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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试阅] 叶东篱《旺宅小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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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试阅] 叶东篱《旺宅小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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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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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28 11:05: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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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2年06月01日
【内容简介】
小通房翻身做夫人,人人都说她命好,
不不不,她家公子才是她的福气!
打从阿福父母双亡,寄住舅舅家,就没过一天好日子,
不仅被舅母苛待,还总被骂是扫把星,
幸好她有做鱼的好手艺,被公子看中带回京城当大丫鬟,
不仅不必嫁给会打死人的瘸腿麻子,还有公子可依靠,
有人陷害栽赃她偷东西,公子出手还她清白,
生辰、过年都有公子特意准备的好礼,
更要紧的是,在她被人反锁在偏远小园中险些冻死,
是公子派人及时找到她,还亲自守了她一夜……
这般好的主子她决心一辈子伺候,
可却有人不是这般想,竟然背叛公子,对他下药……
整个宇文府没人不知道宇文珏独宠通房阿福,但有外人想抢做他的妻,
有人故意落水想赖上他,他一句「不会游泳」成功摆脱,
不得不和郡主相看,他以她家即将遭到巨变直接吓退人,
此事惹得父亲很生气,他脱口连爆一二件皇家秘事,展现能力,
不仅让父亲打消让郡主成为儿媳的念头,还熄了让他和高门联姻的心,
婚事暂时不用着急,大哥的后宅却出大事——其妻长公主自尽了!
这下真的气倒了父亲大人,也让父亲下定决心,
三日内谁先找到凤雏先生,谁就是兴国公世子,
这事难归难,但他凭着细心观察和阿福给的糕点,竟顺利找到人……
第一章 入府当丫鬟
阿福从梦中醒来,门外是舅母凶狠的骂声,几乎每天清晨都将她吵醒。
「死丫头!睡得跟头猪似的!还不起来?马桶谁去洗?」
阿福慌忙从被窝里爬起来,慌张地穿好了衣裳,打开房门时,装满屎尿的桶子已经搁在门口了,她瞧着里面黄黄褐褐的颜色突然有些作呕。
抬眼,便看到李氏瞪着眼骂道:「愣着做什么?拎出去洗啊!扫把星!什么都做不好,瞅着你就倒霉!」
阿福垂了头,拎着桶子出了门去。
将近冬月,天气渐冷,一阵冷风吹过来,冻得她一哆嗦,冷冽的河水冰得她双手红肿,她熟练的洗好了桶子拎着回家时,遇见隔壁的兰婶子迎面过来。
「阿福啊……」兰婶子瞧见她欲言又止。
「婶子早。」阿福有礼貌的说。
兰婶子听了这话,不由得叹了口气,站住了脚,「你还不知道吗?」
阿福愕然,知道什么?
兰婶子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实情告诉她了,「你舅妈要把你嫁给邻村的孙二麻子了,三两银子的聘礼。」
兰婶子伸出了三根手指,摇晃在她的眼前。
阿福呆住了,嫁人?她从来没有想过。
邻村的孙二麻子?听说这人养了一只狗被他打死了,后来养了几只猫也被他打死了,这样的人,要是娶个媳妇,会不会也将她打死?
想到这里,她不寒而栗。
兰婶子瞧着她懵懂的样子,有些同情,「你才十三岁啊,都没到嫁人的年纪,他们怎么……」但同情归同情,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她即便想说什么,也没得立场。
村里的女孩子一般十四、五岁出嫁,十三岁是早了些,可即便是阿福被舅母一家卖给人做童养媳,她们做邻居的又能说些什么?
「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兰婶子最后留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走了。
阿福拎着桶子,木木的往家里走。严格来说,那算不上她的家,那是舅母家,她就是给她家做丫鬟的,只不过落得一口稀饭。
她爹娘去世后,她便住在舅舅家。
她记得她七岁到舅舅家那天,天便下了冰雹子,舅舅为了去接她,驴车被砸烂了,自己还被砸了一头包,所以到家第一天,她便被舅母狠狠骂了一顿「扫把星」。
八岁那年,舅母让她带表弟出去玩,结果表弟调皮非要爬树,一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差点摔断了腿,那一次舅母拎着扫把追打她半个村子,一口一个「扫把星」。
自那以后,「扫把星」这称号如影随形,彷佛一辈子都摘不下的标签,连村里女孩子见了她都退避三舍,生怕她这个扫把星给自己带来了霉运。
三年前,她随舅舅去山东贩枣,回来的路上被山贼劫走,山贼瞧着他们没什么钱,便抓回山寨里做奴才,一待就是半年,直到官兵剿灭了山贼,她和舅舅逃回了家。可是这一趟出去血本无归,舅舅还落下一身病,治病花了不少钱。
对穷人家来说,钱就是命,没了钱比没了命还要命。
此后,舅母看到她都恨得咬牙切齿,彷佛要一口把她吞了。
阿福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到了家门口,这是一个让她看到就背心发寒的家,而他们终于要将她这个拖油瓶甩掉,扔给一个可怕的麻子了。
想到这,她的泪珠儿滚落下来。
李氏一出门瞧见她在那掉眼泪,不由得骂道:「真是晦气,大早的号丧呢!快点去烧灶,你不去没人烧了!等着吃饭呢!」
阿福抹了眼泪,迳自去厨房烧火。日常家里头做饭都是她,烧水、做窝窝头、煮粥、做菜,她都十分熟练。
李氏瞅了一眼她的背影,嫌弃之中又带着几分欢喜。
孙二麻子昨儿让人带话,说一早就过来瞧人,等他领了人,不但赶走了这个扫把星,她还能白得三两银子,这买卖划算。
她翘首盼望,看了几次,终于在小道尽头看到了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她眯着眼定睛一看,真是孙二麻子。
之前都是中间人联系,如今瞧见真人,她才知原来这厮不但一脸麻子还是个瘸子。
李氏瞅了一眼厨房,幸灾乐祸的想,瘸子拐子麻子,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福才忙完厨房的活儿,便听到表弟阿牛在院子里叫嚷,「扫把星要嫁人罗!扫把星要出阁罗!扫把星嫁麻子罗!」
她惊得浑身冰凉,麻木的擦了擦手,硬着头皮挪动了自己的脚,站在厨房门口悄悄往外看出去,只见院子门口舅母正在跟一个黄瘦的男人说话,他不但长得不好,还一脸麻子,身子似乎站不稳,一瘸一拐的,就连说话也夹缠不清。
这一刻,阿福背心被冷汗都打湿透了,她慌张的转过身,靠着墙,绝望的望着屋顶。
她不想嫁人!真的不想嫁!
心里突然鼓起几分勇气,她想进房里收拾自己的小包袱逃走,可是逃走后她能去哪儿?她哪儿都没去过。如今到处都在闹饥荒,她听说有的地方还饿到人吃人,万一逃出去被人吃了怎么办?
思来想去,她慌张的想往自己屋里躲,却被舅母一把拦住,舅母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来,跟你未来相公见见面!」
阿福被舅母硬是拉到了孙二麻子面前,当她的目光触到那男人的目光时,生生的被他眼里的贪婪和欲望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男人带着让人恶心的笑来摸她的手,她躲闪开了,舅母拍了她一巴掌,对那男人笑道:「小孩子不懂事,还得调教!」
孙二麻子用奇怪的油滑腔调笑着说:「我最会调教人了!」
阿福的眼前蓦地浮现出几只满身是血的猫狗,突然胃里一阵翻涌,她想吐。
男人交付了三两银子,说好三天后花轿来接人,李氏破天荒的上街给阿福扯了红布做了一件红衣裳。
一向不敢说什么的阿福,终于鼓起勇气对李氏说:「舅母,我……我不想嫁人……」
李氏一双眼毫无感情的盯着她,将她从上看到下。
没有阿福想像中的暴怒,她冷笑了一声,讽刺的说:「怎么,阿福大小姐不想嫁人?你不想嫁人想干么?想吃香的喝辣的让我们供养一辈子?你当你是活菩萨下凡呢?」
她随后又哄她,「听话,孙二麻子会对你好的。再说了,你也没别的地方去,你还是老老实实嫁给孙二麻子吧,有你好日子过!」
阿福呆呆站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心里却是冷得像腊月的寒冰。
她没有吵闹,躲在厨房里了坐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从灶膛里掏出两个冷红薯塞在怀里便出去了。
村头破旧的观音庙里,阴暗的角落里坐着个老叫花子。
阿福站在门口瞅了瞅,没瞧见叫花子,问了一声,「老伯伯,你还在这儿吗?」
「在呢,往里走……」
她听到了老叫花子沙哑的声音,昨日她看到这老叫花子从山上跌下来伤了腿躺在这里养伤,看他可怜,便拿了红薯过来给他吃。
阿福循着他的声音走去,蓦地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啪」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阴暗中,老乞丐悄悄收回了腿。
「疼……」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从地上爬起来,藉着黯淡的光线一看,呀,流血了!
