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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试阅] 千寻《染血的芭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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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2-9-15 13:29:47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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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2年09月14日

【内容简介】

哒哒哒~旋转跳跃,是美丽的舞姿也是──
我、找、到、你的预告,你要仔细听……

自从住家附近挖出尸体成了命案现场,
宥静与其周遭的人就接连遇到怪事──
有人身体不受控且不要命的跳起扭曲拉扯的芭蕾舞;
有人在树林深处差点被活埋不说,甚至在家都能莫名晕倒,
为此,她跟身为警察的邻居周笠携手调查,
惊觉这桩命案有诸多隐情,
其一,当身体跳起舞的那刻她就该知道,
她跟「她」从来不是完全无关的陌生人……

一阵冷风吹过,镜子里的男人抬起头,冷冷看着正在搓洗衣服的他,嘴角微微上勾,露出邪恶笑容,渐渐地笑容逐渐扩大,杀气从眼底溢出。
    感觉有人在看自己,男人关水抬起头,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那刻倒抽口气,因为「他」正在对自己说话──
「我、找、到、你、了!」



  楔子 驱邪现场

  神坛上的神像提着大刀,俯瞰凡间百姓,脸上充满正义之色,姿态威风凛凛。

  烟火袅袅,檀香的味道充斥在鼻间,不大的空间里气氛无比诡谲,几个成年人的视线全落在穿着道袍的中年妇人身上。

  只见她眯紧双眼,手执三炷清香、双臂高举过头,对着神明喃声低语,豆大汗水自她额头冒出,顺着脸颊往下滑,滑入略黑的脖子之后渗入衣襟,没多久功夫,灰色道袍湿得几乎能掐出水。

  她维持这个动作已经很久了,久到厚实的手臂略略颤抖,她的眉心紧蹙,彷佛在抗拒什么似的,两道浅淡的眉毛皱成蜷曲的毛毛虫。

  神桌前方,十三、四岁的少女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没有绳子捆绑却像被什么给控制住,在尖叫与强烈的反抗仍然无法离开椅子之后,她死心了,闭上眼睛、垂下头颅,粗糙毛躁的长发掩盖她苍白瘦削的脸颊,身体不断地前后摇晃。

  女孩的母亲握紧拳头,咬住下唇,恐惧焦虑几乎将她吞噬。

  整整三个月过去,她早已心力交瘁,女儿的状况搞得她六神无主,这段时间大小医院跑遍、能看的医生全都看过,到最后的结果竟然是女儿精神异常。

  怎么可能?她拒绝这个答案。

  精神病是长时间的积累,绝对不是一天就生病的,肯定能够在平日的生活中发现异常,但女儿一直积极正向、开朗大方,朋友多、人缘好,个性体贴又善良,这样的孩子看不出半点问题。

  最糟的是,医生的药对女儿半点用处都没有。

  这三个月里,每到凌晨一点她就会突然睁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摇头晃脑说着没人懂的话,她眼睛往上吊,表情扭曲,在一番扭动后就想开门往外跑,发现他们把门锁紧后竟想跳窗离开,他们家可是住在九楼啊!

  然最教人害怕的是,她不知道哪来的怪力,即使自己和丈夫合力也拉不动她,有一次差点儿让她坠楼了。

  夫妻俩求助无门,到最后只能让她睡在爸爸和叔叔中间,并且等她一入睡就用绳子把她绑在床上。

  他们是基督教家庭,不拜佛、不拿香,但眼下的状况让夫妻俩焦头烂额,最后只能听取邻居的建议来到这里。

  她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情况再发展下去,就该轮到他们夫妻去看精神科了。

  看着女儿,她握紧双拳,心底焦灼不已。

  灿亮亮的阳光洒在地上,天气明媚、空气舒爽,宫庙外的那棵榕树开满了花,成熟的果实掉在地上,一群小麻雀吱吱喳喳聚集在树下啄食,热闹非凡。

  分明是晴朗的好天气,但宫庙里面却阴凉冰冷,教人不寒而栗,她下意识轻抚手臂,想抹平皮肤上的鸡皮疙瘩,但抹去一层又浮上一层,接连不断。

  令人感到压迫的宫庙里没有一丝风,但挂在窗口的风铃却轻轻颤动,随着一阵阵清脆声响流出,众人目光聚集,寒意升起。

  渐渐地,风铃声变得激烈刺耳,不自然的摇摆角度彷佛有人用力扯着它,这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现象让人们深感恐惧。

  这时突然砰的一声,好像有人一把抓住供桌前后上下晃动,随着震动加大,摆在上面的供品掉落,水果一路滚到墙边,装着茶水的杯子跳起来,在撞击之后翻倒,水渍顺着桌沿往下淌。

  一旁的助理看见这幕赶紧上前扶住摇晃不止、即将倒下的蜡烛,然下一刻蜡烛莫名从中间折断,直接掉到助理手背,被火烧的灼热感让他直觉反应把蜡烛甩开,蜡烛就这么掉在桌面的那滩水里,熄灭了。

  突然,女孩把头抬高,张开眼睛,暴怒的双眼里不见黑瞳,只有灰白色的混浊眼球死死盯住道姑后背。

  「去死!」女孩叫喊,发出来的却是男人的声音。

  旁观者吓得连连倒退几步。

  与此同时,水果、茶杯、蜡烛、经书……所有的东西瞬间飞到半空中,下一刻就朝道姑砸去,但道姑周围好像有盾牌保护着,东西飞到她身后三十公分处纷纷自动掉落。

  只见她不疾不徐把手中的三炷清香插进香炉里,缓缓转过身,她虽然闭着眼睛却彷佛能看见似的,手掌横过抓起挂在墙上的桃木剑,上前几步在女孩身前舞动。

  女孩害怕地往后缩起,却还是不时朝道姑怒声吼叫,灰色的气体从她的嘴巴喷出,腐烂的恶臭味弥漫在空气里。

  长剑猛地往女孩胸口刺去,道姑厉声大喝,「退!」

  女孩仰头,全身痉挛,她痛苦地扭动身躯,发出老人般的低沉怒吼,叫喊声让窗上的玻璃不断震动,桌子、椅子、香炉晃个不停,天花板上吊着的宫灯一圈圈不断打转,彷佛出现八级地震。

