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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试阅] 绿光《财迷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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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5 13:5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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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6年11月9日
内容简介:
她一醒来,忘了自己是谁,却莫名觉得自己不是那种会撞柱自尽的性子,
人生是如此美好,就算是绝境,也不能轻言放弃!
因此,就算她是天香楼里的清倌,她仍努力让自己翻身,
除了拥有沉鱼落雁的好面貌,她还有三样法宝:
传说中只有皇族才能习得的穴术——让她得以自保,不让登徒子近身;
令人瞠目结舌的音乐天分——让她光靠笛艺就能技冠群芳,不用以色事人;
一手记帐好功夫——让她拯救了灰头土脸的金主,从此花娘变掌柜……
青春正盛的好日子正要展开,她身边这个男人却打乱了所有计划,
自从救了重伤的他,他就成为她忠心耿耿的护卫兼爱叨念的管家公,
两人同生死共患难,正以为可以成为彼此的人生伴侣,
却无意中发现他竟是勋贵子弟,她连当他的妾都不够格……
男人本该志在四方,於是她逼他去考武状元、挣功名,
但她後悔了,她是要让他青云直上,不是要让他上战场赴死,
就算他俩原本的距离是云与泥,也好过现在面临生与死的阴阳两隔啊……
第一章 醒来不知己是谁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像是从阒静的深海慢慢浮起,耳鸣伴随着周身的刺痛,随之而来的是几番压缩到极致的痛楚,直往心间脑门而去,强硬地逼迫着她清醒,逼迫着她张开眼——
「醒了、醒了,菊姨,她醒了!」
「真醒了?」
小丫头惊喜的娇嫩嗓音後头,是道轻哑而激动的声音,她张眼望去……嗯,看不清楚,因为背光,她只看得见几颗头在她面前晃动,而唯一的亮光是其中一人发上的金饰,真是太闪了些,闪得她头更痛了。
好痛……痛得不得了,她双眼一闭,彷佛再度潜进了阒静的深海里。
就在她的意识消散之前,她闪过一丝疑惑—— 这是哪呀?而她……又是谁?
当她再度清醒时,一时间,还是没能自我解答。
她微微动着身体,感觉像是被雷打过似的,能动,却是动得艰难,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以眼环顾四周,是间不算大的房,但摆设还挺素雅,比较让她疑惑的是,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有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彷佛她不该存在这里,可偏偏她就在这里。
「你再等一下,已经差人把菊姨给找来了。」小丫头面对她的二度清醒,显得镇静多了。
她没有说话,因为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谁,但却满心地认为自己不该属於这里……唉,情况真是不乐观,教她不叹气都不成。
这时,外头传来些许骚动,小丫头赶紧开了门,便见一名妇人领着一名发色苍苍的老者进屋,後头还跟着几个婆子。
她静静地打量她们的穿着打扮,那股说不出的违和感又蹦了出来,一种说不出的突兀在心间不断地蔓延。
然而,她声色不动,乖巧地任由那位老者替她把脉,她看得出所有人都等着一旁妇人的吩咐,那名妇人肯定是这儿当家作主的,想必能够替她解惑。
一会,大夫对那名妇人低声说了几句,妇人便让婆子领着大夫离开。
房里的气氛瞬间凝滞了起来,妇人站在她的面前,用那双美而冷的眸子直瞅着她,她下意识地认为,妇人绝不会是她的家人……应该吧,只是也不怎麽清楚自己是打哪来的自信就是。
「把自个儿搞成这样可痛快了?」菊姨冷笑了声问,眸底是隐藏不住的恼意和轻蔑。
她眨了眨眼,实在不知道妇人说的是哪桩……不过这话意听来,她会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是她自找的?
太傻了吧,没事把自己搞得这麽惨干麽?
「怎了,不是一直都伶牙俐齿得很,怎麽一醒来就不吭声了?以为当个哑巴我就治不了你?」菊姨眸色一沉,似乎有了打算。
见状,她赶忙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一开口,嗓音沙哑得可怜,喉头更痛得她不想再发声。
菊姨漂亮的柳叶眉微扬,瞧她的眼神有几分兴味。「唷,不是瞧不起我,还会跟我道歉,你是把头给撞坏了不成?」
虽然喉头很痛,但她还是勉为其难地开口,而且还附加了柔顺的笑。「对不起,我什麽都不记得了。」她笑得怯怯的,实在是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到妇人的极度不友善,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见风转一下舵是应该的。
「你不记得?」菊姨猛地眯起水灵凤眼,沉声问。
「我真的不记得,我……我连我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也不知道你是我的谁,这儿又是哪里。」她诚恳地道出她的疑惑,同时期盼妇人能为她解惑。
菊姨端详她半天,朝站在床尾的小丫鬟道:「香儿,将大夫请回来。」
「是。」香儿赶忙领命前去。
