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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试阅] 艾佟《医手擒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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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6-7-30 10:45:07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出版日期:2016年7月20日

内容简介:

四年多前,凌玉曦觉得穿越人生好倒楣,
原主虽是侯爷正妻,其实只是医门之後,
靠着其父对侯府有恩的名头出嫁,结果婆母不疼、妯娌不和,
侯爷夫更是刚新婚就打仗去,护不了遭陷害而被迫和离的原主,
幸好,穿越来到的她靠了一手好医术将下堂生活过得无限好——
上无婆母管不着、下无小妾闹不了;赚了银子自己饱、一毛不用往上缴;
不仅有了火红的药膳生意,还有了威风的神医之名,
日子本来过得顺风顺水,不料却被凯旋而归、南下养伤的前夫打乱了,
他先是以替她平反为由接近她,接着以疗伤为名步步进逼,
甚至说出和离不算数这种浑话,只因觉得她不同以往了,
好啦她承认他人是满好的,但他家真的满烂的,
况且,她还藏了个「宅斗没死得一子」的事没说啊……






  第一章 淮州女神医

  「娘亲醒了啊。」

  凌玉曦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再睁开,一颗萌翻的小包子还活生生的近在咫尺。

  「羞羞脸,娘亲又赖床了!」

  见到小包子捏着双颊的招牌鬼脸,凌玉曦彻底清醒了,自然而然举起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小包子吃痛的叫了一声,很委屈的对她噘嘴,她见了咧嘴笑了。

  「小包子!」凌玉曦的手转而摸着小包子的头,再一次感触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太不可思议了。虽然经历生孩子的痛,在此生活了四年,一直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让一家人过得更好,为此嚐到不少苦头,可如今日子安稳了,她还是偶尔会有这种感觉——?这是一场梦,一场匪夷所思的梦!

  「娘亲再不起来,太阳晒屁股了。」小包子凌霄调皮的打了一下母亲的屁股。

  梦境的氛围瞬间如龟裂的镜子,哐啷一声碎了,凌玉曦再也没有怀疑,这是她养出来的孩子——?完全承袭她喜欢吃豆腐的坏习惯,差别在於她很挑嘴,喜欢又萌又嫩的豆腐,而小包子根本饥不择食。

  凌玉曦坐起身,故意板着面孔道:「小包子,不可以乱摸别人的屁股,知道吗?」

  凌霄咯咯咯的笑了,「你是娘亲,不是别人。」

  这一刻她深深体会,当父母的一定要立下好榜样,要不,孩子就会变成这副让你很想骂他,却又不能骂他的模样。

  见凌霄笑得双眼微眯,露出洁白可爱的牙齿,真是萌呆了,凌玉曦忍不住伸手将凌霄搂进怀里,紧紧的。

  「娘亲,热!」

  半晌,凌玉曦舍不得的拉开凌霄,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我的小包子怎麽如此俊俏呢?」

  凌霄好害羞的脸红了,连忙转移话题,「娘亲赶紧起来了,说好的,娘亲今日要带小包子上山采草药。」

  眨着眼睛,凌玉曦看起来很茫然。「有这回事吗?为何我毫无记忆?」

  「羞羞脸,娘亲又想耍赖了。」凌霄已经很习惯母亲的把戏了。

  凌玉曦苦恼的瞪着他,「你这颗小包子为何老爱跟我上山采草药?」

  「小包子想帮娘亲。」

  怎麽这颗小包子还没有放弃当大夫的念头?凌玉曦难得口气严厉的道:「娘不是说过了吗,外祖父临终之前交代娘,凌家後代子孙不准再习医,你要好好读书。你要知道自个儿有多幸运,正好遇到致仕回乡的林夫子,要不,娘就是有银子,也只能等你七、八岁再送到书院跟舅舅一起读书。」

  「娘亲也习医。」

  「娘一出生就习医,已经改不了了。」虽然上一世她读医科,可是刚刚从医学院混毕业,为人治病的经验值少得可怜,若想靠医术在这儿生存下来,委实艰难。幸好原主出生医学世家,而原主的记忆都留在脑子里,她一接触草药,脑子里的知识就跳出来,正好那时原主的父亲还在,指点了她一两年,没想竟教她有了青出於蓝更胜於蓝的锋芒……其实,若非有上一世的医学教育,她哪能得到原主父亲倾其全力传授一生所学。

  「娘亲好厉害。」

  「娘再厉害,也比不上当官的。」原主父亲本是在京城开医馆,医术了得,甚至还被人夸为神医,当然,这个时代的神医多少有灌水嫌疑,但无论如何,凌父确实是受人敬重推崇的好大夫。可是有一日,他莫名惹上害死人命的官司,还扯上权倾大齐的镇国公府,最後即使得到镇国公开恩,只让皇上下旨将他驱逐出京,却也教凌父认清楚自个儿的身分有多卑微。神医又如何?在权力面前,你连弄清楚真相的权利都没有。

  凌霄摇了摇头,很坚持。「娘亲最厉害了。」在小包子眼中,确实没有人比得上娘亲,娘亲会采草药、给人治病、做药膳、做好吃的食物……这些都能挣银子,给他们过好日子,给他和舅舅读书。

  「好吧,娘很厉害。」她确实值得佩服。若非她想方设法挣银子,单靠凌父留下来的家产,能够支撑一家大小几年衣食无缺已经不易,更别说让凌父唯一的儿子凌玉琛读书考科举,这是最耗银子的事。

  「娘亲答应小包子,今日夫子放我和张通哥哥假,我们可以跟着娘亲上山采草药,娘亲不可以食言,会变成丑丑的大胖子。」

  因为上一世是独生女,凌玉曦格外喜欢有兄弟姊妹的感觉,因此凌霄三岁时,便给他买了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张通当小厮兼伴读,虽然比凌霄大六岁,却让凌霄更开心更有活力。

  「娘不会变成丑丑的大胖子。」凌玉曦捏了捏他的鼻子,鬼灵精一个!「我只是先说清楚,你不能当大夫。」

  凌霄很聪明,知道不能在这上头纠缠不清,只要抓紧一件事——?「娘亲今日要带小包子上山采药。」

  「我确实答应过你,可是我也说了,必须先交三篇大字给我。」凌玉曦笑得有些小邪恶,不过她很快就发现,千万不要轻视对手。

  「我已经写好了。」

  凌玉曦笑脸一僵,突然有一种感觉——?生个天才绝非好事。「真快!」

  「昨夜就写好了。」

  这是有备而来是吗?凌玉曦无奈的道:「好吧,今日我们上山采药。」

  凌霄欢喜的跳起来,深怕母亲动作太慢了,还一路跟在屁股後面催着,教凌玉曦见了好笑又很伤脑筋。

  「你去外面等着,娘很快就好了。」

  「娘亲要快一点哦。」

  凌玉曦揉了揉他的头,轻轻一推,凌霄乖乖转身到门外候着,可是待一切准备妥当,正要出门之时,有人找上门,是淮州知州家老夫人身边的方嬷嬷。

  「凌大夫,我家老夫人连续呕吐一个月了,伴有腹痛、腹泻,高烧时起,用药之後便退下去,可是一停药又复烧,针灸、用药都未能停止呕吐、腹泻。」

  一个月了,方来找她,这是迫不得已是吗?凌玉曦真想叹气,即使在淮州已是相当有知名度的大夫,病人第一时间还是不会找她,尤其大户人家更是如此。

  「昨日是不是眼睛突然出血,颜色血红?」若非如此,肯定不会找她。

  方嬷嬷惊奇的瞪直双眼,「凌大夫如何知道?」

  她当然知道,这是肠胃炎,原本就没什麽大不了,竟然搞到一个月……凌玉曦唇角抽动了一下。「方嬷嬷在这儿等我一下。」

  转身回去寻找还在院子里等着她的小包子,凌玉曦讨好的在他面前蹲下来。「有人找娘看病,下次夫子放你假,再带你上山采药。」

  凌霄已经猜到了,很委屈的嘟着嘴不发一语。

  「好吧,待舅舅从书院回来,我带你们去何爷爷那儿钓鱼。」

  凌霄扬起灿烂的笑容,伸出手,「拉勾。」

  「鬼灵精一个!」凌玉曦懊恼的对着凌霄龇牙咧嘴一番,方才伸手拉勾,然後赶紧带着丫鬟银珠出门给人治病。

  傅云书,字子璿,乃大齐最年轻的骠骑大将军,北夏称之阎罗将军,不难理解他杀人无数,手上沾满鲜血,可他最爱的却是墨香和茶香,闲暇之余不是执笔书画,就是烹茶下棋,一派文人墨客的作风,任谁也想像不到他有杀人不眨眼的一面。

  「见到我出现在淮州,是不是很惊讶?」傅云书亲手递上一盏茶。

  「你行事自有道理,何必惊讶。」刘穆言接过茶盏,先闻茶香,再细细品嚐,赞了一声好茶,再认真打量了一下至交好友,忍不住啧啧称奇,「还以为多年未见,再次见到你,必是浑身杀气,要不,为何北夏闻之丧胆?没想到,竟然还是记忆中那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说你温润如玉是骗人的,你就是个冷心冷情的。」他们虽然一文一武,可是因为幼时同被选为当今皇上伴读,感情格外亲厚,如同手足。

  他冷心冷情吗?傅云书一笑置之。「五年前皇上刚刚亲政,为了夺回兵权,不得不大胆用我领兵对抗北夏,而我为了立威,不得不狠心屠杀北夏边境几个村落,阎罗将军的恶名可真是无妄之灾。」北夏蛮人残暴,不狠,震慑不了他们。

  「就因为这个恶名,那些倚老卖老的大臣声音都变小了。」

  「只是变小了,并非不再指手画脚。」

  「你也太贪心了,靠你一个,就想让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老臣闭上嘴巴吗?」

  「有我成为垫脚石,皇上可以拔擢看上的人,如今朝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是皇上的人马。」皇上已坐稳龙椅,该闭嘴的却不知收敛,这是为何?还不是因为有所凭仗。

  虽然这几年刘穆言如同被放逐,四处为家,可是京中情势一日不敢松懈,当然也知道这几年无论有多少新贵起来,那些老臣的气焰可没有因此就消下来。

  「既然如此,为何不留在京中,跑来淮州养病?」

  「这儿是不是有个食记药膳楼?」

  刘穆言稀奇的挑起眉,「你也知道食记药膳楼?」

  「食记药膳楼的药膳已经传遍京城了。」

  「京城几家大酒楼不是也有卖药膳吗?」

  「据传食记药膳楼的药膳不但种类多、极其讲究,更重要的是美味。」

  刘穆言同意的点点头,自动自发的道来食记药膳楼的传奇,「你来之前想必对此有所了解吧。虽说纪家是淮州最大的百年世家,可是论到挣银子的本事,远远不及商贾出身的吴家。不过自从纪家开了食记药膳楼,终於打破吴家在淮州酒楼生意独大的局面,这给淮州其他有意与吴家争夺生意的商贾带来极大激励。」

