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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试阅] 寄秋《钱精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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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6-5-29 09:37:29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出版日期:2016年6月1日

内容简介:

唉,穿越了投错胎怎麽办?
宫家三房就因为庶出,在整个府中被当成鲁蛇,
宫老夫人这个坏祖母处处使绊子,其余人等没事就来踩一脚,
所以说,身为三房嫡么女的宫清晓爱钱成痴不是没理由,
银子是胆,胆大的吃死胆小的,银兄银弟可是能买来别人的尊敬,
靠着穿越前在现代的本事,她酿桃花酒先赚一桶金,
再来买下整座山种茶,首饰铺、成衣铺一间接一间开,
哟,才多久她家人就可以靠银票大声说话,
姊有钱本该能舒心过日子,怎知宫老夫人不消停,偏要插手她姻缘,
也不打听打听,立下战功无数的妖鬼将军是她的谁,
她五岁时就能指使他当她的采花工读生,十岁时救了他小命,
他硬是要以身相许求她嫁,老太婆想给她配个老鳏夫侯爷,他就让人病,
老太婆想让她在及笄礼上丢脸,他偏请来赐婚圣旨给她大大风光一回,
只是……他怎麽没说他家也是个豺狼窝,正等着当家主母嫁进门清门户?!









  第一章 宫六小姐宫清晓

  三月里,桃花开了。

  单一的红。

  近万棵的桃花漫山遍野,漫过了清幽雅致的桃花寺,闹红的一片景致只见青瓦白墙隐隐约约,隐没在盛开的花海之中,连片小小的绿叶都难得一见,彷佛置身幻海桃林。

  桃花寺建寺已有百年,百年古刹略显沧桑,郁郁苍苍的深幽是佛祖的禅意,整座山寺浸浴在烟雾缭绕处。

  山高,寺高,位於顶峰的桃花寺长年香火不绝,不时有游客、信众不辞千里之远而来,走上大半天才到寺中。

  因为寺里有一得道高僧—圆一大师,乃此寺住持,他每个月讲经一次,坐无虚席,声望不亚於国师,知天命,明天运,识鬼神,精通天文,心怀慈悲,广济众人。

  但是他平时很少露面,除了讲经日外,其他时日一概不见外人,想见他一面比进京面圣还难,有缘者方得见。

  而上桃花寺只有一个规矩,不许乘轿、不许坐车,它只有一条能容两人并行、沿着山壁直上的天梯,两旁是深山野林不利通行,唯有靠步行一步一步往上走,以示入寺的诚心。

  尽管如此,每年上山的百姓仍络绎不绝,从不见少过,尤其是三、四月期间,更是游人如织,多少文人雅客、故作风雅的读书人,都会到此一游,以桃花为名,赋诗一首。

  桃花寺远近驰名,尤其是桃花开时。

  因此在山脚下天梯的起点,衍生了一种活儿,那就是掮夫,他们专帮人掮货,让香客走得轻省点,几十个大汉来来回回的上山下山,生意兴隆。

  「小姐、小姐,你跑慢点,小心摔倒了……」

  万红丛中一点白,在万花盛放的桃花林中,一只小小的兔子……不,是一个毛茸茸、披着兔毛氅衣的小身影从林子的另一端跑来,身形有点……圆,跑起来左摇右晃。

  看起来真像快跌倒了,那一双肥肥的小短腿哟!还真是比豆腐长那麽一点,一跑一跑地活像正在移动的小球。

  由远而近,一身雪白的圆球现身,「呼、呼」的小嘴儿呼出一团雾状白烟,林子里徐徐微风吹散了她呼出的白雾,露出一双比湖水还要明澈的杏色眼儿,白得透皙的小脸儿如桃瓣般红通通,散发着一股天然自生的灵气。

  这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看得出在家颇受宠爱,那粉嫩嫩的面颊像刚凝结的脂油,一掐就能掐出滑手的水来,白细幼嫩,芙颊透光,与水里捞起的玉人儿没两样。

  「快点、快点,走快点,慢吞吞的跟老牛拖车似的,老和尚只给我三天的时间,你们谁耽搁了我跟谁过不去……」

  娇软软的嗓音带了点甜糯的撒娇,蜜一般的叫人心窝甜滋滋的,忍不住想娇宠她,舍不得喝斥。

  「小姐,夫人说不可以对大师无礼,你不能左一句老和尚,右一句老和尚称呼圆一大师,太失礼了,有损名门闺秀之礼仪……」一名身量略高的黄衫丫鬟,头上梳着两个小包子髻,系上同色细绳,绳子底下垂吊着对指甲片大小的铃铛。

  服侍的小丫头不比她家小姐年纪大多少,顶多两、三岁吧!可是言行举止像个小大人似的,一板一眼行事十分得体,才七、八岁就长得一副很严肃的样子,看得出不常笑,凡事战战兢兢,把自家主子护得十足十,不容许出一丁点差错。

  她是夏梅,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四岁左右就因家里穷到揭不开锅而被红着眼眶的双亲卖到宫家,卖的是活契,十五年契约,她一入府做的是烧柴、打水的粗活。

  也就是说,她一满十九岁就能被放出府了,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宁娶大家婢,不娶小门妇,以她大户人家婢女的出身,还是能找个男人嫁,只要她别眼界过高,贪富鄙贫。

  不过一开始时,也是因她签的是活契的关系,她在府里反而没有出路,不受重用,谁会要一个心不在主家的婢女呢?不是终身契便有背主的可能。

  所以她刚入府那一、两年过得很艰辛,吃饭永远是最後一个,有时还得饿肚子,这世上欺善怕恶、恃强凌弱的人比比皆是,以她无依无靠又卑微的身分,不欺负她还能欺负谁,别人不肯做的事全推给她,她不做不但没饭吃,还会挨打。

  一度,她以为自己会死在府里某个阴暗小角落,连爹娘、兄弟姊妹的最後一面也见不着。

  没想到她会遇到小姐,宫府的六小姐宫清晓,庶出三房唯一的嫡出小姐,上有两位兄长,下有一个孪生弟弟。

  在夏梅身後跟着跑的是和夏梅同龄的春桃,春桃眼小嘴阔,上弯的嘴角像是随时在笑似的,长得十分逗趣。

  「老和尚说了,缘起缘灭,凡事随心,世俗的称谓只是表象,风来云散,水起行舟,不用过於拘泥。你呀你,被红尘俗事给拘束住了,要有大自在的佛心……」

  小白兔……不,白白嫩嫩的小粉团儿咧开两排细白小米牙,一双黑得湛亮的眸子闪着纯真的憨然。

  「小姐,你还小,哪晓得什麽是大自在的佛心,夫人说小姐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不可以整日胡闹嬉戏。」夫人的话要听着。

  宫清晓胖嫩的小手托住自己双颊,睁着大眼。「夏梅,你也只大我两岁呀!而且你家小姐我与佛有缘,悟性佳。」

  她的意思是:你怎麽这麽罗嗦呀!比我娘还唠叨,你没瞧见你的抬头纹都长出来了吗?快变成小老太婆了。

  「小姐,你走慢点,裙摆不可拉高,要小步慢行,不露出绣鞋……」夏梅话还没说完,她家小姐月白色襦裙下摆已往腰上一塞,作势要爬上花开得最灿烂的桃树,吓得她脸都白了,赶紧上前将小姐抱住。

