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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试阅] 璵安《不是冤家不同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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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30 10: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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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7年4月26日
内容简介:
因为喝孟婆汤无效,他得天独厚的拥有累世的记忆和本事,
虽然现在只是国际珠宝公司副总,却没有什麽是他不会的,
加上人长得帅,没人不喜欢他,可他却很讨厌一个人──
高慕集团总裁高娃暮,所有人都以为她靠关系才爬上这位置,
他却明白,她拥有的一切全靠她自己才打下这片江山,
但他就是讨厌她,讨厌她对付敌人太狠绝,从不给人留余地,
可在真正了解她,发现她身上的伤後,才知严厉是她的保护色,
原本恨不得离她远远的,如今他心甘情愿和她同居,甚至滚上床,
还发现她也有可爱的另一面,什麽都不怕,就怕小小的老鼠,
当有女人觊觎他时,她绝不忍气吞声,而是大方出手解决情敌,
那麽身为她的男人,他当然要保护她不受伤害,
自以为已经设想周全,让她远离危险,他放心飞到欧洲出公差,
却忘了她习惯凡事自己来,竟单枪匹马闯入敌人阵营……
楔 子
那是一个很古老的传说。
在历史可追溯的年限之前,东方的海面上矗立着一座岛屿,叫做「比翼岛」,岛上住着一对祥兽,人称「重鸣鸟」,雄鸟叫「金枭」,雌鸟名叫「银凤」。
此种鸟兽如人身形一般大,白昼时为鸟的形体,在特定时辰会鸣唱歌曲,由於歌声如天籁般悠悠回荡在峡谷之间,因此得名「重鸣」;入夜後,重鸣鸟则会褪去鸟羽,化为人形。
人们相信只要听到重鸣鸟的歌声,就表示好运即将到来,因此称其为祥兽,而这种祥兽就像鸳鸯一般,一生仅唯一伴侣,若失去了另一半,剩下的那一只就会疯狂寻找,直到泣血而死。
有一次,东方国土上的国王,因打猎比赛不慎误入比翼岛,还因此受了伤,幸得重鸣鸟所救,却没想到随着相处日长,国王竟对银凤深深着迷。
打从有记忆以来,银凤便一直待在比翼岛上,她从不知道外界是什麽模样,而国王的博学多闻引发了她强烈的好奇心。
虽然银凤变得喜欢缠在国王身旁问东问西,也时常与国王笑闹,但金枭觉得她只是孩子心性重,一时好奇罢了,便宠溺地由着她。
过了一阵子,士兵们找到了国王,国王下令要士兵们先回国拿些稀世珍宝过来,说是要答谢金枭与银凤的救命之恩,可是事实上,国王是想以此利诱银凤随他离开比翼岛。
银凤的所知所闻,都只局限於比翼岛,对人类也没有什麽防范,轻易地便信了国王的甜言蜜语,以为国王只是要带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很快就会再回到岛上,因为她怕金枭不同意,所以趁着金枭不注意的时候,随着国王和他的士兵离开,回到国王的国家。
可是银凤这一去,便不曾再回来过。
当金枭发现後,狂怒地直飞东方国土,可是一心要寻回银凤的他,却得到银凤残忍的回答—
「不,我不回去,我要一生一世待在这里,待在王的身旁。」
听到这样的回答,金枭原本一身金色的羽毛瞬间化为死寂的黑,他向东方国土的人民宣告,三天之後,他将带着恶魔的咒语回来复仇。
迷恋银凤到已然丧心病狂的国王,非但没有因此归还银凤,以保全民安泰,反而带着银凤及大笔金银财宝连夜偷偷离开,置子民与王室於不顾。
三天之後,当金枭重返东方国土,发现国王与银凤失踪的事,极为震怒。
他那唯一的伴侣,竟然舍弃了与他共度亿万年的情感,随着人类私奔!
唯一的爱,也是他直到气数用尽都誓言要珍藏的宝贝,却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气到发狂的金枭,舍弃了最後仅存的良善,他召唤恶魔,以心与魔易之,从此化身为人,化心为魔。
为了报复,金枭对国王的四名子女下了咒语,让他们成了恶魔的狩物,生生世世都必须嚐尽诅咒的折磨而不得解脱。
大皇子,生生世世,凡为他所爱之人或爱他之人,都将因诅咒而死。
二皇子,生生世世,将受无心之苦,癫狂嗜血,却永远填补不了胸中的缺口。
三皇子,生生世世,都无法与所厌恶的人分离,不管轮回多少次,终将带着堆叠的记忆,与厌恶的人长伴。
四公主,生生世世,无盐丑面,难遇真心之人,难觅圆满归宿,唯一拥有的只有孤寂。
当晚,东方国土风云变色,转眼间天崩地裂,好好的一片乐土,瞬间成了人间炼狱,而在这人类地狱之中,金枭对银凤痛心疾首的怒吼,回荡久久不散。
第1章
地处险峻山势,土荒地稀的北国,即便是在天下太平的盛世里,也得担忧人民的生计问题,因此一直很觊觎资源富饶的东方国。
虽然每年北国卑躬屈膝地向东方国进贡动物皮毛与新酿绿酒,但每一任北国君王,却无不想要发动战争,攻下东方国土。
直到这一代,东方国国王显然是享福享太久,忘了自己身负百万人民安居乐业的重任,荒废朝政,听说最近迷上了从东方海域上带回的一只奇兽,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吗?
身为北国唯一公主并兼任军事总长的高娃暮,不断地向北国君王高娃努,提议募兵攻打东方国。
「你确定现在是时候了吗?虽然最近东方国国王不上朝,也的的确确对国事不闻不问,但他底下的将领们可没松懈,尤其是由大皇子统率的兵团,仍旧天天操练,你觉得现在真的是一个对的时机吗?」北国君王高娃努摸着长胡子不禁怀疑。
他们可用的兵力非常精简,得三思而後行,若不成功便成仁!
束起一撮青丝,五官立体致艳的高娃暮,却胸有成竹地道:「父王,您别担心,君废朝,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算底下的将领有多大的本事,上位者昏,则军怠,这可是千古不变的真理。若我们不把握时机,待其他小国也察觉到这见缝插针的情势,以我们的兵力可没办法分散对付他国啊!」
女儿的分析非常有道理,若不是他们拿下东方国土,将来也会是其他国家拿下,到时,北国的状况仍然不会改变,与其这样,不如放手一搏?
看父王仍未下最後决定,高娃暮继续说:「父亲,人家说时势易参、先机难求,我们长期派密探暗中留意东方国的一切,不就是为了比别的国家更早发现像这样的机会吗?如果我们还犹豫,可是把机会白白拱手让人啊!」
最後这一句,促使高娃努慎重地点头应允。
虽然没把握一定成功,但确实这样的机会难再有。
於是,北国在短短的十天里,便将能上战场的百姓全数编入军队里,再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训练,准备出兵。
由於北国人民从小就是在恶劣的环境中长大,对抗的敌手可不是人类,而是大自然和野兽,因此,即便训练期很短,也足以让每个人变成骁勇善战的士兵。
当他们跋山涉水抵达东方国土的边界时,接到密探回报—
「东方国王因为带着祥兽银凤私逃,银凤的另一半金枭正在降灾於东方国土,现在可说民不聊生!」
高娃暮一听,嘴角立刻上扬。「真是天助我也!我们这就杀去!」
她一声令下,三十万精兵攻进正在内乱的东方国,虽然东方国的现成兵力至少有五十万,但长期养而不用,加上现在国内内乱,对比每天都在跟无情天地挣食的北国三十万精兵,反而落居下风。
东方国大皇子靖武,虽然日日操练军团,但现在光是对抗趁着国王私逃、金枭降灾而兴风作浪的外戚宦官,已经焦头烂额了,哪还有余力去应付根本没有料到会起兵攻打的北国兵呢?
三皇子靖刚眼看情势危急,与兄弟商量後,决定去找率兵的高娃暮协商。
他诚意十足地列了贡礼清单也准备了地契,面对高娃暮开口道:「正如你现在看到的,东方国的人民现在正遭受痛苦,我们为平息内乱分身乏术,是不是请贵国高抬贵手,我们愿意将这些地跟你们共享,日後待灾难平息,东方国和北国绝对是平等地位,不再分尊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高娃暮看着眼前这位长相斯文,为人正气的三皇子靖刚,果然人如其名,做事刚正不阿,他提出的条件的确诱人。
如果,今天率兵前来的是她父亲,或许这一番话就能让北国精兵休战回国。但对象是她高娃暮就绝对不可能!
险恶的大自然环境不只教会她弱肉强食的道理,更让她看尽人心的复杂和黑暗,大家为了争夺暖氅和粮食,男人可以变卖妻子,母亲会利用瘦弱的孩子。
今天,就算他三皇子将眼前的条件逐一说到做到,那又如何?国家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到时一有变数,他什麽都不能保证!
不过,她是一个很懂得善用机运的人。
她露出客气的微笑,「既然三皇子如此诚意,我又怎麽会不识相呢?那就这样吧!」
靖刚没料到事情会这麽顺利,不疑有他地宽了心,与高娃暮双双把国玺盖在契约上头後,便回到朝中表示不必再担心外患问题。
由於靖刚的回报,大皇子靖武与二皇子靖和,还有将军们便把所有兵力用在对抗内乱,内心对北国充满感谢。
然而,就在东方国的兵力已被消耗大半,原本答应休兵的高娃暮忽然再次起兵大举入侵,且见人就砍,杀红了眼,连老弱妇孺都没放过。
当她领兵杀进首城时,靖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绝美却残忍的红颜,在他面前屠杀无辜的东方百姓。
「你明明答应我休兵的!」脸上、身上沾满了无辜百姓被利刃所伤飞溅而出的鲜血,靖刚哀痛地大吼。
高娃暮只是冷笑,似乎刚刚宰杀的不过是一只鸭、一只鹅,没什麽好大惊小怪的。
「事实上,我已休兵七日,若你还想开什麽条件,我愿闻其详。」
言下之意,就是再拿地来换和平吧!
她只有两种选择,要麽直接攻下整个东方国,要麽就是东方国直接弃械归降。
「你根本是落井下石!」靖刚气到恨不得现在就砍下她的人头当球踢。
只见高娃暮不以为然道:「落井下石也是一种战略,你要怪,就怪自己不善谋策,害了自己国家。」
高娃暮的话,让靖刚再也不顾她是一介女子的身分,拔刀挥向她。
虽然高娃暮从小被当士兵般训练,又承袭了北国特有好战的个性和善战的体质,但靖刚那股为了百姓国家完全豁出去的决心,她即使砍了他几剑也挡不住他的攻势。
「你跟金枭带来的恶魔有什麽两样?不,你才是真正的恶魔!人命在你眼中,根本像蝼蚁一样!」
交战过程中,靖刚的长剑刺进了她的左肩,令他怔愣了下,而天性好胜的高娃暮抓准这一刻,趁他尚未拔出长剑时故意再往前一步,让他因为剑被箝制在自己面前,举剑划过他的腰侧。
她下手又狠又准,为了赢,她甚至可以利用自己所受的伤来控制对方。
靖刚在真的伤到她的那一刻,心中涌起担心和一些愧疚才一时愣住,但想不到她连对自己都这麽残忍!
