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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天下归元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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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 20:04:10
第十一章 问情
    “躲在这里?”
    祈繁愕然抬首看着前方远处门楼招牌上“绮花居”的冶艳招牌,和那两张标志性的画着粉红琵琶的灯笼,哭笑不得的对身侧凰盟下属追踪高手道:“真的是这里?”
    对方肃然点头,以示绝无虚假。
    “继续盯着,”祈繁下指令,“摸清这些人住在哪个婊子那里,有哪些人,咱们不能打草惊蛇。”
    “是!”
    祈繁一路回小院,忽在路边看见有卖茯苓饼的,想着包子爱吃,便去买了一斤,掂着包饼子的纸袋正往回走,冷不防和人撞个满怀。
    头也不抬祈繁非常熟练而飞快的道:“对不住,接过。”抬腿便想走。
    对方却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激动得连声音都变了调。
    “少主!”
    小院偏屋的后窗,对着巷陌外的桃林,这个时节桃花都已落尽,那种满眼嫣红清丽窒人呼吸的妖艳都已淡去,只余少许开的迟的零星的残花,在月色里做一抹装点的笑涡。
    楚非欢独坐在窗下,在一窗被碧罗纱筛过的清淡月光里,细细端详一瓣飞落掌心的残桃,想着那一年,月下桥边,疏星云影,风动桃林花落无数,丰姿绝世的女子。纤手递过的那只迟来的桃花,那一刻她的眼神延接星汉,浩淼无际,而他却是已不知自己是醉于这朵开得特别惆怅的桃花,还是斯人流眄的眼波。
    这一醉,便是一生了。
    如今却已是残生。
    从来好梦难留,诗残难续,那满树的花朵,落了还会再开,盛景一年年周而复始,过去的却终究只成为纪念,夹于记忆的书笺中,一日日翻起暗香如故,却不堪捡拾,逝去的时光秾丽愉悦,对照着如今心意却越发凄凉。
    有一种沉湎,无声而销魂。
    正如花落无痕。
    ……黑暗里无灯无火,却有颀长挺拔的身影显现,斜斜倚着门框,出神凝视着他的背影。
    “你想离开,是吗?”
    出声的男子,声音清朗,语速却不快,闻声便可知是那种本性英风豪烈却因久居高位,养成了雍容沉稳风范的人。
    上挑的眉梢微微泄露了一丝诧异——本以为来的是素玄的,不想却是他。
    楚非欢回首,看着萧玦,黑暗里萧玦的眸子闪亮如猫眼石,光华璀璨,这世上就有一种人,永不蒙尘,永远意气风发,连哀伤也是明亮激烈的,一层层的逼到人的眼前来。
    天生的君临天下,霸气无双,金色烈火里的不败战神,上挑的眉如苍鹰的飞羽,如时刻欲带冲鞘而出的刀锋。
    这样的人,这般的鲜明亮烈,任谁也不能忽视吧?连她也是,不是吗?
    楚非欢神容闲淡,对萧玦刚才的问话只回以淡淡一句,“嗯?”
    语气不可置否,然而心里不是不惊异的,萧玦他也算了解,像他这样暴烈而明朗的男子,最容易出现的缺点就是不够细致,对于他人的心思难以体会,不想他这些年皇帝做下来,真真改变了不少,最起码现在,除了长歌,大约只有他看出自己心思了。
    他能看出,是不是因为,在内心里,他只将自己当做“情敌”,所以才分外防备来着?
    忍不住浅浅笑起来,随即又掩了笑容,楚非欢有些怅惘的想——果然是身体不成了啊,这还没老,思绪便不能集中了,总喜欢回忆过去,总喜欢想些有的没的,真是可笑。
    他在这里出神,萧玦却不如他沉静,始终目光灼灼盯着他,半响道:“你失了武功,又残了肢体,你知道自己不成了,你想离开长歌。”
    他说的极其肯定,楚非欢终于转目看他,回答:“如果换成你,你会如何?”
    萧玦默然,良久,沉沉的暗影里,他窒涩的道:“我不能想象……我真的不知道如果这样我会怎样,对于自己最重视的一些东西,我觉得我有时没那么有勇气,就像当初我觉得长歌如果离开我,那真的是不可想象的一件极其可怕的事,结果她真的离开了我,到现在我也没能真正的把她给找回来——然后那几年的日子我也这样过来了,可是现在我却想不起来,我是怎么过来的。”
    他话说得十分简单,是指因为情绪激荡有些语无伦次,楚非欢却微微有些动容,半响道:“我明白,有些事,不身临其境永远不知其中滋味,他人所谓的劝慰,其实只是隔靴搔痒。”
    盯着楚非欢沉静的容颜,萧玦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子,亦是长歌的爱慕者,在那场长乐的大火里,他失去爱妻,他同样失去心爱的女子,同时还失去了武功和健全的肢体,世事残忍,原来真的没有个界限和尽头。
    春寒料峭,风声凛冽里楚非欢静静道:“我妹妹在找我,飞鲨卫出现在郢都,我想你是一定知道的了。”
    “是的,你——打算和他们回去吗?”萧玦望了望大海之东的那个方向,“建熹公主女中英杰,志向远大,她找你,想必不是想对你不利,毕竟你是离国诸王子中,真正将你们祖先深海龙族血脉继承的最多的一个,只是你不凑巧多了个读心的异能,因此招忌而已。”
    “他们都怕这个异能,你为什么认为凤曜不怕?”楚非欢目光透彻如深海水晶,折射着迷离的光,“何况我是男子,她是女子,她夺权谋朝,何尝不担心一朝被人掀翻?”
    “你自己的妹妹,你了解,”萧玦笑容笃定,“换成一般女人,怕,换成楚凤曜,她会怕?”
    默然半晌,楚非欢算是认可了他的判断,却道:“不,我不回去。”
    “那么你——”萧玦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你会走,但是不回离国?”
    楚非欢却已转过头去,任一阵紧一阵松的风声代替自己的回答。
    干脆绕过去,往楚非欢面前一坐,盯着他的眼睛,萧玦道:“你需要什么药?我命人从宫中送来,没有的,都去给你找,我听长歌说过有几种足可起死回生的药,我发文天下,去找了来给你。”
    这回换楚非欢愕然了,诧异的盯着萧玦,道:“你这是做什么?”
    颓然向后一坐,萧玦道:“希望你好起来啊,你好了,长歌也不会背负良心重债了……”
    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楚非欢摇头,“你错了,长歌不是将同情当做爱情,将两者混为一谈的人,更不会拿自己来抵情债,她要选,永远都只会是自己心中的那个人,与恩惠或付出,都无关。”
    “长歌不会,可是我不成,”萧玦无奈的道:“我没办法毫无顾忌的去争取她了……”
    目光一闪,淡淡的笑意如水波漾开,楚非欢带点善意的讥嘲注视着萧玦,“陛下,当了这许多年皇帝,你怎么居然还有几分善良?——你怎么就不怕我好了,去和你争长歌,甚至,和你争天下呢?”
    “那最好!”萧玦眉毛一挑,眉目刹那间傲气霸气凌云而生,“你好了,回离国也好,在这里也好,我都可以和你公平的争长歌的心,再不用顾忌什么,我可不喜欢恃强凌弱的感觉。”
    恨恨的叹一声,他道:“按说长歌是我的妻子,我为什么要和你抢?她本来就是我的啊,可是命运颠倒轮回,她现在居然不算我的了,而且这么一翻转,我倒觉得我和你比起来,居于劣势,长歌是不会拿自己抵恩情,但是谁也难保她心里,不因你的牺牲良多,对你多看顾些,时间久了,眷顾的心意会不会变成情意?谁也难保,我想来想去,你能站起来,咱们公平较量是最好的,长歌去了心上的桎梏,也能更清楚的决定自己的心,你说是不是?”
    “陛下英风郎烈,于情之一道却颇为细腻,”楚非欢轻轻一咳,抬起衣袖,接起一瓣飘落窗内的桃花,将那瓣桃花于指尖轻柔,染上嫣红一点如血,“若能如此,何尝不好?只是殿下知道何药能治好我么?”
    “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萧玦极有信心的一笑,抬腿边走,“夜了,我得回宫,改日叫长歌把方子抄给我,我就不信,以我西梁之富,穷尽全国之力,治不好你?”
    ……
    治得好么?
    行走卷起的风声将细顺的发丝微微扬起,黑暗中一朵桃花以凄怆的姿态落地,而那比桃花秀丽的容颜,却不曾因这摧折而减损一分深静清绝,那花幽淡的香气残留指尖,勾起久驻的记忆……记忆里的景色美如四月盛开的蔷薇,而他这一刻只觉得寂寞如水,将他淹没。
    桃花瓣上,素衣袖间,有些什么,隐约比花更鲜红……
    时光不待留,长风催人老啊……
    黑暗里门扉半掩之处,小院里的星光无遮无掩的洒在默然伫立的身影上,那个身影在刚才的对谈里,一直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和神情,默默聆听,那神情宛如烟水茫茫里,隔了尘世的云雾看一帧人生写意,别一番的花色非凡气韵高古,却是笔笔纠结,辨不明来始由终。
    良久,她仰首,漫天的星辉洒入眼眸,再化为一天迷雾弥漫,眉端里几许惆怅,长风如许,终难吹散。
    情之一字,不过是简简单单的数画,由不同的人写来,却各各笔力深入,镌刻心底,那一点一捺,皆自意云深长。
    彼之狂草,,我之秀楷,凤舞龙飞,却画谁心?
    今日莫问情,问情心成结呵……
    祈繁比料想的时辰稍晚了些回到小院,刚进门就发现在院子中发呆的秦长歌,他倒是难得看见秦长歌这般神态,绕着她转了几圈上下打量,被秦长歌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夜色朦胧里祈繁神情不堪清晰,语音却是轻快的,“怎么了?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为你啊……”秦长歌已恢复正常,淡淡的看过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有收获么?”
    “听你前一句我还以为我要倒霉,”祈繁笑,“还好还好,你思春的对象不是我——嗯,我在那里等了会儿,得了确切落脚处就回来了,对了,你怎么知道飞鲨卫会装作看热闹的百姓混进来,特意在喜钱上抹了好东西,他们一接钱就变色?”
    “这是非欢的计策,”秦长歌看着黑沉沉的屋子,目光里有些很奇怪的东西,慢慢道:“前几天就有人在附近探头探脑,非欢当时就疑心了,飞鲨卫也是好本事,居然找到这里来,非欢说,能进飞鲨卫的人,都是水中好手,进卫后训练很苦很特别,要在离海深海礁石之间练习武功,为了避免长期泡在海水里损伤皮肤,他们长年在身上抹一种深海怪鱼内膜炼制的油,时间久了,深入肌肤永不消除,非欢在很小的时候,就发觉这种油遇上某些特定物事会导致该物变色,比如三齿草的汁……既然确实是他们,便好办了,离国潜入西梁,找寻非欢的同时大约还想找出皇后的下落,楚凤曜是个手长的人,却也是个清醒的人,我得给她个警告——乖乖呆在你海国里,别管那些多。”
    祈繁点头,环顾一周,愕然道:“素帮主呢?”
    “先前就走了,”秦长歌道:“他有心事。”
    “哦?”
    秦长歌却已换了话题,问:“他们落足哪里?”
    “青楼。”祈繁皱眉,“也真是会想,大隐隐于楼?那种地方,人多眼杂,保不准老鸨龟公都是他们的人,明攻或暗取,想擒下一两个都不难,要想一网打尽,不容易。”
    “有什么难的,”秦长歌问了问那妓院的布置和地势,不以为然,“来,我教你个招,顺便免费送你群众演员。”
    “绮花居”这种地方,到了夜里那都是精神抖擞的,虽说是个三流妓院,但虾有虾路蟹有蟹路,低等妓女自有自己价廉物美的恩客,多半是不务正业的三教九流人士,或是些卖力气的苦哈哈儿,也有老实巴交的街坊,钱不多胆子不小,揣了几钱银子想来开荤,妓女们来者都是客,一律向钱看,只不过逢着最后一种,多半要笑几声,说几句家中母老虎这么凶悍,怎么管不住丈夫之类的风凉话。
    今天也有几个鼻子上冒汗的汉子,鬼鬼祟祟进院子来,妓女们取笑的话还没来得及在舌尖上打滚,便听见前门处一片婆娘哭娃娃叫,乌烟瘴气鬼哭狼嚎。
    隐约间似乎有人挨了耳光,啪啪有声中有人在哭骂,还有童音尖声大叫:“我爹被狐狸精迷住,不要我了,我娘带我来自尽,你们谁拦?谁拦咱就拉着你一起去死,我跳楼你给我垫背,我割脖子你给我挡刀,拦啊你拦啊——你丫怎么不拦了?”
    沸沸攘攘中,声音越来越近了。
    院子二楼一排小房,房门上以花朵代表着妓女们的名号,一扇画着蔷薇的门突然打开,妓女蔷儿探出头来,问隔壁房间正对院门的杏花,“喂,怎么了?闹得要死,薛大爷好梦都给吵醒了,正不高兴呢。”杏花上下嘴皮一碰,灵巧的磕出一片瓜子壳,懒洋洋道:“还不是谁家的后院没打井,起火了,啧啧,这家的娘子好凶悍,这家的小子更不得了,不过就是爹逛窑子,他口口声声谁挡宰谁,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宰一双,死也要拉垫背——这是抓奸还是弑父啊?”
    话音未落,已见榴红裙子的大脚女人,将裙子束在腰上,葱绿撒花裤上大红牡丹花实在是有够俗气,身后跟了个皮肤黑黑的五六岁小童,穿的比她还嚣张打眼,深紫配橘黄,衣衫上还绣了个闻蔷薇的母大虫,那颜色看的人只想晕倒,俩人撒丫子冲上来,身后跟着一群街坊打扮的人,一群人又拉又哄又劝。
    “刘家嫂子,莫闹莫闹,你这样闹,刘家老四以后还见得人吗?”
    “哎呀呀,咱们帮你把老四拖回去,回去你给他跪马桶顶算盘!你先消气,回去等着好不?”
    “刘老四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来这种腌臜的地方,大嫂子我一定替你教训他!”
    ……
    女人哪里肯听,披头散发直嚷嚷要找杀千刀的,那孩子更是逢人就抓见房就窜:“你抢我爹?不是?那你?你?你——哦你是男的,看错,让开别挡我路——那你?你们谁有我娘美貌?我爹真是瞎了眼了!”
    妓院里一院子的人都笑嘻嘻站在一旁嗑着瓜子看热闹,看那孩子口中“美貌娘亲”哭天抢地,这种事见得多了,左不过闹一场,还能有什么?难道还能和泼妇孩子一般见识?闲来无事当着乐子看看也好——连那些隐在黑暗里的挺胸凹肚的彪悍打手,以及一些目光飘忽的神秘人物,都漫不经心的让到了一边。
    刘家嫂子哭闹着,一间间的撞开门去找丈夫,劝架拉扯的街坊,立即也一阵风的跟着卷进去,没抓到丈夫的刘家嫂子卷出来,街坊们一窝蜂的也一阵风卷出来,走在最后的还不忘记对立面的人道歉,小心的带上门。
    那几岁娃娃每冲一间,还必得大骂:“咋不找个美点的啊,这么丑怎么看得下去啊?这叫花魁?这叫花鬼!”
    楼下卷过了……再上楼上。
    看热闹的人终于渐渐觉得不对。
    被她们冲进去的那些房间,为何始终没人发出任何声音?为何连姑娘们都不曾再冒头?关上的房门静寂如死,里面的人呢?
    还有,这些人步子好快!连那娃娃,都脚步生风。
    哪里像是市井之徒?
    正在犹疑间,却见最后一间里,一群人涌了出来,中间还揪着个肥胖男人,那泼妇单手拎着那男子耳朵,大哭:“杀千刀的你原来真的躲在这里!咱们回去算账!”
    那娃娃哭得更高:“那女人丑死了,爹你不要生个丑弟弟侮辱我啊……”
    四周街坊继续七嘴八舌,众人见确有其人,立刻松了口气,对望一眼,散漫的笑了笑。
    眼见他们一阵风似的再次卷了出去,留下一地被踢翻的凳子椅子,众人懒懒的去搬凳子,忽有人道:“咦,罗爷薛爷他们呢?闹事的已经走了,怎么还不出来?”
    老鸨自然不是真的老鸨,到这时终于觉得不对,使个眼色,立即便有人飞奔着踹开一间房门。
    妓女瘫软在地上,屋内空荡荡无人。
    骇然变色,老鸨大呼:“糟了!”
    急忙一间间去看,除了被点了穴的妓女,哪还有人在?后窗都开着,这院子后面是个池塘,没有人来,对方想必连船只都准备好,冲进去立即点了妓女穴道,将屋里男子扔到后窗之外,船上自然有人接应。
    老鸨脸色铁青,颤抖着一间间的看了,越看越心惊,最后嘶声道:“罗爷薛爷那么高的武功,怎么也没挣扎的被带走了?”
    却有人惊呼起来,大叫道:“刚才最后被拉出来的那个男子,是不是就是罗爷?他们一起制服了他,给他改了装,把他装作嫖客给拉走了!”
    “今天这出戏演得好爽!”包子抱着肚子,化身为狼,得意洋洋的在月下仰天长啸。
    “啪!”狼屁股被某个从来不把狼性太子爷当回事的无良的娘毫不客气的拍上一记。
    “我说你演就演,你从哪里找来这一身恶心衣服?”秦长歌皱眉看着他的打扮,“这颜色搭配,惊悚得是个人看见都得退避三舍,连猪看见都想干脆被杀。”
    “这是油条儿送我的生日礼物,”包子抖抖衣襟,“色彩大胆,造型别致以夺人眼球的跳跃设计,极度彰显时代爆炸感,显示了在这个各国来朝信息丰富风起云涌的辉煌时代,英雄辈出的史诗即将唱响,距元建国两百年后的赤河战场,东燕北魏中川南闽的军团注定要在西梁的铁蹄下覆灭,一个家族的百年悲歌传奇,即将由我——萧溶亲笔撰写……”
    “写你个头咧!”秦长歌忍无可忍,“背《紫川》你背得好顺溜!你侵犯了老猪的知识产权你小心被猪迷穿来暴扁!”
