无天日的宫室里,分不清白天黑夜,只知道外头一直在下雨。
后来那些人等不及了,威胁成宣帝若是不写传位诏书就要杀了她。
明仪是很怕死的,不过那一刻望着架在她脖子上的尖刀,忽然就释然了。
想想她死后,应该会有人歌颂她是个宁死不屈的公主,起码是不愁香烛纸钱的,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纾带着江都王明彻的兵马赶来救驾,一箭射穿了乱臣贼子的脑门,救下了她。
一场宫变落幕,明仪狼狈地站在雨里,脚下是流淌的血水,身上泥泞不堪,心想这辈子没有比这更丑更脏的时刻了。
谢纾恰好从她身侧经过,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将手中的伞给了她。
明仪接过伞,低下头忍了很久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从眼眶落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劫后余生,又或许是因为第一次以这种丑态面对他人而感到难堪。
宫变之后没多久,成宣帝就过世了,临终前立下遗诏将皇位传给了远方侄儿明彻。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未受那场政变波及,又有资格继位的宗亲没剩几个了,明彻是这里头品行最出众的。
新帝登基后,身边的家臣跟着鸡犬升天,成了朝中新贵。而原本跟随先帝的老臣对落魄宗亲上位的明彻多有偏见,更看不起这些出身粗鄙的新贵。
这几年新旧朝之间时有争端,长此以往必然致使朝纲不稳。
明彻年纪尚幼,由他舅舅谢纾监国,当初他娶明仪,不光是因为那晚春宵度的缘故,还有想藉联姻安抚先帝旧部,平息新旧朝争端的因素在。
谢纾无奈道:「眼下这个节骨眼,你我若是和离,恐会再起纷争,怕是不妥。不若……过后再议。」
「也是。」明仪点了点头,在心中仔细盘算了一番。
谢纾不想新旧朝纷争越演越烈,正好她也不想让崔裴二人看她和离的笑话,更不想变成整个京城的笑话。
「那便先不离了。」明仪道。
这也算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她也不是不能再忍一下。
谢纾没想到明仪答应得那么快,有些出乎意料,微愣了愣,但没有多问,只道:「既然如此,有件事还望长公主能答应我。」
刚解决了大问题,明仪心情由阴转晴,正是最好说话的时候,她扑闪着眼睫,极为和善地问:「何事?」
谢纾轻捻着茶盏,神情淡淡地道:「为稳朝纲,我希望往后你我能做对体面夫妻。」
明仪微愣。体面夫妻?怎样才算夫妻体面?
京中最体面的夫妻当数平宁侯夫妇,两人整日腻腻歪歪、你侬我侬,很是恩爱,谢纾是想跟她那样?
明仪瞄了眼谢纾平静的脸,却看见那上头满满都是公事公办的冷淡,犹豫片刻才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要装个样子让外人觉得我们夫妻恩爱?」
恩爱?
谢纾默了默,他口中「体面」的本意只是希望他们在未和离前,不要在外人面前给彼此没脸和难堪即可,明仪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
但也的确,在这场联姻里,比起生疏的「体面」,夫妻「恩爱」更有利于各方利益权衡。
谢纾抬眸望向明仪,直言道:「于如今的朝局而言,你我之间的关系自然是越稳固越好……」但也没必要故作恩爱。
他缓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完后半句,就听明仪别过脸道:「成吧,既然你都提了,我也不是不能配合你『恩爱』一下。」
「……」谢纾看着她一时无言。
明仪正愁着崔书窈不好糊弄,谢纾这「装恩爱」的提议正合她意,只是要如何才能显得夫妻恩爱?