  「小姐,你别吓奴婢了,这事不是你该做的,要是摔了擦破了皮,三老爷、三夫人还不心疼死。」

  她也会吓死。

  「放手,我要爬树。」软绵绵的声音甜甜糯糯地,像是野地里现采的蜂蜜,浓得发稠。

  「不行,太危险了。」夏梅抱着不放手,她怕一放开,生性好动的小姐一溜烟就溜上了树。

  宫府三房这对五岁的双生子都是野猴子来着的,在他们娘亲肚子里时就不安分,推推打打的,让三房夫人在孕期过得不舒坦,他们爹发狠地说等两只猴崽仔一出生非狠狠揍一顿不可。

  而一落地後更是爹娘的活债主呀!一下子这个病了,一下子那个发烧,放在一块就互挠,拳打脚踢比力气,分开来养又从早哭到晚,整座宅邸全是他俩响彻云霄的哭声。

  等到六、七个月大能坐、会翻身了,要找他们得到床下找,两姊弟不知怎麽翻的掉到床下,你叠我、我叠你的互咬脚指头,然後又翻呀翻地有如两颗滚动的球,叫人看得捧腹。

  宫老太爷这一代没有嫡女庶女,只有五个儿子,除了三房是庶出外,其余大房、二房、四房、五房皆是嫡出。

  由此可见老夫人的本事,在她的手段下,其他侍妾、姨娘连个孩子都蹦不出来,不是胎死腹中便是活不过三岁,她有得是能耐,叫满府只有从她肚皮出来的亲生子。

  宫清晓的父亲宫书谨是个意外,他生母柳姨娘有孕时老夫人并不知情,柳姨娘想留下这得之不易的孩子,假意犯事而被撵去三十里外的庄子,从此无人闻问。

  这便是她要的结果,没人关注才保得住孩子,母子俩的日子过得清苦些,好在无人迫害,倒也平平静静地过了十年。

  一日,宫老太爷偕友到庄子野游,这才发现此子竟与他有七分相似,细问之下才知是庶生之子。

  从此两母子的「好日子」结束了,宫书谨被宫老太爷带回府中,即使宫老夫人再不情愿还是让庶子入了籍,上了祖谱,成为唯一的漏网之鱼,也是她多年来的心头之恨。

  而宫清晓和宫明沅这对一模一样的双生子一出生,随即掳获了所有人的心,就连看三房不顺眼的宫老夫人也歇了折辱庶子、庶媳的心,不时让人抱这双活宝儿到跟前逗趣。

  不过等他们会跑、会跳之後,那简直是一连串的灾难来临,两位小祖宗皮得无法无天,比谁较顽劣似的让他们的爹娘头痛不已,常常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连连叹息。

  只有大人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的,往往前脚才挨罚,後脚又把屋顶掀了,叫人全然没辙。

  「夏梅,摘花。」宫清晓神情无邪的指着开得正艳的桃花。

  「小姐,奴婢来就好,你在底下等着,奴婢摘满一篮子就交给小姐。」要上树?免谈!

  「三个人一起摘比较快。」她很固执的嘟起粉色小嘴。

  春桃拉下开满桃花的桃枝,眼笑眉也笑的道:「小姐,奴婢帮你压着树枝,你快摘。」

  宫清晓抬起清润小脸,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无奈。「光我一个人摘,那你呢?」

  原本有三个人可以一起动手摘花,如今少了一份劳力,这傻妞知不知道她根本是多此一举。

  「啊!奴婢……呃,奴婢用另一只手摘。」春桃一手拉花枝,一手伸直摘花,模样相当滑稽。

  她傻不愣登的,还以为能一心多用,谁知反而顾此失彼,摘了花儿便拉不住枝条,扯了枝桠也没法好好摘花,她双脚踮呀踮的采不到花,急得都冒出一头汗来了。

  「夏梅,你去找小和尚借梯子,我就在矮枝下摘花,保证不爬树,你信我一回。」哎呀!有两个死脑筋又不开窍的丫头,她到底是幸还是不幸,还得花工夫雕琢雕琢。

  抿着唇的夏梅犹豫了老半天,这才边走边回头的向路过的光头小师父借了长梯,一僧一俗合力抬着梯子往桃林深处走去。

  花开满树,浓香缤纷,一朵挨着一朵的桃花浓密得摘也摘不完,三个女娃手挽三只船型藤篮,头仰得高高地,腰伸直,手伸长,卖力的采着鲜艳的花儿。

  看着春桃、夏梅上上下下的爬梯子,只能在底下看丫头摘花的宫清晓看得很眼馋,她蠢蠢欲动地想趁两人没注意时蹬上有两个她高的长梯,骨碌碌的清亮大眼转得飞快。

  「不行,小姐。」

  宫清晓才一动,盯她盯得很紧的夏梅眼尖的闪身一挡,绝不让她靠近梯子半步。

  小计谋没得逞,一点也不失望的宫清晓笑得好甜的扯拉丫头的袖子。「我只踩一阶就好,不爬高。」

  「不行,奴婢不能让你胡闹。」要是摔着了,老爷、夫人会罚她月银,几个少爷也会狠狠地教训她。

  身为庶出三房,在一群嫡出的兄弟当中,三老爷的处境相当难堪,不只不受宠还是当家主母越看越心烦的眼中钉,恨不得拔之为快,绝不允许他快活,分薄了她孩子的家产。

  所以三房是宫家五房中最穷的一房,家中银两加一加竟不到百两,连给儿子们买点好一些的文房四宝也买不起,穷困得令人鼻酸。

  而宫家并不穷,更可说是富甲一方的名门,大房、二房、四房、五房一个月的开销足够三房花用三年,宫老夫人就苛待三房,无所不用其极的逼压,让三房出不了头。

  不过有时危机也是转机,让人在逆境中反而生存得更好。

  宫清晓三岁时,大伯父宫书铮入京为官,祖父也受皇上赏识而入了内阁当起三品大学士,二伯父也中了举,分发到外地当知县,四叔、五叔入国子监就读,宫府举家迁居天子脚下,四房人口百来人浩浩荡荡向京城出发,大有就此定居之势。

  三房被留下来了。

  名义上说得很好听,总要留一房人看守老家,为祖先上上烛油,每逢初一、十五到庙里添点香油钱,护佑一家人平安,然後收收租,把租出去的十来间铺子和几百亩田地的租金每半年往京里送一回。

  显而易见的,宫老夫人根本不想三房跟着上京,像打发乞丐似的把庶子当管事用,只让他担着差事的责任而不给他银子,临走前让身边的郭嬷嬷给他一百五十两,说是一府人一年的嚼用。

  虽说带走的仆婢不少,但留下来看家的下人也有二、三十人,一百五十两绝对不够用,宫老夫人这心肝狠得很,存心要熬死三房,让他们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只能卑微的、苦哈哈的仰人鼻息,靠她的施舍才有一口饭吃。

  可是一辈子算计的宫老夫人这一回却算计错了,她这一座令人喘不过气的山一搬开,三房的日子反而好过了,如鱼得水的自由遨游,一吐昔日无法放开手脚施展身手的闷气。

  宫三夫人温氏娘家是开米铺的,以世人眼光门第不算太好,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一向为名门世家看不起,以宫老夫人不待见庶子的状况看来,择这门媳妇也不算令人意外。

  当初温氏的陪嫁有两间铺子和一处带有三十亩地的小庄子,宫老夫人还在老家时,三房不敢明目张胆的动用,只以极低微的租金给相熟之人,对外宣称收入极微,避免被宫老夫人假借名目强行纳入公中,自家一文也得不到。

  待到几房人一走,两夫妻立即把铺子收回,一间开了米铺,直接从娘家以低於市价一成的成本价进货,另一间是药材铺,不怕累的宫书铮到药材产地收货,成本又降了一些。如此过了一年,两间铺子的收益大为可观,财源滚滚。

