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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试阅] 梅贝儿《国公夫人的家务事》(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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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14 10:08: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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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6年3月1日
【内容简介】
上.〈谜团〉
何冬昀身为灵媒,从小因这份特殊能力受了不少苦,
谁知她看得到他人的前世今生,却无法预知自己的死期!
也罢,既是生死有命,那她便乖乖认命吧,
反正母亲也只把她当成摇钱树,根本不在乎她幸不幸福,
至少她能期盼投胎後当个普通人吧?
岂料老天偏不让她如愿,决意替她翻转人生,
让她穿越到大丰王朝成为定国公夫人!
原本未嫁的她,突然多了个冷漠的丈夫和未满周岁的儿子,
身边还有一堆觊觎国公夫人之位的狐狸精,
就连婢女都能踩到她头上,等着抓她的把柄,
更可怕的是,後面还有个超难搞的大魔王婆婆在等着她,
呜呜……她前世可是个单纯的大姑娘,
谁来教教她这些棘手的家务事该怎麽解决呀?!
下.〈真相〉
雷天羿贵为定国公,英俊面庞配上显赫身家看似是人生胜利组,
可他却深刻明白这份尊荣不若外人想得光鲜。
如若可以选择,他宁可抛下一切,只当个平民百姓,
只因他心中藏着一个秘密,加上身为长公主的母亲野心勃勃,
不仅操控着他的人生,更祭出妻儿百般威胁,
如果休妻是唯一的权宜之计,他不惜无情一回,只为保全她!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妻子竟会因一时绝望而投水自尽,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原本温婉的她像是变了个人,
不只脾气大得很,有时还会胡言乱语,甚至出口骂他混蛋?
这样陌生的女人令他心慌,竟舍不得放她走,
难道……这些从未有过的情绪是心动?
岂料情感陷入水深火热之际,母亲的大计也令他不得不下定决心,
他该怎麽做才能护妻儿周全,夺回自己的人生?
楔子
老旧社区的一楼住家内烟雾袅袅,飘着檀香味。
下午两点,门铃准时响起,担任助手的何母马上出去开门,很快地带了位打扮贵气的中年妇人进来。
「这位就是仙姑……」何母指着发上插了一根银簪,身穿蓝色交领右衽袄裙,脚踩绣花鞋,此刻正坐在藤椅上的女儿,还不忘使个眼色,暗示今天的个案很有钱,千万不要放过这只大肥羊。
何冬昀假装没看见,当了三十年的母女,她早就学会如何应付,只是把目光定在今天前来求助的个案身上,比对方早一步开口。「请坐……你是来问你老公在大陆养小三的事对不对?」
张太太强装出来的镇定崩溃如山倒,她往沙发上一坐,开始哭诉——
「仙姑猜得真准,昨天那只狐狸精居然还有脸打电话给我,要我签字离婚……我真的恨不得剥她的皮、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我宁死也不会离婚的……」
「你有你老公的照片吗?」当张太太踏进大门,她已经「看到」对方身上的能量非常混乱,正在为了如何挽救婚姻和丈夫的心而痛苦。
「用手机拍的可不可以?」张太太马上从香奈儿皮包内拿出最新的iPhone,找出几张夫妻合照给她看。
何冬昀接了过来,由外人的眼光来看,萤幕上的夫妻俩笑得很开心,相互依偎,感情似乎也很好,但是她却「看到」两只来自不同女人的右手放在张先生的肩膀上,不过这当然不是真的人手,而是由人身上的能量展现出来的。
「你老公在外面不只有一个小三,而是两个……」见张太太满脸惊愕,何冬昀也习惯了,每个元配对丈夫外遇的事总是难以接受,就在这一刹那,她又「看到」一连串的画面。「张太太,你是自己开车来的?」
听她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张太太愣愣地点头。「对。」
「接下来半年之内,你千万不要自己开车,最好都坐计程车。」她没想到看起来是好好先生的男人,竟会这麽心狠手辣。
张太太纳闷地问:「为什麽?」
「因为我『看到』你出车祸了,而且很严重……」何冬昀实在不忍心将肇事者的身分告诉对方。「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
见她一脸正经,张太太马上点头如捣蒜。「我当然相信仙姑的话,要不然就不会来找你。我等一下就叫司机过来把车开回去,我坐计程车回家……不过我老公的事该怎麽办?」
何冬昀看着她片刻,保守地说:「只要熬过这半年,应该就会有转机。」如果这半年没有撑过去,什麽都不用说了,这也算是善意的谎言。
「意思是我老公会跟她们分手?」张太太听到好消息,心情转好,马上掏出十张小朋友。「谢谢仙姑!」
「记得不要开车……」何冬昀再次叮嘱对方。
「我知道!我知道!」张太太笑嘻嘻地走了。
谁知人才刚走,何冬昀手上的一万元马上被抽走。
何母数着白花花的新钞,不忘瞪了下女儿。「刚刚我不是一直给你使眼色,就是叫你要她多来几次,你没看到吗?」
「妈,那些钱是要拿来付房租的,再不付,房东真的会赶我们出去……」她想把钱抢回去,谁知何母马上塞进自己的口袋。「妈!」
「只要你一天多接几件案子不就有钱了?最好再提高收费,一次一万五……两万更好,这样我们很快就能买房子,不用再看房东的脸色了。」何母想到房东的嘴脸就火大。
对母亲来说,她这个女儿不过是棵摇钱树,她却只能无奈接受,因为母亲未婚生女,独自将女儿养大吃了不少苦,有了这个藉口,也就更加理所当然地压榨她。
「我当灵媒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希望能够帮助别人。」
打从懂事开始,何冬昀就因为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而苦恼,就算只是走在路上,也会接收到某个陌生人传来的讯息,「看到」对方的前世今生,可却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有人说她中邪卡到阴,也有人建议母亲带她去看精神科医生,也因为她的与众不同,让她经常挨母亲的打。
虽然有过一段痛苦又难忘的童年,可是天生的本能告诉她,既然拥有这份特殊能力,就该用在对的地方,因为没有老师教导,她不清楚自己的能力究竟属於哪一类,不过从大众普遍的认知和印象,都自动把她归类为「灵媒」,她也就以此自居,在二十岁那年正式开始接案,靠着口耳相传,直到今日。
听到这番言论,何母不禁用食指戳了戳女儿的太阳穴,恼恨地数落——
「我们自己都过不下去了,怎麽去帮助别人?你就是这麽笨、这麽想不开,人家要介绍有钱的对象给你,你偏偏不要,要不然也不用这麽辛苦……」
何冬昀已经不知说过几百遍了,可惜母亲就是无法接受,总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翻一次旧帐。
她忍无可忍地挥开母亲的手。「妈,不要老提这件事行不行?那个男人的姻缘不在我身上。」
「管他在谁身上,总之先嫁过去再说,等到离婚时再要一笔赡养费,我们母女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何母的眼里只看得到钱。
「妈,对你来说,我的幸福就不重要了吗?你就这麽希望我将来跟丈夫离婚?你真的是我的亲生母亲吗?」何冬昀握紧拳头。
她真的厌倦老是为了同样的话题而争吵不休,偏偏这种戏码一再上演,究竟要到什麽时候才能结束?
何母恶狠狠地瞪着女儿。「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母亲把男人跑掉、不得不一个人独自生下孩子,无法追求幸福的不幸全都怪在她的头上,不管她做得再多再好都没用。
她真的好累,不想再争吵下去。
「算了!我也不跟你吵了,反正接下来没有案子,我去做一下指压按摩,顺便把头发烫一烫,再重新染个颜色,不然看起来好老。」何母回房换了件新买的洋装就要出门。
「不要把钱都花光了!」何冬昀对着母亲的背影喊道。
彷佛没听到似的,何母哼着江蕙的歌出门了。
何冬昀深深地叹了口气,对於母亲,她已经身心俱疲,好想逃到对方找不到的地方,可是血缘紧紧牵绊着彼此,她无处可去,或许这就是她投胎到这个世上要修的功课之一。
正当何冬昀要回房间换衣服,又听到门铃响了。
她穿过外头的院子,才打开大门,就见到之前的个案鼻青脸肿地站在外头。她遭到丈夫家暴,一直想要离婚,偏偏最後心软,不管何冬昀怎麽劝说,对方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林太太……」
「仙姑快救我……」林太太当场跪下来哀求。
何冬昀才拉她起身,就见一名西装笔挺的男人气冲冲地跑到面前,直觉告诉她大事不妙。
「原来你每次出门就是跑来这儿?」林先生表情狰狞,瞪着一身古装的何冬昀。「就是这个女人怂恿你跟我离婚的吗?」
「我不要回去!」林太太硬是闯进屋内,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林先生追了上去。「你要逃到哪里去?!」
「你再不出去,我就要报警了!」何冬昀一面大叫,一面在客厅寻找手机。「到底丢到哪里去了?」
林太太的尖叫声响起。「老公,我错了——」
「跟我回去!」林先生扯住她的头发,一路往门口拖。
「放开她!」
被何冬昀推了一把,林先生十分狼狈地摔在地上,不禁恼羞成怒。「你是什麽东西?!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
林太太顺势躲到何冬昀背後。「仙姑救我……」
林先生拿出预藏的摺叠式水果刀,怒道:「跟我回去!」
何冬昀吓坏了,这才想到她把手机放在卧室里充电,正要转身去拿,却被林太太巴住不放。
「仙姑快救我……」
她没想到对方力气这麽大,怎麽也挣脱不了。「我去拿手机报警,你先放开我……」
林先生挥舞着手上的凶器,步步逼近。「你是我的东西,别以为可以甩了我!」
「我不要死!」林太太吓坏了,情急之下,把何冬昀当作挡箭牌推向对方。
好死不死,那把摺叠式水果刀正好插进何冬昀的胸口,何冬昀心想,当初明明「看到」被杀的是林太太,怎麽最後变成自己呢?