菊姨一个眼神,後头的婆子立刻端了把椅子,让她坐在床头的位置。她眉眼不动地打量着她,状似随口问:「你说你什麽都不记得,难道你连把自个儿给磕伤了都忘了?」
「不记得了。」那彷佛有人将她脑袋里的记忆给全数抽掉,乾净到连一点渣都找不到,实在是令人惶恐,要不是她心脏够强,说不定早就怕得哭天喊地了。
想想,她真是了不起,够沉稳,她都忍不住想夸自己了。
菊姨微眯起眼打量着她,说是不信,却是不得不信。在她撞柱自尽前,她高傲娇气,宁死不屈,这会醒来後俨然像是变了个人,不见傲慢,甚至笑脸迎人,话语温婉,就连眼神都变得澄亮,彷佛无所畏惧,倒是那受过礼教的千金小姐气韵神态依旧没变。
若真是忘了,成了眼前这性子,对她而言是好事,但要是装的……
「菊姨,大夫来了。」
香儿的唤声打断她的思绪,她起身便对着大夫问上几句,大夫听完,沉吟了会便道:「这倒是听说过的。」
「能医吗?」她神色微动地问。
「这不是能不能医,而是没个准,也许几天後就恢复,又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恢复,没人说得准。」
「有没有可能是假的?」虽说可能性不大,但天晓得呢?也许这位官家千金为了逃出天香楼想出了这法子也说不定。
大夫瞅了眼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对上那双水灵灵的双眼,脱口道:「她瞧起来倒不像假的,人的性情要在短时间内转变如此大……不是件简单的事,而医书上也曾记载,因头伤而丧失记忆者,多伴随着性情大变,依老夫所见,这小姑娘是极可能没了记忆。」
他进天香楼替这位小姑娘诊治了几回,每每总见小姑娘神色戒备,先前进屋帮她诊脉时,只觉她脉弦气浅,少了张牙舞爪的气势,他也没搁在心上,如今听鸨娘提起,才发觉她彷佛变了个人,瞧,这会儿还对着他笑得腼腆。
大夫被请出去後,菊姨再次坐回椅上,再三审视着她。
她表现出她最大的诚意,哪怕全身痛得像无一处完好,她还是勾起她自认最无害最诚恳的笑弧,希望得到对方的信任。
半晌,菊姨开口了。「既然你把前尘往事都给忘了,那就当作今日开始重生吧,我给你取个花名,从今天开始,你名唤潋灩。」
她眨了眨眼,想了下才问:「花名是什麽意思?」名字就名字,说是花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花名便是你往後在天香楼所用的名。」菊姨露出难得的笑,身子倾近她一些。「我呢,就是天香楼的大掌柜,要说是鸨娘也成,天香楼里的姑娘全都叫我菊姨,往後你就这麽叫着吧。」
潋灩垂下长睫,忍不住再问:「天香楼是什麽地方?」虽说她早就预料菊姨不是她的家人,但眼前这状况似乎很不妙。
菊姨巧笑倩兮地对着一旁的香儿道:「香儿,往後你就跟在潋灩身边伺候着,顺便告诉她,天香楼是什麽地方。」
「是。」香儿乖顺地点头。
「潋灩,你就好生休养,待身子好了再上工,只要你乖乖的,我绝不会苛待你,相反的……」菊姨婷婷袅袅地起身,风韵犹存的面容上挂着笑意,但那森冷的眸色却教人背脊发凉。「你要是再要死要活的,我就乾脆把你卖进大户人家,至於你会落得什麽下场,我可不知道。」
二话不说的,潋灩立刻答道:「菊姨说的是什麽话,我一定会乖乖听从菊姨的吩咐。」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她是傻了才会在这当头跟她杠上!
菊姨颇满意她死里逃生後的转变。「好生歇着,赶紧把身子养好。」
「是。」她扬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也非常满意自己暂时安全过关了。
但是,她的脑袋还是非常混乱。
她怎会在这里,而她……到底是谁?
昏昏沉沉地过了好几天,待她清醒了些,问过了香儿,才知道原来她身上的伤大部分都是自个儿弄出来的,再说白一点,就是她一心寻死。
她简直不敢相信。
以前的她,是个笨蛋吧!好死不如赖活,是没听过是不是?!就算面前是绝境,只要尚未走到那一步,绝不能轻言放弃的,到底是在愚蠢什麽,害她现在头痛全身痛,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蠢蛋!
无声再骂了自己一句,心底一样不快活,只因眼前的状况真的是非常凶险。
「……所以说,等我伤一好,我就必须当花娘?」她终於弄明白天香楼是青楼,而她成了青楼女子。
「是清倌。」
「有什麽差别?」
香儿瞧她极为慎重地询问,真觉得她变了个人。「处子与非处子的差别。」
轰的一声,潋灩整个人呆了下,终於明白之前的自己为何想寻死了。
嗯,火坑,她掉进火坑了,对一般女子来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再自然不过的,她完全可以理解,但状况并非毫无转圜余地,还有努力的空间,她才不会傻得再次寻死。
「不过你年纪还小,所以会跟着几个姊姊学习,到时候再看菊姨怎麽安排。」香儿瞧她沉默不语,不禁温声劝着。
虽说菊姨交代自己伺候潋灩,更要将天香楼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但见她什麽都忘了,恍如一张白纸,对世事不晓,真要跟她说得详实,就怕她撑不住,又要觅死寻活的闹。
潋灩哪知道香儿脑袋里在担忧什麽,她将仅有的线索汇集在一块,抽出最切身的要点,问:「香儿姊,我今年几岁?」
「十三了,过了年你就要十四了。」
潋灩垂眼忖了下,喃喃自语着,「我年纪还这麽小,菊姨应该不会急着让我上工才是。」但不知道为什麽,她总觉得自己没这麽小,再不然就是她天生沉稳,才能处变不惊。
「你说的没错,再快也要等到你及笄。」至於及笄之後的命运,香儿实在是不忍心告诉她了。
潋灩暗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她至少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努力。这麽想着,心里踏实了些,语气也轻快了起来,「香儿姊,你可知道我的来历?好比我是打哪来的,又怎会进了天香楼。」