  虽说还是不能和嫡出的房头相比较,可不能否认的,少了宫老夫人这座大山镇压,三房这两年渐渐富裕起来,不再是往年苦兮兮的穷样子了,慢慢积累下来也有几千两银子的家底。

  宫老夫人一定想不到她刻意压制的三房会有今日的光景,她以为不给他们银两便蹦不出个天,还刻薄的把每一间铺子的租金都算得分文不差,一两银子不少地要全部上缴。

  她就是不留银子给三房,连庄稼也精算得没半点好处可得,三房纯粹是做白工,比个看门的管事还不如,人家管事还有几两月银可拿,而三房是两袖清风,光干活不吃粮。

  「是呀!小姐,梯子太高,你腿太短,爬高的活儿就让奴婢和夏梅来做,你帮着提篮子就好。」摘满一篮桃花的春桃一蹦一跳的跳过来,神情快活的像玩得正欢的小狗。

  这才刚开始,她当然玩得很开心,哪个姐儿不爱花,无关年纪大小,可是到了明天她就知道了,再也笑不出来,因为一直举高的双臂会酸得不像自己的,一动就酸痛。

  「你们欺负人。」她的腿哪里短了,分明是温泉洗凝脂的小春笋,又白又嫩,日後一定又直又长。

  见她小嘴微噘,两个小丫头好声好气的轻哄,「小姐,你别忘了圆一大师只给了我们三天,你要不快点摘,三天很快就过去了,你想要收集桃花花瓣只能捡拾掉落地面的。」

  「就是呀!小姐,你好不容易才赢了圆一大师一回,要是不赶紧把花摘一摘,万一大师反悔怎麽办?他可是特意为小姐封了後山这片桃林三天,你可别由着性子来。」

  谁说和尚不打诳语、不出尔反尔,他们村里的化缘和尚还会喝花酒呢。

  春桃是家生子,但她幼时是被寄养住在庄子附近小村落的表舅家里,四岁多快五岁时才被在厨房干活的亲娘带进府。

  当时府里的六小姐要挑伺候的丫头,长相平凡又笨拙的她被老管家挑中,送往三房服侍。

  这也是拜宫老夫人不在所赐,要不她根本不愿为三房进人,让他们活得像下人一样,凡事亲力亲为,连做件衣服、绣个花也要温氏自个儿动手,给小姐、少爷们配个小厮、丫头是想都不要想,有个老嬷嬷帮衬已是天大的开恩。

  所以三房四个孩子年纪大了後都没有奶娘,最多喂到七个月大就一个个遣散了,不像嫡出的孙字辈个个有四个大丫头、八个二等丫头、十六个三等和粗使丫头,另外嬷嬷、粗使婆子若干。

  在宫府,庶出始终低人一等,身分只比下人高一些,在心小眼窄的宫老夫人把持中馈下,庶子更是毫无分量,轻易地被人忽视,若非宫老太爷的坚持,宫老夫人连祠堂拜祭都不让庶子进。

  「你们小姐我很乖的,比小兔子还乖顺,你们怎麽能歪曲我的品性。不爬就不爬,当我稀罕呀!春桃,篮子里的桃花满了,你拿回禅房倒入布缝的袋子里,要小心点倒,不要挤压到花瓣,花碎了不好酿。」宫清晓奶声奶气的指使。

  「是。」春桃见篮子满了,又把小姐篮子里的花倒入夏梅摘了大半篮子桃花的藤篮,凑满一篮,一手一只篮子往回走。花瓣不重,身形瘦长的她提来轻快,走得也快。

  走了一个,只剩一个。

  「夏梅,你看左边的桃花开得特别好看,你快把它们全摘下来,太开的我不要,只要摘半开和初绽的那一种……啊……对对对,就是那一枝,红得好艳丽,像我娘亲抹的口脂……」

  她边说边偷偷攀上梯沿,小短腿吃力的踩上她腰高的横梯,一横一横的踩脚有她半条腿宽长。

  终於到了梯子顶端,手一伸—

  啊!摘到了,谁敢再偷笑我腿短来着

  站在梯子高处的小人儿十分欢快的采着桃花,她肉肉的小手真很小很小,人家一次能摘个三、五朵花,她白嫩的手儿一张开就只能包住一朵花儿,所以摘起花来很慢很慢。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摘得很愉快,刻刻眉开眼笑。

  年纪才五岁的宫清晓其实心智并不小,她是胎穿的现代人,有记忆时已在娘胎里六、七个月,那时四周黑漆漆地,伸手不见五指,她非常害怕的抱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後来她发现小小的空间并不只她一人,有只小小的手不时拉拉她的脚、扯扯她的手,一有人相陪,她就不怕了,安心的注意起外面的世界。

  她听得见爹娘的声音,还有哥哥们欢喜的笑声,有时她听得很清楚,就会动动手脚和他们互动,有时听得模糊便打打哈欠,在羊水的包围下,她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长。

  出生之时,她被身後的那一个踢着往下坠,彷佛是经过一条很挤很挤的滑水隧道,把她的脸都挤压变形了,在滑出隧道口那一刻她重见天日,忍不住哇哇大叫出声。

  他们以为她在哭,其实她是大喘气,憋了好几个月了,再一次看见明亮的光线,怎麽叫她不兴奋莫名,手舞足蹈的迎接自己的新生,她再世为人,变成一个只会婴儿稚语的小娃娃。

  「哇!还是站高点才看得远,远方的风景,处处是灼灼妩媚……」摘着花的宫清晓还能分心欣赏四周的景致,一片掉落的桃花花瓣拂过她玉颊,她咯咯笑的伸出小粉舌一舔。

  听到清脆悦耳的笑声,在底下摘花的夏梅倏地一抬头,当下吓得面无血色,扔下篮子往梯子下跑。

  「小姐,你快下来,上头危险……」小姐几时上梯的,她怎麽没发觉?太不应该了。

  「不下来,我摘花。」她在上面招手,用裙兜盛花。

  「小姐,我的好小姐,你别吓奴婢了,你……你捉牢呀!不要放手,奴婢上去救你……」梯子不大,多站一个人就会摇摇晃晃,夏梅捉着梯子两侧,一脚往上提—

  「不许上来,我在这里视野很好,你不准来跟我挤。」风吹在脸上好舒服,凉凉地,又有细细的花粉。

  上万株的桃花一起开放,那美景是无法以言语形容,一整片的红似在燃烧,让人看了心头既沸腾又赞叹,绵延不断的桃花令人彷佛身在仙境,飘飘然。

  「小姐……」不上不下的僵住,满面焦色的夏梅心急不已,她怕一不留心就让小姐掉下来。

  「别再小姐小姐的喊了,我是桃花林之主……」宫清晓有些得意忘形的张开手,两手大张迎向满片艳红的桃花林,天地间恍若只有她独占这份美景,再无他人争抢。

  蓦地,她眼睛一眨,不确定地用小肥手揉揉眼皮。

  再睁目,一瞧—

  咦,那是个人吗?

  第二章 帮我采桃花

  桃花树下,一抹枣红色影子忽隐忽现,疏影枝条间,面如冠玉的少年脸庞映入眼中,人面与桃花相映红,竟分不出是人好看,还是花衬人,看着看着宫清晓都傻眼了,直叹:人比花美……

  「小哥哥,你是神仙吗?」

  情不自禁地,她两只圆呼呼的小胖手圈在小口上,朝不远处的红衣少年高喊,她墨发杏瞳,一身月白衣裳,在满山的乱红中非常显眼,让人一眼就能看见万红中一点白。

  少年微眯起眼,朝她多看了一眼。

  「小哥哥,你别走,陪小小摘花,我摘最好看的花送给你。」真是小美男,美得让桃花都逊色。

  宫清晓另一世的名字叫宫晓晓,当她爹怜爱万分的抱起她喊起小名,她还以为他喊的是「晓晓」,吓了一大跳,以为胎穿的身分被揭穿,直到年岁渐长才知此「小」非彼「晓」。

  宫书谨很宠女儿,简直当心肝肉来疼,打破抱孙不抱子的惯例,每回一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屋子抱女儿,又亲又蹭的生恐少看一眼,而三个亲生儿子嘛!那跟地上的泥没两样,爱理不理。

  「小姐,你在喊什麽?那里没人。」听着小姐喊人,听多了山魈鬼魅传说的夏梅胆儿一颤。

  因为站的角度不同,加上有参差不齐的树木挡住视线,本来就视力不佳的小丫头看不见另一个人影,刹时浑身生惧。

  天生胆小,怕鬼。

  宫清晓没理丫头,继续喊话。「小哥哥,你怎麽长得这麽好看,你的脸是画上去的吗?」

  画?少年很倨傲的冷瞪她一眼,觉得这女娃话很多。

  「画脸、画皮、画朵花,小哥哥,你人比花娇哩!满山的桃花都不及你浅浅酒窝一笑。」看风景,赏美人,今儿个真是赚到了,她的运气真好,嘻!有烧香,有保佑。

  我没有酒窝,抿着唇的少年不悦的一瞪眼。

  「小哥哥,你瞪人的样子也很好看,像画中走出的谪仙般,小哥哥是桃花仙吗?」她越逗他越有乐趣,小米牙嘻嘻的直笑,白白胖胖的小手捂着小嘴儿,水烟缭绕似的眼儿亮得有如秋天的湖水,澄澈澈地,不染轻岚。

  无聊。他的眼睛这麽说的,一转身挥动枣红色大氅。

  一见他要离去,心一急的宫清晓忘了自己站在梯子上,两臂往前一伸,大喊,「小哥哥别走,陪我玩……啊—」

  完了,绿豆落地变红豆。

  「小姐,不—」

  吓傻的夏梅想去当个垫背的,忠心为主没有二话,可是紧要关头却像双脚紮了根,一步也跨不过去。

  咻地,一阵风扫过,她的面前多了一个美得不像话的小公子,一身矜贵气势,眉目如画。

  这……这是人是鬼,还是林中的妖魅?