林太太失声大叫。「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
林先生惊慌地松开手掌,也极力撇清。「……人不是我杀的!」
是啊,不是你们害的,也不是你们杀的,那麽她的死到底要怪谁?
当何冬昀咽下最後一口气时,不禁要这麽想……
第一章
建成二十八年,定国公府
在恢复意识的那一刹那,冬昀发现自己置身在水中,水还灌进鼻子里,顿时受到极大的惊吓,还好她初中时有学过游泳,加上求生的本能,让她赶紧闭气,拚命划动四肢,努力往水面上游去。
当她终於破水而出,紧接而来的就是一阵剧咳,像是要把肺部里的水给咳出来似的,咳到胸口都在痛。
她为何会在水里?
还有……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冬昀咳了又咳,直到新鲜空气可以顺利进入肺部,呼吸也渐渐顺畅,才确定自己还活着,她隐约见到岸上站了好几个人,便往那一头游去,不过衣服泡水的重量让她游得很辛苦,花了好一番功夫,总算攀到陆地。
当她爬上岸之後,几乎全身虚脱,整个人倒在地上,不住地喘气。
「……夫、夫人?」
一个颤抖的女子嗓音响起。
听到有人在说话,虽然不确定对方是在叫谁,冬昀还是勉强用手肘撑起上身,接着抬头看着退了好几步远,表情惊惧瞪着自己的人,旁边还有一些看起来不过十多岁的女孩子,全都是古装扮相。
「夫人真的还活着!」
「怎麽可能?夫人落水那麽久,不可能还活着……」
几个婢女亲眼见到主子跳进荷花池,想要阻止却已经太迟了,加上都不谙水性,根本不敢跳下去救人,只能站在岸边想着该不该去禀报国公爷——不过就算说了也没用,国公爷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妻子是死是活——就在众人不知所措之际,夫人居然就这麽从水底游上来了。
冬昀听她们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似乎是在跟自己说话,不禁有些纳闷。「你们……」
「夫人真的没死?」有个婢女上前,想确定她是人是鬼。
她看着对方,表情疑惑。「你是在跟我说话?」
「奴婢当然是在跟夫人说话了……」直到婢女确认她是活人,并不是鬼,赶紧回头跟其他人说。「夫人没死!她真的还活着!」
另外几个婢女这才敢靠过来,围在冬昀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有的口气带着劝慰,有的则是数落。
「夫人真的不该做出这种傻事……」
「夫人就算死了,也无法改变什麽……」
「夫人能做的就是认命……」
听她们说得没头没脑的,冬昀的头更晕了,还冷到不得不用双手抱住身体,心想可不要真的感冒了。
「哈啾!哈啾!」才这麽想,她就连打了两个喷嚏。
待鼻子舒服些了,她只想快点回家,才站起来,便发现身上的袄裙不是原本租来的那一套,就连发型也变了。
这是怎麽回事?
还有……这里又是什麽地方?
有个婢女见她唇色都白了,说道:「咱们先扶夫人回房更衣吧。」
「你们……为什麽叫我夫人?」陡地,冬昀脑中有道灵光闪过,下意识抓住对方的手臂,冒出一句连自己都觉得好笑的话。「我是谁?」
这名婢女表情古怪地看她一眼,以为夫人是走了一趟鬼门关,脑袋还没完全清醒才会这麽问。「你是定国公夫人,当然要叫你一声夫人了。」
定国公夫人?
冬昀一脸难以置信,她怎麽会成了定国公夫人?这是在作梦吗?不对!这不是梦,因为她能清楚感觉浑身冷到发抖,她将前因後果想了一遍,原本被杀的应该是那位惨遭老公家暴的林太太,结果自己却成了替死鬼……有可能是因为寿命未终,老天才会让她用别人的身分重生。
她愈想愈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这下冬昀真不知该说自己幸运还是不幸,电视剧归电视剧,一旦穿越的故事成真,可就不好玩了。
「好……好冷……」她一面发抖一面喃道。
感冒症状接连出现,让冬昀来不及考虑接下来要面对的困境,只想喝点热的东西,再躺进被窝里睡上一觉。
几个婢女搀着夫人回到寝房内,发现夫人的额头好烫,赶紧吩咐厨房熬姜汤,不过喝了还是没用,热度依旧不退。
「还是去跟管事说一声,赶紧请御医来。」
「我去好了,你们留在这儿陪夫人。」
迷迷糊糊之间,冬昀听到婢女们的对话,她想跟她们说让她睡一觉就好,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昏睡过去。
好多年没生过病的冬昀时睡时醒,隐约中可以感觉到有人帮她换掉身上汗湿的衣服,又喂她喝好苦的中药……
是谁?是妈妈吗?不对,妈妈从来没有对她这麽温柔过,也根本不在乎她是死是活,她的眼里只有钱……
可是冬昀口中还是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妈」、「妈」,而身边几个婢女们都以为只是夫人梦中的呓语,并没有当真。
到了第三天,烧总算退了,冬昀清醒的时间也愈来愈长,不过她还是闭着眼皮,除了多休息、让体力快点恢复外,也乘机偷听婢女之间的对话,或许可以藉此多了解一下这位定国公夫人。
「……夫人都投水自尽了,爷却一次都没有来探望过……」
「咱们这位国公爷身上流的血是冷的……」
「嘘!你们是不是不想活啦?」
「幸好长公主前几天进宫小住,不在府里,否则咱们也跟着倒楣……」
冬昀这才知道原来「她」是投水自尽的,所以她醒来才会在水里,而国公爷的身分她大概也猜得出来,虽说是夫妻,不过两人关系似乎很冷淡……至於那长公主又是什麽人,为何也会住在这座府里,她就想不通了。
她以为重生之後就会有好日子过,也能从此摆脱母亲的压榨和暴力,谁知道她想得太天真了,往後肯定还有苦头吃。
「……唉!」
听到冬昀叹气,有位婢女来到床前,弯下身问道:「夫人醒了吗?」
她慢慢睁开眼皮,假装刚睡醒,不过才见到对方的脸,马上就「看到」画面了,显然这份特殊能力并没有因为重生而消失不见。
「夫人应该饿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婢女伸手扶起她。
冬昀依然盯着她看。
婢女终於注意到她的目光。「奴婢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冬昀摇头。「你叫……」
「奴婢是春兰,夫人忘了?」婢女笑问。
冬昀揉着自己的额际。「我的头还有些昏昏沈沈,一时想不起来。」
这名叫春兰的婢女不以为意,回头取了件披风披在冬昀肩上。「夫人心里有什麽苦就跟奴婢说,奴婢是站在夫人这一边的。」
闻言,冬昀牵了牵唇角,像是在感谢春兰有这份心意,心里却明白不能相信这名婢女的话。她「看到」对方之後会跑去跟某个打扮贵气的妇人打小报告,至於这位贵妇,因为保养得太好,实在看不出年纪,可能三十多岁,也可能四十多岁。会不会就是之前提过的长公主?
「长公主她……呃,何时回府?」冬昀问着另一个婢女。
这名叫做桂花的婢女回道:「长公主每回进宫小住,和皇上话话家常,总会住上个把月,恐怕没那麽快就回府。」
能够进宫跟皇上话家常,那麽就是真的公主了,拥有这麽尊贵的身分,又住在这座定国公府,那麽会是……
「自古婆媳之间相处融洽的例子原本就不多,夫人还是看开一点,千万别再寻短了。」春兰这番话解开了她心中的困惑。
这下冬昀真的笑不出来了。
现在的她不只有个连妻子投水自尽都不曾前来探望的冷酷丈夫,更有个身分尊贵的难搞婆婆,自己的运气还真好,居然在这位国公夫人身上重生,就算拥有别人没有的特殊能力,也不代表懂得应付别人的家务事……
不,这已经不是别人的家务事,而是她的了。
「夫人不为自己,也要多为小世子着想。」
小世子?