靖刚捂着血流如注的侧腰伤口,惊讶的瞪着她,却遭高娃暮笑斥—
「哼,妇人之仁!」
该杀则杀,有什麽好优柔寡断的?她不是趁人之危,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靖刚怒视着她,就在两人准备再次战个你死我活之际,金枭以心易之所化成的恶魔,火上加油地让天空下起一阵箭雨。
只见密密麻麻,顶端有着尖锐铜角的长箭,铺天盖地的从天而降,不管是东方国的人民,或是北国攻进来的士兵,无一幸免。
正当一把长箭射向身旁一名北国士兵时,靖刚本能地奋力一扑,将北国士兵推到一旁,自己替他挡下了一箭,那箭直射入他的胸口。
被救的北国士兵愣了一下,正想上前将救命恩人拉到安全的地方时,高娃暮却伺机对着已倒在地上的靖刚再补上致命一剑。
「你!」靖刚口吐鲜血,已说不了话。
「就说你是妇人之仁,杀敌的时候居然还想着救敌?」高娃暮一脸不屑。
就在高娃暮准备给他最後一击,直接送他上西天时,金枭对着国土上四名皇族遗孤下了恶魔的诅咒。
当恶魔对着靖刚说:「你生生世世,都无法与所厌恶的人分离,不管轮回多少次,终将带着堆叠的记忆,与厌恶的人长伴。」
高举着剑的高娃暮突然浑身一凛,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像似出窍,时间和空间在这一瞬间冻结了一样,她的生命好像……好像……好像就停在此时此刻……
她惊愕地瞪视着眼前只剩一口气的靖刚。
而靖刚回视她的双眸里,除了恨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情绪。
他厌恶,这女人!
半夜两点,高娃暮在前天才新买的席梦思床上挣扎了两下,最後,输给已经涨得满满满的膀胱,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
唉,这又湿又冷的天气,跟以前北国的冷完全不一样,这湿气简直冷入骨髓了!
披了一件五万块的羽绒大衣,她走出房门,嘴里还是抱怨,「就说住到我那边去,每一间都有自己的私人卫浴设备,为什麽一定要坚持住这种烂房子?还要两个人共用一个厕所!」
她边抱怨边解决生理问题後,走出厕所,正好遇到现在才回家的靖刚。
两人在客厅打了照面,高娃暮本能地瞧了瞧客厅墙上的时钟,实在很想跟他说,再不想回来终究是得回来,可以不要每天垃圾都她倒吗?
但她还来不及开口,靖刚就一脸怒火的质问她,「刘老爹的地是怎麽回事?他就靠那块地养活一家大小,你为什麽偏要跟他们作对?」
高娃暮眨了眨眼,先确定一下他讲的是哪一块地,她手上那麽多建案,实在无法一下子就对上他讲的,尤其是在这半夜两点多,她脑子还迷迷糊糊的时候。
想了一会儿,她才确定,他指的应该是北投近温泉区的一块农地。
「拜托,我买地盖楼又怎麽了?我又不是去抢,有给钱的。」高娃暮反驳。
「但刘老爹并不想卖,你为何苦苦相逼?还派黑道人士去威胁?」
好在刘老爹打电话给他,他马上飙车到北投去帮忙,不然六十几岁的老人家哪堪她这样惊吓?
高娃暮挑了挑眉,一副在商言商的口吻道:「公司有公司经营的方针跟策略,那些黑道人士不是我派的,但听说我们已经开出很高的价钱了,诚意十足,但对方怎样就是不肯让步,故意开了个不可能的天价给我们,如果是因为这样,公司有这样的安排,那我只能说是对方太不上道了。」
说完,她就要闪身回房继续睡,但靖刚一个大跨步,伸手扳回她的肩,让她面对自己。
「生意就是用谈的,不管他上不上道,你都无权用武力胁迫,万一害得他走上绝路怎麽办?」
高娃暮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心里想着:这男人,几万年下来怎麽脑袋还是那麽迂腐?一就是一,完全不会转弯?
她嘴上回道:「你不要看对方七老八十的就认为他一定很可怜,也不要觉得我们出资要买地的一方就一定是牛鬼蛇神,这个案子我亲自去谈过,对方根本就是想要趁机敲竹杠,没有你以为的那麽单纯。」
靖刚一听,不屑地推她一把。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险恶,用尽心机?刘老爹抬高价钱就是希望你们知难而退,那块地对他有特别意义,他用那块地养活一家大小这麽多年,岂是说卖就能卖的?」
高娃暮瞅着他,在他气愤的双眼里看到两簇正义火焰,而自己身在其中,就像他背上那块紫蓝色长着尖角的恶魔印记般,是邪恶的化身。
其实,她只不过是很会生存而已。
她深呼吸一口气说:「张靖……喔不,你这一世姓『朱』,朱靖刚,如果你有本事,就换你买下那块地,免费送给刘大和继续种田,不然,就不要想告诉我应该怎麽做!如果那块地对他来说意义重大,那麽,我相信他一定会找到办法说服我放弃;反之,若因此走上绝路,那那块地之於他的意义,也不过尔尔。我公司的生意,还轮不到你说话。」
说完话,她转身回房,徒留靖刚一人在外瞪视着房门。
过了很久,躺在床上却还未睡着的高娃暮,才听到对面房门被用力甩上的声音。
她闭起眼,想从他这几世来不断与她对立冲突的过程中,试图退一步去认同他的说法,试图相信自己,的确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坏人。
然而,脑海里出现的画面,从还在北国小时候开始,即便身为公主,年幼的她就要懂得防人自卫,否则,就连爸爸的亲兄弟,都有可能为了自身利益,随时取他们的性命;到了被恶魔偷走了属於她的岁月轮回和时间後,在这几万年下来看遍的世俗百态,她不觉得自私自利有什麽不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更正确地来说,这世界上不分「好人」「坏人」,而是分成「聪明人」和「笨蛋」,又或者可以说是分成「强者」与「弱者」。
不论在什麽时代,不都是强者才有资格决定局势,不是吗?
为什麽总有些人不想办法变强,反而怪起她呢?
还记得某一世,他为了一个单亲妈妈因为还不出跟她借的巨款而跟她翻桌,甚至大打出手,他骂她残忍、没有人性,又不缺钱,为何不能给个举手之劳把那些借款一笔勾销?
而她坚持要那个母亲连本带利还完钱的下场,就是他们两个—一个带着累世记忆、一个活在这世上七万多年—因此拚斗个你死我活。
最後是谁赢了?没有,最赢的不是他,也不是她,而是那个母亲。
因为那一世的靖刚用他的积蓄帮忙还了大部分欠款,不用怀疑,一个拥有累世记忆的人,打出生那天就知道怎麽投资操作股票是很正常的事,而她拿钱拿得心不甘情不愿。靖刚不知道的是,当他和那个母亲在那一世离开人间後,那个母亲的孩子成了通缉犯,贩毒、诈财,样样都来,只因为他不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是必须付出代价去争取的。
所以,自私有什麽不好?
回到自个儿房间的靖刚气极地一拳打在墙壁上。
他脱下外衣,转过身,从镜子中看到那个紫蓝色恶魔印记,多想拿把刀刨了它,让诅咒消失,但那是天方夜谭。
七万多年的轮回转世,她让他见识到一个人到底可以可恶成什麽样子!
第一次转世,东方国土已然由她统治,她废除所有与她对立的皇室规定,甚至将反抗的百姓驱逐在国土之外,任他们自生自灭。而一些斗胆进谏的臣子,不是被拔了官职,晚年凄凉,就是入狱服刑至老,不得善终。
由於恶魔的诅咒,他每一次的转世都必与她有所交集,就算他千方百计地想要远离她或使她远离,但不管怎麽做,命运的线像是早就替他们俩打了一个大大的死结,不管怎样都解不开。
既然注定纠缠,於是他努力要扭转在她手下发生的一切憾事。就算他的记忆不会随着轮回而归零,但身体、财富会。对一个每世都要从头开始的他来说,如何去抗衡不受时间限制的她呢?
「佃农的生活已经很苦了,你为什麽还要提高佃租,他们怎麽过得下去?」
某一世,他对身为大地主的她如此说,希望她可以体恤那些辛苦工作的农家百姓们。
那女人不改冷酷高傲的模样,回道:「要活下去,就想办法,那是他们的问题,不是我的。」
怎麽有人可以完全不顾他人,自顾自地在这土地上活着呢?
「难道你完全没有同理心?」他愤怒问道。
「同理心?我就是认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天理,所以才一直奉行到现在。」
她说得振振有词,他却听得义愤填膺。
她可以冷眼看着别人受苦受难,完全不受一丝影响,但被诅咒得生生世世与她纠缠的他,却每次遇到,心痛一次。
「就不能让我入畜生道吗?」心灰意冷的他,在一次入地府时,问着文判。
他以为,若可以不用生而为人,是否就可以摆脱与她的纠缠?
正在翻阅生死簿的文判看了他一眼,笑说:「世人都以为是做了什麽错事才入畜生道,事实上,就是因为魂体还带着罪,不够洁净,才打入人道。你,还有得受,别妄想了。」话说得直白,一点希望都没给他。
「那可否请孟婆给一碗双料的孟婆汤?」意图很明显,他以为孟婆汤无敌,恶魔的诅咒会拿它没办法。
谁知文判给的答案更令他绝望—
「基本上,在你来地府的第五次之後,孟婆给你的就只是一般的茶,她要你别浪费她辛苦熬制的汤药。」反正喝了也没效。
世道很乱,地府很挤,能赶快投胎的就不要混在这里,所以孟婆汤常常供不应求。
靖刚皱眉,怎麽这麽不敬业?
「难道恶魔的一句话大过阎王定下的轮回规则?就任我这麽每每来地府过过水,然後带着累世的记忆重返人间,这样不是坏了因果、乱了命定吗?」他忍不住开口。
相对靖刚的激动,文判只是再一次轻笑,「命定跟因果,世人很难参透。倒是恶魔与阎王的关系……说不定他们现在正在下棋呢!」
文判看着靖刚铁青的脸色,心底暗自摇头,还带着点庆幸。
若当初恶魔下的诅咒是连那个高娃暮都跟着靖刚一起来到地府,怕是不会像靖刚这样一问再问,问完还不死心地从旁想动之以情、说之以理,她铁定是直接捣了地府再说。
「来,时间差不多了,入轮回道吧!」文判催促他。
举足准备跨进那道光的靖刚,回头看了眼文判,问:「为何一样拥有累世的记忆,而且拥有同样的缘分,却要我入轮回?意义何在?」
文判只给了他一记莫测高深的微笑,然後举起手推了他一把,笑着与他说再见。
呵,就算是同条路也能走出不同的结果,因为真正的道路不在人生,而在心中。
於是,历时九个多月的胎程,再次呱呱落地,他一样不哭不闹不吵,朱家人比照前几世的父母亲,首先怀疑他成长迟缓。当他生理功能进入到能走的阶段,便能写能读时,就坚信他是个天才儿童,然後整个学习阶段就是一直三级跳,中间顺道再次与高娃暮续前缘。
同样的戏码上演多次,某方面来讲,他认命了。当朱爸爸朱妈妈买地要盖房子而发现地主是高娃暮时,他连劝说父母另谋他处的话都省了,因为—
还记得某一世,当他发现高娃暮即将与他比邻而居,他从北部怒迁到南部,结果新家被纵火犯给烧了,而他看中哪间新屋,哪间新屋就被人早一步买走。他甚至搬离台湾,结果害得双亲在国外被街头帮派火拚时给误伤断送性命,那一世双亲临走前的遗愿是:葬在家乡。
好吧,住就住,反正现在这个时代,就算是家人也都可能因为早出晚归而一年见不到几次面,邻居算什麽呢?