  她被震惊住了。

  「好险、好险,有惊无险,我以为要摔个面目全非。」有吓到但吓得不重的宫清晓轻拍胸口压压惊。

  「笨手笨脚。」少年的声音如草原的风,乾净清爽。

  她当没听见那句笨手笨脚,银盘脸笑得甜蜜蜜。「小哥哥,你那是轻功吗?好厉害哟!你会飞呢!」

  被人乱崇拜一通的赞美,少年的耳根有些微红。「才不厉害,我的轻功没有大哥、二哥好,他们一蹦一跳有丈远。」

  宫清晓摇着小脑袋瓜子,目露叫人招架不住的向往。「你已经是神仙了,还要多强?我都飞不起来。」

  「你太胖了。」他捏捏她的脸,触手的手感让他舍不得放开,肉肉的,很好捏,嫩得像刚蒸好的白玉糕。

  她一听,腮帮子一鼓。「我不胖,等我长大了就抽身条,我会纤细如柳,婀娜娉婷,如出水芙蕖。」

  「但你现在就是胖。」少年故意气她,其实他喜欢看她气呼呼的样子,像一只瞪圆眼的小免子。

  「这叫白胖可爱,最讨喜的长相,大家都说这是福气。」

  和孪生弟弟一比,她似乎是圆润了一些。

  因为年纪尚小,宫清晓和宫明沅这对双生子在外表上的差别不大,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一般的高矮,胖瘦也差不到哪儿去,穿上相似的衣服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只不过宫清晓多了一世的记忆比较爱美,尽量不让自己晒黑,而宫明沅是男孩子不怕晒,在日头底下跑来跑去,皮肤略黑,两人的差别在於肤色,一白里透红,一小麦肌阳光。

  而白显胖,黑显瘦,在两人身形相仿的情况下,弟弟的外表看来是比姊姊瘦了一点点。

  「胖的人叫福气。」他又捏了她的脸一下,证实她确实有肉。

  听出他话中的取笑,宫清晓立即「天真无邪」的还以颜色。「嗯,小哥哥美得天怒人怨,你该挂在墙上当幅画,我每天给你上三炷香,当你是神仙来拜……」

  闻言,他脸黑了一半,声音一恶,「我还没死,用不着拜。」

  少年出身武将家族,最忌讳这个「死」字,刀枪无眼,一上了战场就拚了个你死我活,为建功立业付出的是无数人的鲜血。

  「神仙也是不死身呀!延寿万万年。」她举起小胖手,故意朝他一拜,红红的小嘴儿喊了声,「小神仙。」

  「活那麽久要干什麽?」周遭的人都死了,一个人独活有什麽意思?他不屑的轻嗤。

  此时的少年不知道长寿有多好,在数年之後,他才晓得人要多活几年有多麽困难,他一个个失去身边最亲近的人。

  她一脸不解的眨着眼,「活得长才能做很多的事情呀!譬如打儿子,骂孙子,大骂不肖子孙。」

  一听她怪诞的胡话,俊美如画的小儿郎眼角一抽。「你就这麽点出息,不想夫贤子孝?」

  「我祖母就是这样呀!她一见到我父亲就横眉竖目的,不是骂他不孝便是叫他走远点,少来碍她的眼,如果我娘也在场,她一并骂上不肖子媳。」那个活力十足的老虔婆。

  宫清晓很喜欢疼她、宠她的爹娘,而对心有偏颇的祖母虽是不恨,但也无法当她是亲祖母看待。

  要善待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真的有点难度,没有女人不善妒,不管她爱不爱自己的丈夫,女人要的是掌控,而不是分宠的威胁,谁跟她抢她跟谁红眼,誓不两立。

  「……」这是谁家的娃儿,傻到没边。

  少年不想推开她,手改成揉她发,心生怜悯。大户人家谁家没几件见不得人的糟心事,她家并不安乐。

  听到她说的话,他想到自家那些说不得的烦心事,祖父尚在,二叔父就吵着要分家,还想变卖祖产和祭田,趁他爹戍守边境时分走大半的家产,只留个空壳子给大房。

  他的大哥、二哥如今都在边关镇守,虽长他没几岁,却已有少年将军之美称,声名远播。

  「小哥哥,你教我轻功好不好?」要是她也能飞来飞去该有多神气,一脚踹飞老在她面前炫耀他会骑马的弟弟。

  宫明沅骑的是小牝马,此回到桃花寺上香,要在寺里斋戒三天,原本他也要来的,可是一看他大哥宫明湛骑在马上的样子很威风,他便吵着要兄长带他到郊外跑马。

  双胞胎其实很不相似,各有各的偏好。

  轻功?「你太胖了,快起来,别压断我的腰骨。」

  他自己都练不好,拿什麽教人?

  又说她胖,宫清晓不快的往他肚皮重重一坐。「我不胖,小哥哥看错了,我身轻如燕。」

  「身轻如燕?」他嗤的一笑。「你跟猪比吗?」

  「猪会飞吗?」一在天,一在地。

  他一噎,好像回答是或不是都不对。

  猪会飞,那就承认他是一头会飞的猪。

  反之,猪飞不起来,他不是正沉着嘛!被一只不轻的小兔子压着,横竖他和猪成了亲戚。

  「不过我要谢谢小哥哥救了我,要不是你飞身一扑我就摔惨了,你真的是个好人。」宫清晓是感恩的人,她缓缓移开小小的身躯,让被她压在下面的少年能起身。

  少年不禁夸,一被夸奖,他面皮薄得又脸红了,恶声恶气的掩饰赧意。「以後别爬梯子,小心摔死你!」

  她一吐小舌,模样调皮。「那是意外,我一向很稳重……」

  一说「稳重」,少年嗤笑地拍拍个矮的她头顶。「再垫十块豆腐也不稳,你倒符合一个『重』字。」

  变相的说她胖,人美口贱,实在是……算了,原谅他的有眼无珠,皮相长得好,旁的事便不成事了。「小哥哥,帮我摘花吧!我们把後山的桃花都给摘了。」

  他不摇头也不点头,神色如一块正待雕琢的白玉,有玉的光华却无玉的圆润。「你摘花干麽?」

  「酿酒。」

  「酿酒。」他露出狐疑的表情,好似听错了。

  宫清晓得意洋洋的仰起小巧鼻头。「是我酿的喔!我酿的桃花酒连我爹喝过都赞不绝口。」

  「你会酿酒?」少年一脸怀疑,全然不信。

  任谁都不相信一个没酒缸高的五岁娃儿会酿酒,而且是能喝的那种酒,说是玩泥巴还比较能叫人信服。

  「小哥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看我小就当我什麽也不会,悟道不在年龄,而在通窍,我灵智是比别人早开通了一点,天生有酿酒的才华。」清澈的眼儿闪了又闪,活脱脱是求赞美的小松鼠。