她仔细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明日便搬回宜园。」
宜园原本是前朝一位显赫贵胄的旧居,仿姑苏园林所建,淡雅别致,古韵天成。当初明仪和谢纾成婚时,明彻将宜园赐给两人做婚后所居之处。
不过明仪嫌宜园陈设古板老旧,成婚后一直住在长公主府,未曾踏足过宜园。
如今既是要在人前做「恩爱」的夫妻,那分府别住便显得不妥了,还得越快搬越好。另外,为显夫妻恩爱,最好……
「你亲自来接我回去。」明仪扬起眉,凑到谢纾跟前道。
皇宫,含元殿外。
百官恭恭敬敬地站在殿门外的广场上,迎候西征归朝的摄政王驾临。
大周立朝至今百年,在历代帝王勤勉治理之下,算得上发展顺遂,百姓安乐。
然则大树立根百年,暗藏在土壤之下的根系繁多复杂、纠缠交错,朝堂之上派系盘根错节,暗潮汹涌。
当年先帝病危,各方势力涌动,发动三王之乱,致使朝野一片混乱。
危难之际,摄政王率勤王之师,立压叛党。在新帝继位后,又以雷霆之势清理了盘踞朝中多年的各派毒瘤,迅速把持朝政。
其人看似如玉般谦和儒雅,于朝政之上手段却强硬果决,其尚未到而立之年便大权在握,锋芒逼人,亦让一些自以为资历深厚、劳苦功高的老臣有了发作的藉口。
今日是摄政王回京后首次临朝,四品以上官员悉数到齐,独独缺了身为百官之首的裴相,能站在殿前的,哪个不是人精?又岂能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昨儿裴相还精神抖擞,在朝会上慷慨陈词、声如洪钟,下朝之时走路都带风,全然不似抱恙的样子,今儿就病得连朝也不来上了。」
「可不是,赶巧挑在摄政王回朝的时候病了……」
「嘘,别说了。」
站在含元殿角落不起眼处的两个官员正悄声私语,抬头瞥见程御史的目光正朝他们看来,不禁背脊一凉。
朝会上不得随意私语,两人赶紧闭了嘴。
程之衍这人背景硬脾气也跟臭石头似的硬,为人板正,谁的面子也不卖。若是被程之衍抓到把柄可不得了,受其弹劾的没几个人有好下场的。
只是有些话虽不能说出口,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裴相说是病了,却不见身为其子的裴景先脸上露出一丝忧心之色。
他这「病」来得突然,这早不病晚不病的,偏偏挑在摄政王回朝的时候病了。
明摆着是仗着自己两朝宰辅的资历和功绩,想在摄政王睽违三年重新执掌朝政之际,给年轻的掌权人几分下马威。
眼看着朝会时辰将至,远处金辇缓缓朝含元殿靠近,新帝与摄政王甥舅俩素来亲厚,常常同乘一辇来上朝,不一会,辇车便停靠在含元殿门外。
殿外重臣齐齐恭迎新帝与摄政王,在听见新帝让他们免礼后,才缓缓起身。
裴景先在行完礼后自百官中出列,躬身上前一步,朝金辇上的人道:「启禀陛下,启禀摄政王,家父裴敬抱恙在身,今日未能前来恭迎摄政王回朝,还望见谅。」
这话意思虽恭谦,语气听上去却没有半分让人见谅的意思。
一瞬间周遭皆静,众人纷纷低头屏息,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置喙半句。
摆明了是下马威,可就算摄政王心里清楚明白,没有证据也不能怎么样。人家「病」了,又好声好气地求你见谅,你还能如何?
总不能因为这点无凭无据的揣测,就惩处为大周殚精竭虑大半辈子的老臣吧?身为一国掌权人若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无,怕是要寒了在场诸位臣子的心,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静默了好一会儿后,明彻缓缓挑开深色车帘,从金辇上下来。
众臣躬身等着谢纾出现,可等了许久都不见其身影,心下皆开始疑惑。
众人正狐疑着,却听明彻用略带青涩的嗓音道:「摄政王说今日有要紧事待办,便不来朝会了。」
众臣:「……」
闹了半天,摄政王有要紧事不来,那裴相今日这病装给谁看呢?