只是,这个孽缘要羁绊得多深,才有办法邻居变同居,陌路人变成利益关系人?总有办法搞到他们同居,总有办法弄到他们在生意上巧合的互有往来。
他发现,他最厌恶的人是高娃暮,而最大的敌人,却是命运。
「你再说一次?为什麽一定要住进我家?」
「因为我家有鼠患。」
「同一层楼,我家就没有?」而且她住的地方改装得跟堡垒没两样,这样老鼠还跑得进去?
「我也很想知道。」
「那你可以去住饭店啊!」
「我不只去住,我还买下了饭店,但昨天气爆,毁了,你没看新闻吗?」
直接拿起他家遥控器,帮他转到新闻台,证实所言不假。
靖刚无言地盯着电视,新闻里说,起火原因是厨房炉火没关,但警方调阅的监视器里明明看到最後离开厨房的人做了全面性的检查。
「如果你再不让我住进来,那为了抵抗命运要牺牲掉什麽人,我可不知道。我是无所谓,但你不要再说我冷血不……」
她话还没说完,行李被直接扛进客房,然後「房东」再臭着脸把自己关进卧房。
高娃暮咕哝,「拜托,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好吗?」
所以当这一世朱父朱母约见面的地主是高娃暮时—
「这一次,我有备而来!」高娃暮劈头便拿出平板说。
为了自己住得舒适,她在靖刚这一世出生前,就开始在物色地点和设计装潢,反正不管怎样,到头来两人就是得绑在一起生活,那麽,她不在意要花多少钱去打造一个她爱而他也喜欢的居住环境,所以她用平板兴奋地介绍着富丽堂皇的豪宅照片。
「你看你看,有你最爱的阅览室和书房,我们彼此的房间相隔甚远,起码要走三十步以上,每间浴室都配上顶级按摩浴缸,还有阳台,连院子都有山水造景,是不是很宜人?很想住?」高娃暮眼睛发亮地介绍着。
朱父朱母当时还疑惑地互看一眼。
「你认识她?」他们问着自己的儿子。
靖刚叹了口气,点点头。打出生前就认识了!
而且昨天看到公司新进驻的精品珠宝柜区,正是她「高慕集团」下的百货通路时,他便知道要跟她纠缠的时间到了。
高娃暮介绍的房子,简直想让人关在里面关到死,不要出来面对现实。
但靖刚不屑一顾,坚持住在只有两房一厅的小小公寓里,而且还是在大马路旁边。
这算是无声的抗议吧!既然分不开,那小地方不如她意也好。
为了不要让自己多年打造如皇宫般的豪宅付之一炬,高娃暮只能妥协地委屈自己,至於那栋豪宅,就以「因为公司较远暂时不方便住」转租给朱父朱母,而且在靖刚的威胁下,以超不合理的极低租金租出去。
朱父朱母自是乐不可支。
「小刚啊,你什麽时候有一个这麽好的女性朋友,爸妈怎麽不知道?有空多带过来一起吃饭。」
父母不断的对他挤眉弄眼,意图很明显,但靖刚抱持着淡定的态度回说,他们只是生意上互有来往的关系而已。
朱父朱母再想撮合也没辙,明白这孩子天生就怪,除了学习力比一般人超前、性格超龄之外,跟家人总是不亲,甚至小时候才刚会开口说话就坚持要改名,让他们永远弄不懂这个孩子在想什麽。
所以,当知道原来他有女性朋友时,不禁感到意外,而且,这位女性朋友似乎比起他们这做父母的更为熟悉小刚。
例如,偶尔来访一起用餐时,满桌的菜总有几道会被特别移至小刚面前,香菜会先被挑掉,应该是以酱油膏佐味的葱蛋会另外准备一碟番茄酱,还有汤里如果有番茄会先被捞起。
「靖刚虽然喜欢番茄酱,但不喜欢吃到软软烂烂的番茄。」
咦?骗人!
朱父朱母惊讶对视。因为朱母从以前最常煮的就是番茄蛋花汤,小刚都照单全收呀!为何连身为父母的他们都不知道的事,这位高小姐这麽明了?
「你们……确定没有在一起?」
「没有。」
没有他们以为的那种「在一起」!
好啦,好像也没什麽好怀疑的,因为除了知道一些他们做父母不知道的小细节外,看小刚对高小姐冷冰冰的,而高小姐……不知道为什麽,就觉得跟小刚某些地方很像。例如:明明看起来年纪很小,但应对谈吐很超龄,脑袋似乎装了有几世纪的东西,连他们两老都无法在他们面前讲什麽「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这种话。
感觉……他们比较像祖先。
是说,男女长期同住一个屋檐下,真的不会日久生情吗?
当然不会!铁定不会!绝对不会!
因为对靖刚和高娃暮来说,他们身上背负的不是小情小爱,而是国仇家恨啊!
这一周是今年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周。
高娃暮虽然不会死,但一样会伤会病痛,身体也会难过。不过,一向事业心重的她,就算正微微发着烧,挂了病号拿了药之後,还是驱车前往工地查看。
银灰色最新款V12 GT法拉利奔驰在熙来攘往的马路上,格外显眼,尤其透过暗色车窗隐约看出车主是位妙龄女子,更为这款高级跑车增艳不少。
「应该是哪家企业主的独生女吧?」
不好意思,她就是企业主本人。
「她老爸一定是个有钱人!」
她父亲确实曾是一国之君,但她可从没顺着枝头做凤凰。她的一切,全是她自己挣来的!
「包养她的人一定很多吧?」
包养她?她包养别人还差不多。
路上的人多有臆测,甚至有男车主故意逼车,只是,一个打从有轮子在路上跑的年代就驾车到现在的人,技术好到可以去拿赛车冠军,对这些等闲之辈的挑衅,自然视若无睹。
既然连路上的陌生人都会有那些想法,更遑论在工地上班的工人们,以及自觉高人一等的监工主任了。
当她的车才停好,李主任立刻上前帮她开车门,还躬身请她下车,看得出来今天知道她要来,穿着什麽都有特别用心。
早听说老板是个美艳的女强人,但女强人终归是女人,只要男人懂得怎麽诱哄,迟早连人带财直接占为己有,那可是能少奋斗好几十年啊!
穿着高跟鞋、一身皮衣皮裤展现姣好身材的高娃暮一下车,看都没看监工主任一眼,迳自朝正在施工的现场走去,一头束成马尾的乌丝带着发香扫过李主任的鼻前。
她一副很有自信的模样,嗯,这样的女人难搞,但只要搞定,报酬可是不小!
李主任手脚俐落地替高娃暮关好车门,再捧来热茶。
「高总裁,天气很冷,来,我特地帮你热了杯茶,怕你来会冷,装在这保温杯里,这样你就不怕烫手……」
高娃暮只是瞧了他一眼,没等他说完,自个儿从包包里拿出一小瓶热姜茶。
她啜了一口姜茶,冷冷说道:「行了,讲讲工程进度吧!别说废话。」
天!这根本是大魔王等级吧!
瞧她一脸虽施了脂粉仍难掩稚气的五官,就算亲眼目睹,也很难接受这种像在商场上混很久的语调是出自於这一个看起来年纪很轻的女孩……不是,是女人身上。
「还看着我干麽?报告啊!」高娃暮对着双眼还盯在她脸上的李主任说。
「是……是!」
虽然有非分之想,但如果败在第一印象,那就得不偿失了。李主任马上恭敬地拿出纸本文件,对着高娃暮详细报告。
但他实在很怀疑,这看起来像个小女孩的高总裁,对建筑工程到底懂多少?背後应该是有个搞工程的企业大老板老爸吧?她应该只是出来做做样子而已。
因为心里有这样的怀疑,李主任在报告时,还故意用了很多专业用语或简称,一边报告一边侧目观察高娃暮的表情。
呿,看起来根本就啥都不懂的样子,还装……
心中才这麽想,高娃暮就出声了—
「第七层的结构为什麽和第二层不一样?梁柱的周长似乎太短,里面的建料跟我当初指定的,是一样的吗?建料报告拿来我看!」
李主任愣了一下,然後才慌慌张张地去拿齐资料。
心中暗惊,居然只用听的,也能听出哪里不一样?他找来资料递给高娃暮。
高娃暮翻了翻,再对照李主任刚刚报告的内容,问道:「明明我当初指定的建料就不是这个,为什麽现在换掉了?」
李主任看了看,再用力回想了一下,才结结巴巴道:「那个……是我……我们张董说,上周为了这建料问题,送了些礼品过去给您,而您也收下了……您知道的,这原本您指定的建料跟现在用的这种成本差很多……」
高娃暮一个冷眼扫过去。「张董送礼给我我客气收下,这有什麽问题吗?我以为生意上互有往来是很正常的,难道,那是在『有条件』的状况下才送的吗?」
明明人长得没他高,但这气势却让他不敢正眼瞧她。
「张董他……他以为您……您……」
她开口打断,「以为我收下礼物的同时就得接受同他一起造假工程文件吗?我高娃暮最不想担的就是这类的人情。你帮我问问张董,看他想要什麽回礼,我高娃暮会双倍奉还,连带契约终止书一起送过去。至於提前解约的赔偿金不是问题,但往後他谈下的每一笔生意,我都会加倍抢过来,省得他到处欠人家人情,这可不好。」
话讲得很明,要送礼贿赂是你家的事,但她要做的事就是那样,没得商量。
李主任的猎艳美梦还没作成,就要开始紧张明天可能没有工作……
「高总裁,你先不要急着做决定,这事我等下就好好跟张董说明清楚,一定是我们没弄懂!」李主任马上先低下身段赔不是。
除了这建案报酬可观以外,暂且不论这个高总裁到底是後面金主太有能力,还是真如传言所说是她自己白手起家打造的王国,但「高慕集团」在土地开发产业,不,不只是土地开发产业,还囊括了饭店业、旅游业、餐饮业、百货业等等,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们得罪不起啊!
「可是,若建料要重弄,这交期……」她意有所指地看着李主任。
李主任马上接道:「绝对如期完成!」拚死也要赶出来。
高娃暮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反应和回答,微笑地点头。
就在李主任一颗高挂的心稍微落下之际,高娃暮又开口了—
「对了,刘大和那块地我也是跟你们张董合作的,你们上周可有派什麽人去威胁他吗?」
李主任眼神左右瞟了瞟。
「应……应该是没……没有……」
从刚刚建料问题一事,实在无法确定她的为人到底是正义凛然多一点,还是唯利是图多一点?所以好难回答啊!