地上几片破瓷片割破了她的手心,鲜血汩汩的往外流。
「好疼啊……」
「小丫头别怕,这儿有点香灰,撒上就不疼了!」老乞丐抓了撮香灰洒在她的手心,很快手心就不流血了,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痂印。
「老伯伯,这个给你。」阿福掏出红薯递给老乞丐。
老乞丐笑咪咪的接了,露出了黄黑的牙,「碰到小丫头,是我老头子的福气呢!」
福气?阿福一怔,第一次有人说碰到自己是福气。
她沮丧的低头,「我没有福气,人人都说我是扫把星。」
老乞丐一边津津有味的啃着红薯一边道:「他们说的没错!」
阿福更加沮丧了。
「但是!」老乞丐话锋一转,抓着她的小手,摊开她的手心,那道暗红色的疤痕异常醒目,「手相即命相!小丫头,你以后要走好运啦!」
阿福苦笑,好运?她都要嫁给孙二麻子了,还能有什么好运?等着她的大概是无尽的噩梦吧!
她没精打采的走出破庙,庙里,老乞丐大声笑道:「小丫头,碰上老道士,这一跤你跌得值了,从今往后,否极泰来、福运亨通!」
这些话阿福统统都没听到,她舅母和舅舅已经火急火燎的赶过来,骂骂咧咧的将她拉回了家,接着把她扔进了柴房,舅母从外头锁上了门。
李氏骂道:「不安分的贱蹄子!眨眼间就不见人影,要是没了人我怎么跟人家交代!你好好的待在柴房过夜吧!」
她无助的坐在冰凉的地上,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死了也许就解脱了吧?
她琢磨着怎么死不会那么疼,跳河?上吊?还是撞墙?可是每一种听起来都那么痛苦,又让她苦恼起来。
傍晚时,舅舅钱顺过来给她送了两个馒头,并且劝了她好一会儿。
「阿福,嫁人是好事。孙二麻子虽然丑点,可是他能养活你。等你嫁去给他生了胖娃娃,什么都好了,日子也好过了。」
阿福父亲姓朱,母亲姓钱,舅舅钱顺是她唯一的亲人,他是个老实人,并不会打她骂她,但看着李氏打她骂她也不会说什么。
没有想像中的吵闹,柴房里的阿福只是乖巧的应了一声,「好。」
钱顺松了口气,这些女人终于不闹腾了,等阿福嫁了人,以后家里也能清静一些了。
他回到堂屋,发现家里来了客人,是隔壁邻居兰婶子,同李氏正围桌说话,她看起来面色有些激动,似乎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宣布。
「卢员外家要招个丫鬟!」她似乎想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调,但似乎没什么用,不一会儿她的声调就扬了起来,「听说卢员外家来了一位贵客!那贵客的口味同我们这里不同,要招一个会做淮扬菜的丫鬟,尤其要会做鱼!我一听到这个消息便想到你家了,你家阿福不是淮扬人吗?她不就会做鱼吗?」
钱顺听到这话,不由得在桌边坐了下来。
「丫鬟?」李氏有些瞧不上,「阿福要嫁人了,怎么能给人去做丫鬟?再说了,丫鬟能拿几个钱?」
兰婶子看李氏的眼神带着几分鄙夷,「你不知道卢员外是怎样的人家吗?」
隔壁村的卢员外,那是十里八乡少有的大户人家,听说他曾经做过官,还是挺大的官。乡下人不知道什么样的官是大官,只知道他家里连丫鬟都穿着绸子衣裳,院子的大小是别家的五六个大。
但凡村里人说到气派,那指定说的是卢员外家。
兰婶子激动的拍着桌子,「据说那位贵客要在员外家待上一个月,这次招人招得急,但凡入选的,日常伺候贵客听候调派,一个月就能拿到五两银子!」
「一个月……五……五两银子!」
李氏和钱顺目瞪口呆,半晌合不拢嘴。
一想到那沉甸甸的银锭子握在手里的感觉,那该是怎样幸福的滋味啊!这一个月的银钱就比那孙二麻子的聘礼多了将近一倍!
「说不定那位贵客一高兴了,赏下什么金啊玉的,那可不是五两的事儿啦!」兰婶子兴奋的彷佛送出去的是自己的女儿一般,「你家阿福不是做的一手好鱼吗?过年时你不还向我夸口来着吗?我在隔壁都闻到你家的鱼香呢!」
阿福有不错的厨艺这倒是真的,她家就是淮扬一带的,做菜的手艺也是那边的,她娘原先厨艺就很好,阿福也学到了她娘的真功夫。
李氏眼珠打着转,若真像兰婶子说的,孙二麻子那三两银子算什么,贵人高兴了赏点金玉之类的,他们家不就飞黄腾达了吗?
她的双眼倏然亮了,一拍桌子站起来,「不嫁了!送去做丫鬟!」
阿福一直在琢磨着死法,没想到被李氏拉了出来,说要送去给人做丫鬟,她一脸懵懂不知所措。
钱顺有些担心,对李氏道:「那麻子要是闹腾怎么办?」
李氏嗤笑,「他三天后才来,要是那时候阿福没进卢家也就罢了,要是进了卢家,咱们还瞧得起他那三两银子?扔给他就是!他要是敢跟我耍无赖,我堵他家门口叉着腰骂他三天三夜!我看那瘸子闹得赢谁!」
李氏的泼辣在村里出了名的,想到娘子应该可以压倒那麻子,钱顺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一夜,除了满心忐忑的阿福,钱顺一家子都作着飞黄腾达富贵荣华的美梦。
阿福战战兢兢的站在卢家门口,抬头望,只见高大的门墙上精雕细刻着各样的人物和故事,黑色屋檐上的怪兽威风凛凛。
卢家是本地望族,卢员外更是卢家最有权势的那位,据说他曾经在京城做大官,就算是告老归田,所有乡下人见到他都要恭恭敬敬的行礼。
阿福以前小时候打卢家大门口经过过,但从未进去过,今儿站在门口,两只腿不由得发颤,她觉得很惭愧,自己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一同来应征的还有两个乡下女孩,跟她一样,站在高大门墙前面战战兢兢的。
李氏亲自将她送过来,满眼怀着殷切,「你待会进去一定要使出全部的看家本事,知道吗?我们一家都靠你了!」
她殷殷的叮嘱,让阿福压力倍增。
不一会儿从小门出来一个婆子,梳着油滑的头发擦着喷香的桂花油,穿着打扮格外体面。
她精明的眼睛扫过三个家人陪送过来的小丫头,端着架子淡声道:「你们也该知道,卢家不是一般的人家。卢家有卢家的规矩,你们虽然是来应征的,可是只要进了这个大门,就得有规有矩,不叫你说话就不要说话,不叫你动就不要乱动,听懂了吗?」
三个女孩急忙低低应道:「知道了,嬷嬷。」
婆子微微点了点头,「跟我进来吧。」
阿福要随着婆子进去了,李氏用力捏了一把她的胳膊,低声道:「一定要留下啊!」
阿福当然想留下,她若是不留下,就要嫁给孙二麻子。
她在心里默默的祝祷,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一定要保佑她留下啊!