  捆着金纸的塑胶红绳绷断,明明外面榕树的叶片静止不动,屋里却刮起阵阵阴风,带起金纸转动,金纸围绕着道姑旋转绕圈,把她包围在里面、阻挡了视线。

  咻地,一张椅子凭空飞起、朝道姑的头撞去。

  周遭人们眼睁睁看着这幕,吓得手脚冰冷、呆在原地,眼看木椅就要撞上道姑,桃木剑蓦地从金纸旋风中穿出,一把挑开木椅。

  与此同时,围绕她的金纸瞬间失去动力,纷纷落在地面上。

  脚一跨,道姑气势十足地站在铺满金纸的地板,冷眼看向女孩,长剑再指,高声怒喊,「退!」

  女孩小小的脸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漫上一股黑气,太师椅连同她的人飞离地面十公分,但道姑将桃木剑压在女孩的肩膀,她瞬间连人带椅落回地面,她不断奋力企图飞高,却始终被桃木剑压制,椅腿就这样不停撞击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条条青筋从女孩的脖子蔓延到脸部、额头,像藤蔓般不断攀升……她的双眼密布红丝,眼角渗出两行鲜红色的血泪。

  女孩的母亲吓坏了,她死命捂住嘴巴,声音卡在喉咙发不出来,不敢相信她的女儿怎么会这样。

  一声暴吼,女孩终于挣脱无形的束缚,从椅子上跳起来,她双膝跪地,匍匐在道姑身前,绕着道姑转圈,咧开嘴巴不断朝她咆哮。

  道姑不但没有退却,反而朝她走近。

  女孩狰狞的笑声充斥在耳朵里,令人不寒而栗,下一瞬她双脚发力朝道姑扑去。

  道姑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此刻凛冽了目光,咬破舌尖,手指在桃木剑上迅速画下符咒,喷出口中鲜血,点点腥红一沾到女孩脸上,青筋飞快消散。

  道姑伸手擒拿,女孩却转身往敞开的大门奔出。

  女孩母亲连忙上前阻拦,突如其来的第六感告诉她,如果让恶鬼把女儿带走,她就再也见不到女儿了!

  没想到她刚挺身上前,女儿手臂一挥,直接将她扇飞,幸好助理眼疾手快上前将她接住,两人几圈翻滚后被一堵墙给挡住。

  女孩继续往外冲去,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道姑抓起桃木剑追上前。

  两人一前一后冲到榕树下,道姑看见前头停着一辆车,当即大声喊道:「阿笠,抓住她!」

  刚下车的周笠听见立刻一个箭步上前,右腿扫过去,女孩被他横扫在地,但是一个俐落的后滚翻之后继续往外逃。

  想从他手下脱身?太看不起人了!

  周笠使出擒拿术,几招过后终于把她制服。

  这时,一股黑雾从女孩身体钻出,道姑抢身上前拔开腰间的葫芦盖,一阵咒语过后,黑雾被收进葫芦里。

  附身恶灵退去,失去力量的女孩不再反抗,瘫软在周笠身上,他打横抱起女孩,送进宫庙里。

  女孩的母亲还在发傻,但她知道不一样了。

  从女儿跑出宫庙那一刻,屋里那股令人感到压抑恶心的气氛迅速消失,虽然东西掉落一地,满目狼藉,但空气清新了,感觉舒服了,敞亮的光线从窗口照进屋里,阴冷寒凉的感觉不见了。

  周笠看一眼妇人,把女孩重新放回太师椅上,妇人立刻上前抱着女儿。

  没多久女孩清醒,明亮清澈的眼睛漫上一层水雾,可怜兮兮地望着母亲。「妈妈……」

  妇人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她确定自己的女儿回来了。

  道姑走到女孩身前,手心贴在她的头顶上微眯双眼,念过一段咒语之后,弯下腰对上女孩的眼睛,认真说:「以后不该去的地方就别去,冒险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好玩,这次你运气好,救回来了,下次不见得会有同样的幸运。」

  一听,女孩明白了,眼泪滑下,哽咽道:「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去危险的地方。」

  道姑点点头,转身对妇人说:「今年她运势不好,尽量别让她靠近水。」

  「好,我会记住,谢谢师父,今天太感谢你了。」

  「没事,回去好好睡一觉,多吃一点,把肉补回来。」道姑露出温和的笑意,安抚了母女俩。

  妇人送上红包之后,扶着女儿离开。

  道姑看着两人的背影,苦笑道:「现在的年轻人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希望经过这次的教训能够学乖。」

  助理弯腰收拾着掉落满地的东西。

  道姑看一眼周笠,这家伙出现都没好事。「你来做什么?」

  「有个证物,案情已经真相大白,但阿飘附在上头不肯走,姑姑能不能帮个忙?」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天到晚把那辆车弄出动静,吓得警察同仁经过时都战战兢兢,最近越闹越凶,连附近的居民都被吓到,紧接着那些无聊的网红就开始拍影片,大力散播鬼故事,搞得最近警局成了热门打卡地点。

  「你去摸他两下,他就魂飞魄散啦。」

  葫芦里刚装进去的这只是她心地善良,想把他收起来超度一番,助他重入轮回,要不然被还控不住自身能力的周笠一掐,瞬间就得烟消云散。

  「那只阿飘很可怜,生前被人杀死,要是死后还要被我掐到魂飞魄散,那也未免太倒霉了。」他也很无奈。

  「每次都要你姑姑做白工,还真是孝顺啊!」道姑斜睨他一眼。

  「积功德咩,拜托啦!」

  道姑撇嘴翻白眼。「我这两天没空。」

  「姑姑什么时候有空,我来接你。」

  道姑没有回答他,只是站在门边,看着外头蓝得耀眼的天空,淡淡笑开。

  第一章 诡异的作祟

  阳光自窗外射入,半开的窗帘布满灰尘,所有的家具全都密密实实地盖上白布,两个行李箱靠在墙边,显示屋主正准备远行。

  整间屋子安静得让人心头微慌,所有的窗户紧密关上,但不知道从哪里吹进一股森冷阴凉的风,打破房子里凝滞的空气。

  「喀嚓。」

  门把没有扭转,门却迳自打开,白皙透明的手指从门外伸入,掌间握着一面黑色旗子,旗子上头画着难解的符号,莫名地令人感到诡异。

  门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被推开,满身缟素的女子走进来,她在客厅停留许久后走入卧房,目光四下梭巡,像在寻找什么,但是没有,客厅、寝室、书房、厨房……每个空间都没有她要寻觅的东西。

