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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试阅] 甘棠《祸水小娇奴》
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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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试阅] 甘棠《祸水小娇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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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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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15 12:49:27
|
阅读模式
出版日期:2022年03月25日
【 内容简介】
姑娘不怕出身低,只以成败论英雄,
看,堂堂太子爷,还不是成了她的绕指柔!
身为太子宠妾的玉桑因魅惑储君之罪被皇后赐死,
再睁眼竟回到在青楼拍卖初夜那日,发展还完全不同,
前世在三年前赎走她、培养她进宫的江家姊姊没出现,
应该在京城为政事焦头烂额的太子稷旻却来了,还花大钱跟权臣抢着赎她,
可她不想再走上辈子的老路,这一世,她要无忧无虑,好吃好喝的度过!
为了早日得到自由身,她认真当小奴婢,端茶倒水、试菜更衣样样抢着做,
稷旻却彷彿变了个人,过去一心为国为民、正义凛然、高高在上,
宠她时不忘敲打,要她守本分乖乖听话,
如今奸诈腹黑爱偷懒,老是找碴逼她露出本性发火,
甚至要她以正室夫人的身分,陪他微服出席朝臣家的宴席,
这些剧烈的反转不禁让她怀疑,稷旻是否也重生而来……
稷旻觉得自己真的超级可怜,一颗赤诚的少男心都给了玉桑,
那丫头却一门心思扑在江家人身上,还死不承认记得他俩的过往,
上辈子把她当工具的江慈险些被灯笼砸中,她不顾自身安危飞身去救,
那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她怎么不伸出援手,反而倒打一耙害他被废?
他表面上处处针对江家,实则暗中筹谋把人往更高的位置上送,
她嘴上说要好好答谢,结果转身就拎着包袱逃之夭夭,
幸好他早有准备,成功把玉小泥鳅全鬚全尾地揪了回来,
看来要想让她心甘情愿待在他身边,不另闢蹊径是不行的了……
面对祖父江钧的刻意刁难,也是为了争一口气,玉桑是豁出去了──
不许人家帮她搭秋千?没关系,她自己来!
帮她安排从早到晚不间断的课业?没关系,她半天就搞定下课!
可她既然有心想当江古林的便宜女儿,
那么横亘在这个家的心结,她就要一併解开,
所以当她从稷旻那得知追封江古林的计划停摆,又听闻皇上寿宴将至,
她起心动念,找上伯父江古道自荐献礼,
一出手,果然引得皇上皇后动容,可不知是不是使力过勐,她竟被皇后留宿,
慌得她胡思乱想,怕要被留在宫中当妃子了,
前来闯香闺的稷旻戏嚯说:「听起来,妳还打算做我庶母?」
稷旻依照玉桑所愿答应放手,接受母后所选的太子妃,不过……
呵,这都只是表面上做做样子,他心里其实另有打算,
怎料对玉桑也有花花心思的人还真不少——
头一个就是宿敌韩唯,竟妄想娶她为妻?
那不知如何潜进京中的古剌国皇子管她叫夫人?
还有她祖父替她安排相看的两位世家公子……
他深知她对这些人不是试探就是应付,目的只为保他顺遂安好,
所以他可以勉强配合维持表面上的平和,
但她怎么能把他的「隐私」私下透露给「情敌」,
她自以为的成人之美,他不想接受也不可能接受!
稷旻顺利救下玉桑的姊姊,却也因此受伤中毒,只能自断右臂保命,
在外人看来,他身有残缺,再担不起太子身分,更遑论日后袭位,
可他自认为是最大赢家,瞧瞧,是谁在他身边悉心照料,
又是餵药餵饭,又是让他抱抱睡觉,一副女主人模样的?
他想,照这样下去,两人修成正果只是早晚的事,
然而没料到他养伤期间,她倒是跟着把胆子给养肥了,
他要前往云州追捕通敌卖国的三皇弟和古剌国皇子,她竟执意跟随,
甚至在他出任务前用银针扎晕了他,代替他出马……
第一章 冤家们找上门
宫中窗门皆敞,冰凉的夜风撩动殿中烛火,伴着宫人低声的呜咽。
华服钗饰尽褪,玉桑散下一头乌发,只着素袍,她坐在殿外的门槛上,抱膝仰头,已盯着夜幕看了很久很久。
今夜夜黑,无星无月,周边气氛沉凝,哭声绕耳,竟叫玉桑想起从前在艳姝楼的日子。
艳姝楼是益州最有名的妓馆,玉桑的生母曾是楼里最出众的花魁,一夜一曲,已是许多花娘挥汗淋漓伺候多晚都赶不上的成绩。
用蓉娘的话说,在见色起意的男人眼里,美人拥有与生俱来的特权,但若不懂得恰当利用,特权也是催命符。
她的生母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识人不清,轻信承诺,深陷泥泞,好牌打烂。
原本她可以做一个风光的花魁,待攒够钱赎身,和所有逾龄退场的老姑娘一样,找罗妈妈打通关系易名换姓,在一个好山好水之地富贵养老,结果落得千金散尽花容消殒。
可怜,可悲,也可恨。
也是这个可怜可悲又可恨的女人,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尚在襁褓的玉桑送回了艳姝楼。
然艳姝楼这种欢乐场,男人寻欢作乐,女人自顾不暇,谁会有功夫收养孩子?
最后是蓉娘收下了她。
蓉娘的思路非常清晰,她对老鸨罗妈妈说——「您看,这可是玉娘的女儿,玉娘生得貌美,她看上的那个公子哥,人虽是个废的,脸却是俊的,这女娃娃长大铁定不得了,若能青出于蓝,只怕比玉娘还吃香。」
做老鸨也该做个眼光长远的老鸨,罗妈妈思路也很清晰——养孩子是蓉娘提的,吃喝拉撒都归蓉娘出钱,待孩子养大了却是为楼里挣钱。
于是,罗妈妈一拍大腿,允了。
从那之后玉桑成了艳姝楼的童养妓。
可她的日子并未变得好起来,艳姝楼里时常有新来的姑娘需要教导,也有过分的客人玩花样。在玉桑的幼年时光里,听到最多的就是各种女人的哭泣声。
六年前被江家高价买走时,玉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身处这样的情形,可兜兜转转,送她最后一程的,恰是这微妙重合的情形——哭哭啼啼,起此彼伏。
想起艳姝楼便不得不提蓉娘。
蓉娘是务实的女子,从不搞什么我育你成人,你报我恩情这套虚无缥缈的说辞。
从玉桑能走能说开始,蓉娘施舍给她什么,当下就让她还了。譬如吃一顿饭就得洗一筐衣裳,要一件衣裳就得给她推拿按摩。
蓉娘说,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旁人若有所予,心中必有所取。倒也不必为此伤怀心寒,这是世间常理,生存之道。与其伤怀抱怨,不如多学点本事,想想看能给予别人什么,藉以换取些什么。
玉桑牢牢记住了这话,除了吃饭的功夫,剩下的时间都在学做事。
事实证明,蓉娘是对的。
才七岁的年纪,她已经是打杂丫头里传菜送茶最多最稳,卖药卖酒声儿最甜的。旁的姊姊成绩没她好,恶声恶气骂她天生野妓时,她的小兜兜已经填满了客人的赏钱。
她用这些同蓉娘换了一个雪肤膏,再也不用担心洗碗洗衣裳伤手了!
十一岁那年,蓉娘得一位良人为她赎身。按照行内规矩,送别那日,蓉娘得给每个姊妹留一个自己的东西,是散尽过往,孑然一身的意思。
但也只是个过场,谁也不能真两袖清风走出去不是?