  「纪家为何突然做起药膳的生意?」

  「这事说起来是缘分,纪老夫人生了病,没有大夫能够治得好,後来找到了一位女大夫,说是什麽出血性中风,竟然被她治好了,更妙的是,老夫人与这位女大夫变成了忘年之交,两人後来便合夥开了这间食记药膳楼。」

  「吴家就由着食记药膳楼坐大吗?」

  「当然不,即使成为江南首富了,也不乐意别人越过自个儿,虽说如今纪家只插足药膳生意,但难保纪家不会打起其他生意的主意。吴家也试着在名下几家酒楼推出药膳,可惜味道差太远了。後来吴家大概也想清楚了,吴家本就不做药膳生意,再说名下的酒楼也没有受到多大影响,纪家能够靠药膳立足酒楼的生意,这是纪家的本事,何苦与纪家争得你死我活,也幸好是纪家,要不,吴家岂会让步?」

  傅云书明白,纪家在淮州的势力够大,吴家硬要跟纪家过不去,最後很可能闹得两败俱伤,实在划不来。

  「你吃过食记药膳楼的药膳?」

  「这是当然,三五日总要吃上一回。」刘穆言竖起大拇指。「真是好吃!」

  「明日我就去嚐嚐,真的如此令人赞不绝口吗?」

  神情突然一肃,刘穆言微微倾身向前,压低声音,「皇上不会舍得放你离京来这儿养病吧。」虽说他们同为皇上伴读,但子璿出身武将世家武阳侯府,先皇特地让皇上跟着老侯爷学骑射和兵法,因此子璿和皇上还有师兄弟之情。

  傅云书笑了,「皇上跟我打赌,你何时能察觉到我来此真正的目的,我猜三日,皇上说一日以内。看样子,还是皇上更了解你。」

  刘穆言怔住了,「你来这儿真的有其他目的?」

  傅云书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刘穆言,待刘穆言展信看完之後,傅云书的贴身侍卫傅岩已经取来炭盆,他便将书信丢进炭盆,直至烧成灰烬,方才出声。

  「我还奇怪,前年皇上为何让我来淮州,原来皇上在淮州有大事要做,不过,皇上为何盯上吴家?」

  「你先说说看,在这儿待了一两年,你对吴家的情况了解多少。」

  「吴家的大当家吴大富胆识过人,不畏海盗威胁,做起海上买卖的生意,终於让吴家成为江南首富,再过几年,很可能就会成为大齐首富。可惜啊,几个嫡子过於平庸,而唯一的庶子虽然志气,却没资格插手吴家的生意。依我之见,吴大富最好别死得太早,要不,吴家不但成不了大齐首富,江南首富的位置还要让人。」

  「你应该见过吴大富,也觉得他胆识过人?」

  「见过,可是没有深交,哪看得出来?不过,他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这还真要有一点胆识,不是吗?」

  唇角一勾,傅云书的声音很轻却很冷,「若说,他只是比别人更清楚海盗猖獗是假象,你还认为他胆识过人吗?」

  刘穆言惊愕的瞪大眼睛,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难以置信是吗?」

  半晌,刘穆言总算找回声音,「吴家岂有如此大的本领?」

  「是没有,可是,若是他背後有个镇国公府呢?」

  刘穆言吓到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镇国公想造反吗?」

  「皇上亲政之後,一步一步夺走李家手上的兵权,李贵妃又迟迟没有生下儿子,李家能不急吗?」大齐祖制明订太后娘家不可再出一位皇后,因此李家送进宫的姑娘了不起只能为贵妃。虽然如今的皇后还未生养,但小贵妃七、八岁,生孩子的机会总是高於李贵妃。

  这事实在难以相信,刘穆言摇了摇头,「你有证据可以证明镇国公府和吴家勾结,派人假冒海盗,让吴家为其出海买卖、谋取巨额利益?」

  「若有证据,还用得着我亲自来这儿一趟吗?」

  「皇上为何怀疑镇国公府与吴家勾结,还猜到海盗猖獗并非倭人所为?」

  「倭人这些年经常派使节团来访,处处向大齐学习,皇上岂能不对海盗的真实身分起了疑心?不过,若不是皇上早就盯上镇国公府,也不会发现镇国公府安置在几处庄子的侍卫有些异常。」说穿了,皇上对太后摄政时重用母家早有不满,亲政之後,当然要寻机会铲除镇国公府。

  「你要如何找证据?」

  傅云书轻柔的勾唇一笑,「不急,先养病再说。」

  「你真的病了?」刘穆言紧张的打量他的脸色。

  「这麽多人看着我,难道我还能装病吗?」傅云书摸着双膝。「在北城关待了近五年,除非天生筋骨异於常人,每个人多多少少都落下一些毛病。」

  「也是,太夫人一直盼着你回京,好不容易等到了,若非你的身子真需要来江南养病,她绝不会答应让你离开京城一步。」这些年刘穆言曾经去了一趟北城关,那儿的冬日足以教人结冰,而子璿虽然生在武将世家,但终究长年生活在京城,凡事有人悉心照料伺候。

  「你还真说对了,无论御医还是其他大夫,皆道我适合来江南养病,祖母不得已才同意我离开京城。原本,祖母还想跟着我一起来淮州,不过她年纪大了,不宜长途跋涉,何况我在这儿养病最多一年,祖母也就放弃折腾了。」祖母可以说是请遍了京城的名医,如此一来,更不会有人想到他来淮州是奉皇上的密令。

  「一年?可能吗?别忘了你还要养病。」若只是对付吴家,倒也不难,可是背後牵扯到镇国公府,想要在一年之内拿下,恐怕不易。

  「事在人为。」

  「无论如何,先将身子养好比较重要,明日我带你去食记药膳楼。」

  傅云书点了点头。先前派来此地打探的傅家军特别提起食记药膳楼,他就一直搁在心上,能够在吴家地盘上站稳的小小药膳楼确实令人好奇。

  食记药膳楼当然比不上淮州的几家大酒楼,但是也不小,三层楼,三楼是包厢,不过包厢以竹帘当门,从包厢外头可以看清楚里面的人,换言之,这儿不宜进行密谈,或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单是这一点,傅云书就很佩服这间药膳楼的东家。

  酒楼食肆若想吸引贵人上门,提供他们隐私是免不了,而这间药膳楼明摆着让众人看得一清二楚,可想而知是一心一意只想卖药膳,如此一来,生意的好坏就得看药膳是否值得客人一来再来。

  无论如何,傅云书对食记药膳楼的第一印象极好,即使因为生意太好了,难免有些吵杂也无妨。

  「来了来了,终於逮到你了!」

  一道欢喜的声音从包厢传出来,紧接着两道身影——?一白一青、一前一後如同箭矢射出来,使得刚刚上楼正准备转往左边包厢的一行人,迎面撞上了。

  「对不起,失礼了。」白衣公子看也不看一眼,匆匆行礼便想走人。

  「吴公子!」

  白衣公子刚刚跨出的脚步连忙打住,回头循着声音而去,见是刘穆言,歉然一笑,「刘公子啊,今儿个有事在身,不便陪你喝上一杯,改日再请你。」

  「好啊,我等你。」

  吴公子的小厮有礼的代主子再一次向众人行礼致歉,这才转身追过去。

  傅云书看了傅岩一眼,傅岩立即明白过来,悄悄尾随在後。

  夥计带着他们来到包厢,递上竹简制成的菜单——?这是一份属於春日食用的药膳,每一道药膳都注明药效功用,以及宜食与忌食之人。

  点好药膳,夥计退出厢房,傅云书问:「那位想必就是吴大富唯一庶出的儿子吧。」

  「正是吴子钰,依我看啊,他应该是急着去追凌大夫。」

  「凌大夫?」

  「就是那位女大夫啊。」

  「为何?」

  「这事我略有耳闻,但不甚清楚其中细节,还是等傅岩回来再听他说。」

  此时,凌玉曦正皱着眉看着一路冲到眼前的吴子钰——?若非知道他是个好人,只是性子略微急躁,还以为他们是仇人。「请问吴公子有何指教?」

  吴子钰立刻换上笑脸,「凌大夫考虑得如何?」

  「什麽考虑得如何?」

  「你跟我合夥做生意,我帮你开医馆啊。」

  「哦,可是,我没兴趣开医馆。」

  吴子钰瞪大眼睛,「你是大夫,怎可能没兴趣开医馆?」

  「大夫就应该有兴趣开医馆吗?大夫不能游走四方行医吗?」

  吴子钰一时怔住了,游走四方行医的不是铃医吗?

  「我见吴公子是心善之人,就好心指点一下吴公子,并非每一个人都喜欢被困在一个地方。」凌玉曦随即转身准备走人。

  吴子钰直觉冲过去挡在她前面,好不容易逮到她,可不能轻易放她离开。

  「吴公子还想再扎一针吗?」

  「别别别,我是真心想跟你合夥做生意。」吴子钰惊慌的往後一跳。上次被她当成登徒子扎了一针,痛得他惊声尖叫,至今还没忘记。

  「以吴公子的身分,多的是人愿意跟吴公子合夥做生意。」

  「这是我的事,与吴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惜,我还是不想跟你合夥做生意。」血缘这种关系,不是双方喊断绝关系就可以从此毫无瓜葛,更别说淮州人人识得他,皆知他身上贴着吴家标签。

  「这是为何?」

  虽然她很想直接了当告诉他「因为你是江南首富吴家的人,而我不喜欢跟太招摇的家族扯上关系」,可是她不能。「我不是男儿身。」

  吴子钰想想也对。食记药膳楼是她与纪老夫人合夥开的,没有男女之别,若是与他合夥开茶馆,这就容易遭人闲言闲语。「要不,我买断你的糕点食谱,你就不必担心闲言闲语了。」

  凌玉曦不得不承认他脑子转得很快,也许是一块做生意的料,可惜……若是继续纠缠不清,待她回庄子天都黑了,只好糊弄道:「我会考虑。」

  吴子钰欢喜得差一点跳起来,第一次得到一个截然不同的答覆。「真的吗?我等你的好消息。」

  凌玉曦行礼告辞,走到等候在前方的马车,正要上马车之时,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食记药膳楼的方向,可是目光所及未见一人……难道是她的错觉?收回视线,她坐上马车,喊了一声福伯,马车随即上路。

  傅岩从食记药膳楼右前方的樟树後方走出来,若有所思的目送马车消失在视线外,方才转身进入药膳楼,回到包厢。

  「傅岩,吴公子赶着见的人是不是一个女大夫?」刘穆言比傅云书还心急。

  傅岩别有深意的看了傅云书一眼,点了点头,将他听见的细细道来。

  傅云书唇角微微上扬,「吴子钰显然很想摆脱吴家。」

  刘穆言好笑的挑起眉,「你不好奇吴子钰为何想要找凌大夫合夥做生意?」

  「这间药膳楼能够在淮州立足,最大功臣是凌大夫,吴子钰想靠自个儿的本事,找她合夥做生意乃在情理之中。」

  刘穆言摇了摇头,「就我得到的传闻,吴子钰根本是个吃货,一心想开一间茶馆,不过,也不知是吴家人不愿意帮他,还是他不想跟吴家人扯上关系,总之,他看上一位花婆婆卖的糕点,想与花婆婆合作,由花婆婆研制更多种糕点供应他的茶馆,没想到花婆婆的糕点竟是出自凌大夫之手。」

  傅云书不由得生出好奇,「这位凌大夫可真是令人惊奇,懂得还真多。」

  「虽是大夫,却也是个姑娘,懂些吃食并不奇怪,不过,花婆婆的九层糕再好吃,也不能保证凌大夫做糕点的本事胜过铺子的师傅,足以教吴子钰费心与她合作呀。」

  「吴子钰很可能看上凌大夫了。」

  「不可能,凌大夫是个寡妇,还是个不好惹的寡妇。」

  咳!傅岩差一点被自个儿的口水呛到。

  傅云书瞥了傅岩一眼,这位凌大夫有何问题吗?