香儿有些为难地蹙起眉头。「我不知道你是打哪来的,想知道恐怕得问菊姨了,至於你怎会进天香楼……除了是被卖进来的,没有其他了。」自己已极尽所能地斟酌用语了,但这个答案肯定教她伤心欲绝。
天香楼里多的是遭父兄给卖进来的姑娘,标致些的就成了花娘,要是像她长得平凡的就成了丫鬟,可不管是花娘还是丫鬟,进了天香楼就再也踏不出去,老死在这儿,除非有官人高价买,否则是别无他法。
潋灩眨了眨眼,会是家人把她给卖进青楼的?又会是因为什麽原因呢?太可惜了,她全都忘了,记忆压根没有回笼的迹象。
毫无根据的,她就是相信她的家人绝不会将她推进火坑,但眼下事实她就是在火坑里,恐怕还是待价而沽的优质商品,要不菊姨不会还肯留下她,容忍她再三闹腾。
一年,她至少还有一年的时间想法子找出路,要是连老天都不给她一条生路走……她只好披荆斩棘开出活路。
香儿见她沉默了好一会都没开口,不禁温声道:「其实待在天香楼也不是只有一条死路可走,只要你成为花魁,菊姨也不能一迳地逼你做不想做的事。」她瞧潋灩真变了个人,性情柔顺,笑脸讨喜,觉得若不拉她一把,良心都过不去了。
「花魁?」
「是呀。」香儿用力地点着头。
「什麽是花魁?」
「文武状元是魁首,而花魁自然是花中魁首,只要你能成为花娘里头最顶尖的,能将人心都收得服服贴贴,自然菊姨也要给你几分颜面的。」她之所以会这般说,实是因为潋灩的容貌太过出色。
哪怕她额上带伤,小脸浮肿,但五官精致绝伦,尚未及笄已有着倾城之姿,尤其是那双眼,媚而不俗,娆而不妖,活脱脱就是双勾魂眼,也莫怪菊姨会再三容忍她造次。
「顶尖?」潋灩喃喃着。「可要怎麽才算是顶尖?是容貌还是才学,还是要恩客多?」如果是後者的话,她会直接放弃。
这几日下来,香儿已经逐渐习惯她的话多和疑问,知晓她是靠着询问弄清自个儿的处境,香儿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真要说的话,是必须全都具备,但恩客也不见得要献身,应该说找到一个大靠山,足以让菊姨退让三分,就像是如烟姊姊那般。」
「如烟姊姊?」
「如烟姊姊是咱们天香楼的头牌,她最大的客人就是咱们蟠城知府之子,如今和她竞争的还有绮罗姊姊,绮罗姊姊性子较乖张,往後你要是见着她,可要记得多讨好,否则日子就难过了,还有,跟着绮罗姊姊的几位姊姊都不好惹,你要能避就避,要是避不开就大声嚷嚷,菊姨不会坐视不管的。」
潋灩很认真地从香儿那儿吸收情资,从天香楼的环境到里头的花娘派系壁垒分明都记得详实,不禁暗叹,似乎不管走到哪儿,各式阴招都会出现在各种工作里。
当花娘也要争宠,真的是……教她忍不住想叹气。
那憋闷的一口气都还没叹出口,房门便教人给推开,一张笑得憨甜的小脸半隐在门边。
「竹音,你怎麽跑来了?」香儿诧问。
「我到厨房讨糕饼吃,厨房那头正忙着,说是腾不出人手给这儿送汤药,所以我就自告奋勇地送来了。」竹音笑嘻嘻地端着汤药进房。
潋灩不禁打量着她,瞧起来不过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脸上挂着恬柔的笑,让清秀的五官显得分外甜美。
「哇!果然是个小美人胚子,真是不得了。」竹音将汤药交给香儿,拉了把椅子就坐在床边。「听菊姨说,你的花名是潋灩,这名字可真适合你。」
「多谢姊姊夸赞,姊姊的长相也很甜呢,教人一见就好喜欢。」虽说她是天生嘴甜,但这话说得压根不假。
有种人天生就是有着懒洋洋的气质,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柔软得教人百听不厌,而竹音就属於这样的人。
「小丫头嘴巴真甜,昨儿个客人赏的糖饴就给你喝药後甜甜你的舌吧。」竹音从怀里取出一小包油纸袋,从里头倒出两颗糖饴。
潋灩让香儿扶起,喝下了药後,从竹音掌心里捻了一颗含在嘴里。「谢谢姊姊,可药不怎麽苦,一颗就够了。」
竹音不禁多看她一眼,点了点她的鼻头。「真希望你的伤都别好。」
这话乍听之下似乎有所不妥,可再仔细一想,便知竹音是心怜她一旦伤好,就真要当个小清倌了。
「她要是再不好,菊姨也不会再放她逍遥了。」香儿叹了口气道,神色随即一整,像个大姊姊似的道:「好了,竹音,你也该回去了,省得把其他姊妹都给引来。」
「才不会呢,不过其他姊妹们也都很好奇潋灩到底生得什麽模样,才会教菊姨一再宽恕,今儿个一瞧,果真是惊为天人,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竹音说归说,还是乖乖起身,替潋灩将颊边的发收好。「改日再跟你说说咱们这儿的规矩和姊妹们的习性,省得你不经心犯了错。」
「那就先谢谢姊姊了。」潋灩笑得眉眼弯弯。
竹音见状,无声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走了。
「竹音性子好,向来是不争不抢,往後你就跟她亲近些,有什麽不懂的也可以问她。」
潋灩轻声应着,随後侧过身躺下,心想,自个儿到底是生得什麽模样,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呢,被她们一个个说得像是天仙似的,害她也生出兴味来了。
美,简直是妖孽般的美。
直瞪着镜中的自己,潋灩呆愣了好半晌。
虽说她从菊姨的容忍,香儿和竹音的眼中猜出自己可能拥有美貌,但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竟会美得如此精致,黛眉勾魂眼,尤其是眼睫浓密得不可思议,秀鼻底下是张厚薄适中的菱唇,冶艳而脱俗,狐媚而清新,还没长开竟已美得如此惊心动魄,再加上一身肤白赛雪,犹如搪瓷般的娃娃……
这就是她?
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萦绕在她的心头,尤其这发饰,这一身轻飘飘的秋裳,总教她有刹那间的恍惚。
「准备好了没?」
门板突地被推开,不需要从镜中瞧见来人,光听那嗓音就知道是菊姨。
潋灩微抬眼,适巧从镜中瞧见菊姨惊艳的目光,然而惊艳的绝非是她的面容,而是这面容底下估算出的价格。
唉,待价而沽的优质商品,就连她自个儿都觉得自己肯定能卖个上好的价钱,否则真对不起这张好皮相了。
唉唉,她为什麽可以这般事不关己?