有好事者偷偷朝裴景先瞧去,就见他的脸色多了几分尴尬。
明彻悠悠朝裴景先瞥了眼,「适才你说裴相今日称病告假?」
「是。」裴景先应了声,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听小皇帝「哦」了声,面无表情地道:「摄政王知道今日裴相可能会抱恙,毕竟裴相为我大周鞠躬尽瘁,当礼待之,所以他事前已命人备了一份补品聊表心意。」
这一番话下去,含元殿外的朝臣们皆倒吸一口凉气。
明彻朝身旁张内官挥了挥手,示意他把备好的补品呈上来。
众人的眼睛随着明彻的话音朝张内官手中望去,只见他躬身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上前,在众目睽睽下打开了盒子。
所有人的视线皆落在木盒上,可在见到盒子里装着的东西那一刻,顿时都懵了。
这里头竟然只放了一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野山参?
野山参静静地躺在红色绒布上,风一吹残须凄惨地掉落在地上。
众臣:「……」
张内官捧着木盒走到裴景先跟前,掐着嗓子道:「摄政王交代,相爷是两朝宰辅,又是辅佐陛下登基的功臣,劳苦功高,这山参最是滋补,适合年迈体虚之人。前些日子他也给在玉苍山颐养天年的薛太傅送了一些过去,薛太傅很是受用,想来裴相也会喜欢。相爷既是身体有恙,需在家中好好休养才是,身子没养好前,不必再操心朝中之事。」
众臣:「……」
这哪是送补品啊,分明就是警告。
这话说得十分高明,听着既温良恭谦礼数周全,又显尽了对老臣的关怀,让人寻不着一点错处,可在场的又有哪个听不懂这话里暗藏的玄机。
这相当于在说,裴相身子不适是因为年迈体虚,不如和薛太傅一样颐养天年算了,身子这么差还上什么朝理什么政,今日不用上明日不用上,往后都不用上了,一边待着去吧。
裴景先自然听懂了谢纾话里的意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张内官凑近他,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道:「昨儿裴相去了养在崇德街的外室那留宿,到今儿天亮才走,想来昨夜裴相操劳不少,又上了年纪,难免体力不支,要好好补补才成。摄政王说了,这根山参还请裴相慢慢享用。」
裴景先愕然,他爹一向极重声誉,养外室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连他娘也未必知晓,谢纾却对此了若指掌,这分明是在暗示别想在他跟前玩花样。
裴景先望着那野山参,心底一寒,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与其作对的后果,为了丞相府的声誉和将来,只能「感激涕零」地接下补品了。「多谢摄政王体恤。」
众朝臣见此,不敢有所怠慢,忙跟着齐声喊道:「摄政王仁厚。」
即使离京三年,摄政王对朝局和各人的把控仍一丝不差。今日朝会连人都没到,三言两语就让裴相成了杀鸡儆猴的鸡,这份心思城府一般人难以比拟。
朝会在君臣一心和谐融洽的气氛中结束,众臣三三两两散去,一路上不免有人谈起今日之事。
「经此一事,我看得有阵子见不到裴相了。」
「摄政王说今日有要紧事待办,这个要紧事究竟是什么事啊?」
「也没听说边关告急或是哪里突发天灾呀……」
第三章 以恩爱为目标
长公主府门前车马林立,仆从进进出出,将一箱箱行李搬到车马上。
前厅正堂里,谢纾静坐着低头翻摺子,明仪坐在他对面,正伸着手让玉梨替她染蔻丹。
两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互未搭理对方,满脸写着冷漠,似乎天生气场就不合。
屋里静默无声,死寂中透着几分诡异的尴尬,玉梨站在两人中间,一口大气也不敢出,替明仪染完蔻丹便赶紧退了下去。
