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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试阅] 缦萱《龙床上的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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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3-1-18 16:53:13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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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2年10月5日

【内容简介】

那张龙椅上的男人是天下至尊,
这张龙床上的女人却是他的软肋。

蓝海E126701 《龙床上的前妻》卷一
都说帝王是孤家寡人,萧聿深有所感,
他登基没多久就失去自己挚爱的皇后,他的皇儿甫出世就没了母亲,
三年来他再不踏入后宫,再不肯立后,
只因后悔年少不知情贵,不知系人心处在何处,直到她出现──
秦婈,五品太史令之女,年方十六,长得跟他的皇后几乎一模一样,
他患有哑疾的皇儿一见她就亲近,不但爱黏着她,哑疾也慢慢痊愈,
在她身边他总有种爱妻回来了的错觉,但她们无论是笔迹性格全都不同,
最最奇怪的是,在她身边睡着,他总会入梦,梦见和爱妻的过去,
藉由那些神奇的梦,他发现许多当年误会了妻子的事,
也开始怀疑起床上的这个女人,真的不是他已经死去的妻子吗……

蓝海E126702 《龙床上的前妻》卷二
秦婈没想到自己的位分会越级狂升,马上要升三品昭仪,
还迁去豪华宫殿,并得到抚养大皇子的机会,
那是两世她都想捧在掌心疼的亲儿子,皇帝萧聿也得靠边站,
然而她的受宠惹来太后不满与三妃嫉妒,
又是罚跪又是拿父兄的前途威胁,
幸好这一切萧聿都帮她解决,
只是她与萧聿同寝的晚上总会梦到前世,
萧聿对她的态度逐渐变得亲昵,更充满试探,
可她就不信,她挖空心思苦学,把自己演成别人的样子,
还能被他发现,自己其实是先皇后死而复生……

蓝海E126703 《龙床上的前妻》卷三
秦婈万万没想到还有跟苏家兄长苏淮安相认的一天,
萧聿当年原来保住了苏淮安的性命,
且为了替苏家平反,支援苏淮安查出了叛国案真相──
当初的事情是齐国帝师一手策划,要引起动荡,侵略大周,
弄清楚真正的仇人后,她对于萧聿的心情也有了转变,
听他说想要和她好好过日子,她愿意试一试,
看他跟儿子争宠,想要她做的衣裳,她便做了一件给他,
而面对随着蒙古使团到来的蒙古公主热情示爱,
不等她询问是不是要多个姊妹,他就主动说:「朕不会纳妃。」

蓝海E126704 《龙床上的前妻》卷四(完)
仅仅一年时间,秦婈就从小小的美人跃升成为皇后,
原先上头还有个楚太后处处刁难,想让侄女入宫与她一争皇后之位,
却因为私卖军器一案,让萧聿对众多世家发难而销声匿迹,
如今的她一边安心养胎,一边教育大儿子,日子不可谓不滋润,
才怪!她傻了才信了萧聿说的「好好过日子」的鬼话,
若非她又因故作了梦,不会知道在苏菱死后那三年他是如何过的,
更不会知道,他竟用十年的帝王寿元换她转生……



  第一章 魂移秦家女

  延熙元年,八月十五,亥时一刻。

  秋虫喃浓,乌云遮月。

  嫡皇子诞生,本是大喜之事,可坤宁宫上上下下却无一丝喜气,宫门紧闭,太监宫女噤若寒蝉,四周阒寂,犹如暴风雨前夕。

  太医院院使常岭甫跪坐榻边,手指微颤,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鬓角滑落。

  这一室的忐忑惶恐,皆因榻上那名女子——大周朝的皇后,苏菱。

  隔着层层叠叠的纱缦,常岭甫颤着嗓子道:「再拿碗汤药来。」

  宫女急忙道:「是。」

  药汁过喉,苏菱的呼吸却越来越弱,她的瞳孔渐渐涣散,下意识呢喃,「父亲、大哥。」

  话音甫落,众人的神色骤变。

  世人皆知苏后出身高门,父亲是镇国公苏景北,兄长是大理寺少卿苏淮安,身分地位在这后宫无人能及。

  只是如今,苏后的这两座靠山,已是大周朝最提不得的两个人。

  很多事要从半年前说起——

  新帝登基不过三个月,巳州边境便有齐军来犯,来势之汹,可谓是前所未有。

  苏大将军领兵出征,六万精兵绝尘而去。

  然,一个月前,阆州总督快马来报,称大周六万将士被困密河,腹背受敌之际,苏景北竟进了敌军营帐,之后再无踪迹。

  苏家战功赫赫,又有从龙之功,没有实证,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紧接着便有人找出了苏家通敌叛国的罪证——镇国公府内,竟藏着一条修了十年之久的暗道。

  循着线索,刑部、锦衣卫连夜查封京城数家妓院、酒楼、茶馆,捉拿细作百余人,细细查问,其中很多店面都与苏家有关。

  以上种种,便是实证。

  镇国大将军通敌叛国,满朝哗然,坊间耄耋老太得知自家儿孙战死沙场,再回不来,便一头撞死在镇国公府门前,一时间整个京城怨声滔天。

  为平民心,新帝御驾亲征,大周百年基业能否得以延续,眼下尚未可知。

  药灌进去多少,苏菱吐出来多少,常岭甫额头的汗如更漏一般滴答作响,他缓缓转过身,反覆斟酌后才道:「启禀太后,皇后娘娘近来思虑过重,劳神伤身过度导致早产,这一连又折腾两日,眼下……眼下许是撑不住了……」

  闻言,众人脸色大变。

  静默之时,坤宁宫大宫女扶莺倏然抬头,对楚太后道:「奴婢有事启禀楚太后娘娘。」

  楚太后坐在棕竹嵌玉的扶手椅上,拨弄佛珠的动作一顿,淡淡道:「你说。」

  扶莺深吸一口气,朝女官徐尚仪看了一眼,道:「奴婢方才看到徐尚仪袖中藏了张带血的帕子,举止鬼祟可疑。」

  被指认的徐尚仪突然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是谁指使你往我身上泼脏水的?」

  楚太后敛了敛衣襟,神情严肃道:「你是说,徐尚仪手里的帕子有问题?」

  「奴婢只是猜测,徐尚仪手中的血帕子,不是坤宁宫的。」扶莺以额点地,大声道:「奴婢还请太后娘娘明察!请太后娘娘做主。」

  苏菱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口了,她用余光看了扶莺一眼。

  傻子……说出这样的话,与白送一条命有何不同?

  这世间想要她这条命的人多了去了,没人能做她的主,毕竟,通敌叛国是罪,身居高位是罪,诞下嫡子更是罪。

  徐尚仪「扑通」一声跪下,大声道:「太后明鉴,奴婢绝对没藏过什么血帕子!」

  「来人。」楚太后睨着徐尚仪,道:「带下去严刑拷问,如有可疑之处,直接送往司礼监。」

  「奴婢冤枉!」

  两个太监直接将徐尚仪拖走。

  沉闷的雷声划破半空,风声猎猎作响,房檐下的灯笼在凄风苦雨中来回摇曳,大雨倾盆而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内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苏菱缓缓闭上眼,回忆纷至沓来——