    “还有你那个油条儿,”秦长歌眯着眼睛,“是谁?”
    “伺候我的那个小太监嘛,我就看中他了,”包子笑眯眯,“尤涛,多普通多没劲的名字啊,油条儿,多可爱多有食欲啊。”
    秦长歌对着饿神转世的儿子叹气,半晌道:“别吃吃吃了,儿子,来,娘交个你一个紧要任务。”
  “嗯?”


第十二章 黄书
  乾元四年,春,五月初三。
  癸未年、甲戌月、壬子日。
  宜:祈福、祭祀、结亲、开市、交易。
  忌:服药、求医、栽种、动土、迁移。
  正值,殿试之期。
  步云踏金殿,登科应帝询,杏花红一色,不谢满庭芳。
  金殿之上,帝驾之前,凤阙龙楼辉煌之地,会试中榜的士子凛凛然于玉阶陛之下,饱蘸浓墨,轻得紫毫,于长达两米,卷首铃有皇帝御宝的洒金素纸之上,一笔笔谨慎小心的构筑通往荣光殿堂的文章桥梁。
  只有德州士子赵莫言,一副精神困倦之状,顶着个超大黑眼圈,坐在自己位子上目光呆滞,乍一看像在构思精彩华章,再一看八成是在魂游太虚。
  主持考试的礼部尚书及各考官都目光抖抖看着这个德州士子,再瞅瞅御座上的萧玦--陛下是不是要龙颜震怒了?怎么死活盯着这个士子不放?那眼光好生奇怪……该怎么形容来着?
  满腹文章的大儒们绞尽脑汁想了很久,也没想出该如何形容陛下笼罩在这个穷酸士子身上的充满仇恨却又无奈的古怪眼光。
  礼冲尚书恨恨的看着好似抽去了几根筋的赵莫言,直恨不得上前对他肚子踹一脚,再拎着他衣领晃几晃,把这个连至高无上的殿试都敢不放在眼里的狂生晃醒。
  有几个考官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光--这家伙定然与一甲缘了,二甲也别想……唔,等下直接把他的墨卷定到五甲,再由陛下御选罢。
  萧玦目光是很古怪……因为他正在,浮想联翩。
  昨晚他又跑出宫,带了一大堆补药送给楚非欢,送了药后不想走,便说太子爷最近功课不好,要找秦长歌这个娘亲算账,秦长歌哪里理他,只管看自己的书,看得眉开眼笑目光荡漾,他好奇,凑过去看,冷不防秦长歌施施然起身,换了个位置,背对他坐了。
  怔了怔,萧玦锲而不舍的再坐到她面前。
  秦长哥再掉头。
  再坐。
  再掉头。
  自始自终,萧玦连书名都没能看见,这下好奇心起来了,无论如何也要知道,便佯装离开,冷不防刷的伸手,夺了书去。
  秦长歌看样子怕把书扯坏,没和他争便放了手,她这么爱惜的,萧玦反倒奇怪了,原以为不过是明日殿试要温的书,大不了溶儿在里面鬼画符了什么引人发笑,看秦长歌神情,倒不像?
  先看名字《金瓶梅西梁手写典藏版》。
  没听过,什么传奇志怪小说?
  萧玦得意的笑着,一跃上梁翻了翻,差点从梁上栽下来。
  “……于是不由分说,抱到王婆床炕上,脱衣解带,共枕同欢。却说这妇人自从与张大户勾搭,这老儿是软如鼻涕脓如酱的一件东西,几时得个爽利!就是嫁了武大,看官试想,三寸丁的物事,能有多少力量?今番遇了西门庆,风月久惯,本事高强的,如何不喜?
  “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一个将朱唇紧贴,一个将粉脸斜偎。罗祙高挑,肩膀上露两弯新月;金钗斜坠,枕头边堆一朵乌云。誓海盟山,搏弄得千般旑旎;羞云怯雨,揉搓的万种妖娆。恰恰莺声,不离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杨柳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微微气喘。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颗;酥胸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直饶匹配眷姻谐,真个愉情滋味美。”
  淫词浪语!!!
  好生大胆!!!
  萧玦眼睛发直--这这这从哪里搞来这么直白香艳的小说本子?还是完全手抄本的?本朝虽也有些传奇本子,笔者用笔稍稍绮艳,便已被当朝大儒们批得一钱不值,自己有次路过礼部,看见一个侍郎怀里掉出这种本子,正在被尚书责骂,拿来翻了翻,当时是觉得忒大胆了些,看得人怪不好意思的,不想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和今天这个《金瓶梅西梁手写典藏版》比起来,人家写得简直清淡如水了。
  本子拿在手里,有点烫手,直觉的要扔开,却又舍不得,有一眼没一眼的往那字眼上瞟……羞云怯雨,揉搓得万种妖娆……酥胸荡漾,涓涓露滴……真是情致旖旎……心里不知怎的有点燥热……转目标见秦长歌负手梁下,正仰首淡淡看来。
  当时晚饭已毕,刚刚洗了澡,发也未束,青丝乌泉黑瀑般倾泻在身后,顺着起伏有致的玲珑曲线,在五月和煦的夜风中轻轻飘扬,沾了湿意的眉目面庞,黑得深艳,白得晶莹,目光里秋水盈盈,扬眉间韵致清灵,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线条流畅如弦的优美颈项,瘦而不露的精致锁骨,以及锁骨下,隐隐约约一抹粉腻的起伏……
  萧玦发觉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的咽口水,而且咽口水的声音好像大了些,因为梁下秦长歌突然红了脸,错开了身子。
  萧玦也有些脸红……是很久没沾女人身子,不过也从没这么控制不住啊,后宫女子何其会邀宠争媚?自己就是偶尔路过她们的寝殿门口,也会装昏倒昏在自己怀里,昏倒的时辰,抹胸必然是很低的,外裳必然是开领的,领子必然敞开很大的,那胸也是粉腻的,好像比她的还大的……好像那时,也没这般急色啊。
  还是,只对她有感觉?
  明月下灯火旁,月光和灯光交织,织成一片一片的雪白,一片一片都是旖旎,一片一片都是精致的浮着暗的暖昧的花影的香笺,都写着“羞云怯雨”、“妖娆”、“酥胸”、“揉搓”之类的肌骨暗香隐隐的字眼,在萧玦眼前缭乱的浮荡。
  萧玦往黑暗里缩了缩,有点尴尬的发现了自己的变化。
  糟糕的是,一向敏锐得不像人的秦长歌好像也发现了,她微咳一声,转身去收拾笔墨。
  萧玦尴尬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叫什么?明明三年前,她还是自己名正言顺的皇后,长乐宫凤榻之上,燕好敦伦之举不知有多少,早过了会脸红会尴尬的情态,不想三年一过,不仅身体改变了,连心态都在变,如今对着她,竟生出几分当年初见,欲近不敢近,小儿女般的微妙来。
  想来她也是如此,否则一向心黑皮厚的她,哪来这等回避之举?
  盯着她难得微红的脸颊,那一抹艳色镀上雪色肌肤,宛如月色镀过花墙,或是雪上飘落梅花一点,清艳无双,明明是最为平常的神情,不知怎的那抹红,就像一个微笑而无声的邀请。
  萧玦头昏了。
  萧玦头一昏,就从梁上飞下来了。
  ……朕现在就记得你是朕的皇后……
  一搂……就搂上那肌骨均匀的香肩……杜若和薄荷的清丽清凉香气,水一般在空气里缓慢荡漾……萧玦缓缓俯身,欲待以唇体味那薄瓷明玉般的细润肌肤的触感,不知道是不是如淮南水乡一般柔软而芳香,鲜明而甜美?
  “啪!”
  萧玦一个俯身的姿势,僵在秦长歌身后。
  自突然弯腰的姿势缓缓站直,绽开一个若无其事的笑颜,秦长歌很抱歉的道:“抱歉,看见腿上有个蚊子。”
  她顺手自呆怔着的萧玦手里抽走书,巧笑嫣然的道:“夜了,不留陛下了,陛下早些回宫,明日殿试,得养养精神。”
  朕哪里还养得成精神!
  这种天气,又哪里来的蚊子?
  你这……越发令人咬牙切齿的坏女人!
  ……
  翻了一夜烙饼的皇帝陛下,最终在天将明时,在记忆中那些娇软荡漾字眼的陪伴下,以某种对他这个皇帝来说完全没有必要的方式解决掉了自己的躁动,然后累极睡去,差点误了殿试。
  此姝实在忒恶劣,教我如何不恨之?
  ……
  秦长歌其实也好不到哪去。
  昨夜非欢突然发病,他好生有耐力,居然一直一声不吭,若不是自己去取水碰翻了杯子,被因为萧玦骚扰一时也没睡着的秦长歌听见,熬到晨间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静夜里把着非欢的脉,感受那细微杂乱的脉搏在自己指下浮乱而不祥的跳动,每一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在沉默的空气和黯然的心里都如在敲着别离的钟声,一声声撼出如潮的悲伤,那钟声每敲一响,离某个令人不敢去想的结局便近一分。
  黑暗沉潜如重水,谁在其中挣扎?
  秦长歌的手指按住脉,心中却突然茫然纷乱如潮,有什么从心底湿润的泛起,一寸寸将自己淹没。
  这一刻的黑暗,这一刻相伴自己多年无论生死都不离不弃的人,他细微的呼吸散在空气里,而沉静苍白的颜容沉在月光背后,那一生里的月光早已碎成千万把刀,都插在他余生的路上。
  累极后睡去的他面容平静如水,仿若长眠。
  秦长歌伸出手,慢慢的虚空中一抓,她抓得如此用力,仿佛如此便能够抓住一些虚无缥缈的希望和未来。
  ……非欢,如果属于我的东西,可以拿来换回你的健康和生命,我想我是愿意的。
  我是个自私的女人,一辈子爱自己胜过爱任何人,也从不以为这是错,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懂得爱,还奢论什么爱人?
  前世里惨烈的死亡,今生里到现在我都不敢去爱,我害怕重蹈覆辙,害怕旧事重来,我的敌人如此众多,如此强大而黑暗,如果再错一次,我知道我永远不会再有这一次的好运气。
  不敢爱,却不是不知道爱,然而无论你,或者他,于现今这个时刻,竟是无论谁,都不能让我敢于坦然无畏的去爱。
  因为他的爱隔着我至今不敢定论的真相,而你--你其实已不打算和我在一起。
  因为你知道,你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能给我所有女人应该得到的东西。
  甚至连时间,都不能。
  所以你想离开我,在某个人迹罕至的深山里默默死去,死亡如烟花飞散,最后一刻你想于浮尘中看见我重登后位,两次做回皇后睿懿。
  我的爱情,隔着真相,隔着时间。你的爱情,隔着生死,隔着命运。
  如今我惟愿什么都不想,只想打破这噩梦的真相,争过这飞速流逝的时间。
  你们,请,相信我。
  ……
  一夜无眠。
  黎明即起的秦长歌,一大早便吩咐祈繁小心关照非欢,然后昏昏然进保文殿,心中大骂殿试规矩不人道,时辰定那般早,睡眠不足怎么做得出好文章?
  再一看题目,更是愤怒,萧玦你这个不好读书的,今天居然出这么个冷僻的题目?!
  《卮言日出赋》。
  卮言:没有主见没有立场,支离破碎未能形成个人的思想体系,人云亦云的言论,卮言日出,即此番言论每日都有。
  秦长歌眨了眨眼--看来萧玦余恨未消,对那日金殿叩阍事件中连成一片的“臣附议”耿耿于怀,虽然碍于人心稳定,不好因此对百官重责,然而在题目中出出气也是好的。
  秦长歌一向也是记仇的人,眼看时间将到,大笔一挥,一篇赋洋洋洒洒,末了毫不客气,抄袭辛弃疾《千年调·卮酒向人时》。
  卮酒向人时,和气先倾倒。最要然然可可,万事称好。滑稽坐上,更对鸱夷笑。寒与热,总随人,甘国老。
  少年使酒,出口人嫌拗。此个和合道理,近日方晓。学人言语,未会十分巧。看他们,得人怜,秦吉了。
  卷子交上,秦长歌对着上座正凝视着,目光含义不明的萧玦有意无意一笑,随众退出。
  她离开保文殿时,正值日暮,一群归巢的鸽子,如铺天盖地的云一般从金碧辉煌的皇宫上空飞过,长空下,如云飞鸽前,女子微笑着抬起头来,她身前是保和殿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玉阶,身后幽深大殿中,九龙御座上,高踞九重的天子,于极近极远的距离,遥遥望着个美好的背影,看着她的前生和自己的今生一起养起的鸽子,正轻俏而温存的,从天幕飞过。
  三日后,殿试发榜,状元刘弥,榜眼宋文淮,探花赵莫言。
  据西梁官场私下传说,当日阅卷时,读卷官之人,有四人是礼部尚书门下,有两人无门无派,还有两人是本朝新贵后代擢行的官员,这些人在定其他人时大多没有异议,唯独在探花郎那里出了问题,按照西梁殿试律例,优劣的分五等,圆圈最优,三角次之,横线再次,竖线再次,最差是一个狰狞的叉叉,然而探花郎的卷子上,符号画得极其出奇,竟是四个圆圈,加四个叉叉。
  最优加最劣,居然如此平衡的落于一份墨卷,着实是西梁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奇事。
  而引发这般大的分歧的,便是探花郎在赋文最后一首词,不按规矩老实实写赋还是其次,关键是这词讽刺辛辣,讥嘲鲜明,鞭鞑官场痛快淋漓,心中有鬼的自然看了如眼中添刺,讥讽“此无德小人唧唧之言也!”少壮派和一些公允有才之士则拍案大赞:“发百年来未有之鲜明之声!”
  最后一直闹到御前,据说当时卷子递上,陛下眉头便立即跳了跳,将那短短的赋上下看了很久,眼光尤其在最后的词上徘徊良久,末了,突然将卷子往力持此卷当黜落或降为五等的礼部尚书脑袋上一砸!
  “华美流畅,论理鲜明,诸卷中无有能及也!”
  礼部尚书不敢摸头,先抖着手去捡卷子,刚想说那该生定为状元,却听皇帝又道:
  “字迹散漫,不成规矩,当略黜。”
  哦,榜眼。
  收好卷子正想告退,却听陛下又一句:
  “此词极佳,入木三分,但非赋体,考生失堂皇气象。”
  呃……
  礼部尚书硬生生多等了一刻钟,没等到再来惊人之言,抹着汗抖着腿下去。
  最后,探花,三甲之末。
  三甲夸街的时候,探花郎又出了问题。
  其实这回问题没出在探花郎身上,出一个意料之外也意料之中的人物身上。
  夸街那日万人空巷,争睹三甲风采,今年尤其特别的是,大家都想看看那个还未点榜便有如传奇的狂生探花赵莫言,对状元的兴趣反而淡了些,结果探花郎一出来,清秀,有点恰到好处的瘦,风姿清逸,半点狂生模样都没有,和五大三粗脱离状元想象的那两人比起来,越发出众,当时便引得满街的姑娘媳妇一阵春心萌动,砰砰乓乓砸过来好多绣囊荷包祙带,甚至还有鸳鸯戏水的肚兜。
  众目睽睽,都等着看探花郎脸红,谁知道探花郎毫不羞赧,慢条斯理的从怀里掏出一条汗巾,将那些香气扑鼻的东西都包裹好了,绑在马上,引得女子们又一阵尖呼。
  尖呼未毕,便听长街那头,蹄声连响,十八彪悍骑士飞马而来,一字排开,挡住夸街队伍的前行道路。
  随即队伍一分,让出一人一骑前行的缝隙,一骑嗒嗒而来。
  万众目光汇聚中,某个最喜欢出风头最妖娆最风情最不懂得脸红的但也最美的人出现了。
  掠掠发冠,整整衣袖,曼妙长风里玉自熙神姿更为曼妙,眼波流荡如早春华艳的烟光。
  抬首,脉脉含情,破颜一笑。
  “莫言,我来接你回府成亲。”

  
第十三章 酒楼
  长街之上,一片死寂的沉静。
  雷劈下,一片焦土,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半晌。
  呼啸忽起,席卷长街,随即便见如波逐浪的人群,蜂拥着向前挤去,争抢着看“静安王和探花郎的断袖私情。”以及“男人当街娶男人的惊世奇闻。”
  艳艳郢都的的美貌郡王,芝兰玉树的风流探花,两个原本毫无交集也不可能交集的人物,居然摩擦出如此惊天私情,怎叫人不激动?不颤抖?不奔放?不疯狂?
  人潮很快冲散了夸街的队伍。
  眼看着将要逼近探花郎的高头大马。
  状元和榜眼露出骇然之色--被惊了马可不是玩的!
  对面,行事从来不管后果的玉自熙笑吟吟操手马上,偏着头,无辜的看着新任的探花。
  ……小子,他们不敢冲我这里来的,他们一定会冲你那边去,小子,我的便宜那么好占?今日一语娶你过门,明日你就名满天下,兔子探花的头衔儿,不折不扣的背了--谢我,快谢我吧!