明仪抬手,满意地望着染了蔻丹的白皙指尖,透过指尖缝隙瞥见谢纾,唇角微微一收。
谢纾注意到她的视线,翻摺子的手一顿,抬眸朝她看去,「怎么?」
「没怎么。」明仪与他四目相对,「只是觉得三年未见,你似乎变了不少。」
他在西北待了三年,清瘦了些,眉眼的轮廓比之以往更为深邃,多添了几分沉稳成熟的气韵。
谢纾随口附和了一声,「是吗?」
明仪听他语气淡淡,抿着唇撇开头,「老了些许。」
谢纾的视线落在明仪用昂贵金丝绣满褶边芙蓉的精致裙摆上,想到那几百箱要搬去宜园的衣裳首饰,回敬了一句,「你一点也没变。」
和从前一样奢靡、骄矜、麻烦。
明仪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一阵心照不宣的沉默过后,侍卫乘风穿过长廊,走了进来禀道:「王爷、长公主,行李都搬上车马了,随时能启程去宜园。」
谢纾阖上摺子,起身来到明仪跟前,「走吧。」
明仪「哦」了声,跟上他的脚步,目光落在他挺拔的背上,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长廊上,默不作声了一路,直到靠近大门,明仪忽假咳了几声,朝谢纾伸了伸她刚染完蔻丹娇贵无比的手。
谢纾似有不解地看向她。
「看我做什么?还不快扶我下台阶。」明仪瞥他一眼,「说好要做『恩爱夫妻』不是?你要自觉点。」
「……」谢纾抬袖伸手,隔着衣裳轻托住明仪手腕,动作轻柔又不失礼节,一静一动皆是谢氏楷模该有的风范。
他的动作优雅谦和却充满了距离感,明仪从他眼里读出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敷衍,不满地皱起眉。
「不是这样子。」她忍不住上前凑近谢纾,伸手捉住他的手臂,做了个示范,「要恩爱,像这样。」
手臂传来桎梏感,谢纾指尖一僵,低头看向明仪。
她脚下踩着他的影子,正仰着头看他,纤瘦的身躯几乎倚在他手臂一侧,隔着衣衫隐隐能触到她的心跳,这让他不由得闭了闭眼。
三个月前,他收到了明仪向他提出和离的家书。
明仪是成宣帝与王皇后的独女,自小锦衣玉食娇宠着长大,受不得一点怠慢,连手指被小刺轻轻扎了下都要哼哼半天,金贵得像笼子里难养的鸟。
诚然她本就是被豢养在宫墙里的芙蓉鸟,美艳、骄矜又挑剔。
完全与谢氏所崇尚的相反,彷佛从初识起,便摆明了他们不会是一路人。
谢纾从不觉得自己会和她有过深的交集,然而三年前春宵度那场局,却注定了他与她牵扯不开。
无论当初他们因何而成亲,如今骤然提起要和离,谢纾心里有些复杂。
于眼下朝局而言,他不希望结束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若明仪坚持要分开,他也无意强求,不过事态的发展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明仪示范完恩爱动作,松开谢纾的手臂,别过脸轻咳了几声,「差不多就是这样,懂了吗?」
谢纾未出声,不置可否。
明仪复又将手伸到谢纾跟前,道:「换你来。」
谢纾盯着她的手看了会儿,没有动作,只问了明仪一句,「你的腿脚可有何不便?」
明仪脸色微变,「这跟我的腿脚方不方便有何干系?」
「自然有。」谢纾不紧不慢道:「府门前台阶并不高,且坡度极缓,若是你腿脚没有不便,轻易就能下来,不需要搀扶。」
明仪嫣红的唇一抿,神情略显僵硬,冷哼了声,「我让你扶,是为了能在人前装得恩爱些,不然你以为我很想跟你亲近?」
谢纾语气平淡地回她,「我不认为在人前恩爱有必要做这般刻意的举动。」
明仪:「……」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收回伸在谢纾跟前的手,转身撇下他,迳自一人朝马车走去。