  「据闻曾有媒婆上门说亲,回家之後作了好几个月的噩梦。」

  「为何?」

  「那个媒婆吓得语无伦次,根本说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凌大夫不好惹……不说了,以後你们有机会见上一面就知道了,赶紧吃吧。」刘穆言不顾形象直扑桌上的药膳。

  傅云书他们看得下巴差一点掉到地上,赶紧跟着加入战场大快朵颐。

  酒足饭饱後回到傅宅——?他们在淮州城租赁的宅院。

  傅云书看着明显有心事的傅岩,「说吧,什麽事?」

  顿了一下,傅岩略带不安的道:「爷,我看见夫人了。」

  「什麽?」

  「那位凌大夫就是夫人。」傅岩能够从傅家军脱颖而出成为傅云书的贴身侍卫,不是因为他的身手最好,而是他识人的本领无人能及,凡是见过的人就不会忘记。

  傅云书怔愣地说不出话来。

  一个月前,当他从北城关回到京城,方知早在他领兵前去对抗北夏不久之後,成亲三个月的妻子就吵着和离,说是他此行凶多吉少,不愿意傻傻的为他守在武阳侯府,祖母便作主让他们和离了。

  他觉得此事不太对劲,虽说成亲三个月後他就领兵出征,而这段期间他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军营,可是他自认为观察入微,妻子的性子温婉柔顺,不是会吵着和离之人。记得分离前一日,她还一味的迎合他,甚至连一句出征的事都不曾提及。

  因为他领了皇上的密旨急着前来淮州,只能暂时搁下此事,心想,淮州任务完成回京之後,再搞清楚这是怎麽一回事。

  「爷?」从北城关到淮州,爷忙得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自然没心思纠缠与夫人和离一事,可是没想到竟然在此见到夫人,而夫人还以寡妇自居——?夫人不就是不想当寡妇才和离,又为何自称寡妇?这事越想越不对劲,其中只怕有什麽猫腻。

  「你去打听夫人住在何处,我要见夫人。」既然老天爷让他在这儿见到她,显然是要他当面问清楚怎麽一回事。

  「是。」傅岩转身走出去。

  穿越至此经营了三、四年,凌玉曦的医术一开始只能靠凌父友人提供机会,而如今已是凭藉自个儿的本事得到认可,想在医馆坐堂有得是机会。只是,虽然承袭原主所有的医术,上一世还是毕业於医学院,但她并不是一个以救人为职志的医生。

  这说起来很惭愧,可是也不能怪她,她读医学院是成就父亲的骄傲,而骨子里她完全承袭母亲,满腹心思全在美食、养生,因此她有一手好厨艺,懂得无数道美味养生的药膳。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凌父在京城遭人诬陷医死人,最後难堪的被驱逐出京,使得她对大夫这个职业更是兴趣缺缺。

  是啊,她根本不想当大夫,可是生活在这个时代却遇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靠她喜欢的美食赚钱养家哪是容易的事,尤其淮州可以说是吴家的天下,想要做大死得更快,反倒靠着原主的医术和她本身的医学知识,又有凌父友人帮忙,终於可以在这个时代立足。

  不过,人生处处是惊喜,当她下定决心靠医术养家,全心钻研医术之际,竟然因为治病结识纪老夫人,由此开启她的药膳事业。

  若吴子钰不是吴家的人,她倒是很乐意与他合夥开茶馆,毕竟她严重缺乏男女有别的观念,可惜了,不能靠糕点开源,只好继续到处出诊,上山采草药,炮制药物卖给医馆,好教自个儿的小库房更厚实。

  其实,自从一年前跟纪老夫人合开了食记药膳楼,她赚得更多了,可是,也许对这个时代没有归属感,总是挥不去萦绕心头的不安全感,加上凌父抑郁而终,凌家一家子的重担皆压在她这个长女肩上,又有儿子要养,渴望更多银子傍身的念头一直消不下来。

  因此不出门看诊时,她不是上山采草药,就是炮制药物,总之,努力攒银子。

  「曦儿——?」凌母惊慌失措的声音远远就传进药园。

  凌玉曦放下手中准备送到回春堂的药材,起身走出药材房,而凌母正好跌跌撞撞的冲到她面前。「娘怎麽了?」

  凌母大大的喘了一口气,颤抖的抓住凌玉曦。「不好了,女婿……不是,侯爷找上门了,这会儿就在花厅!」

  「侯爷?」

  「霄儿的爹啊。」

  霄儿当然有爹,可是因为对外谎称这号人物死了,况且搜寻原主的记忆,此号人物的影像极其薄弱……这也难怪,新婚三日後,夫君就以军营为家,等两人终於能像新婚夫妻黏在一起,却是因为隔日就要分离,再下来就被侯府的女人们包围了,如何有心思在脑海描绘夫君的相貌?总之,她几乎忘了世界上还有这麽一个人。

  凌母见女儿怔愣着没有反应,心急的道:「曦儿,你可听见了?霄儿的爹来了!」

  回过神来,凌玉曦漫不经心的道:「他不是应该在京城吗?为何跑来这儿?」

  「娘吓坏了,深怕多说一句不小心说溜了什麽,根本不敢多问。我们离京时,他在北城关,也不知是直接从北城关来这儿,还是回京之後再来。」

  对哦,她都忘了,他一直在北方打仗,直至後来北夏终於与大齐议和。

  「曦儿,不能让侯爷发现霄儿。」

  这会儿凌玉曦总算意识到有麻烦了,和离的事没什麽好说了,但是生了他的儿子没有告知,这可是大事。「没错,我去见他,娘从後门去林夫子那儿,在侯爷离开之前,不能让霄儿回来。」

  凌母点了点头,连忙从药园绕到後门,徒步去了林夫子的庄子。

  凌玉曦整理了一下衣着,前去花厅见客。

  虽然一眼就认出花厅里面三个男人谁是主谁是仆,可凌玉曦还是谨慎搜出记忆中的影像,确认此人真是原主的夫君——?武阳侯傅云书。

  凌玉曦走到傅云书面前,淡然的问:「侯爷为何在此?」

  傅云书微微闪了一下神,这是他的夫人?五年不见,记忆确实模糊了,可他不曾忘记她是个温婉柔顺的女子,然而眼前这个女人如朝阳一般明媚灿烂,一出现,就攫住众人的目光……这是第一次,他觉得一个女人生得太过明艳动人。

  「不知侯爷今日来访有何指教?」凌玉曦不疾不徐的又问了一遍。

  傅云书回过神来,温和有礼的道:「失礼了。」

  既然知道失礼,为何还来?凌玉曦可没有耐性维持表面的虚礼。「来了就来了,别拐弯抹角。」

  傅云书实在不习惯她如此直率,可是很奇怪,这样的率直在眼前的她身上又不显唐突。「我就直言了,能否告知当初和离的真相?」

  凌玉曦忍不住嘲讽的勾起唇角,「太夫人没告诉侯爷吗?」

  「我想听你说。」

  「我说与太夫人说,有何不同?」

  「这要等你说了,我方知有何不同。」

  不愧是打了大胜仗的将军,反应很快嘛!凌玉曦也不再绕来绕去,爽快的将她所知道来,「侯爷离京不到一个月,有一日我在花园遇到三老太太,三老太太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讽刺我,我的大丫鬟银喜扑过去冲撞三老太太,致使三老太太小产。太夫人为此震怒,罚银喜四十大板,银喜因为受不了棒棍之苦,脱口道出冲撞三老太太乃是我指使,太夫人气急败坏,说我不配当傅家的媳妇,可是我坚持否认此事,太夫人无法为侯爷出妻,最後便写下和离文书放我离开侯府。」

  他知道绝非她主动吵着和离,但是也没想到和离之前有这麽一出戏——?在他看来,这确实像一出事先演练过的戏。

  「这就是整件事情的经过,侯爷还有何疑问?」

  「你不辩解吗?」他是她的夫君,若她遭到诬陷,岂不是应该求他主持公道?可是,她却平静得好像事不关己。

  「为何要辩解?」她不是原主,从原主凌乱的记忆中拼凑出来的只有疑问,教她如何辩解?

  「若是遭到诬陷,难道不该辩解?」

  「事已至此,是不是诬陷又如何?」

  他明白了,她并非事不关己,而是不愿意再跟傅家扯上关系。当她谎称寡妇,就知道她恨不得与傅家划清界线,可是,他没想过她会如此冷漠,毕竟他记忆中的她温婉柔顺……也许是傅家的无情将她骨子里的刚硬逼出来吧。

  「不知侯爷还有何指教?」

  「我能为你做什麽?」虽然还不能证实她是受害者,但总觉得是傅家有愧於她。

  「不必,我的日子还过得去。」

  「无论如何,若有需要我相助之处,你可以找我。」

  凌玉曦一笑置之。

  「这是我的真心话,请放在心上。」他堂堂一个骠骑大将军竟然对人如此低声下气,且是个女人,这说出去绝对是个笑话。

  「我知道了,侯爷若没有其他的事,请回吧。」

  人家都下逐客令了,傅云书也不好厚着脸皮赖着不走,便告辞离开。

  出了庄子,翻身上马,他并没有立刻策马飞奔而去,而是回头看着已经迫不及待关紧大门的庄子。看得出来,她有多不想再见到他了……她就这麽讨厌他吗?还是,傅家教她彻底寒了心,让她急於躲开他?