  想起那天被这穷酸压在身下,听他嚣张的一遍遍问:要杀吗要杀吧要杀吗,玉自熙就觉得,这世道实在是奇怪了,向来只有他欺负人的份,居然会阴沟里翻船,给个臭小子欺负了,此仇不报,真是枉为郢都第一妖孽。
  早就知道他是来自德州的应考士子,专等这一刻万众目睹的时辰堵人来着,来吧,兔子探花,从今后,你且背负着你光彩熠熠的名声,在郢都官场上混日子吧!
  风姿摇曳,静安王笑意如夜空明彩辉煌的烟花。
  人潮涌动,冲往少年探花的步声听来杂沓如千军万马。
  堪堪冲至探花马前。
  却见少年突然竖起一指--中指。
  万众愕然,西梁百姓自然不可能明白这个彪悍的现代骂人手势所代表的含义,然而这般激烈蜂拥的情势下,探花郎突然竖起手指,什么意思?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最前面的已经停下脚步,满面这诧然的也跟着竖起手,喃喃道:“……什么意思?”
  其余人有样学样,茫然的竖起粗或细的手指,把眼珠凑成了斗鸡状,互问:“什么意思?”
  “象姑馆的新暗号?”
  “静安王和探花郎的调情手势?”
  众人眼盯着探花郎,却见笑吟吟将竖着的中指对玉自熙一指。
  众人毫无意识的被操纵,也茫然的跟着一起对玉自熙一指。
  上千手指刷的指向玉自熙。

  颇为壮观。
  秦长歌再笑吟吟将中指再次对着玉自熙一竖。
  上千手指再刷的对玉自熙一竖。
  鄙、视、你。
  我们一起鄙、视、你。
  ……
  对着茫然的人群和本来笑得开心,却因为手指大军也开始愕然的玉自熙温和一笑,秦长歌道:“诸位,想听静安王因何会看赵某不顺眼,有心败坏赵某名声的故事由来么?”
  言简意赅,一句话已经足够阐明玉自熙用心,众人恍然中生出兴奋,齐喝:“要得!”
  “十日后,正安大街风满楼,佳肴美酒,传奇佐餐,期待诸位光临。”
  “好嘞!”又是一阵呼喝,也有反应快的,愕然道:“正安大街没有风满楼啊……”
  然而探花郎已经在马上微笑拱手,拨马前行,众人还纠结在“正安大街什么时候开了家风满楼”这个问题里,不由自主的纷纷让开道路,一行人继续向前,到得玉自熙队伍前,秦长歌一笑道:“王爷,想娶我?一没聘礼二没媒人,上未告天地下未告父母,好歹我也是个当朝探花,太寒碜我了吧?”
  “你待如何?”尚自在思索那个上千手指齐竖的含义,忘记命人拦截的玉自熙,眨眨眼看着秦长歌,“我三媒六聘披红挂绿的来娶你?可是我只想娶你做我的男妾啊。”
  众人绝倒之中,秦长歌微笑如常,“是吗?可是我对王爷没兴趣啊。”
  再次竖起手指,秦长歌轻轻道:“我最讨厌有性无爱了……王爷,求求你,让我爱上你吧--你不会对自己的美貌没有信心,觉得自己不能可能讨人喜欢,所以一定要强抢吧?”
  “我喜欢的激将,”玉自熙眉笑着看她,姿态优美的倾身让她过去,也轻轻道:“今天让你一次,你得告诉我,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拨马前行,姿态闲逸,乌衣子弟五陵年少般风姿的俊秀男子在春下淡淡仰首,举止间自有一段风流香。
  “哦,表示,满城春色关不住,一棵玉树出墙来。”
  正安大街当日人潮如海。
  都在寻找那个“风满楼”。
  结果将千米长街从东逛到西再从西逛到东,愣是没能找见和风字有关的招牌。
  人潮在日落时怏怏散去,大骂新科探花好生奸诈,敢情搞了一出空城计。
  不想,当夜,附近的住房隐约听见有建房造楼的声响,睡梦里朦胧翻了个身,想着谁家半夜三更造房扰人清梦?第二日早晨起身,临街的住房推开后院的窗,目瞪口呆的看见正安大街一块空地上,突然神奇的冒出了一座楼。
  当然还是雏形,不过这速度也够神异了,有当日观看夸街闹剧的好事之徒立时猜测,这是不是就是探花郎说的“风满楼”?难道到现在才开始造?

  自此该楼夜夜施工,日日新颜,果然不过短短十日,便成就一座精巧别致酒楼,最后一日,众人眼见菜蔬酒肉水流般的送入酒楼,数目之多得令人咋舌。大厨跑堂都已就位,爽利干净得个个都像公子哥儿,唯独掌柜的不见踪影,众人扒在门前目光灼灼的盯着,等着挂匾,顺便看看这座酒楼的主人是谁,新科探花?不是说是德州普通人家出身的么?
  太阳高高升起,晒得人身上冒油,焦躁不安,远远看见静安王那标志性的十八骑风般的卷来,在正对着楼的荫凉处撑起火红重锦垂流苏的遮阳棚伞,还是一身火红的玉自熙懒懒在上坐了,斜掌着腮,上挑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盯着那楼。
  当王爷就是好啊……养狗养奴,遮风挡阳,男女都要,旱涝保收,啧啧……
  日上中天,人群正等得骚动不安,才见大街那头,缓缓几骑而来。
  有眼尖的欢喜大呼:“来了来了,我认得,新科探花!”
  众人踮脚去瞅,可不是,左侧青衣少年,风姿神秀,顾盼神飞,正是探花郎。
  中间的谁?好大的马儿,看不见坐在上面的主儿。
  空马?
  半晌走近,才见马上确实是有人的,一个五六岁的娃娃。
  一身火红的小锦袍,颜色娇艳得比一向以红衣为标志,把红衣穿成了个特色的那位还出格几分,红衣上居然还绣着红色的美人图,仔细看,美人雪肌乌发,媚眼如丝,回首一笑间姿态神情怎么看怎么熟悉--脑袋灵光的已经去瞅玉自熙--咦,这不是女装的静安王吗?原来他扮起女装这么人模样啊……
  穿得这么嚣张可恨,行事这般拉风招眼,不用想,改装版西梁太子殿下到了。
  风满楼这个东西,其实原来就是萧包子的创意,他自从吃了老娘的豆腐乳,有感于西梁的酱菜业不发达,有心将此美味发扬光大,秦长歌哪里肯理他,你做你的太子就好了,做生意招蜂引蝶的,你还嫌我不够忙啊?
  结果没几天,她见包子和油条儿凑在一起两人鬼鬼崇崇的的袖子里揣满了宫内的珍奇,准备贩出来到城西专卖赃物的杂市上去卖,换了钱好去买个临倒闭的酒楼。
  她甚至听到包子恶狠狠说准备选个看中的酒楼,不倒闭也让他倒闭,今天汤里放蚂蚱后天饭里添蛤蟆,一定要让你贱价转给小爷我。
  面临着儿子的超前叛逆期的老娘,默然良久后,没收了儿子袖子里的宝贝,把盲目跟从主子的油条儿关三天禁闭以示警告,然后决定给儿子做生意算了。
  不过秦长歌向来不白让步,她的要求是,三年内你把生意给我做大,分店开满全西梁,能每月给我提供十条有用的特情信息,否则,你这被证明做不了商人只配做太子的家伙,就等着乖乖回宫,三年足不出户的读书学太子之道吧。
  包子嗤之以鼻:我每月给你高质量的一百条信息!我分店要开到离国!
  为什么是离国,他嘻嘻一笑,看着楚非欢,腻上他膝盖,抱着他脖了悄悄道:“那国家本来该是你的吧?我帮你拿回来,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全揍死他!”
  楚非欢沉默许久,一线日光下秀丽男子的容颜隐在暗影中看不出表情,半晌,伸出手,将孩子温柔的抱了抱。
  秦长歌当时掉转身去,抿抿唇,去看五月开得正盛,鲜艳得涨眼的石榴花。
  由此,夸街那日,被玉自熙当街挤兑的秦长歌灵机一动,便诞生了“风满楼。”
  至于这个因非欢而且生的灵感,脱胎于前世里《陆小凤》中悲悯而温柔的残疾男子花满楼,由于秦长歌随口起的楼名,日后会风靡于整个内川大陆,成为独树一帜富甲天下,并因之引发一国动荡的连锁名楼,就远非当时的秦长歌楚非欢可以预料到的了。
  风满楼的诞生,秦长歌想过,自己选择了大隐于朝,却因为无意中卯上玉自熙而注定不得隐形,那索性就出格点算了,一个风标独具的狂生赵莫言,和一个温柔和善的小宫女明霜,不是更搭不上界?
  既然打算干出点事儿,将来官总是要做大的,编造个不引人怀疑的公开关系,将儿子的产业早早置于自己的保护伞下,将来对他的这个除了太子以外的第二职业想必也有好处。
  于是今日他很招展的陪风满楼大老板巡视总店来了。
  一眼看见人山人海,秦长歌笑嘻嘻对儿子道:“完了,老板,你要亏本了。”
  “怕什么?今日吃了,早晚会叫他们十倍的吐出来!”包子满不在乎咧嘴一笑,红红火火的从马上爬下来,蹬蹬的迈上台阶,很的气势的手一挥,“挂匾!”
  黑底鎏金的“风满楼”三个大字,立时在众目睽睽下被徐徐挂起。
  上千人“咝”的一声,立时起了一阵寒嗖嗖的气流。
  小小身子极有气势的站在三层台阶的最上一层,包子气吞山河的大喝:“风满楼今日开业,特价酬宾,自现在至今夜子时前,所有前来用饭的顾客,一律免费!”
  “咝--”这回的气流声更响。
  “楼内好酒好饭,免费说书!”包子爪子再一挥。
  百姓们眼中冒出惊喜的光,吃饭不要钱,听书也不要钱,可是从未听过的稀奇事儿,只是……这掌柜的几岁?会不会是瞒着家人出来搞的仙人跳?可别吃完了再被人狠揍……还是先看看?
  对此早有预料,也早就吩咐过娘不必插手的包子笑嘻嘻使个眼色,早就布置在人群中的改装了的凰盟属下,都高呼着挤上前去。
  “小掌柜好大方!”
  “咱们谢啦!”
  “小掌柜好手笔!日后定然生意茂盛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包子有模有样的作揖:“大家发财,大家发财,还望日后多多捧场,多捧场!”
  十几人进去,大厨跑堂立即开动,所有的窗子都大敞着,店堂内一览无遗,眼见着这些人好酒好菜的点,吃完嘴一抹走路,众人眼睛立即蓝了,一声“走喽!”立时潮水般的涌进去。
  有人一边挤一边扭头对秦长歌招呼:“探花郎不去吃?探花郎也是这风满楼的掌柜?”
  “区区今日要去刑部点卯,”秦长歌一笑,“区区穷酸出身,哪里配做这里的掌柜?这是德州大族薛家的小公子,是我的恩主之子,前来郢都见见世面,区区陪着而已。”
  众人哦的一声,消息灵通的已经想起来,这位探花郎独树一帜,不肯做清贵的翰林,去做了刑部的主事--那里事多人杂得罪人,有什么好的?真是个怪人。
  管他去哪里,自己白吃比较要紧。
  人潮如水般涌向风满楼,看上去好像全城的人都开始往店里涌,包子不急不忙的命人抬出一张溜桌子,挡住店的一周,派专人发筹子排队,前面进后门出,吃过的,在筹子划一勾,不可再用,以便尽量杜绝一吃再吃吃撑死的那类人的出现。
  吃到一半,包子开始挨桌赠送清清粥小菜,粥是淮南精品香珠米加鸡丝和离海干贝,熬得香浓粘腻,小菜便是开风满楼重头戏--请大厨改良过的豆腐乳,没那么臭了,只是卖相依旧不佳,诸人今天见识的全是新鲜招数,都揣着一怀不安,看着这很像霉变食物的东西,都犹犹豫豫,不敢动筷,于是依旧是安排好的凰盟下属做托儿,大肆开吃赞不绝口,是人都有个从众心理,果然,一尝,立时拍案大赞,目放异光。
  包子极檀把握时机,立时把最近缠着娘一一回想做法,制作出来的小菜各一小份送上来,吃惯了咸鱼腊肉就粥面的西梁人,哪里见识过这类清淡却或甜或酸或辣或咸,别有百般特别滋味的东西?当时就嚷着要添粥添菜,早已得了吩咐的小二执礼甚恭却口气坚决,称粥菜即是奉送,一人只得这一份,否则后来的客人便不够了,众人怏怏,想着白吃再要添确实也说不过去,便都商议着明日再来。
  包子掌柜坐在柜台上,笑得那个得意啊,仿佛已经看见今天飞出去的白花花的银子,明天再更为气势惊人的白花花的滚回来。
  拍拍手,重金聘请,并且经包子亲自训练了十天的新派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在气派宽阔的专门的说书台开始说书,题目是《爱情修炼宝典--教天下所有的笨男人,搞定智商180的美丽富婆》。
  原作:金庸,原名:《射雕英雄传》。
  说完这个,新书是《失去贞洁之后,我该拿什么来爱你?--神雕侠侣》。
  下一部《一个女人和一百零七个男人不得不说的故事--水浒传》。
  下一部《欲练神功,必先自宫--笑傲江湖》。
  ……
  众人此时早已吃得忘记了今日来风满楼的初衷,此时一听说书才想起探花郎曾经说过会在风满楼说起自己和静安王的过节,都凝神在故事中揣摩托,于是玉自熙一忽儿成了郭靖,一忽儿成了黄蓉,还有猜黄药师,丘处机的。
  还有个听了半晌,一拍大腿,恍然道:“我知道了,梅超风!”
  ……
  包子得意洋洋听了半晌从老娘口中挖来,经他自己胡编乱改已经不成模样但绝对够雷的故事,一转身看见老娘要离开,人妖王爷又在拦她,眉毛一挑,对小二招招手,忽的窜出门去。
  门外,妖孽正牵着秦长歌的袖子,作猴急状:“莫言,香汤已备,玉榻待伏,我们去睡觉吧。”
  “砰!”跟在包子身后端着香粥小菜的小二,一头撞到了墙上,险些撞翻了手中的托盘。
  “小心些,不然我扣你工资。”包子回头很老板的嘱咐一句,面色不改的对玉自熙,“这位是玉王爷吧?怎么不进店去坐坐?楼上有雅座,景致极好,要做什么也方便,还能助兴哪。”
  “小掌柜好知情识趣,那么楼上有房间么?”玉自熙只顾对着秦长歌含情脉脉,“你要喜欢这里,在这里也可以。”
  包子非常有主人翁精神的插进来,“有,有,但是那个谁说过,饱暖思淫欲,先吃东西才有力气对不对?来,来。”
  手一挥,小二送上托盘,清淡而又诱人的香气立即在空气中淡为弥散,玉自熙眉头一挑,纵然吃惯天下美食,此时也不由赞:“好!”
  取了碗,随意一尝,又是目光一亮,却漫不经心的搁了,一甩手扔过来一颗明珠,道:“你年纪小,却是不凡,将来这种明珠你会有很多,我先给你讨个彩罢。”
  包子笑嘻嘻接了,大声谢赏,装作没听见四周围观人等倒抽气的声音。
  那可是极品离海深海明珠,千金难求,也只有玉自熙这样放纵散漫的,才会随随便便拿来赏人吧?
  结果还有个更随便的人,随手就将那珍贵明珠往袖筒里一塞。继续笑嘻嘻道:“王爷?楼上请?”
  玉自熙美目流盼的看秦长歌,秦长歌对他一笑,居然道:“有美同游,何不乐焉。”
  眉开眼笑,玉自熙漫步上阶,进入店内时,整个店堂都静了静。
  秦长歌对儿子看了一眼,包子对说书人看了一眼。
  接到目光的说书会意,惊堂木一拍,忽道:“前段故事小老儿且搁在一边,给诸位讲段近朝的传奇故事,名字叫:冰川天女传……”
  行在玉自熙身后的秦长歌,很明显的看见玉自熙的身子突然一僵。
  秦长歌目光一闪。
  随即便见他缓缓转过身来,面上笑容灿亮如日色辉光,烂漫得近乎失真,柔声道:“你们这个说书人口齿好生清晰,故事也有趣儿,我且听听。”
  说着便坐下来,招手让自己的侍卫送上自带的翠芽名茶,浓浓的沏上一碗,竟是打算长听了。
  秦长歌腹中思绪千回百转,面上却故作为难,讶然道:“哎呀,王爷,区区原本以为只是上楼春风一度,想着王爷这个身板,约摸也不会超过一刻钟,不想王爷还要听书--这个这个……区区还要去刑部点卯呢……”
  “来日方长嘛……”玉自熙对秦长歌故意提起的对男人最大的侮辱毫不动气,只笑颜如花的盯着说书人,“会有机会让你知道本王的雄风的……”
  和儿子相视一笑,只是包子笑的得逞,秦长歌笑得,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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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 20:04:26
第十四章 刀锋
  刑部新任郢都府主事秦长歌,刚到任就迎接了个下马威。
  刑部尚书龙琦,在自己的官廨里接待了前来报到的探花郎,浓眉下一双寒光四射的三棱眼,将秦长歌上下打量了一番,不阴不阳的道:“郢都近年来托赖府尹清明,治理有方,积案甚少,你算捡了件清闲活儿,不过说起来,前任主事手头还是有一件无头疑案未清,正思量着寻积年老吏一起想想法子--你可敢接?”