谢纾行事作风一贯如此,冷静理智,从不做无意义的事,对任何人、任何事态度都极其淡漠,没有例外。
来接明仪的马车是谢纾平日出行惯用的,上马车的踏板乃为身形挺拔修长的男子所设,于明仪这般纤瘦的女子而言,这块踏板就显得稍高了些,不太好踩。
再加上今日她身上穿的是折枝芙蓉刺绣粉紫长裙,裙摆繁复,不方便迈开步子,就更难踩上去了。
明仪站在马车前,眉心蹙了蹙。
谢纾走到明仪身侧,朝她伸出手,「我扶长公主上去吧。」
明仪想到刚刚谢纾那副不情愿碰她的样子,一口闷气堵在心头,拍开了他伸来的手。「不必。」
她提起自己裙摆,强撑着抬脚,吃力地用鞋尖去够踏板,在试了多次无果后,顿生一丝羞恼。
谢纾轻叹了口气,从身后扣住她的手臂,轻轻一提,带着她一同上了马车。
他掌心的力道很稳,动作又快,明仪尚未反应过来,脚掌已稳稳地落在踏板上。
她下意识回过头,谢纾正站在她身后,宽阔的肩与她目光齐平,身上浅青色长袍随风扬起,隐隐勾勒出他腰带之下的窄腰长腿。
他的手还紧扣在她的臂膀上,明仪脸上浮起一丝别扭的红,怔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谢纾松开手,不咸不淡地朝她丢下一句,「无意义的逞强,没有必要。」
「……」我看你的嘴也没有必要长在脸上。
两人进了马车车厢,里头还算宽敞,明仪沉着脸坐到离谢纾最远的斜对面。
谢纾偏头朝她看了眼,明仪撇过头,躲着他的视线朝车窗外望去。
两人默契地回归沉默,车窗外风景一一掠过,不久后宜园便到了。
下了马车,抬头便见门上悬挂着前朝书法大家亲笔所提的匾额,整座园子古朴中透着雅致,虽旧了些但不失底蕴。
宜园管事刘永匆匆迎了上来,忙吩咐下人帮着把马车上的行李卸下,又遣了几个年长知事的婢女引着明仪进去。
随后刘永朝谢纾禀道:「王爷,方才宫里又送来了好些摺子,正等着您批阅。」
因新帝年幼,自其继位以来,不仅批过的奏摺都要送给摄政王复阅,许多繁琐冗杂的朝中要务也需摄政王处理。
所以自谢纾归京后,便忙得几乎连阖眼的时辰都没有。
「知道了。」谢纾应了声,朝洗墨堂而去。
洗墨堂位于宜园北面,沿着鹅卵石铺就的石子路,穿过一片翠竹林便到了。
此处安静清幽,谢纾便将这里设成了书斋,堂前有一处引自后山的泉水,可用以洗墨、煮茶,因此得名洗墨堂。
沉闷的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纸窗照进书斋,在青石地砖上映出斑驳光点。
谢纾坐在书案前,提起朱笔,翻开堆在一旁的摺子,一册接着一册,陷入了习惯的忙碌中,一切彷佛都如往日,一成不变。
线香氤氲,一室寂静,窗外偶有几声细碎的人语传来,谢纾执笔的手一顿,抬眼朝窗外望去,隔着葱郁的翠竹林望见那一抹熟悉的娇艳。
她本就是盛极的颜色,站在古朴园中更是无比显眼。
谢纾望着远处的明仪,不知怎的,右眼皮突然跳了跳。
明仪正逛着园子,脸上神色不悦。
自进了宜园之后,明仪就对园中老旧素净的陈设颇为不满,整座园子死寂、沉闷,透着和谢纾如出一辙的疏离和冷淡。
提起谢纾,就想起方才他来接自己时说的冷言冷语,明仪心里窜起几束难灭的火苗,想到之后还要同他这个混蛋一起住在这个破园子里,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跟在明仪身后的一群仆从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为首的刘永悄悄捏了把汗。
摄政王夫妇素来感情不睦,成亲三年,长公主从未踏足过宜园一步,今次是刘永头一回与长公主相处。
他早就听闻长公主难伺候,而今看来,这位主子的脾气似乎真不怎么好的样子。
刘永心中难免有几分忐忑,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眼前这位祖宗。宜园这份活计,他也是托了人费了好大劲才得来的,全家老小都指望着他,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明仪在宜园转了一圈,眉头深皱,「我觉得这园子需要好好修葺一番。」