一进了卢府的大门,阿福瞪圆了眼睛,恍然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不同于他们那破旧的乡村,倒像是到了传说中的月宫一般。
扑鼻的草木香气沁人心脾,穿着一致规整的下人们来来往往,描金的柱子雕花的窗户,在阿福眼里都是难以想像的精致和华丽,耳畔是潺潺的水声,那水似乎是从某处假山流下来,汇集成一条小溪流,穿过了她们脚底的小桥。
她看到其他两个小姑娘也跟她一样,目瞪口呆的样子分外傻气。
「不许乱看!」
前面嬷嬷一句冷冷的提醒,吓得阿福立即垂下了头,只敢看着自己的脚尖。
几人直接被带到了后厨,这里有宽敞整洁的厨房和烧着旺火的灶膛。
卢家只要一个丫鬟,有一个简单的考试,三个女孩每人做一份鱼,做得好的就留下,至于材料,鲈鱼、鳜鱼、鲤鱼都准备齐全,做菜时嬷嬷在一旁盯着,做不得假。
阿福十分紧张,站在热腾腾的灶边,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竭力不去想留不下的后果,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做菜上。
钱氏原本做得一手好菜,嫁到淮扬水乡后,又学会了如何料理鱼,丈夫经常会出去捕鱼,捕鱼回来,她便笑咪咪的接了,做鱼羹、做烧鱼给女儿解馋,给丈夫下酒。
阿福记得那时娘总是带着幸福的笑容,一边做菜一边唱着淮扬的小曲。她在灶膛边跑来跑去的玩耍,娘总是叫她小心别叫柴禾绊倒了……
想着想着,锅里的鱼已经熟了,她的眼里也蓄满了泪花。
她用鳜鱼做了一个家常的豆腐鱼羹,也是那时候娘最常做的菜。她彷佛看到娘端着鱼羹站在厨房门口,笑着对她说:「阿福,吃鱼羹啦!」
做完了鱼,三个女孩被领到了一个耳房,坐在板凳上安静的等待结果。
阿福握了握手,手心都是热汗。她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等待让人如此煎熬。
门外响起脚步声,漫长的等待似乎终于要结束了。
还是方才那个嬷嬷,威严的目光淡淡扫过三人,最后落在了阿福的头顶,她对她招招手,「你过来。」
阿福震惊得差点呆住,一时之间大脑一阵空白,她双腿颤抖差点软软的坐到地上去。
所以,是她吗?
「愣着做什么?就你啦。」
听到这句话,阿福确信留下的就是自己,她未曾想到自己如此的幸运。这时,她手心的疤痕隐隐刺痛了一下。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心,这伤不是已经好了吗?
其他两个女孩脸上都是灰暗的,显然失望极了,有个女孩还哭了出来,阿福虽然有些同情她们,但是能留在卢府彷佛获得了新生,她不会因为同情就放弃这机会。
「快点过来!」
听嬷嬷催促了,阿福急忙跟了上去,心里满是快活,她就要留在这个像神仙府邸一样的地方了!她以后一定要好好干活,好好表现!
「你换一身衣裳,这一个月,你就负责留在贵客的小院子做些洗衣煮饭的事情。」
「是。」阿福听话的应着。
嬷嬷回头看她,见她年纪小,身材也瘦小,但还算白净清秀,一张圆圆的小脸挺乖巧讨喜的,语重心长的教训道:「那位贵人性子有些古怪,没事不要往贵人跟前凑。但他喜爱吃鱼,你若是做得合了他的心意,未必没有赏钱。这差事要想做得长久,没别的,多做、少说、听话!」
「是,嬷嬷。」阿福心里是感激的,她头一次做丫鬟,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嬷嬷的教导她记在心里。
阿福又匆匆见了舅母一面,有嬷嬷在两人没说什么,但阿福看她欢天喜地的样子,彷佛是自己中了女状元一般,便知五两银子肯定是给了舅母。
但能够摆脱孙二麻子,她也就不计较五两银子了,回头换了衣裳,又领了些换洗衣裳,便直接被送进了贵人住的蓬莱院。
院子十分宽敞,光正房就有三四间,又有左右厢房和耳房,还有一个小厨房。
阿福负责做饭洗衣的事情,只算是一个粗使丫鬟,但因为贵客喜欢清静,除了她,院子里只有两个随身丫鬟,那两个丫鬟自然不会同她一起住,她得以独自住一间耳房。
耳房虽然简单,但桌椅床柜一应俱全,日用生活品都准备好了,许多东西都是她从前见都没见过的。
就比方说桌子上的菱花铜镜,还有一小瓶桂花头油,一盒面脂,两朵粉色的绒花,绒花的样式虽然简单,但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头花。
镜中的女孩,乌黑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殷红的唇角微微弯起,她似乎好久没有在镜子里看到这样的自己了。
蓦地听到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慌乱的搁下了铜镜,不敢出去,只从门缝里张望,就见院子门被从外面推开,进来两个丫鬟。
先进来的一个身着红色绫罗的丫鬟,十五六岁的样子,柳眉杏目身材高?,很是活泼俏丽;后面那个穿着蓝色的罗衣,同样的年纪,中等身材,生得皮肤白净端庄秀丽。
两人让在门边低头敛目,恭敬的等着主人进院。
阿福紧张的握住了双手,深吸了一口气,这位就是他们口中说的贵客吗?
那人身量很高,足足高出丫鬟一个头,他穿着一袭雪色绣金长衫,腰佩玉带,身姿挺拔彷佛山间的青松。因为天冷,他肩头披着一件墨蓝色的丝绒斗蓬,兜帽罩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淡红的薄唇和莲萼一般的下颔。
他站在那里,便彷佛在散发光华,如同天上的冷月。
阿福看得呆住,她从来没有看过这样华贵的人,一不小心,门扇被她的身子压得「咯吱」一声响。
男人向这边看过来,红衣丫鬟立即喝道:「是谁在屋里鬼鬼祟祟的偷看?」
阿福吓得一哆嗦,急忙开了门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几人跟前,「奴……奴婢叫阿福,是……是嬷嬷送来做饭的。」
「好没规矩的小丫头!这是什么地方,有你这样行事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院子里出了贼呢!」
红衣丫鬟的嘴巴很厉害,说得阿福心慌意乱,她的确是初次做丫鬟,没进过大户人家也不懂得规矩,她万万没想到这才进了府就犯了大错。
她颓丧的想着,该不会才进来就被赶出去吧?
蓝衣丫鬟见她可怜,对红衣丫鬟道:「你瞧她初来乍到的,年纪又这么小,大约也不熟悉规矩,算了吧。」
「怎么能……」红衣丫鬟还要说什么,却见主子的脸冷了下来,立即识趣的收声了。
「今日的鱼羹是你做的?」
清冷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阿福心中蓦地一震。
她头一次听到这样好听的声音,她是乡下人,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那声音就是好听极了,同他相比,她村里人说话都是乌鸦呱呱乱叫。
「是。」她不敢抬头,颤颤的回道。
「进去说话。」说罢,他转身向屋里走去,衣角轻轻拂过她的身畔,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奇妙香气。
啊?进去说话?