  永昌三十六年,春。

  那一年,她十七岁,待字闺中。

  本以为能嫁个门当户对、肯疼她爱她的郎君,却不想一道圣旨,让她成了晋王正妃。

  晋王萧聿不得帝心,生母早逝,又非嫡非长,虽说是在皇后身边长大,但这储位之争仍是胜算寥寥。

  这道圣旨,分明是把镇国公府往火坑里拉,那时的她觉得天都要塌了。

  将门之女,又逢年少,总会有许多不知何处来的勇气。

  打听到萧聿的行踪后,她装扮成纨裤公子哥儿的模样,着一身白色长裾,摇着扇,走进了京城鱼龙混杂的庆丰楼。

  她翻了袖口,递给掌柜虞娘好大一笔银子。

  虞娘面带笑意带她上了二楼,左拐,她在西侧的雅间坐下。

  庆丰楼是看戏听曲的地方,说是雅间,但其实前后也只隔着一扇屏风,她背靠屏风,屏住呼吸,开始偷听隔壁传来的声响。

  皇帝身子大不如前,储君之争近在咫尺,此刻高谈阔论的这几位,苏菱猜,应是晋王府的幕僚。

  果然,她听到了自己被提起——

  苏家女。

  楼下丝竹声渐弱,有人给萧聿倒了一杯酒,「殿下此番与镇国公府结姻,成王和燕王怕是都要急了。」

  另一人叹气道:「能拉拢镇国公是好,可苏家女名声不佳,与何子宸牵扯不清,这也是个麻烦事。」

  如今世家昌盛,京中以薛、何、楚、穆四家为尊,众人皆知,何家嫡子何子宸爱慕苏家女已久,整日就知道围着镇国公府转。

  不过官宦权贵嘴里的麻烦事,又岂会是儿女私情那么简单。

  何家,那是铁打的燕王一派。

  苏菱压着怦怦的心跳声,慢慢,回身透过屏风去看——

  庆丰楼灯红酒绿,屏风后影影绰绰,她一眼就看到了萧聿。

  那人轮廓锋锐,半垂着眼,把玩着一樽小小的杯盏,晃了晃,忽而凉凉一笑,「麻烦又如何?苏景北又没有其他女儿。」

  他的嗓音极沉,一字一句,似珠落玉盘,砸在她心上。

  苏菱的心像是灌了铅一样往下跌,十七岁的姑娘对着手中的摺扇,怔了许久。高门贵女又如何,还不是成了旁人夺权的一柄利剑吗?

  他厌她,她亦是一千一万个不想嫁他。

  然,皇命不可违,她再是不甘不愿,也只能穿上嫁衣,嫁给了父亲口中那个文武双全、骁勇善战的萧聿。

  成亲那日,她一早就哭花了脸。

  她一边哭,苏淮安一边给她擦,眼泪混着鼻涕,蹭得他满手都是。

  作为长兄,苏淮安要将她背出镇国公府,他笑一声,叹一声,又叹一声,「阿菱,别哭了,成不成?」

  她上轿前忍不住回头,犹记得,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同她对望,唇抿得紧紧地,眼眶刹那间变得通红。

  他轻声说:「阿菱,镇国公府永远都是你的家。」

  她以为,永远是没有尽头的。

  其实嫁给萧聿之后,撇开最初的针锋相对,日子并没有她想的那般差。

  虽然她总是提醒自己,骁勇善战四个字背后不是风花雪月,而是白骨成堆,但怎么说呢?

  日复一日的相处,夜复一夜的亲密,终究还是让她卸了心防。

  那天夜里,烛光摇曳,他的眼睛深邃又清明,似山涧泉水,清晰地映着她泛着潮红的身子。

  他俯在她耳边道:「阿菱,我知你怨我什么。你怨我娶你时全是算计,怨我毁了你一桩姻缘。我赔你,如何?」

  那时年少,情窦初开如星火燎原,一触即燃,她动了情,也当了真。

  时过境迁,即便到了这一刻,她仍是承认,那一年的萧聿太令她着迷。

  他教她射箭骑马、教她肆意快活、也教她如何当他的妻。她爱他展臂拉弓时英姿勃发的模样,爱他情浓缱绻时低声嘶吼她的名字,也爱他奉旨离京查案时说的那句——阿菱,跟我走吧。

  他的眉眼不常带笑,笑起来又不只丰神俊朗。

  她曾以为,会一直这样和他过下去,直至永昌三十八年十月初三,先帝突然驾崩,他坐上了那把龙椅。

  新旧更迭之际,京中乱作一团。

  论政绩,先帝在位三十八年,说句昏庸无道不为过。朝廷连年征战,他却忙着建行宫、宠官宦、在后宫放权致外戚干政,赋税一年比一年高,世家大族兜里肥得流油,朝廷一年的总收入却不足五千万两,就连河南大旱救济灾民的钱都是东拼西凑而来。

  这大周的江山,早已千疮百孔,积重难返。

  萧聿夜以继日地忙于朝政,她常常见不到他的人。

  没多久,她便诊出有两个月的身孕,朝臣嘴上道着恭贺,却忙不迭地劝新帝广纳后宫以开枝散叶。

  于是,高丽公主李苑、刑部尚书薛襄阳之妹薛澜怡、内阁首辅柳文士之女柳沽扬接连入宫。

  其实她心里知道,只要他做了皇帝,便有这么一天。

  时光流转,思绪回到一个月前,也就是镇国公府出事的时候。

  苏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她无话可辩,可就算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信苏淮安与此事有关。

  不然密道摆在那,苏淮安为何还要留在京中?

  她跪在养心殿外等他,等到最后,还是盛公公将她搀了起来。

  「娘娘身怀龙嗣,这是做什么。」盛公公叹了一口气,道:「平日娘娘待老奴如何,老奴都记在心上,今日,便斗胆劝娘娘一句。

  「娘娘是皇上的发妻,情意自然深重,可这再深的情谊也禁不起折腾,娘娘若是为苏家的事而来,那不妨想想,这叛国之罪,究竟叛的是谁的国?这情,当真求得吗?娘娘便是不为自己,难道也不为腹中的孩子想想?」

  她的孩子,大周朝嫡皇子萧韫,这韫字取自石韫玉而山辉,承天命,纳百川,寓意绝佳,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

  苏菱偏头,抬起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了握身旁皱巴巴的小拳头,还这么小。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本就多有遗憾……

  苏菱感觉身体渐渐变轻了,好似化成了一缕烟,越来越高,也不知是要飘去何方。

  就在这时,榻上的小皇子就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蓦地就哭了起来,婴孩的声音很细,却一声比一声高,似乎能扯碎人的心肠。

  月落星沉,钟声响起——

  延熙元年,八月十五,淳懿皇后薨逝。

  「醒了!姑娘总算是醒了!」

  一道陌生的声音在苏菱耳畔响起。

  她缓缓睁开眼睛,旋即,喉咙深处便传来一股撕裂般的灼痛,她哑声道:「水。」

  「奴婢、奴婢这就去给姑娘倒水。」着绿色衣裙的丫鬟道。

  苏菱半支起身子,接过杯盏,抿了一口,清水入喉,彷佛如沙漠遇绿洲,眼前的世界也跟着慢慢清晰起来。

  苏菱撩了下眼皮,环顾四周。

  入目的是一张紫檀桦木铜镀金包角圆腿长方桌,上面摆着冬青釉竹叶纹花盆、一套茶盏,左边是紫檀大柜一对,右边是张彩丝绣鹤鹿同春图挂屏。

  如此简陋,这里不是坤宁宫。

  然而还没等苏菱想清楚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见一个男人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位年逾三十的妇人。

  苏菱不识人,但却识得官服,此人头顶乌纱,身着暗红色白鹇纹官服,腰系银鈒花带……哦,是个五品小官。

  五品官上前两步,抬手便掀翻了眼前的茶壶,怒道:「一哭二闹三上吊还不够是吧!还嫌不够丢人是吧!今日连毒酒都敢喝,明儿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爹?他话音甫落,苏菱整个人恍若被雷劈了一般,就连「放肆」二字也跟着停在唇边。

  五品官继续道:「此番是皇上登基以来头回选秀,满朝上下都盯着这事,『秦婈』二字既已呈交给礼部,便由不得你了!你当皇家是什么!秦家大门吗!来去由你!」

  说罢,他还用掌心狠狠拍了三下桌面。

  苏菱屏息凝神,惊得手中杯盏都要被她捏碎了。从小到大,从没人敢在她面前拍桌子,便是他口中的皇帝也不曾。

  「那姓朱的不过是商贾之子,竟也值得你如此作践自己!」五品官见苏菱的神情没有任何悔意,只有一片茫然和一股说不上来的傲慢,不禁咬牙切齿道:「好、好、好极了,从今儿起,你别想再出门半步,倘若你再与那朱家小子私会,我便当着你的面打折他的腿!这太史令我也不做了!」

  这时,那妇人连忙拉住五品官的胳膊,柔声道:「大姑娘才醒过来,身子还弱着,老爷快别说了。」

  五品官深吸一口气,摔门而去,只留下一句话——

  「你和你娘一样,为了自己,根本不顾别人死活。」

  他说罢,那妇人也连忙跟了出去。

  爹?娘?选秀?为了什么朱氏男子寻死?苏菱坐在榻上,反覆思忖着五品官方才说的话。

  她难道没死?可若是没死,秦婈又是谁?