  很谦虚的笑着,秦长歌道:“莫言一定尽力而为。”
  再次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龙琦挥挥手,杂役立即抱上好高的一叠案卷,秦长歌接过时硬是压得一沉。
  “少年人,好生努力吧,”龙琦神情闪烁,笑容意味深长,“这案子办好了,有的飞黄腾达之期哪……”
  当晚秦长歌把那叠案卷抱回了院,秉烛夜读。
  五月的风已经有了夏意,墙角里,青苔背后的夜虫唧唧的鸣,一声声起伏顿挫如吟诗,花墙下石榴的骨朵饱满得似乎随时都会“啪”一声绽开,喷出艳红飞绿的奇香,月光如淮南上好的烟华锦般,在那些一页页翻过的纸页间流动,掀开纸页时,便如击起流泉般被远远的溅开去。
  全神贯注案卷,秦长歌不时做个记号,隐约听得背后有响动,转身,身后蓝衣男子比月色更霜白的,静静凝望着她。
  他越发清瘦,衣袖间生薄薄的凉,象青瓦上的一层霜,丝幔间的一缕流动的月光,或是午夜玉鼎炉中燃尽的沉香,似有若无一抹,说不清那是否只是余韵的回味,说不清那是否真实存在过。
  秦长歌注视着他,宛如注视韶华里一段流年,那坚刚如玉般的少年,不知被谁偷换了一段迷迭香,摊开手掌,连指缝里都是苍凉。
  施家村雨夜来救,和中年人一段预言般的对话看似轻易,其实启用异能对非欢的伤害,是难以言喻的,尤其在他本已在透支生命的情形下。
  秦长歌有时恨自己不能很完善的保护好自己,以至于非欢一而再再而三的动用本该永不再用的异能。
  他为她不惜此身,她又如何能坦然承受?
  爱情是鲜甜的血,一口口咽在喉间,无人得见肺腑间催裂的生痛。
  缓缓绽开笑容,秦长歌的神情是若无其事的,“还不睡?”
  “睡不着,”楚非欢亦只是静静凝视她,如凝视碧落之外,沧海之后的天涯,斯处风景独好,却与谁看?是自己吗?
  然而他却不愿做盛世里,一缕不甚完美的悲音。
  手指扣着袖囊里薄薄一张纸,如此轻软而又如此沉重,风矅被警告了一次,算是知道了他的意愿,她好像没打算勉强,却令人送来了一个消息。
  南闵圣谷内,听说悄悄珍藏着一株踏香珈蓝。
  踏香珈蓝,最起码,可以令自己重新站起来罢?
  站成数年前,和她平视的高度,可以走在她前方,不用再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想着她双肩的重担,想着尸首不全的睿懿而心生悲凉。
  楚非欢一抹笑意洇染得屋内似乎都亮了一亮,侧首看着秦长歌桌上的案卷,目光尤其在秦长歌所作的记号上掠了掠,半晌道:“这些失踪案,瞧来甚离奇啊……”
  秦长歌一笑,倚着书案慢悠悠道:“你大约也是知道了,这不是简单的失踪案,龙琦是想送个烫手山芋给我啊……”
  秦长歌抚摸着因久已尘封有些纸张都有点发脆的案卷,挑了挑眉,其实这个火种,从殿试墨卷上的圈圈叉叉各占一半开始,就已经埋下了吧?
  最近几年间,京城常有女子失踪,都是普通寒门小户的女子,都有姿色,都是偶然外出时失踪,家人遍寻无着,便去报官,官府人手也就那么多,随意找找,胡乱填个“失踪”也就结了案,这些女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此消失,徒留家人日日悲号,却求告无门。
  直到杜长生接任郢都府尹,无意中发现了这些失踪案数目多得离奇,遂将案卷誊清一份送至刑部,希望能共同派员缉拿查案,刑部接了,却是整日找些理由开脱,一日日的拖下来,郢都府要管整个京城吃喝拉撒,但凡民生军政狱案之类无一不管,也没有时间去太多过问,积案便越积越多。
  乍一听,这案件一再发生却多年未破,想来一定是疑难重案,秦长歌原以为龙琦也就是看他不顺眼,想刁难一下,如今仔细一分析案卷,却发现对方用心险恶。
  案子看似扑朔迷离,其实隐隐有指向,应该就是最简单的恶少掳人事件,大约手段狠残,直接把人处理了,然而明明一个线索明确案件,却在两处当地最高刑案处理部门尘封了那许久,实在是件令人不得不深思的现象。
  无数破案老吏的刑部,破不了简单的案件。
  号称清官的郢都府尹杜长生,没有选择独力查处,却发文刑部请求协助。
  刑部虚以委蛇,石沉大海。
  这其中种种,都暗示着凶手的身份不同寻常。
  简单的案件,会造成这般僵持状态,就暗示了背景定然不简单--牵扯着西梁国内一直潜伏着的最大矛盾,也是所有推翻旧制国家建立新朝的帝王所必须面对的矛盾:前朝公卿贵族势力,与平民出身从龙有功的新朝新贵之间的不可调和的势力碰撞。
  当初秦长歌和萧玦,为此也多方做了努力,最终将这两方势力控制在一个平衡的位置上,这个平衡的维系,建立在双方在朝堂的势均力敌,利益均沾并互不触动的基础上。
  制衡,本就是所有帝王必须要掌控的帝王之术。
  换句话说,一旦有某方势力被对方触动,引发的连锁反应和对抗,那是难以估计的。
  对视一眼,秦长歌和楚非欢目光里都暗潮一涌,楚非欢淡淡道:“京城恶少,左不过那几个。”
  “是的,”秦长歌慢慢思索,“姜华已经去职待勘,他家的恶少姜川允,也成了拔了毛的公鸡,萧玦虽没有处罚他,但那番永生难安的惊吓也够了,既然姜家败落,此案却没有被立即提起说要查侦,说明不是姜川允,剩下的……”
  两人再次目光一闪,都想起那个身份足够引起两方甚至三方势力敏感动荡的人物。
  武威公李翰的独子李力,京城一霸,武威公本人是前朝将领出身,但是从龙极早,曾经于战场上救过萧玦的性命,他自己的妻子是前元郡主,昌城郡王的娇女,昌城郡王新朝改封安国公,李家即是流有前元皇族血脉的高贵门阀又是拥立有功的新朝显贵,真正的一门显赫。
  李家的小公爷的身份,牵扯到的将不仅仅是两方势力,甚至还有帝王本人--如果凶手是他,英明仁厚之名传遍天下的西梁皇帝,该如何处置自己的救命恩人的三千里地一根独苗的娇子?
  何况此案一出,定会引起门阀元老,贵族阶层的警惕和注意,为了保护阶层利益,维护阶级权威,不被政敌借此机会进行打压,贵族门阀们定要求情,合纵连横,上窜下跳,于宫中朝堂,拉起广阔无垠的关系网,而那些激进清醒的朝中新贵,出身寒门的官员,以及受害的百姓阶层,则会组成另一同盟,坚持要严惩凶手,一个普通的杀人案,最后会演变成公卿势力与平民出身的官员两个阶级间的拉锯战,新旧两股势力各有所长,扭绞糖似的扭在一起,哪一方处置不好,都有可能引发朝局动荡百官离心。
  楚非欢一国王子,秦长歌开国皇后,对于政治,其敏锐必性皆非常人可比,几乎在案卷刚刚翻完,就于其中嗅到了阴谋的气味,嗅到了即将拉开的朝局的硝烟。
  而如今龙琦将这个系列失踪案交到新来的菜鸟主事秦长歌手上,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刁难了,那是要借他的这个微末小吏的手,掀开根本不能动的事实真相,等到搅乱朝局整倒政敌后,区区一个刑部主事,在各方权贵势力挤压下,只怕连尸骨都不存了。
  幸亏赵莫言的真身是秦长歌,否则,会是什么结果?
  “好歹毒的心思”,秦长歌冷笑,“简直都不知道算一石几鸟了。”
  默然不语,楚非欢翻着案卷若有所思,半响道:“夜了,早些安歇吧。”
  不待秦长歌回答,他已转身,缓缓进入屋檐下的暗影里,午夜的风稍稍有些紧,他衣衫被风吹起,看来甚是宽大。
  遥远夜色里不知谁家的不眠人,吹起缠绵的箫声,箫音清落,吹碎了苍穹薄云,吹彻了琉璃月色,徘徊迤逦,惊醒宿于树梢的夜鸟,扑啦啦飞起,洁白的羽翼一瞬间割裂夜空。
  一曲《但相忘》。
  秦长歌遥望着那个沉没于暗色中的背影,一声叹息飞落如碎雪。
  三日后,京郊鸣凤山武威公别业,巨大华丽,占地绵延百里的洛园,接待了一对陌生的借宿客人。
  老仆人背着自己的年轻少爷,说是上山游玩伤了脚,他自己年老体衰动作慢,背少爷下山怕是赶不及进城,半路上遇上野兽便不得了,请求洛园看守的管家,行行好给住一夜。
  洛园向来是严令不得接待外客的,守门的管家却耐不得老人左塞银子右哀求,再看这两人一个行动不便一个年纪老大,想来是无妨,他担心那男子装假,特意装作搀扶,去试了试他,见他双腿绵软不能落地,确实是难以行路,这才安排了园子最偏一角一间下房给两人住了。
  饶是如此还不放心,安排了护卫去观察,老头子咳咳的咳了一夜,少爷悄无声息,好像有点失眠,偶尔在床榻上辗转,吱吱嘎嘎的竹床声音断断续续到天明。
  众人放下心,继续每日百无聊赖中打发时间的赌牌九去。
  第二日清晨,那一老一少很自觉的告辞,管家忙不迭的将他们送出去。
  没有人知道,当那一老一少转出山坳时,路边树林后,有人悄无声息的闪出,推出精致的轮椅,服侍年轻男子坐了,年轻人于椅上淡淡回首,对着逶迤道路尽头恢弘巍峨的洛园,一声冷笑。
  随即,震动京华的李力奸杀数十民女案爆发。
  武威公李翰之子,李力,私蓄武士,专为自己寻芳所用,平日里这些人流连街市,看着衣平常,没有丫鬟侍女跟随但是容态出众的女子,便掳了去,囚困于他的郊外别业“洛园”密室内,由李力日夜宣淫,玩腻了便扔给家奴,被摧残而死的女子,尸首统统扔入园后枯井,以大石埋填,洛园偏远,门禁严格,这些女子凄惨死去无人得知,家人犹自殷殷寻找,却不知娇女弱质,早已化为深井底一抹枯骨幽魂。
  洛园被迅速封锁,郢都府的仵作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在枯井底,起出了三十六具尸首。
  有的尸首已成枯骨,有的尚自半腐,有的容颜如生--新尸又叠旧尸,层层叠叠难以辨明,最新的一具,年方十六,刚死数日,娇容如花,却已是被摧折的花。
  枯井底挖出方圆十丈的大坑,进而累累尸骨,浊臭冲天。
  负责挖尸体的杂役从井底出来时,爬到一半已经腿软,伏在井口大呕特呕,其余人等,皆面色惨白,不似人色。
  消息传出,前来认尸的家人挤满了洛园门口,哭声震天。
  数日间,从半山上的洛园门口到鸣凤山山脚,足足数里山路,蜿蜒一地香灰和纸钱,为冤死女儿招魂做道场的人家,唢呐声吹得凄然,吹得那月色阴惨山风寒凉,叫人数里外远远听了,都不禁泪下潸然。
  很长时间内,郢都笼罩在凄凉肃杀的气氛中,那些为女儿出殡的人家,无论路远路近,一定要将出殡队伍经过武威公府,无论门前守卫怎么驱赶呼喝,一定要将纸钱魂幡,扔过他家高墙。
  那些沉默无声却仇恨的眼光,似乎仅是那般力道深刻的盯视,便可将这百年堂皇府邸摧毁。
  李家人连买菜的下人都不敢轻易出门,因为哪怕随便开门探个头,都有可能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砖头砸破脑袋。
  而郢都大街小巷,茶馆酒肆,人人低声紧张议论着的,也都是这皇帝会如何处置令人发指的李力,以及势力雄厚的李家会以何种方式保住自家那根独苗。
  也有人提起这起案件的破案人,不过,提起他时,众人都十分一致的惋惜,摇头。
  一副对方很了不起,对方很倒霉,对方死定了的模样。
  掀开这起惊动西梁大案的人,是新晋探花,刚做了刑部主事没几日的德州赵莫言。
  一举将气焰熏天势力豪强的李小公爷拿下的,依旧是出身寒薄,无根无基的赵莫言。
  至于他是如何连捕快都没带,孤身将李力连同武士党羽拿下,随即迅速投入刑部大牢的,全京城无人得知,是以武威公认定,一定是朝中平民出身的新兴官员,功名之心极热,想整倒以他为首的贵族势力,明里暗里做了推手,在其中帮了忙。
  李翰悍将出身,鲜血和军功实打实挣就的如今地位,至今军中还遍布他当年军伍部属,性子又勇悍刚烈,可谓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如何能容得有人将主意打到他唯一爱子头上,大怒之下,当即便持了九坏大刀,要去刑部先砍了那个混账王八蛋的主事。
  他那九环大刀,当年闻名沙场,刀底幽魂无数,如今封刀多年,那杀人饮血生灵的刀有时还会半夜跃鞘,不拔自鸣,是以当武威公操刀怒马,狂风怒飚过郢都大街时,四周百姓纷纷被惊动,刑部官衙门外很快聚集了一堆百姓,还有些很佩服秦长歌的勇气,对她将遭受的噩运心生怜惜的人,已经开始悄悄到附近棺材店,打算免费给杀身成仁的义士送一副上好的棺材。
  “砰!”李翰一脚踢开刑部官衙又厚又重的镶铜大门!
  “啪!”他一路打烂刑部官衙里所有摆设桌椅,踢飞意图拦阻的官员!
  气冲冲直闯而进,面色紫涨须发暴涨的李翰,杀气腾腾无人敢拦,龙琦这几日早已装病告假,摆出了隔岸观火的态度,几个侍郎有的扎着手不知怎么办好,有的暗暗冷笑,等着再看一场热闹。
  “哗啦”一声一脚踹开秦长歌的公事房,李翰大喝:“兀那小子,你诬蔑我儿,意欲置我独子于万劫不复之境,我先杀了你给我儿抵命!”
  门开处,空荡荡早已躲得无人的公事房内,秦长歌手执案卷,稳稳高踞座上,喝茶。
  对李翰手中寒光闪闪杀人无数,曾经饱饮他人头颅热血的九环大刀视若不见。
  李翰反倒为她旁若无人的态度惊得一怔,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一怔间,秦长歌手一挥,似是拉了根线,刷拉拉一阵响,房梁上突然落下两副长卷。
  是一副对联。
  黑底红字,每个字大如圆盆,笔致淋漓,竟如鲜血滴滴垂落。
  风从大开的窗户中卷进,吹动对联飘飞而起,盆大的字扑面而来,隐隐竟似有血腥气息,李翰大惊之下,再退一步。
  抬首一望,那字迹大得涨眼,那联句,更触目惊心!
  “噫吁戏!恨苍天无目,容此刍狗,摧折我娇魂三十有六,黄泉有路我未走!”
  “呜呼哉!看四海生怒,灭那凶獠,凌迟他臭肉一万零八,炼狱无门你自来!”
  所谓文字可能生风雷,墨笔亦成刀锋!
  李翰心口一紧,蹬蹬蹬再退。
  秦长歌一声冷笑,手一翻,对联翻转,露出落款。
  落款字迹较小,一连串的闺阁名字:许樱、苗深云、刘翠翠、李碧柔……
  李翰茫然的读下去,心中突然一紧,仔细的数了数,一、二、三、四……三十五……那越来越接近三十六的数字,竟数出了几分寒意来。
  风声啸厉,忽远忽近,绕庭盘旋,徘徊不绝。
  宛如女子细声啼哭。
  李翰再退!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杀人无数的九环大刀颓然落地,自炼成以来首次未曾饮血而空回。
  沉重的刀身,将平整青砖地击得粉碎,碎裂声令旁观诸人齐齐一颤,碎裂声里,唯有秦长歌声音清晰明锐,一字字如钢钉钉入李翰脑海:“皇天不容性灵之恶,厚土不存杀身之罪,善恶到头,终究有报,所谓恶贯满盈,当如是也!三尺铡刀,五丈披红,正为汝子所设,冤魂号哭,徘徊不散,正待以血偿此深冤,你--难道听不见?”
  李翰只觉得风声里号哭之声更响,三十六个姓名化为三十六张鲜血淋漓的女子面庞,旋转着,哀哭着,向他逼来。
  李翰骇然抬首,冷汗涔涔。
  对面,面容如霜,玉立如竹的少年,拂袖,厉喝:
  “即已听见,你还有何颜面立于此地?!”
  他冷叱:
  “去!!!”
  风声渐歇。
  没有阳光的公事房中阴气逼人。
  失魂落魄的李翰,连刀都忘记捡,踉跄退了出去,再无先前咄咄逼人的杀气煞气。
  守在门外的百姓们,已经从一直在公事房外旁观的衙役口中听说了里面的精彩一幕,本还有些不信--李国公何许人也?他又不是三岁娃娃,百战沙场的杀人魔王出身,杀的人比他一个十八岁少年吃得盐还多,谁光凭气势,能压倒他?
  结果当真看见李翰怏怏而出,头发也散了,刀也没了,精神气全跑光了,顿时都直了眼。
  李翰走到哪里,哪里便刷的让出道来,避得远远,那感觉却再也不是当初底层人士对于贵族的凛然畏惧尊敬之意,而是以无尽的厌恶,仿佛见着了蟑螂臭虫等不洁之物,再也不愿接近。
  仰头向天,李翰只觉乌云遮顶,黑暗压城,眼前的云层迅速翻腾变化,生出无数迷离黯沉,难以辨明,却似可摧毁一切的阴云来,他轻轻的打了个颤,原本因为强大的门阀势力和贵族连横,而有恃无恐的心,突然因今日这本想对人家下马威给教训,结果却被人教训了的一场见面,生出不祥的预感来。
  那少年……非凡啊……
  他黯然着,身影远去。
  背后。
  突然爆发出震天动地喝彩。
  “好!!!”