她一呆,看人走远了,才终于回神跟了上去。
屋里氤氲着香气,阿福也不懂是什么香,只见厅角的仙鹤铜香炉里冒着缭绕的白烟,地上铺着沉香色的软垫,她跪下时膝盖并不觉得疼。
「抬起头。」贵人低声道。
阿福有些害怕,吞了一口唾沫,慢慢抬起了头,豁然瞪大了眼睛。
贵人坐在软榻上,斜倚在红色的大迎枕上,一只手优雅的支着下巴,眸色清冷的打量着她,他上半张脸罩着一张黑色金属面具,看不出样貌,只看得见那双眸子深如古潭,透着一股阴冷的寒意。
阿福想起嬷嬷说的那些话,说贵人性子古怪,果然有些怪。
「奴婢……见过公子……」她慌张的收起震惊的表情,垂眸道。
男人唇角微微扬起,问:「叫什么?多大了?」
「奴婢叫……叫阿福,今年十……十三岁……」阿福紧紧攥着手心,恨自己说话都不利索。
红衣丫鬟和蓝衣丫鬟对看了一眼,都有点诧异,公子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以前也不见他对一个粗使丫鬟有这样的兴趣。
「你是淮扬人?」
「是,奴婢自小在淮扬长大。」这一次阿福终于努力的说利索了。
「嗯。」
简单的一个字音落下,阿福再没听到任何声音,她也不敢抬眼看,只觉得屋里安静的连掉下一根针都听得到似的。
「出去吧。」蓝衣丫鬟提醒她,「没叫你,没事别乱跑。」
阿福应了一声「是」便起身退下,直到出了门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嬷嬷说的没错,大户人家规矩森严,做丫鬟的行走坐卧都不能自由自主,否则动辄要罚跪挨板子。
她叹了一口气,进门时的兴奋彷佛被泼了一瓢冷水似的。
第二章 竟要去京城
接下来数日,公子身边有两个大丫鬟出入随行,阿福只在院中扫扫地做做饭。
她只负责煮公子一个人的菜,公子喜欢吃淮扬菜,尤其喜欢吃鱼,她会做的也不过是一些家常菜式,便每日变着花样做各种鱼,公子似乎很喜欢,每次吃完饭,都会叫大丫鬟赏给她两颗银珠子。
拿到银珠子是她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她特地找了一个小布袋子收藏这些银珠子,虽然不知道这些珠子有多重,可是光看着这些漂亮圆滑的小珠子,她便满心欢喜。
她想着要是做饭满了一个月,可以积攒一袋子银珠子,到时候出去了说不定可以买个小屋跟一亩地,过上自给自足的日子。
红衣的大丫鬟叫红荞,蓝衣的大丫鬟叫兰鸳,过来传话的多数是兰鸳,她脾气温和,阿福更喜欢她。
公子宇文珏对谁都很冷淡,即便是对两个俏丽的大丫鬟,阿福从来没看到他真的笑过,偶尔她也会好奇,公子面具下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
每日阿福会去卢家大厨房挑选一些食材,虽然她是新来的,但因她是伺候蓬莱院贵客的,大厨房的厨娘对她格外客气。
「阿福姑娘,你瞧瞧,这些都是刚到的鱼,都是从河里才捞上来的,野生的,好的很!」吴厨娘絮絮叨叨的给她介绍各样的鱼。
阿福看着水缸里欢快游来游去的鱼儿,琢磨着今儿做什么,前天做了红烧鱼,昨儿做了酸鱼汤,今天不如做个松鼠鱼吧。
做松鼠鱼便需要鳜鱼,鳜鱼做出来才鲜美。
「给我拿这条鳜鱼吧!」她选了一条个头中等的,太大的肉老,太小的没肉,不大不小的正好。
「阿福姑娘真是眼光好!」吴厨娘笑咪咪的恭维。
阿福笑了起来,双眼像新月一样弯起,她喜欢别人叫她「姑娘」,村子里的人都当她是扫把星,已经许久没有人叫她姑娘了。
吴厨娘麻利的捞起了鱼,亲自到后面去收拾了。
现在不是忙碌的时候,厨房有两个小丫头在埋头择菜,阿福在厨房里转,顺便挑选一些蔬菜。
「哎哟,我说这是谁啊?」
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阿福蓦地抬头,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叉着腰走了进来,她穿着绿色的绸衫,一双杏眼里满是不屑。
「春来?」阿福吃了一惊,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她,春来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是跟自己一样穿蓝色布衫的粗使丫鬟,看样子春来在这里有点地位。
之前听村里人说春来在卢家做事,看她现在的穿着,应该是做到了大丫鬟的位置。
「我如今改了名字,叫海棠,是宋姨娘起的。我可真想不到,你这样的扫把星竟然也能进卢家?要是卢员外知道你的名声,能留你在这里?」海棠轻蔑的打量着阿福的粗布蓝衫。
宋姨娘是卢员外最得宠的姨娘,海棠现在就跟着这位主子,她跟阿福一个村的,性子最是刁钻,打小就欺负阿福。
听到「扫把星」三个字,阿福心里有些窝火,没想到隔了两年没见,春来一点都没变。
从前在村子里时,就是春来带头叫她扫把星,后来满村人都叫她扫把星,彷佛她真的成了扫把星。
「我不是扫把星,你以后别这样叫我。」阿福微微涨红了脸。小时候娘对她说过,之所以给她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她是他们的小福星。
「哈哈……」春来彷佛听到最可笑的笑话,捂着肚子笑弯了腰,「这位可是咱们牛沟村鼎鼎大名的扫把星,人人都知道,她自己居然不承认,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她这一笑,后面两个跟班也跟着笑起来。
阿福气得满脸通红,她不想跟她说话,春来就是一个恶霸!
她取了竹箩拿好蔬菜转身就往外走,不想春来堵在门口。
「想出去,就乖乖的承认自己是扫把星!不然今儿你休想出这个大门!」她挡住了大门,两个粗使丫鬟气势汹汹的站在她身后,彷佛两个门神。
「这里是卢家,不是牛沟村!」阿福想不到到了卢家,她竟还这样欺负人,抱着竹箩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春来冷笑,「卢家又怎样?你怎么不看看我穿的是什么,你身上又穿的是什么?你这样的粗使丫鬟,当真以为你的主子会多看你一眼?我就是揍你一顿也没人会多问一声!你一个扫把星也配跟我一样待在卢家?我怕你害得一大家子都霉运当头!以为换了个地方你就变成人上人了?扫把星,你现在作梦还早了些!」
一声声的扫把星如同刀子般扎进阿福的心里,她身子微微颤抖着,咬紧了牙关,想起了无数次她被村里人围着叫扫把星,被小孩子追着丢石子泥巴。
那些年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她一直忍耐下来,彷佛成了习惯,可是突然她不想再忍耐了。
她蓦地走过去,用力的推开了堵在门口的女孩。
阿福个子虽然瘦小,力气却大,「砰」的一下,春来被推得跌坐在地上,这让她气疯了,尖喊道:「给我揍她!」
两个小丫鬟一拥而上,阿福从来没打过架,这一次她却豁出去了,一时之间三个人在地上扭打成了一团,紧接着春来也加入战局。
吴厨娘出来忙将几人扯开,一个个的头发衣裳都扯得凌乱不堪,阿福一个对三个,到底吃亏,脸上已经多了几道带血的爪印。
「别打了!我的小祖宗!你们究竟知不知道这是哪里?都想被赶出去吗?」吴厨娘急得跺脚。
春来指着阿福气呼呼道:「她一个粗使丫鬟,怎么我还打不得?」
吴厨娘知道她是宋姨娘的身边人,不敢得罪,耐心解释道:「海棠姑娘,你可知道,她虽然是个粗使丫鬟,却是老爷指派去服侍贵客的,再怎么样也不能对贵客的丫鬟动手啊!」
春来微微皱眉,她知道府里来了一位贵客,姨娘们都在说老爷对他异常的恭敬,只知道是从京城来的,却不知道是什么身分。
不过,贵客好像只待一个月,一个月后她再来收拾这扫把星也不迟。
她抹了一把凌乱的头发,咬牙切齿地指着阿福道:「扫把星,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你顶多得意一个月,一个月以后有你好看!」说罢一甩手带着小丫鬟离开了。
「你也是的,怎么能跟她打起来呢?她现在在宋姨娘身边可得脸了,到时候贵客离开了,她要欺侮你容易的很。以后你想待在卢家,难了!」吴厨娘叹了一声气,将收拾好的鱼和蔬菜都交给了她。
阿福不说话,扒了扒头发,便抱着蔬菜和鱼转头往蓬莱院走。
虽然打输了,可是她心里爽快,至少她在春来的脸上抓了一道。受够了被人叫扫把星,从来不会还手的她终于替自己出了一口气!
春来放话说一个月后要收拾她,她也不怕,等她攒够了银珠子就自个儿过。
这么一想,心里倒是平静了,她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她不怕,就没有人能欺负得了她!
才踏进蓬莱院,阿福就险些撞到了一个人,蓦地抬头,黑色的面具映入眼帘,面具下那双眸子清冽如冷泉。
「奴婢见过公子。」阿福慌忙低头行礼,避让一边等他过去,不想对方并未抬脚。
「抬起头。」
泠泠如泉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福诧异的抬起了小脸。
她白皙的小脸上五道鲜红的爪痕异常鲜明,隐隐泛着血丝,宇文珏微微眯眼,紧紧地抿起了唇角。
阿福心中发慌,本以为躲在厨房可以不被人发现,没想到一回来便撞见了公子。
她闪烁慌乱的眼神都被收在眼底,宇文珏蹙眉,转身进屋,「进来!」
客厅里,宇文珏坐在太师椅上,红荞和兰鸳侍立在左右,只阿福一个惴惴不安的立在下头,彷佛三堂会审一般。
「奴婢……」阿福本想要不要编个理由,但她不是一个善于说谎的人,终究老老实实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低着头等待宇文珏的发落。
虽然是春来欺负人,可她不守规矩也是事实,她这个时候才开始怕起来,要是被撵走了,回去没脸不说,舅舅、舅母还会将她嫁给孙二麻子,想想都觉得可怕。
「公子……」晶莹的泪珠在阿福的眼眶里打转,「奴婢……奴婢真的知道错了……」
红荞冷冷道:「瞧着像个本分的,没想到竟是个喜欢惹事的,咱们公子是什么样的身分,敢在这没规没矩的,你以为认了错就能留下吗?」
兰鸳瞥了一眼宇文珏,只见他嘴唇紧抿,不知道在想什么。
公子的院子里素来没人敢闹事,但这次的事情不全是阿福的错,她本想替阿福求情,毕竟阿福年纪小、伺候人的时候短,平时也算本分,只是听到红荞说的话,又见宇文珏的表情,硬生生将求情的话咽了回去。
阿福听了红荞那些话,泪珠从眼眶里滑落,想着是留不下了,与其让人赶走,不如自己请辞,于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公子,奴婢……奴婢晓得留不下,这就走了……」
红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嗤了一声,装可怜给谁看?