  思及此,苏菱翻身下地,赤脚走到镀金包角圆腿长方桌旁,打开妆奁,拿出一面铜镜……

  这一看,她整个人跌坐在圆凳上。

  镜中女子除了下颔多了一颗痣,眉、眼、唇、鼻,竟与十六岁的自己……生得一般无二!

  看着看着,太阳穴忽然传来钝痛,她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夜里。

  记忆断断续续向她袭来,她时而会看到些从没见过的人,时而又会听见些从未听过的声音,虽然不够连贯,但也足够让她厘清眼下的处境了。

  今日是延熙四年,八月十六。

  她没死,但她也不是她,这具身子的主人是秦家嫡长女秦婈的。

  昨日对她放肆无礼的五品官叫秦望,乃是秦家的家主,秦婈的生父。

  而她会成为秦婈的缘由,还得从头说起——

  秦望出身寒门,早年不过是迁安县的一个穷书生,母亲病重,父亲早逝,就秦家当时那个状况,别说拜师读书,便是娶个正经媳妇都是痴人说梦。

  秦家虽然一穷二白,但好就好在秦望的脸比兜干净,哪怕着粗布衣,也是个仪表堂堂的少年郎。

  一次灯会上,迁安县首富之女温双华对秦望一见钟情。

  温双华从小娇生惯养,要什么有什么,她以为,只要她想嫁,秦望就该乐颠颠来娶。

  然而事与愿违,那时的秦望穷得有志气,面对金山丝毫不动心,决意娶了自己心仪的女子姜明月。

  可惜姜明月是个薄命的,与秦望成婚不过半年就撒手人寰了。

  秦望心如死灰,温双华的心却死灰复燃了。

  媒人再度上门,秦温两家到底还是走到了一起,有了温家的帮扶,秦望不到两年便中了进士,秦母的病也跟着好了起来。

  秦望当了官,温双华给他生了一儿一女,长子秦绥之,长女秦婈,日子过得还算和美。

  直到有一天,姜明月的胞妹姜岚月因走投无路找上门来,温双华的噩梦就开始了。

  别看秦家小门小户,但这院子里唱起戏来可不比高门大院里差,甚至可以说比她以前看过的话本子都精彩。

  秦望把姜岚月带回了秦家,开始是略加照拂,但是很快就照拂到了榻上去。

  温双华不是没闹过,可闹了也白闹,毕竟,男人一旦鬼迷心窍,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从此夫妻离心,温双华整日以泪洗面。

  秦望在欲望面前失了理智,好在秦家还有秦老太太,秦老太太一生本分,她劝不动自己的儿子,却一直记得温家的好,临终前,秦老太太只说了一句话,「望哥儿,咱做人不能忘本,娘要你发誓,这姜岚月永永远远都只能是妾室!」

  自古孝字大过天,秦望只能跪在秦老太太面前起了誓。

  原以为秦家这下可以消停了,可谁能想到,这道誓言虽然碾碎了姜岚月蓄势待发的野心,却为日后埋下了祸根。

  姜岚月手段极好,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上一刻对秦望哭,下一刻就能对温双华笑,虽说是孀居之身,却能勾得秦望忘乎所以。

  温双华在这后院里越来越疯狂,日子一长,终是病倒了,直到临终前她都是半疯的状态。

  她既争不过秦望的发妻姜明月,也斗不过那姜岚月,她在歇斯底里的漩涡中打转了一辈子,她不想放过别人,也不想放过自己。

  温双华在弥留之际,想起了秦老太太临终前的那一幕,她唤来自己的长子,让秦绥之跪在自己面前。

  温双华眼中含泪,唇色苍白,哑声道:「绥之,娘要走了,你给娘发誓,这一辈子都要守好温家基业,不得科考。」

  此话一出,秦望彻底傻了眼。

  秦望是个读书人,要是没几分才气和远见,今日也不会从迁安调任至京城,他最看重的便是从小被大家称为神童的嫡子。

  只要秦绥之起了誓,那便全完了。

  可温双华是在爱里漂泊了一辈子的女人,她早就没有理智了,她一边哭,一边逼秦绥之发誓。

  秦绥之看着奄奄一息的母亲,双膝慢慢弯了下去,举起手,一字一句起了誓,就像那年秦望在秦老太太面前起誓一样。

  姜岚月看着哀哀欲绝的秦婈,缓缓勾起了嘴角,当日的仇,她终于报了。

  一条人命,你若问姜岚月后悔过吗?

  她定然答否,在她眼里,这后宅没有先来后到,只有能者居上,人过得好不好,全凭自己的本事,像温双华这样肯为了男人付出一切的女子,能换来什么呢?

  温双华病逝后,秦望再没对秦绥之和秦婈发过脾气,愧疚二字如潮水一般几乎要将他淹没。

  可秦婈的性子和温双华如出一辙,她把母亲的死和兄长的前途尽毁全算在了姜岚月母女身上。

  秦婈不止一次在姜岚月面前掀桌子,大骂她是狐狸精,害死了她娘,也不止一次伸手打庶妹秦蓉。

  每每秦望准备教训她,姜岚月都会抚着秦望的胸膛说:「大姑娘年岁尚浅,还不懂事,夫人走后,妾身总能瞧见她偷偷躲在屋里哭……说到底,这都是妾身的错……」

  父女情分就在这轻轻柔柔的语调里分崩离析。

  秦婈被养得骄纵任性,无法无天,很多事秦望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秦婈在大选之际,与一商户之子私底下生了情意,还寻死觅活,非他不嫁,秦望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昨日,他已忍到了极限。

  捋顺了秦家这些事,苏菱抬手揉了下眉心,这秦家女可真是被那姜岚月给耍得团团转。

  她若是继续和那朱姓男子见面,接下来必生事端,秦望不会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真出了事,他只能让秦家另一个女儿秦蓉代替她入宫。

  真到那时,姜岚月便是不能扶正也得扶正了。

  苏菱起身推开窗扇,瞧了一眼外面的圆月,嘲讽般地勾了下唇角。

  延熙四年,后宫大选,还真是天意弄人。

  秦望升迁太史令不足半年,再加之身分不显,想来是未曾见过她……先皇后的,他根本想不到,她这张脸若是进了宫,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正想着,内室的门「砰」地一声就被人推开了。

  苏菱眉头微蹙,回身去看,只见一位身着玄色长袍、面如冠玉的少年郎出现在她眼前。

  短暂对视后,他大步上前,双手握住苏菱的肩膀,然后抱住她,「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苏菱下意识去躲,可奈何少年抱的格外紧,根本挣脱不开。

  她知道这人是谁,他是秦婈的胞兄,秦绥之。

  自从秦绥之断了科举之路,便接手了温家在迁安的生意,看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应是在得知秦婈饮毒自尽后特意赶回来的。

  过了许久,秦绥之才放开了她,抬眸间,苏菱看清了他眼中布满的血丝。

  秦绥之低头柔声道:「阿婈,那朱泽接近你本就目的不纯,你为何不肯信我?你可知,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你这辈子就毁了。」

  阿婈。

  苏菱知道秦绥之不是在叫自己,可这一瞬间,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想到了苏淮安,她的兄长,从前也是这样唤自己。