  「你……」他想说几句贬低人的恶语,可是话到嘴边却成了无声的好笑,他都几岁了,还跟个站起来只到他腰高的小丫头计较个长短不可。

  「小小,你又淘气了是不是?」似水的柔美嗓音轻轻扬起,如十里杨柳拂过江水边。

  「娘。」看到清美的身影走近,宫清晓娇憨的跑了过去,一把抱住她生性温婉又娇妍的娘亲。

  「你真想把整片山林的桃花都摘光了?做人不可太贪心……」

  宫清晓未穿越之前,是南部某所餐饮大学的三年级学生,那时电视上常有一些美食料理节目,她一时心生向往便去报考了,完全没考虑到自己的厨艺有多糟糕,到了毒死人的地步。

  事实证明她的确不是做料理的料,三年来的中餐料理课程惨不忍睹,考了七次才考上丙级执照,乙级则遥遥无期,几乎是奢望,教过她的老师都希望她放弃,改考其他科目。

  可是她在调酒和糕饼上却出人意料的出色,连连拿下多届国际调酒奖项,制作的甜点也大受好评,开创了她人生的另一个视野,也拯救了一个众人所以为的料理废柴,拥有新的春天。

  因为她在酒方面的天分,所以学校会在每年的寒暑假安排她到国外的酒庄打工,让她实地了解果实的栽种和熟成过程,以及酒的做法和酿造,让她学以致用。

  虽然时间不长,但基本的酿酒工序她都操作过,回国後又到造酒工厂参观,花工夫去学习,并试着亲自酿制、改良配方。

  大三时的她还不是正式的酿酒师傅,可是她酿出的酒已不亚於有二十年酿酒功力的老师傅,酿出来的酒醇厚有劲道,入喉浓郁。

  那一年老师带着他们一班十五个学生到法国参加世界美食大展,他们纯粹是考察并未参赛,美食大展历时七天,有一百多个国家出赛,展出近一千种各地美食。

  只是才过了三天,比赛会场竟被恐怖分子安装炸弹,坐在最前排的学生无一幸免,爆炸的火花朝他们一行人袭来,还来不及喊救命,大部分的人当场肢离破碎,死无全屍。

  宫清晓对再来一次的生命很珍惜,她知道自己的骨子里是做不来一板一眼的古人,所以她很小心翼翼的适应,十分谨慎的去学习,不透露出一丝异於常人的天分,尽量当个只会吃、只会玩的孩子,笨拙中带点小慧黠。

  好在她有个范本可供参考,那就是她的双生弟弟。

  而她在忍了四年之後终於忍不住了,在大房、二房、四房、五房搬到京城後,她就盯上大房院子里那三株桃花树,她想酿桃花酒,怀念那陈放的酒香。

  一开始她也不敢放开手脚的去做,只用孩子般的天真去收集掉落一地的桃花花瓣,以玩的方式将蒸过、晾晒过的花瓣放入闲置不用的大瓮中,用她学过的工序一一进行酿酒的步骤,最後瓮口泥封,搁置在阴凉酒窖里便不再去理它。

  去年腊冬,她故作不经意地在爹娘面前提起她酿了一瓮酒,爹娘笑笑地当是孩子的玩耍并不在意,但拗不过女儿的痴缠,他们抱着会喝到酸酒的心态答应一嚐,不想让女儿伤心,可见有多溺爱她。

  一家人真把家里唯一的女娃当心头肉来疼,不管她做了多胡闹的事情仍一味的宠溺,不会多加责备。

  没想到酒一入口,每个人都怔住了,难以置信地又多品了两口,以为会是酸的,却是带着桃花香气的醇酒,酒味初时很淡,越饮後劲直冲脑门,身子慢慢热了起来。

  「娘,我让小哥哥帮我摘桃花,你说好不好?」越多人帮忙就能摘到越多的桃花,她才好多酿几缸酒。

  温氏笑着轻拧女儿的小鼻子。「你不是答应圆一大师不假他人,全靠一己之力,不老实的孩子没糖吃。」

  「娘,我是跟老和尚说不让亲人家眷和香客帮手,小哥哥你是香客吗?」老和尚许了她带两个丫头帮着,不然依她的身高,花都谢了也摘不满一布袋。

  宫清晓恨起她的个子矮,想快快长大,若能多个几岁,她想做的事可多着呢!不用处处掩着、遮着,怕人发现异状。

  没答应帮她摘花的少年被她的话一糊弄,他的重点放在「香客」上头,不自觉地摇头。「这位夫人,我不是香客,只是听闻桃花寺的桃花已然盛开,故而前来一赏。」

  他是来看桃花的,烧香拜佛什麽的全然不感兴趣。

  闻言,温氏面上和善地一笑,「真是麻烦你了,小女向来顽劣,都是被我们给宠坏的,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和她爹为了她的胡闹可头痛得很。」

  「呃,不会,令嫒没那麽淘气……」等等,他是不是应允什麽,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了。

  急着离开的少年被这对母女转晕了头,他原本就没想过要逗留,可是笑脸迎人的夫人一出现,他就有点走不开了,感觉他给自己挖了个深坑,一转身噗通一声掉下洞。

  「你真客气了,我家这丫头打小就调皮,连她爹都管不住,两个哥哥又护得紧,她若烦你了,千万不要忍着别说,我罚她多写两篇大字。」女儿就是坐不住,跟个男孩子似的。

  温氏话里话外都是对女儿的疼爱,她最重的责罚也只是写几个字而已,可光是罚写也够她心疼老半天了。

  宫清晓就是好命,挑对人家投胎,在连生了两个循规蹈矩的儿子後,没有生子压力的三房盼的是贴心的小棉袄,然後她在众所期盼中很光芒四射的诞生了。

  「夫人,令嫒很聪慧……」总不能当人家亲娘的面说:是,你家千金真的很顽皮,连梯子都敢爬,简直胆大到没边了。

  少年的表情有一丝不自在,以眼角偷觑提着空篮子的小矮子。

  「娘,你不要再叨叨念念了,我们的时间有限,你不要害我们采不到可以酿一百坛酒的桃花瓣。」花呀!花呀!等我来采。

  温氏失笑的抚抚女儿紮成鬏的发。「小小未免太贪心了,你爹可是只准备二十个空坛子,你摘多了也没处搁。」

  「娘别小看我了,你叫爹多买几十个空坛,咱们家日後要发达就要靠我这些酒了。」她小脖子一仰,志气比天高。

  「好,娘就等着你带我们发家,等赚了钱给你攒嫁妆,打紫檀拔步床,做嫁奁妆台。」她带着笑意的打趣,逗女儿开怀。

  做妆奁是早了些,可是看到女儿天真的笑脸,她在心里已在为女儿的将来做打算,宁可自个儿过得局促点,也要女儿嫁得风风光光,绝不让她比嫡出几房的小姐差到哪去。

  为儿女费心是每一个为人父母的心意,他们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想让孩子吃苦,无私的情怀全为了孩子。

  「小哥哥,摘花去。」看着快和大哥一样高的个头,宫清晓笑得眼眯眯,满脸是说不出的满意。

  「等一下,我没说……」

  一只软绵绵的小手牵上他的三根手指头,少年就懵了,被拉着走。

  「你个高,摘这一棵,不用全部摘完,留一些长果,等到了六月我再来跟老和尚要果子吃。」她还想着做醋,也许能用李子、梅子试试,养颜美容的果子醋多喝对身体有益,能平衡体内的酸硷值。

  「我不……」一只空篮子往手上一塞,面上一黑的少年就什麽话也说不出了,他表情是僵硬的,实在很不明白他只不过到桃花寺一游,怎会被个自来熟的小兔儿给缠上。

  这是他入寺未拜佛的报应吗?

  看着两颗亮晶晶的黑玉瞳眸直瞅着他瞧,少年的脑中忽地一麻,他想,待会儿随便摘几朵花敷衍,等那丫头没注意时就赶紧溜走,他可不想一整天耗在小姑娘的无聊小事上。

  可是,他发现自己居然走不掉,这个叫小小的缠人精连後脑杓都长了一双盯梢的眼,他只要一有不妥动作,泛着水色的眼儿溜地一转,一声「小哥哥」就把他给困住了。

  「小哥哥,你姓什麽?」

  「玄。」

  「你家有几个人?」

  「爹、娘,大哥、二哥,还有几个叔父和堂兄弟。」遇到叽喳如麻雀的小麻烦精,少年很认命的回答。

  「玄哥哥,你没有妹妹吗?」宫清晓指使他摘哪里的花,笑容甜美得简直可以让人溺死在里头。

  「没有。」他讨厌爱哭的女娃儿,一不顺心就哭哭啼啼地,两眼泪汪汪的告状,他一看就烦心。

  「我当你妹妹好不好?」多一个哥哥疼,多好呀!