  傅岩多少明白主子此时的心情,不管事情的经过是否如夫人所言,太夫人谎称夫人吵着和离是事实,而这正是爷难以释怀的原因。他张开嘴巴,可是好一会儿,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傅峷拍了拍傅岩的肩膀,摇摇头,示意他什麽都别说,这事得让爷自个儿想清楚。在他看来,太夫人将责任推给夫人并不奇怪,要不,按着爷的性子岂能不追究真相?只是没想到爷会在淮州见到夫人,反倒让傅家变得理亏。

  半晌,傅云书转向傅峷,「送信给傅峻,暗中查探祖母要我与夫人和离的真相。」

  傅峷点头应是。

  傅云书策马而去,傅岩和傅峷紧跟在後,过了一会儿,庄子的门再度打开来,凌玉曦悄悄的探头出来,确定他们真的走得不见人影,不由得松了口气,逃过一劫了!

  凌玉曦看着全身挂彩的凌霄,微微挑起眉,「这是怎麽回事?」

  凌霄紧紧咬着下唇不说话。

  虽然是经历阵痛生下来的孩子,但是凌玉曦很难将凌霄完全视为儿子,而是更像一个客观的长辈。「你知道娘的规矩,你不说清楚,就只能挨板子,说清楚了,若是有理,板子就可以免了。你做个决定吧——?说,还是不说?」

  凌霄看了她一眼,轻启朱唇,可是话到舌尖,又闭上。

  「你不愿意说清楚,那就双手伸出来吧。」凌玉曦转身拿起几案上的藤条。

  凌霄缓缓的伸出双手,可是却说话了,「若是娘亲答应我不会难过,我就说。」

  凌玉曦放下藤条,故作懊恼的捏捏他的鼻子,「你还跟我讲条件啊!」

  「我不想让娘亲难过。」

  「原来是为了我好啊。」

  「娘亲说,我们是最亲近的人,不能说谎。」

  「好好好,我答应,不难过,可以说了吧。」

  凌霄忍不住又看她一眼,很委屈、很小声的说:「虎子的娘说,小包子的爹不是死了,而是不要娘亲。」虎子是隔壁庄子的孩子,因为年长小包子两岁,平日两人经常玩在一起。

  唇角一抽,凌玉曦真想翻白眼,老天爷是不是嫌她日子过得太平静了?先是傅云书突然出现,如今又有人多事跟儿子打小报告。

  凌家离开京城来到淮州落脚,乃因这儿是凌家的家乡,凌家有不少亲友在此,可想而知,凌父因为对武阳老侯爷有救命之恩、凌家长女嫁给武阳侯一事众人皆知,而她竟然随着凌家迁回这儿,不难猜到她发生什麽事。凌父生前将她和离的责任全揽在身上,众人对她多有同情,因此她为了行医之便,以寡妇自居,亲友即使知道了也不忍戳破,何况城里的人不清楚她的来历,当然不会发现真相。

  总之,她很清楚不可能一直瞒着小包子,终有一日,小包子会知道自个儿的父亲是谁——?不但还活着,而且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可是,绝非现在。

  凌玉曦牵起凌霄的手,拉着他走出房间,两人在院子槐树下的石椅坐下。

  「小包子,有些事娘原本想等你长大了再说,可是娘忘了,有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若是小包子什麽都不知道也不好。」她不能让小包子知道傅云书还活得好好的,但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只能转移焦点,不在生死上面琢磨。

  凌霄突然变得很严肃,就像个大人似的,若非此时的氛围不适合说笑,凌玉曦一定会忍不住笑出来。

  凌玉曦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其实,当初娘并非自愿离开侯府,而是被人家诬陷。」虽然不清楚真相,无法为原主辩解,但是她相信原主遭到诬陷,只是,究竟是谁容不下原主,非要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将人逼走?

  「诬陷?」

  凌玉曦重述了一遍遭到诬陷的经过,当然,说得更仔细明白,免得小包子听不懂。

  「因为娘是被侯府赶出来的,虎子的娘才会说小包子的爹不要娘。」

  「他们真坏,为何要诬陷娘亲?」凌霄义愤填膺的道。

  「娘也不知道,也许娘得罪某人吧。」她仔细搜寻原主关於武阳侯府的记忆,实在少得可怜。

  这倒也不难理解,原主在那儿待的日子不过四个月,而原主因为出身低,总觉得侯府的丫鬟都高她一等,完全没有成为侯爷夫人的自觉,因此老关在自个儿的院子,不愿意主动与人亲近。可想而知,恐怕连侯府还有哪些人都没搞清楚,当然无法从她的记忆中挖掘到任何可疑人物。

  不知道是不是被现代连续剧洗脑的关系,她一直有一种感觉,原主遭到诬陷与凌父陷入医死人的官司脱不了关系,这里头的水恐怕很深,只是,究竟是凌父拖累原主,还是原主牵连凌父?

  「小包子的爹呢?」

  「小包子的爹去了北方打仗。」

  「小包子的爹不知道娘亲被赶出来是吗?」

  「这是当然,若他知道了,绝对不会答应。」顿了一下,凌玉曦转而试探的问:「小包子,若是将来有一日,侯府想将你带回去,你要回去吗?」

  凌霄不解的歪着脑袋瓜。

  「你是侯爷的嫡长子,若侯府知道你的存在,他们一定会将你带回去。」

  「娘亲要回去吗?」

  「他们不会让娘回去的。」

  「小包子只要娘亲。」

  「侯府可是很显贵,去了那儿可以穿金戴玉,人人求之不得。」

  凌霄坚定的摇摇头,「小包子哪儿也不去,只要跟娘亲在一起。」

  「娘亲可以给你的远远不及侯府,你真的不在意吗?」

  凌霄紧张的抓住凌玉曦,「娘亲不要小包子了吗?」

  「娘怎可能不要小包子?小包子可是娘最珍贵的宝贝。」凌玉曦连忙将凌霄搂进怀里,原是想藉机说清楚,没想到吓坏小包子了。「即使侯府要带你回去,娘也不会让你回去。虽然侯府显贵,可是里头藏了许多心肠很坏的人,他们为了自个儿的利益,可以随意使计陷害人。没有娘在身边保护,你在那儿太危险了。」再说了,傅云书免不了再娶,後娘很难好好对待前妻的儿子,尤其扯到爵位,更是危险。

  「小包子不喜欢藏了很多坏人的地方。」

  「娘也不喜欢藏了很多坏人的地方。」

  凌霄抿了抿嘴,满怀期待的抬头看着凌玉曦,「娘亲,下次虎子说小包子的爹不要娘亲时,小包子可以告诉他真相吗?」

  「……虎子没有小包子聪明,小包子说了,虎子也不会懂。」她的头好痛,好不容易转出来,不会又绕回「小包子的爹不是死了」这上头吧。

  半晌,凌霄闷闷的哦了一声。

  凌玉曦拉开凌霄,取出手绢为他擦拭脸上的尘土。「娘不是告诉小包子,嘴巴长在人家脸上,我们管不了,何必在意人家说什麽?」

  凌霄噘着嘴道:「我不喜欢虎子他们说娘亲的坏话。」

  「你不是说娘很厉害吗?他们只是嫉妒娘,我们不要与他们计较。」眼看着落魄的凌家日子越过越好,还是因为她这个「寡妇」,他们怎能不逮着机会拿她说嘴?以前她觉得乡下比都市还要好,乡下人纯朴,可是来这儿之後,她发现讨厌又恶心的人物存在於每一个地方,而这种人在乡下还更粗鲁一点。

  这一点可说进凌霄的心坎,他很用力的点点头,「嗯,虎子嫉妒我常常有好吃的糕点,老想跟我回来。」

  「虎子的娘厨艺不佳。」庄子上的人只要能吃饱,有体力干活就好了,不像她,不但要吃得饱,还要吃得香,更要吃得赏心悦目,换言之,无论做什麽吃食,她都讲究色香味俱全,而孩子们重口腹之慾,难免就会羡慕小包子有个美食主义的娘。

  凌霄深有同感,「秦婶婶做的九层糕真是难吃!」

  「这是因为她不肯在这上头花心思,当然做不出好吃的九层糕。」她可是一个很懂得利用机会教育孩子的娘。

  「我懂,娘亲说过,无论做什麽都要用心做,否则,就做不好。」

  凌玉曦忍不住用力抱了一下凌霄,「我的小包子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凌霄欢喜的笑了,可是一想到虎子,双肩就垂下来,「虎子好可怜哦。」

  虎子哪有很可怜,至少衣食无缺,不过,凌玉曦决定点头附和,免得小包子的思绪绕回到父亲是生是死这问题。还好小包子年纪小,今日可以藉着转移焦点将他糊弄过去,若是再年长个几岁,她就别想蒙混过关了。难怪说,孩子还是什麽都迷迷糊糊的时候最可爱,长大了,麻烦就多了。

  不管如何,今日安然度过了,可是,以後呢?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前途越来越让人提心吊胆。

  第二章 和离有内情

  从小到大,傅云书不曾有过这种心情翻腾不止的感觉,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他从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因为出生武将世家,自幼他所接受的教导是——?国在家之前,家在人之前。因此,他可以新婚三月抛下妻子出去打仗,而这一分别足足有五年之久,偶尔会想起,但不曾惦记,也是相信家人会照顾好妻子。可是如今,他不经意就想起她,而他们却已经和离了。

  傅云书放下手上的笔,抬头看着傅岩,「你去问傅峷,傅峻送消息过来了吗?」

  傅岩应声准备退出书房,傅峷正好敲门而入。

  「爷,傅峻来消息了。」傅峷呈上一个细细的竹筒。

  傅云书剖开竹筒,取出一张轻薄的纸张,摊开细读——?随着信上的一字一句,他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久久无法回神。

  见傅云书迟迟没有反应,傅岩担心的唤了一声,「爷?」

  傅云书将信件递给傅岩,傅岩飞快的看了一遍,又递给傅峷,傅峷看完之後,随即扔进小香炉里面烧得一乾二净。

  傅云书闭上眼睛,试着平心静气,让思绪更为清明。

  「爷,这其中必有猫腻,但我相信不是太夫人的主意。」傅岩知道傅云书最在意的人不是老夫人,而是太夫人,而事情确实如夫人所言,太夫人没有经过查证就认定夫人指使丫鬟害三老太太小产。

  傅云书也相信如此,这其中必有猫腻,有人要逼走凌玉曦,而最有可能的不是母亲,就是祖母。母亲不喜欢这门亲事,认为凌家挟恩逼婚,凌玉曦又太软弱了,可是,母亲过着几近与世隔绝的生活,根本不管事;祖母向来对事不对人,凡事以侯府的利益为优先考量,若是威胁到侯府利益,谁都可以牺牲,不过,祖母不会拿三老太太腹中的孩子开玩笑。

  武阳侯府子嗣不丰,祖父只得三子,二嫡一庶——?长子,他父亲,足智多谋,可惜未过三十死於战场;次子,庶出,有勇无谋,任五城兵马副指挥使;么子,祖父年过四十方得,祖母格外宠爱,却文不文,武不武,只能在兵部谋个管马匹的差事。

  若不是母亲或祖母,是谁?