那日,每个分到小礼的姑娘,或是逢场作戏,或是真有感怀,多多少少挤了两滴眼泪,留了些祝福的话,只有玉桑没有哭,她是笑着送蓉娘离开的。
其实,哭也好笑也好,都牵动不了蓉娘,她所有的希冀和感情都在那个握着她手的男人身上。
玉桑至今还记得,那日送完蓉娘,便有人开始数落她——
「真是个没良心的野东西,好歹是把她养大的半个娘,竟一滴眼泪都没有!」
「怕是蓉娘早就看出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要真的疼她,怎么不把她一起赎了?」
「这种白眼狼,等火烧到她自己身上时自然晓得哭了!」
今时今日,倘若还有机会再碰见那几个姊姊,玉桑大概会理直气壮的说一句——看,现在火就烧到我自己身上了,我还是没有哭呀!
可是这番意气用事的想法过后,玉桑心里萌生的是一个迟到多年的疑问——明明留下她的是蓉娘,一口饭一口汤养大她的也是蓉娘,她为什么不能带自己走呢?
她知道蓉娘偷偷攒了不少积蓄,若蓉娘愿意,大可假借那男人的名义出钱带她一起走。
以她同蓉娘的相处方式,加上她自己赚钱的本事,这钱必会还她,又不要她白出。
若当初跟着蓉娘一起走了,她便不会被江家买走了,也不必帮江家姊姊接近太子,一次次设计他,直至走上今日的绝路。
可是,蓉娘没有。
她只能去到江家,又进到宫里,将年轻的生命折在这一年,从没有什么第二选择。
不远处,浸在夜色里几点游走的灯火打断了玉桑的思绪,她睁大眼睛盯住走来的人,仔细辨认。打头的是凤安宫中的掌事太监,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内侍王进
王进看到坐在门槛上的少女,藉着这几步路的功夫,不由忆起这位艳震东宫的风光。
在深宫大院浮沉多年,王进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若无些手段谋略,寻常女子根本难以存活。
就说之前那位被太子护在手心的祝良娣,瞧着柔弱善良不禁风,动辙梨花带雨身不适,实则举手投足里是明眼人一看便知的心思,也是宫中见惯了的手段。
可眼前这位江良娣就完全不同了。
用王进指导干儿子们的话来说,东宫这位江良娣是那种暴露心思都不会触怒对方,反而让人冲动的想指点指点她不足之处的女人。比起那种城府深不可测的女人,这种女人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她往往让掌权者自以为完全把控了她,实则连边边都没挨到。若她讨巧乖顺,便是极度舒适的一件事;若她一刀捅来,便是防不胜防的一件事。
这不,如今她捅出这一刀,就叫大夏立国至今,第一次有了废太子!
江良娣,她必定能名垂野史。
王进是来宣旨的,宣的是皇后娘娘的懿旨——
江氏干涉朝政,魅惑储君,意图谋害朝廷重臣,赐死。
王进读来,心中不免叹息。江良娣出身不俗,手段高明,若非这步棋走错了,太子妃也是当得的。韩唯这种城府深不可测,在朝中盘根错节的权臣,便是皇上想动也要三思而行,她竟敢撺掇太子动这位。
如今韩唯没扳倒,反叫他逼着陛下将太子撂下来了,一手好牌全部打烂。
「江良娣,接旨吧。」随着王进一声催促,他身后的小太监端着放了白绫的托盘上前一步。
跪地的少女缓缓抬起头,比起宫人压抑的泣声,她显得格外平静。
「有劳公公。」少女轻柔动人的嗓音不夹一丝惧意,可当她接过白绫转身时,缓缓握紧的双手终究泄了几分情绪。
白绫悬梁,纤影投窗。
站上脚蹬子,玉桑脑子里忽然掠过许多画面,走马观花,就这样在脑子里蹦了出来。
其实,倘若没有遇上姊姊,她顶多是艳姝楼里最挣钱的头牌。等耗完姣姣年华,挣够银钱,便在一个好山好水的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终此一生。
艳姝楼十二年,江府三年,东宫三年。
她所见所闻,所知所获,远不是当个叫座的妓子能经历的。
能遇上姊姊,走到今日,买卖不亏,至于那些恩怨纠葛,但愿能在她死后有个了断。
这也是她能力范围内最大程度的成全。
闭眼一瞬,玉桑如坠万丈深渊,一股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似有人拽住了她的衣领拧拽,力量大到好像要用领口绞杀她。
同一时间,两道声音在她脑海中同时响起——
「跟着我很委屈?我不配?」
「为何不听朕的话?骗子!」
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难辨身分,内容更是莫名其妙难懂深意。
没等玉桑深想这两道声音,那种身似浮萍的缥缈感忽然消失,身体勐的坠落,结结实实砸在地上!
什么走马观花,交织魔音,甚至脖颈处的窒息感,都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周身的凉意与痛感,还有面前一片哄笑。
「我的小祖宗哟,这是什么日子,你也敢出岔子,还不起来!」一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由远及近,声音的主人将她扶起。
少女瓷白肌肤,轻轻一碰便露红痕,娇嫩的不得了。密长睫毛轻轻一颤,随着眼睑轻抬,如羽扇扬起,明亮的黑眸里映出眼前热闹的场景,紧跟着又慢慢溢出惊诧之色。
无论再过多少个三年,玉桑也能一眼认出这个地方和身边的人。
罗妈妈的表情在对恩客们的歉意与讨好和对玉桑的恼火警告中切换自如,「今儿个是你的大日子,往后吃香喝辣还是遭人笑话就指着今日了,你可长点心吧!」
说完,她又转向台下的男人们吆喝道:「姑娘头次走这遭,难免怯场,爷儿们里好这口的可别再笑了,吓坏玉娘,伺候出了差错,可怪不得咱们啊!」
台下又笑起来,却也很快止住。
罗妈妈将玉桑扶到台上站好,准备主持叫卖。趁着这个功夫,玉桑在脑子里飞快整理现状。
对的对的,艳姝楼的姑娘初次挂牌时,罗妈妈会挑选有姿色能挣钱的进行一次叫卖。
价高者得,是很值得炫耀的一件事。
玉桑脑子里的记忆尚且清晰逼真,相比起来眼前一切更像在作梦。
她为何出现在艳姝楼的叫卖场中?明明前一刻她才刚被赐死。
脑中噼过一道闪电,叫玉桑想起从前闲时看过的一个故事话本。
这、这难道是故事里说的,重获新生?
是因为死前回忆了太多艳姝楼的往事,以致眼睛一闭一睁,她便回到了这里?
老天爷何时这般贴心细腻了?
叫卖已经开始,台下与二楼一片热闹。
玉桑在起此彼伏的喊价声中轻轻吞了一口唾沫,老实说,有些懵。
她低下头,只见尚未被江家美食补品滋养丰盈的小身板显得格外瘦弱,以致本就暴露的裙子越发难以蔽体。
被赐死之前她还感叹,倘若当初没有被江家买走,她的人生会不会有第二选择,可当她身临其境时,脑子里根本没有其他想法,甚至有点乖乖等待江家来买她的意思。
江家对她真的很好。
就在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从二楼雅间传来——「两千两!」
两千两买初次,已经接近艳姝楼的叫价记录了。
罗妈妈两眼放光,楼上楼下倚栏凭窗的姑娘们冒酸气的冒酸气,拽手绢儿的拽手绢儿。
玉桑微微一怔,缓缓抬起头。
二楼的雅间作成了可观一楼舞台的开间样式,喊价的是一个身板笔挺的小厮。
小厮身边坐着个气质儒雅的男人,手执一把玉骨扇,凤眼轻垂,居高临下对上玉桑目光之时,挑了个若有似无的笑。
韩唯?
轰的一下,玉桑脑子炸开,炸出些不该出现的画面与记忆——
泛着轻微霉味的藏书阁,眼神大胆的刮过她的身子,低醇的声线含着趣味质问,「招惹我?」
不不不!她已经领教过,眼下是万不想再招惹他!