好在高娃暮也没再追问,只是轻点头,提醒他会再安排时间来看进度後,便驾车离开了。
直到她那辆法拉利扬长而去,李主任才挺直了背脊,吁了一口气自问—
「她……有记得我长的样子吗?」
第2章
跑完工地,早餐还没吃的高娃暮开始觉得头晕,想到吃药前最好先吃个饭,省得最後胃痛到要死还死不了,但法拉利又不能随便乱停,於是她在沿路上随意挑了个可以停车的餐厅,前往用餐。
「不好意思,小姐,今天客人比较多,目前只剩一个位置,但需要与人并桌,不知道您介不介意?」服务生带着歉意先询问。
正在检查是否有把药包带下车的高娃暮不在意地挥挥手,「随便,只要给我一个位置,让我吃顿饭就好。」
她可不想在晕头转向的状况下,还要再开一段路或走一段路去找吃的。
何况,台北市不是哪里都有车位可以停。
服务生含笑点头,马上为她带位。
这是一家高档的西餐厅,放眼望去,人真的挺多,应该是很好吃吧。
边这麽想着,高娃暮边跟着服务生走到了那仅存的位置。
「小姐,这边请。」
当服务生替高娃暮拉开座位,而对面的男士抬起头一看—
先不用想说他们两人会同时发出「是你」跟「是你」的万年不变巧遇台词,因为每一世他们都要来个几百万次的「巧遇」,因此,两人只是在看到彼此的那刹愣了一下下而已,随即,眼光都写满了无奈,靖刚并没有拒绝,而高娃暮也就理所当然的坐了下来。
「早该料到当服务生说『目前只剩一个位置,但需要与人并桌』时,那人就是你。」高娃暮忍不住咕哝。
靖刚则是继续吃着盘里的食物,没打算多做回应。
「小姐,请问您要点什麽?」服务生递上菜单。
高娃暮看没几眼,就阖上菜单,指着对面的靖刚,跟服务员说:「就帮我来份跟他一样的就好。」
服务生点点头,离去。
等待服务生上菜的过程中,高娃暮静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他的容貌,每一世都没有太大的改变,但表情已经差很多。
那对俯卧在平滑额头上充满英气的剑眉,还有像鹿一般黝黑纯洁却义气十足的双眼,以前会为了被诅咒的命运安排而对着她怒目以对,如今只会像现在这样无视她的存在,却又感觉得出对她连绵不绝的责怪怨怼。
他挺直的鼻和拥有完美弧线的嘴,老是以不屑的角度和语调批评她的行事风格,只是以往言词犀利,鼻翼总是因为气愤而翕动不止,而近几世来,他的表情已经不那麽生动了,不屑的态度依旧,却是更冰冷地忽视她,彷佛她是赶不走的苍蝇,连赶都懒得赶。
见靖刚加快用餐速度,高娃暮出声,「不用吃这麽急,我就只是坐在这儿吃饭而已,不会碍着你。」
他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冷冷回道:「光是跟你呼吸着相同的空气,我已经没办法忍受。」
高娃暮没有回应,这样的字句,或者说比这样更尖锐的字句,她已经听过不下万次,有点免疫了。
餐厅冷气有点强,她忍不住咳了起来,服务生忘了多添杯水,她只能看着靖刚面前的水杯,尽量忍着闷咳。
她忍得很好,所以并没有因为咳个不停而引起周遭人的侧目。
本想赶快吃完走人,不管她,但那张红得很不自然的脸色,加上不顺畅的呼吸频率,还有不断自制的闷咳,都让靖刚无法装作没看见。
他停下用餐,将自己的水推到她面前。
「喝一点。」
高娃暮抬眼瞧了瞧他,淡笑道:「还……咳咳……还是一样啊你,就算再怎麽憎恨着一个人,咳咳,仍旧无法狠下心肠……咳咳……」
靖刚皱眉,小声低斥,「快喝!」哪来那麽多废话?
她举起手婉拒,并招来服务生,要他多拿杯热水给她。
「我是不死之身,但你不一样,我怕把感冒传染给你。」
「哼,你什麽时候这麽好心肠了?」
高娃暮笑着摇摇头,也不辩解。他已经认定她是什麽样的人,辩解也没用。
服务生送来水,高娃暮喝了几口,没有感觉比较好,她勉强用一只手撑住额头,强打起精神。
「看医生了吗?」靖刚还在犹豫要不要问她,但嘴巴却已问出口。
她点点头。
「药呢?」
「要等……等吃完东西才能……能吃……」该死,头好晕。
靖刚看了一下人满为患的餐厅,食物其实没那麽好吃,不知道是因为餐厅名气响亮所以这麽多客人,还是那个诅咒为了将他们凑在同一桌才便宜了这家餐厅,总之,看这情形,她的餐点是不可能太快上来。
靖刚将自己还没吃完的餐推到她面前。
「先吃,吃完赶快吃药。」
她再次摇手,「我怕、怕传……传染……」她已经没有力气说更多。
靖刚眉头皱得更紧,举手唤来服务生,替她催促餐点。
可能他的脸色真的不是很好看,所以没多久服务生就送来餐点。
靖刚见她没有动静,轻摇了她支撑着额头的手几下,才将意识已然昏沉的她摇回现实。
高娃暮先调整了下坐姿,强打起精神,拿来餐具,对着看起来不是很开胃的餐点扒了几口饭。
靖刚没意识到自己一直留意她的表情,瞧她那副很难受的样子,看来,这次感冒满严重的。
才吃没几口,高娃暮就放下餐具,吃不下了。
靖刚马上唤来服务生,再给她添一些温水。
「赶快吃药,吃完回去休息。」
高娃暮这次没有异议,因为她的确需要回去躺一下,眼前的景物都模糊起来,感觉像是天旋地转。
忍住难受的感觉,她囫囵吞了药,起身就要离开。
「等等,你要去哪里?」靖刚拉住她的手。
「回……回家啊!」
他才轻轻一拉,她就无力地跌回座位,这次的病毒真的是来势汹汹。
「怎麽回去?」他不是疑问,是质问。
「开车。」
「你这种状况还开车?钥匙给我。」
相对於他的担心,高娃暮倒是不以为然地笑道:「放心,死不了。」
不是逞强,是真的死不了,拜那个诅咒所赐。
靖刚翻了下白眼。就算是不死之身,但也不是铜墙铁壁好吗?他是担心她如果意外出事伤得太重,没有死成,反倒吓死一批医生护士。
拉起她,靖刚直接带着她结帐离开。
他的脚步迈得大,她不想让人觉得麻烦,已经尽力跟着,但头实在晕得太厉害,她不断踉跄。
靖刚回头,表情难看的看着她。
「不……不用管我……没有关系……」不想他明明对她恨之入骨,本性却驱使他做着心不甘情不愿的事。
她不是在使性子,是觉得没必要。反正她都活在这世上这麽久了,还有什麽灾难没遇过?不过就是生个病而已。
表情难看的靖刚没有真听她的话,放她不管,他直接伸手从她口袋里拿出车钥匙,先将她安置在副驾驶座後,才绕到驾驶座开车。
「你的车……」车里不透气的闷窒感让高娃暮不舒服地闭上眼睛,但没忘记提醒他。
因为他总是关心别人,忘了自己……
「我再找时间回来开。」
笨蛋,那停车费不便宜啊!他又不像她赚这麽多!
高娃暮在心里低叹,却已经没有力气再讲话了,因为车虽然开得慢,但她还是不舒服到感觉想吐。
「别仗着老天爷不收你的命,就不照顾自己的身体。」
恍惚中似乎听到他的碎碎念。
「三餐不照正常吃,睡眠也是,你工作起来就什麽都不顾。」
大哥,你自己也跟我差不多啊,为了避开我,不都挑三更半夜的时间才回家?
虽然很想开口反驳他,但高娃暮却在意识迷蒙的这时,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只有在这时,她才稍稍有点被关心的感觉。
那一天,靖刚为了救北国士兵而替士兵挡下一箭,导致无法反抗高娃暮对他的最後一击,死在血泊之中,而东方国土已经是一片生灵涂炭。在那片土地上,不管是东方国的人民,还是北方国的士兵,皆死伤惨重。
唯独一人例外,高娃暮!
受诅咒的虽然是靖刚,但高娃暮却「身为诅咒」,因此,就算她身负重伤,仍然顺利拿下东方国,凯旋归国,并在三年内,率领北国子民迁徙至东方国土,盼从此安居乐业。
谁知,她从此却再也无安宁之日。
在那场战役中幸存下来的士兵们,信誓旦旦地说她现在拥有长生不老的能力,要风得风、要雨是雨,所以皇室家族的人全连成一气排挤她,造谣的造谣、毁谤的毁谤,就怕她哪天当上君王,其他人便永无翻身之日。
最後,就连她的父亲,都因为怕她逼他提早退位,而听信了栽赃她的不实罪名,将她判刑入狱。
在狱中的她,遭人凌虐欺辱、受尽严刑峻罚,一般人早就没命了,她却怎样都死不了。
身心受创的高娃暮,明白自己若不想办法反击,不知道要活在怎样的人间炼狱之中,因为诅咒并没有给她「大不了命一条」这样洒脱的筹码。
於是她麻木自己,专心用计夺回主控权,忍受着痛苦,一步步踩着别人的屍体坐上了皇位,终於统治东方国土。
为了确保不再有类似的事发生,她排除异己,立下严苛的刑罚,为的不是保住这历代皇位,而是保住自己的安全。
尽管他们已身处於遍地黄金的东方国土,生活条件早已改善许多,但人心不足蛇吞象,她还是得用尽心机、时刻提防,她这才明白,原来她要对抗的,从来不是环境,而是人心!
高高在上的她看着那些为官者的嘴脸,谄媚的多於真心的,算计的多於忠诚的,偶尔易容出宫游荡,却从百姓们的嘴里听到—
「如果靖刚大人还在,不管在上位者是谁,他一定会帮我们出一口气,绝不像现在这样,大家穷迫潦倒,连做个小生意,都要先巴结过皇室的人。」
有人出声,就有人马上附和—
「说的没错!靖刚大人是最奉公守法、最正义的皇室人,听说要不是那次金枭带来灾难,大皇子即位後,就要让三皇子当大理寺少卿,因为他不但整个法典倒背如流,还最能体恤人民,是个礼义兼备的大人啊!」
几位老者目光流露着怀念与感叹。
这时,突然从旁插入另一个老先生,那棱角分明的五官,一看便知是迁徙过来的北国人民,非东方国人。
老先生一开口,让在一旁听着的高娃暮不禁一顿。
「当初,我真该救下他,而不是让他死在冷血的高娃公主手上。」
高娃暮往声音方向瞧去,对方虽已垂垂老矣,但仍能认出是那个被靖刚救下的北国士兵。
「如果当初死的是我,不是靖刚大人,今日,大家也不会变成这样……」
是吗?大家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却没人记得是她让北国从此脱离那严峻苛刻的环境,来到这一片乐土……
呵,这里还能算是乐土吗?
摊开掌心,低头看着自己紊乱的掌纹,混着被鞭打过的伤疤,这手握住的,可不是滋养大地的土壤,而是一个个那些因为贪生怕死而阿谀奉承,实则狼心狗肺的一群官命呐!
她太清楚只要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最後她下令驱逐那几位老者,放逐边境,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语言的力量太大,万一因此召来叛军,那可就不好了。
她要是死的了就算了,死不了的她一旦被人抓到弱点,可是要痛苦好久好久。
因此,第一次转世也带着前世记忆的靖刚当时以身为他国将军率兵前来反抗时,她一反常态地门户大开,任他直捣大殿中堂。
当他将长矛尖端抵在她的喉头处时,她眼底嘴上漾的是满满的愉悦。
「你知道有多少人等着你回来吗?」她不像掌管自己的国家,反倒比较像是在帮他暂时代理他的国家。
「你坏事做尽,丧尽天良,不能怨百姓对你有诸多不满。」靖刚回道。
一路上,他看见人民因为穷得无法纳税,只得卖了自己的孩子以求温饱,更看到为官者饮酒作乐,百姓却是苦不堪言。
高娃暮却笑着摇摇头。「我所有的手段不过只是为了明哲保身而已。」她一双不带任何情感的美目瞅着他,反问:「现在的你,已经完全可以毫不留情地下手杀了我吧?毕竟,我是这麽坏、这麽没血没泪的人,只不过因为诅咒,我不会死,但起码可以不得动弹个三年五载……」
她手抓住长矛,自己往前迈了一步,让长矛的尖端陷进她颈子的皮肉之中,鲜血流出。
「下手吧!把当初没做成、该做的,都做了吧!」
即便死了都还受百姓爱戴的他,能不能再更完美一点?不要让她不得不独自对抗那些黑暗和龌龊?