冬昀迷惑地看着春兰,等她说下去。
「夫人要是死了,小世子就得喊别的女人一声娘了……」
欸?
到了第四天晚上,冬昀的体力已经逐渐恢复,在她的坚持之下,婢女全都下去歇着,不必轮流在房里过夜。
此刻除了烛火,就只有她一个人,冬昀终於可以放下戒备,好好地整理思绪,想着该如何以国公夫人的身分在这座府第里头生存下去。
她下了床,来到镜奁前,打量穿越之後的长相——面颊有些消瘦,但是看得出容貌秀丽端正,又有气质,加上能嫁给王公贵族,出身肯定也不错。她眼角不经意瞥见簪子旁摆了条巾帕,随手摊开,上头除了绣着一对鸳鸯,角落还刺了个「锦」字,或许就是这位国公夫人的闺名,突然,她灵机一动,想到私人物品里头说不定可以找到线索,果然,她在床尾的一口木匣子里找到几封家书,一一打开来看,信末都署名着「锦娘」二字,也证实了冬昀的猜测。
原来她叫做锦娘……
不过锦娘为何要投水自尽?就只因为婆媳不和、夫妻感情出问题就寻短?冬昀不禁替对方感到遗憾。
「这些信为何没有派人送出去?还是说……送不出去?」光是触摸到信件,她就能「看到」这位国公夫人一面写信、一面流泪,那些悲伤和无助的情绪全都传到自己身上,像是要告诉冬昀她内心的感受。
我可以帮你做什麽呢?
冬昀在心里这麽问。
就在这当口,外头传来脚步声,在这种寂静无声的夜晚听来格外清晰,她听到门「喀」的一声被人推开,她以为是春兰或桂花又折回来监视自己的行动,连忙把信收回木匣子内,再躺进被子里,闭上眼装睡。
接着有人走进内房,站在架子床前,冬昀可以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屏住气息,等待对方离去。
过了半晌,对方并没有走,却也没有其他举动,只是盯着她。
这人到底是谁?
冬昀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於是她豁出去决定要看看对方,没想到才掀开眼皮,就发现站在床前的并不是婢女,尽管看不清楚长相,不过可以确定是个男人。
冬昀吓了一大跳,马上弹坐起身,往床的内侧缩去。
「你……」是谁?
才吐出一个字,她就把後面两个字硬生生地吞下去。在这座府第里头,只有一个男人敢踏进国公夫人的寝房,那便是锦娘的丈夫。
她庆幸自己反应得快,不然就穿帮了。
只不过他为何要挑在三更半夜过来?
「为何投水自尽?」男人的嗓音没有起伏,幽幽冷冷的响起。
对方质问的口气让冬昀愣住了,不关心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就算了,居然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真是令人无言。
「……你就这麽想死?」雷天羿背对着烛光,五官隐匿在昏暗的光线中,冰冷的嗓音让人不安。
冬昀正色回道:「我当然不想死。」
「那麽为何要投水自尽?」他又问了一次。
这个问题的答案,冬昀无法给他。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妻子闹自杀,当丈夫的要负最大的责任,要问就问自己。
见眼前的男人只是盯着自己,并未因此狂怒,冬昀还是忍不住担心对方会不会动手打人。因为从小被当作怪胎,前世的生母觉得丢脸,经常打她出气,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上的暴力,她都已经受够了。
雷天羿淡淡启唇。「不准再有下一次。」
那是当然,她也不想再死一次。
两人之间彷佛隔了一道无形的墙……不,应该说是座冰山比较正确,一旦想要伸手碰触,就会被冻伤。
她下意识想要「看到」有关这个男人的事,想多知道些关於他的事,却什麽也看不见,既看不到前世,也看不到未来,甚至无法和对方的灵魂沟通,这对冬昀来说可是头一遭,她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为何在这个男人身上会失灵?
「别丢了我的脸。」他突来的指责毫不留情。
这句话又是什麽意思?当丈夫的没有半句安慰就算了,居然还指责妻子丢了自己的脸?连冬昀这个「外人」听来都觉得刺耳,甚至感到不平,那位死去的国公夫人想必更加难以承受。
冬昀不禁回呛:「你这麽说太过分了!」
「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分,当好你的国公夫人,这是你唯一该做的事。」雷天羿不在乎自己吐出的话有多伤人。
「你……」冬昀得咬紧牙关才不会破口大骂,见对方转身要走,她硬是挤出话来。「能不能……坐下来谈谈?」
「没这个必要。」雷天羿连头都没回,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这算是什麽丈夫?嫁给这种只想到自己,不懂得温柔和体恤的男人,上头还有一个恶婆婆,难怪锦娘会想投水自尽,她一定是感到彻底绝望才会想不开……」
要不是担心被那个男人识破自己不是他原本的妻子,也担心自己激怒对方,到时会挨一顿拳头,冬昀早就当面呛回去了。
「真想把离婚协议书往他脸上扔……」
那个男人到底是哪个地方不满意,非得用这般恶劣的口气和态度对自己的妻子也是儿子的妈说话?偏偏她又无法在他身上「看到」任何东西,这是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这下真的伤脑筋了。
待冬昀又把锦娘的家书拿出来,一封一封看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在梦里还能看到死去的国公夫人流着两行泪水,正在对她诉说委屈。
当她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冬昀不等婢女进来伺候,便自己穿好衣服,幸好她早就已经熟悉这种交领右衽袄裙的穿法,虽然跟现代设计还是有些小小的不同,不过只要摸索一下就能抓到窍门,至於头发就只是简单地绾了个髻。
春兰才踏进房里,不免讶异。「夫人怎麽不等奴婢呢?」
「我自己来就好。」她对这些婢女有防心。
桂花端着早膳进房,把东西搁在桌上,口气不逊。「夫人的头发得重梳,还是让奴婢来吧,这是规矩,别害奴婢挨骂。」
光是听这名婢女说话的口气,就可以想像锦娘平日受到的待遇,不过对冬昀来说,这种程度的霸凌只是小意思。
她被拉到镜奁前坐好,也就由着对方。
「我想看看小世子……」因为还不知道孩子叫什麽,又不能开口问,会显得奇怪,只能跟着大家这麽称呼,希望可以蒙混过去。
想到前世的她活到三十岁,却连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就算有客户好意要帮她介绍对象,母亲便会马上追问对方的财务状况,是不是有房有车?有多少存款?自然让对方打了退堂鼓。没想到穿越之後,她不只有丈夫,还有儿子,生活优渥,不愁吃穿,一个女人该有的都有了,可是并没有因此就得到幸福。
桂花迅速和春兰交换一个眼色。「没有长公主的同意,夫人是不可能见到小世子的,还是等她回府再说。」
「这是为什麽?」冬昀错愕。「小世子是我的亲生儿子不是吗?」
孩子需要母亲的照顾,那是谁也无法取代的。
桂花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厌烦,口气不大好。「长公主已经跟夫人说过好几次了,她要亲自教养,夫人就别操这个心了。」
「你怎麽跟夫人这麽说话?」春兰不由得替主子表达不满。「夫人也别怪桂花,她说话一向都是这麽直,咱们只是怕夫人又受委屈了,才会这麽劝阻。」
冬昀见她们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突然很想笑,想必她这个国公夫人只是叫着好听,根本没有实权,就连开除婢女的资格也没有,才会任由桂花爬到自己头顶上,再藉由她的无礼和放肆,来突显出春兰的贴心,并成功取得自己的信赖,她相信锦娘必定被对方给唬过去了。
「婆母为何要这麽做?」这位长公主的作风也未免太过强势了,就算再不喜欢她这个媳妇,也不能拆散他们母子。
春兰面有难色。「长公主有长公主的想法,奴婢也不敢乱说,但是总不会一辈子都见不到,夫人千万不要因此又跑去寻短。」
原来锦娘是因为太过思念儿子才会想不开,真是太冲动了,死了不就再也见不到面了吗?但更过分的还是这位长公主,她凭什麽说不准?真是一点道理也没有。冬昀义愤填膺地忖道。
「只是见个面、抱抱他也不行吗?再说……孩子总要喂奶吧?」冬昀急中生智,虽然不知小孩多大了,但可以肯定还在喝母乳的阶段。
「让夫人喂奶不合规矩,再说长公主早就请了奶娘来照料,不劳夫人费心。」说完,桂花已经帮她梳好头。
冬昀顿时语塞。
将早膳摆好之後,春兰看似善意地提醒。「只要夫人能够得到爷的允许,那就另当别论,不过……恐怕很难。」
冬昀并不相信这些婢女,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昨晚见到这位国公爷的事。
「他人在哪里?」屋内并没有男性衣物和日常用品,显然他们夫妻没有住在一起,很可能早就分房睡了。
桂花口气微带嘲谑。「夫人真的要去见爷?」
「那是当然了。」昨晚根本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加上又睡得迷迷糊糊,如果是在白天见面,或许就能「看到」了。
闻言,桂花不禁撇了撇唇。「夫人可别又哭着回来。」
想到昨晚那个男人冷淡的口气以及傲慢的态度,确实会让人觉得难以沟通,感到极度挫败,如果是古代的女子,除了哭泣,大概什麽事也做不了,不过这次遇到的是她,论起抗压性,冬昀自认比任何人都还来得强。
「桂花!」春兰朝她低叱一声,然後向冬昀屈了下膝。「还请夫人原谅,爷今天应该不会出门,想见他可以上玉华堂去。」
冬昀颔了下首,不再多说什麽。
於是,用过早膳之後,冬昀便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踏出房门,原本只能在电视和网路上才看得到的古代园林建筑,如今尽入眼帘,沿途景致令人看得目不暇给。
冬昀再次确定自己真的穿越到了一个叫做「大丰王朝」的时空当中,以另一个女人的身分活了下来。前世的自己死了之後,母亲可有为她的死掉下几滴眼泪?还是气自己丢下她这个当妈的走了?她有没有後悔没有对她这个女儿好一点?少了她这棵摇钱树,母亲往後又该如何过活?