  傅云书彷佛想到什麽似的站起身,可是还没踏出脚步,又坐下。「傅岩,请夫人……凌大夫过来一趟。」她显然不欢迎他上门,还是请她上门好了。

  傅岩略一迟疑。「若是凌大夫不来呢?」

  「她不是大夫吗?」

  是啊,有人上门求诊,大夫岂能置之不理?

  果然,凌玉曦来了,不过,直觉告诉她,傅云书请她看病只是个幌子,可是人家没有犯下前例,她总不好由着第六感任意指控吧。

  「淮州比我好的大夫多得是,侯爷若需大夫调养身子,还是请其他大夫。」傅云书看起来明明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是很奇怪,她就是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是因为她有心事,还是因为他隐隐约约流露的强悍?看着他,她就会不自觉的想到一只懒洋洋的狮子,狮子绝对是凶猛的,只是这会儿他懒得动而已……好吧,也许她想太多了,不过,这是一种身为医生的敏锐,她看这个男人就是不像表面这般温和没有杀伤力。

  「对不起,今日请你来不是为了看病。」他的随行大夫出外采买药材,此行并未跟来,他理当就地找个大夫治病,可是如此一来,他最软弱的一面就会摊在她面前。

  「……侯爷倒是爽快。」她有些意外。

  「我想你比较喜欢坦白。」

  「是啊,侯爷就直言吧。」

  「虽然你不愿意为自个儿辩解,但你若遭人诬陷,我却不能不还你清白。」

  她早就猜到他想说什麽。第一次见到他,她觉得他是那种凡事喜欢搞得清清楚楚的男人……不,应该说是掌控慾很强的男人,将军嘛,这是难免,所以,从她这儿得知和离的经过後,他回头一定会确认,而他想必嗅到阴谋。

  「过去的都过去了,还我清白又如何?我又不回侯府。」

  「蒙了不白之冤,难道不应该洗刷冤屈?」

  「不是不想,而是没必要,当然若我是侯爷,我一定会弄清楚真相,看清楚府里每个人藏着什麽样的心思。」她应该为原主讨回公道,可是他们继续纠缠下去,很可能会让小包子曝光,所以她不能追究真相,想必原主也同意她的决定,保护小包子比查明真相更要紧。

  「你认为府里的人要陷害你?」

  「我并无此意,只是未嫁人之前,我不过是养在深闺的女子,如何得罪人?」

  若是诬陷,目的当然是为了逼走她,这一点他很清楚,但是他并没有想到问题也许不在她身上,而是在他身上,换言之,很可能是因为他,她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既然不需要我诊脉看病,我就告辞了。」她已经说完了,当然赶紧走人。

  凌玉曦走得很快,傅云书甚至来不及出声唤住她。他很想留住她,可是,她只想要远远的躲开他,好像他是毒蛇猛兽似的……

  为何会有一种很失落的感觉?或许因为她曾是他的妻子,如今却是形同陌路。

  「我实在不懂,为何夫人……凌大夫如此不在意自个儿的名声?若是将来有人藉此为难她,这岂不是阻了她的行医之路?」傅岩忍不住嘀咕道。

  傅云书闻言一怔。对哦,他竟然没想到这一点,只以为她不想再回侯府了,可是,就算她的冤屈得以洗刷,她不想回侯府,也没有人可以勉强她。

  「也许,她认为京城的事不会传到这儿。仔细想想,若非我让傅峻暗中调查,即使傅峻他们在京城,只怕如今还是什麽都不知道。」

  「爷要查清楚此事吗?」

  「查,当然要查,让傅峷传我的命令给傅峻,暗中将这件事调查得清清楚楚。」凌玉曦确实说对一件事,无论她是否能洗刷冤屈,至少他应该搞清楚府里是否有人藏了歪心思,他绝对不能容忍被别人算计。

  「爷,刘公子来了。」傅峷走到门边道。

  过了一会儿,刘穆言大步走进花厅,扔了一张帖子给傅云书。「吴子钰给你的帖子。」

  「我也有?」

  刘穆言先为自个儿倒了一杯茶,一口灌下,才坐下。「那日遭到冲撞的人是你,既然要赔罪,当然不能少了你,不过,他一得知你的身分,就赶紧单独给你下帖子,以示对你的看重。」

  「经你这麽一说,不出几日,我在这儿的事就传出去了。」

  「你又不想躲着不见人,你在这儿的事迟早会传出去。」

  「你知道我最不擅长应酬了。」傅云书忍不住皱眉。

  「名义上,你此行是为了养病,谢绝宴请也无可厚非,可是,往後你要做的事免不了需要某些人帮忙,还是与他们见上一面,应酬一下吧。」

  傅云书点了点头,随手翻看了一下帖子。「春水堂?这也是吴家名下的酒楼?」

  刘穆言摇摇头,「吴子钰与自家人不合,不会请我们到吴家名下的酒楼,至於这个春水堂,那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你去了就知道了。」

  傅云书若有所思的挑起眉,「吴子钰与吴家的关系真有如此糟糕?」

  「说穿了是嫡庶之争,几个嫡子资质平庸,而唯一的庶子最像吴大当家,因此格外受到吴大当家宠爱。换成是你,难道你能够容忍这个庶出的兄弟冒出头吗?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机会,要不,一旦他取得吴家其他族人的支持,将来吴家大当家的位置就落在这个庶出的手上了。」

  嫡子之间为名为利都可以争得头破血流了,更别说牵连到庶子。「不过,对吴大富来说,无论嫡出还是庶出,都是他的儿子,难道他就由着几个嫡子排挤庶出的儿子吗?」

  「吴大当家能有今日是靠他的夫人,他想关照庶出的儿子难免有所顾忌。」

  傅云书略一思忖道:「你多跟吴子钰交好,随时掌握吴家兄弟之间的情况。」

  「你想从吴子钰身上下手?」

  「不一定,先观察一些时日,再看看吴子钰能否为我所用。」

  「你可别忘了,吴子钰毕竟是吴家的人,不能不防备。」

  「我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吴,我不会轻易用他。」傅云书举起手示意此事告一段落,转而道:「你帮我找个大夫吧。」

  「简大夫呢?」简大夫就是傅云书的随行大夫。

  「去了东北,过些日子才会来这儿。」

  「淮州医术最好的莫过於回春堂的易大夫,明日我请他过来瞧瞧你。」

  傅云书点头应允。他们来到淮州,傅岩就打探过几家医馆的坐堂大夫,这位易大夫医术人品都好,更重要的是,易大夫与岳父是师兄弟。

  春水堂位於淮州最大湖泊杨柳湖畔。这儿最有名的是鱼脍,不过想吃鱼脍,得自个儿从湖里钓上来,再由店家根据食客钓上来的鱼,任凭厨子自行搭配其他菜蔬做成各式鱼脍,如此一来,上春水堂吃鱼脍倒成了风雅的事,也因此来这儿的食客有一大半是文人,要不,就是喜欢垂钓之乐。

  「这儿的鱼脍可真是好吃,淮州城的几家大酒楼完全比不上。」吴子钰一副很骄傲很得意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这儿的东家。

  刘穆言深有同感的点头附和,「这儿的鱼脍真是难以形容的美味,不过,我最喜欢的是这儿的鸳鸯锅,尤其到了冬日,吃起来更是教人通体舒畅,就是在湖边待上一日,身子也暖呼呼的。」

  「鸳鸯锅?」傅云书一向很有求知慾。

  「这个鸳鸯锅可有意思了,据店家所言,乃缘自於三国的五熟釜,可是两者的滋味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刘穆言根本没见过五熟釜,可是对鸳鸯锅的喜爱让他觉得什麽都比不上。

  「是啊,这个鸳鸯锅可以说是让淮州所有的酒楼大开眼界,今日就让子璿兄嚐嚐鸳鸯锅的滋味,保证你会爱上,当然,鱼脍也要嚐嚐,不过钓鱼这种事就交给小厮。」吴子钰随即转头吩咐自个儿的两位小厮去向东家借钓具钓鱼。

  「对了,子璿吃辣食吗?」刘穆言知道好友名义上是武将,其实是个凡事优雅讲究的贵公子,要不,在北城关待了五年,手染鲜血,怎能不磨掉温润如玉的气度?

  「鸳鸯锅是辣食吗?」

  「不全是,不过最来劲的的确是那一半又辣又麻的滋味。」

  「大夫有言,我最好少吃辛辣,可是偶一为之,倒也无妨。」

  吴子钰招来夥计先上鸳鸯锅,一副「他有内情」的模样说:「你们可知道这个鸳鸯锅是谁想出来的吗?」

  刘穆言好笑的道:「当然是厨子想出来的啊。」

  吴子钰摇了摇头,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是淮州唯一的女大夫。」

  「凌大夫?」刘穆言惊讶的张大眼睛。

  「据说,这道食谱是凌大夫卖给春水堂的,且让食客自个儿钓鱼,也是凌大夫的点子,而春水堂就是靠着垂钓之乐和鸳鸯锅在淮州成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好去处。」吴子钰的屁股简直翘起来了,若非他是个吃货,凭着一张能吃的嘴巴跟人家混得连老爷爷都变成了哥哥,这种东家极力隐藏的事怎能挖得出来?