「菊姨,已经差不多了,我给潋灩梳了个双髻,只插了簪花,会太素吗?」香儿看着镜中的潋灩,调整她发上的簪花。
「我倒觉得这装束合了她的年纪,点缀太多反倒俗了。」菊姨一双美目上下打量着,最终满意地漾着笑。
「我也是这麽想。」香儿做好最後一次调整,对自己的手艺也满意极了。
「这一身浅桃红真是太衬你的肌肤了,简直就像是咱们园子里的桃花树成精变人了,任谁见着你都转不开眼的。」菊姨轻挽起她腮边的发丝,对她笑得万分和蔼慈祥。
潋灩不动声色地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回以千娇百媚又万分讨好谦卑的笑。「这都要谢谢菊姨。」
天香楼一年有四季新衫,而且是由蟠城最富盛名的天水庄派师傅前来量身订作,布料则是统一由菊姨挑选指定。根据香儿的第一手消息,她身上这一袭浅桃红纹纱料,等级仅次於朝贡的绯绫,而且整个天香楼只有她才有,便知菊姨为了她的初次登场有多费心思了。
不过相对的,她能替菊姨攒回的银两,肯定是要翻个数倍的。
「说什麽谢呢,你听话,我就疼你,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菊姨笑呵呵地道。
潋灩脸上笑意不变,心里却直译了菊姨的想法: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宰了你!为此,她会乖乖听话的。
「走吧,时候差不多了,先让你见见天香楼里的其他姊妹,多多相处就不会生分了。」菊姨一个眼神,香儿便上前扶起了潋灩。
那麽,接着是要丑媳妇见公婆了……喔不,是要准备拜见众姊妹了。在她养伤的这段时日,靠着香儿和竹音替她恶补,她多少也晓得天香楼里的状况,不过晓得归晓得,也得要见过人之後才作数。
踏出房门,潋灩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住的竟是独立的小院落,再往前过了一扇小门,往右便是座穿廊,廊檐下每隔几步便系着一盏灯笼,如今天色还亮着,自然尚未点灯。
穿廊设计特别,衔着特殊造景,穿过了大型假山後连接着湖桥,湖面上可见飘浮着荷叶,岸边垂柳成荫,十字桥上建了一座偌大的亭子,里头已经坐了不少人。
「待会菊姨介绍你时,你就笑得傻一些,菊姨没要你开口,你就别开口。」香儿轻扯了她一下,随即在她耳边用气音嘱咐着。
她不禁笑睨了她一眼,无声应着:知道。
相处久了,她发现香儿俨然是大娘性情,天天对她耳提面命不说,事事样样都跟她讲解通透了,还要她多加谨慎提防,简直跟个当娘的没两样,可实际上香儿也不过大她四岁。
临近亭子时,里头的姑娘全都走了出来,婷婷袅袅地朝菊姨行了礼,菊姨微微点头,便拉着潋灩迳自朝主位走去,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才刚坐定,潋灩就听见了阵阵的窃窃私语,感受到赤裸裸的打量目光。她不惊不惧地抬眼,从容地将在场人都扫过一遍,随即起身屈身朝众人行礼,甜甜地喊了声「姊姊们好」。
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笑脸迎人是必备,身子骨放软一点,通常可以保平安的……虽然这不知道是打哪来的想法,但横竖就是从她脑袋里迸出的,照做总没错。
「原来就是这麽块瑰宝,难怪菊姨会把她当小祖宗般伺候。」
潋灩唇角完美地上勾,笑不露齿地打量着开口的姑娘—— 凤眼桃腮,艳若桃李,喜穿绯色彩衣,这一位应该就是香儿说的绮罗,也是竹音说的那位使绊子高手,嗜好是跟如烟打擂台,专抢如烟的客人。
如烟的话……她不着痕迹地偷偷打量,猜测应该是已经落坐,一脸淡漠不搭理人的那位姑娘吧。
正所谓国色天香胜牡丹,大概就是这种姿色与气韵了吧,华贵却冷若霜梅。
「呿,你们这几个,我哪个不是当成小祖宗般的供着?」菊姨啐了声,嘴上骂着,脸上还是挂着笑。
「哪是?瞧瞧,她这一身行头,哪是咱们追赶得上的?」绮罗不依地拉着菊姨的手,半是撒娇地道:「菊姨什麽时候也给我准备纹纱料子?」
「这就得要视你的表现了。」菊姨笑意不变,眸色却微微噙着寒光,瞧着众人,道:「潋灩这孩子很得我的疼,就像是我心尖上的肉,今儿个要让她进楼上工,我也是万般不舍,所以你们几个得要多关照她,她要是有什麽不懂的尽管教,要是有人没有分寸对她毛手毛脚,你们可要挡着,要是挡不了,立刻差人通知我,知不?」
「知道,菊姨。」亭子里的姑娘口径一致地应着,唯有如烟依旧面色淡漠和微噙敌意的绮罗闷不吭声的。
菊姨压根没将两人的表现看在眼里,迳自吆喝着其他人与潋灩打声招呼。「那好,过来和潋灩熟悉熟悉吧,多多相处,你们就会知道这丫头有多讨人喜欢了。」
潋灩始终挂着讨好的笑,一一对着几位花娘行礼,顺便记下她们的名字,待全数轮完之後,她突然发现自己真是聪明,还真把所有人都给记了下来,甚至跟在她们身边伺候的丫鬟,她也记住了。
天才吧,她一定是天才。
「好了,时候差不多了,该上工了。」菊姨拍了拍手,亲热地牵着潋灩,温声道:「潋灩,今儿个晚上你就跟在我身边,当是走马看花,别怕。」
「有菊姨在,我怎会怕呢?」她诚恳无比地道。
这话真是压根不假,跟在大掌柜兼鸨娘的身边,不就是她最大的靠山,她怕啥?
瞧,走在她身边,眼前的花娘自动散开站至两旁,谁都不敢挡在她们面前,所以她的判断是对的,先讨好菊姨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正想着,还未踏出亭子,她猛地一顿。
「怎了?」菊姨敏锐地察觉她顿了下。
潋灩漾起可人的笑,道:「没事,只是脚没踏稳。」
她笑着,心里却想:不会吧?她被拧了一把,狠狠的一把!
凶手是谁?
她没有回头,回想方才姊妹们退开时的角度和方位,推测出……是绮罗身边的湘菲,如果她没记错,竹音说过湘菲和书琪是绮罗的心腹,换言之,她腰上这一把是绮罗授意的?
有没有这麽阴?她认为自己表现得很讨好了,为何还要对付她?
看来,天香楼没她想像中的好混,唯今之道,只有谦卑、谦卑再谦卑了!
第二章 攒银子得有策略
华灯初上,满屋子纸醉金迷,丝竹声不断。
中秋甫过,天香楼里几乎挤得人满为患,硬是将隔壁乐天楼的生意全都给抢了过来,菊姨忙得像陀螺团团转,却是乐得眉开眼笑。
潋灩很了解她的心态,毕竟人潮就是钱潮,最好是可以踩烂天香楼的门槛,累到她双腿都跑不动,她也绝对甘之如饴。
天香楼里的大半花娘也都跟着眉飞色舞,只因有了人潮便多了打赏的机会。谁教客人给的银两是交给菊姨,而她们唯一能攒的就是客人的赏赐,也莫怪她们会互抢客人了。
而她这个花娘见习生今日的笑脸额度差不多快到底了,尤其当身边的男人貌似风度翩翩,但实则是个斯文败类,一双手老是往她身上招呼过来,害她笑得脸都僵了。
一来,是她无法忍受被毛手毛脚,二来,这个很欠揍的败类是绮罗的恩客,听说是蟠城知府的二公子,卫玉,今天却将注意转移到她身上……天晓得她不过是在上酒时露个脸而已,因为菊姨在忙,顾不及她,她就被困在这里了。
瞧瞧,抱着琵琶的绮罗,已经快要将弦给扯断了!