  去哪里了呢?她迷惘的脸上挂起一缕哀伤、一丝愤怒。

  最终,她停在行李箱前,抬手,啪的一声,行李箱倒下,拉链松开,里头的东西掉了出来,有衣服、保养品、鞋子还有一张合照。

  照片里是两个穿着同款衣服、鞋子,还拿同款包包的女子,她们勾着彼此的肩膀脸贴脸,动作亲昵笑容可掬,虽然面容不年轻了却依旧美丽,成熟的韵味让她们看起来分外动人。

  她的注意力被照片吸引,蹲下身,慢慢地拉开笑容,淡淡的甜、淡淡的幸福愉悦,她看着她们的脸,她们衣服包包,最终目光定在两人的高跟鞋上。

  那是MiuMiu的黑色绸缎高跟鞋,鞋跟像倒放着的高脚杯。

  脚是很重要的器官,必须分外珍惜,所以挑选鞋子要慎重,要方方面面、每个细节都注意到,这款鞋……很好。

  墙壁上的时钟仍然走动着,指针缓缓滑过刻度。

  在指针的引领下,太阳落到另一边,天黑了,但她依旧维持同样姿势,一动不动,时间彷佛在她身上凝结。

  这时刚买下房子的新屋主和装潢设计师走来,发现大门是开着的,两人对视一眼。

  「是旧屋主来拿行李了吧?」新屋主猜测。

  「她手上还有钥匙?」设计师问。

  新屋主皱皱眉头,「不确定,先进去再说。」

  两人进屋、关门、开灯,骤然出现的光线让女子抬起眼,视线落在两人身上,片刻后她摇头,不是啊……

  新屋主发现行李箱东西散落,惊呼。「这难道是小偷摸进来了?」

  「先别紧张,等一下我们去警卫室调走廊的监视器。」

  「好。」两人弯腰把东西塞回行李箱,拉好拉链。

  设计师说:「材料就要进场,不管什么情况都还是先把锁换了吧。」

  「可以。」

  「行李箱送到警卫室托管,免得东西掉了你还要负责任。」

  「是该这么做。」新屋主点点头。

  旧屋主说要暂时寄放几天,可都两个多月过去了还没来拿,太奇怪。

  「走吧,去看看主卧,看哪里还想变动。」

  「我想让阳台那边可以养花,看要砌个小花坛还是有其他替代方案……」

  他们边说边往屋里去。

  望着两人背影,女子起身,手里牢牢攥住那面黑色令旗,门已经关上,女子彷佛没看见般继续朝门走去,她迳直穿过门,空气里留下一抹淡淡幽香……

  下课钟响,学生纷纷走出校门,他们背着沉重书包,有的钻进父母亲车里,有的低头继续往捷运站走去,三三两两的或交谈或沉默。

  台湾的高中生很辛苦,他们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面临即将到来的选择,对他们而言下课不代表一天结束,反而是另一波学习的开始,大部分学生会找时间尽快填饱肚子,往补习班聚集。

  宥慈也是,但她不敢吃饭,咕噜咕噜喝下几口水后就背起包包飞快走进捷运站。

  搭车时她没敢休息,打开英文课本,边复习单字边想着早上和妈妈的争执。

  对于未来她非常犹豫与痛苦,妈妈希望她以优异的成绩进入医学院,学长姊认为程式设计在就业市场上可以获得较多的就业机会与薪资,但她不想念医,也不想念电机或资讯工程,她更想踏上舞蹈这条路。

  她很清楚工作是一辈子的事,倘若未来几十年自己必须坐在办公室,做着痛恨的事,一定会很辛苦吧。

  这时候她特别羡慕姊姊,因为姊姊的妈妈给了她百分百的支持。

  想起姊姊,宥慈弯下眉毛,勾起甜美笑脸,翻出手机给姊姊打电话。

  「姊,在忙吗?」

  「还好,有事?」

  宥静的声音非常温柔,跟她的人一样恬淡、温暖,会让身边的人感觉舒服,这个特质让宥慈每次遇到问题就直觉想找上姊姊。

  耳朵贴着手机,鼻子发酸,她用力吸两下鼻子,猛摇头。「没事,就是想听听姊姊的声音。」

  受委屈了?是啊,阿姨的态度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阿姨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只是太过心急。」

  学测将至,家中有考生的父母都会变得焦躁不安,尤其是宥慈这种成绩十分优秀的学生,多年熬炼且看今朝,能不能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这几个月是关键期。

  「我知道。」

  早上她和妈妈大吵一架,起因是妈妈看见她在收拾舞衣舞鞋,二话不说就抢走她的舞衣舞鞋,恐吓她不许再去舞蹈教室。

  她脱口而出,「妈妈答应过,只要我的成绩维持在全校前十就能继续学芭蕾。」

  妈妈被堵得找不到话反驳,只能用身分压人。「不许去,马上就要学测了,我是妈妈,我说了算!」

  「如果这样,我考几名都没关系了对不对?」

  妈妈被她这句话气得到处找棍子,她想也不想抢走妈妈手上的舞衣塞进包包,早餐都没吃就背起书包往外跑。

  宥静也没吃早餐,冲出家门追上她,给她塞了五百块钱,揽住她肩膀温声说:「晚上下课姊去舞蹈教室接你,带你去吃好吃的。」

  她闷声说:「我可能会被董老师留下来,最近状态不是很好。」

  「董老师对你的期待很高。」

  「她希望我能顺利通过R.A.D的等级考试。」

  「会的,你很努力,姊看好你。」

  想到这里,宥慈闷闷地说:「姊,是不是长辈都认同的才是最稳当、最好的路?」

  宥静在手机那头停顿了一下下,片刻后回答。「不是,每条路有不同的风景,至于风景美不美,值不值得人们用几十年光阴奋力前行,取决于每个人的眼光和心态。」

  「妈妈说,如果我没考上医学院,就不支付学费。」

  宥静知道接下来的话说出去,阿姨很可能认定自己是故意作对,如果心情不好也许还要和爸爸闹,但是她心疼妹妹,也心疼过去的自己。

  她撇除犹豫,说:「学费问题不必担心,有姊姊在,姊姊投资你。」

  曾经,她也面临同样的困境,她的功课没有宥慈好,因此爸爸标准略低,医学院不在考量范围,她的选择只能是资讯工程。

  那时父女俩吵得很凶,最后她哭着打电话向妈妈求救。

  正在开会的妈妈匆匆结束会议,不到半个小时就气势汹汹杀到家里,不跟爸爸、阿姨说半句话,直接冲进她屋里打包行李,把她给接走。

  从那天起,有专人上门辅导她申请学校的相关事宜,直至她拿到帕森斯设计学院的入学通知才搬回家中。

  为这件事,直到上飞机爸爸都没跟她讲过半句话,不管她怎么撒娇耍赖都没用,之后几年里都是妈妈全力负担她的昂贵学费和生活费。

  毕业后回台湾,妈妈和她深谈后,无条件给她人力资源和金援,她的服装品牌能有今天的发展,妈妈是最大的功臣。

  所以她愿意的,愿意为宥慈做当年母亲为自己做过的事。

  宥静的回答让宥慈深受感动,哽咽道:「姊姊真好。」

  「别想太多,趁年轻想做什么就竭尽全力去做,追逐梦想是你的权利。」

  「嗯,姊姊,我到舞蹈教室了。」

  「好好上课,下班后我去接你。」

  「好,姊姊再见。」

  挂掉电话,宥慈翻转坏心情,全身精力充沛,失落的脸庞挂上微笑,她用轻快的步伐走下捷运,嘴里哼起天鹅湖音乐。

  宥静挂掉电话,看着手上的报表,考虑片刻后她发出一则LINE讯息,对于事业她必须谨慎,为了妈妈的支持,也为了证明给爸爸看,不是非要读台清交成才是成功的保证。

  发完讯息,拉开抽屉,宥静拿出里面的全家福,微微眯起眼睛。

  全家福有两张,一张是七岁时拍的,里面的成员有爸爸、妈妈和自己,另一张是十七岁时拍的,成员换了,有爸爸、阿姨、弟弟、两个妹妹和自己。

  前一张她赖在父母怀里,那时她是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注意力焦点。

  第二张她站在后排边缘,说被忽略是有点夸张,但新加入的家庭成员确实需要爸爸更多的照顾与关注。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从爸妈离婚的那天起,她就努力长大并且学会独立。