  「这倒是,我初来淮州时,听人介绍淮州的好去处,春水堂正是因为垂钓之乐和鸳鸯锅而受推荐,不过,我万万没想到这一切竟是凌大夫的功劳,了不起!」刘穆言难得如此佩服一个人。

  傅云书唇角一勾,「没想到这个凌大夫不但医术了得,还是个有生意脑子的。」

  「就是啊,要不,我为何一心一意想跟她合夥做生意?可是,她说男女有别,硬是不肯跟我合作,否则就可以证明我也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吴子钰有些丧气的叹了一口气。

  傅云书和刘穆言很有默契的互看一眼,傅云书笑着道:「我听越之说,吴兄出自淮州大名鼎鼎的巨贾吴家,自幼耳濡目染,自是做生意的好手。」越之是刘穆言的字。

  吴子钰没好气的摆了摆手,「自幼耳濡目染又如何?没有机会,不过是空谈。」

  傅云书微微扬起眉,这个吴子钰倒是务实。「总是有机会。」

  吴子钰两眼一亮,口气转为兴致勃勃,「子璿兄要在淮州做生意吗?」

  「我来这儿主要是为了养病,不过淮州临海,商业活络,又拥有最大的海口,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有谁来了此地不想在这儿寻找机会捞上一笔?」

  这一次刘穆言的反应更快,「子璿要做生意,可别忘了算我一笔。」

  「这是当然,若是寻到机会,岂能忘了你这个儿时玩伴?」

  吴子钰连忙指着自个儿,「我也有兴趣,也算我一笔。」

  「若是吴兄真有胆量与我合夥做生意,我当然欢迎。」

  「我好歹出生商贾之家,最有胆量了!」吴子钰豪迈的拍了拍胸膛,可是下一刻他显然想到什麽,神情转为谨慎。「不过,子璿兄要做什麽生意?」

  「不急,无论做什麽生意,总要先将身子养好了。」傅云书苦涩的一笑。「大夫说了,我的身子不能太过操劳。」

  「是是是,身子要紧,可是子璿兄千万不能忘了我。」

  傅云书点头保证不会忘了他。

  此时,夥计送来了鸳鸯锅,接下来是美食时间,生意的话题当然抛到脑後。

  饱餐一顿,欣赏湖边风光,聊聊淮州风土民情,傅云书便藉口累了告辞,而今日负责送他来此的刘穆言当然也跟着离开。

  两人一坐上马车,刘穆言便迫不及待的问:「你在打什麽主意?」

  「不是跟你说了不急吗?」傅云书揉了揉太阳穴,还真是累了。「放心,我不会轻易出手,今日不过是先抛出诱饵,搭上吴子钰。」

  刘穆言终於察觉到傅云书的异样。「你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你忘了我是来这儿养病的吗?」

  「你可是大齐的传奇将军,说你病了,还真的难以相信。」

  傅云书笑了,「你以为我的身子是铁打的吗?」

  「你不知道自个儿强大威武的名声已经传遍大齐了吗?」

  「只要是人,哪有不生病?」

  「这倒是,不过,你究竟生了什麽病,能够让所有的大夫劝你来江南养病?」

  「湿寒之症。」

  「湿寒之症应该算不上什麽严重的病,御医怎麽会治不了?」

  「我的情况有点严重,御医只能在我发病时减缓疼痛,无法治癒。」

  「你在北城关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吧。」

  「北城关的日子若是好过,当初皇上也不可能顺利将北征的兵符交到我手上。」镇国公一派的武将都有年纪了,年轻一辈的一直安於京城的繁华舒适,尤其面对的是北夏这般凶猛的豺狼,各个都盼着别人出头。而他,虽然出生在京城,可是经常被祖父带到北城关,父亲意外早逝,祖父对他的训练更严厉了,正因如此,皇上方能第一时间振振有词将他推出来。

  刘穆言冷哼一声,「北征之前过了几年的好日子,那些老将的骨头都懒了。」

  「有人帮他们攒银子,给他们送珠宝首饰、美酒美人,他们又岂会想念金戈铁马、浴血奋战的日子?」傅云书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接下来我回绝所有的宴请,毕竟我来这儿是养病,不是建立人脉,若是频频与人应酬,容易引人联想,你也不要没事就往我这儿跑。」

  「知道了,我会久久再去探病。」

  傅云书不再言语的闭目养神,双手下意识的摸着膝盖,最近闹得可真凶,是该好好养病了。

  凌玉曦相信自个儿已经将立场讲明白了,再也不会见到傅云书,可没想到老天爷硬是不容许她摆脱他,非要她以这种无法拒绝的方式见他——?大夫与病人的关系。

  傅岩找上门的时候,她鉴於前例,当然堂而皇之的拒绝了,可是傅岩苦苦哀求,还对天发誓,若是再拿这种事当幌子,不得好死,更言明侯爷来淮州主要是为了养病,她也不好再置之不理,不管怎麽说,她是个大夫,称不上仁心仁术,但见死不救这种事绝对做不来。

  好吧,她就来看看,他究竟生了什麽病?可是没想到,他看起来真的不太好,虽然他还是一如往常优雅从容的样子,但是她察觉得出来他已经到了临界点……不能不说,这个男人不愧是征战沙场的武将,忍痛的功力真是一流的。

  「我原不想打扰你,可是回春堂的易大夫说,你的针灸之术在大齐无人能及,若能得你针灸治疗,说不定可以治好我的湿寒之症。」傅云书真的不想请她治病,不过在易大夫强力推荐下,傅岩和傅峷可忍不住了,最後还不惜下跪,非要请她给他治病,而他抗拒不了再见她一面的念头,终究答应了。

  「我是大夫,何来打扰之说。」凌玉曦瞬间变成专业的大夫,先望诊,再闻诊,接着问诊,最後切诊,确定他的情况真的很严重,便接过银珠手里的针包开始施针。

  肩肘部:肩中俞、肩外俞,肺俞、曲池;腕指部:外关、合谷、中渚;髋膝部:环跳、阳陵泉、膝眼、大肠俞;踝关节:悬钟、昆仑、解溪。搭配阿是穴:膈俞、阳池、秩边、商丘。

  起针之後,接着针对疼痛最为严重的膝部,取血海穴、足三里,加犊鼻穴、阳陵泉,在针尾加置艾柱,用温针疗法。

  傅云书什麽也感觉不到,只感觉到她的气息——?温暖,带着丝丝的香甜,他的心不由自主沉溺其中,盼着这一刻不要停止……他不曾对一个女人生出这样的心思,觉得她真美,美得令人心动。

  起针後,凌玉曦道:「侯爷的病需要长时间调养治疗,关节红肿之处的炎症没控制前,需要卧床休息,还有,特别注意保暖,不要受风受潮。虽说天气越来越暖和了,但是春日里寒气未除,若是没必要,最好别出门。」

  「夫人……凌大夫放心,我会盯着侯爷好好养病。」傅岩讨好的道。

  凌玉曦恶狠狠的瞪了傅岩一眼,这个家伙一定是故意的,为何老在凌大夫前面加上夫人?

  「不知道夫人……凌大夫还有何吩咐?」傅岩真心想讨凌玉曦欢心,今日的事教他看清楚一件事——?爷绝对不会放了夫人,毕竟刚刚爷的眼睛根本离不开夫人,眼神温柔得让人都快化成一滩水了。

  凌玉曦火大了,「你是不是觉得唤我一声凌大夫很委屈?」

  「怎麽会呢?夫人……凌大夫医术了得。」傅岩的口气委屈极了,在他心目中,凌大夫就是夫人,不知不觉就想减一声。

  「凌大夫就凌大夫,别给我乱喊,否则,别怪我在你的哑门扎一针。」

  「哑门……」傅岩惊吓的双手护着喉咙。

  「你搞错了,哑门不在那儿,在你後颈部的後正中线上、第二颈椎棘突上的凹陷处、风府穴下方的零点五寸处。」吓得人家胆颤心惊是凌玉曦小小的恶趣味。

  「夫人……不是,凌大夫,我错了,以後一定会小心再小心。」傅岩悄悄往後一退。孔老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个大夫。

  傅云书忍俊不禁的噗哧一笑,瞥了傅岩一眼,「没出息。」

  傅岩不服气的撇了撇嘴。

  凌玉曦哼了一声,走到备有笔墨纸砚的桌案前面,执笔写下药方和饮食需知,递给傅岩。「你知道如何煎煮中药吗?」

  「当然,简大夫仔细教过我和傅峷。」

  「简大夫?」

  「爷的随行大夫,去了东北采买药材。」

  原来如此。难怪她明明在原主的记忆中找到随行大夫这号人物,傅云书却在淮州找大夫,若是那位简大夫跟来了,她和傅云书就不会牵扯不清了……这种感觉实在不太妙,偏偏她又不方便立马撒手将他丢给其他大夫,如今能做的是除了治病,别跟他有任何接触、牵扯。

  「明日此时我还会再来。」凌玉曦匆匆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请先留步,容我说几句话好吗?」傅云书忍不住苦笑。

  虽是武将,但在姑娘家面前,他看见的从来不是避如蛇蠍,更多的是羞怯、媚眼、巧笑……总之,他不但受女子欢迎,还是京中贵女的如意郎君,各家权贵紧紧盯着他不放,也因为如此,当初祖父幸蒙前去北城关采买药材的凌大夫解了寒毒,便赶紧以报恩之由为他订下这门亲事。

  凌玉曦差一点翻白眼,他们有什麽话好说?虽然不愿意,她还是收回跨出去的脚步,转身面对傅云书。「不知侯爷有何指教?」

  傅云书看了傅岩一眼,傅岩立刻明白过来的请求银珠一起退出房间。银珠看着凌玉曦,见她点头应允,方才跟着傅岩退出去。

  「你怨我吗?」

  怨?凌玉曦微微挑起眉,「侯爷已经证实我的清白?」

  「这倒不是。成亲三个月我就抛下你去了北城关,在你遇到难关的时候我未能守在身边,你对我有怨乃人之常情。」

  「过去了,我已经忘了。」

  「当时我不能带着你一起走。」

  「我真的已经忘了,侯爷也不必耿耿於怀。」

  若她对他诸多抱怨,他也许会好过一点。

  「无论你是否在意自个儿的名声,傅家欠你的,我会还给你。」

  「那又如何?我爹的命已经要不回来了。」若是原主没有被赶出侯府,凌父也许不会死得那麽快,因为女婿是侯爷,又有战功,女婿大有机会为他主持公道,他再回到京城就不是遥遥无期的梦。

  傅云书闻言一怔,「岳父死了?」

  「难道侯爷不知道我爹已经死了两年多了?」因为他知道她在这儿,她以为他必然清楚凌家的事……不对,若他仔细调查过凌家的事,凌霄的事很难瞒得住,而且凌父死在淮州,侯府恐怕还不知道此事,而他若有意追查当初的真相,必然是从侯府下手……说不定他连凌家举家迁来淮州的原因都不清楚,侯府绝对不会主动告知。

  「岳父因何早逝?」

  「抑郁而终。」

  「抑郁而终?」

  凌玉曦嘲讽的唇角一勾。既然他不知道,她有必要告诉他,也教他看清楚侯府那些嘴脸有多丑陋——?凌父一出事,就弄出她指使丫鬟谋害三老太太腹中孩子的戏码,不是明摆着有猫腻吗?「难道侯爷不知道我爹医死人,最後皇上下旨将我爹驱逐出京吗?」

  「岳父医死人?」

  「一个住在镇国公府的远房表姑娘染上风寒,吃了我爹开的药方死了,镇国公府状告我爹医死人,逼得我爹的医馆关门,再也无法给人治病。按照大齐律例,医者恶意医死人,是要流放三千里,且一生不能行医,而我爹开的药方,据御医和仵作研判,乃属恶意医死人。不过,镇国公认为我爹是个好医者,此事必是一时糊涂,於是格外开恩,最後只让皇上将我爹驱逐出京,此生再也不能回京。」

  「镇国公府?」

  「是啊,镇国公府,因此我爹怀疑药方被人家动了手脚,府尹却置之不理。」

  「岳父是遭人陷害?」

  「我爹说那不是他原来开的药方,可是药方上的字迹与我爹的一模一样。」

  傅云书的眼睛微微一眯。岳父长年给人治病,开出去的药方难以计数,只要能够找到擅於模仿字迹的人,凭空捏造一张岳父开的药方不是难事。不过,镇国公府为何要陷害岳父?岳父仁心仁术,不可能得罪镇国公府,也不值得镇国公府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陷害。

  「我明日再来,还有,虽然我府上的马车比不得侯爷的马车,不过倒也安稳,侯爷用不着派人来接我,我会自个儿过来。」这一次凌玉曦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许久,傅云书动也不动,直到傅岩担忧的唤他,「爷?」

  半晌,傅云书出声道:「夫人呢?」

  夫人?他就知道,爷顺着易大夫的意思找夫人治病,不是因为夫人医术了得,而是想得回夫人。「我让傅崝亲自送夫人回去。」

  傅云书满意的点点头。傅崝看起来最不起眼,几乎是躲在暗处,却是傅家军里面身手最好的。「让傅峷送一封信给傅峻,我要知道岳父被逐出京城的来龙去脉。」

  「是。」傅岩再度悄悄退出去。

  无论岳父是否遭人陷害,祖母肯定是因为此事才让他和凌玉曦和离,只是,究竟是祖母设下来的局,还是顺势而为?前者也好,後者也罢,他的感觉都糟透了,祖母本该代他维护妻子,最後却成了伤害他妻子的推手。

  凌玉曦被傅云书派来的人接走後,凌母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一刻也静不下来。侯爷为何病了?上回见到他明明好得很,再说了,淮州城又不是没有医术高明的大夫,何必找上曦儿?侯爷是不是察觉到什麽,想试探曦儿?