然而,老天爷的玩笑显然不仅于此,韩唯的小厮话音刚落,一只鼓囊囊的袋子便从另一侧被抛出来,重重的砸在了一楼台上。
咚的一声,袋口松开,金子争先恐后滚出,震住了台下的人,也吓到了台上的人。
一颗颗脑袋像排列好的机关,一一转向那头,围观人群下意识让出一条道。
朝南的雅间里走出另一个男人,玉冠玄袍塑冷冽之姿,锦靴玉带束杀伐之气。
他看也不看韩唯那头,颀长身躯闲闲往廊柱上一靠,亦是居高临下,抬手指向台上,「不错,就她了。」
韩唯眉头轻轻蹙起,他怎么会在这里?
全场寂静。
比场面更静的是玉桑一片死寂的心境。
她唇瓣轻颤,那两个字都挤到喉咙口了,却始终喊不出来,连心里的声音都在结巴——
太、太太太太……子?
太子倚栏而立,轻轻弯唇,一双桃花眼含着没有温度的笑容,像在看将死之人。
不,绝对不可能!韩唯不该出现在艳姝楼,太子更不该。
姊姊呢?江家呢?不是要来买我吗?快来啊!再不来就买不着了!怎么还……
等、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玉桑思绪一凝,察觉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艳姝楼的规矩,姑娘满十五岁开始挂牌接客,换言之,她今年十五了。
可是记忆里,江家带走她时她十二岁。
这前后,不一样了。
其实她已经死了,这荒诞的梦境是抵达阎王殿前沿途小鬼给她解闷的闹剧吧?
玉桑这样想。
自己十二岁进江家,十五岁进东宫,十八岁身死,怎么可能在十五岁时站在艳姝楼的台上被叫卖?
退一万步讲,若她没有遇见江家的第二人生,就是在十五岁初次挂牌时被权臣韩唯与冤家太子竞逐叫价,两个里面总要跟一个,那么……
她选择死亡。
罗妈妈对金子的反应终究快人一步,目光紧紧黏着楼上的金主,扬声道:「若没有出价更高的,玉娘就归这位爷了!」
楼上,韩唯的小厮看着一掷千金的男人,脸色大变,「大人,他是……」
韩唯握着玉骨扇轻轻一竖,叫他住嘴,旋即凤眼轻转,重新落在那少女的身上。
小玩意儿而已,给他便是。
小厮闭了嘴,心里却担忧,太子殿下怎会出现在这里?
韩唯端起茶盏浅呷,一口茶的功夫,终是酝酿出几分不走心的恭敬之色。
既在这里碰上了,总不能当没看见,放下茶盏,韩唯起身走向那头。
玉桑是被众星拱月送回房中的,按照楼里的规矩,她被标下后就该沐浴更衣等待恩客。
罗妈妈抱着那袋金子笑得嘴都阖不拢,亲自为玉桑挑选香薰和衣裳,又笑容暧昧的教了她好些床笫之间的趣味。
见玉桑呆愣不语,罗妈妈恨铁不成钢,「想那么多做什么,趁年轻貌美多挣些傍身钱才是实在事,谁都会对你有二心,握在手里的钱不会!」
玉桑脑子嗡嗡的,心道,她怎能不多想?一样的艳姝楼,一样的故人,却来了不该来的人,缺了早就该来的人。
紧接着,一个更加可怕的想法在玉桑心中冒出来——
她一个已死之人,却带着记忆重生于这个奇怪的时空,那方才见到的韩唯和太子,会不会……也留着过去的记忆?
前一世,玉桑在十二岁时被益州刺史嫡女江慈高价赎身,随后,江慈用了三年时间将她从里到外重塑,送去太子身边。
江慈对太子有一份根植于骨血的仇恨,她要太子受红颜之祸,永不安宁。
个中原因,玉桑到死都没能弄清楚。
那时,江慈已嫁年轻有为的文家公子为妻,文公子几次私下求见玉桑,是因为知道了妻子心中的顽疾。
他说,江慈心中早有动摇,所剩怨恨不过是负隅顽抗,只需一个消散的契机。
玉桑便知道,要姊姊仇恨消散才能真正安宁幸福,她才算报了这份恩情,否则,这就是个没有结果的死局。
最重要的是,她亦无心再周旋在这些恩怨中,她想抽身。
玉桑曾设计太子多次,甚至干掉了他心头的白月光,但她没想过弄死太子。
若姊姊的恨意一定要以太子落败为前提,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许是个法子,所以,玉桑选中了韩唯作为破局的关键。
上辈子听说此人时,他已是连陛下都忌惮的大权臣,即便没有玉桑设计的这一出,韩唯与太子也迟早会对上。
韩唯出身大族,妻子是将门之后,可惜难产而亡,独留一子。难得的是,韩唯多年来既未续弦亦无姬妾,在朝中竟博得个钟情君子的美誉,所以,这样的人不可能闲逛青楼开价标妓。
当日她看似坑害了太子,叫他身陷囹圄,但那也是一场设计,做局给韩唯看。如无意外,陛下会在两三年内让太子复位掌权,然后父子联手干掉韩唯。
而文公子则会努力帮姊姊释怀,叫她知道这世上远有比仇怨更值得在意的事。
若一切顺利,待太子重新掌权时,姊姊经历过一次如愿以偿,又有夫君与幼子陪伴,很有机会放下仇恨,不再执着太子的事。
她既可以彻底抽身,也算回报姊姊的恩情,更不用拉垮太子,这是她当时唯一能想到的万全之策。
但是,凡事总会有意外呀。若太子窝囊又废柴,一朝失势便一蹶不振,没能成功的复出反杀韩唯,姊姊的仇恨大约还是能消去,可自己就是陷害太子的元凶了。
一旦太子也带着过去的记忆找来这里,不手刃她都对不起话本逻辑。
不只如此,他越过江家直接找来艳姝楼,会不会连她是江家安排的人也晓得了?
相处三年,玉桑多少了解太子,他自恃身分,眼光极高,即便宠爱谁也要对方担得起他这份恩宠,若他知道曾经纵容宠爱的人其实是个卑贱的妓子,还设计他害他……
刚从澡桶中出来的玉桑竟觉浑身发凉,却又从恐惧中挤出希望——
今日,但凡太子和韩唯只出现其一,于她都是一场前途难料的考验,可他二人同时出现,原本糟糕的局面恰恰撞出了一丝希望来!
如太子输了,就代表韩唯赢了,那她就是间接帮了韩唯,即便韩唯记得前尘往事,不说感恩戴德,至少不会想要弄死她呀。
反之,若韩唯输了,眼下来找她报仇,那太子应当已成功复位掌权,一切分明是按照她期待的方向发展的,她就不算害他的元凶啦!
即便她曾受指派接近他设计他,最终还是在江山社稷的事上帮了他,前后功过,是不是可以小小的抵消一下呢?
玉桑紧握双拳,情绪因紧张而起伏波动。
这两个人,赢者为友,输者为敌。
再幸运一些,根本是她想多了,他们压根不记得从前的事,今日就是碰巧遇上。
死而再生这种事都能发生,那原本眼高心傲和痴心钟情的男人扭曲了心性开始逛起青楼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思及此,玉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上辈子,她为报恩不得已将自己置于一堆与她没什么干系的爱恨纠葛中,搅风搅雨,搅得一身腥。
今朝有此奇遇,开局便被冤家弄死,太可惜了!
