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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试阅] 陈毓华《姑娘不是赔钱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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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3 19:5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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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9年1月23日
内容简介:
直到嫁了人,盛踏雪还犹如在梦中,
闻人复隐瞒身分这点先不跟他算帐,
反正她早看出气势不凡、衣着华贵的他不一般,
但她实在没想到两人会因为一只鸡结缘,
闻人复对她的鸡肉料理情有独锺……现在想想绝对是幌子!
她弄什麽他都乖乖吃下肚,当初还敢说什麽他食慾不振,哼!
看来他用马车好心载她们母女回村时她就踏入陷阱,
更别说他还搬来她住的破破小山村,让她插翅也难飞,
然而和他种种的小心机相较,祖母和父亲的逼婚才真正让她恼怒,
她气得和她爹断绝关系,抛下手上的事业准备带她娘远走高飞,
哪知闻人复却在这时找上门,告诉她,她还有其他选择……
第一章 重生到别家
「母亲,您要媳妇自请下堂?」艰难的字眼从女子嘴里吐出,带着浓浓的苦涩,彷佛口里是难以吞咽的黄连。
女子梳着妇人髻,双膝跪地,穿着薄薄衣料的她膝盖磕着冷硬坚实的青石板,虽时值炎夏,她却觉得冷彻心扉。
「你这位置有人等着要,只是让你挪一挪。」
上首的老妇人有着高高的颧骨,她双目微闭,手里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经年好吃好喝好享受养出来高高在上的气势,看着会叫人打哆嗦。
原来婆子们的话是真的,那被她当做天一样的夫婿要纳妾入门,不,不是妾,是迎娶新妻,对方家世斐然,出身名门,自是不肯屈为平妻,而自己这无权无势的糟糠妻则是挡了人的道,所以婆母要她自请下堂,给新媳挪位置。
屋子里很静,佛珠相叩的声音在安静的正堂里显得格外响亮。
白踏雪下意识双手揪紧衣裳,想为自己争点什麽。「相公答应过我,只要我不喜欢,就不会有其他的女人。」
麦氏瞪眼斥喝,「愚妇!放眼官大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我儿如今身为朝廷栋梁,迎新弃旧,人之常情。」
好个迎新弃旧,人之常情,轻飘飘的几个字,彷佛这再稀松平常不过,所以,她为了身为朝廷栋梁的相公,就该把苦水往肚子咽,摸摸鼻子大度的让出正妻的位置?
「要是媳妇不答应呢?」她胸脯起伏着,微颤的声音多了几分硬气,那多年的委曲求全悉数化成愤怒。
她一说完,麦氏的目光顿时就像刀子一样的射了过来。
「为了我儿的前途,你不答应也不成,白氏,让你自请下堂是看在你嫁入我奚府十余年,给你留点脸面,你要是不知好歹……」未完的话里有股狠绝。
「母亲,媳妇自嫁入奚府,自认行得正,坐得直,无愧於心,尽心侍候公婆、相公,善待叔子小姑,即使算不得贤慧,也绝对称得上好,要我自请下堂,休想!」
她字字铿锵,为了这个家,她倾尽所有的一切,这其中的辛酸血泪又有谁知道。
不说耗费的心力,她婚前省吃俭用积存下来的嫁奁,早尽数拿出来用在奚家人身上,或者说整个奚府的吃穿开销用度,都在她的肩头上。
当年,她嫁给奚荣的时候,他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生员,家徒四壁,只有几叠换不了银子的破书,家里过的是吃糠咽菜的日子。
为了让他出人头地,要进书院学习、备考,要有束修和节礼,要上京赶考,要备路费和住宿开销,花钱如流水,她没抱怨过一句话。
期间,小叔子小姑婚嫁,聘金彩礼等事事项项也全由她负责。
奚荣中举後,他从一个芝麻小官慢慢往上爬,要打点上峰、同僚应酬交际,无一不是向她伸手,之後在短短几年内,他就成为正七品的六科给事中,握有监察六部之责,权力不可谓不大。
而以他的善於钻营,什麽时候还会升迁犹未可知,但是在一般人眼中,他就是只闪亮亮的金龟。
虽然他已经三十岁,因为阅历丰富,除了俊俏的面貌,更见一种智慧和深沉,这样的男人,不难想见多得是想托付终身的女子。
至於她这糟糠妻早不复青春,多年的家务操持、商铺奔波,哪及得上正值二八年华的女孩,而夫妻长期的聚少离多,她身边连个孩子都没有,这对急於再更往前一步的奚家来讲,她不只没有了利用价值,甚至还成了奚荣的绊脚石。
白踏雪心存最後一丝希望的开口,「母亲,相公他……」
「告诉你,我的意思就是我儿的意思,再说,你嫁入我奚家多年,连个蛋也下不来,单就无所出这一项,就足以将你休离,现在好好的跟你说,是让你别再占着粪坑不拉屎,若是不知道顺着阶梯下来,难看就是你自找的了。」再也掩饰不住的厌恶随着话语从麦氏口中冷冰冰的吐出。
她不自请下堂,便打算用无子的理由来休弃她?这麦氏也不想想她至今没有孩子是谁害的?要不是为了这一家子的大笔开销,她哪里会因为过度劳累流掉了腹中的胎儿?此後再着胎不易。
「我不相信,相公他不是那等趋炎附势的小人!」白踏雪的脸有着异常的苍白,眼神凄厉。
因为她知道,爱子如命的麦氏说的是真的,若是没有奚荣的默许和授意,麦氏是不可能对她开这个口的,但她还想自欺欺人。
「你这无知妇人哪里会知道我儿的鸿鹄之志!」麦氏满眼鄙视。
白踏雪浑身冰凉,知道自己终究被「一家人」背弃了。她一直只有一个人,原以为嫁人了,有了渴求的家人,这会才知是自己太傻。
麦氏见她被自己震住了,唇角扬起,「外头的乞丐求到门前来,我都会让人施舍些银两还是粥饭,你我婆媳一场,我也不能让你什麽都落不着的走。」她顺手招来侍候的嬷嬷。「去拿二十两银子让她带走,就当做是给我儿积德行善吧!」
「老太太您真是慈悲!」
麦氏扫了那嬷嬷一眼,点头微笑。「你是个贴心的,就照这数去拿来吧!」
白踏雪闻言浑身血气上涌,再看见那用碎银子拼凑出来的二十两,身子直晃,她在奚家十余年原来就值这些银子。
她把银子接过来,站起身,趋前几步,接着将其全往麦氏的脸上掷去,「吃人不吐骨头的贱妇!你会遭天打雷劈的,报应不爽!」
事出突然,麦氏一时反应不及,被银子砸得正着,歪倒在榻上。
一旁的嬷嬷丫鬟们惊叫出声,有的尖声唤人来抓白踏雪,有的上前搀扶麦氏,屋里乱成了一团。
白踏雪露出一抹苦笑,这样不痛不痒的一砸,根本消减不了她心里的痛苦和耻辱!