宇文珏的嗓音却冷冷响起,「谁让你走了?」
阿福一愣,抬着朦胧的泪眼看向公子,兰鸳也吃了一惊,想着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随我来!」
宇文珏倏然起身,阿福慌忙紧随其后,兰鸳和红荞不明所以,一起跟了上去。
描金绘彩的卢府前厅里,卢员外坐在太师椅上,东首坐着宇文珏。
阿福惴惴不安地站在阶下,她万万没想到,丫鬟之间的争执竟然会闹到了卢员外跟前。
「把海棠和两个小丫头给我押过来!」卢员外怒喝道,待小厮去叫人后,他一脸歉意的对宇文珏道:「公子,真是抱歉,没想到府里的下人竟然如此没有规矩,敢搅扰您这边,我这就发落下去!」
宇文珏靠在太师椅上,微微蹙眉,不多置一词。
春来和两个粗使小丫鬟很快被人押了上来,一同来的还有闻风而至的宋姨娘。
春来几个平日里仗着宋姨娘得宠,对其他丫鬟下人吆五喝六的都是常事,哪里想到今日竟踢到铁板上了。
春来跪在冰凉的石板地上,脸色苍白极了,她转头求救似的看了一眼宋姨娘,宋姨娘对她点了点头,又瞅了一眼东首的宇文珏。
她只知道老爷很尊敬对方,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如今一见,只觉得他年纪轻轻的却戴着个黑面具,古古怪怪的,能是什么好人?
卢员外瞧着三个闹事的丫鬟便恼火,喝道:「都撵出去!一个不要留了!没有规矩,丢了我卢家的脸面!」
春来惊得脸色都灰了,她熬了几年好不容易当上了大丫鬟,这下被赶出去,哪里还有脸?哪里又去找这么好的差事?
「姨娘……」她趴在地上对着宋姨娘磕头,「求姨娘救救奴婢……」
宋姨娘忙急道:「老爷!这丫头是我房里的大丫鬟,跟了我几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打架的事情听说是那个叫阿福的小丫头先动的手,你怎么是非不分,倒撵起我的丫鬟来了?」
阿福听着这话,不由得双腿颤了颤。
春来瞪向阿福,眼里彷佛带着毒一般,蓦地叩头道:「老爷!是阿福先动的手!求老爷姨娘明察啊!」
卢员外有些焦躁,他看了宇文珏一眼,对宋姨娘喝道:「你一个女人在这里搅什么乱?快点回房去,一个丫鬟罢了,这个遣出去,我再买几个给你就是了。」
谁料到宋姨娘彷佛跟他杠上了一般,过来扯着他的袖子撒泼,「老爷,这丫鬟是我最喜欢的丫鬟,明明不是她的错,你怎能为了一个外人撵走我的人!你这样做,以后我在下人面前还有什么脸?」
她这招百试百灵,只要撒泼起来,卢员外就拿她没办法,这次也是如此,卢员外一时没再吭声。
宇文珏微微蹙眉,手指在膝盖上轻敲了几下,道:「既是如此,都撵了吧!」
宋姨娘一怔,她本意是保下海棠,如今贵客发声了,各打五十大板,她还有什么撒泼的理由?
春来也知事情没救了,恨恨地盯着阿福的后脑杓,心道,这事闹起来谁都别想好!便是我出去了,也要拉你下水!
阿福则是听得心狠狠往下一沉,直沉入了海底,谁能料到闹到最后还是这个结果……罢了,她大约是没那个享福的命吧!或许,她真的是天生扫把星。
宋姨娘没了话说,卢员外解脱似的甩甩手,毫不留情的道:「都撵出去!」
管家过来押人,正要扯走阿福,不料这个时候宇文珏发声了。
「既然阿福被贵府撵出,我收她在身边做个随侍丫鬟,可行?」
卢员外愣了一下,忙不迭道:「当然可以,这是这丫头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阿福呆住了,这……这是什么意思?
宇文珏幽深的目光落在阿福的脸上,道:「阿福,你可愿意跟我回京城?」
这话一出,所有人愣住了。
去京城?那可是人人向往的繁华地方,做随侍丫鬟那岂不是大丫鬟的身分?天啊,这是怎样的运气!
阿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她哪有这样的福气能去京城,能做大丫鬟?
手心那道疤痕再次刺痛了一下,但只是那么一下便没了,阿福此时太过激动,没有在意。
红荞和兰鸳面面相觑,不知道公子是什么意思,要知道大丫鬟都是层层筛选出来的,不只要有见识懂规矩,还要能读书认字会斟茶倒水研墨。别的不说,光是斟茶这一项便要认得许多茶种、手法亦有许多讲究,总之没练就十八般武艺不能伺候贵人。
可是这个乡野小丫头,她会什么?
看她呆在那里,宇文珏又问:「你愿意吗?」
阿福恍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慌忙跪下叩头,「奴婢愿意,奴婢愿意跟随公子去京城!」
在这里她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比起被舅母一家当牛马使唤,嫁给可怕的孙二麻子,她在卢家的这几天已经如同在皇宫一般舒服。公子是第一个愿意给她撑腰的人,她愿意相信,公子一定不会害她的。
「该死的扫把星,我杀了你!」春来恨得咬破了嘴唇,疯了似的要冲过来,凭什么都是打架,她要被撵出去,这个臭丫头却能去京城做大丫鬟!凭什么?
没等她发疯,几个小厮已经堵住了她的嘴将她拉扯出去。
阿福伏在地上,依旧觉得自己是在作梦,冰凉的地板碰着她的额头,有一丝寒意。
直到一抹雪白绣金边的袍角出现在她眼前,她才恍惚抬起头,看那人低头看着她,道:「起来,明日回京城。」
「是,公子。」她咬着殷红的下唇,望着他的脸,眼底泛起了泪花。
夜色渐深,卢府厢房里,宋姨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指责卢员外不念情分赶走了海棠,卢员外哄了她半天都不消停。
「你为了一个外人,让我在所有人面前没脸,你根本就不疼我!以后这府里,谁还把我这个姨娘放在眼里?」
卢员外无奈道:「什么外人?你可知道那贵客是什么来头?我便是惹得谁不高兴,也不敢惹得他不高兴啊!你还说呢,今儿若不是你这番闹腾,他也不会这么快回京城!」
「什么来头值得你这般大呼小叫的?老爷你原先不也在京城做官的吗?有什么好怕他的!」宋姨娘愤愤道。
卢员外颇富深意地道:「你可知道,他姓宇文的!」
「哪个宇文?」宋姨娘在京城待过一段日子,倒还有几分见识,很快便有了猜测,「难道是京城那个大司空?」
卢员外颔首,「贵客就是大司空宇文怀的二公子——宇文珏!」
宋姨娘倒吸了一口气,「怪不得老爷这么小心!」
大司空在朝中的地位,便是她这个闺阁妇人也听说过,那位手握军政大权,可谓是一手遮天的人物。
想当初先帝去世的时候,宇文怀便是托孤大臣,皇帝年幼,太后执政,那太后便是宇文怀的妹子,自然将所有国政大权都交到了宇文怀的手中。
宇文怀独揽大权,一晃眼就是十几年,如今皇帝都二十了,依旧要看宇文怀的脸色行事,文武百官更无人敢拂逆他的意思。
宋姨娘好奇道:「我听说宇文家大公子宇文卓娶了南阳长公主为妻,如今这位二公子年纪二十出头,怕不也要娶一位极高贵的女子为妻?」
「自然是门第极高的千金才配得上二公子。」卢员外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道:「当初我在朝为官是大司空照应,如今我已经告老归田,可咱们家儿孙还要出仕的呀,怎么能得罪二公子?你可真是糊涂!」
宋姨娘埋怨道:「都怪你,也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那位如此厉害。他为何要戴个面具?难道长得不能见人吗?」
卢员外慌忙捂住她的嘴,「别胡说!二公子想做什么岂是你我能置喙的?如今只望二公子没有怪罪我家便是万幸!」
阿福正在自个儿房里收拾行李,明日就要去京城了,她心里又激动又紧张,想着不知道京城是什么样子?作为一个打小在乡下长大的姑娘,她真的难以想像。
「这是给你的新衣裳!」
红荞进门将几件衣裳搁在她的桌上,阿福急忙道谢,瞅见她右脸上似乎多了一个红印,彷佛被谁打了一个巴掌,再瞧她眼圈微肿,好似哭过。
「红荞姊姊这是……」
她想关心一下,谁料红荞脸一垮,哼声道:「谁要你多管闲事!」说罢便扭身出去了。
阿福抿了抿唇,心里有几分委屈,但转头看到桌上的绸衫在灯光下泛着华丽的光泽,心思便又被引开了,满心欢喜的伸手轻轻摸了摸,感觉柔滑得好像婴儿的皮肤。
豆绿的绸缎上还绣着金色的银杏叶子,里子夹着细细的绵,暖和又柔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的衣裳。
不一会儿兰鸳拿药过来给她抹脸,顺便教她一些基本的规矩,阿福认真的听着,学完规矩,兰鸳又教她梳丫鬟的双鬟髻,这个倒是难不倒她,她一学便会了。
「方才红荞姊姊过来,脸上红红的,眼睛也是肿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兰鸳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她实情,「那是公子让她自己掌嘴的,她大约是觉得委屈悄悄哭了。」
阿福吃了一惊,「为什么呢?」
兰鸳笑了笑,「你那件事她说错了话,自然是要受罚的。她嘴快,吃个教训,以后大约是不会再犯了。」
阿福愣住了,没想到红荞竟会因为自己受罚,怪不得没给她好脸色。
兰鸳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别多想,公子跟前哪有我们下人插嘴的分儿,她也是自找的。你是个老实丫头,定不会犯她那样的错误,明儿一早就要走了,早点歇了吧。」
阿福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不安。
她不明白公子为何替她做主,难道是因为喜欢吃她做的鱼?