  「……可以不要吗?」他说得很嫌弃,看人的眼神是斜的,很勉强的看了她一眼。

  「为什麽不要?像我这样可爱又贴心的妹妹上哪找,你是撞大运了,得神佛保佑,今生有幸遇到我这个大福星,你是沾了我的福气要大富大贵了,从此一飞冲天,如入云霄……」

  对於宫清晓的自吹自擂,两个丫头春桃、夏梅捂着嘴儿,她们小姐最大的本事是把人逼疯。

  「你还想让我帮你摘花吗?」少年很不耐烦的双臂环胸,一脚踩在桃枝上,将其压低。

  「玄哥哥,你可以再踩低一点吗?我快摘到了。」宫清晓努力的踮起脚尖,要采他脚尖压下的桃花。

  「你……」他恼了,又有些气不顺,很想把那张肉肉的小脸捏成扁平脸,五官最好平得如纸。

  但他想归想却未付诸行动,反倒一边往花朵浓密处一摘,一手四、五朵完整无损的桃花,一边顺着脚力的大小,将一枝枝的桃枝往下踩,让那只小兔子不用跳上跳下。

  事後他想了想,自己一定是中了邪术,平时在府里连大哥、二哥都不太指使得动他,可是一见到那双圆滚滚的大眼,他就像有根线牵着,不由自主的被人牵引,做出他不可能做的事。

  「玄哥哥,你不爱说话是不是?」他只会瞪人。

  「……」是你太吵了。

  真想把耳朵塞起来。

  「没关系,我说你听,老人家说沉默是金,不多说话是对的,多说多错,像我弟弟就是嘴上没把门的,三句话中就有五句会把人气死,见谁都想咬一口,那口臭牙磨得很利……」

  「多了两句。」她到底会不会数数。

  一想到她的年纪,少年铁青的脸色又恢复,幼女无知,没学过算术,就算了吧!

  「没有多喔!玄哥哥,我弟弟连眼神都有话,他就是打到皮开肉绽也死性不改的皮猴子,我爹准备的棍子都不够用……玄哥哥,那枝那枝,你踩下来一点,我采不到……」哇!满满的一篮,她采了好多。

  若是每天都能采到这麽多的桃花,酿百坛桃花酒不是空话。

  第三章 佳人有约?

  多了一个帮忙的,桃花摘了一篮又一篮,整间禅房里好几口布袋都装满了,一人抵数人的少年手脚俐落,他根本没有落地的从一棵桃树飞到另一棵桃树,灵活程度叫人望尘莫及,让底下几个小姑娘羡慕不已,也想有他的身手。

  可比旁人多活了一世的宫清晓却往深一层想去,她想往後的几日若有他的「义风善行」,她摘起花就不用那麽费劲了,摘到的还能比设想中的桃花数量多上好几倍。

  她越想越欢喜,嘴上更是说个没停。

  「你闭嘴。」没见过比她更聒噪的小丫头。

  少年一喝,宫清晓真的一句话也不说了,安静得令少年心生不安,他心想是不是把话说重了,伤了小姑娘的心?

  他有些後悔语气太冲,正想说两句话来挽回一时之快,殊不知人家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麽,她突然一言不发是在思考,想着该用什麽方法拐骗……呃,是说服他多帮上两日。

  「玄哥哥,你上辈子一定是哑巴。」这辈子忘了怎麽说话,话少是缺乏练习,舌头长茧。

  「嗄?!」他霍地一噎,把道歉的话又吞下去。

  「嗯!我肯定是对的,不会有错。玄哥哥你不要太伤心,等你和我多相处几日,我保证哑巴也能念诗,你不必担心话到用时方恨少。」宫清晓自说自话的以右手握拳击左手手心,自我肯定。

  「……多谢你了。」他忽然觉得很无力,想笑笑不出来,这个能把人整到死的妖孽是打哪来的?

  她眯眼一笑,露出米粒大小的小牙。「不客气,我的荣幸,老和尚说缘来自有天牵,不问因果,只求圆满,我是听不太懂,不过这是说我们有缘,你该是我的小哥哥。」

  很阴险地,她在设陷阱,拐一个好用的帮工。

  都叫哥哥了,妹妹有事,做哥哥的好意思不来帮把手吗?

  一提到老和尚,少年目光扫过那片桃花林。「圆一大师怎麽会同意你采摘林子里的桃花?据我所知,他一向不允许来来往往的香客任意采撷,花是用来看的,结果好布施。」

  桃花寺的桃花一结果,寺中的和尚便会摘下来,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山下卖,卖桃所得会在城外搭棚子施米布施,救济穷苦人家。

  一年一年皆如此,因此来此的游客、信众便一枝不折的任由花开花落,三月花季过後便等六月桃子成熟,不会有人特意打破这规矩,大家都知道桃花寺的桃花是用来行善的。

  可今天却有个胆大包天的小贼来破坏,她真是坏了佛家的善行,菩萨一怪罪下来,修个三生三世也弥补不了。

  「我没有全部摘光呀!还留了一些花儿在枝头。其实不是花越多结果越多越好,而是要卖出好价钱,我这叫疏花,把多余的花摘掉,桃子结少了分到的养分充足自然长得硕大,把大桃子卖入大户人家,你说哪一边卖的价高?」要会去计算,而非死板板的只用一种方式,量少则价高,物以稀为贵。

  她说的是生意经,他听得是一头雾水,隔行如隔山,武将之子哪晓得桃子的大小决定价钱的高低,他只知道东西越多越好才卖得出银子,一分货才有一分价格。

  「我是说你是用什麽法子让圆一大师点头?」大师生性淡泊,他唯望人间处处有净土,莲开满庭香。

  「我跟他打赌。」老和尚德高望重,说出的话一言九鼎。

  「打赌?」他微讶。

  「我说了个谜语让他猜,他猜中了算我输,嘻嘻!老和尚没猜着。」她脑子里有本上下五千年的谜语大全,任老和尚再知天理,通鬼神,他也猜不到後世的灯谜。

  「你说了什麽谜语?」少年起了好胜之心,他不信以圆一大师通天的智慧会解不开一个小小谜语。

  「天宫。」她笑着把桃花往发上插。

  「天宫?」他一怔。

  「对一海外地名,不在本朝喔!在海的另一边。」小胖手朝蔚蓝天际画了个大圈,表示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坐船才到得了,没有出过海的人是不晓得那大城在何处。

  其实只要是脑筋转得快的现代人用心一想,不难猜出所指为何,那地方很有名,到处是庙宇和古蹟,还有牛排也出名。

  「你去过?」少年心有疑惑。

  去过,不只一次,旅游兼观光。「当然……没去过,玄哥哥,我才五岁耶!我连最近的城镇都没去过,哪有可能坐大船。我们家以前有艘大画舫,但祖母只让大伯、二伯、四叔、五叔家的哥哥姊姊上去,我和哥哥弟弟们只能站在岸边看。」

  祖母说船太小坐不了太多人,但事实上是将三房排挤在外,丫头、嬷嬷、婆子、小厮都挤上二、三十人了,主子还不如奴才,只能望船兴叹。

  那时她才两岁吧!看到爹娘落寞的苦笑,她心里很难过,有点鼻酸,小老婆生的孩子总低人一等,正室容不下,在亲爹面前没地位,如无根的浮萍似,顺水漂向北东西南。

  如果有能力,她不想再看他们无奈折腰的模样,钱是腰杆子,有银子就能挺直腰,现在在京城的宫府很风光,可十年、二十年後呢?还能一样的意气风发、高高在上吗?