靖刚见她不抵抗就算了,居然还自动邀请他杀了她!
没错,他知道她死不了,但也知道她不是不会痛、不会受伤,他只是希望她做个好君主,为人民带来安乐的生活。
正在想着该拿她如何是好的同时,目光越过她,他看到她身後的下官居然悄悄地举剑走向她。
那官员眼里迸射出的杀意显而易见,举剑就要剌进她的背後腰腹。
靖刚无暇多想,长矛一收,连人带矛地把她拉进怀里,再转身易位,官员的长剑直接插进他的腹背。
见杀错了人,官员吓得松开长剑,往後退了一大步。
这一剑直接穿破靖刚的肚肠,也伤了他护在怀里的高娃暮。
高娃暮双手染上他的以及自己的鲜血,感觉到他这一世的生命正在流失。她的美眸瞪视着他身後那个吓傻的官员,嘴里逸出冷笑,对着渐渐倒向她的靖刚道—
「不是还有着上辈子的记忆吗?为什麽还没学乖?为什麽要救我?明知我死不了……」
她缓缓自他的背後抽出长剑,不管他的制止,把长剑射向那个官员。
「不!」靖刚只能大喊,却无法阻止她。
见那位官员一剑毙命,嘴角正大量流血的靖刚抬头瞪她。「为什麽要滥杀?」
高娃暮伸手拭去他嘴角的血,说道:「因为你狠不下心啊!你知道你自以为的仁慈後面带来的是怎样的惨痛代价吗?」
就因为最初他信了她,之後又没有杀了她,所以才让她成为他的诅咒,让她看到了人性的最恶,让她现下还要再一次看见「仁慈无用」的事实。
可知道她有多早洞悉那个官员想谋害她的心思?
可知道她是故意背对那个官员好让他有机可乘?
可知道她有多期待他能够痛下杀手将长矛送进她的身体里?或至少冷眼看着那个官员给她一剑?
这样,她才能告诉自己,世上没有好人,她无须顾忌,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
如今,愿望已灭。
在他慢慢咽下最後一口气的同时,她在他的耳边轻声告诉他—
「来世,再见。」
她替这一世的他找了个好地方埋了,再把东方国的弹药库炸了,不顾这样做会死多少条无辜的生命,然後她孑然一身地离开,到了很远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就这样再熬过了几十个年头,当靖刚再次带着一身正气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已经不管他见到她时的脸色有多难看,她发觉自己很想他。
这世上,似乎连岁月和时间都遗忘的她,只剩下他还记得她。
车开到家,副驾驶座上的她,已经完全陷入沉睡,靖刚伸手探了她的额际,很热。
替她解开安全带,打算抱她下车,但她马上惊醒,嘴里先是喊着「不要、放开我」,然後在看清楚是他之後,才露出放心的笑容,虚弱说道—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来。」
很多次,她从梦里醒来都会喊着像这样不知道在抵抗什麽的语句,靖刚只当她是亏心事做太多,梦见人家来找她报复。
「你确定?」靖刚瞅着她问,她看起来连站起来都有问题。
「嗯。」
她努力撑起身子,走了几步,就在支持不住要倒下时,靖刚直接打横抱起她。
「别白费力气,留着好好养病。」他说。
他抱着她回到屋里,将她放到床上後就开始翻着她的衣柜。
她的东西其实很好找,因为她不像一般女孩子,只为让环境看起来更温馨、更可爱,在自己的房间摆放很多饰品,或是在小地方放很多巧思。
她即便长得艳丽,但处事风格却跟男人没两样,衣柜就只分「衣」、「裤」、「内里」三大类,依照穿着顺序由上而下,所以靖刚很快就找到睡衣睡裤要她换上。
不过,才这短短一两分钟的时间,她居然已经再次沉睡,可见这次真的病得不轻。
靖刚只犹豫了下,最後还是动手帮她脱掉衣服和裤子,打算帮她更衣。
这贴合身材的皮衣皮裤,看起来好看,但对一个病人来说,着实不是太舒服的穿着。
当拉下她上衣的拉链,开始露出部分肌肤时,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这是怎麽回事?」
他一边帮她解着衣服,眉头却越皱越深。
当高娃暮身上只剩下内衣内裤时,靖刚惊骇地发现,她的身上居然布满令人无法直视的伤疤!
伤疤的颜色有深有浅,凹凸不平,有些甚至是大片面积!
她这副模样,让人联想到被剪得支离破碎的布娃娃复又被针线缝合起来的模样。
除了那张脸,没有一处完好!
因为厌恶她,他从来没有这麽亲近过她,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她的身子竟然伤痕累累。
大掌穿过她的後颈,轻轻将她扶坐起来,他检视她的背部,还看到好几个古代才有的烙刑所留下的疤痕。
那被火烙过的肌肤没有一处平整,难怪这麽多世以来,他从没看过她穿低领上衣或是短袖短裤,因为,那些疤痕实在太显眼,又太惊人,绝不是经过几次整型手术就能抚平的。
看着她靠在他肩上的美丽脸庞,不禁暗忖,好斗无情的她怎麽会让自己变成这样?
来不及细究,身子微动的她拉回他的思绪,她身体传递过来的热烫提醒着他不能再让她受凉,於是他快速帮她换好衣服,重新让她躺下。
她吃了药已经过一阵子,早该发挥效果,却仍不见她退烧。
靖刚出门买了老姜回来熬煮,再准备冷水和毛巾,不断重复地敷盖在她的额头上,以利降温。
沉睡的期间,她仍不断梦呓,有时甚至会突然大叫一声,睁开惊恐的眼,然後又闭眼睡去。有时,是默默地流下眼泪,但双唇紧闭,像是怕示弱一般不准哭出声音。
靖刚一边帮她换毛巾,一边回想有次去到地府时的情景。
那时,他问文判—
「我等待轮回转世的期间,她在人世,都在做什麽?」
文判先是啜了口热茶,才反问:「你关心她?」
靖刚嗤笑一声,「才不,她个性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让自己吃亏,我只是好奇而已。」
「唉呀,那就不用费心去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反正就如同你所说的,她不是一个有仇不报或以德报怨的人,所以在人世间就是一直『争』而已,没做什麽。」
那时,文判讲得云淡风轻,他也不曾认真追问过。
然而,刚才看到的那些疤……
她都在「争」什麽?
天色渐暗,多亏靖刚的照顾,高娃暮的烧已退,人也渐渐清醒,一杯姜茶递到她面前,熨热她的双眼。
她看着靖刚,把感激的微笑藏入心底,捧过热茶时,说道:「真抱歉,让你照顾讨厌的我一整天,辛苦了。」
靖刚没说话,看她一口一口喝着姜茶,看她的表情,显然身体应该是好多了。
看着她後知後觉发现自己衣服被换过所露出的震惊模样,他这才开口问道:「那些伤是怎麽回事?」
高娃暮愣了下,随即调整表情,淡漠回道:「不关你的事。」
「你不是一直很会保护自己,宁可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得罪你的人,为什麽还把自己弄成那样?」
高娃暮咬了咬下唇,然後才露出轻佻的笑。
「你不用那麽担心,这身子虽然烙着那些疤痕,但对我这样做的人下场也没好到哪去,你是知道我的。」
靖刚皱眉,不想再听她说下去,是啊!他忘了她对自己也很残忍。
「你休息一下,我去弄晚餐。既然你比较有力气了,等下就自己出来吃,我弄完饭要去公司一趟。」
说完,他就要离开房间。
高娃暮放下手中姜茶,急唤住他,「今晚……会回来吗?」
靖刚转头看她,没给答案,便转身离去。
房门被关上後,高娃暮才允许自己露出落寞的神情,无奈苦笑。
刚刚那句,不知道有没有问得太卑微怯懦?
靖刚回到公司,马上就被他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克德国际珠宝公司」的大老板严子卫,更是他第一世的皇兄靖武,给叫到办公室。
「靖刚,我们『克德』目前已经打进了欧洲市场,但甄华的产期快到了,我怕到时我没办法过去,所以想问你是否可以代替我跑一趟?」
严子卫将手上一叠资料交给他,但靖刚只是接过,就放回桌上。
那叠资料大部分都是他搜集研究过後指示助理准备出来的报告,他不用太花时间看,就非常清楚进驻欧洲市场这件企划的内容。
「当然没有问题,我也正想问你是否需要帮忙。嫂子的肚子已经愈来愈大,你就多花点时间陪陪她。」
靖刚坐入严子卫办公桌对面的软皮沙发里,真心的为兄嫂开心。
这一世,他因为小时候严子卫的一次车祸,看到他脸上的恶魔印记而认出他,所以後来就一直跟着他,当然,也将恶魔在第一世对他下的诅咒告诉他。
原本以为兄弟们得背着这诅咒生生世世无法解脱,没想到,後来遇到了以自己的心愿跟恶魔交换解咒方式的银凤,就在一年多前,顺利解除了大哥「生生世世,凡为他所爱或爱他之人,都将因诅咒而死」的咒语。
看大哥大嫂如今幸福美满的样子,他心里既羡慕又祝福他们,所以当一知道大嫂怀孕,他便二话不说地扛起大部分的公事,让大哥能尽情陪伴在大嫂身边。
严子卫向来不苟言笑的俊颜朝靖刚露出感激的笑容。
「这几个月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但这次的欧洲之行,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回来的,至少得待上一个多月,你那位高……是高小姐或是高娃小姐,OK吗?」
靖刚笑着纠正严子卫,「她真正的姓是『高娃』,只是这个姓在之後就绝迹了,跟我们第一世的『靖』姓一样,所以她就顺势把现在还有的『高』当做姓氏使用,而我则只能把『靖刚』看做是名字,再冠上每一世出生的姓氏。」
解释完,他回到正题,「她不会有什麽大碍,我们被诅咒牢牢绑在一起,要分也没办法分开。」
严子卫看着他一脸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样,开口问:「银凤有说怎麽解你的诅咒吗?」
当一年多前银凤解开他身上的咒语时,曾提到她必须在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年後的这一世,也是恶魔订下解咒的时间里,运用她修练习得的术法,同时替他们兄妹解咒成功,她才能与金枭见上一面。
所以,肯定有法子解除靖刚身上的咒语!
靖刚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启口,「是有,而且不难。你很难相信,我背着这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年的咒语累积着世世代代的记忆,却只需花费约莫三秒钟的时间,就能解除。」
靖刚的话引起严子卫的好奇。「什麽方式?」
「一把匕首。」
「一把匕首?」严子卫不解。
「是,银凤就只给了我一把匕首。那把匕首是用第一世时,高娃暮用来结束我性命的长剑熔化重铸的,中央镶着一颗小小的空心水晶小球,球体里装着银凤添了术法的血液。高娃暮的确是不死之身,但只要那匕首划过她的脖子,她便会魂飞魄散,我的诅咒就真的是『迎刃而解』。」靖刚抬眼看着跟着这麽多年的大哥。「所以你说,解这个咒,是不是很简单?」
连银凤自个儿都说,他的诅咒是四个皇兄妹们当中最好解的。
严子卫看着他,却没有问他,既然这麽简单,怎麽不赶快处理?