一晚的时间眨眼便过,阿福清早醒来的时候已经听到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急忙起身洗漱梳头,换了衣衫便踏出房门,想去搭把手。
院子里小厮们忙着搬东西,阿福一抬眼便瞧见了宇文珏,急忙过去低头行礼。
女孩梳着双鬟髻,发髻间簪着两朵粉色的绒花,穿着一件豆绿色绣金银杏的绸衫,衬得她皮肤白皙,眉目秀丽,彷佛春天里含苞待放的一朵水仙花似的,同刚进府那样子真是判若两人。
宇文珏的眸光闪了闪,微微颔首便转身出去了。
兰鸳笑着对阿福道:「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了身衣裳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倒像是咱们府里的丫鬟了!」
红荞咬着牙小声咕哝一声,「怪不得公子会留下她,收拾收拾倒也能见人!」
兰鸳跟阿福都没听见,阿福问自己该做什么,兰鸳告诉她该做的事情小厮们都做完了,一些细软也有旁的丫鬟拿,她等着出发就是,阿福便进屋拿了包袱去马车边等候。
马车停在二门之外,前头的马车坐公子和随侍的丫鬟,后面的马车装一些行李和其他的丫鬟,马车后面跟着几个青衣随从和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个个身强体壮威风凛凛。
阿福吃了一惊,不知道公子家究竟是怎样的门第,竟有如此多的士兵来护卫?
她蓦地想起舅舅舅母来,他们大约还不知道自己要去京城,如今时间仓促也来不及道别了,左右他们拿了五两银子,就当他们把她卖给公子了,缘分已断。
一切准备就绪,卢员外亲自送宇文珏出了大门,一路随着马车送了足有十里之远。
兰鸳在前面随侍,阿福同红荞一起坐在后面的马车里,红荞心里有怨气不怎么理她,阿福便看看外面的风景,心中也是快乐的。
她头一次出远门,不知道外面原来有这么多山这么多水,还有这么宽敞的大路。
「到京城还要好久,你这样看怕不是要看半个月,累不累?」红荞带着几分讽刺的道。
阿福笑道:「我第一次出远门,什么都没见过,就想多看看。」
「嗤!」红荞不由得好笑,「那你要是去了京城,岂不是眼珠子都转不动了?你要是进了宇文府,怕不是以为进了皇宫?」
阿福惊讶极了,「我以为卢家已经像皇宫了!」
红荞不屑至极,「卢府算什么!我们宇文府才是天下第一的豪宅,比皇宫也不差什么!」
阿福张了嘴巴,半晌合不上。
红荞嘲笑的看着她,继续道:「咱们府的宇文老爷,就是公子的父亲,那是天下第一权臣,当今皇帝的亲舅舅,声名赫赫的大司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要是见了老爷,可别吓得尿裤子!」
阿福的确被震慑住了,红荞所说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想像。
长这么大,她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村长,一个连县老爷都没见过的人,却要进天下第一的府邸,她怕自己到时候连怎么走路都忘了。
第三章 学着当丫鬟
一个月后,李氏来到卢家门口探头探脑。
阿福进府的五两银子她早已拿到了,自打得了五两银子之后,她胃口越发大了,一想到阿福手中金啊玉的赏赐就流口水,今儿过来便是想拿走这些赏赐。
如果阿福能留下,以后每月她都有钱拿,要是阿福留不下,她拿了赏赐依旧将她嫁给孙二麻子,还能得三两银子。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彷佛发大财指日可待,见宅子里有个婆子出来,她殷勤凑过去打探阿福的状况。
出来的恰好是吴厨娘,听她问起阿福,笑道:「我听说你家阿福可得了不少赏赐呢。每次做了饭,贵客都要赏她两颗这么大的银珠子!」
吴厨娘夸张的比划出鸡蛋大小,其实阿福拿到的珠子不过莲子大小。
李氏双眼放光,「你说是每天都赏吗?」
吴厨娘点头,「贵人有钱,自然是每天赏!」
李氏张大了嘴巴,发财了发财了,一天两个大银蛋子,一个月得有多少银子啊!够她买大屋买肥田了!
「阿福人呢?」她迫不及待想要找阿福拿到那些银蛋子。
吴厨娘一愣,「你不是她亲戚吗?怎么不知道她已经跟贵人去京城做丫鬟了?」
「什么?」宛若青天霹雳砸在脑袋上,李氏半晌没回过神来,好不容易听懂了这句话,顿时失声叫道:「走了?阿福她走了?」
「早走了,你连这都不知道,可见不是亲戚,莫再来胡乱打探。」吴厨娘推开她,自顾自做事去了。
李氏双腿一软,脸色灰白的瘫坐在地上。
京城,怕不是隔了十万八千里,她上哪儿去找阿福?作了这么久的美梦,煮熟的鸭子竟……飞了……
另一边,阿福早在半个月前到了京城。
当巍峨的城墙映入眼帘时,阿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从不知道世界上竟有这样高大雄伟的城楼。
老百姓进出城门都要逐个验证身分,可当宇文珏的队伍到了城门口,开路的军士亮出了宇文府的令牌,守城士兵立即大开城门,恭敬的放队伍入内。
一入城门,彷佛又到了另一个世界。
车水马龙,人潮川流不息,街道两边碧瓦红墙、彩楼锦阁,旗帜招展,看得阿福眼花撩乱,一切景物同村里大大的不同,这一日看到的东西比她十几年看过的还多。
宇文府占地辽阔,绿柳掩映下的碧瓦红墙向两边展开,一眼看不到尽头,大门口两座汉白玉的石狮足有一人半高,巍峨耸立异常威武,高大门楣上悬着一个金灿灿的匾额,上书「敕造兴国公府」。
兴国公,正是大司空宇文怀的爵位。
阿福虽然看不懂匾额上的字,可光看那金灿灿的颜色还有两个大狮子,也知道宇文府的不凡,一颗心七上八下,这里果然是像红荞说的,是寻常人家不能相比的高门啊!这样的人家,规矩岂不是很森严?
到了门口丫鬟们便下了马车,但宇文珏的马车径直从侧门入内一直行到了垂花门外。
阿福一入大门,抬眼便是一座影壁,题着龙飞凤舞的墨字,绕过影壁往内是一座如同仙宫一般的大园子,中间一道宽阔的青石道,两边亭台楼阁水榭游廊看之不尽,正好深秋,园圃中种满了各色秋菊,五颜六色美艳非凡。
一路来往下人不管什么身分,个个规规矩矩衣着齐整,阿福匆匆瞅了一眼也不敢多看,跟着红荞兰鸳一路到了垂花门外,这时宇文珏才下了马车。
行李早有随从搬进了屋子,宇文珏的居所名叫怀明轩,是一座精致典雅的院子。
院中花木葱茏泉水叮咚,几座玲珑的太湖石矗立莲池中,几尾锦鲤在其中悠闲的游来游去,沿着汉白玉的抄手游廊进去,中间是大厅,左右六间正房都是雕梁画栋。
想不到公子住的一个院子都比卢府大堂不知道要华丽多少倍,阿福心中暗暗惊叹,怪不得红荞说比皇宫都不差什么。
宇文珏喜欢清静,原先能进屋子的只有兰鸳红荞,如今又多了一个阿福。
贴身丫鬟住在南边的偏房里,兰鸳和红荞原就住一间,现在阿福来了,便单住了一间,房中桌椅橱柜俱全,清一色的红漆楠木,典雅舒适,桌上摆着青花瓷的茶具,床上鎏金的弯月钩勾着青色纱帐,悬着红色流苏,床褥是撒花锦缎丝绵,柔软暖和,房角还搁着一个硕大的天青色珐琅梅瓶。
她特别的喜欢那瓶子,想着若是冬天插上几枝梅花,岂不是满屋飘香?