  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开化妆品公司,爸爸又帅又温文儒雅,是那种会被年轻女学生暗恋的类型,妈妈美艳聪明、能力卓越、富有冒险精神,两人都算得上人生胜利组,这样的结合应该是人人羡慕的模范夫妻,可惜想像很美满,现实很骨感——他们离婚了。

  爸爸希望有个在家相夫教子,打扫庭院、准备三餐的传统妻子,而妈妈盼望丈夫勤奋上进,对事业有十足的野心。

  他们被彼此的优秀深深吸引,却因为截然不同的价值观导致分歧,相爱容易相处难,爱情在日常琐碎中消磨殆尽,失去爱情这项润滑剂的两人婚姻很快出现状况,再加上长辈的过度干涉,最终签下离婚协议。

  妈妈选择净身出户,只要她的监护权,爸爸原本不愿意,却在爷爷奶奶的强力劝说下点了头。

  但妈妈为了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她的三餐只有面包佐牛奶,爸爸见她面黄肌瘦,功课一落千丈,于是两人再度商议,最终她还是跟了爸爸。

  爸爸的情况不会比妈妈好到哪里去,他也要工作上班赚钱,幸运的是,爸爸出差时爷爷奶奶能够提供支援。

  为了照顾她,爸爸很快再婚了,家里多出一个阿姨和俗称拖油瓶的妹妹。

  爸爸再婚的对象奶奶一样不满意,幸好阿姨生下龙凤胎弟弟妹妹,奶奶心心念念的孙子终于出现,这让奶奶对阿姨多了几分包容。

  照理说她和宥慈的角色应该是对立的,就算不对立,相差六岁的两人也根本无法玩在一起。

  但那时的宥慈软软小小的,非常可爱,她对新家庭、新爸爸感到不安,一天到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口口声声喊姊姊,面对一颗软包子,心再硬都会融化。

  很多年后宥静自我分析,她想也许自己是先接纳了宥慈,才接纳阿姨。

  宥慈原名苏嘉慈,后来弟弟妹妹出生取名宥禹、宥昕,爸爸考虑她的心情,担心她觉得自己不是家中的一分子才改名宥慈。

  大学教授的薪水没有想像中多,养四个孩子、分期付款买下坪数不大的公寓已经是爸爸竭尽全力的成果了。

  眼看宥禹、宥昕一天天长大,不能再挤在同一间房里,因此有能力负担房贷的宥静考虑买房,她觉得是时候搬出家里了。

  这几天她看过不少房子,但是还没找到喜欢的。

  办公室的玻璃门被轻敲两下,她一眼认出门外的女人——是她的妈妈姚润莙。

  姚润莙身穿Armani洋装,手提LV新款包,脚踩MiuMiu高跟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迷上这个牌子的,但这家的鞋子穿在脚上确实将她的双腿衬托得更加笔直修长,玲珑有致的身材、细腻的皮肤,怎么看都不像五十岁。

  相较之下,阿姨明明才四十岁,但站在妈妈身边很明显是个「姊姊」。

  姚润莙笑咪咪地往沙发上一坐,问:「听说你想买房搬家?」

  「对啊。」她把秘书刚送来的咖啡递给妈妈。

  姚润莙喝了一口,嫌弃地皱起眉头,热美式?年纪轻轻干么喝这种苦东西,怎么也得是加了两倍奶精的冰拿铁啊。

  「要不要搬过来跟我一起住,陪陪我?」

  「妈开玩笑吧?你从早到晚不见人影,你是想我陪还是想找人看家。」

  姚润莙挑眉,她心底清楚女儿不想和她同住,是因为不乐意看到他,她不懂,他性格Nice,女儿的圆融大家也是有目共睹,这样的两人怎会相处不来?

  离婚多年她始终没再婚,也许是因为婚姻带给她强烈的挫败感,也许是因为自己始终没有从那一段感情中走出来,所以她放弃对婚姻的所有想法。

  只是她也会感觉寂寞啊,虽然身边追求者众多,虽然朋友多如过江之鲫,从不缺乏陪伴,但回到只有一个人的家里还是会感觉孤单窘迫。

  大概是心境老了吧,老到她开始盼望有个男人可以在床边听自己絮絮叨叨,诉说一天下来的喜悦或者无聊心情。

  「没良心,亏我对你这么好,竟然要让我当独居老人。」她戳女儿一记。

  「演得太假罗。」

  「哪有,我是真心的。」

  「好哦,我搬过去,但是必须先签契约,妈妈得撑过半年,不能半途捧钞票求我搬出去。」宥静挑眉。

  姚润莙苦笑,这种情况确实很有可能发生。

  女儿坚持优质生活,要是两人同居肯定会给她定下一堆规定——不能喝酒、不能熬夜、不能上PUB,十点之前回家、夜生活拜拜,三餐定时,早餐非吃不可……想到这里,她心头升起一阵恶寒。