她想了很多,但也明白再也回不去了,只能往前看。
待冬昀甩掉脑中的杂念,来到一座垂花门前,只见门上有块石雕的匾额,上面写着「玉华堂」三个字,负责看守的老门房是个哑巴,见到主仆三人进来,一阵比手画脚,就是不敢放行,最後只好先请她们在原地等候。
过没多久,他带了名小厮回来,这名小厮皮肤黝黑、体格粗壮,约莫十六、七岁,看起来是个老实人。
「见过夫人!」
「你是……」冬昀装出回想的样子。
他恭敬地回道:「小的是阿保。」夫人不可能记得府里所有的奴才叫什麽,这没什麽好奇怪的。
「我要见……呃,相公。」冬昀不太习惯这个称呼。
阿保搔了搔面颊。「爷说他不见任何人。」
她愣了愣。「谁都不见?」
「是,尤其不见夫人。」阿保补上一句。
冬昀没想到会吃闭门羹,要是没办法面对面说话,什麽都不用谈了。
「夫人,咱们还是回去吧。」春兰开口。
「爷不见夫人是常有的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夫人还是早点死心吧。」桂花也在旁边泼冷水。
眼看对方不肯和她见面,冬昀只好换另一个方式。「那麽你进去跟爷说一声,我要见小世子,请他同意。」
阿保回道:「奴才会代夫人把话转达给爷。」
「我要你现在就进去问。」她不想就这麽回去。
阿保愣了愣。以往夫人都是哭着回去,今天却不同。「呃……是。」
阿保只好转身进去转达。
冬昀在原地等待,非要等到个答案不可。
没多久,阿保回来了。
「爷说等长公主回来再说。」
冬昀不禁握紧拳头,除了前世的生母之外,这个男人是第二个有本事把她彻底惹毛的,不过大吵大闹也不是办法,看来得要重新计划,拟定对策,才能对付这位国公爷丈夫。
思及此,冬昀转身离去。
若要比耐性,冬昀可是一等一,想想她跟前世的生母生活了三十年,这其间精神和肉体上所承受的暴力足以把一个正常人逼疯,所以她绝不会被这小小的挫折给击垮的。
於是,冬昀就当是在散步,也顺便熟悉国公府的环境,分成早、中、晚,一天三次,来玉华堂「求见」她的丈夫。
到了第五天,冬昀已经是熟门熟路了,她乾脆甩开婢女独自跑来,看守玉华堂的哑巴门房见到她又来了,从没想过向来个性娴静柔婉的国公夫人竟有这般执拗的一面,叹了口气,便进去禀报。
没多久,阿保来了。「夫人……」
「我要见你们的爷!」冬昀劈头就说。
谁知这次阿保却拱了下手。「爷请夫人进去。」
终於肯见她了!她原本还打算跟那个男人磨上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看谁比较有耐性。
冬昀跟着小厮穿过池面上的曲桥,循着游廊来到书房。
「夫人请!」阿保躬身道。
冬昀先深吸了口气,这才跨进门槛,屋里只有一个人,见她进门,对方便合上手中的书册,从书案後头走了出来。
两人终於真正的面对面了。
那天半夜,她没能完全看清对方的面容,此时细看,才发现对方比想像中的还要年轻,大概才二十一、二岁,五官虽然英俊,却太过冷硬,就像冰雕似的没有人味,个子比自己高出将近一个头,身穿素色交领右衽袍服,领缘和袖口都有纹路,束发戴冠,更衬托出他的帅气,根本就是古代版小鲜肉,可惜个性太差,负五十分。
「相、相公。」这两个字让她叫得很别扭。
雷天羿发现她身边没有带着婢女。「就你一个人来?」
「是。」她盯着他。
他冷冷地问:「你要什麽?」
「我要见我儿子。」冬昀也不罗嗦。
「等母亲从宫里回来之後,再徵询她的同意。这个规矩你应该很清楚。」雷天羿面无表情地拒绝。
冬昀紧盯着他那张没有感情波动的面容,还是什麽都看不到,实在想不透问题出在哪里,也因为看得太过专注,没有发现这个举动跟平常的反应不同,让对方产生疑惑。
雷天羿语气带着几分威吓。「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冬昀还是不肯放弃,一直盯着他的脸。
自己曾经希望能失去这份特殊能力,活得像个正常人,然而此时她却多麽期盼能「看到」想要知道的事。
妻子的反应令雷天羿眉心皱成川字,她向来都是柔柔怯怯、半垂眼睑,说话细声细气,不曾像今天这样直视自己,彷佛……想要看透他的内心似的。
他对自己的这个想法觉得可笑。
「你在看什麽?」他微愠地问。
冬昀眨了眨眼。「没、没什麽。」
「既然明白了就回去。」雷天羿不想再多言。
看来要对付这个男人不大容易。「那麽相公可有每天去看他?」
冬昀心想自己既然见不到儿子,他总见得到吧。
「昭儿身边已经有两个奶娘,还有嬷嬷和婢女,她们会好好照料昭儿的。」他漠不关心的口吻让人听了真的会吐血。
冬昀握紧拳头,因为抡得太用力而有些发抖。「意思是相公很少,甚至没有去探望过他?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那又如何?」雷天羿不痛不痒地回道。
「啪」的一声,在冬昀意识过来之前,右手掌心已经挥了过去,往对方那张冷冰冰的俊脸打下去。
雷天羿陡地挨了记耳光,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眸迅速闪过一道讶然。他的妻子从来只会因为委屈而落泪,别说动手,就连还口也不曾。
「夫人!」唯一在场的阿保可以说是惊呆了。
冬昀也被自己打人的举动吓到了。
完了!她不禁有些畏惧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她痛恨暴力,没想到自己竟有样学样,跟前世的生母一样,也同样用暴力来宣泄怒气,虽然这位国公爷真的很欠揍,但是动手就是不对,她更担心对方还以颜色。
才这麽想,雷天羿已经一把扣住她的手肘,俊脸像是结了层冰霜,两片薄唇吐出警告。「不准再有第二次!」
冬昀痛到差点叫出来,但还是昂起下巴回呛——
「我不後悔打这一巴掌,因为这是你应得的。」这个混蛋!既然无法真心疼爱自己的子女,就不要把孩子生下来,让他们来到这个世间受苦。
雷天羿讳莫如深地瞪着面前的妻子,令人看不透心思。
要比谁的眼睛大吗?冬昀也同样瞪着他。
「回去!」雷天羿松开手掌的箝制,低声斥道。
「我……」她想代替锦娘去看看那个孩子,说不定孩子被虐待了都没人知道。
雷天羿又喝道:「回去!」
对方的态度强硬又吓人,冬昀只好把话又咽回去,不过她还会再来的,非要确定孩子平安她才能放心。
目送妻子纤瘦的身影忿忿然地离开,雷天羿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印着红色指痕的左颊,原本又麻又痛,这会儿却觉得火辣辣的。
足见这一巴掌是使出全力的。
「爷要上药吗?」阿保上前问道。
他放下手。「不必。」
「是。」阿保又退後。
雷天羿才要转身踱回书案後头,突然停下脚步,清清冷冷地启唇,道出令人不解的话。
「方才发生的事,等长公主回府,就随口跟她提起。」
「爷真的要小的这麽做?」他奉命前来监视国公爷一事,彼此都心知肚明,自己有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到,只要别被长公主知道就好,所以他对这个要求感到迷惑。
雷天羿回头睨道:「要你说就说。」母亲……不,那个女人若知晓他们夫妻决裂到动起手来,必定会很开心,也许可以让她高兴上好几天。他讽刺地思忖。
「小的明白了。」阿保心想若没有据实禀报,日後长公主得知此事,自己恐怕小命不保,确实不得不说。
待雷天羿坐回书案後头,挑了本书来看,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左颊正隐隐刺痛着,不过对他来说,这比被蚊子叮咬的力道还要轻微,只因为他的心早在多年前就已经麻木,失去任何感觉。
此时,他的脑中再度浮现方才妻子瞪视自己的秀眸,里头宛如燃着两簇火焰,恨不得将他烧成灰烬。
那是货真价实的怒火。
他真的把一个温婉柔顺的女人气到动手打人。
很好!这就是他想要的!