  “好!!!”
  沉寂下来的刑部公事房,一群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去,靠近公事房的墙头,却突然传来鼓掌喝彩声。
  秦长歌头也不抬,手中案卷轻轻敲着书案,淡淡道:“这世上有爬墙高僧,就有爬墙君王啊……”
  “爬墙高僧是谁?”墙头探出丰神俊郎的脑袋,目光闪亮的看着秦长歌,“不会释一大师吧?他害的我好苦。”
  “那是我的意思”秦长歌缓缓一笑,“不让你认清事实,将来你岂不是会认为我是骗子?”
  “我又不是白痴,”萧玦骑马一般英姿勃勃骑在墙头,“顶着张脸就是你了?那咱们在一起那么多年都白呆了。”
  笑而不答,秦长歌懒懒仰首道:“还不下来,爬上瘾了?被人看见,你好意思的?”
  朗声一笑,轻捷一跃,身姿在半空中划出流畅弧线,下一秒萧玦已经站在秦长歌面前,微笑道:“李翰真可怜。”
  “他可怜的时辰还在后面呢,”秦长歌不以为意。
  敛了笑容,萧玦微微一叹,道:“我看过案卷证词了,是李力干的毫无置疑,只是他死活不认,你知道的,他背后有人授意。”
  “你知道么?”他苦笑,“这几日朝堂之上,廷辩得不可开交,李力的案子,引起了那些门阀元老,贵族阶层的警惕和注意,阶层利益和阶级权威不可侵犯,他们也害怕因李力案子被政敌牵出更多的事来,导致集团覆灭,所以他们这几日非常繁忙,合纵连横,上窜下跳,内至宫中,外至朝堂,都拉起广阔无垠的关系网,誓要保得李力性命,其余那些呢,那些激进清醒的朝中新贵,出身寒门的官员,以及百姓,则组成另一同盟,坚持要严惩凶手,一个普通的杀人案,最后竟演变成公卿势力与平民出身官员两个阶级间的拉锯战了。”
  “何止如此,你看着吧,”秦长歌冷笑,“李翰今天没讨到好,大约是要采取哀兵政策了,他要不对你围追堵截,不哭泣哀求,我就不姓秦。”
  “你可以姓萧啊,”萧玦接得飞快,容光焕发。
  白他一眼,秦长歌顾左右而言他,“不管别人怎么闹,关键是你,陛下,你怎么想?”
  伸出手,极其自然的抚了抚秦长歌滑顺如缎的长发,萧玦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缓缓:“这几日,你辛苦了。”
  顿了顿了,他又道:“长歌,你掀起这桩案子,李翰那批人恨你入骨,定不肯放过你,近期郢都里还有一些来路不明的势力和人物,我总觉得那些人是在找你,你虽然有本事,但敌人在暗你在明,防不胜防,这让我很有些不安,长歌,请,让我保护你。”


第十五章  厉杀
  微微一笑,垂下眼睫,再抬起来时依旧一脸平静,秦长歌道:“好啊,有人保护我有什么不好?无论是你派来的人,还是我自己的人,我都接受,没什么比命更重要,没了命什么事都做不成,我不会逞能的,放心。不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李力的处理,你打算怎么办?”
  凝视她半晌,萧玦目光里的挫败与希冀交织,好生翻卷了一阵子,最终平静的道:“龙琦昨夜偷偷请见,谏言说可以在牢中给李力背上土袋,闷杀了他,也算给百姓苦主一个交代,”萧玦目光讥诮,“他说李力在牢中死不认罪,他身份高贵,又有无数人照应,好吃好喝好侍候,日子过得舒舒服服,反激起了百姓的愤怒,甚至有冲扰刑部监牢的举动。而且李力有荫封在身,也无法刑讯,没有口供、证据湮没的情况下,如何处置李力?莫如‘自杀’,李翰他们那批人也无话可说。”
  “哦?”秦长歌扬眉看他,“好主意。”
  “我叫他滚!”萧玦傲然一笑,“我是西梁帝王,众生皆置我脚下,帝王明德无私,德被天下,区区一个李力,又是罪有应得,我竟不敢明正公道的杀他?我需要用这种阴私手段杀一个恶贯满盈的人?他以为他提的贴心的好谏言?他在侮辱我!”
  浅笑盈盈,目光却隐隐生寒,秦长歌道:“铁证如山,冤魂不灭,如此恶行令人发指,理当昭明法制当众弃市,如何反要暗室杀人偷偷摸摸?如此置国家律法于何地?”
  她悠然笑着,伸指在桌上,慢慢写了一个杀字。
  淡淡道:“要杀,还要开公堂审理,当堂认罪,再明公正道——杀。”
  萧玦皱眉,“只要他肯认罪,我立刻就可以杀他。关键问题就在这里,李力有荫封,不可动刑,又得了武威公一帮谋士的嘱咐,抵赖的滴水不漏。李翰又和朝中一批人交情颇好,难免四下关照。这些人从中作梗,如今在牵涉到新旧势力之争——要他当堂认罪,实在很难。”
  “不就是口供认罪么?”秦长歌漫不经心一笑,眨眨眼睛,“你不擅长人心奸狡之术,我来。”
  极其信任的点点头,萧玦道:“也好,只是希望多少顾全李翰些,老来失子,他也忒可怜了……说起来前两天李翰已经向我哭诉过了,哭得那是老泪纵横。我直接和他说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这人老而弥辣,怒极之下昏了头,居然问如果太子犯罪,该当如何?我看他急糊涂了,也没和他计较。”
  忍不住一笑,他道:“溶儿?他忙着做生意还忙不过来呢,李力配和他比?”
  两人想起萧溶有模有样蹲在帐房里数银子的德行,忍不住相视一笑,适才论案的肃杀气氛略略淡了些许。萧玦想起一事,忽然道:“北魏那边的探子有报,北魏发生政变,晋王魏天祀得北魏法主何不予一语神机,称其‘真龙之子,天命所授’,短短数日之间聚集了大部分朝中势力,并获九门提督和京师善卫营长林军倒戈相助,以‘清君侧’为名,与宫眷纯妃里应外合,后者以慢性毒药毒病魏天祈,杀了宫门守卫太监数十,打开宫门,将魏天祀引入皇宫,估计再过数日,魏天祀便要改年号了。”
  “是吗?”秦长歌毫不意外的一笑,赞道:“蛇人之子亦如蛇啊,阴毒蛰伏,择人而噬,懂得选择最有利的时机,不错,不错。”
  萧玦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长歌,这事是不是有你的手笔?我记得你说过你认识何不予。”
  “唔……”秦长歌眼波流动,嫣然道:“大约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昏暗的公事房内,刚才还杀气凛然,硬是以无尽的威压将一员老将逼出门去的清瘦少年,眼风里渐渐露出一丝难得的调皮神色,那神色中有轻微的媚,有浅淡却灵慧的笑意,有春风细雨般的轻灵,于灰色沉暗尘絮飞舞的空间里,依旧干净如流泉,宛似一朵从未出世的名花,于深谷中正光华万丈的绽放。
  她笑起来的样子,令萧玦仿佛听见远山上的琴音,在风中铮铮作响,一瞬间便跨越了红尘传到耳边,长风里是谁在抬指拨动流弦?一弦,一华年。
  有那么一刻,他想将她揽入怀中,用自己的全部力量,狠狠的,将她的强大与娇小,完完全全揉入怀中。
  他想深深埋头,以真实的感觉,体味久违的女子清丽微凉的体香。
  他想要品尝她的唇,冰凉柔软,如雪峰之巅开出的莲花,如玉之洁,如麝之芳。
  然而最终他退后一步。
  对于她这样的女子,不知分寸的接近,等同懵懂无知的推开。
  她不是寻常会软化于男人气息中的普通女子,将娇痴呢喃都化为绕指柔,那些愿意做男子的靴子、腰带、亵衣的女子,也如靴子腰带亵衣一般遍地可拾,男人喜欢取用,但不会珍惜。
  而有些女子,她们钟天地之灵气,得造化之妙韵,可近不可亵,只适宜用心与诚挚,来博取她们垂青的笑颜。
  如果不是爱并尊重这份灵魂中的高贵,他又怎么会愿意放低自己去重新开始,再次等候?
  他爱的是她的与众不同,他便没有权利自己妄想去改变这份与众不同。
  他微笑,将欲待伸出的怀抱化为一个灿亮的笑意。
  “我总是相信你的,”他道,语气意味深长,“正如我总是愿意等待你的。”
  秦长歌看着他神色变幻,经历沉思、犹豫、领悟,然后,退后。
  一抹难得的绽放在眼底的微笑,淡淡洇开。
  聪明的不去点破,她继续刚才的话题,“纯妃是谁?”
  “不知道,”萧玦答得快速干脆,“在北魏后宫里,家世煊赫的我多少知道几个,都不是。她大约出身平凡,是个后宫不显山露水的普通妃子,但是做起事来可是不凡得很。魏天祈何等的谨慎小心,她居然能给他下慢性毒药而不被察觉。当晚魏天祀兵变时,她令自己的亲信宫女看守好太后和皇后,自己出现在宫门前,居然连尝试都没有,二话不说便杀人,一口气连杀欲待阻拦的守门太监七人,全是一刀毙命,手段狠辣得当时就有人吓昏了,宫门开的极其快速,硬是在内宫侍卫赶来前,便控制了整个皇宫——好决断,好杀气!”
  眉毛一挑,秦长歌问:“她叫什么名字?”
  “完颜纯箴。”
  “完颜氏?”秦长歌一怔,随即慢慢笑开,轻轻道:“呵……不想还有这个变数,真是天助我西梁,我本来还担心蛇人坐稳了以后也会有麻烦,如今看来,他这个王位难安,魏天祈也好,这个女子也好,谁也不是省油灯。闹吧,继续闹吧,你们闹得越凶,我越开心哪……”
  “探子的回报,是说纯妃和晋王达成协议,一个主控内宫一个掌握政权,魏天祀登基后,将封纯妃为皇后。”
  ……
  “好,好,”半晌秦长歌笑起来,“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这两个人也是绝配了,改嫁的理直气壮,娶嫂的不遮不掩,无视物议强权至上,连个傀儡也不打算搞,什么虚伪粉饰的政治面纱都不用,直接赤裸裸攫取自己想要的,果然不愧为蛇人之子和完颜氏后代啊……”
  “我怎么觉得纯妃这个当皇后的条件,听起来有那么点点别有意味?”萧玦皱眉,“不会是冲你来的吧?”
  “她的目标不是皇后,”秦长歌笑盈盈一挥手,“且看着罢,有的戏唱了哪,咱们先管好自己这一摊罢!”
  ===============
  数日之后,李力公审之期。
  连日来一直艳阳高照,春光媚好,唯独那日,天公突然变脸,一早便阴阴沉沉,不多时飘起细雨,在贴地的风里飘摇动荡,整个郢都,都笼罩在一片灰色的雨雾之中。
  上了年纪的老人,倚着门扉仰望天空,半晌叹一声:“深冤不解,上应天象,不祥,不祥啊……”
  年轻人却兴冲冲撑开油纸伞,“什么不祥!我看是那三十六个可怜的女孩儿在哭!老天长眼,终究要给那恶霸报应!走,看公审去!”
  谁也没想到,李力这个身份,居然会进行公审,据说是陛下亲自下旨着令公审的,百姓连呼圣明的同时,也冒出疑问,不是说至今不肯招认么?又不可动刑,能审出个结果来?
  怀疑归怀疑,百姓还是从各处街巷潮水般的涌出来,呼朋引伴的去了,不管怎样,看看那个横行郢都、令无数人吃过亏的恶霸老老实实在堂下受审,本身也是件痛快的事嘛。
  至于今日会审出个什么结果,会如何如何将凶手绳之以法——老实说大家虽说态度激烈的要求惩办凶手,但内心深处,绝不认为这是会这般容易解决。
  李力什么身份?李力的爹是什么身份?刑法这东西,向来是设给老百姓用的,大夫贵人,自有其脱罪的一万种办法,以命抵命?怎么可能?谁敢冒着杀身破家的危险杀李家子?可怜那三十六娇魂,注定是白死了罢!
  阴雨如飞絮,密密给天地镀了一层油,地面上闪着青光,湿湿滑滑,刑部尚书龙琦自后堂赶往公堂时,不知怎的脚下一滑跌了一跤,跟从伺候的长随吓了一跳,他却已快手快脚爬起来,有点不安的看着公堂外。
  长随探头去看,也吓了一跳,喃喃道:“这么多人……”
  刑部大堂外,秘密麻麻全是人头,人山人海,胜过任何一次郢都大型集市出现的人数。
  龙琦的脸色白了。
  怎么下雨也没能让人少来几个?
  这万一要是这些人不满意,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了刑部大堂!
  无奈的咽了口唾液,龙琦铁青着脸看着黑沉沉的刑部大堂,不知怎的,今日总是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事,即将要发生了。
  有人从对面过来,翎顶辉煌,却是今日公审的另两位,丞相毛鄂和杜长生。
  今日是龙琦主审,毛鄂和杜长生陪审,那两人也看见外面的势态,都绷着脸不言语,三人相对一揖,听得外面鼓响,齐齐咳嗽一声,迈出方步出堂。
  结果第一个出去的龙琦,差点又是一跤。
  公堂一角,黄杨木椅上,看起来早就坐在那里的武威公大马金刀坐着,竖着眉毛谁也不理,大有谁杀他儿子他就杀谁的架势。
  公堂之外,三十六家苦主家属抬骨与刑部大堂外跪候,吊着眼睛盯着李翰,亦是一副不见李力斩立决誓不罢休之态。
  还没升堂,两边气氛便已紧张得一触即发。
  龙琦勉强镇定着坐了,不热的天气里不住抹汗,毛鄂瞅了瞅人群,神色反而凝定下来,眯着眼睛打瞌睡,杜长生则对李翰嗜血的目光视而不见,神色平静,微带冷笑。
  李力提上堂来时,万众鼓噪,声浪如潮般一浪浪扑过来,令得这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贵公子,两股战战不敢回头。
  龙琦问话前,有意无意看了李翰一眼,武威公坐在公堂偏角的暗影里一动不动,看不清脸上的神情,龙琦有些诧异,却也迅速收了目光,啪的一拍惊堂木。
  问讯,报名,例行公事,“呔,你可知罪!”龙琦大喝一声。
  声音提得太高,龙琦清清嗓子,悄悄放松了下一这绷紧的背,他以为还会像以前很多次那样,李力大呼冤枉,抵死不认,然后草草了结,无功而返。再次收押。
  堂下,白胖富态的李力眨眨眼睛,开口便道:“知罪!”
  一语出万众皆惊,憋着浑身劲准备今日再审不出是非就大闹公堂的苦主家人,一口气吊在那里险些没噎过去。
  龙琦僵在座上,毛鄂的细眼突然睁大,杜长生浓眉一跳,目中精光一闪。
  公堂外鼓噪如啸!
  奇怪的是,李翰依旧沉在暗影里毫无动静。
  却见李力根本无需讯问,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将如何掳人,如何逼奸,如何淫乐致死,如何抛尸深井,一五一十说了个爽脆欢快,那神情,几乎就是不吐不快得意万分的。
  龙琦呆在那里,几乎以为李力得了失心疯。然而见他神色无异,言辞清楚,述说罪行一切合若符节,实在没办法睁眼说瞎话说他神智昏聩,毛丞相素来是个老奸巨猾的墙头草,只眯着眼睛若有所思,自然也不会多说一句话,又去看武威公,见他直挺挺坐在椅子上瞪着眼睛一言不发,而杜长生已经微笑着令书吏将写好的供状拿去给李力画押捺印。
  便见李力看也不看,兴冲冲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画了押,他手指落下,堂外数万百姓,齐声欢跃。
  龙琦只觉如在梦中,浑浑噩噩间正要例行公事说请旨处决,杜长生慢条斯理从袖中掏出圣旨,一句“万岁有旨,若李犯当堂认供,无需报有司献定,斩立决!”
  简短旨意,字字风雷,惊骇震翻了堂上堂下数万人,杜长生却似早有准备,神色悍厉的手一挥,立即扑出两个分外高壮的衙役,抬手就扳倒李力,膝弯里一踹,桃核往嘴里一塞,勒了口上了镣,哗啦啦拖到刑部大堂外,红巾包头的侩子手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雪亮的大刀一扬,小雨初晴后的阳光反射出一道流丽灿亮的光辉,耀人眼目,万余百姓条件反射的齐齐伸手去挡那光。
  手未抬起便听见刽子手一声霹雳大喝,刀起刀落,血如飞泉红练般喷起丈二,那一刹阳光都似被那血色浸染,光芒血暗如晦,而骨碌碌一颗人头,瞬间滚落在地,滚到数丈之外,那身躯才缓缓软倒。
  这一番动作利落无比快如闪电,宣旨上镣拖出行刑几乎发生在刹那之间,爽脆迅捷得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人们犹自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圣旨之中的震讶还未过去,人头便已滑溜溜的带着浓稠的鲜血滚落脚下,堂上的人早已成了泥塑木雕,堂下的万余百姓心旌摇动目瞪口呆之下也忘记欢呼。
  直到很久以后,广场上才想起如梦初醒的巨浪般的爆声喝彩,“好!!!”
  群情激动之下,大部分百姓如癫如狂,乱糟糟的一声嚷叫,呼声地动山摇。谁也不知道自己想喊什么,谁也不想探究自己想喊什么,只觉得今日这梦境般的一幕,犹如一个沉痛已久的血瘤突然在心肺间爆裂,鲜血狂流间别有一种冲裂的愉悦。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如山洪勃然爆发,直泻而下痛快无比酣畅淋漓。这番激越情绪,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直欲抓裂胸口决然长啸!不知道是谁最先冲了出去,人群顿时如波逐浪的向前涌去,叫喊,推挤,挥手踢足,人人满面红光双目灼亮,黑压压潮水般涌入刑部大堂!