  秦绥之握了握拳,神色间全是溃败,声音发颤,「他就那般好,为了和他在一起,你连我都舍得扔下?」

  听到秦绥之这句话,苏菱太阳穴又是一痛,秦婈为那朱姓男子寻死觅活的画面在脑海中接踵而来。

  自从礼部公布了新帝大选的消息,秦大姑娘不是整日坐在窗下落泪就是砸东西绝食,再后来干脆直接将三尺白绫挂在了房梁上。

  哀哀欲绝的语气在她耳边荡——

  「朱公子与我说,倘若我入宫,他一辈子都不会成亲。」

  「哥哥,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道理你比我懂,外面的言辞大多不实,朱泽绝非是你想的那样。」

  「阿婈这辈子,注定愧于父母兄长。」

  秦望昨日说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真是半点都没冤枉秦婈。

  平心而论,秦婈和朱泽若真是两情相悦也就罢了,可如今都闹到饮毒自尽的分上了也没见那姓朱的出现过一次,情深情浅,不言而喻。

  再看秦绥之,少年的衣袍尽是灰尘,鞋上沾了泥,手心还有因驾快马而被缰绳勒出的红痕,担忧焦心可见一斑。

  秦绥之见她久久未语,忍不住自嘲一笑,抬头看了眼房梁,长叹一声,道:「阿婈,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少年眼中的怆痛太刺眼,她心里一紧,试探着安抚道:「以后……不会了。」

  秦绥之目光一怔,「你说什么?」

  苏菱尽量学着秦婈的语气道:「哥,经了这一遭,许多事我也都瞧清楚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秦绥之用力眨了眨眼,缓了好半晌,仍是用不敢相信的语气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以后不会再见那朱泽了?」

  苏菱垂头,低低「嗯」了一声。

  许是昏迷太久,她的声音明显还有些哑,秦绥之不由想起她为朱泽饮毒的事,眸色稍暗,拍了下她的肩膀道:「好了,你早点歇息吧,我这几日都在家里陪你。」

  说是陪,但其实还是为了看着她。

  不过苏菱也清楚,就她方才那番话,秦绥之最多只敢信一半,毕竟秦大姑娘用情至深,这难保不是以退为进的新手段。

  秦绥之走后,苏菱回到榻上,思忖着日后该怎么办。

  秦大姑娘两耳不闻窗外事,满心只有朱公子,在她的回忆里,没有任何与苏家和朝政有关的消息。

  眼下她能得知的消息只有一条——

  三年前与齐国的那场战役,大周胜了,他的江山保住了。

  至于其他的,便只能去庆丰楼打听了,总之,她必须得出趟门。

  第二章 竞价买戏子

  翌日,日挂树梢。

  丫鬟荷珠站在苏菱身后,对着镜子,将一支嵌绿松石金簪缓缓插入苏菱的发髻,随后感叹道:「奴婢没读过书,说不来漂亮话,只觉得姑娘生得真真是惹眼,瞧见姑娘,便觉得这院子里的花儿都失了颜色。」

  苏菱抬眼去看她。

  这哪里是不会说话,这分明是「太会说话」了,倘若她是真正的秦婈,此刻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选秀、选秀,虽说才学、品德、出身、才艺皆在考核范围内,但说到底还是在选美,单就秦家女的容貌来说,是想不中都难。

  说秦大姑娘生得惹眼,那无异于是往她心上捅刀子,这丫鬟的心,显然是长偏了。

  虽说已经换了身分,但苏菱终究还是那个曾掌管六宫事务的皇后,短短一个对视,荷珠便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她咬了咬唇,干笑道:「姑娘……姑娘怎么这般看奴婢?」

  苏菱敛眸,淡淡道:「没什么,你出去吧。」

  荷珠惴惴地退下了。

  门还未阖上,就见秦绥之提两个食盒走了进来,他笑道:「方才我去街上,买了你爱吃的水粉汤圆和清蒸鲈鱼,你不是嗓子疼吗,吃点清淡的最好,快过来。」

  苏菱坐过去,秦绥之夹了块鱼腹给她。

  苏菱握住手中的木箸,没动,她厌腥,从不吃鱼。

  「快吃啊,想什么呢?」秦绥之拍了一下苏菱的头,偏头笑道:「昨晚我还在想你那话是不是在蒙我,今日一看,还真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

  话音坠地,苏菱立马咳嗽起来。

  秦绥之抚了抚她的背脊,「慢点。」

  「阿婈,等会儿你随我去父亲那儿,认个错吧。」秦绥之放下筷子,神情渐渐严肃,「纵使他在你心里有千般不是,可你以死相逼,到底是有违……罢了,过去就不提了,就当是为我,成不成?」

  苏菱抬眼道:「成。」

  昨日之后,她本就打算去见秦望一面,毕竟,她想入宫,一定得先处理好秦家这些事。

  秦绥之没想她这么轻易就能同意,嘴角正要上扬,就听苏菱开口道:「哥,下午我想出府一趟。」

  闻言,秦绥之笑意瞬间消失,一脸严肃道:「阿婈,你又要去见他?」

  苏菱心知自己信誉太差,眼下独自出门不现实,便道:「这两日我心里难受,就想出去走走,你若是不放心,大可随我一同去。」

  秦绥之看了她一眼,道:「好,我陪你去。」

  两人吃完饭,秦绥之带苏菱去了主院。

  进门时,姜岚月正给秦望整理衣襟,两人本来有说有笑的,一见到秦婈,秦望立马拉下了嘴角,「你来做什么!」

  秦绥之心里一紧,生怕妹妹转身就走,连忙安抚道:「阿婈,父亲这回也是着急,你别多想,话说完我们就走。」

  其实按照秦大姑娘的脾气,秦望这话一出,她已经走了,不仅要走,还得回头骂姜岚月一句狐媚子。

  姜岚月面带笑意地看着苏菱,正准备欣赏父女二人水火不容的场面,就听苏菱缓缓道——

  「从今日起,女儿不会再见朱公子了。」

  她的语气称不上多诚恳,然而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也足以让秦望愣住。

  沉默了好半晌,秦望才板起脸道:「若是再有一次,秦家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知道了。」苏菱转身离开。

  兄妹二人离开主院后,姜岚月躬身给秦望倒了一杯茶,她笑道:「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大姑娘经了这事,也不是啥坏事,这下,老爷便能放心了吧。」

  自从温双华病逝后,秦婈再没与秦望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此时秦望的嘴角,彷佛冰冻三尺的湖面出现了一丝裂缝。

  明明心里生出了一丝欢喜,但他仍是嘴硬道:「放什么心,她做的荒唐事还少了,指不定哪日就又变了性子。」

  姜岚月打趣道:「再荒唐,那也是你亲生的。」

  秦望跟着笑了一下。

  就是这笑,并不是姜岚月所求的。

  秋日天色一沉,风便有些凉。

  苏菱戴着帷帽登上了马车。

  带小姑娘上街,首先去的便是首饰铺子,秦绥之满脸写着「你随便挑,哥哥付钱」,但秦婈却没找到她想要的。

  无奈之下,秦绥之只好向掌柜要了张纸,缓缓道:「你说,我给你画。」

  苏菱指点秦绥之落笔,「我想要金花步摇,上面要嵌红珍珠。哥,这里不对,应该再弯一点。」

  「你怎么不早说?」秦绥之嘴上嫌弃,却还是重画了一张。

  过了半晌,秦绥之把画交到掌柜手上,「就照这个做吧,劳烦掌柜了。」

  掌柜笑着接下,「公子客气了。」

  苏菱道:「不知这金花嵌红珍珠步摇,多久能做好?」

  掌柜捏了捏下巴道:「这步摇画得精致,姑娘再怎么急,也得等上十日。」

  苏菱道了声多谢,十日,够了。

  从首饰铺子出来后,两人又朝东直门的方向去了,刚下马车,就见乌压压的人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本就是来寻热闹的,便跟了过去,沿路桂花飘香,越来越浓,停下脚步才发现,此处是贡院。

  今日是八月十七,乃是京城乡试放榜的日子。

  解元:怀荆。

  亚元:何文以。

  后面就是其他高中的名字:楚江涯、穆正延、丁谨、唐文、洛秋禾……

  众人纷纷对一位身着墨色长裾的男人道贺,「恭喜怀公子了。」

  「真没想到,怀公子第一次参加科考便考上了解元,实在是前途无量!」

  「多谢。」

  被围绕的男人身姿挺拔,目光深邃,唇角的弧度不深不浅,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还真不像是第一次科考的样子。