当务之急,她得分清这两人是敌是友。
第二章 争宠的方式
之后的两轮叫价,热闹程度远不及玉桑这一场。
雅间门扇阖上,隔去了些外头的嘈杂,却撩起内里的火热,歌姬舞姬见识了金主的力量,一个个媚眼如丝,越发用力的扭腰摆臀,然而这番热情尚未挨到正主便被一堵无形的冷墙隔开。
冷墙那头,泥炉火旺,茶水飘香,青年斜倚座中,面无表情的凝视着煮沸的水,房门便是这时候被叩响的。
「殿下,韩唯韩大人求见。」护卫跪地回禀。
座中青年眼神轻动,如一尊死寂的玉像忽添活色。
韩唯被请进来时,一众舞姬歌姬皆被挥退,脸上不无遗憾。
茶座前摆着一座屏风,上绘一幅香艳的美人出浴图,韩唯淡淡扫了一眼,眸色冷清的越过,隔着泥炉沸水升起的袅袅白雾,他瞧见座中青年一双温润含笑的眼,盯的恰是那幅画工细腻的艳图。
韩唯于座前站定,话音未出,却被座中人抢了白。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韩大人不必多礼,坐吧。」
韩唯姿势微僵,俄而又直身垂手。
这位太子殿下在月前一场大病后,变化有些大。从前韩唯看他只觉年轻气盛,即便有学识眼界堆砌,依然掩不住骨子里那份储君的骄矜,言行举止细细品来,动机意图皆有迹可循。
现今再看,眼前的人年轻俊朗不减,学识眼界犹在,偏偏那骨子里的形貌被一副温和从容之态遮盖,添了些无关外貌的成熟老态,又像有一股凛冽气势深藏,于言行间化作无形威压。
韩唯毫不怀疑,太子最终所求不过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但除此之外,他所言所行的动机意图却再难看清。
就说眼下,朝中还在严查滇南军粮贪污一案,换作从前,太子早该快马加鞭赶往南境亲自查探,对贪污之辈严惩不贷,而不是出现在益州的花楼一掷千金,优哉游哉赏艳图品香茶。
眼下正是三殿下造势的关键时刻,太子却如此异常,实在让人不得不防。
仆从为韩唯斟了一盏清茶,茶香袅袅,韩唯却无心品评。
「听闻殿下近来抱恙在身,不知为何会前来益州?殿下身体可有好些?」
太子稷旻眉眼轻抬,没急着答覆韩唯,单只笑了一下。
韩唯看得清清楚楚,不慌不忙道:「是臣哪里说错了?」
稷旻屈膝搭手,掌心盖住膝盖,指尖轻点,「韩大人何不直接问,孤何以对外宣称抱恙,私下却放浪荒唐?」
韩唯道:「臣并无此意。」
「并无此意——」稷旻温润的嗓音缓缓拉长这四个字,忽而语气一转,又是温和带笑之态,「那就对了。孤的确身体抱恙,京中将养月余效果甚微,这才得父皇恩典,允孤外出散心养身,暂不务国事。
「来都来了,孤也是男人,难免想在不曾踏足的地方长长见识,没想碰见了韩大人。」言及此,稷旻一副恍然回神之态,「对了,方才那小玩意儿孤无意争抢,不过是初次遇见这样的场景,凑凑热闹。若韩大人不嫌弃,孤便将这小玩意儿赠与大人,如何?」
韩唯微怔,心中防备更深。
众所周知,他成婚第二年,妻子王氏因难产而亡,但外人不知的是,他一直未再续弦纳妾只是因为没遇上合心意的。
逢场作戏,抑或是兴之所至时,他也不是什么钟情亡妻的痴心君子。今日之事,恰是手头事务告一段落,得闲来此,心血来潮罢了。
与其说是他撞见出宫散心的太子踏足烟花之地,倒不如说是太子撞见了朝中闻名的痴情公子寻花问柳。
韩唯本身并不在意那些无聊的虚名,可太子这番真假难辨的话便格外有深意。在这里遇上,他既不惊讶也不疑惑,像是早知他是什么人,来这做什么。
方才那一掷千金的架势,像是在故意暴露自己,告诉韩唯他人在这里。
韩唯眼观鼻鼻观心,说:「那臣便多谢殿下赏赐。」
竟是大大方方接下这个小玩意儿。
稷旻眉眼轻抬,看了他一眼,忽而轻笑出声:「这——」
他霍然起身,韩唯亦紧跟着起身,视线所及,只见太子负手踱步,嵌着宝石的黑靴行至他身侧,止步站定。
稷旻侧首,眼含戏嚯,「你也信?再小的玩意儿,也是孤真金白银标回来的,韩大人想要……」
护卫很合时宜的将雅间的门打开,外间叫价抢人的热闹声争先恐后的挤进来,稷旻的打趣被盖得有些模煳,「——自己再标个别的就是。」
语气轻佻,毫不正经,怎么看都像是为寻欢而来的好色男子。
韩唯目光轻转,微微泛寒,一丝一毫也不信。
他定有别的目的。
门开了,刚好过来的罗妈妈立马堆笑,「爷,姑娘已准备好,您这边儿请。」
稷旻大步而出,因身高腿长,罗妈妈要小跑跟随。
到了楼梯口,本该径直去向更里边的厢房,稷旻脚下方向一转,朝楼梯下的大门而去。
罗妈妈错愕,「爷,您走错了……」不是那个方向啊!
她阻拦不及,反被一个冷面护卫拦下。
看出金主的确是要走,纵横欢场多年的妈妈不免愣住,满心不解,「这是?」
冷面护卫道:「我家主人忽有急事要处理,钱已给了,你们的姑娘等候片刻也无妨吧?」
罗妈妈显然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客人,想到那一袋子明晃晃的金子,她牙一咬,认了。「那是自然,爷尽管去忙,我们房间与姑娘都为爷留着。」
其实罗妈妈心里还有些计较,你一辈子不回来,人等你一辈子不成?
事实上,这点计较还没来得及表露,冷面护卫又从身上摸出两根金条。
罗妈妈的眸子被金条映得亮晶晶的,喉头轻轻吞咽,一把接过,热情而洋溢,「便是一辈子都等得!爷尽管去忙!」
护卫面无表情收回手,大步追出去。
人走了,罗妈妈咬着金条儿,心满意足。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日头从正中悬至西斜,再到暮色四合,人一直没回来。
白日,玉桑刚刚因为身价破艳姝楼史上纪录而风光了一把,夜里,她就成了艳姝楼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话。
连扫地洗碗的杂役都知道,今日初次挂牌的玉桑,前脚刚被高价标下,转身就被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听着周遭幸灾乐祸的嘲讽,玉桑心想,太子他是败了的那个吧。
可是,已全副武装,准备好被愤怒的太子切成十段八段的人儿又很疑惑。
就这?
初次挂牌便遇上这种事,就业内来说已堪称羞辱,所以玉桑下意识将这当成了太子的报复,可冷静下来又有些想不通。
以太子性子和手段来说,他要对付一个人,手段绝不会这样绵软,而且玉桑从小听酸话到大,这种程度的攻击实在不算什么,她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一觉到天亮。
噩梦,就是这时候杀回来的。
房门被重重敲响,罗妈妈的催促声顺着门缝儿一叠声儿往里挤,「桑桑呀,客人回了,你赶紧起身洗漱呀!」
从高床软枕到全副武装,玉桑只用了一个睁眼的功夫。她一边手忙脚乱拾掇衣裳往身上穿,一边感叹自己这六年果真娇贵,连自己穿衣裳都不利索了。
飞快穿好去开门,罗妈妈一见她就拧起眉头,「你这穿的是什么玩意儿!」
玉桑低头一看——虽然匆忙,但好在还是整齐穿上了,严实又得体。
哎呀,这里衣带系漏了一处,好险好险。
刚要补系这处,罗妈妈一把把她推进屏风后头,三下五除二给她剥光重穿。
「你是去伺候的,穿得比教书先生还严实,哪个男人能对你有反应!」
罗妈妈一边改一边数落,眨眼间,站在落地铜镜前的少女乌发轻垂,耳后撩起一丝心机的凌乱,纱裙无底,一双白腿若隐若现。
最过分的是露出的半个肩膀和故意扯开的领口,看得玉桑鼻子眼睛都要挤到一处去了。
这哪是等待初次恩宠的样子?这分明是被睡过的样子……
罗妈妈洋洋得意的把她往热水盆前推,催她赶紧洗漱过去。
玉桑在这番被动的准备中终于缓过神来,自她进宫开始,撑的是益州刺史府的门面,担的是高门淑女解语花的角色。在太子面前,她一向是端庄得体清纯无害,连小心机都倍显可爱。
太子自恃身分,是绝不会碰低三下四的女子的,他还极重礼仪规矩,不喜女子失德失态,相当没有情趣。
她若敢做此姿态往他怀里钻,大概转身就被一脚踹出东宫,所以那几年,玉桑几乎将端庄高洁演到了骨子里,却又不同于古板守旧。
那种揉于举手投足间若有似无的勾引才最致命,也是她最得心应手的,反正,绝不是眼前这种低下的引诱。
别说太子了,玉桑都想把腿拆下来,对着自己的屁股狠狠来一下。
但是!她不就是为了与太子划清界限,彻底摆脱他吗?