白踏雪啊,这就是你努力半生喂养的「家人」,你该醒了,别再执迷不悟无视他们无情的对待!
看着一屋子的混乱,前尘往事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突然,两个冲进门的粗壮仆妇压制住白踏雪,她下意识的挣扎抵抗,接着听见麦氏的尖叫——?
「来人,把准备好的药给我灌进这贱人的嘴,我看她还能嚣张到哪里去!」
一个仆妇上前粗暴的撬开她的嘴,然後有人把烫口的不知名药汁灌进她的口中,热辣辣的液体几乎烫伤她的喉咙,她怎麽也挣脱不了桎梏,有些药汁因此喷溅在她的脸上。
混乱中,她隐约听见一声叹息——?
「母亲,赶她走就是了,您这又是何必?」
「难道留着那张嘴让她到处去说我们奚府的不是吗?」
白踏雪知道自己要是不拚命离开,怕是要死在这里,也不知哪生出的力气,她突然挣脱那些仆妇的箝制,转身如箭一般的朝着大门飞奔而去。
白踏雪心死了。
原来她奉为天的夫君就躲在暗处,看着她遭受这一切,到现在她才认清自己交付身子与一片真心的男人……不如一条狗!
从此,与、君、绝!
守门的下人也不知发生什麽事,没有人上前拦阻,任由白踏雪冲上了大街。
街上车水马龙,车轮辘辘声不绝於耳。
白踏雪被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想张口喊,却发现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那毒妇给她灌的竟然是哑药!
奔跑着的她喉咙痛如火烧,眼前所有的事物一片朦胧,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近,下一刻她的身子凌空飞了起来,在一片的惊呼声中,她不知又撞上什麽,然後砰地一声落到地上。
她感觉全身骨头像散了似的,鲜血以极快的速度从七窍涌了出来。
透过一片殷红,她看见一张清瘦如谪仙般的脸庞,那双如暗夜星辰的黑眸泛着泪,双手贴抚在她两颊边。
「别死!」
这世间还有人在意她的死活?用这麽痛惜的声音留她?
在眼前放大的脸有点熟悉,如果再丰润一点,必是风华绝代,向来记忆极佳的她依稀有种好像在哪见过的感觉。
但,到底是谁呢?
今生怕是再没有机会得知了。
她默默吐出最後一口气,阖上眼的同时,两行血泪沿着眼角流下。
「听说是许给了隔壁镇上的富商严家的嫡子。」
「什麽,是那药罐子,不是听说熬不过年底?那是火坑啊!三老爷和三夫人居然舍得?」
「有什麽舍得舍不得的?这个家是谁当家的?可不是那一房的人。」
阜镇盛府的西南偏院,两个婆子躲懒的歪在一堵院墙外,确定这时间点不会有人在附近走动,大剌剌说起府里最近发生的大事。
「欸,这话得小着声说,要是让人听去,你也落不着好。」矮胖的婆子虽是有些瞻前顾後,但仍眼神不敬的瞥向院墙。
「我不说难道这事就能揭过去吗?老夫人是个不管事的,你我都知道这个家谁在拿主意,大夫人一听说对方看中五姑娘,可是满口答应,听说还一口气得了一半彩礼的六十两银子,等正式迎娶後还有剩下六十两可拿,一百二十两,这麽多的银子,怎麽看上的不是我家那丫头?」高个头的婆子一想到一百二十两的彩礼心头怦怦跳个不停,银子多可爱啊,要是她能得该有多好。
矮胖婆子撇了撇嘴,「你少臭美了!五姑娘再怎麽说也是姑娘,人家怎麽会看得上我们这当奴才生的丫头!」她口中虽然这麽说,眼底全是幸灾乐祸。
大房自作主张要「卖了」三房姑娘这事,整个盛府从在正房听差到厨房里烧火的丫头都知道,前夜三房的五姑娘在哭闹无用之後愤而自缢,遭人救下後现正昏迷着。
「奴才生的丫头怎样了?我那丫头长得可也不错,未来或许能嫁得比五姑娘还好!」
「是是是,这要是冲喜不成就得守寡了?啧啧啧,年纪小小就守寡,往後的日子可怎麽过?」
高个婆子一副万事通的模样说:「还不是大姑娘看上了师爷家的公子,大夫人为了攀上这门亲,急需要银子疏通关系,这才把脑筋动到了五姑娘身上,应允严家的提亲!」
「你真厉害,什麽都知道。」
「那当然,我和你不一样,也不看看我在哪里当差!」有人尾巴都翘起来了。
「我知道,姊姊是大夫人院子里的,往後可要记得多照顾妹妹我啊。」
两个婆子就隔着盛家三房院子的薄墙,肆无忌惮的说着主人家的长短,偏偏墙後边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要我说,三夫人最好能把五姑娘给劝转了心意,否则,大家闹得难看,到时候也不知吃亏的会是谁?」
「说的也是,五姑娘要是乖乖听话了,大夫人还会说她乖巧识时务,这些年要不是大夫人把盛府内宅的事务料理得井井有序,大家又哪来的好日子过,做人啊,不能太忘恩负义,会被雷劈的。」
闲话说完了,两个婆子才甘心各回自己的地方去了。
啧啧,这三房的人在主人家根本和透明人没两样的,活该被大夫人搓圆捏扁,寻常人只要有点血性的,谁不会出头替自己申辩两句,偏生这房的人从上到下屁也不敢放一个出来。
那五姑娘再不甘愿,只能怨自己投错了胎!