  苏菱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她回过头时,秦绥之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解元二字。

  在苏菱的回忆里,秦绥之自幼便被称为神童,三岁能作诗,七岁便写得一手好字,若是温双华临终前没让秦绥之发那道誓,兴许今年的解元便是他了。

  秦绥之察觉有人在看自己,立马平复了情绪,朝苏菱笑道:「瞧我做什么?」

  有些事不需要安慰,戳破了只会更伤人。

  苏菱道:「哥,我们走吧。」

  话音甫落,寒风骤起,苏菱头上的帷帽和贡院门前的榜纸同时被狂风卷起,然而就在榜纸掀起的一瞬——

  苏菱的心脏彷佛都停了,她看到了一张泛黄的通缉令。

  这张通缉令上的人,怎会……

  为确定自己的猜想,她大步上前,不管不顾地撕了下来。

  这时,一个身着灰布衫的男人道:「欸,姑娘撕这通缉令是何意?」

  风在耳畔簌簌作响。

  苏菱死死地盯着通缉令上的画像,和画像下面的三个字——

  苏淮安。

  怎么会呢?他不是早该……被处以凌迟之刑?

  正思忖着,秦绥之走过来低声问:「阿婈,怎么了?」

  苏菱喃喃自语,「这是谁?」

  一听这话,灰布衫男子便笑道:「姑娘不是京城人吧?连这位都不知道?这位啊乃是曾经的镇国公世子、大理寺少卿,哦,对,还是永昌三十四年的金科状元郎,本该前途无量,哪知道……」

  灰布衫摇了摇头,道:「竟是个通敌叛国的贼人。」

  苏菱暗暗握住拳,指甲快要陷入手心,她控制好自己的声音,轻声道:「通敌叛国,其罪当诛,这人怎么还在通缉令上?」

  灰布衫摸了摸下巴道:「嗐,我记得是三年前吧,八月十五的晚上,这人从刑部大牢里凭空消失了,三年都没抓住人,这都快成一桩悬案了。」

  秦绥之看着失魂落魄的苏菱,不由蹙眉道:「阿婈,你到底怎么了,这人,难不成你认得?」

  苏菱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好情绪,抬头,悄声道:「怎会?我只是瞧着他与哥哥有几分相似,这才好奇问问。」

  秦绥之看了眼画像,挑了挑眉,笑道:「这儿人都快散了,咱们也走吧。」

  苏菱道:「好。」

  之后两人吃饭时,苏菱明显心不在焉。

  秦绥之揣摩不出女儿家的那些小心思,只觉她心里定还念着那朱泽,便无奈道:「待会儿还想去哪?哥哥带你去。」

  苏菱放下勺子,顺着他的话道:「我听闻庆丰楼的戏极好,想去瞧瞧。」

  秦绥之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那庆丰楼鱼龙混杂,你一个姑娘家去那地方做什么?」

  苏菱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哥哥要是不许,那便不去了。」

  这笑意,秦绥之怎么看都是以退为进的意思。

  要说秦大姑娘能有那等骄纵的性子,秦绥之实在是功不可没,他无条件惯着秦婈也不是一两日了,这不,一见她不高兴,立马放弃原则改了口。

  「我带你去就是了。」说罢,秦绥之抬手揉了一下眉骨道:「那你戴好帷帽,不许摘下来。」

  苏菱点头一笑,「好。」

  京城东直门,乃是大周最繁华的地儿,街头熙熙攘攘,各肆林立,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苏菱默默环顾四周,京城,确实比之从前更热闹了几分。

  他们走过巷子最后一个拐角,来到庆丰楼前。

  庆丰楼共有三层,一楼是戏台,二楼是雅间,来此喝酒看戏的大多是达官显贵、武林中人和一些外国商客。

  至于三层则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飞鸟阁,她只上去过一次,还是为了买萧聿的消息。

  那黑底描金漆的匾额下,刻着这么一句话——知你前世事,懂你今生苦,解你来世谜。

  她至今记忆犹新。

  苏菱跟着秦绥之走进大门。

  庆丰楼的大掌柜虞娘阅人无数,颇有本事,见来了生人,立刻打量了一番。

  京城里有头有脸的权贵她大多都见过,可眼前的这位公子,穿着不像王公贵族,品貌也不似俗人,她断定,要么是富商之子,要么是刚来京城不久。

  至于他身后那位姑娘……虞娘眯了眯眼。

  披罗衣之璀璨兮,珥瑶碧之华琚,哪怕戴着帷帽也掩不住其瑰姿艳逸,只是这周身的气度,她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但又说不上来。

  再看两个人的举止,虞娘猜,是兄妹。

  虞娘含笑走过来道:「两位可是来听戏的?」

  秦绥之点了点头,「是。」

  虞娘勾唇一笑,「那这边儿请吧。」

  须臾,虞娘对兄妹二人道:「两位来的巧了,今儿唱戏的这位四月姑娘,可是广州府送来的名角,姿色动人不说,琴棋书画也无一不佳。」

  苏菱笑了一下问:「不知几时开始?」

  虞娘道:「一刻钟后。」

  苏菱又问:「可有戏文看?」

  虞娘道:「自然是有的,待会儿便给姑娘拿来。」

  虞娘常年在男人堆里摸爬,风韵二字可谓是刻在了脸上,她瞧秦绥之生得好看又正经,不由多打趣了一句,「我们四月姑娘卖艺不卖身,公子一会儿便是再喜欢,也莫要一掷千金呀。」

  一句话,便惹得秦绥之这个没成家的公子红了耳朵,苏菱也忍不住笑了一声。

  虞娘走后,秦绥之斜眼看她,道:「瞧你这驾轻就熟的模样,说,是不是早背着我来过这儿?」

  话音一落,苏菱连忙摇头,但心却不由咯噔一下。

  自从她醒来,不知是第几次有这种感觉了。

  虽说她已在极力的模仿记忆中的秦婈,可人在无意识间流露出来的习惯是掩饰不住的。

  这两日莫说其他人了,便是秦绥之都不止一次地感叹过,她像换了一个人。

  秦家也就罢了,哪怕他们觉得怪,也不会怀疑她的身分,可宫里就不一样了,她的样貌、她的声音、她的字迹、她的一切习惯都将是他日的祸患。

  她顶着这张脸入宫,旁人尚且能骗一骗,但萧聿呢?那样城府深密的男人,时间久了,她怎能保证不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宫里头个个都是人精,别说她根本不是秦婈,便是秦大姑娘还在这世上,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招数也能给她定个妖女的罪名。

  人换了魂魄活着,与鬼无异,谁也容不下她,到那时该当如何?

  苏菱这边儿正想着,只听鼓乐悠悠地响了起来,四周香炉升起袅袅烟雾,一片迷蒙中,忽有一只细白手腕绕过青缎帘,竖了个兰花手。

  紧接着,一个身着红色金线纹绸纱,头戴银花丝嵌宝步摇的女子,抱扇遮面,一步一步走向了圆台。

  苏菱低头看了一眼戏本。

  云台传,写的是侯府贵女落魄后在青楼卖艺为生的事。

  苏菱以手支颐,将目光投了过去,本是想看个热闹,但看着看着便跟着入了迷。

  苏菱从没见过哪个女子,眉眼鼻唇无一处突出,却能媚到骨子里,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喜怒哀乐收放自如。

  她披上金丝红纱,此处便是秦楼楚馆,她穿上绫罗绸缎,此处便是高门府邸,回眸时轻笑,再一低头便能落泪。

  苏菱用食指敲了敲桌面,勾了一下唇角,这位四月姑娘真是好颜色啊!