这种倒他胃口引他嫌恶的装扮再合适不过。
「我来!」玉桑郑重拂开罗妈妈的手,大胆露出两个肩膀,又去扯胸衣。
罗妈妈看不下去了,一掌拍在她身上,「够了!再扯只会暴露你根本没有!」
玉桑眉头一皱,感觉有被冒犯到,她悄悄白了罗妈妈一眼,心道,怪谁呢?还不是怪你这里压根没油水的伙食!养大了,吓死你!
低俗得差不多了,玉桑罩了件披风,在罗妈妈的催促下前往天字房。
一路过去,不过短短几步路的距离,玉桑的心绪却在渐渐靠近天字房时变得不大平静。
自太子暗杀韩唯失败,反被韩唯以此要胁陛下起,她便被皇后软禁了,一直到被赐死,她都未曾见过太子。
那时孤注一掷,做的是永不相见的准备,谁想转眼又遇上了?
玉桑甚至清晰的记得昨日见到太子时的反应——背心发汗,四肢冰凉。
恰如本能,一眼生效。
拐过走道,兽笼在望,玉桑无意间瞄见守门的两个护卫时神情一怔。
太子常带在身边的两个护卫,一个叫飞鹰,一个叫黑狼,皆是一等一的好手。无论是凶勐的刺客还是娇软的女人,无一能攻破他们的防线扑向太子。
以往太子要处置人,也是借他们的手。
玉桑人还在往前走,目光却落在两个护卫携带的兵器上,渐渐瞪直。
如今的她已经是个衣裳都穿不利索的废娇娇,无论被割一刀子还是甩一鞭子都受不住吧……
在房中胡搞瞎搞的胆子在这刻忽然怂掉,仅一步之遥时,玉桑忽然转身往回走。
一阵劲风扫来,一条粗壮有力的手臂携着寒气横在玉桑面前。
飞鹰淡淡道:「门在那边,姑娘去哪里?」
玉桑目光真诚又明亮,声儿柔柔道:「晨间露重,未免受凉失礼与贵客,奴家想回去加件衣裳。」
飞鹰的眼神从上到下把玉桑刮了一遍,夹着狐疑与防备。
玉桑无奈,我当真想回去重穿一遍,信我。
黑狼更狠,他直接把门给推开了,「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还请姑娘莫再耽误。」
这是想躲都躲不了了。
玉桑在心中记了他二人一笔,吸吸鼻子,抬眸时只剩柔弱妥协。未免稍后触怒太子受他二人毒手,她一边往里走一边软绵绵的嘀咕,「奴家就是想加件衣裳……」是你们不让的!
然一只脚都跨进门槛,玉桑又被黑狼抬臂拦住。
「姑娘,请将披风解下。」
老实说,这并非为难,她将披风裹得密不透风,保不齐会在里头藏什么伤人的利器,此举只是为保全太子不受伤害。
玉桑木然的看着黑狼,心道,不是我想弄死太子,是你们想赶紧替太子弄死我吧?
玉桑认了,找回些镇定,扯开系带,厚重的披风迳自滑落堆在脚边。
飞鹰与黑狼瞳孔震动,下意识想要别开眼,却碍于职务之故,镇定的查验。
这又薄又透的布料,连一块指甲盖大的刀片都藏不住……
玉桑顺利进了房中,身后门扇阖上,她双臂环抱往里走,才走两步便生生顿住。
一股熟悉的香味钻进鼻腔,似有无形的手探入脑海,抖开了记忆的木匣子——
刚入宫那年,圣上赐下一批上好的伽南香送入东宫。
在江府学习三年,用香品茗对玉桑来说不在话下,所以,她知道伽南香有糖结与金丝二类,而金丝品相稍次糖结,圣上送来的伽南香就是一好一次。
东宫只有两位良娣,玉桑是其一,另一个便是祝氏。
祝氏是民间女子,出身平凡,她与太子的相遇甚至有些离奇。
据说,她曾被朝中官员强迫做外室,于反抗出逃时遇上了太子。
那日,美人泣泪如梨花带雨,向太子求援一瞬,天雷勾动地火,后来太子严惩了那官员,将人带进东宫,册封良娣。
左右是个妾,皇上与皇后又疼爱太子,睁只眼闭只眼的允了。
相较之下,玉桑有江家做靠山,出身反倒胜过祝氏,可这并不代表祝氏就认输了。
伽南香赐下后,太子将品相好的送去祝氏那里,将次些的给了玉桑。
几日后园中相遇,祝氏含羞带笑的告诉玉桑,她一介民女自知配不上殿下,一直都在努力学礼仪规矩、诗词歌赋、制香品茶,幸得殿下鼓励陪伴,手把手教,叫她学有所成。
殿下十分高兴,这才毫不犹豫赏了她上品香做奖赏。
可她才知,伽南香中糖结品相胜过金丝,又知玉桑只得次香,遂想将自己的分些给她。
好东西就该姊妹之间共用。
玉桑听完就笑了,「伽南香的确是好物,但姊姊也说,往昔努力皆是为了殿下,那自然是殿下觉得好,这东西才算好,若是哪日殿下厌了伽南香,于我们而言也算不得是好物了,是不是?」
在祝氏错愕不解的眼神中,玉桑起身回宫,让宫人将太子所赐伽南香全噼了。
夜里,稷旻忙完一日公务,先来了玉桑这里。
有时候玉桑都替太子心累,一方面,他毫不遮掩自己对祝氏的偏袒,另一方面,他又会不动声色换种方式补偿给玉桑。
譬如他给了祝氏上等香,叫她享足体面,却会在一日繁忙后先来看玉桑,一碗水端得稳稳当当。
不过这日稷旻被拦在了殿门口未能入内,拦路的宫女满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就是不放行。最后,稷旻唤来飞鹰黑狼,把人架开才进来。
玉桑见到他,先是惊愕,然后满脸心虚,像是有什么秘密瞒不住了,冲上去捂太子的口鼻。
稷旻蹙眉,他从不纵容女人对他胡闹,她一向很乖,也不会做这种举动。他将人擒住,质问的话刚到嘴边就嗅到一股异味。
稷旻眯起眼,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她心虚得很,眼神乱飞,就是不解释。
稷旻松开她,走了一圈,最后在焚香炉中发现了伽南香焚烧的残渣。
他愣了愣,指着问:「你焚的?」
玉桑唇瓣轻动,小声道:「这沉香木是殿下送给臣妾的,臣妾还焚不得了?」
稷旻气笑了,「谁告诉你这香是焚的?」
伽南香焚烧会有微微的膻腥味,通常大件会置于雕花盘中观赏,日久满室飘香,小件则制成珠串扇坠,可辟邪祟。
玉桑眼神微动,一本正经道:「臣妾的师父曾教过,沉香中最顶级特殊的一类便是伽南香,又叫奇南香。」
稷旻笑容逐渐玩味,听完方道:「若叫孤见到你的老师,非得治她个误人子弟之罪。」
玉桑忽闪着一双求知的眼睛盯他。
稷旻又是一声叹息,他本就博学多闻,一番引经据典,又借圣贤名家的三言两语抽丝剥茧,力证了伽南香与沉香的大不同处,最后盖棺定论,沉香是沉香,伽南香是伽南香。
其实玉桑全都知道,她还知道,伽南香与沉香到底是不是一回事,玩香人间尚且争论不休没有定论。加之商人逐利本性,总爱胡乱添些说法,将沉香与伽南香的珍贵推高三个台阶后,也将这一争论延续至今。
玉桑一点也不在乎它们到底是不是一种东西,但这并不妨碍她作恍然状,用崇拜又钦佩的眼神望着太子,「原来如此,殿下果真博学,臣妾班门弄斧,实在汗颜。」
没有男人能抵挡女人心悦诚服的称赞,稷旻伸手搂住她,点着她鼻尖道:「你啊,暴、殄、天、物。」