「大家都说中秋那晚,天香楼来了个吹笛的美人儿,如今一见果真不假……小潋灩,你还要多久才及笄呀?」卫玉说着,大手毫不客气地朝她的胸前而去。
潋灩眼明手快地擒住他的手,贴在自个儿的颊边,笑得千娇百媚地道:「卫二爷此言差矣,我还小呢,再美也美不过正姣美的绮罗姊姊,你瞧,姊姊今日一袭绯红襦衣裙,是为了二爷穿戴的呢,而我听说绮罗姊姊的琵琶是一绝,在蟠城里绝对无人能出其右,我很想听呢,咱们听听好不?」
她用软绵的童音撒着娇,娇笑的面容底下已经隐隐浮现了罗刹脸,心里暗暗骂道:王八蛋,变态是不是?小姐我今年才几岁,你就想沾染,再骚扰我,改天就让你绝子绝孙!
「那倒是,绮罗的琵琶确实是一绝,小美人就陪我一道听吧。」卫玉的手指在她颊上挠动着。
潋灩忍住拗断他手指的冲动,微笑地将他的手拉下,眼前绮罗已经准备就绪,突然有人开了房门。
「小姐,菊姨要你到东三房。」香儿毕恭毕敬地垂首道。
赶在卫玉发火之前,潋灩用软绵绵的嗓音道:「二爷,我去去就来,你要等我喔,我还要听绮罗姊姊的琵琶曲呢。」
「你可要赶快回来。」卫玉刚窜出的怒火随即被她那软嫩嗓音给浇熄了。
「嗯。」她轻点着头,离开前还特地对绮罗施礼。
一离开厢房,潋灩随即快步下楼,走向僻静的廊道回後院。
「小姐,你这麽早回後院好吗?」香儿快步跟在她身後。
潋灩停下脚步,等她走到身旁,才对她笑着说:「当然可以。」
「……虽然菊姨答应让你三两天才露个脸,但你今日才上了一次酒就想回房,会不会太大胆?」香儿实在是忍不住担忧起她的胆大妄为,就怕她仗着菊姨撑腰,恃宠而骄。
「不会,我还可以跟你保证,菊姨绝对不会怪我,而且还会夸我做得好。」她要是连这麽点把握都没有,这日子是要怎麽混?
如果可以,她现在只想回房洗脸!
可恶,那个王八蛋竟敢抠她的脸……她超想折断他的手!
「为什麽?」香儿见她又往前走,赶紧跟上。
「因为男人天生炫耀的心理,男人什麽都可以炫耀,金银古玩,财富权势,当然美人也是,之前见习时,菊姨从那些瞧见我的男人眼中,看见了金银财宝,却一点作战计划都没有,让我一直曝光,以为银子就会自动送上门,却不知道这麽做只会让我的神秘感降低,我想了想,提议中秋那晚弄场表演,我和几个姊姊扮成天仙登场演奏,你知道隔着那座湖泊,有种朦胧美,不少人真拿我当天仙,於是瞧见过我的男人就会到处炫耀,因此会有更多人慕名而来,而我呢,就暂时神隐,三天两头露一次脸,而且还不是每个人都见。」潋灩哼笑了声,露出超龄的鄙夷神情。「男人嘛,最挂在心上就是偷不着摸不到的那位,以此为噱头,就能吸引更多人上门。」
这是一种作战策略,将优质商品哄抬炒作的手法,对她而言是利大於弊,她不需要老是抛头露面应付那些王八蛋,也可以避开一些姊姊们的骚扰,最重要的是,她要建立起艺伎的游戏规则。
蟠城是座商城,南来北往的商旅,不管是要北上京城还是南下库思城,都必须经过蟠城,也因此,蟠城里的销金窝自然是以出卖灵肉为生,供商旅解闷发泄,而她日後不想走上这一途,所以趁着现在开始变。
因此她必须说服菊姨,让菊姨相信不同的作法可以攒到同样的银两,虽然菊姨一开始听不懂何谓奇货可居,但庆幸的是,经她分析解释之後,菊姨暂时采纳了她的想法。
毕竟,抬高价码後,最大的利益者是菊姨,她有什麽好不答应的?况且事实证明,她的策略是正确的,财源滚滚而来呀。
「香儿,你说,我是不是天才?」夸她吧,她才十三岁,可她却拥有三十岁以上的超龄智慧。
香儿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摸了摸鼻子。「大概是我没读书吧,老是觉得你说的我听不懂,好比……什麽叫天才?」
这下子,换潋灩呆住了。
这是香儿第几次这麽说了?
之前香儿就说过,她有时说话很古怪,有些话她都听不懂。一开始,她并不以为意,可後来竹音和其他姊姊也这麽说……她不禁想,自己到底是打哪来的,要不怎会连最简单的对话都教人觉得古怪。
她试着跟菊姨询问她的身世,可惜都被菊姨四两拨千斤的带过了。
不过,她再想了想,也许是南北有差异,习惯用语不同罢了,又也许她曾经读过许多书,所以脑袋里才会这麽有料。
面对香儿一脸疑惑的神情,她也只能挠了挠脸,道:「天才就是神童的意思,就是形容那个人很聪明。」说真的,她真的觉得自己当之无愧,毕竟她才几岁呀,如此博学多闻又十八般武艺皆通,这样不算天才,怎样才算天才?
「喔,这麽说来,小姐还真是天才呢。」香儿完全认同地点着头。
「是吧、是吧。」她是被夸得有理,绝对当仁不让。
「所以,就是因为小姐太有才,菊姨才会打算下个月再弄一场表演呢。」香儿立刻递上第一手消息。
潋灩眼角不禁抽了下。唉,菊姨真的是太短视近利了!出人意表的手法玩一次就好,要不就久久玩一次,至少也要等到过年当压轴,下个月就再玩一次,太没创意了。
「菊姨说你有空就想想曲目,抽点时间和绮罗、如烟她们一道练练。」
潋灩一脸无奈地看向远方。怎麽练?可不可以不要这麽考验她的智慧?