  秦绥之见她看得聚精会神,心里默默道:就她这好玩的性子,若真入了宫门,也不知将来会如何。

  思及此,秦绥之握住了拳头。

  昨日他带她去给父亲道歉,其实不单单是为一个「孝」字,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

  他发了那道誓,注定此生不能科考出仕,倘若她得了陛下青睐,他除了能多给钱财,便什么都给不了了,她能指望的只有秦望一人。

  秦绥之陪苏菱玩了三天,临走时他再三嘱咐道:「我走后,你不许再见朱泽。」

  苏菱连连点头道:「好,是,我知晓了。」

  秦绥之「嗯」一声,道:「那我下个月再回来。」

  秦府,北苑。

  月影迷蒙,林叶簌簌。

  姜岚月坐在圆凳上,垂眸拆卸耳璫,低声对身边的嬷嬷道:「大姑娘这几日到底在做什么?朱家那边怎么说的?」

  老嬷嬷低声道:「朱公子说,近来大姑娘确实没再往那儿送过信。」

  姜岚月蹙眉道:「不应该啊,难不成死过一回,就真转了性子?」

  老嬷嬷笑了一声道:「依老奴看,她根本就是本性难移,夫人可知,这两日大公子都带她往哪儿跑?」

  姜岚月挑眉问:「何处?」

  老嬷嬷道:「是庆丰楼。说起来这大姑娘也是有意思,好像生来就不乐意过安生日子,她一个姑娘家总往庆丰楼窜,能有什么好事,这大公子怎么就这般由着她?」

  姜岚月冷笑道:「自小不就是这样吗?秦婈想要天上的月亮,秦绥之都得给她摘,而我的蓉儿,我若是不替她争,她便什么都没有。」

  老嬷嬷道:「这事儿,可要往老爷那儿传一传?」

  「不必。」姜岚月用手比了个三,「秦绥之走了,不出三日,她自己就得捅出事端来,到时候让她自己说不是更好吗?」

  便是姜岚月自己都没想到,她期待的事端,苏菱只用了不到一日的功夫。

  秦绥之回了迁安,秦望日日要上值,姜岚月又管不了她,秦家大门形同虚设,苏菱一早便带着丫鬟小厮朝庆丰楼去了。

  哪知一进门,庆丰楼竟乱成了一片。

  「虞娘,你开个价,这四月小爷我是要定了。」

  虞娘笑道:「四月姑娘卖艺不卖身,今儿来庆丰楼唱戏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江公子何必为难一个姑娘家,若是想寻知己,江公子不如去楚馆里瞧,再者说,真开了价,您也未必给得起。」

  苏菱蹙了一下眉。

  哪个江?姜?是户部侍郎江程远的那个江,还是礼部尚书姜中庭那个姜?

  男人大笑道:「我爹乃是户部侍郎江程远,我江戊岂会没钱?你开价便是。」

  哦,还真是那个没钱的江。苏菱心说,就你爹那个顽固性子,你有钱就怪了。

  江程远是户部有名的守财奴,铁公鸡,平日没少在朝中得罪人。

  曾有人盯着江家的帐找错处,可江程远清清白白,一分多余的银子都没贪过。

  苏菱偏头看了一眼泫然欲泣的四月姑娘,忽然觉得这江戊出现的时机刚刚好。

  虞娘笑道:「对不住了江公子,今日除非四月姑娘点头,不然虞娘开不了价。」

  「来人,给我围了这庆丰楼!」江戊道:「今儿我还偏要她了,你也别说我在你这庆丰楼抢人,钱我给你放这了,只多不少。」

  「慢着。」苏菱上前一步,道:「江公子别急啊,既然你能开价,那么我也能开,你若是开的比我高,我走,反之,你和你身后这些,都得走。」

  江戊眯眼盯着苏菱的面纱,道:「你是什么人?谁家的?敢跟我立规矩?」

  苏菱找了张椅子坐下,手腕虚虚地搭在膝上,气定神闲道:「江公子不必管我是谁,既是竞价,那便是拿银子说话,你说呢?」

  江戊看了眼身边抱臂而立的江湖高手,吸口气道:「好、好,竞价是吧,五十两。」

  按照大周现在的俸禄水准来说,五十两大概可以买两个妾,作为起价已是不低。

  苏菱想到都不想就道:「一百两。」

  秦家虽然门户不显,但温家却是极富的,尤其是秦绥之接手温家之后,更是将迁安的买卖做到了河南,平日里没少给秦婈塞钱。

  她估摸了一下秦婈手里的物件和银两,多了没有,八百两还是能凑出来的。

  只是这八百两不上不下,她能凑出来,江程远的儿子也能。

  江戊见她如此不给面子,不由掐腰「哈」了一声,又道:「两百两。」

  苏菱又立马道:「四百两。」

  这话一出,周围立马沸腾起来了。

  江戊脸色骤变,他握了握拳头,冷声道:「五百两。」

  瞧他不翻倍了。

  苏菱心里有数了,笑着道:「八百两。」

  江戊的汗珠子肉眼可见地从鬓角滑了下来,他怒声道:「你到底是何人?」

  他看苏菱身后那两个歪瓜裂枣,怎么都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奴仆,可若不是高门贵女,这女子的底气是不是也太足了些!

  苏菱慢声慢语道:「瞧江公子这架势,难不成是要同我动手吗?今日若是动了手,只怕令尊就要带公子去薛大人府上喝茶了。」

  薛大人,那便是刑部尚书薛襄阳,当今薛妃的胞兄。

  「你姓薛?你是薛府的几姑娘?」

  薛家人丁兴旺,姑娘多了去。

  苏菱不答反问:「四月姑娘还在这儿呢,江公子还竞价吗?」

  见这架势,江戊已不敢再加了,又或者说他并不认为这戏子能值八百两。

  他皱着眉头道:「你一个姑娘家,拿八百两买个戏子做什么?」

  「你是买,我却不是,今日去留,皆随她意。」这话说的,大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意思。苏菱起身走到四月面前,撩起一半的面纱,轻声道:「四月姑娘,要跟我走吗?」

  第三章 司籍的考校

  女子掷八百两买个歌姬回家,着实是件稀罕事,当日在庆丰楼也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有人说这是行侠仗义,不过也有人说,达官显贵们的喜好一向难以捉摸,一掷千金也好,行侠义之举也罢,皆有可能是突然间的兴致所致。

  四月起初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让她得知秦婈是当了全部身家才将她买下时,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乌云厚重,月影将熄,苏菱坐在圆凳上,四月站在屋中央。

  四月缓了好半晌,才轻声道:「看来姑娘今日此举,并非一时兴起了。」

  苏菱点头,坦然道:「是。」

  四月慢慢道:「四月不过是风月楼里的歌姬,除了唱戏,便只会舞弄些男人们喜欢的伎俩,不知秦姑娘将我买回来,是要做什么?」

  苏菱道:「四月姑娘精通琴棋书画,戏唱得又好,何必妄自菲薄,今日我将四月姑娘请到我府里来,只是为了请教一二。」

  「请教?」四月笑了一下,道:「姑娘是官家小姐,若想切磋风雅,大可去找那些才名远扬的先生,眼下大选在即,京中不知来了多少善琴善画的才女,为何……」

  说到这,四月顿了一下。

  秦婈是太史令府的长女,刚好年十六。

  「秦姑娘是要进宫选秀?」

  「是。」苏菱缓缓站起身子,直接将四月的卖身契交到她手上,悄声道:「我想学的,只有四月姑娘能教,这算是束修。」

  四月看着手中的卖身契,先是错愕,而后便红了眼。

  苏菱花重金买歌姬回府的事,鸡一打鸣就传到了秦望耳朵里,他气得手抖,长袖一甩,大步流星地闯进秦婈的院子。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我真是小瞧你了,八百两……你一个姑娘家,居然花八百两买了个歌姬回来!你当秦府是什么?是秦楼楚馆吗?什么人都敢往回领!」秦望捂着胸口道。