刘永忙应道:「长公主说得是,这园子有些年分了,先前王爷吩咐过,若是长公主对园子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可着人修缮一二,长公主只管跟老奴说便是。」
明仪面色无波地点了点头。
「这园子里的栏杆、门窗、桌椅都旧成什么样了?这烂木头随手一掰都能拿去当柴烧,全给我换了,换成紫檀木或是黄花梨,堂前的椅子全部嵌上松花石,桌面要漆心的,栏杆上必须雕上像样的纹饰……
「整个后花园就种了这么几株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西北荒地呢。给我把这几株草拔了,全换成十两一株的名品牡丹,再请专人悉心打理,务必不要让我看见任何枯枝烂叶。还有那边的水坑……」
「长公主那是青莲池。」
「浴盆点大地方,也好意思叫池?填了重挖,新池也不必太大,自西向北贯穿宜园便可。池心处可建一座八角凉亭,才不至于让池子看着太过单调,池边再装一排水力转动的风扇,以供排解酷暑。
「本宫的衣裳不能堆在库房发霉,西苑那空着的一排客房全给我拆了,改成储衣房。」
刘永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
这、这是修缮一二?差不多快把整个园子都换了,起码也得花上万两,摄政王把祖宗接回来,怕不是想做散财童子。
「暂且就这些吧,其余的容我再想想。」明仪说着,目光朝刘永看去。
刘永打了个激灵,生怕明仪一个不高兴要把他也给换了。
明仪盯着他看了会儿,「你这身衣裳也太旧了吧,着实碍眼。我身边的人不能穿旧衣,吩咐下去,请裁缝为府中每人添衣,以后按例每月添一次。」
刘永愣了愣,「是、是。」
「还有,我身边的人不能太磕碜,吩咐下去,园里每人每月月钱多添三成,办事得力的,年节可多领三倍月钱。」
刘永瞪着眼张了张嘴。
明仪扬眉瞥了他一眼,「怎么?你有不满?」
刘永忙摆手,「没有,没有。」
每个月都能添新衣,年节工钱还涨三成,有这么好的事,怎么也值得喊一句——
「长公主英明!」
此刻谢纾端坐在洗墨堂,隔着一片翠竹林,听见众人高呼「长公主英明」的声音。
未过多久,刘永带着长长一串清单来了洗墨堂,将明仪觉得看不惯的地方跟谢纾交代了一遍。说到最后,眼角余光扫了眼正在批奏摺的谢纾,声音忽然轻了下来。
「这细细算下来,修葺宜园约莫需要一万八千两左右,您先前只吩咐修缮一二,眼下这花销比原先预想的多了十倍不止。
「另外,长公主还以您的名义为自己添了一批首饰,说是为了彰显您与她之间深厚的夫妻情分,总共两千两,这些全都记在您的帐上。」
「知道了。」谢纾抬指摁了摁跳动的右眼皮,在刘永递来的清单上批了个「阅」字。
禀完了明仪的事,刘永说起了接风宴的事。为贺摄政王自西北大捷而归,明彻今晚在麟德殿设了场接风宴,宴请群臣及其家眷。
「稍早宫里来人传话,让您和长公主今晚早些过去。」
谢纾点了下头,随口问了句,「长公主眼下在何处?」
「在长春院。」
杨柳依依,清风徐来,婢女们穿梭在廊下,正忙着收拾行李,而明仪则坐在正堂。
长春院的管事嬷嬷梅娘,向明仪递上一本外皮通红的小册子。
明仪翻开一看,见册子上一个字也没写,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回长公主,这是房中帐。长公主乃是王女,依照祖制,您与摄政王的同房事宜都得记录成册。成婚头三年,摄政王去了西北,您与摄政王从未同房,故而这册子什么也没记。如今摄政王回来了,这册子也该用起来了。」
因着明仪刚给涨了工钱,且办事得力之人年节还能多得三个月工钱,梅娘答得格外仔细。
明仪:「……」