这些糟蹋人的奴才!两个故意来恶心人的婆子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全听进薄墙另一边的烟氏耳里。
坐在床边小凳上的她气得双手颤抖,已经肿成核桃般的眼,又落下断线珍珠般的泪珠。
「我苦命的踏雪啊……」
不大的内室,床榻上躺着一个双眼紧闭,年约十三,身子骨却瘦弱异常的少女,她巴掌大的小脸惨白,嫩唇毫无血色,孱弱得像个瓷娃娃,脖子处一圈骇人的紫红痕迹,看着仍是怵目惊心。
「老爷,大夫人根本是把小五卖给严家,连那些下人都来糟蹋我们,这盛府的人分明、分明没把我们三房放在眼里!」
盛光耀坐在靠窗的松木圈椅上,绷着脸,闷不吭声。
「这整个阜镇谁不知道邻镇的严家大少是什麽样的身体,女儿真要嫁过去,只有守寡的命,一辈子那麽长,这是要小五怎麽办?」
盛光耀像是没听见的毫无回应。
「老爷,我是不卖女儿的,谁想卖我的小五,我就跟他拚命!」她一张泪痕斑斑的脸有着决然不屈。
看着什麽话都不说的相公,她忽然来气,「盛光耀,你倒是说句话呀!」
盛光耀看了眼躺在床上,看似毫无生气的女儿,不悦的瞪了眼烟氏,见她含泪的眼神心软了几分。「你小点声,小五还睡着,我去向娘说我们小五不嫁就是了。」
床上少女其实已经醒来有那麽一会儿,只是未睁开眼,她是被烟氏的哭声给唤醒的。
将醒未醒时的她,把方才外头婆子的挑衅和屋里这对陌生男女的对话都听入了耳中。
她皱了下眉头,轻咳了一声,长长的睫毛微颤,终於睁开的水眸带着茫然,看向头上的床架。
烟氏欢天喜地的喊道:「小五啊,你可醒了!」
她这一叫,连在窗边的盛光耀也起身走了过来。
看着女儿脸白如瓷的憔悴模样,分外娇弱,令人心疼。
见少女不发一语,烟氏才乾没多久的眼又漾起了泪,捂着嘴哽咽说道:「小五,你为什麽这麽想不开,你要是有个万一,叫娘怎麽办?要不是阿瓦刚好进门换茶,娘真不敢想……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别哭哭啼啼的,小五这不没事吗?」盛光耀语气略带不耐烦。
少女转头看着坐在床边,哀哀哭泣着的烟氏——?
这是她的娘啊?
看着年岁不大,秀丽的眉睫楚楚动人,颇有一番韵味,一看她睁眼,颤抖的握住她的手不放。
至於站在边上的男人大概三十五、六岁,中等身材,身上一件松江细布长袍,古铜肤色,脸上有微微的胡碴,浓眉大眼,很有几分英气。
这是她爹?
「墨娘,踏雪看着还累着,有什麽话等她好好休息过後再说吧。」
烟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伸手替像又闭眼睡去的少女掖了掖被子,随着盛光耀走出房门前还仔细的叮咛了丫头阿瓦,要她细心看护着姑娘。
少女听见脚步声渐远,睁眼扫向头顶的帐幔,是半旧的帐子,盖在身上的被褥摸着也轻薄,房里的摆设很简单,一把圈椅、两张小凳、一张几,就这样。
她看了眼一旁眼睛浮肿,显然哭得很惨的丫头,示意她过来把自己扶坐起来。
阿瓦动作轻柔但俐落的将她扶坐起来,再在她腰後垫了个枕头,之後快手快脚倒了一杯茶,端到她面前。
少女伸手接过,忍着喉咙的不舒服,慢慢的啜了几口,等这一杯茶下肚,总算小解了喉头的乾渴。
阿瓦接过她递回来的杯子,看她不甚有精神,忙又扶着她躺下。
少女在闭眼之前,告诉自己——?