玉桑任由太子数落,眼珠轻转,掩藏了几丝古怪神情,也正正好被太子瞧见。
他眉头微蹙,思忖片刻,忽然想到什么,箍着她的手臂下了力道,幽幽道:「孤来之前,你是不是还以为,孤将上品香木给祝氏也就罢了,给你的不仅是次等香木,焚来还有腥气?」
玉桑面露惊讶,又很快遮掩,「我没有!殿下不要胡说!」
稷旻已无须她承认了,绝对是这样!真是要被她气死了。
玉桑羞愧的低下脑袋,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殿下,今日的事可以为臣妾保密吗?」语气真诚,还夹着几丝恳求。
稷旻立马懂了,暴殄天物闹了笑话,还冤枉好人,她觉得丢脸。
他饶有兴味道:「怎么个保密法?」
她道:「今日之事,殿下半个字也不许同别人提!臣妾也是要脸面的!」
稷旻爽快点头,「好。」
玉桑道:「那殿下发誓!」
稷旻沉默了一瞬,举起手掌,竖起三指,「孤对天发誓。」
「请用殿下的信誉发誓!」
稷旻抿唇,无奈道:「……孤用自己的信誉发誓。」
得了誓言,玉桑心满意足的送太子出门,太子是摇头笑着走的。
然而,这事情还是出了岔子。
次日,大概是因为玉桑拒绝过,祝氏又以不敢独享宝物为由要给玉桑送伽南香,以示膈应。
前一次玉桑客客气气拒了,这一次她发了脾气,疾言厉色拒绝,引得不少宫人瞩目议论。
这日,稷旻正事处理完后去了玉桑宫中。
玉桑正裹着被子抹眼泪,见到太子,顿时露出一副想要爆发又不敢爆发的委屈样儿,小眼神里挤满无声控诉——
骗子!说好不说出去的!现在大家都拿伽南香笑我!你没有信誉了!
稷旻竟看懂了,他坐到床边,思考片刻后说道:「孤半个字都没说。」
她不语,默默看过去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我不信!
稷旻道:「祝良娣并无恶意,你也不该那般恶语相向。」
玉桑两眼包满泪花,咬着唇扭过头去,「殿下不必说了,此事是臣妾小肚鸡肠误会好人,臣妾明日就去向姊姊赔礼道歉,还请殿下今夜替臣妾好生安慰姊姊……」
话是息事宁人的话,可那如泉涌般的眼泪珠子和满脸的委曲求全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若真是恃宠而骄,稷旻非但不会纵容,还会将人冷着好好清醒一下,但若以男人信誉为前提,摆事实讲道理,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稷旻重诺守信,不会允许自己信誉败坏的事发生。
站在玉桑的角度,这事就是他违背誓言,同别的女子相处时拿她的失误当笑话,结果让人藉伽南香来嘲讽笑话她。她非但不能追究,还得忍气吞声主动息事宁人。
这种情况,委屈才是常理,闹都闹得有理有据。
稷旻向来不喜后宫纷争,可眼前人的闹法他非但不恼怒,反而想笑。
他俯身下来,捏着她的下巴转过小脸,笑叹,「怎么这么爱面子?嗯?」
玉桑拔走下巴,坚贞的扭过脸不给他捏,「臣妾是殿下的人,一言一行都顶着东宫的颜面,即便爱面子些也是正常的!」
稷旻凝视她片刻,再次拨过她的脸,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声音都柔了,「孤从不违背诺言,保证没人敢笑你。」
次日,稷旻以恩师喜好伽南香为由,将东宫所有的伽南香都打包送出去了。
当祝氏再次藉伽南香的事给玉桑上眼药时,稷旻竟当着外人的面第一次对祝氏冷了脸,「她不喜这个,你不提便是,何故一次次去自找不痛快?」
据目击者称,那日祝良娣脸色惨白,再没提过伽南香的事。
宫人都以为,江良娣是因为嫉妒祝良娣得了上品香才发脾气,连祝氏自己也这么认为。
可他们却发现,一向不纵容骄纵风气的太子竟默许了江良娣的态度,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从那以后,没人敢在玉桑面前提伽南香三个字。
很久很久以后,祝氏已成往事,玉桑宠冠东宫。
逢东宫进香木,她随口问了一句太子为何不用伽南香了。
稷旻将她抱坐在身前,满眼宠溺,说:「因为桑桑不喜欢。」
第三章 太子的变化
因为桑桑不喜欢。
往事如烟,真真隔世。
那个说着「桑桑不喜欢」的男人,此刻正斜倚榻上闭眼小憩,他手上握着的正是一串伽南香雕成的珠串。
玉桑慢慢走近,竟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就在她思绪飘荡之时,闭眼小憩的男人忽然睁眼,直勾勾盯住她。
那种要命的感觉瞬间侵袭了玉桑的理智,她几乎是下意识矮身行礼:「臣……」
下一刻,意识回笼,她才想起来,自己已不是太子良娣了。
玉桑反应也快,改拜姿为扑通一跪,作出一副被吓到脚软的样子,话语硬生生拐弯,「……间露重,爷这样睡,会着凉的。」
面前的男人沉默着,慢慢动身,换了个坐姿。
玉桑能感觉到,他正看着她。
她这副打扮,在太子眼中是个找死的样子吧……他一定非常非常不喜欢!
暴露在外的肌肤浮起一粒粒鸡皮疙瘩,玉桑轻轻吞咽,以不变应万变。
少顷,一道平淡无波的声音传来,「头抬起来。」
来了来了!玉桑咬紧牙关,镇定抬首看他。
论理,她现在还不知他是太子,举止上大胆冒犯些也没什么。
然而,随着男人的脸一寸寸映入视线,玉桑活生生愣住。
太子坐姿端正,手握珠串,望向她的眼里含着温柔的浅笑,没有厌恶排斥,没有不屑一顾,他居然在温柔的笑……
玉桑遍体生寒。如果她有罪,请让阎王来审判她,而不是在此情此景下,看到太子的笑……
背心发汗,四肢冰凉,与昨日如出一辙的反应令玉桑有些扛不住,她缓缓低头,借害羞之态避开了太子的视线。
然而,座中人盯着她看了片刻,起身走向她,黑靴步沉,逐步靠近,玉桑人在原地,魂儿已缩后十丈有余。
稷旻握着伽南香手串,修长的手指轻掐走珠,节奏有度,站定时他微微倾身将她扶起来,手掌所触一片冰凉,还有鸡皮疙瘩遍布的颗粒手感。
稷旻唇角微扬,眼里泛着冷漠又得趣的笑,但当玉桑悄悄藉起身动作顺势瞄来时,只看到他脸上的温柔与耐心。
将她扶稳,稷旻收手回座,「若非事态紧急,在下本不该这么早来,扰了姑娘清梦,实在抱歉。」
眼前的男人与玉桑认得的太子俨然是两个人。
太子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以至于他骨子里的谦和稀有且宝贵,不会轻易示人。
太子妃在他眼中亦是附属,这样的人,岂会对衣衫不整的妓子和颜悦色客气致歉?