梅娘笑着道:「依照祖制,每月朔望都得在这册子上记一笔。当然若是夫妻情深,每月多记几笔也是有的。」
谢纾到了长春院,正准备接明仪一道进宫赴宴,走到正堂前,隔着雕花纸窗听见梅娘所言,脚步忽然一顿。
未隔多久,又从屋里传出了明仪的声音,只听她视死如归般地问了句,「那恩爱夫妻一个月要几次?」
谢纾:「……」
「这……」梅娘欲言又止,「听闻平宁侯夫妇恩爱非常,夜夜要水,有一次一晚上要了三回之多。」
平宁侯原是草莽出身,天生神力,因新帝登基得以重用,高门女眷素来看不上他的出身,私下没少取笑议论他家宅中事,说他粗鄙不堪、没有规矩云云,梅娘自然也听过一耳朵。
可那些女眷取笑归取笑,心中对平宁侯夫人却无不艳羡。夫婿在朝中得用,又对其疼爱有加,家中亦无姬妾婆母之忧,这日子过得太舒坦,难免惹人酸话。
尤其一些身分贵重,却夫妻不和的贵妇,对平宁侯夫妇最是「嗤之以鼻」。
长公主正好符合身分贵重、夫妻不和这两点,果然如梅娘所料,在听到平宁侯夫妇夜夜恩爱后,长公主脸上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
只是梅娘没想到,长公主在露出那番神色后,竟又问了句,「原来三回已经算很多了吗?」
「……」这还不算多吗?
明仪托着腮叹了口气,思绪飘回了三年前和谢纾在偏殿的那晚,面颊悄然升起一片红晕。
因着春宵度的药性和喝了酒的关系,那晚她的神志一直很混乱,很多细节记不太全,但还记得跟谢纾在一起时某些难以启齿的片段。凹陷的锦被,压出皱褶的裙摆,汗水黏连的长发,以及相扣的十指……
独属于谢纾身上的清冽淡香萦绕在她身侧,圣人破戒,放纵彻底,彻夜未眠。一切朦胧似幻境,彷佛风一吹就会散去般,虚幻缥缈,唯有清醒后浑身上下的不适,最为真切。
明仪正出神,梅娘忽道了句,「今日正好是初一,依祖制您和摄政王该行同房之礼。」
「今晚就、就要吗?」明仪涨红了脸问道。
她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玉梨行礼的声音,「奴婢见过摄政王。」
明仪神色一僵,循声望去,在纸窗上瞥见了谢纾的人影,显然他已经在那站了好一会儿,方才她说了什么,他怕是一字不落都听了去。
谢纾自窗外缓缓走到门前,两人四目相对,一室皆静,只闻得窗外簌簌风声,和远处树梢乌鸦鸣啼之音。
明仪:「……」
谢纾:「……」
一阵诡异的静默过后,谢纾先清咳了声,然后道明来意。
「今晚宫里有接风宴,你同我一道去吧。」
听见「接风宴」三个字,明仪秀眉骤然蹙起。这场接风宴,四品以上京官及其家眷皆在受邀之列,所以崔书窈也会来。
想起前两日崔书窈刻意派人来长公主府门前嘲讽她,连自己夫君的接风宴都不敢去的事,明仪脸色一沉。
今晚接风宴她不仅要去,还要和谢纾恩恩爱爱一起去,让崔书窈知道什么叫脸疼。
这么想着,明仪转身进屋去换赴宴的衣裳,挑了身彩绘丹凤鸳鸯纹白绫褙子和朱裙,再配上郁金色披帛点缀在腕间,既显身段玲珑又不失华贵。
明仪换好衣裙出来,正瞧见谢纾坐在堂前翻摺子,她走到谢纾跟前摆弄了一番,朝他问:「好看吗?」
谢纾翻摺子的手一顿,抬眸瞥见红裙丽影,秀颈纤腰,默了一瞬答道:「过艳。」
「是吗?」明仪又进屋重新换了几身,一身比一身素淡,可谢纾嘴里依旧两个字。
「过艳。」
「……」还艳?她穿得再素点,都能直接去给他守灵了。
明仪有些恼了,进屋随手扯了条藕荷色折枝小花缬纹长裙换上,再次走到谢纾跟前,声音有些咬牙切齿,「还艳吗?」
谢纾向她扫去,见她不施胭脂仍嫣红饱满的唇瓣,一双眼潋灩如秋波,上扬的眼尾写满骄矜,这样的容貌无论穿得如何素淡,都难掩秾丽艳色。
窗外天色渐暗,赴宴要紧,谢纾无意与她在此事上继续耗下去,叹了口气,随口附和了一句。「好看。」
明仪愣了一瞬,随即脸颊「咻」地浮起两片薄薄的红云,唇边漾起笑意,像极了生气炸毛的猫被哄好后的样子,「哦,那便穿这身吧。」
他觉得藕荷色好看?