  苏菱站起身,对秦望道:「父亲可否容我解释一二?」

  「解释什么?你要解释什么?」秦望看清苏菱身边的女子后,感觉眼前隐隐发黑,他喘着粗气道:「你不必同我解释,现在,立刻,把人给我送回去!」

  苏菱看着怒发冲冠的秦望,耐着性子道:「父亲息怒,女儿是匿名交的钱,并不会伤了秦家名节,而且,四月姑娘心性高洁,若不是早年家中生了变故,也不会到庆丰楼卖艺……」

  秦望直接打断道:「阿婈,那又如何?身世悲苦又如何?这世上可怜人太多了,难不成你都要带回家?还匿名交钱,这天下就没有能包住火的纸!你怎知这贪玩好胜之举,日后不会给秦家带来祸患!」

  闻言,苏菱慢慢道:「那父亲当年为何一时不忍,将可怜人带回了家?」

  话音一落,站在门口的姜岚月整张脸都黑了。

  这个可怜人,指的便是「身世悲苦」的姜岚月。

  秦望一噎。即便苏菱说的皆是事实,可在秦望眼里,父是父,子是子,他说你行,你说他便是忤逆长辈。

  他气得在屋里转了一圈,刚抬起手准备招呼小厮,就见姜岚月红着眼眶跑过来。

  「老爷别动怒。」

  秦望厉声道:「你来做什么!你别再替她说话了!你便是磨破了嘴皮,她也不会领情的。」

  姜岚月的眼泪「唰」地便落下来了,「老爷,大姑娘年岁浅,心性未定,一时受人蒙蔽也是有的,这未经事不知父母恩,您别真动怒啊。」

  「十六还算小?那她何时能长大?她这样去参加选秀,一旦入了宫,别说丢了乌纱帽,哪日我这脑袋掉下来都是正常的!如此,还不如让蓉儿进宫!」

  姜岚月一边擦眼泪一边道:「老爷别说这话了,嫡庶终有别,小心被外人听了去。」

  苏菱看着姜岚月,忽然有些理解温双华和秦婈为何会发疯了。

  她实在看不下去,便直接开口道:「四月姑娘精通琴棋书画,我请来她,正是为了进宫选秀。」

  秦望瞬间被气笑了,「我给你找了那么多老师你都不肯学,如今换了歌姬你便肯学了?」

  秦大姑娘与秦望水火不容,处处与他对着干,秦望让她做什么她便反其道而行之,以至于才疏学浅,除了会弹两首曲子外,与姜岚月生的秦蓉相比,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苏菱认真道:「父亲若是不信,那不如以半月为期,半月后,父亲可亲自考察我的书画及宫中礼仪,若是毫无进步,女儿再无二话,全听父亲安排。」

  姜岚月蹙眉看了一眼苏菱。

  见她如此说,秦望眼神微变,怒瞪了一眼四月,沉声道:「好,你记住今日的话,半月后,若你还与往常一般,这个人必须走!」

  苏菱道:「这是自然。」

  秦望与姜岚月走后,四月急忙道:「秦姑娘,琴棋书画,四月自当倾囊相授,可那宫中礼仪我真是闻所未闻。」

  「无妨。」对苏菱来说,宫中礼节确实不用学,她话锋一转,道:「四月姑娘方才可瞧见那位姜姨娘了?」

  四月道:「瞧见了。」

  苏菱道:「那不如先教教我这一眨眼就能落泪的本事,如何?」

  闻言,四月不由跟着笑了一声,「那……不知这戏子的苦,秦姑娘受不受得了?」

  苏菱只道:「你教便是。」

  苏菱自然懂得台下十年功的道理,所以她说这话时也不过为了打趣。

  她是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催泪膏这种东西。

  四月拿出一个褐色扁瓷瓶,道:「这是催泪膏。四月出身瘦马,被人卖过四次才遇见师父,习得了这吃饭的本事,故而便是不用这些,想想曾经的日子也能落泪,可秦姑娘是贵女,想必没吃过什么苦,不如试试这个?蘸一点,抹在眼底即可。」

  苏菱伸手,蘸了一下,刚抹到眼底下,这眼泪就跟决堤了一般。

  四月拿过一旁的铜镜,「秦姑娘看看?」

  这一眼,苏菱的瞳孔彷佛都在震动。

  就这双眼,眼尾染红晕,睫毛挂泪珠,可真是我见犹怜,好生委屈。

  四月又笑,「秦姑娘这八百两,值吗?」

  苏菱点头,值!

  起初四月也猜不透苏菱到底要做什么。

  比如苏菱明明写了一手好字,却偏偏要换成另一种字体;再比如,她明明举止端庄有礼、明艳大方,却偏要学歌姬独有的那股子媚和举手投足间的娇弱。

  但聪明人之间也许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照不宣,四月不问,苏菱也不提。

  她想学什么,四月便教什么。

  苏菱整日闷在屋里练字,手腕似乎都要磨破了,有时写到凌晨便倒在案桌上睡下了。

  四月出身瘦马,见过的男人女人无数,可她从没见过秦大姑娘这样的女子。

  苏菱要求四月严格些,四月便摆出了她师父教她时的态度。

  她拿了好多戏文让苏菱念,她本以为官家小姐是瞧不上这些的,新鲜两日便够了,却不想苏菱极其执着,不论见到多么令人难以启齿的戏词,都没说过一个「不」字。

  可唱戏的本事,一靠练、二靠悟,许多人学了一辈子也都上不了台,她知道苏菱差在何处,却迟迟不敢开口。

  最终,还是苏菱挑破了这张纸,她认真道:「四月姑娘还是直说吧。」

  四月斟酌半晌,俯在苏菱耳边,低声道:「秦姑娘若想成为别人,需得先忘了自己是谁。戏文欢喜,你便欢喜,戏文悲苦,你便悲苦。」

  若想成为别人,需得先忘了自己是谁。

  苏菱与四月对视,沉默了半晌,才道:「多谢。」

  日头每天都会从东窗跃至西窗。

  四月眼看秦婈那双明艳大方的眼睛里多了一层波光,多了一层潋灩,骄纵任性、端庄贤淑、泫然欲泣、媚色撩人,皆是她。

  苏菱放下了手中的戏文,嘴角逸出一丝笑:既已成了秦家女,以后她便是秦婈。

  时间转瞬而过,已是半月之后——

  秦府,北苑。

  轩窗下,姜岚月正低头给秦望做里衣,一针一线,这么多年她从未假他人之手。

  她放下针线,揉了揉眼睛道:「这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大姑娘那头就没有别的动静?」

  「能有什么动静?」老嬷嬷道:「老奴本以为大姑娘把荷珠调到外院去,是有心想防着咱,可方才在厨房与荷珠说过几句话,才知是想多了。」

  姜岚月道:「这如何说?」

  老嬷嬷笑道:「荷珠说大姑娘这两日在屋里一没练字,二没学那宫中礼仪,反倒是把那歌姬当老师,在屋里学起了唱戏,时而哭、时而笑,时而还要冒出两句淫词艳语来,老爷若是知道了,非得气病了不可。」

  姜岚月蹙眉道:「淫词艳语?她疯了不成?」

  「说不准她跟她那娘一样,还真就疯了。」老嬷嬷抬手给姜岚月揉了揉肩膀,「夫人也不必太担心了,等老爷这回将那歌姬送走,心思自然就会回到二姑娘身上来。」

  「但愿如此。」姜岚月揉了揉心口。

  这两日,她的心没来由地跟着发慌,就像要出什么事一般。

  姜岚月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去给朱泽传个话,告诉他,只要能再添最后一把火,朱家的帐就算清了。」

  秦望出身寒门,在地方当官时升迁的速度还算快,可到了京城,世家权贵比比皆是,若无人提拔,他这太史令怕是得做上一辈子。

  此番选秀,虽说是奉旨办事,可望女成凤的心思谁能没有?要说秦望没想过以此来搏个前程,姜岚月是不信的。

  秦婈纵有万般不是,可嫡出二字是真,那好皮囊也是真。

  所以,她需要朱泽再添最后一把火,将秦望放在秦婈身上的厚望烧个干净才行。

  半个时辰后,秦望下值回来。

  如往常那般,姜岚月先踮脚替秦望摘了乌纱帽,回手又递给他一条帨巾。

  秦望接过,擦了擦手,低声道:「我托人找来宫中一位司籍,姓陈,平日便是掌经籍、几案之事,陈司籍在卢尚仪身边当差,讲礼仪规矩定是没得说,待会儿你带蓉儿也去一趟正厅。」