最好恨他入骨,恨到再也不想看到他。
这也是他唯一能保护她的方式。
见冬昀终於回来,春兰忙不迭地上前关心。
「夫人上哪儿去了?真是快急死奴婢了!」
桂花则是一脸没好气。「没有奴婢跟着,夫人一个人别乱跑。」
好让你们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吗?冬昀在心里讽道。
「我自然是去见相公,求他让我见儿子一面。」
春兰目光一闪,赶紧问道:「爷答应了吗?」
「他还是不答应。」冬昀摇了摇头,省略了两人发生冲突的经过。
「夫人还是别再去求爷了,每天来来回回走那麽多趟,你不累,咱们可都累死了,要知道这座定国公府,当家作主的是长公主,就算是爷也不能违背她的意思。」桂花悻悻然地说道。
冬昀看着她们。「可是……」
「等长公主回来,夫人再去求她吧,不过……」桂花讽笑一声。「那也要夫人敢去才行,夫人不是最怕她的吗?」
有哪个当媳妇的不会怕恶婆婆?而且这个婆婆不只身分尊贵,又掌握所有的权力,唉,锦娘真是可怜,在这座府里根本是孤立无援。
「为了见儿子一面,再怕也要去。」这是她唯一能帮锦娘做的事。
桂花哼了哼。「夫人自己看着办吧,咱们可帮不了你。」
「你少说两句!」春兰扯了扯她的袖子,低骂一声。「不要以为夫人脾气好,不跟咱们一般见识,说话就这麽没有分寸。」
桂花这才不情不愿地福了个身。「请夫人原谅。」
看她们一搭一唱的,冬昀还真是打从心底佩服,不过才十多岁的年纪,心机就这麽重,她告诫自己她们忠心的对象是长公主,不是自己,千万别被骗了。
见夫人又盯着她们猛瞧,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也不知是作贼心虚还是什麽的,让春兰和桂花心里有些毛毛的。
待冬昀收回目光,才发现走到脚都酸了,额头也在冒汗,谁教这座府第实在太大,又想到方才和「丈夫」之间的争执,她更是一肚子火,索性蹭掉脚上的绣花鞋,横卧在楠木制的美人榻上,把头往圆枕上一搁,顺手抄起被扔在一旁的团扇,看来这应该也是锦娘的私人物品之一,因为没有电风扇可以吹,只好将就一下,却是愈搧愈呕。
既然她的特殊能力对这位国公爷不管用,只好动动脑子,总会想出一个整治对方的法子。
两个婢女相觑一眼,心想夫人向来都是中规中矩地坐在美人榻上,几乎不曾这麽随兴地躺在上头,而且夫人的性情似乎也有些转变,不再像以往温顺,受了委屈只会往肚子里吞,不但变得很容易生气,脾气也暴躁许多。
桂花朝春兰努了努嘴,要她去探探口风。
於是,春兰端着泡好的茶上前。
「夫人在想什麽?」
「……没想什麽。」冬昀警觉地回道。
「奴婢是站在夫人这一边的。」春兰又说。
冬昀在心中冷哼,自己可不像锦娘那麽老实好骗,也不知遭人出卖过几次,还把对方当作自己人。
「夫人心里若有什麽打算,不妨说出来给奴婢听听,也好帮忙拿个主意。」春兰佯装忠心地道。
「我会的。」
冬昀随口敷衍,说完便闭上眼皮假寐,不再理会春兰。
春兰和桂花不禁相觑一眼,总觉得眼前的夫人比过去难对付多了,明明是同一个人,实在想不透为何有这种感觉。
难不成夫人已经发现了?春兰不禁这麽想,旋即又摇了摇头,她自认掩饰得很成功,夫人不可能察觉,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第二章
夜阑人静。
才刚过子时,雷天羿右手提着灯笼,顺利避开小厮夜间巡视的耳目,穿过阴暗狭窄的备弄。那是设在两座院落之间的通道,只能供一人通行,具有防火和防盗的功能,平常也只有下人会在这里出入。
他走出备弄,来到另一座院落,那儿有扇小门,他在门口等待。
过了好半晌,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过来时,小门终於有了动静。
「……爷?」有道妇人嗓音紧张地问。
雷天羿这才现身在对方眼前。
杨氏连忙走近,她是照顾小世子的两位奶娘之一,只见她将怀中的孩子塞进雷天羿的怀中,接着便左顾右盼,像是在把风。
其实这麽做真的冒了很大的风险,要是让长公主知道了,她铁定会被赶出去,还可能无法活着离开国公府,可是当初丈夫意外受伤,无法下田耕种,她为了筹措药钱而烦恼,国公爷却私下塞了一笔银子给她应急,她为了报恩才答应帮这个忙。
单手接过还未满周岁的儿子,雷天羿脸上看似文风不动,只有自己最清楚此刻的心情有多激动。
「昭儿……」他举高灯笼,凝视着儿子小小的脸蛋,似乎比上次见到时又长大了些,原本睡着的孩子突然动了动眼皮,接着睁开,张着乌黑的大眼盯着他看,父子俩的五官如此相似。
雷天羿与儿子对视着,尽管母亲……应该说是「那个女人」并未不准自己探望昭儿,他大可选在白天光明正大的来探望,可他愈是表现出疼爱和关心,昭儿的处境就愈是危险,他只能假装漠视他的存在,然後在半夜偷偷来看他一眼,相信他们父子连心,不需任何言语就能心意相通,儿子更会明白自己的苦衷。
「昭儿还是不哭不笑吗?」他认为儿子是生病了,但太医都说昭儿很健康,所以至今仍找不出原因。
闻言,杨氏点了点头。「这个年纪的孩子总会咿咿呀呀的说话,可是小世子都不肯开口,也不哭不笑,该不会是……」她及时将「哑巴」两个字吞了下去。
「不可能!」他不相信儿子会是哑巴。
杨氏有些过意不去,随即便伸出手,想把小世子抱回去。「国公爷,民妇不能出来太久,会让其他人发现的。」
「去吧!」雷天羿绷紧下颚,强迫自己放手。
待杨氏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他这才往回走,迅速穿过备弄,再经过花园,一番曲折之後,终於回到玉华堂。
待他轻轻推开留有一条缝隙的门扉,迅速地闪进垂花门,返回寝房,没人留意到哑巴门房在暗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隔天,待阿保端着洗脸水进房伺候,就见国公爷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窗边看书,似乎又是一宿未合眼。
「要小的把早膳端进来吗?」阿保拧了条湿面巾递给国公爷。
雷天羿吹熄几上的烛火,放下书,接过湿面巾。「不必。」他没有胃口,就连饥饿的滋味也很久不曾有过了。
「是。」阿保回道。
他将擦完的湿面巾递给小厮,两手背在身後,举步踱出房门。时值五月中旬,清晨还有些凉意,得以让他静下心来思考。
那个女人每隔几个月便会进宫小住,只因她和当今圣上是同胞亲兄妹,封号为凤阳公主,备受皇上疼爱,因此享有特例,不必远嫁至他地,能住在繁华安定的京畿。
想必爹生前也跟他有着同样的感受,以为有幸娶到金枝玉叶,成为人人羡慕的驸马爷,谁知却是恶梦的开端,最後为了寻求解脱,自行服下毒药。他无法责备父亲的软弱无能,因为他也想抛下一切逃走……
这个念头打从五岁那年得知残酷的事实之後,就不曾间断过。
可如今昭儿落在那个女人手中,成了人质,他无法一走了之,何况还有昭儿的娘,即便不爱她,但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又为他生下一个儿子,於情於理他都不能置之不理。
那就休了她吧!