绮罗擅琵琶,如烟擅琴,虽然谈不上一绝,但骗骗众人的耳朵是行得通的,而她是十项全能,交到她手上的乐器,她还没有弹奏不了的,可她挑了笛,倒不是刻意避开锋头,而是她天生就喜欢笛的花舌俏皮声,教她一听就觉得心情好。
而且笛音多少可以缓和她们两个斗乐器,要知道,把琵琶和琴弹得像是十面埋伏,杀气尽现也不容易,为了不让人听出她俩杀气互绞,她只好尽出锋头,硬是让笛音如鸟啼般地在月色里轻盈跳跃着。
於是,绮罗直到现在都没有给她好脸色过。
如今要练……她想先装病。
有没有什麽法子可以让健康的她看起来病恹恹的?
「潋灩小姐。」
迎面走来,有人对着自个儿轻唤着,潋灩忙抬眼,噙笑喊了声,「萝儿。」
「我家小姐要我跟潋灩小姐说声谢谢。」小丫鬟朝她恭敬地欠了欠身。
「说哪的话,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能派上用场,我替晓蕙姊姊开心。」潋灩笑了笑,瞧她手上还端了盆花,便道:「去忙吧。」
萝儿应了声,便快步从她身旁走过。
香儿不禁瞄了潋灩一眼。「你是不是教了晓蕙什麽?」
「也没什麽,前天上酒时,适巧见过她今日的客人,听那客人提起过他爱菊,我便想晓蕙擅栽种,她院子里的花开得真美,都中秋了,菊花还艳放着,就提议她带盆菊花应景,没想到竟是奏效了。」
「你跟晓蕙平时少往来,竟也懂她这麽多?」香儿惊诧极了。
「人嘛,相处时,多多注意就能看出端倪,好比丹枫擅字,采芯擅画,竹音擅绣,如果要吟诗作对,那就要找巧兰,想听箫曲就找萩凝,要找好手腕的,非书琪莫属,笑里藏刀是湘绯,还有……」
「小姐,你真的是天才!」香儿摀着胸口,不敢相信她竟能如数家珍地点出这些人擅长的,有的根本就没在小姐面前表现过。
「再多夸我一点。」她双手一摊,勾弯菱唇,俏颜是说不出的得意,诉不尽的少女娇态。
说了她要改变游戏规则,当然得摸清天香楼的花娘们的底细。
她只能说,这些姑娘都很有才,只可惜……就可惜了。
照道理说,琵琶声该要有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的磅礡与婉转,古琴声该要悠扬回旋,在静谧夜色里一点一滴地染进每个人的心里,徘徊流连,闻而忘返。
照道理说,应该是这样的。
对……应该是这样的,可她右手边的绮罗早早引燃了战火,烟硝味重就算了,还杀气腾腾,一首霓裳曲弹得跟四面楚歌没两样,更糟的是,她左手边的如烟似乎收到挑战书,十指青葱刷抹挑拨,琴声如魔音,穿耳欲聋。
而她,就站在中间当炮灰,莫名被炸得满身伤!
唯一庆幸的是,她坚持原地演奏,要不照菊姨一时福至心灵说要改到一楼大厅,楼被炸就算了,她还觉得非常丢脸。
丢脸的绝不是她,而是站在两个毫无音乐素养的表演者之间,让她替她们感到非常丢脸。
好歹客人上门都已经给了茶水钱,端出这种演奏内容……这叫做诈欺!
合奏需要默契,默契需要培养,既然不想培养更不想合奏,她们干麽还兴匆匆地答应菊姨这件事?知不知道这一回还加入了舞蹈团,这麽乱的拍子到底是要人家怎麽跳呀?
可她恼归恼,却不能放任她们两造厮杀,眼前烽火四起,她要从哪救起?
握了握手中的竹笛,潋灩吸了口气,趁着两人稍停的缝隙,吹出了脆亮的泛音,犹如夜莺啼吟,鸣声清婉。
早已候在亭子两旁的花娘,随即舞动水袖,衬着秋浓雾重的月夜,彷佛月中仙子下凡一般,让对岸的宾客们发出阵阵赞赏声。
绮罗和如烟同时看了她一眼,她专注在吹奏上,纤指移动,恍若夜莺在月夜中展现歌喉,发声超高音阶,悦耳清脆,响遏行云,随即转为短音,表现高超的花舌技巧,犹如清瀑落泉,轻盈淙淙,最终化为幽幽潺潺。
她转过身,朝着两人使眼色,如烟头一个反应过来,随即拨弦跟上她的笛音,绮罗也不甘示弱地跟上,然却怎麽也无法随心所欲地弹奏,被迫跟着潋灩的笛声悠扬忽快忽慢,如疾雨似溅雪,缠绵中藏着低切私语。
待一曲奏毕,对岸响起阵阵掌声,潋灩婷婷袅袅地欠了欠身回礼,随即回头看着如烟和绮罗。
「姊姊们想斗琴,妹妹没有意见,但也要看状况,今儿个客官们上门是给了赏银在先的,咱们不能自砸招牌,让别人笑话咱们,是吧?」潋灩勾着笑意,勾魂大眼却是看得人冷进骨子里。
她从没遇过这麽烂的演奏组合,她敢说,这一场合奏绝对是她人生里最糟糕的一场!念头一出,她突地顿了下……从没遇过?这四个字从她脑中迸出,还真是有些耐人寻味。
她分明没了以往的记忆,可为何她会觉得她曾与人合奏过,而且默契十足,行云流水之中相辅相成,她微眯起眼思索,却怎麽也想不起过往,彷佛隔了层纱,只能在隐隐约约中瞧见了三个人似的。
「唷,这是怎麽着,什麽时候天香楼是由你当家作主了?」绮罗冷哼着,撇嘴嗤笑了声。
「姊姊说哪去了?这天香楼再怎麽轮也轮不到我当家作主,不过是与姊姊们说说罢了,而且在天香楼里争个鱼死网破有什麽意思?倒不如多攒点银两傍身才是王道,姊姊们总不想临老凄凉吧。」
如烟微眯起眼瞅着她,而绮罗已经沉不住气地站起身。
「你说什麽,再说一次!」
「我呢,不想永远待在天香楼,也不想跟谁争,只是想安分度日多攒点银两罢了,姊姊们不也是这麽想吗?」哪怕对没有团队精神的人唾弃到极点,潋灩还是维持着最柔软的姿态说理,不为什麽,只为了能让自己安全地在这里活下去。
绮罗哼笑了声。「说的比唱的好听,谁不知道你近来将菊姨哄得妥妥贴贴,不管你开口要什麽,菊姨没有不答应的,如此,你敢说你不想争?」
潋灩无奈地闭了闭眼,确定谈话破局。她们要是听不进去,她也不想再多说,要知道对於一些没有慧根的人,说再多都等同对牛弹琴,她还是省省口水吧。
眼角余光瞥见香儿和几个丫鬟正朝亭子另一头的跨桥走来,她欠了欠身便退下。「时候不早了,我先回院落了。」
「真以为你可以攀上高枝吗?」
走过绮罗身旁时,就听她没头没尾地迸出这句话。
潋灩脚步不停,直朝香儿的方向走去。
一直以来,她很希望可以和众人和平相处,但有的时候,这种希望只是奢望,她也很明白。
事到如今……除了见招拆招,她还能如何?