因为他了解这个弟弟,即便这一世不是亲兄弟,但一起这麽多年,他知道靖刚并不是一个将生命视如敝屣的人。
他知道就算对方再穷凶恶极,这个弟弟也不会随便手刃取命,他就像人世间的天使,有温暖的笑容,有悯人的情义。
「你想寻求别的解咒方法?」
一语中的,但靖刚却露出苦笑。
「我问过银凤,可有别的解咒方式?但银凤说,不管哪种方式,她都必须消失,因为解咒解咒,她,就是我的咒。」
严子卫听完,停下正一边签署文件的手,笔还握在手上,双臂环胸地靠向椅背,语带玩味地问道:「你别告诉我,所以你正考虑,是否要跟这个『咒』和平相处到千秋万世!」
靖刚看着他,眼里透着答案,却有着挣扎。「只要做到不看不听不闻,不是没有办法。但银凤和金枭怎麽办?高娃暮这样活着对她就不是惩罚吗?我不知道怎麽做才是最不伤人的。」
俊脸上没有一丝握有解咒方式的喜悦,反而是愁绪万千,全是为了别人。
严子卫摇摇头,将笔丢在办公桌上,从椅子里站起身,两手插在西装裤里,走到沙发,坐到了靖刚身旁。
「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麽吗?」
靖刚用眼神询问。是什麽?
严子卫轻叹一声,告诉他,「事实上,你的诅咒不是生生世世跟你注定纠缠的高娃小姐,而是你的良善啊!」
抛不开的良善、什麽都要顾全的良善、不先考虑自己的良善,某些时候,残忍反而是真正的仁慈。
严子卫离开办公室後,靖刚独自一人继续留在公司里,将即将到来的欧洲之行所需的资料先整理起来。
自严子卫收购「克德」之後,他就与他一起闯荡商场,而严子卫非常信任他,他知道的,靖刚也无所不知。
自从认清不管如何做都无法与高娃暮真正分离的事实後,他就习惯延长自己能够独处的时间,一方面是除了命运的安排,否则不想与她有太多交集之外,二方面是,想要消极地用「漠视」来淡化他无法归零的记忆中,有关於她那一切种种恶行的画面。
只是在公司里头住一晚,并不会因为诅咒而招来什麽灾害,但当公司的钟在整点响起音乐时,半夜三点,不知道她是否还会再发烧?
身体的反应比百转千回的心思快,当他决定还是回来看看比较好时,车早就停在了家门口,手上还多带了份热粥回来。
上了电梯,到了大门,密码锁都还没按下,就听见屋子里头传来乒乒乓乓杂物落一地的声响。
他急急忙忙开门冲了进去。
「高娃暮!发生什……」见到家里满目疮痍的靖刚不禁噤声。
客厅四十二寸的液晶电视掉下来不说,餐桌上跟附近大大小小的碎玻璃、还有浓浓的烧焦味……
不要告诉他,诅咒的效力已经强到他离开她不到十二小时,灾难就会降临!
靖刚踏入客厅,先找人要紧。
「高娃暮!高娃暮!」
他大叫着,最後,才听到自房里小小声的传来—
「我……咳……我在这里……」
靖刚冲进她的房间,见她花容失色地窝在角落,第一次看见她泪涟涟,活像个被爸妈弃养的孩子,完全不见以往的冷然高傲模样。
「发生什麽事?」
「有老、老鼠……」
「又是鼠患?」不会吧!真的是诅咒的效力变强?
还好高娃暮马上摇了摇头。
「只……只有一……一只……」她诚实回报。
靖刚愣了下。有没有听错?她说的是「一」只,还是「亿」只?
「只有一只,你会吓成这样?」刀枪抵在她脖子上都能面不改色的高娃暮,竟然怕一只小老鼠?
「对……对不起……我怕……」
见她那眼泪流不停的样子,看来,是真的害怕。靖刚脱下外套,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先伸手摸她的额头。
「又发烧了。」
他将外套披在她身上,扶她坐到床上。
「怎麽某一世你说家里遭鼠患时,也没见你这个样子?」
坐到床上的她,想拿卫生纸擦乾鼻涕和眼泪,但伸出的手却抖得厉害。
靖刚抓下她发抖的手,替她拿来卫生纸。
「有……我只是……只是先逃到饭店……这次来……来不及……」
因为生病,她来不及逃出家门,就先被回来的他撞见了?
「原来你这麽怕老鼠。」简直像见鬼了一样。
高娃暮抿嘴,没有回答,只是努力平复心情。
「来吧,去客厅,我把东西收一收,你先喝个热粥。」
正想牵她出去,但高娃暮却反应激烈地缩到床角,猛摇头。
「不!不要!我不要出去!老……老鼠还没抓到……我没关系……我先关在这里……」她抱着膝盖,瑟缩着,连身体都在颤抖。
靖刚心里讶异,他真的从来不曾见她这麽害怕过,那绝美的五官再也看不见一丝傲气与事不关己的淡然,而是泪流满面地恳求着别要她出去,就怕再碰上老鼠。
「你总不能一直关在这里,老鼠没办法马上捉到,但我明天就会处理,你别害怕。」
高娃暮还是摇头,眼泪没停过。「不要!我……我等等收拾一下……先去饭店……」
似乎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有点太过了,会造成他的困扰,她马上下床翻出行李箱,抓了几件衣裤就往箱子里塞。
「我……我会住最近的饭店……只要不是为了分开而分开,诅咒的灾难不会降临……」
靖刚抓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喂,你病还没好,怎麽自己去住饭店?」
「我……我可以,在等你……等你转世的时间里……我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我可以处理……」
她害怕地一边啜泣一边解释,就是希望他答应让她出去,只是一只老鼠,似乎就可以让她崩溃。
靖刚看着她,想到下午看到她的那些伤,她说她都是一个人……
他站起身,主动替她收拾行李。「好吧,我帮你收拾一下,然後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高娃暮呆住。「其实你不用……我死不了的……」
靖刚那无任何杂质的黑瞳瞪了她一眼,「死不了就活该被放任着不管吗?你这是什麽逻辑!」
突然很讨厌听她提到「死不了」这个事实。是因为这代表他永远无法摆脱她这个诅咒吗?还是因为这代表她对自己也可以随随便便?
没空深究,靖刚快速整理好她的衣物,再进自己的房间拿了简单的换洗衣物和盥洗用品,便回到她的房间,带她出门。
走出房间,要经过客厅,高娃暮不自觉地躲到他的背後,双手拉住他的衣角,害怕到冷汗直冒。
靖刚看着这样的她,哪里还像最初那个骁勇善战的北国公主?哪里还有一丁点当初杀他的狠戾气势?
她现在看起来,不过就是一个哭起来很孤单、怕起来很需要人保护的小女人而已。
你不在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
想起她刚说的那句话,他的心莫名一紧。
大手绕到身後握住她颤抖的纤细手腕,将她的掌心密密实实地握住,他低声说道:「别怕,我在。」
一句话,高娃暮哭得更凶。
有好几回,她被关进满是老鼠的地窖时,或是遭背叛她的人绑到荒山野岭逼她与老鼠共处一室,甚至绑住她的手脚,在她的身上涂着腐肉,让老鼠们一小口一口地啃食着时,她心里总是想着,若连恨她的同时都还不忘救她的他能在,那有多好?
如果不行,那至少让她死上几回,走过几次奈何桥,饮下几碗孟婆汤,那麽,她就再也不用牢牢记着那些遭北国亲属陷害後被关进牢里凌辱的过程。
没想到,今天听到他说了。
他说,他在。
害怕的脚步随着他往大门移动,当他反锁大门,带着她下了电梯,坐到车里後,她才回神。
「家里……怎麽办……」
「我再找时间回来整理就好。」
「麻、麻烦你了……」
靖刚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正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恐惧感,找回原来的样子。
在等他转世的时间里,她到底这样做了多少次?
开车来到饭店,靖刚直接订了个Twin Room,一个大房里两张单人床,就近好照顾。
进到房间,发现高娃暮刚刚苍白的脸色已变成异样的红潮,靖刚赶忙量她的体温,果然升高不少。
「澡洗过了吗?」靖刚问。
高娃暮点点头,神情已经镇定许多。
「洗好了,所以想将你先前准备的晚餐热来吃,然後就看到老鼠……」
说到老鼠时,她还是面露惧色。
靖刚点点头,没要她继续说。难怪家里闻得到焦味。
刚买的粥在急急忙忙出来时忘在家了,他打了客房服务,重新再叫了一份热食。
「吃一点东西,然後吃药。等下你可以慢慢想还有什麽东西忘记拿的,我再回去拿。」
高娃暮点点头,虽然已经没有刚刚那样的慌张恐惧,但仍是一脸失神的模样,她听话地接过热食,慢慢地一边吃,一边两眼望着前方发着呆。
趁她在吃东西,靖刚快速地进了浴室冲了个澡,待出来後,却发现餐点并没有吃完的高娃暮已躺在床上睡着了。
靖刚悄声走近,忍不住在床沿蹲下,端详她的脸,发现她连睡着都还在流泪。
「你什麽时候这麽脆弱过了?我以为你一向坚强冷血的……」
以前真的觉得她没血没泪,现在……大拇指轻轻滑过她的脸颊,拭去泪珠,那湿意明白地告诉他—她,也有害怕的时候。
他忍不住笑了。
不知道她是不是一直都以为,他带着地契和条件去拜托她休兵的那次,就是他们初次的见面?
实则,不然……
第3章
记得那时他不过九岁,一次高娃努亲自前来朝圣献贡的机会下,小他两岁的她就跟在父亲身旁,年幼的岁数却笔直端正地立正站着,不躁不动,还一脸严肃,父王那时还当着高娃努的面夸这丫头将来一定是大将之材。
然後随行的贡品中有一只北国才有的稀有金眼茸兔居然跳脱出没关好的笼子,一蹦一蹦地跳入皇室後面一大片的林木之中。
「父王,交给我,我去把牠带回。」
说着,小小年纪的她已经背着几乎跟她差不多高的弓箭追了出去。
他不放心这麽小的孩子,又是女娃,一个人若在那片一望无际的林木中走失,那该如何是好?
「父王,我跟着去看看吧!」他说。
得到允许,他快步跟了过去,但女娃脚程快,他追寻了一阵子才发现她的踪影。
「喂!小心!」
她为了追兔,忽略了从旁而来想要偷袭她的豺狼。
当她扑上兔子的那一刻,豺狼也扑向她,他大喊一声—
「当心啊!」
靖刚纵身一跃,扑倒了豺狼,但同时也被快速灵巧挣脱的豺狼压倒在草地上。
年纪尚轻的他力气根本不敌雄壮的豺狼,他用手肘死命顶住豺狼的下颚,不让牠的尖牙利齿得逞,但力气很快就要耗尽,这下不死也得落个破相的下场……
「啊呜!」豺狼忽地一声惨叫,放弃了利爪下的他,往旁逃去。
原来是小小的高娃暮,用一根地上拾到的粗木,往豺狼背後狠狠打去。
「谢、谢谢。」靖刚向她道谢,原本应该是她的救命恩人,现在反而角色互调了。
小小的高娃暮下巴微扬,有点恼怒地道:「哼!多管闲事!吓跑我的小兔,我又要再重新追一次了!」
抱怨完,小小的身影再次窜进林木之中,找寻那只金眼小兔。
「喂!等等……」靖刚也赶忙起身追了上去。
年纪那麽小,就那麽骄傲,是北方人的天性吗?但至少不是见死不救。
所以,当他听见北方兵是由她统率时,他自愿去游说。
所以,当她答应他不会再对东方国土的人起兵时,他便轻易地相信了。
他以为高傲的她有一副好心肠,最後她却证实了他的以为是错的。
那麽,连豺狼都不怕的她,现在又怎麽会怕区区一只老鼠?