兰鸳进了她屋里,看她欢喜得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由得笑道:「你倒是得了便宜了,如今落个单数,倒独得了一间房,自由自在的。」
阿福羞愧道:「兰姊姊,我第一次住这么好的房子,心里忐忑的很。想着要在公子身边伺候心里便紧张,我真的……什么都不会。」
她也就会干干粗活,哪里会伺候人?眼瞧着这样的规矩森严的高门大户,她就怕一不小心做错了事又被撵了出去。
兰鸳笑道:「刚入府的丫鬟都要送到循玉院去学规矩,那边有教导嬷嬷,你该学什么,该会什么,嬷嬷心里有数。公子吩咐下来了,让你去循玉院学习一个月再伺候。」
阿福吃了一惊,进卢府时不过是老嬷嬷说说规矩,没想到这里竟有专门的地方学习。
红荞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双臂靠在门口,挑眉道:「做一等丫鬟可不容易。我们哪一个不是在府里被教导几年的?一个月功夫,我倒要看看你能学成什么样!」
阿福听她这么说,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循玉院里,丫鬟们都在认真上课,泡茶的泡茶、研墨的研墨,又有学按摩打扇子铺床叠被的。
能来循玉院的,最低是二等丫鬟,一等丫鬟有年纪大了的要配人的,自然得有人顶上去,老嬷嬷们在二等丫鬟里挑些机灵能干听话的,培训以后往上顶。至于那些做粗活的三四等丫鬟,自然是连循玉院大门都不配进的。
这日许嬷嬷才给丫鬟们训完话,正眯着眼喝茶,抬眼便见一个穿着豆绿色绸裙的小丫鬟过来了,瞧着白白净净的长得挺秀气,圆圆的脸儿还是一团稚气,不知道是哪个院子的。
「嬷嬷,我是来上课的。」阿福交了管事给的帖子。
许嬷嬷接了帖子眯眼一看,「等等……你是二公子屋里的大丫鬟?」她的双眼骤然瞪圆了。
阿福羞涩的点头,「是的,嬷嬷。」
许嬷嬷惊讶的上下打量她,瞧着她这年纪,顶多能做到二等丫鬟就不错了,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是大丫鬟!
大丫鬟是主子身边最得力的帮手,哪个不是八面玲珑伶俐聪明的,眼前这个懵懵懂懂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怎么会当上二公子的大丫鬟呢?
许嬷嬷蓦地想起下人们都在说二公子从外头带了一个乡下小丫头回来,莫非就是这个?
她觉得很有趣,饶有兴致的问:「你现在都会什么呀?」
阿福如实道:「会做家常小菜,洗衣、打扫,还有农活。」
许嬷嬷不由得皱眉,这不是粗使丫鬟做的事吗?
「认得各色上品茶叶吗?」她随口问。
阿福茫然摇头。
「会熏香吗?」
阿福又摇头,她从前摸都没摸过。
「字总识得几个吧?」
阿福小脸涨的通红,还是摇头,她斗大的字也认不到一箩筐。
许嬷嬷扶着额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这帖子上写了,叫我在一个月内训练好你,这下倒好,这回是要跌了我老许十几年的名头啦!」
她调教丫鬟十几年,都是有些基础,这给她一张白纸,一个月怎么够?
「噗嗤!」阿福身后传来笑声。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岂不是只呆鹅?」
「何止是只呆鹅,简直是只笨母鸡!」
不知何时,几个下完课的丫鬟过来围观,你一句我一句,说的阿福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个红衣小丫鬟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妹妹,你别怕,有我陪着你,我……我也什么都不会。」
有小丫鬟道:「别说了,人家可是大丫鬟!」
「大丫鬟?我才不信呢!」另一个小丫鬟笑道:「哪里有这样的大丫鬟?」
许嬷嬷将眉一竖,喝道:「都自个儿忙去!才教的规矩都忘了?」
小丫鬟听了一哄而散,都跑了。
那同阿福认真说话的小丫鬟叫珍儿,是四夫人院中的三等丫鬟,一次打扫偶尔拾了四夫人的金钏主动交了出来,四夫人瞧她老实本分有心提拔,便交到这边来学习。
珍儿今年十四,高瘦白皙,比阿福大一岁,也是刚来,两人倒是谈得来。
许嬷嬷给阿福安排和珍儿一样的课业,只一件事叫她头疼——认字不是朝夕可以学会的,一个月也不知道能不能教会阿福认字。
珍儿也不会,但不打紧,她顶多做个二等丫鬟,认不得字不要紧,可阿福不同,她是二公子身边的大丫鬟,若是教不好,她没法跟二公子交代。
不过叫许嬷嬷吃惊的是,阿福这丫头虽然看着憨,学东西倒是很快。每日教给她二十个字,都能记住,其他像斟茶倒水焚香按摩,学得像模像样,比起那些在府里待了几年的二等丫鬟一点都不差。
「阿福,这个字怎么念啊?瞧我这笨的,怎么就记不住?」下课后,珍儿挠着头问。
阿福看了一眼,耐心道:「这是杨,杨树的杨。你一边念一边写,记得牢些。」
珍儿点点头,「好,我试试。」
阿福已经跟上了其他人的进度,珍儿却落下了一大截,珍儿心中也着急,毕竟难得四夫人瞧得上她有意栽培,她要是学不好怎么有脸回去面对夫人?