他不对劲。
忆及刚才那番话,玉桑锁定关键——事态紧急。
她故作疑惑,「何事紧急?」
稷旻迟疑片刻,抬手示向一旁的座位,「坐下说吧。」
大可不必,劳您长话短说!
玉桑心中果断拒绝,身体却似被一股无形的压力推过去,不情不愿的入座。
稷旻亲自为她斟茶,娓娓道来,「今夜城内骇河上有一夜宴,设宴之人是横行骇河已久的河霸,名叫曹广。我想请姑娘混入今夜登船伺候的歌姬之中,替我办件事。」
玉桑听完,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大胆的抬眼看太子。
所以,他花大价钱买她初次,并非是用来睡的?
眼前的太子性格气度皆与从前不同,说是判若两人都不为过。从睁眼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那会不会,眼下再见到的人,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
又或者,这世上本就有很多相同的人,同存于世,各行其道。
那一世的她在十二岁遇见江家人,下场凄惨,因缘际会来到这一世,得到了没有被江家买去的人生。
际遇不同,故事不同,人自然不同。
「姑娘考虑好了吗?」稷旻温声提醒,因她沉默太久了。
玉桑眼神轻垂,避开太子眼神,「爷想让奴家做什么?」
面前的人手臂一动,托着一只瓷白小瓶送到玉桑面前,「这是慢性毒药,我想请姑娘登船,将其投入曹广酒中。」
玉桑勐地抬首,瞳孔震动。
你何不让我直接饮下呢,还能求个痛快。
稷旻看着她,问:「姑娘不愿?」
玉桑心里气笑——我愿不愿,你心里没点数吗?这么危险的事,你找个青楼妓子去做?说你与我没仇都没人信。
玉桑推翻了刚才的想法,又站回原猜想——他定是那个太子,故意做戏罢了!
「爷为何让奴家去做这样的事?奴家只是个卖笑作乐的卑贱人,图的就是一口温饱……」
匡!一袋子金条放到了玉桑面前。
稷旻温声道:「这样,百年温饱都有了。」
玉桑看着金子,神情渐渐复杂。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刚进东宫,太子正忙着滇南军粮一事,一连半月通宵达旦,审着贪官污吏的条条罪名,他每日的心情都很糟。
从前的太子心系社稷,万事以国本为先,他曾说过,朝廷拨的每一文钱都得用在江山社稷、国泰民安上。
玉桑的心头忽然泛起细细密密的刺痛,刺痛之后又生了些火气。
她那么辛苦卖力的长大,比任何人都惜命,若非万不得已,岂会自寻死路?
若说当日她有什么不愿伤害太子的理由,首要一个就是他确然会是个好君王。
他虽孤高骄矜,但在江山社稷上的热血与劲头曾令玉桑真心钦佩。
可这混帐东西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丢出来的彷佛不是金子而是石头,你就不怕江山为你哭嚎,百姓将你唾骂?
玉桑缩手成拳,忍着跳起来暴打他狗头教他做人的冲动,硬声道:「爷到底是什么人,目的为何,又为何要选我?」
稷旻眼锋漫不经心扫过轻纱薄衫下若隐若现的粉拳,有条不紊的解答,「实不相瞒,在下乃朝廷命官,却是个担着劳心事,领着微薄禄的芝麻小官,其他的,姑娘知道的少些反而安全。
「曹广为骇河河霸,扰乱此地漕运已久,我奉命前来平定骇河漕运之乱,却碍于曹广这条地头蛇太过强劲,不得不对症下药,以毒攻毒。
「三教九流人士聚集,异类容易被察觉,这种场合少不得纸醉金迷,姑娘的身分最适合混进去,弱质女流也不易引起防备。
「再者我已打听过,艳姝楼的姑娘只有正式挂牌后才会出面接客,接客前,老鸨为制造噱头,往往不会叫你们在客人面前混脸熟,至于姑娘更是艳姝楼的一个特例。换言之,姑娘在这里长大,对城中人事风情熟悉,客人却未必都知道你,让姑娘去,很是合适。」
除了第一段的胡说八道,后面两段倒是合情合理,玉桑悄悄在心里认可。
这样听来倒还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太子,就是谎话编得毫无水准,吃力不讨好的芝麻绿豆官能出手这么阔绰?
不过,他为何没有为滇南军务奔忙?还是说这一世一切都不同,所以同样的时段,太子的事也从滇南军务变成了益州漕运?
不,这些还不是要紧的。
前一世,玉桑曾得姊姊悉心教导,对待太子的女人该是什么手段,对待太子又该是什么手段,她完全按照姊姊教的那一套去做。
譬如对待太子,就该与他同心同德,做一朵理解支持他的解语花。
别人不懂你的事我都懂,别人不珍惜你的地方我都万分珍惜。
别的女人只图你年轻英俊位高权重,我却爱你的灵魂!
若按照上一世的作风,玉桑此刻就该在不危及生命的前提下表现自己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自然不能按照那一套行事作风来应对。
得反着来,什么样子最令他失望就怎么来,她才不要再与他搅和在一起。
这一世,她要无忧无虑,好吃好喝的度过,再不会将宝贵的小命赔给他!