她发生过什麽事吗?
见她连睡觉都泪流不停,他索性轻轻摇醒她。「起来吃药,吃过药再睡。」
从满是老鼠地窖的恶梦中醒来,她泪眼迷蒙地望向他,「什麽?」
在梦里,因为他的声音,老鼠才被吓跑的,但她没听清楚他说什麽。
靖刚瞧着她现在的样子,简直像一张纯粹的白纸。
这才是原来的她吗?
他拿来药包和温开水。「有办法自己吃吗?」
「嗯,可以。」
高娃暮像个好学生般,乖巧地点点头,然後接过药跟水,一副「药很苦但我会吃下去」的挣扎模样,让一旁的靖刚看了忍不住笑出声。
「药有这麽难吞吗?」
「嗯,」高娃暮先是灌了两大口水,努力把药丸吞下去後,才接着说:「以前都是煎好草药喝下去的,虽苦,但不卡喉。现在这种一颗一颗五颜六色的药,虽没以前的草药苦,但我不喜欢那种快被噎到的感觉。」
她一边皱眉嘟嘴,一边叨念。
这一刻的她,真的不是他所认识的高娃暮。
「好吧,那早点睡。」不想让她发现现在的自己对她异常心软,他催促着她继续睡回笼觉。
高娃暮当真听话,人一躺、棉被一盖,最後还小声地对他道了声晚安。
「……嗯,晚安。」
最後的回应,消失於她好不容易安稳睡去的细微酣声中。
一早,当高娃暮被公司秘书打来的电话叫醒时,靖刚早已离开饭店。
简短地交代完事项,高娃暮忍着因感冒而全身酸痛的感觉起身。
床边小柜子上,一张便条纸用玻璃杯压着,上面有从小长期习毛笔练出来的好看字体,短短几句,写着—
记得吃药,有事打电话给我。
高娃暮拿起纸条,仔细看了两次,然後再放回去。
她起身整好床铺,一番梳洗後,在换衣服时从镜中看见满身伤疤的自己。
昨天他看到了这些伤……
纤纤手指轻轻地抚过那些伤疤,彷佛还能感受到那时鞭笞的痛楚和火烙的烧疼,这些回忆因为丢不掉,全被她深深收藏着,时刻提醒着自己,什麽叫做心软的下场。
穿好衣服,最後再替自己画了个年纪看起来不要太小的妆後,感冒还没完全痊癒的高娃暮便离开饭店,叫车前往公司。
刚才那通电话里,秘书是这样说的—
「总裁,刘大和那块地初步调查已经有了结果,您最好尽快过来一趟。」
一大早先回家收拾昨晚残局的靖刚,在一阵忙碌过後,拿出手机查看了下。
虽然有事她也不一定会打给他,但,是否需要提醒她吃药?
她有看到字条吗?还是还在睡呢?
正在犹豫着是否该打通电话给她,用冷冷的语气做些提醒时,他的电话先响了。
来电号码不是心里以为的那个,虽然从没将她输入在联络人名单之中,但那串数字却在没有刻意的情况下记起来了。
「喂?是吗?好的,我等下亲自送去。」
是厂商打来通知建管处陈处长订制要给太太的珠宝已完工,可以取货了。
由於对方的身分加上是老客户的关系,於公於私都该亲自跑一趟。原本应当是大哥要走这一趟的,但刚好今天大嫂要产检,所以他便要大哥去陪伴检查,他来代劳。
珠宝送到,陈处长非常满意,直说太太就爱他们「克德」每年推出的限量特定款,华而不俗,贵而不娇,乍看觉得别出心裁,一戴上,更像繁星衬出月光,让戴它的人更美。
「处长,您客气了,是夫人慧眼独到,品味高雅,所以才让我们的珠宝沾到贵气啊!」靖刚客气回应,夸赞的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客套,而是真心诚意。
处长夫人本就名声好、气质佳,常出现在各个弱势关怀单位的感谢名单里,而处长本人也是一位随和的人,两夫妻不论地位还是财富都有一定水准,但却一点都不高调。
「哈哈哈哈哈,朱先生,怎麽每次我听你讲话,都有种像在听文言文般的感觉?好咬文嚼字、老气横秋,到底是我比你大,还是你比较年长啊?」
靖刚被开这样的玩笑,也只是搔头陪笑,因为有时的确会不自觉地讲起「古话」来,谁叫他记忆档案从没被地府的人归零过呢?
「对了,刘老爹他那块地……还好吧?」
刘大和据说是陈处长好友的一个长辈,那位好友定居国外,亲戚中只有刘大和一人在台湾,也算是「举目无亲」,所以陈处长多少会特别关心这位长辈,而也是因为陈处长,靖刚才认识刘大和的。
靖刚看着陈处长面有难色。
「我听刘老爹说,要买他地的人是你认识的……有办法帮得上忙吗?」
不用陈处长开口,他已经在帮了,只是……
「处长,我认识的那位朋友说,他们开了一个不错的价格给刘老爹,事实上,那笔钱可以让刘老爹一家子过上很好的生活,有什麽特别原因刘老爹不接受吗?」
陈处长拍拍他的肩,说:「唉,年轻人,这年头啊,就只剩下像刘老爹那样的老人家不贪财,只惜情了!那块地是他跟他过世的妻子一起守着、看着、耕耘着的,每一寸土、一粒沙,都是他与他妻子的回忆啊!
「你看她,妻子过世有十年之久,没再另外娶妻,而是独自一个大男人守着往日回忆,就知道他多念旧情了。你叫他拿一笔钱看着他与他妻子曾经一起挥洒过汗水的地被铲掉,然後盖起华丽的房子?怎麽可能?」
靖刚听了,沉思了下,最後点点头,「明白,我会尽力帮忙的,请放心。」
听他这麽一说,陈处长宽了心,原本还担忧的脸色总算笑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家,真的不堪那样打扰……」
「陈处长放心,我待会就过去刘老爹那边看看,看他有什麽需要我留意帮忙的。」
陈处长欣慰地拍拍靖刚的肩,向他道了谢,送他上了车。
「记得,帮我跟刘老爹问声好,说我有空会过去看看他的。」
靖刚朝车窗外的陈处长点点头。「没问题,处长,我会转告他。您还真像他的亲儿子般,对他这麽关心。」
「那是一定要的。」陈处长笑着回答。
说了再见,两人道别,靖刚驱车前往刘老爹的住处。
陈处长刚刚那番说词能说动任何一个人,但就是不可能说动高娃暮。
要不,他直接跟她议个价钱,把地买下来回送刘老爹?
靖刚脑袋一边想着,车子已经到了刘老爹的家。
那一眼望去没有半点绿意的地,难怪刘老爹的经济状况不太好。
之前也是听陈处长说,因为老人家的固执,就算农委会派了人来游说,还是没能让刘老爹接受新产学合作方案。
结果已经上了年纪,刘老爹在缺少新知—不知道现在土壤状况及水质如何优化,加上冥顽不灵,还真的只能靠天吃饭了。
把车停好,靖刚下车,往刘老爹家方向走去。
不用按门铃,因为门口正站着刘老爹,神情哀戚地不知道在跟谁请求着什麽。
他走近听—
「拜托你了,里长先生,就不能再帮我想想办法吗?」
「刘老爹啊,你知道的,我能帮的都已经帮了,但碍於您有块地,补助的资格就是不符,我又能有什麽办法呢?」
「可是,这补助款三千,对我也是很重要的,我……」说着,老泪就要掉下来。
里长也是心软的人,拍着刘老爹的肩膀说:「先别哭、先别着急,我再去跟相关单位说说您这块地的状况,还有您家的经济条件,再看他们是不是可以宽容一下。」
「谢谢你了,里长先生!」
里长走後,靖刚走向刘老爹。「刘老爹,还好吧?应该不是之前那票来威胁您卖地的人吧?」
刘老爹满布皱纹的老脸还盈着泪,却笑着摇头。「不不不,是来帮我的里长。呵呵,阿刚啊,今天怎麽有空来?」
刘老爹习惯叫他「阿刚」,叫起来像在叫自己儿子般的亲切,所以靖刚也才忍不住会特别多关心他一点。
「刚去陈处长那送珠宝了。对了,陈处长要我转告您,说他有空就会过来看看您。」
听了靖刚的话,刘大和先是一愣,然後脸上漾出更大的笑容。
「是吗?太好了、太好了!」刘老爹握着的拳头紧了紧。
「老爹,既然补助款是卡在那块地上,为何不卖掉呢?」刚刚有在旁边听到里长在说,靖刚也很好奇。
「唉,」刘老爹先是叹了一口长气,才接着说:「卖不得啊!那是我跟老太婆一起拥有的唯一财产,如果卖掉了,就算生活过得去了,但属於我们的那些回忆谁买回来给我呢?」
回忆……他有一堆,想丢都丢不掉的……
看刘老爹对往事那麽执着,以前大部分的生活画面一定都是幸福快乐的吧!
「对了,刘老爹,都没看过您两个孩子,他们人在家吗?」
「他们呀,在啊,只是,天冷,都窝在被里了。」
突然门里一个稚嫩的身影引起靖刚的注意。
靖刚双眼越过刘老爹,瞧到他背後一个约五岁的小男孩,瘦瘦弱弱,眼儿往上吊着,像是不敢正眼瞧人一样。
「刘老爹,他是?」
刘老爹先是一惊,再顺着靖刚所指方向转过身一看,惊呼,「哎呀!你怎麽出来了,不是告诉你待在屋里……」边推着小男孩进屋。
「阿刚啊,不好意思,这小家伙还在感冒,我才叫他别出来的。」他转过头跟靖刚解释了一下,又转回身语带责备地继续推着小男孩,「进去进去!别再出来!」
被推着往屋里走的小男孩,转过头瞧着靖刚,一脸不想回房的样子。
待小男孩不得不顺从的回房後,刘老爹才走回门口,但一点也没有要邀靖刚进家门的意思。
「呵呵,不好意思啊!」
「别介意。但刘老爹,我以为您的孩子们应该都已经很大了,那是……孙子吗?」
「呃……是、是啊!是孙子。这孙子年纪小,体质不好,染了感冒,所以叫他不要出来吹风。」刘老爹还是一脸笑咪咪的解释着。
靖刚客气地笑着点头,「那刘老爹,您去照顾孙子吧,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看您们。」
「欸,好的、好的,那你慢走,老爹就不送了。」
刘老爹站在门口,不断朝着离去的靖刚挥手,直到靖刚的车驶离那块荒芜的田地。
堪称荒芜的田地,加上孩子那无奈的脸……
彷佛,重新看到了战乱後的东方国土一样!
靖刚开车回到饭店已是下午的事,进了饭店房间,没看到人,也很正常。
只见房间被收拾得乾乾净净,连同他早上换下来的衣裤都被折好放在枕头上。
他离去前留下的字条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应该被丢掉了吧?