再一个月过去,依旧风平浪静。
潋灩送上了一壶酒进雅房後,准备回院落休息,香儿见她若有所思地攒着眉,不禁问:「小姐,怎麽了?」
「绮罗那儿没什麽动静吗?」
「没有,听屏儿和萝儿说,还是如往常一般。」香儿忖了下便道:「小姐,会不会是你太多虑了?」
潋灩笑了笑,道:「你应该比我识得绮罗的性子,你认为她真的会重重举起,轻轻放下吗?」不可能的,她既然都撂下狠话了,代表她是势在必行。
虽然自己努力在天香楼里广结善缘,拉拢了不少花娘和丫鬟,必要时就能充当她的耳目,让她早一步得知天香楼里的风吹草动,可怪的是都已经过了一个月,时节都入冬了,绮罗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可是有菊姨给小姐撑腰,绮罗再大胆也会有分寸。」香儿沉吟了下道。
「我倒不这麽认为。」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绮罗本就善妒多疑,像和如烟竞争花魁、抢如烟的客人不遗余力,这样的人话都说出口了,什麽事都没发生才教人心生疑窦咧。
「小姐担忧无用,还是早点回院落歇着吧。」
「嗯。」
应了声,才刚下楼转个转角,就见竹音几乎是脚步飘着走来。
「竹音,你又喝醉了?」潋灩眉头微皱地道,忙上前扶着她。
竹音笑嘻嘻地贴近她。「才没有呢,我是心……醉了。」说着,还抚着胸口,笑得憨甜可爱。
潋灩秀眉一挑,确定没在她身上闻到酒味,随即明白—— 「怎了,又是你命中的郎君出现了?」她不是恶意打趣,实在竹音太不实际,老是幻想着她命中的郎君会出现,将她带离天香楼。
「讨厌,你怎麽知道?」竹音又娇又羞地扯着她。
潋灩努力地稳住自己,不忘逗她。「你十天前才又发作过一次。」她记忆犹新,想忘也忘不了。
「这一次不一样,他真的像天上谪仙,俊魅惑人……」说着,她又按着胸口,像是每回想一遍,就教她心悸一回。
面对竹音三八得很可爱的神情,潋灩抽了抽眼角。「竹音,你见过的谪仙真多。」基本上,只要不是歪嘴斜眼的,在竹音的标准里都算谪仙,她是亲眼见过的,绝非恶意毁谤。
「不一样,他真的不一样,我还打算要绣个锦囊送他呢。」
「好好好,他肯定不一样。」谪仙也分很多种,同款不同样嘛,她懂。「我要先回房歇了,你要记得酒少喝一点,要不就多喝点汤垫底。」至少吐的时候比较好吐。
竹音笑咪咪地抱抱她。「潋灩,你真好,就像我家乡的妹子一样,我该要嫉妒你的,可偏偏你又这般好。」
潋灩愣了下,脱口问:「你嫉妒菊姨待我比较好?」竹音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傻大姊,既会说出口,就代表她心里是有些疙瘩的。
「才不是,而是今日的谪仙一直在追问你的事。」竹音有点哀怨地扁起嘴。
「他问了什麽?」潋灩心头一凛,脑袋快速地运转,揣测是否与绮罗有关。
「问你的家世,问你的本名,问了一大堆,可我什麽也答不出来,因为你什麽都忘了呀。」
「嗄?」
「我在想,他是不是识得你。」
潋灩呆住,从没想过有这种可能性,随即便问:「他叫什麽名字?」
「他姓应,听说行三,所以我都唤他三爷。」竹音说着,最终不忘再多问一句,「你有想起什麽吗?」
潋灩摇了摇头。「我什麽事都忘光了,哪还记得什麽?」她不过是问问那人姓名,哪天也许能从其他姊妹们口中问出线索。
这世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竹音心怜地拍拍她的颊。「好了,快回房歇着吧,啊,近来有件怪事,绮罗老是有意无意在一位江爷面前提起你,我心里总是觉得不安。」
「江爷?」
「长得又老又丑的一位富商。」
潋灩眨了眨眼,马上意会她指的是谁。就说了,竹音的审美观向来是与众不同的,但能被她说成又老又丑,那就是非常老又非常丑,而在天香楼里走动的这一号客官,她很倒楣地也见过一回,不过上个酒就摸了她的腿一把,害她差点当场翻桌。
所以说,绮罗是打算拿江爷对付她?
是要怎麽对付?