心底有个声音这麽说。
只要将人休离,送回娘家,不只能保全她的性命,将来也不会被用来牵制自己的一举一动。
雷天羿看着渐渐昇起的朝阳,彷佛带来无限希望,可是他的俊脸依旧一片淡漠,看不出喜怒哀乐。他又站了许久,终於作出自认最好的决定,那便是让她怨他、恨他一辈子,甚至改嫁他人。
他移动脚步,前往潇湘院。
自从妻子传出有喜後,两人便各住一方,直到今日都没有再同房过,即便她不止一次含蓄婉转地探询,也都被他严加拒绝,直到她心死为止。
自己是个多麽冷血无情的男人……他不免在心中自嘲。
见国公爷难得踏进潇湘院,婢女们也不免讶异,连忙屈膝见礼,不过雷天羿彷佛没看到似的,直接越过她们。
「……爷来了!」有个小丫鬟进房向冬昀禀告。
春兰和桂花相觑一眼,也都有些意外。
「他来做什麽?」冬昀口中低喃,想到昨天那一巴掌,他该不会是愈想愈不甘心,想要来讨回去吧。
她顿时有些忐忑不安。
瞥见雷天羿进门,她本能地绷紧全身,看着对方走向自己。
「走吧!」他在冬昀面前站定,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冬昀怔了怔。「走?走去哪里?」
「你不是想见昭儿吗?」雷天羿面罩寒霜。
闻言,冬昀满脸惊喜,看来这个男人的良心没有完全被狗吃了。「让我见昭儿?真的可以让我见他吗?」
雷天羿看着她脸上喜出望外的神情,眼瞳一片闇黑,没有半点光亮,将所有的情绪隐藏在内心深处,吐出最无情的音调——
「当然可以,因为这是你们母子最後一次见面。」在她离开之前让母子俩见上一面,这是他唯一做得到的。
……她要收回刚刚说的话,这个男人真是个混蛋!
「最後一次?为什麽?」冬昀强迫自己要保持冷静。
「因为我决定休了你,」看着妻子的脸色变了,笑容也不见了,他等着她泪水盈眶,低头啜泣。雷天羿脸上文风不动,继续说下去。「等母亲从宫里回来,我自会向她禀明,相信她不会反对。」
不只冬昀感到惊愕,就连旁边的婢女也愣住了。
冬昀咬了咬牙。「相公要休了我,总得有个理由。」
「光是昨天那一巴掌,就足以把你休了。」他冷冷回道。
春兰倒抽了一口凉气。「夫人真的打了爷?」
「夫人疯了吗?」桂花惊呼。「怎麽可以动手打爷呢?」
没想到区区一个巴掌会成为他休妻的藉口,虽然她不稀罕国公夫人这个头衔,但再也见不到孩子……孩子是无辜的,不该承受大人所犯的错。
「你不能把我休了!」冬昀吼道。
雷天羿神情冷酷。「没有我不能做的事。」
「你……」她又举起右手,因为真的太生气了,顾不得暴力无法解决问题,就是想要教训眼前这个男人。
雷天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口气冰冷到极点。「我说过不准再有第二次!」
「还请爷原谅,夫人真的不是故意的,一定是太想念小世子了……」春兰跪下来替主子求饶。
「哼!」雷天羿没有听完婢女的话,面无表情地甩开冬昀的手,转过身去。「走吧!我带你去看昭儿。」
冬昀气到胸口剧烈起伏,生平第一次涌起杀人的冲动。
「夫人还是快去向爷赔个罪,否则真的会被休。」桂花嘲弄道。
春兰佯瞪一眼。「别乱说!」
冬昀咽下熊熊怒火,赶紧跟上去,不过她当然不是为了道歉,而是把握见到锦娘的儿子这个机会,就怕以後真的见不到了,至於休妻一事,在长公主回府之前,她应该还不至於会被赶出去……她在心里要自己先别慌张。
雷天羿走在前头,表情木然。
冬昀跟在他後头约莫五步远的距离,不禁盯着他的背影。
有个贵为长公主的母亲,这个男人从小养尊处优、高高在上惯了,会被教育成一个自我意识强烈,只会关心和在乎自己,不会更不懂得替别人着想的男人也是可想而知,问题是她该如何改变他?一旦无法「看到」,她才发现自己与人相处和沟通的能力根本就是零。
难道婚姻是她穿越到这个朝代要修的功课之一?
在冬昀寻思之际,已经来到一座小跨院,它就紧邻着长公主居住的正院,她连忙把思绪拉回来,专注在眼前的事上头。
踏进小跨院,几个婢女见到国公爷,连忙见礼,又看到夫人也来了,不禁有些错愕,着急地阻止。
「长公主说过不许夫人踏进这儿一步——」
雷天羿直接越过婢女身边。「长公主若是怪罪下来,自有我承担。」
冬昀紧跟在後,婢女也就不敢拦阻。
进了厢房,两位奶娘都在屋内,杨氏坐在床沿陪伴着小世子,另一名奶娘王氏则较为年轻,大约二十五岁左右,算是颇具姿色,原本坐在椅子上喝茶纳凉,见到国公爷来了,赶紧起身,还伸手摸了摸发髻,就怕头发乱了。
王氏用着讨好的娇嗲语气,朝他福了个身。「爷好久没来看小世子了,小世子一定很高兴。」
「让夫人看看小世子。」雷天羿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儿子身上,见他呆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小小的脸蛋上没有丝毫表情,就算面前摆着孩子们最喜欢的陀螺,依旧无法吸引他的注意。
「呃……」王氏这才注意到後头的国公夫人,笑脸顿时僵住。「可是长公主交代过不能让夫人……」
雷天羿冷冷一瞥。「别让我说第二次!」
「是、是。」王氏缩了缩脖子回道。
他回头睨了下冬昀。「过来看昭儿吧。」
冬昀有些激动,终於可以看到锦娘的儿子了。
她一步步走到床前,实出无法分辨婴儿的年纪,只能猜测大概是一岁左右,头发还有些稀疏,不过眉清目秀的五官跟他爹很像,一看就知道是谁家的儿子。
「昭儿……」冬昀在床沿坐下,伸手抚着孩子的脸蛋。
昭儿抬头迎视她,目光过分沈静……不,应该说是死寂,完全不像一岁的孩子该有的眼神。母子俩就这麽对望片刻,昭儿既不哭也不笑,更不会说那些只有外星人才听得懂的语言,虽然冬昀对婴儿这种生物并不大了解,却可以肯定昭儿缺乏婴儿该有的正常反应。
「让娘抱抱……」她有些笨拙地将昭儿抱进怀中。
就在这一瞬间,冬昀「看到」昭儿的前世,不到三十的年纪,看起来是个具有身分地位的人,却被迫喝下毒药而死,那份怨愤、不甘以及懊悔随着轮回带到这一世,让他选择自我封闭,也断绝与外界接触。
她小心翼翼地抱紧怀中软绵绵的孩子,在他的耳边说:「前世所受的苦楚已经过去,那些也不是你的错,不要太过自责……人只要活在世上,总有许许多多的无可奈何……」
担任灵媒将近十年之久,其间遇到不少个案会想知道自己前世是什麽样的人,又是怎麽死的,可知道或记得并不见得有好处,甚至还会影响到这一世,有时不记得才是一种幸福。
「今生的你要学会的是遗忘和放下……」年纪还这麽小,记得前世的恩恩怨怨并没有好处,她试着和昭儿的灵魂沟通。
不知是否真的听得懂冬昀这番话的意思,又或者只是巧合,昭儿陡地瘪起红润的小嘴,「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雷天羿难掩震惊。「昭儿……他哭了!」
我的儿子不是哑巴,他会哭,你们听听看他的哭声多麽响亮!雷天羿内心激动。
「小世子从来不哭的……」王氏呐呐地道。
杨氏用手巾拭着眼角。「果然是母子……小世子一定是认出夫人了……」
「呜哇——」昭儿彷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哭到小脸通红。
冬昀轻轻拍着他,小声地说:「哭吧!用力的哭吧!把心里的怨和恨全部哭出来,然後把它们都忘了,不需要记得那些痛苦的事……」
见状,王氏想要乘机表现。「夫人不会哄孩子,还是让民妇来……」
「哇——」昭儿的小手攥住娘亲的领口,不想被其他人抱。
「再让他多哭一会儿。」冬昀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王氏偷瞧了雷天羿一眼,见国公爷不吭声,也就自讨没趣地退下了。
昭儿将湿透的小脸蛋埋在母亲的胸口,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剩下可怜兮兮的抽泣声,才怯怯地伸出小手,摸着母亲的下巴、嘴巴还有鼻子,眼里多了几分好奇,不过更教众人意外的是,昭儿居然发出咯咯的笑声。
「……笑了?小世子笑了!」杨氏又惊又喜。
雷天羿也同样不敢置信。打从儿子出生到现在,这还是头一回见到他笑,更不用说还笑出声音。
昭儿需要娘亲……
这个念头让他陷入天人交战,若把妻子休了,昭儿就再也见不到生母,这麽做真的对吗?但是就算把人留下又如何?那个女人刻意不让他们母子见面,无非就是要昭儿从小只听她的话,对她唯命是从,若留下妻子,往後母子俩都会成为人质,被那个女人拿来要胁自己……
冬昀见昭儿对自己露出可爱又疗癒的笑脸,也不禁打从心底喜欢上他。「这才对,婴儿就该有婴儿的样子。把那些不好的事都忘了吧。」
「嗒……呀……」昭儿发出别人听不懂的声音。
王氏惊呼。「小世子会说话?」
「他当然会说话。」冬昀笑吟吟地唤。「昭儿……」
昭儿马上咿咿呀呀,像是在回答她。
冬昀突然有股想要流泪的冲动。「我是娘……」
她想到前世的自己不曾得到过母亲的关心,也很少抱她、哄她,所以内心深处一直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她不希望这个孩子跟她一样,如果可以,她愿意尽己所能地去爱他。
也许这只是一种自我满足的想法,就为了证明她跟前世的生母不一样,但是冬昀相信只要愿意付出,对方一定感受得到。
「咯咯……」昭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不过却笑得好开心。
母子俩顿时之间又更亲近了。
「已经让你见到昭儿了,也该满足了。」雷天羿不得不硬起心肠,朝杨氏使了个眼色。「快把昭儿抱走!」
他错了!