  「算了算了,你买房的钱妈妈出。」姚润莙嫌弃地挥挥手。

  宥静从身后抱住妈妈,贴着她的脸撒娇。

  她崇拜爸爸,但性格严谨的爸爸和插在父女俩中间的继母让他们产生距离感,但她却真真实实是妈妈的小棉袄,撒娇讨好、分享心事……女儿会对爸爸做的事,她家妈妈全包了。

  「我家妈妈就是霸气,天生的霸道女总裁,有这种妈妈我可以一出生就耍废,可惜我遗传了妈妈的基因,也想努力独立一把,所以买房的事我自己来吧。」

  「公司赚钱啦?」

  「嗯,还不错,小赚一点点。」

  姚润莙拍拍宥静手臂,女儿的个性像她。「你妈辛苦一辈子,累积的财富不给你,难不成要给隔壁老王?」

  「如果隔壁老王能对妈妈百分百的好,我举双手赞成。」

  「你不反对妈妈再嫁?」姚润莙讶异。

  「当然,再嫁算什么,如果妈妈再生,月子中心的钱我付。」

  「算了,都这把年纪了,养孩子会送命的,妈有你这个宝贝就够了,不过最近我确实有再婚打算。」

  「真的吗?好突然。」之前妈妈还鼓吹她不要结婚,说婚姻限制女人太多。

  「应该是年纪大了,对生活的安定开始出现想像和追求吧。」

  「好啊好啊,以妈妈现在的实力,就算进入婚姻也没有人敢剥夺妈妈的自由。」

  「我也是这么想的。」

  「妈妈的对象是谁?陈叔叔吗?」宥静看好他。

  陈叔叔开了家软体公司,有点宅男,曾经也有段失败的婚姻,但做人真诚,追求妈妈的手法虽然有点笨拙,却可以看见他的真心实意。

  「宥静,你觉得唐叔叔怎么样?」

  唐纪何啊……眉头倏地拢起,宥静轻咬下唇,眼神变得凝重。

  唐纪何比妈妈大两岁,是个过气的偶像歌星,年轻时人见人爱,年纪大了还是优雅大叔,长年健身所以身材没走样,那身高贵的王子气质依旧在,很有吸引女人的条件。

  身为偶像,他的歌声普普,光靠脸蛋和舞蹈走红歌坛,但这样的人注定无法成为长青树,这些年他偶尔接演电视剧,但演技乏善可陈,久而久之找上门的导演也越来越少。

  她很清楚两人在一起的花费多数是妈妈支付,宥静并不在乎那点金钱,只要他能带给妈妈快乐,快乐本来就是一种消费,大到出国玩、买名牌货,小到喝一杯咖啡、买一份甜点,用金钱换取快乐是很正常的活动,两人交交朋友,一起享受人生没什么关系,但如果要结婚……她沉默低头。

  看着女儿的反应,姚润莙苦笑,她没猜错,女儿确实不喜欢唐纪何,虽然每次见面女儿都表现得客气、有教养,但散发出来的疏离冷漠骗不了人。

  「你不喜欢唐叔叔?」

  女儿是她唯一的亲人,倘若再婚,她希望能够得到女儿的祝福。

  「是。」宥静实话实说。

  「为什么?」

  因为他的心不正?因为他身上浊气太重?这种事要怎么说,说了妈妈大概会觉得她有病。

  她犹豫片刻后回答。「他的绯闻太多。」

  「他是天生的明星,当然会惹来烂桃花。」

  宥静苦笑,烂桃花是惹来的还是他亲手招来的,这点值得商榷。

  唐纪何很有本事,知道女人的心理需求,和他在一起的女人都会感觉自己是公主、女王,值得被宠溺呵护,面对这样的男人,女人哪有招架之力。

  「我觉得他不真实,我不相信有这么完美的男人。」除非是演出来的。

  「他并不完美,但他很尊重女人。」

  「唐叔叔确实长得好,会说话又温柔善解,不管是五岁、五十岁或八十岁的女人,都期待被他喜欢,但妈妈是因为女强人性格发作,想争取别人争取不到的男人,还是真的那么喜欢他?」

  女儿的话,一口气戳上姚润莙的心,她低声轻笑,女儿确实了解自己。

  对,她好胜,嫁给唐纪何很体面,可以让她在前夫面前扳回面子。

  见妈妈不回答,宥静笑着转移话题。「妈妈是颜控吧,当年因为爸爸太帅义无反顾地嫁了,这次又来不怕重蹈覆辙?」

  「你在教训你家老妈?」姚润莙掐女儿脸颊一把。

  宥静咯咯笑开。「我家没有老妈,只有年轻貌美的嫩妈。」

  母女相视而笑,玻璃门上又传来轻叩声,两人转头,是唐纪何。

  没有听到回应,他自动推开门。「不好意思,打扰了。」

  「唐叔叔。」宥静打过招呼后眉心迅速拧起。

  姚润莙跟女儿解释,「我们订了餐厅,你唐叔叔来接我。」

  「宥静要一起来吗?听润莙说你喜欢泰国菜。」唐纪何热情邀请。

  连她的喜好都摸得一清二楚,这男人果真是……过度周到了。

  「不了,今天晚上还要加班,你们去就好,玩得开心一点。」宥静客气拒绝。

  再看一眼唐纪何身后,她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观音玉雕,亲自为妈妈戴上。「妈妈,把项链戴好,不可以拿下来。」

  看一眼玉雕,姚润莙很想笑,却还是把它收进衣服里。

  奇怪吧,女儿学时尚的,应该走在时代尖端,但她却迷信得很。

  「纪何,你坐一下,我去化妆间补妆。」

  「好,你慢慢来,时间还早,不急。」唐纪何边说边走到门口,帮姚润莙打开门。

  看着他的动作,宥静眉毛锁得更紧,这种体贴男人真的很讨喜,难怪公司许多同事看见他都会特别热忱亲切。

  偶像魅力无远弗届,不管他是不是过气。

  宥静明白妈妈希望他们增进感情,但望着笼罩在唐纪何身上的浊气……她半点都不想和他打交道。

  在美国念大学时,宥静出过一场车祸,在医院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看得见一些模糊的颜色,有的在人身上,有的不在人身上。

  刚开始她确实吓坏了,但时间久了也渐渐习惯,恐惧褪去,她累积出经验,并且归纳出一些结论。

  身上浅蓝色光多的人,天性慈爱有灵性,就像宥慈的妈妈;身上有较多红色光的喜欢刺激、精力充沛、好胜,比如她的妈妈;而舞蹈家、艺术家身上有较多的靛色光,宥慈就有这种光芒,这让她认为支持妹妹是正确作法。

  至于修行者、道行高或有大智慧的人身上金色、白光光芒很多,他们能够敏感地感受到别人的痛苦。

  而身上有黑色、灰色或者颜色污浊之人,若不是负能量较重,心思阴暗,就是健康堪虑,正在走霉运。

  唐纪何就是这类人,不怕他走霉运,怕的是他心思不正,坏想法隐藏在光明温暖、开朗大气的外表下。

  而且几天不见,今天的他身后竟有黑色气体跟着,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碰到什么或者……招惹到什么?

  她见过这样的黑雾,通常靠近都会感到极度的不舒服,严重时还会恶心想吐,因此每回遇见她都会下意识避开。

  「唐叔叔要喝咖啡吗?」

  「谢谢,不必了。宥静,我想和你谈谈?」他走到办公桌前,潇洒地往她桌边一靠。

  宥静在心底微叹,连忙绕到办公桌另一边与他拉开距离。「唐叔叔请说。」

  这个动作让唐纪何认定是排斥,这令他有几分沮丧。「我想跟你母亲求婚,你同意吗?」

  所以不是妈妈单方面的想法,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初步共识?