  眼看申时要过了,凌母心想再见不到人,就去庄子外面等时,凌玉曦回来了。

  「侯爷真的病了吗?」凌母心急的上前抓住她。

  「娘别着急,先让我坐下来喝杯茶。」凌玉曦放下手中的医药箱,倒了一盏茶,咕噜咕噜一口气见底,然後放下茶盏,毫无形象的整个人瘫在卧榻上。「折腾了我大半日,累死我了。」

  「侯爷真的是请你去治病吗?」凌母等不及的再问一遍。

  凌玉曦觉得很好笑,「侯爷真的请我去治病,那又如何?娘何必如此着急?」

  「侯爷真的病了?」

  「侯爷得了湿寒之症,相当严重,他是来这儿养病的,应该会住上一段时日。」

  「什麽?侯爷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时日?!」

  点了点头,凌玉曦不当一回事的伸了一个懒腰。「小包子呢?从夫子那儿回来之後见不着我,有没有偷偷带着小狼溜出去玩耍?」小狼是她一次上山采药捡到的灰狼,因为伤得很重,她没法子置之不理,便带回来了,从此小狼就成为他们家的成员,偶尔负责吓跑某些不识相的麻烦人物。

  「小包子最乖了,没有完成夫子给的课业,绝不敢溜出去玩耍。倒是一直没见到你回来,吵着要去庄子外面等你,我怕侯爷派人送你回来时会见到他,不准他出去,让陈嫂带他和张通去厨房做糕点,说到这,你不担心吗?」凌母实在不解她何以如此轻松,万一侯爷发现霄儿该如何是好?

  凌玉曦怔愣了下,「担心什麽?」

  「侯爷在这儿住的时日越久,越有可能发现小包子的存在。」

  「他住在城里,不会发现小包子。」除了元宵,她从来不带小包子进城,一来是考虑小包子年纪小,缺乏自保能力,城里又龙蛇混杂,实在危险;二来是担心大人说了什麽乱七八糟的话,影响小包子的心情。也许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小包子格外早熟又心思细腻,大人随口一句,他总可以细细琢磨大半个时辰,教人心疼。幸好她不带小包子进城,城里的人只当她是寡妇,并不知道她有个孩子,要不,傅云书很快就知道小包子的存在了。

  「若是不小心……」

  「不会,以後让福伯送我过去,侯爷的人不会再来这儿。」

  「你还要继续给他治病?」

  「侯爷的湿寒之症相当严重,需要我针灸治疗,不过,过几日我想请易大夫代我给侯爷施针,毕竟我住在城外,不若易大夫给侯爷施针方便。」

  闻言,凌母稍稍缓了一口气,「不过,侯爷怎麽会找上你?」

  「易大夫推荐我给侯爷针灸治疗。」易大夫是凌父的师兄,因此格外照顾她,一有机会,就会将她推荐给病人,而除了医术,易大夫对什麽都没兴趣,根本不清楚她与武阳侯的关系。

  「既然如此,如何让易大夫代你为侯爷施针?」

  「只要按着我的指示,易大夫就可以为侯爷施针。」

  顿了一下,凌母还是不放心,「我就是很不安。他突然出现在淮州,得知你们和离的真相,还坚持追查你遭到诬陷一事,如今又来找你治病……这没完没了的,我总觉得有什麽事要发生。」

  凌玉曦伸手拉着凌母在卧榻另一边坐下。「娘别自个儿吓自个儿,就算知道了,他也带不走小包子。」

  「若是侯爷执意带走小包子呢?」

  「我不会让他带走小包子。」

  凌母若有所思地紧抿着双唇,好像有些拿不定主意,张嘴又闭上。

  这是什麽情况?凌玉曦好笑的道:「娘有话直说,不要憋着。」

  略一迟疑,凌母还是一吐为快,「说起来,小包子是侯爷的嫡长子,身分多麽尊贵,可是,如今却被人家视为乡下野孩子,不时要遭人闲言闲语,你不知道娘看了有多心疼,这是何苦呢?」

  「身分尊贵又如何?那也要看有没有命可以享受啊。」凌玉曦不以为然,武阳侯府即使不是龙潭虎穴,也真不是什麽好地方。

  「娘只是心疼小包子,明明是武阳侯的嫡长子,将来要承爵。」

  「没有武阳侯府的光环,小包子也可以凭自个儿的本事功成名就。」

  「多少读书人读了一辈子的书,连个功名都没有。」

  凌玉曦骄傲的扬起下巴,「我的小包子聪明又上进,没能进士及第,也能得一个进士出身。」若非这个时代只看重读书人,轻贱商人,她更希望儿子成为呼风唤雨的大商贾。说真格的,靠着啃书可以养活自个儿吗?况且会读书,也不见得就一定可以考个进士回来,一味的想靠读书功成名就实在太不务实了。也还好她懂得挣银子,要不,如何供凌玉琛和小包子读书考科举?

  「你真的不让小包子见侯爷吗?」当娘的看到女儿如此辛苦,总是心疼,若是女儿可以带着小包子跟侯爷一家团圆,这不是很好吗?

  「将来小包子长大了,他要不要认父亲,这由他自个儿决定,如今,我们一家人在这儿过日子就好了。」

  「有了侯爷,小包子的日子会更好。」

  哼了一声,凌玉曦自信满满的道:「没有侯爷,我也会让小包子的日子越来越好。」

  「若是侯爷让你们……不是,让你回去呢?」侯爷如今不知道小包子的存在,还跟女儿纠缠不清,难保这其中没有将女儿带回侯府的心思。

  「他让我回去,我就回去吗?」凌玉曦激动的差一点跳起来踱脚。「我又不是签了卖身契的奴婢,还由着侯府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可是很有骨气的好吗!」

  「当年侯爷又不在,也不是他的错。」凌母越说越小声,这个女儿自从生了孩子之後,脾气渐长,夫君在世时,好歹还能说她一两句,如今完全不行了。

  「娘别再胡思乱想了,总归一句话——?侯府不是个好地方,而我是一个很懂得享受生命的人,不想回那儿受罪。」

  这真的是她生的女儿吗?凌母不记得从何时开始,不时会迸出这样的念头。这个孩子越来越有主意了,完全就是一个做大事的男儿,不过,却也让人越来越觉得可以依靠,若非她撑起了这个家,如今凌家不知有多落魄,琛儿更不可能去书院读书……算了,她想如何就如何,当娘的帮不上忙,也只能支持她。

  虽然傅云书每一次给的诊金都有上百两,可是,不知是否因为有所隐瞒,还是傅云书深沉的目光不时流露出来的温柔令人心慌,面对傅云书,凌玉曦的压力真的很大,连着几日下来,她很担心自个儿会失控的破口大骂,要不就是跪地求饶——?无论哪一种,这绝对会让她的形象荡然无存。

  总之,她还是爽快一点,直接将他扔给易大夫照料才省事,可惜,当事者不愿意配合。

  「易大夫不擅长针灸之术。」

  「不难,只要我为易大夫指点一下,易大夫就可以为侯爷施针。」

  「易大夫亲口对我坦言,他的针灸之术始终无法驾轻就熟,因此他明明知道如何为我诊治,却还是推荐你为我治病。」

  「那是因为易大夫生性谨慎,总是担心下错穴位,但若得我在一旁指点,他就可以放胆为你施针了。」

  「既然你必须待在一旁指点,又何必劳驾他?」

  「我只要指点几次就可以了,而你还需施针一段时日,不过,无须如此密集了。」

  傅云书深深的看着她,不再言语,只是唇角上扬,让人感觉到他此刻心情愉悦。

  「……你为何而笑?」她突然觉得心里毛毛的,好像被人看穿似的。

  「你怕我吗?」

  「嗄?」

  「若非怕我,何必如此急着躲开我?」

  「我不是怕侯爷,而是见到侯爷,难免不自在。」没错,虽然他带给她的压力非常巨大,但这并非惧怕……不过,不是惧怕,那是什麽?她还不曾对某个人如此敏感,一刻也不想跟此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面,否则,她有可能被吞没——?这种感觉怎麽想都可以称之为惧怕……她脑子有问题吗?干麽在这儿纠结不放?