  早已得了关照的杜长生对此早有准备,手一挥,三千精锐的禁军甲胄鲜明的出现,无声而沉默的一线排开,挡在人潮之前。钢铁般的漠然神情,善良的长刀,深黑发亮的甲胄迅速令狂人的人群清醒下来。急欲发泄兴奋的百姓不再试图向前,转而去抢李力的头颅,有人撕到了半片耳朵,有人挖到了一颗眼珠,有人扯下了半片头发……更多人是抓到了些混着泥泞的肉屑,大笑着将鲜血淋淋送到那些尸骨面前,道:“姑娘们,你们也吃一口!”
  直到杜长生见龙琦早已惊失了神智,当机立断越俎代庖宣布退堂,并令士兵驱散人群,百姓盘桓良久方才散去。堂上,所有人噤若寒蝉,龙琦犹自呆坐,满面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毛丞相眯着的眼睛终于睁大,一言不发快速离去,只有李翰,始终坐着不动,眼角,却缓缓流出鲜血来。
  他硬生生把眼角瞪裂了。
  他脸上的神色,连杜长生也不敢多看一眼,他收拾东西,离开,走到一半,忍不住回首,便见一道淡淡黑影,自李翰身后掠过,转瞬消逝,随即,空寂黑暗的刑部大堂之上,突然爆发出一声厉嗥。
  如孤狼啸月,猛兽被围,冰天雪地里为世所遗弃,无尽愤怒悲哀惨痛绝望的滴血长嗥。
  梁柱桌几都似在颤抖,地面上浮尘飞卷倒退。
  杜长生呆站在黑暗中,一步也不能移动,等到觉醒时,后背已湿透重衣。
  他缓缓转身,遥望宫城,素来平静无畏的脸上,现出一抹惊恐的神色。
  李力奸杀数十民女案,终于在发案半月之后,以最不可思议、最为难以想象的方式,最令众人始料不及的结局,尘埃落定。
  所谓利落爽脆,所谓快刀斩乱麻,所谓震撼人心,都似乎不足以形容此案带给西梁朝廷,乃至全天下百姓心中的震动。
  长达数月的时间里,茶馆酒肆里的话题,都无一例外是那日刑部大堂前,被万众手撕口咬凌迟的李家公爷之死。
  李力,也成为西梁开国以来,下场最为惨厉的贵族后裔。
  他运气着实不够好。
  此案轰动京华,影响力也是极其深远的,百姓从李力被诛一事看见帝王的英明果敢,认为从此看见了盛世的曙光,权贵从此事上看见了年轻帝王的计谋和深沉,收了几分往日的自恃和骄狂,那些出身寒门的新贵们,则欢欣鼓舞的认定皇帝必将成为千载以来第一大帝,意气风发的为跟随新帝开创天璧盛世而殚精竭虑。除了整日在府中失魂落魄苦思冥想爱子为何会当庭认罪的李翰,所有人不管内心如何波动,表面上都积极起来。
  并没有亲眼看到刑部广场上那惊人一幕的萧玦,事后知道了李翰的遭遇,却呆了半晌,在朝会上也微微失神。
  她是如何做到的?
  李力怎么可能认罪?
  还有,为什么,要让无辜的李翰,亲眼看到爱子如此惨烈的死亡?
  最后一个问题,令他突然黯然。
  长歌,长歌,隔世重来,你的心,是否比当年更冷上几分?
  血泊里的睿懿,让你从此难以回复温暖,永远深恨?
  我要如何,才能真正温暖你?
  ……
  乾元四年六月,桐花馥郁满城香的时节,深门大院花墙下的凌霄也开得火艳,高达数丈似可攀云。
  新晋刑部郢都主事赵莫言的仕途,亦如这姿态超拔的凌霄,步步凌云。

  到任刑部不足一月,以破李力奸杀民女案有功,升员外郎。
  成为西梁有史以来,最为年轻,升迁最速的五品官员。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 20:04:41
第十六章  轻吻(已修改部分情节)
  风满楼最近生意可真叫好。
  日日爆满,人流如潮。
  用小掌柜的话说,便是:“咱家来势凶猛,挖尽你家敲米桶。”
    不过一个月,便在百姓的热烈要求下,在城南又开了一家分店。
    说起来生意好,也有老板与众不同的原因一一谁见过五岁掌柜?谁见过那么精明的五岁掌柜?谁见过那么精明又无耻的五岁掌柜?
  开店第二日,他便把最受欢迎的香粥小菜搞了个限量销售,每日只卖三百份,绝不多卖,小菜每日只卖一种——您想吃酸缸豆?对不住您哪,今天只有酱腐乳,要么您明日再来?不过小店今日的酱腐乳,刚刚郢都第一美食大师带了一份走……今天的粥也是新品……您确定真的不需要尝尝?……真的不需要?……啊,请,楼上雅座一位……
  秦长歌现代那世的广式早茶也被包子掌拒有样学样的搬了来,习惯早上喝茶啃面饼吃粥的郢都人,刚刚找到酱菜的感觉,一转眼便见衣服干净得像是随时都刚洗过澡的小二,推着个亮闪闪的镶银小推车漫步而来,车上放着几十个精巧的小笼子,好奇的人便掀开来看——翠绿晶莹的翡翠饺,粉红透明的虾饺。红酥喷香的凤爪,金黄甜脆的香芊卷,夺人眼球的色相和扑鼻的热腾腾食物香对清晨饥肠辗糖的肚腹的诱惑力是难以想象的,于是,早茶继续大卖。
  包子最近的床垫里都塞满银票,银票床垫的美好感觉让他睡眠质量飞速提高,包子每晚听着银票在自己身下簌簌作响所产生的兴奋感,好比色狼听见美人在身下娇吟。
  “每日想个嫌钱计,明日枕着银票睡,真爽啊……”每晚包子都笑眯昧的进行睡前告解,时刻模拟着富翁的感觉,油条儿给他洗脚时,都能看见他陶醉的张开怀抱,做拥抱财源状。
  包子再也不睡懒觉了,每日卯初即起,巡视两家分店,下午回宫读书练武,晚上陪着干爹看完由凰盟专训属下担任小二的两家店内收集的三教九流消息后,早早睡觉。
  他每天从店里回来时都精神愉悦,今天看来更是高兴得要飞了。
  还没迈进房内,老远就听见他的声音:“干爹!”
  书桌边正仔细翻阅凰盟原属商辅和风满楼送来的各类情报的楚非欢轻轻抬头,微笑看着小小人儿,披着一身明媚的阳光,风一般的窜了进来。
  “又讨了什么便宜?笑得这么开心?”楚非欢随手从桌上取了一方面巾,仔细的替包子擦脸上不知何时粘上的米粒,包子早已习惯性的占据自己的老位子——干爹的膝盖,得意洋洋的抱着他的腰,晃着漂亮的大头“我今天恶狠狠地宰了一个冤大头一回。”一边还做了个掌刀下劈的手势。
  “谁运气这么好被你宰?”楚非欢和这天雷阵阵的娘俩在一起久了,多少也懂了点她们的口头语,偶尔对着包子,还会陪着说上一两句,“想必是熟人吧?”
  “干爹你快赶上我聪明了”包子很有个人风格的夸赞一句,笑嘻嘻道:“你猜?”
  “你那倒霉的爹。”接口的却不是楚非欢,门帘一掀,秦长歌漫步而入,先将端着的药递给楚非欢,笑道:“秦长歌新制风满楼独家美食,功能延年益寿怯病除灾,客官请用。”
  她看起来有些疲倦,目光却依旧明亮,如珠如玉,如宛转流过山间碧树的清泉,缓慢而无所不在的落于楚非欢颜容,只是那目光里淡淡笑意,却有此责备的意味。
  浅浅一笑,接过药碗,楚非欢对着那浓黑药汁似乎有一刻的犹豫,然而最终还一滴不剩的喝下去。
  他喝药时,秦长歌瞅着包子,笑道:“你怎么宰他的,说来听听?”
  “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啊,”包子得意,“他今天带了几个人来楼里用午膳,我还是让小二去接待,他说要见我,小二说老板亲自接待要加钱,收了一锭黄金,然后他要吃店里最有特色酱菜,我说店里不可以点菜,要点菜,必须要加点菜费,又是一锭金子,然后我说为了配上他的高贵身份,可以安排专人给他进行布菜解说,唔……这个光荣任务由高贵的老板我亲自担任……这回他掏出了一张龙头银票……”
  包子啃着手指,乌黑大眼贼亮贼亮,美滋滋的等老娘表扬他无耻厚黑。
  “你错了”,秦长歌却一脸肃然,拍拍愕然的包子,“你这个赚钱法子又累又蠢,我教你一招省力的,对付你爹一定管用,他不是带了人来吗?你别小气,你上菜,拼命上,哪值钱上哪个,上完了你就不要钱。”
  “啊?”包子愕然。
  秦长歌正色道:“他一定会问为什么,你就说为他省钱一一不容易啊,瞧您几个手下,营养不良的样子,忒可怜的,饿的吧?跟着您跑没吃的是吧?当我施舍了”
    ……
  “明白了!”包子一拍头,“堂堂皇帝啊,请大臣吃饭结果还被施舍,他面子往哪搁?他不赶紧撂张超级大面额银票来证明他不需要同情,我就不姓萧!”
  “孺子可教!”秦长歌赞,“话说回来,你改姓的代价,我还没和那家伙要呢……”
    轻轻一笑,楚非欢喝完药接口道:“你两个更适合做商人,做太子实在可惜了的。”
  他将碗放下,包子已经乖巧爬下他膝盖,递上面巾,又将碗端了出去,楚非欢用面巾按了按唇角,抬眼看似笑非笑倚桌看他的秦长歌,淡淡道:“长歌,我答应我会老实喝药,你就不用亲自熬药看我喝下了,你已经够忙了”
  一斜身在楚非欢对面坐了,秦长歌一笑朗然,“非欢,你如此聪慧,有些事想必不用我说得那么透底,如今我只望你不要放弃,相信你自己也相信我。”
  垂下眼睫,笑意如清灵露珠转瞬即逝,楚非欢道:“我只知道不相信你的人都是蠢人。”
  他微微有点神思不属的模样,转目看着窗外桐花,那些花儿淡紫粉白,色泽沉厚润泽,馥郁香气一阵阵透窗而来,这盛世之中,人人欢欣鼓舞,连花也香得这么奔放热烈。
  记得母妃就最喜欢桐花,偏不爱那些富贵雍容的牡丹芍药,她的宫中种了一株桐树,六月间花开得极盛,过不了多久就会落了一地的花朵,宛如浅紫地毯,母妃便懒懒往上一躺,吹起玉笙,鸣泉溅玉般的笙音吹彻琉璃长天,吹亮一轮月色,吹起漫天星光。
  他当时就趴在殿阶之上,静静聆听,直至睡熟。
  可以放心的睡去,因为第二日,会在母妃怀中醒来,她用雪白的手指笑嘻嘻捏他的鼻子,问:“小懒猪,你为什么又赖上我的床?”
  他永远记得她的笑容,是一树开得最璀璨的花,芬芳甜蜜,永无悲伤。

  纵使她寂寞、思乡、不为他人所接受,亦不曾摧折那笑意醇美。
  母妃……是离国后宫最美的妃子,也是最特别的。
  那个没有机心,不懂世故,年近三十久居深宫依旧奇迹般保持天真烂漫赤子之心的女子,于鬼蜮深宫中出奇的干净如雪绢纯洁如幼童,十年宫廷,她竟然连争宠都始终没能学会。
  和那些一进宫便被严酷事实逼出机心与诡诈的女人相比,她坚持着年少的纯真,不为现实和时光而改。
  然而,便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淡泊女子,却于父王五十大寿那日,被喝醉酒的二哥闯入寝宫,将当时正在洗澡的她一番猥亵。
  这个清淡却刚烈的女子,不能容忍洁白被污,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夜星光好生烂漫,烂漫星光之下,纯净女子在他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临别前她对他说:“人生不过一场是非之欢……”
  从此他改名楚非欢,原来的名字,楚昭晟,被他嫌恶抛却。
  昭晟昭晟,双日辉映,光芒万爻,可是这世间如此黑暗丑恶,哪来的光?
  当夜他闯进二哥寝宫,杀宫人数十,倒提的长剑一路滴落鲜血,蜿蜒如狰狞赤龙。
  二哥缩在床角涕泪横流的求饶,他只是冷冷看着他,冷冷的,将剑锋捅入兄长的下体。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里,他道:“你何必做男人?我实在不喜欢你和我一样是个男人。”
  阉了那禽兽之后他淡淡坐下来等,他以为自己会下天牢,会被狠狠惩治,毕竟他的母妃只是离国南疆乡下的一个孤女,二哥的母妃却是大司马的长女。
  结果那夜,御林军围困之下,父王将他驱逐出宫。
  火把照映下数千人鸦雀无声,他在万众目送中负剑而去,踏出宫门前终于忍不住最后一回首,看见父王突然一夜之间佝偻的腰。
  那一刻他终于知道,原来他是爱着母妃的。
  他不宠爱她,只是害怕这个单纯的妃子,蒙宠后却不能保护自己,会被其余妃子害死。
  然而再有万千放在心底的爱又如何?斯人已逝,终究再不能知。
  那夜宫门前黑暗的漫漫长路,他一步步踏出,他对自己说:我以后,要爱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她,保护她,我要让她知道我爱她,但是绝不强求她去接受,去感激。
  爱是成全,不是封锁和掠夺。
  然后,便遇见了长歌。
  他对她一眼动心,却从未想过要将她从萧玦身边夺走。
  由她,自己选择罢……
  楚非欢眼眸中清光如碧水摇曳。
  今日桐花开得好生灿烂……许是为母妃庆生吧。
  ……
  “非欢,”秦长歌突然蹲身,仰首凑近,细细看他眼睛,“你在想什么?”

  冷不防被插进来的话打断思绪,楚非欢不由一怔,下意识的一低首。
  一低首。
  一个无意识的吻飘落恰恰迎上的洁白额头。
  如蝶翼落于花瓣,或是清风拂过平静水面,抑或是一朵云,投射于晶莹的波心。
  平静表象下隐藏唯有自知的翻卷悸动。
  ……
  楚非欢闭上眼。
  也许是今日桐花开得太好,也计是想起母妃太过怅惘,也许是害怕这一霎时光不待人,也许是突然觉得疲倦。
  他突然想,放纵自己一刻。
  就那么一刻。
  这些年风雨磨折,那些年朝夕相伴,至今为止最为接近的距离,便是此刻。
  可不可以允许他,多多贪恋一分?
  ……
  他将自己的唇,几不可察觉的,微微多停留了那么一霎。
  没有立即移开口
  午后日光静好,照得屋内宽阔光明,一线明光如画卷缓缓展开,画卷里,坐着的俯首的秀丽男子,俯向半跪仰首的清灵女子,他的唇温柔落于她额,他的发如水流泻于她肩,他闭目,这一刹的沉醉里隐隐一抹深静幽蓝,蓝如命运底色上不可消弭的沧桑。
  长风从遥远的天际奔来,在此处脚步放缓,天地万物都因某个微带酸楚的期望,屏息停滞,花缓缓绽开,姿态含蓄而矜持,如此静好。
  稍倾,他轻轻移开。
  所谓时间拉长的放纵,不过是内心里难以言说的延迟。
  他一向是隐忍而自省的男子。
  那电光火石,一擦而过。
  已是自觉奢侈。
  只是,从此,谁的心上抹上一道无痕的印痕?
  风卷轻帘,帘前蓝衣男子轻轻低首,对着怔怔看着他的秦长歌一笑,顺手取过桌上的情报,淡淡道:“最近京中有异动,我怀疑各国势力都已派遣人手来到郢都,其中离国的飞鲨卫被你整治了一回,套走了想要的东西,再扔到了平州近海港口逼他们回国,南闵那两拨人,有一拨暂时无暇搅事,另一拨最近也销声匿迹,北魏国内政变,暂时也不会有动作,现在我只担心白渊,我始终没能看出,他如果布置暗探,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白渊这个人,我没见过,”秦长歌慢慢道:“但是这个人,绝非易与,我搜集过他的所有资料,发现他是真正的来历不明,而且在成为东燕国师之前,非常能忍——所以他的势力,郢都绝对有,而且一定是长期潜伏的。”
  “我怀疑一个人,”楚非欢扬起脸,秀丽眉目在日光下轮廓清晰美好,“再等上几天,就有结果了。”
  “好,”秦长歌也不多问,道:“我还要去衙门办点事,你别太劳心,多休息。”
  刚要转身,门口探进一个大头,贼兮兮道:“我有一个消息,贱价销售,谁要?”