  宫清晓想改善自家目前的状况,她想让三房成为五个房头中最有钱的一房,到时谁还敢小看三房。

  而卖酒是第一步,赚头最大,她要先把基础打起来,等酒坊的名声做出来,五、六年後再推出绝无仅有的蒸馏酒,其酒精浓度未饮先醉,仅此一家,别家买不到。

  「你爹不是令祖母亲生的?」哪有五个孩子不平等对待。

  「我爹是庶子。」一个「庶」字剥夺了他的鹏程万里。

  少年了然的一颔首。「谜底是什麽?」

  她咧嘴一笑,晶亮的眸子闪着星光。「我说了你也不晓得,哪天有机会遇到海上来的人你再请教吧!」

  来自倭国的人。

  「臭丫头,你吊我胃口。」可恶,居然被岁数只有他一半的小姑娘给唬了,少年微恼。

  「玄哥哥,花呀!快摘,等我酿好了桃花酒再送你几坛,桃花寺里桃花开,桃花开了有神仙,摘了桃花酿酒喝,神仙喝了笑呵呵……玄哥哥,喝了我的桃花酒就能做神仙。」她随口一编,朗朗上口。

  他咕哝着横睇她一眼,等桃花酒熟成了,他人也回到京城了,哪还喝得到酒?

  玄子铁来自京城的将军府,他上有两个兄长皆投身军旅,十来岁的年纪便在阵前杀敌,扞卫边城,玄家小将扬威沙场,为朝廷、为百姓立下不世功绩,一门忠烈保家卫国奋不顾身。

  玄父是长房,底下还有两个同胞兄弟,一母所出,为保有玄家血脉,只一房出战,另两房则传衍後代,以免香火断嗣,必要时这两房的男丁得披甲上阵,统领玄家军。

  上了战场难免有伤亡,谁能保证长命百岁,留有後路是不得不,没有人愿意灭族绝後,死後连个捧盆的人也没有。

  因为父兄皆在前线,身为么子的玄子铁便能如一般世家子弟般无忧无虑的成长,他习武也习文,文武兼修,和每一个武将家的孩子一样喜欢兵书,舞刀弄枪地练出一身好本事。

  但是玄父并不希望他走向自己的老路子,边关太苦了,苦不堪言,夏天炎热,冬天酷寒,粮饷常短缺,不时来叩关的蛮子抢粮、抢银还抢女人。

  「铁哥儿,你又要出去?」略带苍老的声音一起。

  长相俊美的玄子铁神似素有江南第一美女美称的母亲,他眉眼如画,俊朗秀逸,一身鲜艳的红衬托出他的非凡气度。

  翩翩一少年。

  「姥姥,我和人约好了,一会儿就走。」玄子铁神色有几分不自在,墨色的瞳眸里闪过一丝忸怩。

  「怎麽才来几天就老是往外跑,你不是来陪姥姥的吗?姥姥一睁眼就没瞧见你的身影。」老人家疼外孙,免不了有几句埋怨。

  南阳宁家,玄子铁的外祖家,以盐商起家,如今是皇商,专供应朝廷所需的盐和布料,富甲江南一方。

  「姥姥,我也想多陪陪您,可是……呃,朋友有事,要我去帮忙几天,等忙过这两天,我天天让您盯着看,从早到晚一刻也不离开。」他说不出口在忙什麽,面上赧然。

  谁晓得他会栽在一个梳鬏的小姑娘手中呢!那双骨碌碌的眼儿瞅着他,白嫩如包子的小胖手拉着他衣摆不放,他就心软了,狠不下心拒绝,不自觉说出—我明天再来。

  原本他想当没这一回事,睡一觉後便抛诸脑後,一个才五岁的小磨人精,没必要信守承诺吧!说不定过了一夜她自个儿都忘了,小孩子的约定哪需要当真,不过是一场玩笑。

  可是他眼睛一睁开,第一个想到的是桃花林中那个小小的、白白的兔儿丫头立在桃花树下,仰着头看向满树的桃花,眼眸好似放在湖中的宝石,熠熠发光。

  他过不去自己良心那一关,和人约好了就不该反悔,不论对方的年纪有多小,身为男子都不该背信弃约。

  於是,他决定去了。

  反正他昨天都耗了一天了,再忍忍也就两天,当是武技上的锻链,他拿桃花来练眼力。

  「什麽朋友?」瞧他古古怪怪的,一回来就往屋子里钻,浑身是桃花香气,一沾床便呼呼大睡,连晚膳也没吃。

  「……刚认识的朋友,您不熟。」玄子铁不敢说出实情,眼神飘忽的带三分心虚。

  他能说他的新朋友才五岁吗?那肯定会被表哥大大取笑一番。

  「嗯!去吧,别玩疯了,要早点回府,男孩子就是爱玩,野牛似的,拴都拴不住。」宁老太君满口唏嘘,她倒希望女儿生个闺女,女娃儿贴心,不像这些猴崽子只想着玩。

  玄子铁是代替母亲来探亲,前些日子老人家身子不适,一度以为要不行了,宁府上下赶忙召集一干亲众来见老人家最後一面,大家都不希望留下遗憾,能见一面是一面。

  在京城的宁氏收到信时也急了,收拾了行李便要往娘家赶,偏偏这时府里出了点事走不开,她只好让么儿走一趟,让他代为在榻前尽孝,以全不孝女的母女之情。

  谁知玄子铁一到南阳地界时,老太君已度过危机,虽然身子还有点虚弱,但能吃得下半碗饭,精神一日比一日好,还能在院子里逛上两圈,一点也不符合病去如抽丝那句话,红光满面的脸色看不出病容。

  「什麽朋友,是会佳人吧!你都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了,姑母没为你挑一门好姻缘?」一只白皙的手搭上玄子铁习武多年、微微偾起的宽肩。

  「宁泽文,你没别的事好做了吗?」譬如到书院好好用功,不要整天缠着他不放。

  十五岁少年抬起左手,往身侧的表弟额头拍去,玄子铁机伶的一闪开,没打着。

  「无礼,叫表哥。」

  闪什麽闪,他能一掌打死他不成,宁泽文有这年纪的少年心性,嘻皮笑脸地勾住他颈项。

  「三表哥,你可不可以别缠我,我真的有事要做,不奉陪了。」玄子铁脚步一滑,瞬间脱离出三步远。

  「不行,你不交代清楚休想我放你走,做人要有原则。」他端起表哥的架子,装大,实则藏不住好玩心态。

  「你的原则是吃喝玩乐,混吃等死。」文不成,武不就,就想跟舅父学做生意,当个满身铜臭的商人。

  「哎呀!别说中我的心事,我会难为情的。」他故作害羞,摇着绘有江南水景的摺扇装文雅。

  玄子铁横睇一眼,拍开搭肩的手。「哪边凉快哪边去,我今天没心情应付你。」

  「别这样,小表弟,跟哥哥好好说说,儿郎长大了会思春……喝!你小心点,别真打坏了我的花容月貌。」啧!真动手?脾气真坏,小小儿郎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宁家人的皮相都很不错,宁泽文面白肤嫩,有着南方人惯有的秀致面容,俊俏风流。

  「你能不能少做些无聊事。」一张嘴专说废话。

  宁泽文笑呵呵的凑上前。「跟紧你看你在做什麽便是正经事,没把你看顾好怎对得起还在京里的姑母?」

  找着了名目拿鸡毛当令箭,说得煞有其事。

  其实他这话是多余的,武将家的孩子从小就训练出坚毅的性情,他们比同年龄的孩子早知道何谓责任和担当,宁氏根本不担心儿子会出事,对自己养大的孩子十分放心。

  不然她怎敢放他一人独行呢?从京城到南阳可是有千里远,快马加鞭也要十余日才到得了,沿途的凶险不言而喻,山贼、盗匪无所不在,磨刀霍霍的等着打劫过往商旅。

  玄子铁一路南下也遇到两拨匪徒,但都被他打跑了,因为人数并不多,他尚有余力应对,但若是来者甚众,怕他也是难敌众手。

  宁泽文的笑脸让他忽然心生厌烦,他想起另一张圆润小脸。「你真要当跟屁虫?」

  「什麽跟屁虫,真难听,表哥我是为人坦荡,专为保护你的贞操而来。」他笑着揶揄,故作风趣。

  玄子铁嗤哼一声,眼露不屑。「好,是你要跟,可没後悔的余地,待会儿我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宁泽文心口一跳,表弟的神情让他很不安,可是为了那止不住的好奇心,他还是腆着脸硬跟。