踏雪,如今的她叫盛踏雪。
盛踏雪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当她幽幽转醒,窗外淅沥沥的下着雨。
甫睁眼,她就看见坐在床边的烟氏,她穿着秋香色的交领衣裙,云鬓斜插一根没有任何花样的银簪,手上拿着绷子绣着花,听见她发出声响,转头眼巴巴的瞧着她。
她思索着要怎麽把一个陌生的妇人当做娘,最後只能露出一个微笑充数。
阿瓦掀了帘子进来,手里捧着盛着热水的木盆。
烟氏扶着女儿起来梳洗。
没多久一个年纪大些的丫头提了食盒进来,她是侍候烟氏的大丫头,叫秋莲。
一碗白粥,两碟小菜。烟氏看见这菜色,眼眶又红了。「秋莲,我不是让你吩咐厨房的人给五姑娘煮些营养的吃食吗?」
秋莲犹豫了下,「夫人,陈婆子说厨房的食材都是有一定份额的,想要额外的吃食,得拿银子去。」
烟氏闻言,泪珠又开始在眼眶里滚动,「这是欺负我们这房的人,要是大房去要东西,那老东西敢这麽说吗?」
盛踏雪发现她这位娘亲简直就像是水做的,动不动就淹水。
看起来他们这一房在盛家很是弱势,连下人都没把主子放在眼里。
盛踏雪忍着喉咙的不适,对着烟氏摇摇头,让她宽心。
烟氏声音哽咽,「都怪老夫人把心都偏向大房、二房那边去了,我们谨守本分的过日子,别人偏还要整治我们,这回,还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幸好你没事,否则……」
盛踏雪慢慢把白粥喝完,小菜也吃了一点。她的肚子空空如也,身子半点力气也没有,能做什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起来这个盛府也不是什麽清静的家庭。
等阿瓦和秋莲收拾好便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
「娘,把眼泪擦一擦,哭,是……没有用的。」即使喉咙刺痛、声音低哑,她还是艰难的吐出长串的字句,结果才说完,便一阵呛咳不停。
烟氏伸手急切的拍着女儿的背。「我也知道,只是眼泪不听我的。」
她这便宜娘也是个妙人。
「我刚醒来,脑子……浑浑噩噩的,有些事不太记得,娘……和我说说这个家……里的事可好?」
烟氏不疑有他的给盛踏雪说了一下盛家的事,因为心中早有不平,还多说了一些其他的。
盛老太爷的祖上三代都在泉州从商,盛老太爷这一支很早就离开故乡,来到河间府落地生根。
盛老太爷娶妻荆氏,育有三子四女,可惜么儿和么女早年夭折,後来老太爷纳一妾室,生下盛光耀这个庶子,此後姨娘也就再无所出。
盛老太爷的三个儿子,长子盛光明、次子盛光辉,盛踏雪的爹盛光耀行三。
三人娶妻生子,大房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盛丹玥、盛丹丹、大少爷盛修文。
二房子嗣单薄,二夫人房氏无所出,只姨娘生了个女儿盛丹霏。
三房就是盛踏雪的爹娘,膝下只有盛踏雪一女。
盛老太爷已经过世,盛老夫人因为膝下两个儿子是她亲生的,对她颇为孝顺,十几口人住在三进的宅子里,因为人多口也杂,摩擦不少,又因为三房习惯退让,久而久之更没被放在眼里了。
虽然不到打骂作践的地步,但当家主母作主将三房的闺女给「卖」了,便是吃定三房不会吭声,也没胆子吭声,可见三房在盛府是个什麽地位了。
盛府是商户,却不是什麽富商,盛老太爷奋斗了一辈子,手下就只有两家铺子,一家卖杂货,一家经营的是饭庄,至於田产,四亩的良田是自己的,余下二十几亩则是佃人家的地来耕作。
这样的家产在富人比比皆是的阜镇真的算不上什麽,但严格说起来,两家铺子只要经营得法,足够十几口人嚼用,甚至过起宽裕的生活。
相较於时好时坏、收入不定的杂货铺,饭庄是能直接看见银子的生意,只要有两样拿得出手的菜色,小镇有不少乡绅员外,他们虽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总有个要谈事的时候吧,谁张口不用吃饭?偶尔打打牙祭上次饭馆,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盛老夫人把最赚钱的营生给了老大盛光明。
偏偏饭庄在他手上收益却是江河日下,原因无他,饭庄仍是需要主事者用心的营生,大厨、跑堂的工钱不计,官府、地头蛇也要打点,同业饭庄酒楼竞争等,但盛光明出手阔绰,各种来路的酒肉朋友来者不拒,抱他大腿想沾好处的人无形中越来越多,他便有些疲於应付了。
而杂货铺原先怎麽也轮不到三房盛光耀这个庶子掌理,起因於二房对经营生意没兴趣,也不想整日兜着几文钱的出入帐和为琐碎的进出货弯腰忙碌,盛老夫人便把佃来的地和自家的四亩良田交给了老二,让他去折腾。
她的要求也不多,只要缴税时够给盛家及其田庄交租子,余下的够一大家子一年的口粮就够了。
因为家里就三个老爷,铺子不能没人管,与其交给外人不如交给庶子,至少他还会记得自己给的这份恩情,不敢乱来。
於是杂货铺便交给了盛光耀,但附带条件是,赚的钱必须全部归入公中,他们这一房的开销用度也是由公中支出。
自己辛苦劳动赚来的银子一文钱也存不到,全部缴交公中,好个一本万利的打算。
这说给谁听,谁都不干!