他不该带她来见昭儿!
若是今天的事传到那个女人耳里,那个女人不但不会答应他休妻的要求,反而会继续把人留在府里,说不定还会同意让妻子经常和昭儿见面,只要母子俩感情愈好,就愈能用来掌控自己。
见杨氏要把昭儿抱走,冬昀不禁恳求。「再让我抱一会儿……」
「可是……」杨氏为难。
雷天羿寒声喝道:「抱走!」
「是。」杨氏只能照办。
昭儿朝母亲伸出小手,豆大的泪珠不断滚下来,朝她哭喊。
「昭儿……」冬昀觉得自己的心彷佛被紧紧揪住。
雷天羿朝跟来的春兰和桂花低喝:「带夫人回去!」
「夫人,跟奴婢回去吧。」春兰和桂花一左一右地拉住她。
冬昀不得不跟这个男人乞求。「昭儿哭了,让我再哄哄他……」
「奶娘自然会哄。带走!」雷天羿不许自己心软。
春兰和桂花硬是将她往外拖。
「你怎麽可以这麽残忍?」冬昀想破脑袋就是想不透这个男人的心到底是用什麽做的?她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冰,因为冰会融化,可就算是金属,机器人在进化之後也会有人类的感情,电影里不是都这麽演的吗?「你没有听到你的儿子在哭吗?我只想再抱抱他,只是这麽一点小小的要求而已……」
「夫人还是先回去再说。」春兰劝道。
冬昀不断挣扎。「放开我!」
桂花一脸嘲弄。「夫人还是死心吧!」
「昭儿!」冬昀大声喊道。
听到妻子渐去渐远的呼喊,又看着儿子在奶娘怀中哭闹不休,雷天羿抽紧下颚,不让自己的脸庞流露一丝感情。
冬昀气到连饭都吃不下,在房里来回踱着步子,却还是想不出法子。如果跪下来求那个男人有用,她连考虑都不会考虑,不过这样做恐怕也无法动摇她这位国公爷丈夫的想法,反倒自取其辱。
真是一个没血没泪的混蛋!她忍不住在心里痛骂。
「……夫人,戌时已经过了,该就寝了。」春兰有些畏怯地开口,生怕对方会把怒气出在自己身上,而这也是过去不曾有过的感觉。
「你们先去睡吧。」此时此刻她哪里睡得着?
春兰佯装关心地道:「夫人可别又想不开了。」
「不会的,我已经死过一次,不想这麽快又死第二次。」冬昀说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话。
两个婢女以为她指的是投水自尽那件事,毕竟夫人也算是去鬼门关走了一趟。此时又见夫人一直盯着她们,尤其盯着桂花的时间特别久,还一脸欲言又止,不禁满心疑惑。
最後冬昀什麽也没说。「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桂花屈了下膝,也就不客气地退下,临走之前还不忘和春兰交换了个眼色,像是在说「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春兰还留在寝房内,没有离开。「夫人别气坏了身子。」
「你也出去吧!」冬昀已经没有精神和体力应付她。
「夫——」
冬昀沈下秀颜。「出去!」
「呃……」春兰没见过夫人用这麽凶悍的表情和口气说过话,不禁愣了好一会儿。「……是。」
等到春兰也退下了,冬昀才踢掉绣花鞋,不顾形象地往美人榻上一躺,两眼盯着屋顶上的横梁,左思右想,对眼前的窘境依旧束手无策。
「难道真的要认命?」她甩了甩头。「我之所以能够重生,一定有它的意义,绝对还有其他路可以走……」
想到这儿,她坐起身,决定到外头透透气。
她开门出去,外头十分宁静,看不到半个人影,终於可以暂时摆脱被人监视的厌恶感。
她顺手带上房门,走了一小段路,才想到忘了拿灯笼,幸好月光很亮,不至於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她漫无目的,只是顺着游廊走下去。
如果连那个男人都搞不定,之後等到长公主回府,她要同时对付这对母子,那才真的头大。
冬昀忍不住望着月亮叹了口气,虽然曾经帮助许多人解决夫妻或婆媳之间的问题,可真轮到自己遇上,才明白其中的困难。
这时,冬昀走上荷花池上的石桥,桥面不算多宽,两旁的桥栏也只到她的腰部,她想到锦娘就是葬身在这座池水的下方。
她攀着桥栏,弯身往下看。一个人必须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从这里跳下去。
不期然的,有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後扯。
「哇!」她被突然冒出来的黑影吓得叫了出来。
「我说过不准再有第二次,看来你没把我的话听进去!」一个压抑着怒气的男性嗓音迸出。
要不是担心妻子又想不开,雷天羿也不会半夜前来,没想到还真的见到她意图寻短。
冬昀愣了愣,认出对方的嗓音。「你是国……呃,相公?」
「你要是真的跳下去,我会杀了伺候你的那些婢女。」雷天羿低哼一声。「别以为我不会这麽做!」
「我没有要跳下去。」冬昀抽回自己的手腕澄清。
雷天羿没有说话。
虽然看不清这男人此刻的表情,不过她可以感觉得到对方正在瞪着她,也不相信自己的话。「我只是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这麽晚了,相公来这儿做什麽?」
雷天羿一时语塞,他只是来确定妻子不会再做傻事而已,原本并不打算现身的。
「是不是昭儿还在哭?」冬昀焦急地问。
「……有奶娘和婢女们轮流哄他,他早就睡了。」雷天羿顺势转移话题。
冬昀放下压在心头上的大石。「那就好。」
「既然不是要寻短,都这麽晚了,你一个人在外头做什麽?」他用冷漠的口气掩饰真正的关心。
冬昀脱口而出。「当然是在想要怎麽对付你……」糟糕,说溜嘴了!
「对付我?」雷天羿的口气带着几分愕然。这可不是妻子平日会用的字眼,不过他们夫妻相处的机会本来就不多,了解也不够深,难不成妻子还有不为自己所知的一面?
「不是,我是指……说服相公。」冬昀连忙改口。「我在想究竟要怎麽做,相公才不会休了我,要是真因为那一巴掌而觉得有损男人的尊严和面子,你可以打回去,再加上利息,就让你打两下……三下好了,我保证不会还手。」
这下雷天羿更觉怪异,这一点都不像妻子会说的话。
「就算相公真的不喜欢我,想要纳妾,不管几个,我都不会反对,只要让我天天看到昭儿,能够陪他长大,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算他想要有个後宫,她也随便他。
他嗓音更加冰冷。「你还真是识大体。」虽然不爱妻子,但是听她这麽说,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些淡淡不悦。
冬昀急切地问:「所以你是答应了?」
「我不只不喜欢你,更不想看到你。」雷天羿故作嫌弃地说。
冬昀嘴角抽搐,硬挤出一抹笑弧。「这点相公大可放心,我保证躲得远远的,不会让相公看到。我只要有昭儿就好。」
「昭儿有奶娘她们照料,不需要你来操心。」他一口拒绝。
「我是他的亲娘!」冬昀对他吼。
雷天羿转身就要走。
「等一等,」她一脸气急败坏地拦下他。「你要我怎麽求才肯答应?还是要我跟你下跪?」
如果是这样,她也愿意放下自尊,下跪磕头都可以。
「我心意已决,你再说什麽都没用。」雷天羿不为所动。「只要母亲同意,我可以马上派人送你回娘家,等你改嫁又生了儿子,就会忘了昭儿的存在。」
冬昀咬牙切齿。「我不会改嫁,更不会离开这里。」
「由不得你!」他冷冷地回道。
「你这个混蛋……」冬昀气到脑袋一片空白,举起抡得死紧的拳头往他胸口打下去,一拳不够又打了一拳,最後乾脆两个拳头一起来。
胸口连续挨了好几拳,都不及听到妻子骂自己一句「混蛋」来得震惊,这麽粗俗的话语根本不可能出自她口中,雷天羿愈来愈觉得他不认识眼前的女人。
她到底是谁?