  宥静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希望她得到幸福。」

  「你不反对润莙再婚?」

  「不反对,但我希望妈妈嫁给能带给她幸福的人。」她真心不认为唐纪何能够做得到。

  「我会的,我们已经交往半年,相处融洽、心灵契合,我认为我们是彼此最适合的人。」

  「结婚是大事,唐叔叔和妈妈都应该慎重考虑。」

  「我们的年纪已经不小,不希望把太多的时间花在犹豫上。」

  「我倒是觉得结婚不重要,只要你们能带给彼此快乐,不差一张证书。」

  唐纪何拧起眉心,这意思就是不同意?

  他呐呐道:「再婚对润莙而言是个重大决定,你是润莙最疼爱的人,她爱你、重视你,希望能得到你的认同与祝福,如果你也在乎润莙,是不是该支持她的决定?」

  宥静微笑,这话是想要亲情绑架吗?

  对不起,就算要绑架,也得妈妈亲自动手,而不是他这个第三者来系绳子。

  「叔叔先坐一下,我还要忙。」她说完拿起市内电话,按下几个键。「张秘书,进来一下。」

  唐纪何亲切温暖的笑容凝住,知道这摆明是不想再谈的意思,他摇头轻叹,没有坚持,从容一笑,「我去找你妈妈。」

  他转身离开,身后的黑雾也跟着飘散。

  宥静思忖片刻,没说话,低头继续工作。

  宥静的服装公司位于办公大楼的七楼,公用厕所设在安全楼梯旁边。

  唐纪何是个自持稳重、善于控制情绪的男人,对于宥静的拒绝心里当然不舒服,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告诉自己,无妨,宥静的问题很快就能够解决,他更需要的是得到姚润莙的认同,是不是该策划一场浪漫求婚,给她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

  他边走边想,在脑中做计划的同时,发现身后有人走近。

  「笃、笃、笃……」那是鞋子踩上地面的声响。

  根据他的经验,对方穿的不是平底鞋或球鞋,但是也不太像高跟鞋,声音有点低、有点沉重,好像接触地面的只有鞋子的一小部分。

  什么样的鞋子会制造出这种声音?

  还没转头,他先闻到一阵香气,那是熟悉的香奈儿栀子花香水,他很喜欢这个味道,总是拿它来讨好想要追求的女人,至于追求成功与否,只要在下次见面时闻闻女人身上是不是这股香气,就可以确定对方对自己上不上心。

  这时头顶的电灯暗下,唐纪何停下脚步,抬头往上看,心想是电灯坏掉了吗?

  他才刚这么想,紧接着长长的走廊上从近处到远方,灯一盏一盏熄灭。

  唐纪何皱眉,怎么会这样?

  香水味越来越浓,从他的鼻孔、耳朵还有微张的嘴巴钻进身体里,甜甜的香气窜入他的气管和肺叶,流进他的血管脑浆,恍惚间,他身体的所有知觉通通停摆,他感受不到外界,只能感受到栀子花香。

  然而下一刻香气转换,从甜香慢慢转变成带着血腥的气味,刺鼻的腥臭又一点一点变为恶心的腐臭气味,那种臭让人头昏脑胀,胸口阵阵作呕,很想吐……

  唐纪何抚着胸口弯下腰,不停干呕,呕得撕心裂肺,正觉得肚子里的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时,远处几盏电灯亮起,这让他看清楚自己吐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滩红红的、软软的……肉泥,里头有许多白色的小虫蠕动着。

  唐纪何吓得接连退后,直到背贴靠到墙壁上的长镜,远远离开那滩呕吐物后,他站直身子,握起拳头一再敲击胸口。

  「笃笃笃……」脚步声越靠越近。

  唐纪何猛然侧身往后看,但他身后是一片无止无尽的黑暗,微弱的灯光照在甬道上,他眯紧双眼,试图看清楚黑暗中有没有人走来,但是并没有。

  没有人,但脚步声却逐渐清晰。

  来了,走到自己身后了……声音靠得很近,几乎就在耳边,寒凉气息笼罩全身,他很确定有人贴着自己,但是放眼所及没有半个人。

  黏糊的感觉贴上他的脸,唐纪何直觉去摸,却没有东西,他心底狐疑,手掌贴着脸庞慢慢滑下……他的脸颊被抓下来了?

  他摊开掌心一看,那是块软软黏黏、不断渗出鲜血的烂肉。

  唐纪何吓得猛地转身,对上身后的镜子,天,他的左脸凹了一块,肌肉不见了,灰白的骨头透了出来!

  他吓得一甩手,把掌中的肉块丢掉,但是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他的脸上有白色的蛆虫钻进钻出,啃噬着他的脸颊,他几乎可以听见虫子吞食的声音。

  唐纪何伸手拍开虫子,但同时他的肉也一起被拍掉,脸上的肉越来越少、骨头越来越清晰,两颗没有眼皮覆盖的眼珠子快速转动,彷佛下一刻就要跳出眼眶。

  他心脏揪紧,瞳孔紧缩,全身发抖着放声大叫,冷汗从额头渗出,他眼睁睁看着手从掌心处开始腐烂,一寸寸朝四周扩散,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但尸臭味不断入侵嗅觉。

  他的指头变得焦黑,一个不小心食指就掉到地板上,紧接着中指、无名指、小指……一根根掉落。

  唐纪何想要喊救命,但是声音卡在喉咙发不出来,倏地在一阵尖锐的刺痛中,他的手掌掉到地上,像白色的蛆虫般慢慢爬到呕吐物中。

  这时眼前闪过一个东西,他抬头看向天花板,无数肉屑夹杂着毛发、碎骨从空中掉下,铺满整条走廊,他吓得全身发软,挣扎着想要逃跑,却有一块长长的黑纱迎面飘过来,蒙住他的脸,一圈圈将他裹起来,慢慢圈紧,他彷佛变成了木乃伊,无法动弹更无法出声。

  渐渐地,唐纪何不动了,他全身僵硬,双眼直愣愣看向前方,脸上不带丝毫表情,像木偶般频频点头,像在回答谁的问话似的。

  「想我吗……爱我吗……要我吗……」

  唐纪何头点一下、点两下、点三下……随着他不断点头,黑纱松开两分,他猛地倒抽气,又能呼吸了。

  从黑纱的缝隙中伸出手,好像有人在前方牵他,唐纪何嘴角向上勾着,双眼迷蒙,缓缓移动脚步往前走,脸上写满幸福。

  他走到楼梯旁,两脚站在台阶边缘,上半身慢慢往前倾斜,眼看就要摔下楼梯——

  刚从化妆间出来的姚润莙看见这个场面,尖叫着冲到他身边。

  而那团黑色的迷雾在她靠近那刻迅速退散……

  宥慈望着镜中的自己,她不是个自信的女孩。

  她对爸爸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只记得他的皮带抽在身上超痛的,每次爸爸喝醉就会骂她们杂种、贱女人,还会打得她和妈妈死去活来,最严重那次她被送进急诊室,也是那时妈妈痛定思痛,决定离婚。