只是素来庶子和嫡子待遇本来就不在一个水平上,庶子的地位低下,不说没有可能继承家产,就是半个奴才,主子让你去打理铺子是看得起你,盛光耀哪敢拿翘。
盛踏雪看着自己朴实到近乎简陋的屋子,母亲头上半银半木头的簪子和半新不旧的棉布衣裙,可以想见,这所谓的公中是多麽苛刻了。
因为父亲在这个家没有任何地位,难怪掌家的大房想把她「卖」了,父母连吭声气也不敢。
可她同情原主的爹娘吗?并不。
自己亲生的女儿受此不公的对待,连说个「不」字都不敢,实在太叫人齿冷了。
「这些话,咱们娘俩私下说说,要让你爹知道我和你说了这些事,定要不高兴了。」不论相公在家中的地位如何,烟氏对丈夫还是敬畏的。
第二章 被赶出盛家
不高兴吗?她并不在乎,盛踏雪还未表示,外间有脚步声传来,门帘掀开,进来的是大房夫人蔡氏。
由於阿瓦不在,一行人未经通报便直捣黄龙。
蔡氏极讲究排场,身边侍候的前前後後有近十个,人太多进不来,只能在外头候着,但连同进来的四个奴婢一站就显得室内拥挤不少。
蔡氏有双柳叶眉,乍看颇有几分姿色,可惜一脸浓妆,嘴唇腥红,加上一身藤青曳萝靡子褙子,迷离繁花丝锦长裙,有些壮硕的骨架更显庞大了起来。
烟氏起身朝着蔡氏喊了声大夫人,蔡氏看也不看她,居高临下,眼神刻薄的看着床上的盛踏雪,假惺惺的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怎麽这麽想不开,严家可是难得的好人家,要不是伯娘心善,这麽好的事可就指给了别人,哪轮得到你?」
这简直是昧着良心在说话,烟氏气得抖唇,「大夫人,我家小五年纪最小,要谈亲事,大夫人的大姑娘、二姑娘不是更合适?再不然,也还有二房的三姑娘,哪里就说上我家小五了?」
蔡氏不高兴了,她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可值得更好的。
「反正这桩亲事我已经跟严家人说好了,踏雪的亲事我这伯娘尽力便是,何必惊动老夫人?」稍早老夫人把她叫去训诫了一番,要不是她尽把事情往好处说,处处投老夫人所好,这无疑稳赚不赔的亲事怕就要黄了。
盛踏雪抬头,一脸不解的看着蔡氏,忍着喉咙处的疼痛问:「小五父母俱在,不知伯娘凭什麽作主把小五许嫁?」
蔡氏被盛踏雪的言语给激得火气上冲,深吸一口气後,冷声道:「是谁教你用这种口气跟伯娘说话的?你的规矩教养都哪儿去了?这件事已成定局,你好好养伤,别再搞出些惹人心烦的把戏,一个月後严家就会来迎娶了!」蔡氏趾高气昂的撂下话,拂袖而去。
她以为按照以前拿捏这丫头的法子必定能无往不利,哪里想到会在她脸上看到那凛冽的眼神,心里咯噔了下,这丫头是怎样,以前她说东,这丫头就不敢往西去,这会儿眼神这麽碜人,是谁给她的胆子?
盛踏雪大概弄懂了蔡氏心里打的是什麽主意。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蔡氏不就看着自己爹娘懦弱不敢反抗,既然没有长辈替她出头,拿捏她这麽个小丫头又有什麽难的?
而且听她方才说的话,她那便宜爹是去老夫人跟前说了她不嫁一事的,只是看着没什麽效果。既然老夫人那边指望不上,想要从这桩冲喜的亲事里把自己摘出来,还是只能靠自己。
烟氏无助的掩面。「娘真没用,护不住小五,我去找你爹让他想办法。」
盛踏雪心里实在看不上这个只会哭的便宜娘,对上当家主母什麽意见都不敢有,对下人的践踏甚至一味的退缩,能巴望她帮自己争取什麽?她实在没底。
「娘,没用的,爹看着是已经找过祖母了,要不然大伯娘怎麽会来?」
「那我们该怎麽办?」烟氏六神无主。
「娘,您会站在女儿这边吧?」唯今之计,只能设法先让这个娘和她站在同一阵线,要是一个队友也没有,她也太惨了。
「那是当然,小五可是娘的心肝宝贝啊!」说到这个,烟氏也不哭了。
「您若不挺直了腰杆,护着女儿,又有谁能保护女儿?只要您不答应把女儿嫁给严家,大伯娘难道还敢硬来吗?」
「只要我咬牙不答应就能成?」女儿说得有理,要是连她这做母亲的都护不住她,那有谁能?
她虽然面对蔡氏习惯性的就退缩,那是因为多年来他们夫妻俩对蔡氏唯命是从,但是一想到要放任蔡氏操纵女儿的亲事,女儿一旦嫁进严家……痨病,是治不好的绝症啊!
所以说冲什麽喜,根本就是骗人的勾当!
女儿要是年纪轻轻就守寡,一生那麽长,她该怎麽过下去?