  “我要,”秦长歌懒懒道:“一枚铜扳,你不卖,我就没收风满楼。”
  撅撅嘴,包子无奈的道:“城西石板桥下面最穷的王老三家里突然阔了,搬到城北买了一座小院子。”
  他没头没脑这一句,原以为娘和干爹一定觉得无味不要听,那么将来也怪不着他不说实情了,不想那两人竟然齐齐转头,同:“哪来的银子?谁给的。”
  翻翻白眼,包子突然觉得和太聪明的人生活在一起实在不好玩,“不知道,王老三最近失踪了,今天又个来吃饭的人说起,怀疑那银子来路不正,他说就王老三那个刀疤脸三角眼的,哪配发财呢。”

  若有所思的听了,秦长歌拍拍儿子大头以示奖赏,对楚非欢点点头,直接出门了。
  她是去见萧玦。
  西梁律例,四品以上官员才可以为帝王召见,秦长歌还不够资格,所以萧玦只好约她宫外相见。
  距离李力案已有数日,萧玦一直没有和她联系,秦长歌心知肚明,这人是有心结了,她也懒得解释,让他自已静静想想也好。
  萧玦这次约在觞山,六月的觞山,清凉荫翠,繁花香茂,时有飞鸟啁啾而过,掠响松涛,于这幽幽山林之中,反衬出别样的寂静。
  沿着一弯清泉反向上行,水声叮咚,如珠落玉盘,水流尽头,半山之腰,有亭名:扶风。
  扶摇乘风,鹏翼干里,如此阔大的名字,正合亭下惊涛拍岸的滔滔遐水,意境非凡,令秦长歌想起去年夜访觞山,绝巅之上,将万世春缓缓倾入遐水以示祭莫的素玄,那日他衣襟如雪,神色怆然,飘逸潇洒之姿,仿佛亦将乘风而去。
  想起素玄,秦长歌不禁又再次叹息。
  这人自从回到郢都,就神龙见首不见尾,着实奇怪……
  叹息未完,已有人在亭中道:你步子好快,武功果然进益了。”
  秦长歌抬头,看见背光的皇帝陛下,一身轻锦黑衣,袖角绣银龙飞舞,和掌中银质雕龙的酒杯非常协调,正举杯对她做出邀清的姿势。
  阳光在他身上细细的勾勒了一层辉煌的金边轮廓,他看来灿然如神。
  秦长歌眼角一扫四周,笑了笑,看来萧玦吸取上次两人单独出门险些丢掉性命的教训,老老实带了不少贴身护卫。
  在萧玦对面坐了,萧玦默不作声的亲自替她斟酒,秦长歌也就默不作声的喝了。
  风里传来松针的清香和四周的花香,都不抵这酒香浓郁,两人好似也爱上了这酒,硬是和酒拼上了,一杯接一杯的喝,转眼间一壶酒去了一半。
  萧玦酒量一向好,秦长歌也是越喝越清醒的人,两人目光灼灼,都只喝不说话。
  最后还是萧玦耐不住,无奈的道:“长歌,李翰这几日没有上朝。”
  秦长歌淡淡的唔了一声。
  “他老了许多,”萧玦盯着秦长歌,“长歌,不要误会我是为李力的事怪你,他是非杀不可的,只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如何让李力认罪的?”
  如何让他认罪的?秦长歌盯着掌中酒杯,露出淡淡笑意。不外乎就是那些阴谋诡计,你这光明心性,何必要知道那些黑暗阴私的东西?
  好吧……你一定要知道,由得你。
  “我买通了李家的一个很得信任的家将”秦长歌慢慢道:“他带了我安排的一个精擅内媚的女子去了刑部大牢,那女子一番媚术,迷得李力死去活来,欢好情迷之时,那女子便告诉李力,国公不忿帝王凉薄,欲待起兵自立,国公现在已经派人潜入幽州,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唯一碍难的就是公子现在羁押在牢,对方又咬得死紧,无法以无罪开释,若是一直不认罪关着不放,万一国公起事,李公子你一定会被皇帝砍了头,国公的意思,是要你赶紧认罪,他已经打通各方关节,到最后会判你流放燕州,到燕州必须经过幽州,到时命人假扮山贼,杀了押解官兵,救出你去,就地在幽州起事,等到国公从萧玦小儿手中夺了这江山,李公子你就是我朝的皇太子……”
  她讥诮的笑了笑,模仿那女子的口气道:“奴婢在此先恭贺太子了,太子将来御临大宝,可莫忘记奴婢……”
  侧首看着萧玦,秦长歌微笑,“你说,这么美好的一番话,李力怎么会不动心?他当时眉飞色舞,恨不得放声大笑,本就被媚术和控心之术迷失了的心,很容易便被太子美梦冲昏头,怎么舍得不相信她的话?所以,他上堂时认供才会急不可耐,我想,他画押时一定想象成这是自己在用玺,黄绢裹着长枷也成了金丝龙袍,听说他认罪时,快乐得几乎笑出声来。”
  微微感叹,秦长歌道:“无论如何,他死之前,还是愉快的,也许你觉得他大笔一挥,墨迹落纸的那一刹,落地了自己的人头很凄惨很可笑,可是在当时,他是很开心的。”
  怔了半晌,萧玦忽的将掌中酒一仰头喝干,喃喃道:“好,好,杀人害人还能让被害人愉快的去死,朕……佩服你。”
  仿佛没听见他改了自称,秦长歌也一扬手,喝完了杯中酒。
  “那么李翰,又是怎么回事?”萧玦默然半晌,问了一直盘桓心头的疑惑
  李力上堂的那一刻,他已被我派出的高手封住了穴道,动弹不得。
  惊心的惨剧缘由被主使者淡淡说出,立即被鼓荡的山风吹散。
    但是有些砸入心底的震撼与黯然,却一时难以消除。
  萧玦怔怔看着山巅挂着的漂移的浮云,半天都没说出话来,他知道自己该感激长歌,感激她干净利落的解决了难题,雷霆万钧冰雪一片,强大有力的震慑了各方势力,亦博取了民心,又杀了该杀的人,维护了律法的正义,可谓难得的漂亮活计,可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心很凉,彻入骨髓的凉。
  他听说过当时发生的一切,李力被诈招供,李力被杀时的震撼和群情涌动,死后尸首被万人糟践得只剩白骨……这一切落在一个老父眼里,却眼睁睁只能看着,连闭上眼睛逃避亲子被万人撕咬的那一幕都不能——何等的残忍。
  李翰,是他的救命恩人,当年他被人设计,错立军令状,最后一战时辰将到之际,他无奈之下带着死士闯营,身中暗箭,是李翰冒着箭雨拼死救护,又将他背出战场,等到回营时,精疲力竭身中三箭的李翰,一头栽侧在地,栽侧时犹自不忘将他先推到一边,生怕触动他箭伤。
  这些都是他醒来后听部下说的,自那日起,他便对自己发誓,芶富贵,莫相负,绝不做凉薄无德之主!
  如今,他却杀了他的独子,并让他眼睁睁不能逃避的看着爱子惨厉绝伦的死去。
  纵使李力有错,他也从未打算放过李力,可是,千错万错,死亡便已是最大的惩罚。
  杀掉李翰的独苗,他虽无悔,但已觉不安。
  他从没有想过,结果会是这样,没想过她会这般残忍的对待他的救命恩人,他的开国功臣。

  他默默的坐着。
  遐水之水,不知疲倦向东奔流。
  载人间几多悲欢?
  良久,萧玦抓过酒壶,一气喝个干净。
  随即站起,一言不发而去。
  理智上,知道她是对的,感情上却一时不能接受她如此的阴毒之举。他匆匆行过觞山山道,在四周侍卫的迅速集结中快速离去,他步伐如此快速,掠动山道侧草地细密的绒草,那草俯伏于他黑底镏金边飞银龙的锦袍下,如同这江山这天下万民百官俯伏于他脚下,然而这一刻他却只想到过往那些杀人如草芥千里不留行的征战岁月,想到那个背他出尸山血海的粗豪汉子,曾经他以为建国之后,可以做个堂皇光明的好皇帝,摒弃一切残忍的、血腥的、冷酷的阴谋与算计,然而他终于明白,原来建了新朝,做了皇帝之后,因为局势逼迫,那些身不由己,鬼蜮杀招,只会更多。
  他微微悲凉的想,你为什么不能拦住他,不让他来刑部大堂?
  他走后的扶风亭,步伐风声带起的亭角铜铃微微晃动,声声脆响,山腰一缕浮云飘摇动荡如烟光,光影后秦长歌神色不动的取过酒壶,轻轻摇了摇,无奈的道:“还真小气,一点都不肯剩给我啊……”
  清丽容颜噙一抹淡淡笑意,无波眼神满是通透的了然——早知道,早知道如此啊……
  早知道仁厚重情的萧玦,会在听到直相后对她心生寒怖,会对世事心生苍凉,他毕竟不是皇宫中长大的孩子,从小学习的就是帝王之术,面对的就是阴诡杀机,早已锻造出冷硬悍厉的深沉心志,他只是一个普通王府长大的个性仁厚的孩子,劣境排斥只造就了他的坚韧勇悍,沙场征战只锻炼了他的铁血敢为,而那些阴谋算计,一直都是秦长歌一手操办,他只是战神,是属于光明和胜利的年轻皇帝,他的赤子心性,会使他在直面残忍时,也许会有些难以接受,甚至会……迁怒她。
  她明明知道。
  只是终究不忍见他那郁郁神色。
  只是,你离去得太早,你为什么不把想问的话问出来?
  我……其实有派人去拦阻李翰。
  但那晚,李翰根本不在府中,连我的手下也没找到他在哪里。
  ……
  良久,秦长歌站起,斜倚孤亭,遥望云霞深处漫漫长天,忽然一笑,一撒手,将酒壶扔入云海。
  酒壶银光一闪,如流星没入云雾层层深不见底的深渊。转瞬不见。
  却隐约听得铿然一声。
  白云忽然一分,而烟霞忽起,层云深处,乍起鹤唳清音。
  其音清越,若凤翔舞,自蓬莱而生,自九天而降,星光穿越,仙气浩然。
  啸声未尽。
  长衣飞舞,仙姿逸然,宛如神祗开辟鸿蒙裂世而出,带着无尽的烈烈光华,一人自云裹雾绕的山崖深渊之上,冉冉而起。
  他脚下只有虚空浮云,却若有物托举一般,缓缓上升,最后停在半空不动,正对着秦长歌。
  手一抬。
  日光初生,月色乍起。
  那光芒转眼便到了秦长歌眼眸,
  上官清浔!
  这世间,除了剑仙,谁还能如此武功惊人,啸声如鹤?
  秦长歌的第一反应是庆幸。
  庆幸萧玦已经走了,护卫也随之而去,否则又要有人白死了。
  第二反应是立即做了个手势,暗示自己的护卫也无需动作。
  铿!
  剑光停在她眉睫前,寒气逼人。
  对面保养极佳的中年男子,明明很远,却象近在身侧,明明平视,却象傲然俯视般,看着她。
  只是……并无杀意。
  上官,是不会轻易杀人的。
  秦长歌只是在拼命的满面惊惶,双腿抖如筛糠。抖着嘴唇,吃吃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远远的,上官清浔横剑而指,皱眉看她,良久咦了一声。
  秦长歌继续做足胆小鬼模样,连滚带爬的躲到亭子角。
  上官清浔目光闪烁不定。
  这个人……奇怪……
  要不要……
  却有人突然大笑一声,骂:“哪家混账,乱扔东西砸到我头,害我比武输给师叔?”
  话声里,一道灿亮白线如火炮中的硝烟般,笔直飞速的自深渊下突然升起,浓厚的云雾立即宛如被利刃戈开,齐刷刷分成两半,裂成整齐的天地之帛,再被那衣袂猎猎黑发飞扬的男子一拂袖间,大笑着卷入袖底。
  不同于上官清浔姿态蹈舞的缓步飞升,他来得飞快,闪电般惊动风雷,却姿态潇洒,光华逼人。
  秦长歌目光闪了闪。
  那人手中抓着刚才春长歌扔下去的酒壶,看也不看秦长歌一眼,就手将酒壶做了个舀白云的姿势,大笑递到上官清清面前,朗声道:“师叔,既已无酒,何如以山崖为几,以遐水为席,饮白云,就清风,吞吐烟霞,鲸吸沧海,然后你我再战三百回,方不负此一番豪意?”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 20:04:53
第十七章 剖心
  傲然转首,上官清浔衣袖一拂,一足踏上崖边一块摇摇欲坠的山石,半晌道:“你不错。”
  眯了眯眼,秦长歌想,上次这老家伙夸人“不错”,是多少年前来着?好像夸的是三十年前武林盟主谢如意?当时谢如意还不是武林盟主,只是一个被逐出门墙的毛头小子,得此一语,名动天下,垂三十年盛名不衰。
  能让高傲绝俗惜字如金的上官说声“不错”。素玄好有面子。
  秦长歌不知道,上官夸人不错的频率不是三十年是十五年,十五年前,上官曾经在碧落神山某个连千绝弟子也不知道其存在的地方,对着断桥上云雾间梳双髻的灵秀少女注目良久,最终对身侧之人一笑,说:不错。
  只是当年那句赞语最终没有传出去,没能造就到那轰动的名声——因为那不是说给当事人听的评价。
  那个被上官赞誉“不错”的少女,几经红尘起落生死,如今改头换面重新站在他面前,换来的是他不屑一顾却又微微疑惑的眼光。
  世事有时真的很奇妙。
  还有更奇妙的。
    被名动天下的刻仙夸赞的那个人,居然毫无受宠若惊之色,衣袂飘飘也一足踏上崖顶,他踏的地方看起来有些怪异,仔细看去才发觉,他立足的根本不是实地,而是一株挣扎着从石键里露出一点茸茸绿色的细草的叶尖。
  长叶细弱,颤颤飘摇,看起来似乎连一颗露珠也难以承载,然而素玄修长身形稳稳其上,除了飞动的发丝和衣角,他看来稳如秦山。
  踏万里层云,拂四海清风,俯首笑瞰云涛如怒,弹指间追逐流光,令人仰视的绝顶风华人物,一笑间山河浩荡。
  山风横卷如铁板,以足可将人卷下山崖的力度不肯停休的打在那两人身上,那两人只是若无其事,素玄将手中酒壶抛起,忽然衣袖一卷,酒壶如一道银龙尖啸着飞了出去,转眼间没入云雾之中不见。
  “师叔!”素玄的声音响在空寂群山之中,听来越发清朗有力,四面八方都在不由自主重复着他的言语,隆隆震人心神,“今日你我只比了剑术内力,尚有轻功未曾比试,如何就可罢手?您即已多年未动手,何妨今日和侄儿动个痛快?刚才那酒壶,侄子将之掷向觞山之西,那里侄儿曾经藏过一坛好酒,请容侄儿先去一步,将之盛满,以待师叔,如何?”
  “何须你等我。”上官清浔傲然一笑,“我寻了来,我就先喝,你若迟上一步,别怪我不留给你!”
  话音未落,素玄身形一闪,一道雪箭般已经射了出去,转眼已在层云之外,遥遥听得他笑道:“师叔,侄儿是晚辈,可得容我先走一步,那个,您要是赶不及,侄儿要不要等您?”
  “坏小子!”上官清浔忍不住一笑,却自尊身份的矜持的不急着去追,稍稍一停,才拔身而起,半空中飞鹤般的身影一纵,已在山外。
  秦长歌看着他远去,青衣高冠的身影转眼淡如薄云,终于松了口气。
  不是不感激素玄的。
    硬是用激将法,将这个修炼得快要超凡入圣的老家伙激起了好胜心,引开了他。
  秦长歌知道自己那许多护卫瞒不过老家伙,知道自己有武功也瞒不过他,这个时辰,一个看起来象个书生却身有武功的人,带了这许多护卫跑到这个冷僻地儿,确实是件令人奇怪的事情。
  所幸,高手是寂寞的,多年来立于武学巅峰没有对手的高手更寂寞,上官那样高傲淡漠的一个人,遇见惊才绝艳的素玄,也在多年难逢对手后,被激起傲性,起了争竞之心。
  放弃了继续探索她的兴趣。
  秦长歌在胸口画了个十宇。
    祈祷。
  素玄,保佑你不会被老家伙揍死,阿门.
  天色将暗,暮色里飞鸟归巢。
  秦长歌却不急于回城,却是于扶风亭下,茫茫云海之前,负手立定,无声一笑。
  晚风越发剧烈,拂起她黑发缭绕飞舞,她看似无意的,突然摸了摸自己垂落的长发。
  寒光一闪。
  宛如自空气中神奇的突然出现,一裁同样如黑色的发丝般的东西,闪现于她纤白的手掌,几乎是刚刚出现的那一刻,便立即呼啸着飞了出去。
  悬空跃起,精准一抓,半空中身姿流光一转,借那飞旋之力不留余地的挥臂一抡,剧烈的罡风气流中青衣少年长发和衣袖一同飞起,黑光闪耀成一片水晶幕墙,秦长歌一抡间仿佛要打碎了这铁桶江山般,横扫方圆数丈!
  尘雾飞腾,地面细草被大片卷起,瞬间被强大气流绞成绿色的细末,纷纷扬扬如下了一场翠绿的雨。
  “啪啪”连响!
  宛如被飓风连根拔起般,山石巨树,草间崖缝,近处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统统被巨力掀开,滚出狼狈的黑影来。
  被后烈的气流逼得睁不开眼无法呼吸,这些人捂着脸到处乱滚,试图找出可以躲避这满面杀气的地方,然而却觉得天地之大,突然缩成了铁桶般大小,毫无缝隙的牢牢地捆绑住自己,往哪处都是碰壁,往哪处都撞得头破血流。
  他们今天运气不甚好,遇上了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有点点郁闷的秦长歌,一出手就施了自己功力大进后新创的杀招“怒神卷”。
  如神之怒,惊动风雷,一着即出,天地束手。
  噙一抹淡淡笑意,秦长歌单手向后一拖,那些人立即身不由己的被拖至她脚下,毫无抵抗之力的啪啪啪啪的叠在一起。
  手指一戎,风消云散,黑光再次掩于黑发之内,谁也无法自满头乌发中分辨出哪根才是足可杀人的利器,秦长歌漠然一瞥,一脚踩上最近的一人胸膛。
  以臂撑膝,笑吟吟俯首下望,眼睛里却没有笑意,秦长歌轻轻道:“李公爷可好?”