  宥慈从小到大都留浏海,不为修饰脸型,而是想掩盖伤疤。

  长大后聊到爸爸,妈妈还是会忍不住痛哭,「那时你那么小,却在急诊室里面哭着问我为什么不离婚。」

  那时她根本不晓得离婚代表什么,只知道离婚后她和妈妈就不会再挨打。

  但来不及等妈妈提离婚,爸爸酒后开车把自己撞死了,天晓得她有多感激那场车祸带走爸爸,让他再也无法伤害自己和妈妈。

  失去赚钱养家的父亲,生活顿时窘迫,在朋友的介绍下,妈妈嫁给继父。

  继父非常好,是个温柔的好男人,他看着佝偻着背、自卑到连抬头挺胸都不敢的她,说:「让妹妹学芭蕾吧,学芭蕾的孩子有自信。」

  妈妈反对,但继父坚持,现在看起来这个理论是正确的,至少现在的她敢抬头挺胸,对着镜中尽情展现舞姿。

  继父和姊姊对她很好,但妈妈经常告诉她,她是拖油瓶,要更懂事点,不能让继父和姊姊讨厌。

  宥慈牢牢记住妈妈的话,她乖巧听话并且勤奋上进,想让继父和姊姊喜欢自己,她从小就帮忙做家事,照顾弟弟妹妹,她在学校当班长、考第一名,争取当模范生。

  她身上有数不清的优点,但她依旧是拖油瓶。

  双胞胎弟妹出生后,她鼓起勇气问继父,「我可不可以改名字,改一个和姊姊弟弟妹妹一样有『宥』的名字?」

  继父揉揉她的头发,把她抱在膝盖上说:「当然可以,你是我的女儿啊。」

  然后,她不只改名字也改了姓氏——蒋宥慈。

  她太喜欢这个名字了,那夜抱着棉被在床上滚来滚去,兴奋得睡不着,终于成为蒋家的一分子让她幸福且快乐。

  但却也是因为这样的幸福,让她陷入浓浓的罪恶感之中,她一心想朝专业舞者的方向努力,却又因为妈妈和继父的失望感到抱歉。

  继父曾经对她说:「以后叔叔和妈妈老了,身体就要靠你照顾罗。」

  「宥慈,你在想什么?」董老师的声音唤回她的专注。

  摇摇头,宥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修正动作。

  「Attitude……肩膀放下……」董老师走到她身边,轻轻地点她的肩膀。

  深吸气,对着镜子拉长脖子,宥慈专心随着音乐舞动身体,她对镜中的自己着迷,运用每寸肌肉把每个动作做到最完美,汗水从毛细孔里泌出。

  不只是她,教室里其余梳包头、穿硬鞋的女孩们都随着激情的音乐做出高强度动作,她们用生命尽情舞动青春。

  「Tour fouetté,很好……跟上节奏,再快一点,很好,再来……」

  随着董老师的口令,众人整齐划一地做出同样动作,没有人喊苦喊累,她们提着一口气,竭尽所能地在舞蹈中光亮璀璨。

  音乐结束,展臂、屈膝、优雅低头,再抬头时,长长的脖子、挺直的背脊,小天鹅们优雅谢幕。

  董老师回给同学们一个优美敬礼后,拍拍手道:「今天大家的表现都很好,谢谢大家,下次上课要开始排练成果展,在家里有空的话就多做练习。」

  「好,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同学们收拾包包,擦掉汗水,套上外衫,一个个走出教室。

  董老师来到宥慈身边,看着她大口大口喝水,眼底有掩不住的笑意,那是对舞蹈的热爱。

  「爸爸妈妈那边沟通得怎样?」她关心问道,这孩子相当有天分,如果有机会,她希望宥慈能出国深造。

  但即使心里这样想,她也能理解家长的心态,毕竟对不少人来说,当医生绝对比当舞者更受尊重,更有前途。

  现实摆在眼前,舞蹈家这条路太辛苦,成功率太低。

  「妈妈还是希望我读医。」宥慈满脸无奈,虽然有姊姊的支持,但她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和妈妈对抗到底。

  董老师理解,哪个成绩好的学生不以医学院作目标来证明自己的成功,她只是打心底感到惋惜。

  「我想,也许我能够边念书边跳舞。」宥慈想尽办法安慰自己。

  董老师微笑,没有反驳,但她知道宥慈心里很清楚,想要成为专业舞者,背后需要付出多少时间与精力,而医生的养成又比其他专业更艰辛。

  「现在什么都别想,先准备考级,希望能顺利过关。」董老师拍拍她的肩。

  「好,老师,我想再练一下舞,姊姊在开会,要一会儿才能来接我。」

  「没问题,我还没下班,有事的话老师在外面。」

  「谢谢老师。」

  董老师走出教室,刚套好衣服的阿姿、幼幼和晓玲走过来,她们一左一右攀上宥慈肩膀。

  「我们要去电影,要不要一起?」

  「不行,我姊要来接我。」

  「每次约你都很难欸,你不想跟我们混厚?」幼幼手肘轻撞宥慈。

  「没有啦,我姊姊工作超忙,好不容易能够约上。」

  最重要的是,没有姊姊她不敢回家,不敢面对妈妈蓄积一整天的怒火。

  「打电话给你姊,让她等我们看完电影再来接你。」

  「对不起,这次真的不行。」宥慈合掌,满脸为难。「下一次吧,要不然……星期六?星期六比较有空,看完电影我们还可以去吃饭逛街。」

  「星期六我们已经约好要出去玩了。」好脾气的晓玲笑眼眯眯回答。

  「去哪里?」

  「干么问?你一定不会参加的啦。」阿姿挤挤鼻子。

  「为什么?」

  「因为两天一夜啊,你是乖宝宝,才不会参加。」

  大家都知道宥慈的妈妈很严格,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控制。

  「两天一夜?好好哦,你们要去哪里?」宥慈好奇极了。

  「露营,我们要去山上搭帐篷,晓玲妈妈要开车送我们上去,隔天再接我们回家。」幼幼回答。

  「在山上过夜哦,会不会很恐怖?」

  「你在想什么啦,又不是去原始森林。」晓玲觑她一眼。

  「不然呢?」

  「是晓玲家的别墅啦,别墅外面有一个大院子,我们打算在院子里搭帐篷,再买一堆好吃的,烤肉、看星星、说笑话。」幼幼想到这里就超兴奋。

  「对,很安全。那里是别墅区,有好几十户人家,你不要想像成荒郊野岭。」晓玲解释。

  「怎样?有没有心动?车子还可以坐一个人哦,要不要叛逆一下,让你妈感受一下乖宝宝变坏?」阿姿小邪恶地挑挑眉。

  叛逆吗?如果最后的最后还是选择医学院,那么她是不是该为自己叛逆一回?