一思及此,本性柔弱的她,看着女儿弱质纤纤的模样,为母则强的母性被激发了。
「你放心,不管你想做什麽,娘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得到烟氏的保证,盛踏雪虽然不敢全信,但是多个同盟,总比孤军奋斗来得强。
起码不要有个拖後腿的。
休养了两天,盛踏雪觉得自己的身子大致上已经没什麽问题,脖子上的红痕也逐渐转淡,只是看着仍旧显眼,所以她每每敷完药之後依然将布条系上,藉以遮掩。
这两天,大房没有再来人,屋里经常只有烟氏和她母女俩,就连她那个便宜爹也只是来打打酱油,说没两句话一溜烟又不见人影。
他说了,老夫人的意思是盛家的女儿早晚要嫁人,早嫁晚嫁都是嫁,嫁的夫君是好是坏,得自己去过日子才知道,严家大公子看着虽然不是很好,但是以她一个庶子生下来的女儿,也许去了严家能享後福也说不定。
盛踏雪被气笑了。
能享後福?要是那位严公子有个万一,严家失去这麽个独苗,还会将她这冲喜娘子高高的供起来?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到时恐怕克夫的大帽子立马往她头上扣,整得她生不如死都有可能。还是原主就这麽好骗,人家随便说什麽都信?所以那位老夫人连草稿也懒得打的随便说?
盛踏雪看向盛光耀。「爹的意思呢?」他总该有自己的想法吧?都听别人的算什麽!
「你奶奶的意思也没错……」盛光耀没敢看女儿的眼睛。
烟氏以为丈夫会站在她们母女这边的。
「你这个没心肝的,我们就这麽个女儿,你这当爹的没能耐替小五相看个好人家就算了,老夫人和大夫人要把女儿往火坑推,你还站在她们那边,你到底是不是孩子的亲爹?你就不能挺起腰杆站出来替咱们娘俩说句话?我真是命苦……」
她受够大房了,只要是大房说的话就是对的,大房放的屁也是香的,自己的夫婿只会默默承受,连带她这个妻子也被剥夺了话语权,明明是主子却像听命行事的下人。
「你胡说什麽,娘说的话你敢不听吗?你是想害我去到哪都被人戳脊梁骨,骂我不孝?」盛光耀拧起了眉。
本朝最重孝道,孝道是座隐形的山,压在身上甩不开推不掉,无论长辈对晚辈的要求合不合理、做不做得到,一旦违逆,路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盛踏雪以为这是愚孝,但是她不清楚盛光耀是怎麽想的,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并不想为了女儿去违抗他的那些家人。
「是我命苦,这些年跟着你吃苦受罪,我没话说,因为是我心甘情愿要嫁你为妻的,可是你瞧瞧我们遇到的都是些什麽破事?大房、二房过得是什麽日子,我们过得又是什麽日子?你孝顺,好,你就继续留在这个对你没有半点恩义的家熬到老死吧,这种日子我不过了!我要跟你和离!我会带着女儿自己出去住!」烟氏豁出去了,把她心底的委屈都吼出来。
这些年卑躬屈膝、低人一等,日子过得再艰困她都摸鼻子认了,丈夫是她自己点头要嫁的,但是凭什麽这个家连她的女儿也容不下?
她性子平和懦弱,原先以为丈夫跟她一条心就好了,这才幡然看清楚,他的心根本不是向着她们母女俩的。这样的人,还守着他做什麽?
盛光耀显然被烟氏脱口而出的话给骇住了,神情有些恍惚,「墨娘,你这是做什麽,怎麽就谈到和离去了?不过是嫁……」看了眼女儿,把喉间的尾音给吞了。
不过是嫁女儿是吗?这个便宜爹真是骗人骗彻底,连自己都深信不移,盛踏雪无言了。
烟氏和盛光耀多年夫妻,哪里不知道他未尽的话语要说什麽。
「她们就是想卖我的小五,连你也这麽想!既然你们盛家人一条心,我也不碍你们的路了,我们和离!我带着小五给人浣衣、做女红也能过日子,又何必留在这里让你们糟蹋!」她硬气了一把。
看到烟氏破釜沉舟喊着要和离,盛光耀一脸的慌乱,盛踏雪就知她这便宜爹对娘亲还是有些感情,不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我这不过是还没吱声,我这、这就去、去向大嫂表明态度,要嫁女儿,她可是有两个比小五大呢,怎麽也轮不到小五对不对?」盛光耀的姿态和声音都软了不少。
「你最好要说到做到!」
「你怎麽就不信我了?不过这麽大的事你总要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怎麽说。」
烟氏瞧着盛光耀,再看看女儿,有些摇摆。「要不……给你爹一些时间?让他想想怎麽去向你大伯娘和祖母开这个口,总得想个好一点的措辞。」
知夫莫若妻,她知道夫君话应得痛快,真要等他去冲撞大房等人,向来被压榨习惯了的他,还真要鼓起十足勇气。不过至少他答应努力了不是?
盛踏雪真的想翻白眼了。好一对不靠谱的爹娘。
盛光耀低着头想出去,却听见盛踏雪在他身後语气森寒的道——?
「爹,您要敢把我卖去别人家做寡妇,这辈子咱们父女的情分就算完了。」
盛光耀和烟氏都愣了,虽然知道女儿拿命来反对这门亲事,如今竟然还把话说得这麽决绝。
「你居然敢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他要不教训一下她,他这爹就不用当了。
「不然我该用哪种态度跟您说话?」她的眼光毫不回避。
盛光耀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脖子都粗了一圈,拳头捏了又放,放了又捏,最後气呼呼的出去了。
「你这孩子怎麽和你爹这麽说话?」烟氏口气略带责问。她有多久没看过相公气成那样了?