  三月里,风光明媚,满地的花千娇百艳,有紫,有白,有红,有黄……奼紫嫣红,美不胜收。

  桃花寺的桃花照样开得明艳,花到正盛期艳丽无双,满山翻红,彷佛置身在梦境。

  「等等,这就是和你佳人有约的佳人?!」睁大眼的宁泽文失声惊呼,错愕的神色有如吞了十盘死苍蝇。

  「我什麽时候说过和佳人有约。」全是他自个儿臆测。

  「可……可她也未免太小了,你那是什麽眼光呀!居然好这一口……」惊吓之余他是大感失望,不敢相信小表弟恶劣至此,这麽稚嫩的小花儿也能摧残下手。

  「不想少掉几颗牙就少说两句,她叫小小,是圆一大师的小友。」看着咚咚咚跑过来的小身影,玄子铁觉得他的头好痛,那十几只编篮是什麽意思,想累死他吗?

  宁泽文一愣,目露讶异。「你在开我玩笑是不是?」

  「我亲眼看见她直接走进圆一大师的禅房,连门也不敲,门口的小僧挡都不挡一下。」

  她一进去後,不久便传出圆一大师有如沉钟的笑声。

  除了讲经日,圆一大师不见任何信众,即便是京里的王爷亲临,他也只命僧众准备斋食招待,自个儿从不露面,更不会私下接见权贵,达官贵人,出家人只知佛祖,不问红尘。

  但是这个小姑娘让他破例了。

  「她是什麽妖鬼作祟呀!怎麽能令圆一大师另眼相待?」大师的双眼被佛香熏迷了眼吗?怎麽也有眼瞎的时候。

  「你才是妖鬼。」那个小磨人精几时像妖了。

  谁也没料到在多年之後,「妖鬼」两字竟创造了一代名将,他人如恶鬼,横刀一扫遍地血流成河,妖瞳一瞪死伤无数,无一生还,斩敌如切瓜,令敌人闻风丧胆,退避三舍。

  「玄哥哥,你来了呀!你人真好,还带了帮手。」咯咯咯……她的酒坛子又要增加了。

  「帮手?」宁泽文有不好的预感,忽然想打退堂鼓,他觉得这天色不是那麽美妙,快下雨了……吧?!

  「别想走,我被她烦了一天,你也该试试那种滋味。」玄子铁一把勾住意图开溜的锦衣少年,让他为他的好奇心付出代价。

  「为什麽我有大难临头的感觉?」小姑娘的眼神好……好热情,他的心如擂鼓一般,咚咚作响。

  「这位大哥哥,我们不是同林鸟,大难来时不用各自飞。」她只会推他去挡刀,人溺你去救,她在岸上摇旗呐喊。

  有如进入贼窟的宁泽文心情惶惶,以手肘顶一顶身侧的表弟问:「她要让我们干什麽?」

  「摘花。」玄子铁语气无起伏,平静得不起风浪。

  「摘花?」他怔了一下,有些转不过来。

  原来是帮小姑娘摘花啊!举手之劳,他乐於效劳。

  「是能摘多少就摘多少,你看得到的桃花在三天内都属於她,摘到日落前。」他勾起唇道。

  「什……什麽,这一片桃花林?!」他嘴角一抽,笑意凝结成愕然,那面上的恐慌令人发噱。

  桃花寺四周种满上万株桃花,圆一大师把後山较少人走动的这一块拨给宫清晓,虽然不如前寺的桃树多,但花开浓密,几千株矗立在林子里,真要摘也摘不完。

  「大哥哥、小哥哥,你们用早膳了没?今儿正好我娘煎了几个葱油饼子,香酥脆口,你们拿去吃。」让牛耕田也要先让牠吃饱,才有力气干活,人亦如此,所谓吃人嘴软嘛。

  「你拿几张烤饼子就想打发人?」她也太折腾人了,几片饼子等同於工钱,请了两个廉价雇工。

  宫清晓笑得娇憨可人的将篮子往他手里一塞,抹上甜酱的饼子卷了三卷放到他嘴边。「很好吃喔!保证你没吃过。」

  「你很喜欢说『保证』这两个字。」谁能保证她话无虚言?

  长长的羽睫如蝶翼,她笑容可掬地眨了眨。「因为很好用呀!玄哥哥,你要信我嘛!小小不骗人。」

  只会坑人,他在心里回答。

  都送到嘴边的饼子能不吃吗?淡淡的油香味扑鼻而来,微带青葱的辛呛,口中生津的玄子铁忍不住大口一咬,入口的咸香和酥脆令他大为意外,口感好得叫人一口接一口。

  见小表弟吃了,不吃「粗食」的宁泽文勉为其难的撕了一小片塞入嘴里,他原本想嚼两下就囫囵吞下,但没想到越嚼越香,满嘴的青葱和饼皮的香气,好吃到难以置信。

  这只是一块煎饼吗?

  脑筋动得快已想到无限商机,用葱油饼子开间煎饼铺子,旁边摆上豆浆、豆腐脑,平民百姓的一餐就解决了。

  只是当他看到手中的篮子时,那眉头是皱起的,还打了好几个死结,满树的桃花红,他可不可以不摘呀?

  他采的花儿是人不是花。

  「娘,你看到对面的山了吗?」郁郁葱葱,终年云雾缭绕,潮湿多雨,斜坡地形辟成梯形易於上下。

  「很高的山。」不解其意的温氏看着女儿,温婉地浅浅一笑。

  「娘,等我把酿好的桃花酒卖出去後,我就把那座山买下来,然後种上茶树。」酒、茶叶,绸缎,是三大赚钱行业,也是她能力所及。

  一听女儿的宏伟志向,不打击她的温氏笑着附和。「好,买下来当你的陪嫁,我们小小也有十里红妆。」

  「娘,我是说真的,我们要当宫府最有钱的人,让祖母和其他房的人不再看轻三房。」她用银子砸人。

  她爹也是姓宫,为什麽大伯、二伯、四叔、五叔才像一家人,而他只能坐在远远的角落,无法融入?

  闻言,温氏鼻头微微发酸。「小小,做人要知足,不要和人比这比那的,咱们一家人能和乐平顺在一起就好。」

  「可是要不是祖母从中阻拦,也不会断了爹的青云之路。」他原本该有扶摇直上的仕途。

  她讶然,「你……你怎麽知道?」

  宫清晓抿嘴不语。

  她怎麽知道?

  宫清晓不能回答,因为她在娘胎里就有另一世的记忆,不同於一般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年幼的是年纪而非智慧。

  当她还在襁褓中时,她便知晓坏心祖母的种种恶行,她爹从小就勤勉克己的苦读,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庶子的出路只能靠自己,嫡母不会为他铺路,他要为自己设想。

  於是他十二岁考过童生,十四岁中秀才,十八岁成为举人老爷,虽不是案首,但和解元只差一步,他是第二名,就等着隔年春闱进京赶考,以他的才华不难金榜题名。

  可是那一年她爹摔断了脚,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没办法上京,只能眼睁睁地错过考期。

  三年後再考,同样的情形又发生,他上吐下泻,拉到脱形,人如枯槁,走都走不动如何入京?

  这一次又是一场空。

  到了第三回,宫老太婆开门见山的直言,要他别奢望,她不让庶子比嫡出的出彩,要嘛她打断他的腿,否则停了他的月银,让三房从此喝西北风,看他拿什麽去考。

  原本只是怀疑,一旦证实了,宫书谨只能苦笑,有了嫡母的阻挠,他再努力也无用,妻小是他的命,他不能让他们跟着受苦。

  温氏没再多追问,只当是自己和丈夫平时说的话被女儿听了几耳朵去,她也想不到,女儿说要买下山头的童言稚语终有一天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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