  傅云书轻声的笑了,「我还以为你是大夫。」

  凌玉曦一时哑口无言。没错,身为一个大夫,还是自认为很专业的大夫,面对的不应该是「某人」,而是「病人」。

  「若你是大夫,你看我就只是个病人。」傅云书道破她不想说出口的话。

  凌玉曦觉得自个儿好像被扎了一针,还是正中要害的一针,吓得差一点跳起来。「这太可笑了,绝对没有这回事!」

  傅云书轻扬剑眉,感觉自己的心情更好了。「哪回事?无法将我视为病人吗?」

  「……我不怕侯爷,也没必要怕侯爷,不是吗?」她不能太小看这个男人,差点就被他绕进去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将我推给其他大夫,好好为我治病。」

  「我住在城外,来回多有不便。」

  「若你不便,我亲自去庄子让你治病。」

  凌玉曦的心脏差一点迸出胸口。「不必了!」

  傅云书觉得她的反应很好笑,不过,只要她不再将他推开,他就少说几句,免得让她更不自在。「往後继续有劳凌大夫了。」

  是啊,她只能继续当他的主治大夫,要不然,连她都会觉得自个儿真的很怕他,不过,不是出於畏惧的怕,而是忧心被吞噬的怕。

  她很庆幸接下来不必日日前来针灸,能够稍稍喘口气,可是即便是三日一回,甚至是五日一回,他依然有教她绷紧神经的本事,她只能自我催眠,她太敏感了,他深沉的目光之中不曾出现似水的温柔,也不曾出现似火的炙热,没错,这个男人只是单纯敬重她的专业,没有其他心思。

  「皇上刚刚亲政,就独排众议指派我领兵对抗北夏的侵略,因此这一仗格外要紧,只准胜,不许败。当时北夏经过多年休养,正处在兵强马壮、粮草充足的盛况中,不难想像,打起来格外辛苦。有好几次,我还以为自个儿活不下来,甚至有一回,为了诱敌,我以身涉险,差一点被大雪埋葬,所以,我不写家书,也不想知道家中的情况,以至於不知道祖母早就作主让我们和离了。」

  凌玉曦先是一怔,随後渐渐明白了,他是在解释他何以发生如此大的疏忽。说起来,他也是无辜的受害者,辛辛苦苦上战场给家族争光,岂知在後方的自家人没能为他守护妻子,还破坏他的婚姻,害他成了离了婚的男人,虽然像他这种离了婚的男人还是很有身价,不过,总是一个污点。

  「去年大齐与北夏终於议和,我在整顿完北方的军防之後返回京城,方从祖母口中得知我们已经和离。因为我的身子在北方熬得不太像样,皇上要我来淮州养病,我不便此时追究和离一事,因此没有细细追问,以至於没有提早发现这其中有猫腻,让你受了委屈。」

  「你确定其中有猫腻?」

  「就常理来说,岳父刚刚出了事,你应该求祖母帮忙,而不是纵容贴身丫鬟危害傅家子嗣。」

  凌玉曦笑了,却是讽刺的道:「侯爷显然是傅家唯一长脑子的人。」

  傅家其他人不是不长脑子,而是当时选择违背良心。「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不必,如今说再多,也不能回到过去。」那个真正受委屈的原主已经死了,再多的道歉也唤不回来……说起来,原主是死於难产,而她在关键一刻穿过来,小包子因此可以活着出生。可是,若非原主太过委屈,对未来太过绝望,说不定有机会熬过生孩子那关卡。

  「该说的,我还是要说。」过去,他确实对她过於无情,若是连该有的歉意都漠视不给,如何教她敞开心接受他?当易大夫让他找她治病时,他不愿意,却又松了一口气——?终於有了让他再见她的理由。而当他的软弱无法隐藏的摊在她面前後,他想靠近她的慾望更是如同破茧而出的彩蝶——?至此,他豁然明白了,他不想放手,他的妻子只能是她。

  「好吧,说完了,以後就别再说了。」

  「我还没得到证据还你清白。」傅峻至今没有消息传来,可见得此事不容易追查——?已经过了五年,若是曾经留下什麽证据,只怕也被抹去了。

  「我说过,已经过去了,你不用费心证明我的清白。」

  「也许如你所言过去了,但名声何等重要,你还要行医不是吗?」

  真是该死,她怎麽忘了呢?只想着不能让小包子曝光,却忘了一个医者的名声不好,谁给她治病?还好侯府的事至今没有传到这儿,要不,她也没法子混到今日的局面……等一下,说不定侯府自知其中有猫腻,下了封口令,自然不会传到这儿,不过,若是将来她的名声越来越显赫,好死不死碰到跟侯府相关的人,此事势必会闹出来,那可就不妙了。

  「老实说,没有人愿意自个儿的名声受损,只是过了那麽多年了,想要查清楚真相并不容易,我不敢抱任何期待。不过,若是侯爷可以还我公道,自然更好。」他要查清楚真相也是从侯府下手,应该不会发现小包子的存在吧。

  「我向你保证,无论多麽困难,一定会还你公道。」傅云书欢喜的笑开了花。

  他这一笑,差一点害某人的眼睛都直了,口水还流出来。

  她一直知道这个男人生得很俊美,温润如玉,却又不失男子该有的阳刚,可是见识过後世的整型风气,她什麽样的帅哥没见过,不过,真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笑起来竟是祸水等级,三魂七魄一个不当心就会被勾走……

  凌玉曦抖了一下,垂下眼帘闪避他足以溺死人的目光,整了整思绪,有礼的道:「那就有劳侯爷了。」

  第三章 小包子曝光了

  前几日,傅云书还开心不已,想着凌玉曦终於改变心意了,可是转眼之间他就发现,他想得太简单了,她只是想讨回公道,并不想回武阳侯府当侯爷夫人,换言之,她的心意未曾动摇,他们的关系依然没有进展。

  傅云书不曾如此沮丧,明明近在咫尺,一伸手就可以抓住了,可是,他却连碰都不敢碰一下,只因为怕吓跑她。

  他是不是很可笑?竟然庆幸自个儿病了,要不,他没有机会与她如此亲近,没有机会见到令他如此着迷的她,可是又害怕一不小心太过靠近了,逼得她转身就跑。在面对战场的杀戮、生死关头之际,他可以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然而面对她,他是胆怯又心慌——?这让他很焦躁、挫折,不知有何法子可以教她别再抗拒他?

  站在书案後面,傅云书执笔蘸墨,一笔一画默写孙子兵法,以期静下心来。虽然是武将,可是除了练武之外,他最喜欢待的是书房——?看书、练字、作画、下棋,因为可以教焦虑浮动的心沉淀下来,不过今日的成效显然不佳,不知不觉当中,纸上落下的竟是她的一颦一笑。

  「爷索性请皇上赐婚。」傅岩见了忍不住提议道。

  看着书案的画像半晌,傅云书放下手上的笔。「说起来,我与她并未和离。」

  顿了一下,傅岩反应过来了。「和离书并非出自爷之手,爷可以不承认。」

  傅云书点点头,「可是如此一来,我等於当众搧了祖母一巴掌,这教祖母情何以堪?」若非祖母承认自个儿错了,他绝不能这样对待祖母。

  「即使知道错了,太夫人也不能承认,有了圣旨,正可以给太夫人台阶下。」

  「我不开口,皇上岂会下圣旨?我若是请皇上下圣旨,祖母的面子更是挂不住。更重要的是,我不能如此待她。」他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只要一道圣旨,她就不能不待在他身边,可是得着她的人,却无法留住她的心,只会教她更气他、更恼他,这是他最不乐意见到的。

  「可是,皇上只给爷一年的时间。」一顿,傅岩决定说得再坦白一点,「我看夫人就是个硬脾气的,当初被逼着收下和离书离开侯府,如今只怕没有太夫人亲自上门迎接,夫人打死也不会回去。」

  「她是个硬脾气的,但是心肠很软。」要不,傅家人如此伤害她,她又岂会为他治病?

  「心肠软,也要舍得下脸面。太夫人不能接受夫人,夫人又不是走投无路了,何苦委屈自个儿回侯府?」在傅岩看来,夫人无路可走也不会回侯府,不过,还是别给爷泼冷水,免得爷更是郁闷。

  傅云书沉默了。

  「一年後,爷能够将夫人留在这儿吗?」

  他不会将她留在这儿,他要带她回京,可是,他凭什麽带她回京?除非,他能不顾不管的不承认和离,逼着她跟他回京……那她肯定恨死他了!

  「有了圣旨,爷至少可以先将夫人带回京城。」傅岩觉得傅云书此时应该专心对付吴家,不该分心绕着凌玉曦打转,一道赐婚的圣旨下来,什麽问题都没有了。

  思忖片刻,傅云书还是否决了,「不急,有一年。」

  撇了撇嘴,傅岩又是打趣又是提醒,「爷这一年可真忙。」

  傅云书微微挑起眉,「你怕我忙不过来吗?」

  「爷是个有本事的,吴家绝对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夫人。这句话傅岩没有说出来,相信爷心知肚明。

  果然,傅云书自嘲的苦笑,「是啊,吴家不是问题,我的夫人才是问题。」

  傅岩婉转的一笑。不只是问题,还是大问题好吗!

  傅云书忍不住叹了声气,「我对她还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爷若是坚持不求皇上下圣旨赐婚,那就只能用骗的、用哄的、用逼的,总之,先将人弄回京城再说。」

  傅云书闻言皱眉,「你想找死吗?」

  傅岩很不服气,「这总比将夫人留在这儿好吧。」

  他当然知道,可是,只要不是光明正大的手段,她都不会原谅他。

  「若是凌老爷还在,只要说服凌老爷回京找机会证明自个儿乃遭人陷害,夫人自然要跟着回京。」

  说到岳父,傅云书不由得有些感伤,岳父会抑郁而终,不单因为皇上下了圣旨将他驱逐出京,更因为禁止他再回京。可是,去年大齐终於逼得北夏议和,皇上在老臣面前大大的扬眉吐气,当然藉机大赦天下……若岳父再撑个几年,就有机会在有生之年证明自个儿的清白。

  两眼一亮,傅岩想到一个主意了——?「爷可以说服夫人回京,寻机为凌老爷申冤。」

  傅云书摇了摇头,「她很清楚自个儿该争的是什麽,不该争的是什麽,镇国公府非她如今能力足以对抗。若她单凭血气之争跟镇国公府对上了,不过是将整个凌家推入险境,届时,凌家一个也保不住。」这段日子,他也曾经好奇的打探她是否有为岳父申冤的念头,出乎意料,她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随後听她一说,他就明白了,对她而言,护住一家人比追究过去谁是谁非更为重要。

  「夫人真是聪明又冷静,太难对付了!」

  「说她冷静,还不如说她透澈。」她清楚自个儿的处境,可是骨子里又是个很骄傲的人,因此面对他,她刻意冷静,可惜无法控制自个儿,不时会流露出小姑娘家的恼意,不过,那样子的她真是可爱。

  「难道真的找不到法子对付夫人吗?」

  「不是没有,而是不清楚她的软肋在何处。」

  傅岩重重一叹,「若是爷能找到让夫人不能不回京的理由就好了。」

  「与其找到让她不能不回京的理由,还不如让她认为即使待在这儿也摆脱不了我……对哦,为何我没想到呢?」傅云书欢喜的拍手道。

  「可是,爷一年後就要回京。」

  「若是我改变心意不回京了呢?」

  「皇上不会允许。」

  「她又不知道皇上的心意。」

  怔愣了下,傅岩明白了,「若是夫人认定她不回京,爷就不回京,待在淮州或京城对夫人就没有差别了。再说了,夫人顶着一个寡妇的身分,与爷纠缠不清总是不好听,还不如跟着爷回京城。」

  「正是!」

  傅岩终於有了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说真格的,爷再郁闷下去,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也快要闷死了。

  傅云书也觉得阴霾一扫而空,体内顿时涌出一股战斗力。真好笑,没想到有一日他在面对一个女人时也需要战斗力,甚至觉得她比北夏还难缠,可是,他却甘之如饴,只要她能回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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