「娘,我这不是被逼急了。」盛踏雪半真半假的红了眼眶。
她拍拍女儿的小手。「娘懂,我们就等着你爹的好消息吧。」
最好是这样。就怕等那便宜爹为了她这女儿不顾一切的去向大房提出拒婚,黄花菜都凉了,她不想坐以待毙,也没道理坐以待毙!
烟氏看到阿瓦端药进来,又盯着盛踏雪喝了回药。
「你这伤总算是将好了,再下去也没钱给你买药了。」她叹气道,把药碗递给阿瓦,让阿瓦去将药渣倒了,又看着女儿歇下,这才出门。
一直待在屋里的盛踏雪让阿瓦扶着走出三房的小院子,能出来透透气她还满高兴的。
相对三房那偏僻又窄小、什麽都没有布置的院子,眼前盛家这园子打理得真是不错,精心莳弄的花草一片欣欣向荣,这时节,尤其是艳丽的桃花李花开了满树,香气扑鼻,配上生气盎然的春草宛如锦绣,衬着碧空,心情都像被洗涤过一样的舒畅。
只是她高兴得太早了。
三个不速之客领着丫头,像是算好时间的把她堵在半道上,老实说阵仗还满惊人的。
这些日子阿瓦常给盛踏雪说府里的事,想到一项说一项,有的落落长,有的简要两三句,盛踏雪把它拿来当佐饭的调味料,当闲暇时打发无聊的说书听。
譬如,大夫人每天吃的一定要是当天采买的新鲜食材,桌上必定要有四荤四素的菜品,至於吃不吃得完,那不是她考虑的问题。
茶叶果品一定要最好的,点心除了县城最知名的吉记,其他绝对不碰,茶叶一定要是最好的,壶里的茶水要求四季温热不能断。
大少爷和两位姑娘自也是比照办理,一丝都不肯将就。
所以眼前这两个姑娘,後头跟着四个丫头,每个手里拿着要不是手炉,要不是披风,要不是吃食,身分自是不难猜,盛踏雪心想,就算宫里娘娘的排场也就这样吧。
这一比较,落在後面的盛丹霏就有些势弱了。
她的身边就一个瘦瘦小小的小丫头,头还是低着的,连抬头看都不敢。
「哟,身子不好就乖乖在屋里待着,逞能出来,要是吹了风回头又病了,还不得要家里搭医药费?先前为了给你请大夫可花了不少银子呢。」说话间一股浓浓的香风袭来,讥笑又轻蔑的声音又尖又利。
说话的是大姑娘盛丹玥,年十七,从十四岁就开始相看人家,可惜眼界比天高,门第差点的她看不上,家世高些的人家看不上她,这一来二去的熬到这把年纪,别说蔡氏着急,她对自己的亲事也开始急躁了。
但是用她的话说,是爹娘舍不得她,想再多留她几年。
她的长相和蔡氏如出一辙,略带方形的脸,柳叶眉,杏眼,很不幸,骨架也随了她娘的粗壮,据说为了让自己好看,她每天吃的量像是鸟食,可惜成效不彰。
这会儿她身上穿的是水红镂银丝牡丹花纹缎裙,要盛踏雪说,骨架大的人本来就很容易显胖,她又穿着红色,更有着强烈的放大效果,和与她并肩站在一块的二姑娘盛丹丹一比,真有些惨不忍睹了。
姊妹一个模样肖了娘,一个肖了爹。
「大姊,我们之前不是说好要去探望待在屋子里养伤的小五妹妹?怎麽一忙就给忘了,你瞧她那儿还裹着巾子,真是可怜,我说妹妹,你怎麽就那麽想不开?要知道好死不如赖活呀,死了可就什麽都没有了。」盛丹丹一副苦口婆心的劝着,但深一层去想,她对盛踏雪的遭遇没有半点同情心。
盛踏雪要是有个不测,不只家里晦气,到时严府要不到人,遭殃的不就变成她们吗?所以她现在不能死,等一个月後嫁进严府了,她要怎样她们也就管不着了。
盛丹丹脸庞圆润,眼下有颗泪痣,身穿烟罗紫束腰雪缎长衫,袖口用银丝锁边,一对金宝结,绿宝石镶嵌的流苏步摇,猫眼石耳坠,比起盛丹玥的满头珠翠,品味不知甩了她几十条街。
相较盛丹玥直来直往的粗暴,这位二姑娘果然如阿瓦说的,是个喜欢绕来绕去的主,常绕得人一不小心就着了她的道而不自知。
都说会咬人的狗通常不会吠,她是咬了人一口,那人还会问她有没有把牙咬疼了的那种人。听说以前的盛踏雪就吃她这一套,完全就是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蠢货,真不知怎会突然开窍不愿当个冲喜新娘?
然而如今的盛踏雪已经不是从前的盛踏雪,她可是比在场的人多活了一世,要是还听不出盛丹丹话语中的恶毒,那她也就白活了。
这两姊妹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代表!要是被送上门冲喜的人是她们其中之一,最好是想得开、笑得出来!