高娃暮这女人,就是不需要的东西绝不会留在身边当累赘的那种!
只是,连药也给他留在饭店房间里?!
抓起药,他拨了电话,响了几声,进了语音,男人好看的俊眉隆起,下意识地拨了另一组不是特意便记起的号码—
「『高慕集团』您好。」声音甜美的总机小姐开口道。
「高娃暮在不在?」语气不是很好的靖刚问着。
「呃……您是说总、总裁吗?请……请问您有预……预约吗?」听到有人居然直呼位高权重的冰山美人大老板姓名,而且还这麽不客气,总机小姐吓到结巴。
预约?七万多年前就预约了啦!
「高娃暮,对,你老板,叫她听!」
「呃……她她她她……她不在……」
「去哪?」
「工……工地……」
「地址?」
「新北市林口区……」当真乖乖地报上地址,连邮递区号都没漏掉。
他抄了地址,拿了药,临走之前又返回衣柜随意抓了件外套。
林口风大,湿气又重,明明还是一副娃娃脸,但身子骨却像老人家一样,一遇湿冷就会筋骨痛的她,还选在感冒时跑去林口!
靖刚没意识到自己车速显得过快,直到通过交流道,闪光一闪,才提醒他已超速被拍,准备月底接罚单,他这才稍稍放慢车速。
跟她绑在一起这麽多年,不是第一次遇到她生病,他自己也明白尽管再厌恶她,也不会任她自生自灭、放着不管她。然而,就在昨晚,他才知道原来她也有那麽害怕的时候;原来,她的身上有这麽多伤!
所以,他不在的时候,她找谁呢?
受那些伤的时候,有人在旁边帮着她吗?
不可否认,因为昨天认知到的那一切,他忽然对她有点心疼。
车速不知不觉地加快,就算再被拍到两张,他也不打算再慢下来。
照着总机小姐给的地址,他顺利来到工地,车才停好,就看她戴带着工地安全帽,正站在一片尘土飞扬的盖楼现场,用力地咳着。
旁边有个男人替她送了茶水,还轻拍她的背,不知道她是咳得太严重所以没办法挥掉他的手,还是两人的关系真那麽好?
倾国倾城容颜的她,拥有独步当世的能力,在现在这个世代称她做「女强人」,她绝对名符其实。
这样的特质敢高攀她的男人没几个,但也不是没有。一来她似乎只锺情於事业,对於男女情爱并不关心;二来,他猜想,她应该也多少顾忌到自己非常人,不老不死的,要跟谁谈情说爱?
靖刚拿了外套下车,疾步走向还在咳嗽的高娃暮,由於她人在工地里,所以途中还有一、两个人想拦下他,但他倒是没有理会。
他一来到她身旁,外套盖住她,她惊讶地转头。
「你怎麽来这?咳咳咳!」
「因为你药没带。你怎麽来这?」他反问。
「看……看工地进度啊……」因为太讶异,她还真的乖乖回答。
一旁的李主任看看两人,这身形高大、面容俊秀的男子,不会是要来跟他争高小姐的吧?
打量了一下对方的条件,发现自己似乎会输得很惨,李主任赶忙出声,提醒一下大家自己的存在,毕竟今天他算是大有进展,高小姐不只喝了他倒来的热茶,也没排斥让他帮她拍背。
男人只要在女人不舒服的时候展现一下柔情,通常非常管用。
这男的长得帅归帅,但讲话恶声恶气的,像高小姐这种高高在上的女人,绝对不会喜欢这种自以为是的男人。
「总裁,您别说话了,等下又咳嗽了,来,再喝几口茶。」李主任将茶端到高娃暮嘴边,看起来像是要亲自喂茶。
「你吃过中饭了吗?」靖刚问。
「还没。」
专心回答靖刚问题的高娃暮,喉咙咳得难受,很自然就要张嘴去喝李主任递来的水,但就在李主任即将露出得逞的笑容时,靖刚直接拉着她转身往自己的车子走。
「先去吃点东西,然後吃药,接着回家休息。」靖刚关心地边走边说,一点都没让高娃暮的唇沾到一丁点杯缘。
「可是我工作还没结束……」
「等你感冒好了再继续,工地不会跑掉。」
难得霸气的靖刚用强硬的方式想将她带走,但高娃暮可不是那种「是,我跟你走」的顺从个性,她脚步一停,手一甩。
「这个建案进度已经落後,今天该完成的事就算做完,仍未追上该有的进度,所以一切等我处理好,我会自己去吃饭。」说完,她转身就要再回工地。
靖刚发怒地再次伸手把她抓回来。「就算这个建案迟了又怎样?你七万多年下来累积的财富够你吃穿好几辈子,有差这一笔生意吗?身体要紧,你知不知道!」
该关心的不关心,不需要她操心的她倒是都亲力亲为,根本就搞错重点!
因为靖刚突如其来的一拉,高娃暮直接跌进他的怀里,想挣脱他,但靖刚却直接搂住她的腰,不让她退离。
怀里的身躯体温异常,他伸手摸了她的额头,神情一凛,「上车!」直接下令。
这女人居然任自己这样烧烧退退、退退烧烧,还没完全好就跑来工地拚命!
「不要!」
「上车!」
「不要!」就算挣脱不了他,可倔强的高娃暮说什麽都不肯乖乖上车。
会这麽坚持,除了这栋楼中间遭承包商偷换过材料,有些地基需打掉重来,交期被压缩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早上她到公司去了解刘大和的那块地。
她是个深思熟虑的人,不管接下来要怎麽处理刘大和那块地,她都不允许自己有让别人拿来当做弱点攻击的地方。
所以,现在林口这栋楼,要赶快将原来报备给建管处的材料换回来,她才能做下一步!
见她明明被病痛折腾得整晚没睡好而双眼浮肿,却还是目光炯炯地瞪视着他,像是除非打死她,不然别想把她拖上车的样子。
靖刚的表情从气愤渐渐地转成无奈。
搂在她腰际的大手慢慢地放松力道,让她退出他的怀抱。
他放手时,高娃暮还愣了一下,心想:是吧,终於还是想到我是你厌恶的人,所以干麽插手管我的事呢?
靖刚不再坚持,就留她在原地,自己驾车离去。
望着扬尘而去的车子,高娃暮眼里闪过落寞,但很快地便恢复了高不可攀的傲然气势,转身回到工地继续监工。
不知过了多久,靖刚又开着车回来,这次,手上多了袋东西。
「坚持要做也没关系,先去旁边把饭吃一吃,吃完再吃药,吃了药若还有精神,看你想做多晚都行。」
高娃暮呆愣地看着手里拎着便当的他。
他……他不是走了吗?不是……不管她了吗?
「发什麽愣啊!快去吃啊!现在工作进行到哪个部分了?大概跟我讲一下,我帮你撑到你吃完药。」
靖刚的话引起监工李主任的怀疑。他也懂建筑?
一身西装笔挺,且全身名牌,双手修长净白,一看就知道没碰过一沙一土的男人,他要帮高小姐监工?
李主任一脸疑惑,高娃暮却没半点异议。某一世,他还是各大建筑业的顾问呢!只是……
「我……我以为……你……你走了……」他非常厌恶她,不是吗?
「没有走,只是去买便当。既然你坚持要待在这把工作赶完,那就赶快去把饭跟药吃一吃,再继续。」
她很固执,他也是。
之前他不曾想过扔下她不管她会怎样,因为她永远都是那麽强势,不会低头,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站在她面前或身边,她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处理得很好。
然而看过她身上的伤,还见过她害怕的样子,他真的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扔下她不管。
见她还是没有动静,靖刚乾脆自己拿过她手中的资料,简单翻阅了下,再跟她确认了几条内容後,便拉着她到一旁临时办公室内,将便当打开,放在她面前,再把筷子递给她。
「不会需要我喂你吧?」
躲在办公室门外的李主任却是一副很想代劳的样子。
高娃暮这才回神,赶忙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来。」
看她乖乖吃饭,靖刚才安心离开,准备先帮她盯着现场。
临走时,他顺便把李主任也抓走。
「等等,我……我有水果可以切给总裁……」
「不需要,」靖刚高他快两个头,刚刚好能用鼻孔对着他说:「等下我们回饭店会吃。」
饭饭饭……饭店?!
工地的办公室很简陋,小小一间,除了大门外还有一个小窗口,她看过去,刚好看见靖刚认真视察的身影。
高娃暮一边夹着便当里的饭菜吃,不曾注意吃了什麽,只是觉得胸口热热的,眼睛酸酸的,明明没啥胃口,却想要把这个便当吃光光,虽然和大部分的时候一样,都是她一个人用餐,但吃到的不再只是饭菜而已。
她是不是有点变弱了?
高娃暮一边想一边凝视着窗外,不期然地对上靖刚恰巧转过来的眼神。
他虽然在监工,但心底却同时挂念着不知道便当合不合她的胃口?
她感冒,菜色他特地挑了清淡的,她吃得下吗?
转过头去想看一下办公室里的状况,却捕捉到她有点不知所措、明显慌张地想要把脸埋进便当盒里,他露齿一笑。
正在吃便当,很乖。
靖刚笑完,继续工作,而偷瞥见他表情的高娃暮则差点掉了手上的筷子。
他对她笑?他对她笑?他对她笑!还笑得这麽温柔……
觉得自己好像又发高烧的高娃暮,伸手往脸颊摸去,本只想探体温,却意外摸到了湿湿的眼泪。她真的变弱了……
接下来,她不敢再乱看,赶忙把便当吃完,又吞了药後,便回到工程现场。
「都吃完了?」
「嗯。」
「没留给我?」
靖刚突然这麽一问,让好不容易调整好自己,重新戴回冰冷面具的高娃暮一惊,「咦?你没说要留给你啊!」
靖刚摆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说道:「我想说你生病,胃口不太好,所以只买一个便当,我们一人一半,结果你居然自己一个人全吃完了?天呐,那个便当我排队排好久,现在我肚子好饿……」
他摸着肚子,看起来真的很饿的样子。
「啊!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要吃一半,我……」她真的胃口不好,但因为心情不一样了,就算吃不下,她还是很努力地给它全塞进胃里。
「哈,骗你的!」站直身子,手放回原处,靖刚对她露出大大的笑容,很开心唬到她的样子。
冰冷回到脸上不过是前几分钟的事,现在高娃暮的表情是呆滞。
她没看过他这样笑,从没看过?还是只对她?
趁她还没回神,靖刚伸手摸了她的额头。
「还是在发烧,你确定要继续工作?还是我来?」
高娃暮看着他,拍拍自己的脸,强迫回神。
「我来就好。」她拿回他手上的一叠资料。
靖刚也顺着她,等两手一空,就拿下自己头上的工地安全帽,改戴到她头上,还很自然地替她扣好带子,调整松紧度。
靖刚的手指无意间摩挲着她的下巴,惊得高娃暮两眼不敢直视着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被人这麽照顾过了,感觉……很别扭。
替她弄好安全帽,靖刚再将身子弯低了点,凑近了瞧她。「怎麽了?眼睛红红的?」
是不是感冒太累了?他皱眉,很想叫她等病好了再继续工作,但知道那不可能。
「没事,我没事。」高娃暮慌张撇过头,决定不再看他,这样才能把心思专注在工作上。
看着她又继续忙碌起来的背影,靖刚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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