  想了半天,宥慈深吸口气,郑重点头。「好,你们约在哪里,我去跟你们会合。」

  「真假?太好了!」幼幼高兴的一把将宥慈抱起来转圈圈。

  「万岁、万岁!」阿姿乐得绕圈平转一周。

  「我要准备什么?」

  「肉、面、菜那些我妈妈会准备,你准备零食就好,对了,我记得你有望远镜,也带过来,说不定可以看流星。」

  「没问题。幼幼,你把小海螺带过来,我们在夜空底下跳舞,一定浪漫死了。」宥慈笑着说。

  「好的,我们都把硬鞋和衣服带过去,阿姿的手机最好,我们录影。」

  「可以,我顺便把三角架带过去。」

  「这两天如果还想到什么点子就写在群组里面。」晓玲说。

  「OK!」伸手击掌后,三人陆续离开教室。

  朋友都走了,宥慈把包包挪到镜子前,从背包里面找出手机,宥静传了讯息:姊姊要再半个小时之后才能到。

  她送出OK贴图,宥静回了一张亲吻的爱心笑脸。

  宥慈从手机里点出音乐,她对着镜子深吸气,自信地微微一笑,伸直脖子开始转圈,享受着飞舞的幸福感。

  宥慈热爱舞蹈,在舞蹈中她彷佛化身自由自在的小精灵,可以随心所欲奔赴梦想国度,不需要小心翼翼,不需要害怕被指责伤害,不需要看人脸色,不需要讨好巴结,她只需要做自己。

  随着音乐,翩然起舞的她雀跃、快乐、幸福,这才是她,真真正正的蒋宥慈。

  舞着、笑着,她的人生在舞蹈中变得完美,在汗水中证明价值,她想要这样永不停歇地跳下去……

  音乐结束,她停下脚步,喘息不定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容光焕发的她美丽极了,宥慈迷恋上这样的自己。

  看一眼手机,姊说再十分钟就到,她又回了一张贴图,拿出毛巾擦掉汗水,大口大口喝水,她背对镜子坐在地板上,一一回覆LINE讯息,却在看见妈妈的留言时手指暂停。

  想了片刻之后,她深吸口气、点开。

  妈妈:你非要这么自私自利?你不知道叔叔对你有多高的期待?你们非亲非故,可他把你当成亲生女儿养大,不求别的,只求你好好考个医学院,连这个都不能答应?

  她握紧拳头,犹豫很久,颤巍巍地打下一行字。

  宥慈:当年姊姊没顺从叔叔的期待,但现在她的表现让叔叔很骄傲。

  这条讯息立刻已读。

  妈妈:宥静是他亲生的,你是吗?你凭什么跟宥静比?

  一句话迅速把她打回原形,宥慈曲起双膝,把头埋进膝盖里,她真的好希望自己是叔叔的亲生女儿……

  她哭了,但她倔强地抹去泪水,吸干鼻子,抬手打下回覆。

  宥慈:放心,我会好好念书。

  关掉手机,哭得肩膀一抖一抖,她咬紧下唇,用尽力气说服自己:我会好的,我会没事的,就算不跳舞我也会好好的……

  突然,镜子里的「蒋宥慈」站起来,转过身低头看着在地上哭泣的宥慈,平和温柔的五官渐渐变得狰狞可怖。

  宥慈毫无所觉,她粗鲁地拿毛巾抹掉满脸泪水,手机传来讯息提示声,是姊姊传讯息说她快到了。

  宥慈转到镜子前收拾背包,却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没有坐在地上,而是站立着?

  心头一颤,她禁不起好奇心驱使,头顺着自己的脚一寸寸往上抬,硬鞋、芭蕾袜、一片裙、黑色舞衣、胸口、锁骨、肩膀……

  在对上自己那张充满愤怒的脸庞时,她尖叫出声,朝门边狂奔而去,但是就在她快摸到门框时,门用力关上!

  宥慈吓得转身,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走出来,一圈一圈转到她面前。

  砰的一声,关起来的窗户被不明力量一扇接一扇打开,冷风从外头灌进来,刚运动完的宥慈满身大汗,明明很热的,现在却冻得全身发抖。

  宥慈牙齿打颤,脸颊失去血色,转眼教室里一片白茫茫,彷佛下雪一般。

  宥慈已经靠在门边,没有地方可退,尖锐的寒冷让她身子瘫软,失去逃跑的力气,她只能一缩再缩,把身体蜷缩起来。

  「蒋宥慈」终于来到她面前,冷冽双眼直勾勾地盯住她,嘴角露出冷笑。

  宥慈很清楚,眼前这位有跟她一样的眉眼鼻唇、一样的身材体型,但那不是她,她做不出这种阴狠严肃的表情。

  她想逃,却发现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她想尖叫,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时「蒋宥慈」优雅地抬起手臂,手指朝宥慈的额头点去,指甲不断变长,直到指甲接触到她额头那刻,尖锐的刺痛感钻入脑海,像一把斧头劈开她的脑袋。

  宥慈痛得想哭,但依旧发不出声音,只有泪水汩汩从眼眶淌下。

  她的发圈断掉,及腰长发散落,与此同时「蒋宥慈」的发圈也断掉,头发却不是披散在身后,而是不停地扭曲、旋转着朝宥慈贴近,在碰上她身体那刻像尖锐的针般戳进她的身体里。

  转眼间,她变成提线木偶,强行从门边被拉回镜子前。

  宥慈吓疯了,就算喊不出声音,她还是用尽全力尖叫,疯狂地想挣脱禁锢,但是每个挣扎都让她痛到冷汗直流。

  拔掉电线的音响在此刻发出乐音,那是天鹅湖的音乐。

  激动热烈的乐声响起,黑发绑架她,逼迫她舞出黑天鹅的三十二挥鞭转。

  不行啊,这动作太难,她根本办不到!宥慈哭着哀求。

  但「蒋宥慈」不理会,宥慈依旧不受控地旋转着,从头顶、身体、四肢到脚底板,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痛,每一处细胞都在哀号。

  大跳跃、旋转、举脚踢腿……被控制的身体完成了每个她能力不及的动作。

  终于,音乐停止,宥慈重重摔倒在地,她害怕死了,撑着满身疼痛冲到门边,用力拍打木门,放声大喊——

  「救命,董老师、姊姊……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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