她拿笔也不熟练,写起字来乱挥乱晃的,才蘸了浓墨起笔时一不小心甩出了一串墨珠子,好巧不巧,正好都甩在了路过桌边的丫鬟衣裳上。
丫鬟们的衣裳都是有数的,弄脏一件便少一件,何况被这浓墨染了洗都洗不干净的,那粉衣丫鬟瞪大眼睛看着袖子上的一串墨痕,眼底瞬间燃起怒火,五指渐渐攥紧。
珍儿吓了一跳,急忙搁下毛笔道歉,「姊姊,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可话音未落,「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狠狠打在珍儿的脸上,她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往后倒在了阿福身上。
阿福一看,珍儿脸上多了红红的五个指印,嘴角还流出了鲜红的血珠,人被吓得眼眶里泪花直打转。
阿福生气的说:「她都道歉了,你为什么还打人?」
粉衣丫鬟横眉竖目,「我打了怎么样?她一个三等丫鬟,我想打便打!」
她身后丫鬟起哄道:「咱们碧珠姊姊是大公子院中的人,你们这种小丫鬟惹得起吗?」
此时已经下课,教导嬷嬷不在,丫鬟们有恃无恐,再者宇文府里本就等级森严,二等丫鬟的地位压着三等丫鬟,便是打了也没什么。
这个名叫碧珠的二等丫鬟是大公子宇文卓院中的,仗着这样的身分,她在这些二等丫鬟中俨然以老大自居。
碧珠打了珍儿依旧不饶,一手攥着珍儿的领口,「小丫头,你说,你弄脏了我的衣裳,怎么说?五两银子拿来,不然今儿你就别想出这个门!」
珍儿哭道:「我……我的银钱都寄回家了,我没钱。」
碧珠顿时恼了,举起巴掌又要扇下去,蓦地却被人攥住了手腕。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阿福,阿福的力气还挺大,攥得她的手腕不能动弹。
「臭丫头!」碧珠咬着牙骂道,「你想帮她,怎么不看自己几斤几两?你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打!」
阿福挺起胸脯,道:「三等丫鬟也是人,既然珍儿道歉了,就不该被你这么打!你想打我,怎么不看你自己几斤几两重?」
她从来都不懂得什么叫做仗势欺人,可是她如今也明白,宇文府等级森严,一级压一级,她没有什么可以依仗的,除了这大丫鬟的身分。
碧珠并不知道阿福是什么来头,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愣。
这时有知情的道:「碧珠姊,她是二公子院子里的大丫鬟呢!」
碧珠一怔,立即嗤笑道:「我才不信!多大点年纪,还大丫鬟,骗谁呢?」她朝身后的小跟班嚷道:「还等什么?两个一起打!」
丫鬟们有胆怯躲闪的,有想上前又怕阿福真是大丫鬟的,竟没人敢帮她,一时之间两人僵持在那里。
「闹什么?」
一声呵斥从门口传来,众丫鬟吓了一跳,接着许嬷嬷大步走进来,一把拉开碧珠,「啪」的一个耳光打在她的脸上。
碧珠捂着脸怔怔望着许嬷嬷,震惊极了。
许嬷嬷冷肃的望着众人,高声道:「一个个的都闹什么?循玉院是学规矩的地方,不是闹事的地方!」
她斥责碧珠,「阿福是二公子身边的大丫鬟,不是你一个连厢房都进不了的二等丫鬟惹得起的!今天我这巴掌就是教你,做丫鬟的要认得人!连人都认不得,以后挨巴掌还是轻的!」
碧珠恨恨看了阿福一眼,碰到许嬷嬷的眼神时立即垂下了眼睛。
「今儿的事就这么着,都散了吧!」
嬷嬷发话,丫鬟们做鸟兽散。
阿福扶着珍儿,拿帕子擦去她嘴角的血渍,轻声问:「没事吧?」
珍儿摇头,感激的说:「阿福,谢谢你。」
阿福点了点头。从前在村里她没有什么朋友,好不容易有个朋友,她不想别人欺负她。但凡她能帮她护她,哪怕得罪人,她也愿意做。
许嬷嬷瞅着阿福,淡声道:「瞧你小小年纪,倒是不怕事。但是你也要晓得,在咱们府里,下人最忌讳多管闲事,碧珠虽然是个二等丫鬟,却是大公子院里的,宇文家最要紧的主子除了老爷,便是大公子和二公子,我劝你以后最好别惹那边的人。做丫鬟的,自己都朝不保夕呢,还想保别人?」
阿福听着这话心里沉甸甸的,是啊,自己都泥菩萨过江呢!同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子比起来,她们这些下人真如蝼蚁一般。
可即便是蝼蚁,被人踩在脚底也得挣扎两下。
晚上回到怀明轩时天色已经晚了,丫鬟们的晚饭都吃完了,阿福只得自己进厨房煮了碗面。
公子回来的时间不一定,最近在院子里吃的时候少,但是小厨房一直备着新鲜的蔬菜鱼肉,只要公子要吃,便是半夜也得去做。
她刚吃完面,便听到外头有声响,出去看,原来是公子回来了。
转眼间天气已经冷了许多,京城已经下了雪了,宇文珏身着一件墨蓝色的绣金云纹锦袍,披着一件雪白的羊绒披风,脸上依旧戴着那枚黑色的面具,但长身玉立,彷佛画中人。
他看到阿福,眼眸微闪,道:「我今晚想吃鱼。」
阿福忙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做。」
正转身,却听到身后那人又道:「想吃酸的。」
「奴婢遵命。」她如今规矩学的好了,连说的话也讲究了。
宇文珏听着到这话,不由得微微扬起了淡红的唇角,转身进了屋。
阿福做了一个酸笋鱼汤,又做了油菜香菇和煮乾丝,加一份珍珠米饭,用一个保暖的提盒拎着往屋里去了。
从前她还是小丫鬟的时候,饭送到了门口便有大丫鬟接进去,如今她也是大丫鬟了,能够进去伺候了。
兰鸳站在门口道:「今儿公子在暖厅用饭,你直接送进去吧。」
阿福听了不禁紧张,她这是第一次在公子身边伺候呢。
红荞在一旁嗤了一声,「瞧你这慌张的样子,到时候可别把勺子筷子都弄错了!」
阿福没把红荞的嘲笑放心上,乖乖进屋,外头天气寒冷,暖厅却温暖如春,她进去的时候,宇文珏已经摘了斗篷,换了一件天青色的竹枝纹锦袍,立在窗边看外头落下的雪花。
「下雪了。」他轻叹一声。
阿福紧张的将菜摆了出来,轻声道:「公子,用饭了。」
宇文珏转身,便看到了一张紧张的小圆脸,小姑娘眉目清秀,满脸稚气,穿着一件淡红的薄绵绸裙,身形娇小,体态平板。
他心道,还是个孩子。
宇文珏坐了下来,阿福连忙开始布菜,她细细的帮她剔除了鱼肉里的小刺,去循玉院的日子不长却做得有板有眼。
看着她恬静的侧脸,有些记忆不由自主的涌进了宇文珏的脑海。
他还记得,上辈子她也进了他的院子,只是比现在晚一年。
进来时,她一直做着粗使丫鬟的活计,他并未注意过她,直到有一日姨母硬塞了几个通房丫鬟给他,那年她十五,他第一次认真看了她一眼。
几个丫鬟中她最安静,低头站着一句话不敢说,一个多余的动作不敢做,其他几个却悄悄的挺着胸脯,不动声色的送出秋波。
身边总要留个人伺候,他这次不选,姨母下次还要动脑筋,他不喜欢这些女人的小心机,随手一指,最安静的她便留了下来,成了他的通房丫鬟……
「公子,可以吃了。」
阿福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面前的碗里已经堆了小半碗剔好的鱼肉。
鱼肉入口酸鲜,味道很好,其他两个小菜也很可口。阿福虽然做的都是家常菜,但总能让他胃口大开,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也是。
他吃了一碗饭,又喝了半碗鱼汤便已经饱了,但桌上的菜还剩下一半。
阿福紧张的心渐渐放松了,看来公子是真的喜欢吃她做的菜,她煮的鱼公子吃了一大半呢。
想到这,她的嘴角悄悄的弯起,看着自己煮的菜被人吃掉,总有一种成就感。
「你晚上吃了吗?」宇文珏搁下筷子,看了她一眼。
阿福一怔,愣愣点头。
「吃什么?」
「面……面条……」每次她跟公子说话都很紧张,现在人近在咫尺,面对那双寒星一般的眼睛,她说话又开始结巴了。
宇文珏不满的蹙了眉,望着桌上的饭菜命令,「你吃吧,不许剩下。」
啊?阿福两颗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滚出来,她不知道从前兰鸳和红荞伺候公子的时候是不是也要吃剩菜,可她晓得下人是不能跟主子一桌吃饭的。
公子的意思大概是这些剩菜剩饭他吃不完,都赏她了?
「多谢公子!」她晚上吃面条的确不够饱,自己做的菜倒掉也心疼,自己吃了也好。
她开始收拾碗筷,打算搬到自己屋里吃,谁料宇文珏说了一句「就在这里吃吧」便起身离去了,她呆在原地,看着宇文珏消失在门口的挺拔背影,着实琢磨不出这是什么意思?
许嬷嬷说过,主子的饭厅只能主子吃饭,丫鬟不能逾矩。要是擅自坐了主子的桌子,是要挨板子的,但她也不敢不听公子吩咐……
看看饭菜还热着,她站在桌边一股脑的将剩下的饭菜一扫而空,兰鸳进来的时候,她刚放下筷子打了个饱嗝。
「你……」兰鸳大惊失色,「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你怎么可以在这里吃饭,吃的还是公子的饭菜?」
红荞跟着进来,瞪大眼睛叫道:「我看你是造反了!这是什么地方,你居然乱来!」
阿福吓了一跳,忙解释道:「这是公子吩咐的,他让我在这里吃完,我也不敢坐,就站着吃完了。你们若是不信,可以问公子去。」
宇文珏此刻正在沐浴更衣,他沐浴不喜欢人伺候,兰鸳两人才得以空闲,听了阿福这番话面面相觑,虽然不信,但又觉得阿福没这个胆子敢在公子的暖厅胡作非为。
红荞想说什么,兰鸳摇了摇头。
阿福以为她们不怪罪自己了,忙收拾了东西出去。
红荞这才气呼呼道:「真是怪事!咱们伺候了几年,从没在这里吃过饭,她凭什么?这小丫头到底哪里好了?公子究竟看上她哪一点?」
兰鸳沉吟半晌,低声道:「别叫公子听到你说的话,难道忘了上次的教训?」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红荞一眼,「你只记得,以后想平平安安,便对阿福好一点。」
红荞不服气的狠狠磨了磨牙。
这一晚,阿福吃得饱饱的,睡得也极踏实。
她又在梦中回到了小时候的小渔村,看到娘做了一桌子淮扬家常菜,和她一起吃饭,可是一眨眼娘就不见了,却换了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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