  「万万不可。」姜岚月道:「蓉儿不过是庶女,这样的事,她怎么能过去?」

  秦望一笑,「你就是规矩太多,我说让你带她去就去,蓉儿这不是也要议亲了吗,多听听规矩,总是没错。」

  轩窗外的桂花开得正好,一簇连着一簇,远远望去,好似有人在绿叶从中洒了一把碎金。

  半晌,秦婈、秦蓉都来到了正厅,见人齐了,陈司籍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秦家的事,她来时多有耳闻,毕竟,家中没有正头娘子而靠姨娘当家的也是不多见。

  陈司籍行至秦婈和秦蓉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两位姑娘。

  在宫里,站是站的规矩,坐是坐的规矩,连看人的目光都是规矩。

  陈司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虽说秦家两女容貌皆是上乘,但这气度却是截然不同,她从未见过秦家女,但只瞧一眼便知哪位是嫡出的大姑娘。

  鬓如春云,眼若秋波,色如朝霞映雪,家中有这等好颜色,也难怪秦大人会找她过来。

  秦望轻咳一声,对秦婈和秦蓉道:「这位乃是宫中陈司籍,你们二人在礼仪规矩上有任何不明之处,今日都可请教她。」

  「秦大人客气了,老身进内廷不过才两年,这宫廷规矩森严、礼仪繁多,便是我自个儿也不敢说事事都清楚。」

  秦望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

  陈司籍道:「不过既然受人之托,老身自然会将所学所知,尽数讲给两位姑娘听,但在这之前,还请秦大人拿两套笔墨纸砚过来。」

  笔墨纸砚,这便是要看两人的字迹了。

  姜岚月面色一喜,秦蓉的字说不上多惊艳,但比之秦婈那不学无术的,却是要强太多了。

  秦婈、秦蓉坐下后,陈司籍缓缓开口道:「请两位姑娘写出三代家世及所善所长。」

  秦婈颔首开始磨墨。

  秦望看着秦婈细白的手腕不禁长叹一口气,他的大女儿,乍一看真是秀外慧中,只可惜,一不能张嘴说话,二不能提笔写字。

  这半月之约,说实在的,秦望根本没抱多大希望。她找一个歌姬学规矩,这不是胡闹吗!

  秦婈磨过墨,便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汁,秦望的心跟着她的动作一紧。

  她要下笔了。

  要下笔了。

  下笔了……

  秦望先是咽一口唾沫,而后又狠狠撸了一把脸,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另一边,陈司籍面带笑容看着两位秦家女。

  都说美人在灯下更美,这话确实不错,不论秦婈最后能写成什么样子,就这落落大方的仪态和欺霜赛雪的脖颈,也足够让人眼前一亮了。

  半刻过后,秦婈停笔,她写完了。

  陈司籍走过去,将两张纸拿好,端详了好一会儿,道:「两位姑娘的字都不错。」

  话音甫落,秦望、秦蓉和姜岚月一同皱起了眉。

  都不错?怎么可能都不错?

  秦望上前一步,瞪着眼,反反覆覆地看着宣纸上面的字迹,若不是亲眼见到,他定会以为秦婈这字是事先找人写好的。

  难道这半个月,她真的是在学习……秦望去看秦婈的手腕,见她手腕处还有红痕未褪,目光立刻变得复杂起来。

  陈司籍道:「老身今日是出宫办差的,时间紧迫,便挑重要的说了。

  「此番大选乃是陛下登基以来头一次从民间选秀女,如今呈交到礼部的名单已逾五千份,半个月后便是初选,过了这第一轮选拔,五千留两千,而后是复选及留宫,最终能面圣的秀女其实只有三百人。」

  这话一出,秦婈的嘴角若有若无地勾了一下。她知道这次参选的人不会少,却没想到居然有五千名秀女等着他来选。

  陈司籍继续道:「……等入了储秀宫,要学的规矩就更多了,后宫等级森严,宫分仪仗各有别,花销衣着均有定例,倘若有幸过了复试,行事定要仔细再仔细,万不可出差错。」

  因为一旦出了差错,命便没了。

  陈司籍一连讲了一个时辰,秦蓉这个庶女听得聚精会神,秦婈却是心不在焉,直到讲到帝王子嗣,秦婈蓦地竖起了耳朵。

  「……除先后诞下的大皇子外,宫中三妃均无所出,现六宫事务全由太后掌管。」

  秦婈柳眉微蹙,三妃均无所出?

  薛、柳二妃便罢了,三年了,他素来疼爱的李苑竟也没有子嗣?

  秦婈盈盈一笑,轻声道:「敢问司籍,大皇子可是养在太后身边?」

  她以为,哪怕这话问得有些冒失,陈司籍也会给她一个答案。

  萧韫养在楚太后那儿也好,谁那儿都行,只要他平安就行。

  谁料陈司籍突然变了脸色,道:「这大皇子的事,恕老身不能回答,老身也劝秦姑娘,今儿这话,万万不可再与旁人提起。该你知道的便能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便不能问!」

  秦婈露出说错话的懊悔,道:「多谢司籍教导。」

  夕阳西沉,陈司籍离开秦府。

  秦望将秦婈留在正厅问话,「阿婈,你这字和今儿的规矩,难道都是那歌姬教你的?」

  「是啊。」秦婈点头,「四月姑娘教导有方,知道女儿不喜欢听规矩,只喜欢听戏,便给女儿唱了几出宫里的戏,瞧着瞧着自然就懂了。」

  秦望惊讶道:「还能如此?」

  秦婈点点头道:「不仅如此,她还教了我弹琴作诗。」

  秦望眼神飘向秦婈的手腕,咳了两下,才道:「你手腕上药了吗?」

  秦婈低头看了眼手腕,笑道:「早没事了。」

  秦望挑了挑眉。

  「同四月姑娘一比,这根本算不得什么。」秦婈笑了一下道:「爹你知道吗,四月姑娘为了唱戏,演一个将死之人,竟然三天都不进食,你说她厉不厉害?」

  秦望看着秦婈笑容,忽然一怔,眼眶莫名发酸,他已记不得多少年没见到秦婈对自己笑了。

  他忽然觉得,秦婈根本不似他想的那样不堪,她是如此活泼可爱,同小时候并无不同。

  难道……是他一直以来用错了方式?

  秦望深吸了一口气,强拉出一丝笑容道:「厉害,这四月姑娘真是厉害。」

  秦婈咬了一下唇,道:「那爹不撵她走了?」

  秦望摇了摇头道:「自然不会。」

  秦婈搓了搓手腕,随意道:「爹,今日陈司籍提起大皇子,为何那般反常?」

  秦望回过神道:「你怎么对大皇子的事如此好奇?」

  「嗯……」秦婈转了一下眼珠,像模像样地思考了一下,道:「方才女儿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可陈司籍态度实在太过严肃,就想来问问爹。」

  听她如此说,秦望忍俊不禁,「她既嘱咐你不许与旁人提起,怎么还问?」

  秦婈语气淡淡,理所应当道:「可爹又不是旁人。」

  秦望放在膝上的手握了握,心间好似淌过暖流,平复好情绪后才道:「咱们家来京不久,这大皇子的事我也不甚清楚,不过这半年来的确听人提起过一次,那人喝多了,支支吾吾地说,陛下四处寻神医给大皇子看病,可等他清醒了,又一个字都不肯认了。

  「不过我猜啊,大皇子应该是病了。」说到这,秦望又道:「阿婈,此事万不可与旁人提起。」

  秦婈笑道:「好,女儿记得了。」

  从正厅离开后,秦婈嘴角笑意消失,整个人都处于恍惚之中,脑海中只剩下一句——

  大皇子应该是病了。

  她的韫儿究竟生了怎样的病,能让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

  这一想便是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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