竹音又跟她嘱咐了几句,她便带着香儿回院落。
天香楼用两座腰门隔为前後院,後院都是花娘的小院,所以平常腰门都会有婆子或小厮看守,才刚过腰门,她正在思索绮罗如何和江爷合谋时,却突地听见脚步踩过落叶的声响,教她身子猛地一停,朝腰门边栽种的竹林望去。
「小姐,怎麽了?」香儿不解地问着,跟着望去,只见竹林那头黑压压一片,什麽也瞧不见。
「我觉得好像有人。」潋灩压低声音说。
「其他丫鬟吗?」
「不是。」潋灩拉着她缓缓地要往腰门退。「如果是丫鬟或其他姊姊,脚步声不会那般小心翼翼,踩到落叶的声音不该这麽轻浅,况且她们怎麽可能这时分躲在竹林里。」
後院只有腰门和各座小院的檐廊会点上灯火,从腰门通往各座小院的小径上是没有灯火的,她再往前走只会更危险。
香儿正讶然她解释得有道理时,也听见了脚步声,她侧眼望去,惊见来人是—— 「小姐,是江爷!」
「该死!」潋灩暗咒了声,拉着香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腰门,却不见方才替她开门的婆子,而门……
「怎会上锁了?!」香儿急拍着门,拉尖声音喊道:「崔嬷嬷!」
潋灩回过头,藉着灯火瞧见笑得猥亵正大步而来的江爷,心都凉了大半。腰门里外都能上锁,照眼前的状况看来,分明是崔嬷嬷收了银两,替人办事,锁上了门,是存心要任人糟蹋她。
这就是绮罗的好计谋?!女人就非得用这种方式糟蹋女人吗!
潋灩恨恨地想着,环顾四周,想找个能护身的工具,岂料江爷已经来到面前,一把攫住她的手,她想甩开,却被抓个死紧。
「江爷,你私闯後院,这可是坏了天香楼的规矩!」香儿抓着江爷的手吼道。
「坏了规矩又怎样,大不了本大爷把她带回府当妾!」江爷使劲一脚将香儿踹开。「本大爷多的是银两,难道还买不起一个她?」
「香儿!」见香儿像个破布娃娃般摔落在地,好半晌都爬不起身,潋灩不禁恼火地抬脚,毫不犹豫地朝江爷的胯下踹去,然,几乎是同时间,她踢了个空,可是江爷却爆开了杀猪般的哀嚎声。
她惊讶地抬眼望去,就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立在自己面前,几乎挡住了江爷的身影,而她的手也不知何时被松开。
杀猪声渐小,变成了求饶的呻吟,她微侧过身,就见江爷的手被男人扭成奇怪的角度,她忙道:「够了、够了,你赶快放手!」虽然不至於闹出人命,但把事闹大总是不妥。
「今日你对他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男人背对着她,嗓音异常低沉。
「可问题是,你现在对他残忍,待会就换我遭殃了!」潋灩沉声喊着。
计算得失对她而言彷佛一种天生本领,她已经可以预见江爷受了伤,届时这笔帐会挂在她头上,不管是哪种下场,都不是好下场。
男人不耐地将江爷甩到一边,潋灩亲眼见到江爷倒地时一点声响都没有,心凉了半截,就怕这下子不是受伤,而是直接挂点了。
「这位公子,我很感谢你救了我,可是你下手会不会太过,未免太不在乎後果了?」他可以很英雄的拍拍屁股走人,可留下来处理烂摊子的人是她耶。
香儿已抱着肚子起身,走过来轻轻扯着她,示意她後院出现陌生男子就是件不对劲的事,哪怕他出手相救,还是得有防心。
潋灩抿了抿嘴,也觉得香儿提醒的有理,是她因为被人搭救,所以忘了防备。
男人回过头,垂下浓纤长睫望着她。
那一瞬间,她觉得她好像看见了竹音口中的谪仙。
与其说他是男人,倒不如说是个少年,因为他虽然身形高大,眉目俊朗,但稚气未脱,没有男人特有的刚毅线条,而且那满不在乎的玩世不恭气质,俨然就像是打哪窜出的纨裤。
「……应三爷?」潋灩脱口道。
香儿闻言诧异地看向男人,心想着他该不会那般凑巧是竹音说的那位客官吧?
男人黝亮的眸闪过一丝激动,却隐忍着情绪,沉声问:「你知道我?」
「我不知道,我是听竹音说的而猜测的。」没想到她猜得挺准的,只能说竹音这一次的眼光很正确,他确实是个相当好看的……年轻人,绝对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
她直睇着他,瞧见了他眸中一闪而逝的失望,教她不由得问:「你认识我吗?」感觉上,他好像认识她,不过,应该不熟。
这世道,男女有防,除非是族人或家人,要不男女之间难有相熟的情分,当然啦,天香楼自然不在此例之中。
「听说你没了以往的记忆?」他不答反问。
潋灩耸了耸肩。「确实都忘光了,而你,认识我吗?」不答,她偏要问。
「不认识。」
「你不认识我,为何要跟竹音打探我的消息,还是……你跟这个男人是同一夥的?」话落,她抓着香儿往後退上一步。
毕竟这年头行凶作恶,拉伴同夥也算是正常,说不准这两个人是因为分配不均,又或者是因为江爷抢先动作,所以教他不快,导致窝里反呢!
「你把我当成什麽人了?敢拿那种渣碎跟我相比?!」应三爷微眯起略显霸气的黝黑大眼,真想活活掐死她,不懂知恩图报的小丫头!
「我又怎会知道你是什麽样的人,我并不认得你。」虽说她的防备是慢了半拍,但总比後知後觉到被人给吃了都不晓得的好吧。
「你!」应三爷抽紧了下颚,好半晌才吐出低哑的嗓音。「你全都忘了对你是好事,我愿你永远想不起过往,而你我从此以後再也不会相见。」
话落,潋灩亲眼目睹他轻松地扛起了江爷,轻而易举地越过了腰门旁的围墙。
「哇!好俊的功夫啊。」他的身板明明偏瘦,却是力大无比又武功高强,莫名的,她突然有些崇拜起他了。
「小姐,这人分明是识得你的,要不怎会碰巧救了你。」香儿在旁观察了老半天,才吐出她内心的揣测。
「我也是这麽想,可惜他跑得太快,我来不及谢谢他还惹怒了他。」她只能待在天香楼里,只要他不进天香楼,她是再也看不到他的。
比较搞不懂的是,他怎麽说生气就生气?
她自认为自己具有高度的语言能力和亲和力,拢络人是她的本领之一,在最短时间内获得他人的好感,更是她的看家本领,遗憾的是,这位应三爷比绮罗还要难搞,不过几句话就被她气跑。
只是,他气的是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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