三人之中,看着像是个隐形人的盛丹霏,垂着头,不言不语,摆明了就是个怯弱的小跟班。
盛踏雪看着大房两个嫡姑娘一唱一和,唇边挂着笑容,一句话不吭。
这五妹妹好像有点不一样?盛丹玥觉得不对劲。「怎麽了?五妹妹好大的架子,你二姊姊和你说话,竟敢不回应?」
盛丹玥是个沉不住气的,在她身上看不出那种被精心教养出来的大气,完全就只是一个被娇惯坏了的千金姑娘。
她细细描绘的眉毛挑得老高,看盛踏雪一副没把她们放在眼里的神情就一肚子的火。
表面是替盛丹丹不平,其实不过是受不了被漠视。
对她来说,一个庶子生的女儿,凭什麽和她们互称姊妹?偏偏这盛踏雪还长得比她出色,虽然稍嫌瘦弱,但那眉眼间的娇美完全是她的梦想。
阿瓦不必盛踏雪示意,看见盛丹玥开始为难自家姑娘,她马上伶俐的一个福身,出声道:「还请大姑娘、二姑娘见谅,我家姑娘伤了喉咙还没好利索,大夫吩咐要噤声,半旬後才能开口说话。」
盛踏雪真想给阿瓦鼓鼓掌!
这两姊妹在她卧床那些天,没一个来看过她,如今在这里和她「偶遇」,摆明是来看她上吊没死成会是什麽凄惨模样,她的不能言语应该够她们回去开心好一阵子了。
「什麽,不能说话?」盛丹丹忘了遮掩的笑得灿烂。「我说五妹妹,这会不会就是老天爷在惩罚你得了严家那麽好的亲事还不知珍惜?啊呀,这寻死的经验想来不一般,要不要给姊姊们说道说道?」
不能说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最好从此都不能开口发声,成了哑子,看她空有一张脸蛋有啥用,哼,她只配给她做陪衬!
盛踏雪转了转眼珠,看来她就算继续装聋作哑,这两个「好姊姊」也不会轻易罢手,可她们真当她是软柿子呀。
她轻抚着喉咙,假装痛苦不堪,「……好人家吗?既然二姊姊这麽羡慕小五,对那位严大公子倾心爱慕,从前有孔融让梨,不如我这妹妹也让出这难得的好亲事,成全二姊姊的仰慕。」
乍然听到盛踏雪沙哑到近乎粗嘎的声音,盛丹丹乐得差点没笑出来,她就说嘛,这盛踏雪就是个禁不起激的,随便一激就寻死觅活,屡试不爽,她这会稍稍一刺,不就又开口了?
摆明就是个蠢到不能再蠢的蠢货。
不过……她幡然回过神来,「谁仰慕那个痨病鬼?你不要随便污蔑我的清誉,再说,长幼有序,咱们家要嫁也该是大姊先才是!」
这话盛丹玥可不爱听了,「盛丹丹你的脑袋被驴子踢了?这会说什麽长幼有序?娘不是说,等被媒婆点中的五妹妹进了严家门,就有银子替咱们疏通,各讲一门好亲事,你忘了吗?」方才还一副相亲相爱、姊妹情深模样,一见火烧到自己身上,盛丹玥马上把暗藏的心思给掀了。
她压根无视这花园除了自家姊妹,还有其他来来去去的下人,完全没想到哪个随便往外一张嘴,就能制造出无数的流言,自己或整个盛府都会成为外人茶余饭後的谈资。
盛丹玥想的只有——?都是自个儿的爹不好,士农工商做什麽不好,偏偏家里从商,是四民之末,比泥腿子还不如,害得她的亲事这麽波折,与意中人的距离那麽远。
盛丹丹呸了声。「大姊,你这是想骗谁?是你看上师爷家的公子,缠着娘替你设法,不要牵拖到我身上!」她不扛不该她背的锅。她没说的是,蔡氏原先是想算计盛丹霏的,是媒婆过来点了盛踏雪,这才由她顶了冲喜新娘的缺。
从头到尾没说半句话的盛丹霏低垂着头,眼光闪过一抹复杂,她很清楚半个月前大房设计的媒人相看是自己逃过一劫。
盛踏雪冷眼看着开始互揭疮疤、狗咬狗一嘴毛的两姊妹,她不过轻轻一挑唆,她们就不隐瞒的全部抖出来,摆明就算大房这样,自己一家人也对抗不得。
凭什麽自己就该被这些人算计?
盛踏雪啊盛踏雪,你以为脖子往绳子上一吊就没事了?你是没事了,却留下烂摊子给我这重生的後来者。
看来徐徐图之真的图不了什麽,她不是正想找机会将事情闹大?眼下这姊妹俩不就给打瞌睡的她送枕头来了。
盛踏雪心思飞快的转了一圈,嘴角一撇,忽然就泪流满面了,捂着脸,嘴里嚷嚷着,「我不活、我不活了,原来大伯娘是这样算计我的,我说什麽也是她的侄女啊,凭什麽大姊姊就能有好姻缘,却拿我去换钱……」
她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去,哭得那一个委屈啊,天都要下六月雪了。
阿瓦一下懵了,姑娘是怎麽回事?
她忽然想起当初姑娘会上吊,也是被大姑娘和二姑娘给激的,那天姑娘也是这样又哭又叫,然後当晚就吊了脖子……
她全身一阵激灵,姑娘不会又让大姑娘和二姑娘给刺激得想不开,再寻死一回吧?
没多细想,她提起裙子匆匆追赶上去。
姑娘,千万不要又想不开啊!但是姑娘为什麽边跑还边把自己的头发弄得凌乱不堪?接着还回过头,挤眉弄眼的示意她跑慢一点?
最让阿瓦瞠目结舌的是,姑娘奔往的可是稍早她特别说的种满粉桃、老夫人独居的院子耶,姑娘不是向来怕老夫人怕得连正堂都不肯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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