旋即,他又为了这个荒谬的念头感到好笑。她当然是昭儿的娘,总不可能有人敢冒充定国公夫人吧?待他把心思拉回来,才发现她还在对着自己拳打脚踢,这麽粗野的举动,更是一点都不像她。
他两手抓住她的手腕,寒声斥道:「就不怕我马上赶你出去?」
「怕?是啊,我真的怕死了!」冬昀朝他冷笑两声,接着抬起右脚,踢向他的脚踝。「你还有什麽是做不出来的!」
雷天羿缩起左脚,吃痛地放手。「你……」
「你这个冷血动物也知道会痛?我还以为你的神经失调,才会不晓得痛是什麽滋味……」她的火爆脾气被这个男人给点燃了,两手平举,用力推他。「我已经忍你够久了!」
被连推了几下,雷天羿不断往後退,表情彷佛被吓到了。
「要不是为了昭儿,我马上拿了包袱就走!你以为我爱当什麽国公夫人?告诉你,我才不稀罕!不要以为自己很吃香,只要把昭儿给我,我马上就把这个位置双手奉上,说走就走!」冬昀活到三十岁,还没遇过这麽令人火大又不可理喻的男人,真的是让她气疯了。「不要把我看扁了!」
她一鼓作气地吼完,又换上威胁的语气。
「再告诉你,要是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就休了我,硬是把我和昭儿分开,我就去衙门告你,甚至不惜告到皇上面前。我可不怕丢脸,就算会被天下人耻笑,也要力争到底,你最好给我记住。」
她从小就缺乏父母的关爱和疼惜,不禁想到昭儿长大之後会变成什麽样子?心态会不会变得扭曲?会不会走上极端的路?只要想到这些,她就放心不下。
雷天羿愣怔到说不出话来。
「哼!」冬昀撂完狠话就走。
独留在原地的雷天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向来温婉娴静的妻子究竟是怎麽了?
他情不自禁地将右手掌心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那儿连挨了好几拳,此刻有些泛疼,还有些发热……
咚!咚!这是他的心在跳吗?
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死去,原来它还活着,还会跳动。
这是他头一回想去了解自己娶进门的对象,当初婚事是由那个女人作主,他就像个傀儡般,没有置喙的余地,好在妻子的个性娴静又温顺,也不多话,是个好女人,他对她只有愧疚,如今却多了几分好奇和兴趣……
不对!他不该有这种想法!
不该动心的!
明明是自己用八人大轿抬进门的妻子,却不能喜欢上她……雷天羿嘴角扬起嘲弄的笑弧,替自己感到深切的悲哀。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把她休了!
又过了两天,这天晌午过後,负责照顾小世子的婢女来到了玉华堂。
由於小世子从昨天开始就不肯吃奶,一直哭闹,她担心出事,便前来向国公爷禀报。
「是不是病了?」雷天羿故作冷漠地问。
婢女小心翼翼地回道:「两位奶娘都说小世子不像是生病,只是不肯吃奶,而且谁抱他都没用,始终哭个不停,爷能不能过去看看?」
闻言,雷天羿才佯装勉为其难地踏出书房。
来到小跨院,还没走到房门前,他就已经听到儿子惊天的哭声,脚步不自觉加快,待他跨进门槛,负责照顾的人都松了口气,毕竟她们使出浑身解数都哄不了小世子,早就举双手投降了。
「不管民妇怎麽哄,小世子就是不肯吃奶……」王氏连忙澄清,得让国公爷知道她真的很尽力在照顾小世子。
雷天羿瞪了眼哭到脸蛋上布满泪水和鼻水的儿子,强忍着抱他的冲动,皱了皱眉头。「真的没有其他法子吗?」
「还是爷就抱抱小世子?」王氏讨好地问。
雷天羿两手横在身後,就是不肯伸出手。
「呜——哇——」昭儿扭动着小身子,快让王氏抱不住了。
见状,雷天羿这才勉强伸手。「把昭儿给我。」
他接过哭闹不休的儿子,虽然会哭会笑是件好事,但不晓得因何而哭却很令人头疼。「不许哭!」
听到父亲的喝斥,昭儿哭得更大声了。
「爷别这麽凶,否则小世子会以为爷是在骂他。」杨氏苦笑。
雷天羿不禁瞪向儿子。「你要什麽?还是哪儿不舒服?」
一旁的奶娘、嬷嬷和婢女全都掩嘴偷笑,要是小世子懂得用言语来表达,她们也不用这麽苦恼了。
「爷……」杨氏吞吞吐吐地开口。「也许小世子是想要夫人抱他,他们到底是亲生母子,就像那天夫人抱他,他马上又哭又笑。」
雷天羿怔了怔,又看着哭得可怜兮兮的儿子。「你有两个奶娘了还不行吗?」
昭儿张嘴又哭了,小手不停地挥动,彷佛在说「我不要奶娘,也不要爹,快去把娘找来」。
「你就不能听爹的话?」雷天羿蹙紧眉心。
「呜哇……」昭儿朝房门伸出小手,意思是他要去找娘。
王氏眼珠子一转,掏出手巾,帮昭儿擦乾泪水,却被小手给挥开,不禁有些尴尬,不过她还是极力表现出自己的关心。
「瞧小世子哭成这副样子,真是可怜,不如民妇抱他出去走一走吧。」
见儿子哭得惨绝人寰,雷天羿真的没辙了,便将儿子交给杨氏。「你先抱着他,我去把昭儿他娘带过来。」
「是。」杨氏心中一喜,其实她私底下很同情夫人的遭遇,很希望小世子能跟自己的母亲有多些相处的机会。
雷天羿立刻前往潇湘院,又忍不住摸了摸胸口,想到那天夜里,妻子一拳又一拳打在上头,虽然早就不疼了,但似乎把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情感打醒了,想到她的次数也比以往来得多。
他将覆在胸口上的手掌握成拳状,强迫自己放下来,不许再去想。
他来到潇湘院,示意下人不用通报,直接走向寝房,见门扉半掩,便推门进去。
一进门,他就见妻子横卧在美人榻上,屋里不见奴婢,看来全被妻子以午寐的理由赶了出去。
他见妻子闭目,虽未衣衫不整,却有着几分成熟撩人的风韵,令男人的慾望也跟着蠢蠢欲动。
自从妻子怀了昭儿,夫妻俩便不再同房了,他也不曾对府里的丫鬟出手,更不上青楼狎妓,他以为自己可以清心寡慾,可是这一刻,他却感觉到热流涌向胯下,变得生龙活虎。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情不自禁走向美人榻,伸出右手……
不小心睡着的冬昀不知被什麽给惊醒,才掀开眼帘,就见她那位国公爷丈夫站在面前,一只手正伸向自己,吓得整个人弹坐起来。
「你想做什麽?」
冬昀满脸戒备,心想这个男人也太卑鄙了,居然打算偷袭,就算那天晚上她不该对他又打又踢,他也不能趁她没有防备时出手。
经她一吼,雷天羿顿时回过神来,迅速把右手收回,庆幸她醒来得正是时候,否则他真的会……会什麽呢?他方才到底想做什麽?
他不免又自我解嘲,方才他当然是想做丈夫对妻子该做的事。
可他若真的抱了她,绝对瞒不了伺候的婢女,等那个女人回来,这件事便会立刻传到她耳里,事情只会变得更复杂。
他清了下嗓子。「我想做什麽?当然是要叫醒你。」
「真的吗?」冬昀不大相信。
雷天羿深吸了口气,压下被她撩起的慾望,让嗓音回归清冷。「否则你以为我想做什麽?」
「当然是连本带利的打回去。」冬昀其实有些後悔那天晚上太过冲动,这两天都提心吊胆,没有睡好,就是担心他真的把她赶出大门。
「这话倒提醒了我,确实应该好好教训你。」雷天羿冷冷地回道。
冬昀悄悄往旁边移动,好离房门近一点。「你真的要打回去?」
他哼道:「就先让你欠着!」
她狐疑地睇睨,就怕这个男人说话不算话,突然动手。
「昭儿从昨天到现在都不肯吃奶,还哭个不停,你跟我走一趟。」雷天羿这才说明来意。
「你怎麽不早说!」冬昀立刻穿上绣花鞋,起身就要往外走,还不忘催促。「快点!」
雷天羿两手背在身後,跟在她身後。「你的婢女呢?」
「不用管她们……走快一点!」她一时走得太急,右脚拐了下,眼看就要跌倒,却适时被一只男性大手扶住。她不免露出惊讶的表情,还以为这个男人会袖手旁观,这是不是表示他还有药可以医?
雷天羿语带讥讽。「你别想用苦肉计来博取同情,我还是会休了你。」
「你……」她错了,这个男人依旧是个混蛋!她才不要他扶呢。冬昀忿忿地抽回手腕继续往前走,还是昭儿的事重要。
看着妻子气呼呼的模样,雷天羿觉得妻子的个性比之前还要活泼,甚至美丽,让他莫名在意……这个念头令他感到沮丧,也提醒自己要更小心,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自己多了这个弱点。
家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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