玉桑深吸一口气,抬手掩唇,黑眸波光盈盈,灵动流转,「奴家虽是个爱财如命的小女子,但也知道,命都没了,多少金银都是枉然。
「官爷这话说得含煳其辞,内里却藏了许多凶险。奴家只想靠这副卑贱之躯赚些煳口的银钱,万不敢揽官爷这份差事。」
稷旻看着她,往后一靠,耐心的提出疑惑,「这话怎么说?」
玉桑目中滑过狡黠,又于转眼间化作一份楚楚可怜,她看向太子,娇滴滴问:「官爷觉得奴家美吗?」
稷旻微微挑眉,大概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尚且从容道:「可称绝色。」
少女脸上浮出几丝虚荣笑意,抬手扶了扶并未梳发的鬓边,骄矜道:「这就对了,奴家姿容不敢说倾国倾城,但放眼周围,哪个能比奴家更惹眼?连官爷都抵不住男人色性选了奴家,若叫奴家潜入河霸的官船,怕是一眼就会被那些好色男人盯上,别说投毒这样的大动作,就是一颦一笑都要被看尽。奴家怕嘛……」
她就差将「美丽是我的负累」刻在脸上,几句矫揉造作的话,成功塑造出一个贪生怕死时都不忘虚荣爱美的市井妓子形象。
稷旻那抹由始至终不曾淡去的温柔浅笑忽然凝住,嘴角甚至轻轻抽了一下。
玉桑藏笑。想不到吧,我还有这副面孔。
短暂的静默后,稷旻起身走到玉桑面前,俯身而下,抬手轻轻捏住玉桑的脸,那串伽南香手串圈在他手上,掌心的木珠正好抵住了玉桑的下巴,香气浓烈。
玉桑任由摆布,柔柔弱弱抬眼,迎上太子依旧含笑的眼。
他动作霸道,语气却温柔,还夹了几分语重心长的劝导,「姑娘虽为烟花女子,但也为大夏子民,平定骇河一事,对本官、对百姓都至关重要。今若姑娘大义相助,在下必定对姑娘感激不尽。」
他又倾下几分,侵入了玉桑的亲密范围,「姑娘以色事人,卖笑弄欢,依仗的是年轻貌美,说到底,总要安身立命。若姑娘此次帮我,任何要求都可以提。比如替你赎身,将你安顿……」
最后几个字,稷旻咬得意味深长。
他本就俊朗英挺,眉目间与生俱来一股贵气,加上出手阔绰,谈吐不俗,但凡有点心机的女子都会猜测自己遇上了一个来历不简单的贵人。
而这样的女人里,大部分会将这当做飞上枝头的契机,豪赌一把,无论成不成功,只要苟住命都可以缠上他。
玉桑的下巴被他抬起,宛若一朵随时飘零的娇花,她轻轻咬唇,表情既期待又迟疑,「官爷说的安顿,难不成是要纳了奴家?」
这问法极有自知之明,她的出身不可能做大户人家正妻。
稷旻眼神深了几分,微笑道:「姑娘天姿国色,若不觉得委屈,亦无不可。我保证姑娘衣食无忧,一生荣华。」
轰的一下,玉桑脑子里浮现的是另一番场景——
雅致泛香的女儿闺阁里,她瑟缩在妆台前,近乎仰望的看着面前精致的美人。
她的手轻轻落在玉桑颤抖的肩膀上,一字一顿,「功成之日,我许你一生荣华。」
事实证明,但凡多读点书,都不会在这种事上点头。
玉桑心一横,转头躲开他的手,跪地向后,膝行退开,对着太子重重叩首,惊惶道:「官爷恕罪,奴家身卑命薄,担不起这样的重任,官爷大人大量放过奴家吧……」
她伏身在地,未能瞧见稷旻静静凝视着她,冷下来的神色里隐隐透出失望。
他直起身,握着手串的手负于身后,转身欲回座中。
玉桑忽然伸手捏住他的衣角,她的力气一点也不大,稷旻却立刻顿住,回头垂望地上的人时脸色稍霁。
行,且听听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玉桑见他站定便立刻松了手,涩声道:「官爷到底是真金白银标下奴家,可您要奴家做的事,奴家实在做不到。若官爷要奴家退钱,怕是还要同妈妈去商议……这钱不过奴家的手,奴家自是说不上话的……」
真是买卖不成计较在,不仅计较,还是很懦弱的计较,除了这副躯壳,眼前的少女与昔日的江良娣完全不沾边。
稷旻盯着她,脸上的冷意竟慢慢融化,转眼又是那副温柔带笑的模样。「姑娘的意思是,我想让姑娘做的事姑娘做不到,付出去的钱却很难要回?这样说来,我若不做点什么,岂不亏了?」
玉桑咬咬牙,赌上他身为太子的骄傲,她慢慢抬起头,自眼中溢出撩人媚色,素手轻攀长腿,像是终于找到主场,得以大展本事的妖精,「奴家学的就是伺候人,若官爷来了兴致,奴家绝不让官爷白出这笔钱。」
你要是自降身分睡妓子,那也不值得惧怕了。
稷旻微微偏头,笑容里忽然添了几分狠色,就在玉桑逐渐看不懂他的神情时,手臂勐的一紧,整个人被提起来,紧跟着便被扛着扔上了床。
她背上撞得生疼,视线天旋地转,迎面一股伽南香覆上来。
男人身重体沉,玉桑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双臂呈交叉状被按在头顶上方,身子狠狠颤抖——他冰凉的手还绕着那串伽南香,就这样摸进来了……
玉桑被伽南木珠硌得生疼,太子忽然动作,她心中惊惧又排斥,可对上他的目光时又很快镇定——他并未动情,这股毫不怜惜的力道,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把玩。
果不其然,摸了她一把,稷旻毫不留恋的抽手坐起来,指尖轻搓两下,似在捻落什么脏污,转而又把玩起手中珠串。
他侧首看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进行最无情的嘲讽,「姑娘的身子尚且硌手,真做起来,还不知哪个更遭罪。看来这一亏,在所难免啊。」
玉桑愣了足足小半刻,她怀疑太子在羞辱她,且证据充足。
玉桑拢着衣裳坐起来,被碰过的地方似火烧,没被他碰过的脸也浮起两朵红云。
她在心中拢了拢破碎的女人尊严,狠狠记了他一笔。
稷旻起身走回座中,面色从容,彷佛刚才举止轻薄的人不是他。「既然姑娘不愿,那就算了。」
玉桑这身穿着怎么整理都是白费,她刚站起来,闻言便顿住,「算、算了?」
稷旻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甚至还有点真诚,「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虽然我很希望姑娘能出手相助,但姑娘这般抗拒,强行逼迫反易节外生枝。我既标下姑娘初次,方才就算你伺候过了,此事就此作罢。」
言下之意,登船投毒的事作罢,他也不会追回银钱,他摸了一把,他们就算银货两讫。
老实说,这绝对能算是艳姝楼开张以来最大方的客人,玉桑从小在这里长大,早就做好吃这口饭的准备,不在意什么贞操清白,被摸一把就能让一切作罢,她已然赚了。
可她又不能让自己的雀跃表现得太明显,遂硬压着嘴角,稳重的走过去,对太子矮身一拜,「官爷大人大量,奴家感激不尽。」
稷旻受了她这一拜,但笑不语。
玉桑试探道:「若官爷没有其他吩咐,奴家……便退下了。」
稷旻抬手示向大门处,是个随意的意思。
纵然眼前一切很不真实,但太子的的确确放过她了。
玉桑再拜,按压着心中的窃喜,缓缓转过身,朝大门迈步。
就在玉桑转身一瞬,稷旻面冷如冰,手探入袖中,竟慢慢抽出一把匕首来,面对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眼中黑潮涌动,缓缓起身,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没有关系,我们时间多得很。
你不选这个,那就只能选另外一个。
稷旻反握匕首,垂手将其竖于袖中掩藏,朝着那背影迈步,才走一步,他定在原地——前面的背影先停下了。
玉桑都快走到门边,又转了回来,水灵灵的眸子望向太子,轻声问:「官爷说会答应奴家任何事,是奴家非得办成这件事,还是无论成功与否,只要去了就都算数?」
稷旻轻轻挑眉,意外她突然改了主意。
削去她手足,固然能让她老实听话待在身边,可也少了趣味,不是吗?
他道:「无论成功与否,姑娘愿意涉险相助,就值得一个承诺。」
太子重诺,一诺千金。
玉桑双手交握于身前,指甲几乎要掐入肉里,她轻轻垂眼,「奴家仔细想了想,官爷说的很对,身为大夏子民,若能惩奸除恶,理当略尽绵力,更何况官爷还许了报酬,所以奴家……愿意相助。」
稷旻脸上的笑容渐渐加深,她竟又做回第一种选择,那这场戏就能继续了。
他笑道:「如此再好不过。姑娘先回房准备,我先行打点,待时辰一到,姑娘便可登船。」
玉桑眉眼轻垂,未敢直视,又对他矮身行礼,这才转身出门。
房门打开,黑狼和飞鹰还守在门口,她取过自己的披风穿上,快步离去。
稷旻把玩着匕首,朝门口走了几步,目送着她。
她为何会忽然改变主意?
稷旻目露疑惑,直至看不见那抹娇影,才慢慢收回目光。
他轻轻抬手,飞鹰与黑狼在外关上了门,门扇阖拢,稷旻反身回座,目光扫过门边时忽然顿住,慢慢凝在某处。
进门的位置左右都挂了八卦镜,青楼皆是女子,阴气深重,难免会有店家摆阵悬镜以求安慰。
镜面打磨过,还用朱砂画了符咒,透过那鬼画符的空隙,正好能窥见他方才的位置。
稷旻来回看了两遍,冷冷的笑出声。
原来,这么怕死啊。
当初一心求死时不是挺干脆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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