谢纾从明仪身上移开视线,望了眼天色,口吻极淡,「时辰不早了,走吧。」
「等等。」明仪似想到了什么,随手从妆奁里翻出一样东西,递给了谢纾,「这个你带着。」
「这是什么?」谢纾低头去看手里的东西,似乎是一只平安符,用朱红锦缎制成,芯子里头似乎藏了铁片一类的东西。
明仪别过脸去,别扭道:「你我的定情信物。」
谢纾揉了揉眉心,「你我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东西?」
明仪解释道:「这东西当然是假的。你我不是说好要在人前做对恩爱夫妻吗?可是你想啊,我们是被迫成的亲,刚成亲又分隔千里,哪里来的夫妻情深?这怎么也说不通啊。可有了这定情信物,一切便都能解释通了,虽是假的,但很有必要。」
饶是谢纾有颗七窍玲珑心,一时间也想不通手上那枚普普通通的平安符还能和夫妻情深扯上关系。
只听明仪接着道:「你突然离京出征,身为妻子的我忧心丈夫安危,于是在佛前苦苦求了三天三夜,为你求了一道望夫平安的灵符,寄给了远在西北的你,一寄相思二求庇佑。你不愿辜负我的一片苦心,就将这枚护身符带在身上,每当看见这枚平安符,你就会记挂起远在千里的妻子,久而久之便将我放在心中了。」
谢纾嘴角僵硬,「就这样?」
明仪细眉轻挑,「不,光是这样我们之间的爱还不够深沉坚定。」
谢纾:「……」
明仪继续编道:「某日,你在战场之上指挥作战,忽然敌人的一支暗箭朝你射来,你躲避不及不幸被射中心脏。」
谢纾声音顿了顿,「都这样了,我竟还活着,真是命大。」
明仪对他摇了摇头,「并非你命大,而是我们的定情信物救了你!」
谢纾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怎么救的?」
明仪看着他道:「你被那支箭射中了,所有人都以为你不行了,但你却平安无事毫发无损,因为……」
谢纾深吸了口气问:「为何?」
「因为你随身带着我给你的平安符,那支箭好巧不巧射在了平安符里的护心铁上,我们的定情信物关键时刻替你挡下一箭,救了你一命,你我就这样有了过命的交情。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从此你便对我死心塌地、深情不改。」
谢纾:「……」
明仪扬起脸蛋,有些小得意,「怎样,觉得如何?是不是一切都说通了。」
「不如何。」谢纾闭了闭眼,语气一如既往地沉冷,「我劝长公主少一点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明仪噎了噎,一时分不清谢纾口中的不切实际是指她编的故事太离奇,还是指他不可能对她死心塌地、深情不改。
只听谢纾微哂一声道:「叛军的箭皆是由精炼玄铁铸成,不是一块既小又薄的铁片能阻挡的,按照长公主的设想,我此刻已经死透了。你不如说你爱夫心切感动神佛,上天破例让我还阳,起码还有人信。」
明仪:「……」我看上天不必破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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