  愕然瞪大眼,刺客再没想到对方居然第一句话不是那句例行的“谁派你来的?”而是直接问候了主使者。
  他的神情,令秦长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冷冷一扯嘴角,秦长歌道:“无趣。”
  直起腰。啪啪啪啪几脚。
  连惊呼声都没有,连想好的求饶之词都来不及说,四个刺客,被秦长歌干脆利落眼也不眨的踢下了深渊!
  连看都不看一眼,仿佛刚才自已踢下深渊的不是生命,秦长歌漠然回首。
  一回首便看见黑色锦袍的颀长俊朗男子,正立于山路一隅,看她。
  他长袍在风中飞散,衣上银龙栩栩如生,似欲破衣而出作九天之舞。
  他眼神幽邃,凝望眼前女子,默然不语。
  怔了怔,随即满不在乎一笑,秦长歌道:“陛下怎么去而复返?真不巧,又给你看见我无故杀人了。”
  萧玦默然,半晌,上前一步,涩涩道:“长歌……对不住。”
  本已迈步前行,准备和他擦肩而过的秦长歌,无声的站住,想了想,笑了笑,道:“你何曾对不住我?”
  “你从不无故杀人,”萧玦腰背笔直,并不回首看着长歌,只是注目刚刚湮灭四条生命的山崖,轻声道:“比如刚才这四人,是李翰安排的刺客吧?你不能让李翰知道你有武功,也不能让李翰知道你有护卫,你只能灭口,而且,这四个人既然是刺客,完不成任务的下场多半也是死,你不过是保护你该保护的,你没有错。”
  “陛下很通情达理,真是我西梁万民之福。”秦长歌的语气听来一点也没有讽刺,淡淡一笑,“既然陛下不要求我杀人者死,那我就告退了。”
  她微笑着,拍拍手,和萧玦擦肩而过。
  冷不防萧玦突然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肩。
  皱皱眉,秦长歌缓缓看向自己的肩,再看向他的手,语气平缓却清晰地道:“陛下,这里有很多人,在看着你我。”
  “别叫我陛下,别管那些人”萧玦语气铿锵,双眉长挑如刮,“长歌,我知道你生气了,你当生我的气,是我糊涂了。”
  秦长歌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萧玦在这样宁静博大其实却有点森寒的目光中毫无气馁,只是坚持说自己欲待出口的话,“我刚才下山到一半我就后悔了,这其中定有隐情,你不是那样的人——长歌,其实这许多年,我高踞九重,诸般阴私鬼蜮伎俩也多少见了些,换成别人,我也许会怜悯李翰,但我不会有这般心寒,刚才我在想,为什么我会这样?我反常的心寒,烦躁,失去耐性,隐隐担忧,我并不是无知孩童,我不当如此!快到山脚时我终于想通了,那是因为,做这件事的人是你,我根本不是为李翰心寒,我是在为你,在我内心最深处,我更害怕我爱的女人,真的沉溺于仇恨之中,真的冰冻了整颗心,真的不知人间悲欢何物只一味被仇恨所折磨困扰——长歌,我觉得那是很可怕的事,被仇恨桎梏了心灵的人,这一生不会再有任何幸福可言,我害怕你会这样。”
  他用力钳住秦长歌的肩,将她转向自己,盯着她眼睛,目光灼灼,“长歌,你的仇,我会报,无论现今你还愿不愿意回我身边,至少当初睿懿死去时,还是我的妻子,我的皇后,我枉为一国之主,生不能相护,死不能复仇,我有何颜面苟存于天地之间?有何颜面称孤道寡,坐享你我共同打下的江山?”
  “如果,”秦长歌抬起眼睫,终于直视萧玦,“你觉得我不会那样对付李翰,你觉得你误会了我,所以你回转来,但是,如果,我真的就是那样对待李翰的,你根本没误会我,如果我确实沉溺于仇恨中,扭曲心性,真正成为了一个坏女人,你是不是有朝一日,又要嘲笑自己看错人,再次后悔?”
  “不!”萧玦吐字如断金,决然干脆毫无犹疑,“我不会看错你,你不是那样的人,长歌,当初,我是曾对你不够信任,但是那些犯过的错,一场长乐大火已经给了我足够的教训,这些年孤身一人,寂寞深宫里,我想了很多,明白了许多,也因此发誓很多次,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再重蹈覆撤,长歌,我现在知道了,没有信任,何言深爱?相信我,我真的只是害怕你沉溺阴毒手段伤损心性,但我不会再,不信任你。”
  “如果有一日,那仇恨走到尽头,发现面对的是无比强大的敌人,是一国,甚至天下”,萧玦的眸瞳深邃,目光中燃起烈火,奔腾似一刹便可燎原,“那么,我去杀人,我去挑战那个国家,我去踏平天下,如果你想亲自报仇,那么,你杀人,我帮你处理尸体;你灭国,我帮你运兵遣将;你踏平天下,我帮你开拔大军,陪你一同驰骋沙场,一起列挑世间英豪一一长歌,好不好?”
  长歌,好不好?
  记忆里,很多年前,那个眉目英朗的少年,像一朵新开的蔷薇,绕着伏案疾书不理不睬的少女,一遍遍问:“你都不戴花的,戴一朵我看看,好不好?好不好?”
  他从来都是如此,坦诚朗然,光风霁月,那样不管不顾的去,坚持。
  苍穹之下,山崖之上,对面的男子,以一种沉默而执着的姿态,无声倾诉。
  他的指力深深钳入她的肩,似乎想靠那般的用力,将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深深楔入她心底。
  他的惊涛骇浪,和她的平静深潜,绝不调和却又莫名契合。
  晚风起了。
  吹破扶风亭畔,一村繁花。
  繁花飞散里秦长歌轻轻拈起一朵残花,指尖轻弹,花瓣宛如线牵一般,缓慢的在空中前行,直至缓缓落入深渊。
  萧玦看着那花前行的轨迹,向着永久的消亡,目光闪动,良久道:“你——拒绝了我么。”
  “万物生灭,自有定数,恩怨爱恨,亦如潮汐。”
  秦长歌淡淡道:“命运何其无常?在我们没有到达彼岸之前,说什么,都太早。”
  她微微一笑。
  “且待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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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皇帝就是比做五品部吏小官来得幸福——最起码皇帝回宫后就可以睡大觉,可怜的赵员外郎还得回刑部,今天轮到她值夜班。
  将积压的公事办完,秦长歌提了盏灯笼,去刑部大牢里巡视。
  守门的几个狱卒见秦长歌过来,都赶紧巴结了去开门,秦长歌揭起李力一案,如今也算名动天下,摆明着迟早飞黄腾达的主儿,自然无人怠慢。
  提着灯笼,缓缓绕着黑暗的牢房行过一圈,秦长歌目光无意间扫过最后一间牢房,一个汉子背对着她正在呻吟,看样子象是有了病痛,秦长歌皱皱眉,站住脚,问陪同着的狱卒,“这是哪个案子的犯人?病了怎么不去治”,
  “哦,是杀人案,这人叫曹谦全,是个富家子,一个月前当街口角杀了人,因为手段残忍,已经勾决了,很快就要处斩,反正是要死的人,治不治也没什么。”狱卒谄笑着,给秦长歌照路:“大人辛苦,小的们外间有酒菜,赏光用一杯?”
  “唔……”秦长歌淡淡应了,心中却在思索,看这人背影,瘦骨支离,根本不像富家子,何况既然出身富家,如何没人照应,连病了也不见家人探监照看?
  她缓缓绕到牢房一侧,将灯笼举得高了此,道:“你,且抬起头来。”
  那人仿佛没听见,狱卒又骂了一声,他才浑身一颤,抬起头来。
  很奇特的脸型,如被刀削的瘦削的双颊,脸上有一道明显的横贯额头的刀疤,一双三角眼黯淡无光。
  秦长歌持灯的手颤了颤。
  “……城西石板桥下面最穷的王老三家里突然阔了,搬到城北买了一座小院子。”
  “……王老三最近失踪了,今天又个来吃饭的人说起,怀疑那银子来路不正,他说就王老三那个刀疤脸三角眼的,哪配发财呢。”
  刀疤脸,三角眼。
  原来——是到了刑部大牢里。
  秦长歌在暗影里不动声色的笑笑,先对狱卒道:“我喜欢吃花生米,给我备办点来。”
  “好唻!”狱卒不过大着胆子邀请,哪曾想到这位气质高贵出众的大人竟然真的应了,受宠若惊下赶紧颠颠的出去了,秦长歌将灯笼搁在一边,俯下身,就着牢门,轻轻道:“王老三,你怎么在这里?”
  病着的男子霍然回首,瞪大眼睛看着秦长歌,半晌道:“你怎么会……”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急忙改口道:“谁是王老三?你认错人了吧?”
  “嗯,”秦长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点点头,“许是我认错人了,那么,王老三一家子被人从新买的院子里赶出来的事,自然也不用和你说了,你好生等着砍头吧,我走了。”
    她说走就走,毫不犹豫的转身,身后丁林当啷一阵响,那男子已经带着锁链镣铐扑过来,抓住牢房铁栅哐啷啷一阵摇晃,悲愤大呼:“怎么会被赶出来?怎么会!”
  转身,秦长歌一声冷笑,“不是和你无关么?”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发着高热的男子,脸颊泛着两团不正常的酡红,疯狂的晃着牢门,“我不能送了性命,再被人骗了!”
  “嗯,我也觉得,你这样真的很亏”,秦长歌微笑蹲下身,轻轻道:“那么,你也告诉我,我该怎么救你呢?”
  乾元四年六月十一,刑部尚书龙琦收受贿赂,以无辜百姓替代死囚案爆发。
  刑部立即被查封冻结所有案卷,所有人停职待勘,郢都府受命清点大狱,查办刑部替换死囚案。
  这一清点,才发现历年来类似案件足有近十起,多是富家子杀伤人命,为逃避刑罚,以威逼利诱方式寻找穷困无计之人或自家佃户充入牢中,再以金银买通龙琦以及相关刑部官员,逍遥法外。
  这是建国以来官场最大丑闻,新一起的惊天大案。
  被今年以来接二连三的惊悚事件连番震倒的郢都百姓,这回很默契的不再怀疑,保持了强大的信心……等待奇迹就好了。
  此案一出,帝王震怒,当即明旨:但有所涉者,定斩不饶!
  此案牵连甚广,足有十数官员牵涉其中,事发后齐齐锒铛入狱,关人者变成被关者,请旨处置折子一上,皇帝连犹豫也没有,全部勾决。
  天衢大街正中百螭广场,是隐然的贵族受刑台,多年来未曾有新鲜血液洗涤广场上洁白的石砖,如今可谓饱饮贪官之血。
  观刑之日再次人山人海,十数颗人头落地时,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已有心理准备的百姓兴奋依旧却不再疯狂,目光都十分敬佩但有些悚然的,盯着不远处庄严珲煌的刑部大门口。
  那里,已经换了新主人,雷厉风行,每一出手,必有尊贵人头落地,所至之处,必将血流成河。
  刑部员外郎赵莫言,因首告龙琦贪赃害命事有功,升侍郎,因龙琦犯事,新任的十八岁刑部侍郎,代尚书职,主持刑部一切事务。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 20:05:04
第十八章 围攻
  郢都风云乍起又歇,在众人都等着新任侍郎再有什么惊天动作时,侍郎大人却开始优哉游哉的上他朝九晚五的公务员班。
  或者对着宝贝儿子发发牢骚。
  “公务员还有强制公休假,为什么我没有?”秦长歌捏着包子的脸,很有成就感的左摇右晃。
  因为赚钱腰包鼓鼓脾气很好的包子掌拒,笑嘻嘻的任老娘蹂躏,财大气粗的一拍老娘的肩,“你请假!我出钱送你到离国旅游!”
  “请不了,”秦长歌哀怨,“你老娘我现在好歹也是个副部级了,出国是要特批的,问题是你老爹肯批么?”
  包子同情的看着老娘,摇摇头,“我都开了七家分店了,你却才当个副部级,还要被人管,你混得忒差了。”
  被儿子鄙视的秦长歌,毫不生气的手一摊:“连锁食品企业CEO萧溶萧先生,请发放精神损失费和抚养费一万两,给你混得忒差的老娘一点安慰吧。”
  “我给你两万两,你以后不要再扣我零食好不好?”包子立即从袖子。袋里掏出一堆乱糟糟的银票,“没见过当了饭店老板的人,吃零食还要被所有人监视,我活得太悲催了。”
  “五万两。”
  “你宰人。”
  “六万。”
  ……
  母子俩正在讨价还价,冷不防灰影一闪,容啸天风般的卷了出来,又风般的卷了出去。
  “你怎么了。”两人齐齐愕然。
  “大战!”容啸天言简意赅。
  “什么?”
  已经奔到门口的容啸天匆匆回首,抛下一句,“武林十大门派今天齐齐挑上炽焰帮,指名要见素玄,说素玄偷了嵩山镇派之宝《琅嬛秘笈》,要素玄交还,否则就踏平炽焰!”
  “搞什么!”包子刷的一下跳起,“那是我的!”
  他抬腿就往外冲,砰的一下撞到某人,鼻子被某人坚实肌肤撞得生痛的包子大怒,骂:“我的高鼻子要是被你撞塌了你赔我六十万……”
  “你的高鼻子就是我给你的,赔什么赔!”大步进来的是包子原型制作者萧玦,他下了朝直接赶过来,隐约还可以看见镶绣金龙的深衣,将衣襟往外袍里掩了掩,萧玦一把抓住还在不住踢腾的儿子,皱眉道:“长歌,隐踪卫给我的回报是,不知道是谁把消息传了出去,重宝自然人人觊觎,现在全西梁武林人士都在往郢都奔来,而素玄是绝不会说出秘笈现在何处的,他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
  秦长歌将儿子抓回来,冷笑一声道:“这叫什么?浑水摸鱼?”
  “我已经下令京城九门,以清查敌国奸细为名,自今日起所有江湖人士装扮的人物,一律不许入城,”萧玦转身看向城门方向,“善督营已经调派往九门,管他来的是谁,全部挡在城门之外!”
  秦长歌嗯了一声,道:“好,我也是这个意思,先断了那些人的后援再说。”
  “长歌,”萧玦于窗前回身,沉吟道:“此事似有人于背后有心作为,十大门派从各地赶来,居然无人知道,相随而来的武林人士极多,如果不是九门提督警觉性高,及时回报,这些人混进京城,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话未说完不由一怔,身后,几句话的功夫,秦长歌已经快手快脚换了一身利落衣服,换了张面具,又顺手扔给萧玦一张,道:“去不去?”
  目光一亮,萧玦喜道:“去!如何不去!素玄收了溶儿做徒弟,竟惹来这般祸事,我如何能不出面?要不是因为知道用朝廷武力解决江湖纠纷,会令素玄此生都为人不齿,我恨不得调善督营来,直接将十大门派灭了算了。”
  “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平衡和法则,”秦长歌已经举步向外走,“这件事背后有什么内幕暂且管不着,无论如何,这见鬼的十大门派,得让他来得去不得。”
  出了院子,几匹产自东燕的号称“九花虬”的名马,正神姿英发立于当中,秦长歌目光一亮,笑道:“好!”
  一侧身看向楚非欢屋子,正想用什么托词骗得他不要去,却发现屋子空空荡荡,桌上一支墨笔未干,笔尖指着城东郊炽焰总坛方向。
  无奈的一笑,随即皱皱眉,秦长歌叹息一声没有说话,回屋装了点楚非欢一向用的药,正待上马,身后屋子里滚出一团球,爪子一捞就抓住了马尾巴,大叫:“哥们一起去!”
  秦长歌一笑,萧玦已经一手将儿子捞起,稳稳放在自己马上,道:“那是你师博,又是为你惹的事,你是该出点力,我西梁的太子,本就不当畏首畏尾遇事退缩,走!”
  绝世名马,追风蹑月。

  四周的景物飞速倒退,头发在极速的奔驰中也被扯直。
  三人两骑,奔向京郊“沐风山庄”,也就是现今的炽焰总坛。
  素玄自从放弃了做皇商,便只在京中留了一处大院作为联络点,举帮掇迁到了京郊风景旷朗之处,自建了庄院,占地广阔,屋舍轩朗——他终究是习惯了北地高风朗日的壮丽景致,不喜欢挤在人头济济的京城。
  两人还未驰近,便见整个庄院气氛肃杀凝重,正门大开,红色和白色相间的长长甬道两周,每隔两步,都笔直立着神色肃然的红衣黑带的炽焰弟子,这些人沉默平静,但眉宇间悲愤愤怒之气,隔老远都能感受得到。
  在甬道的尽头,以红石彻成的飞腾火焰形状的平台之上,已经站了不少服色各异的人,拥着当中十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正以各式武器愤愤捣着地面,不住叫骂。
  “素玄好大架子!到现在还不出来?”
  “是怕了吗?以为做缩头乌龟,咱们就饶你一命了吗?”
  “跪下来磕几个响头,再把偷的秘笈交出,爷爷们就放过炽焰!”
  有人揪住负责接待的玄木堂主宋北辰,“喂,素玄呢?”
  冷冷拨开他的手,宋北辰抿紧的嘴唇锁住所有不屑与恨恶,半晌淡淡道:“帮主在午睡。”
  哄一声又炸开了锅。
  “竖子竞敢如此小瞧天下豪杰!”
  “叫他出来受死”
  “就冲你这句话,今日定然血洗炽焰!”
  ……
  骂声里,那十个中心人物一言不发,其中有个老者虚虚伸手拦了拦,众人立时住口,显见这人是此间首领人物。
  他神色铁青,却并无怒色,只是沉声道:“我等远道而来,求见素帮主,帮主便是这般待客的么?”
  他的声音一字字传开去,每个字都引起庄院中悬吊在古树上的巨型铜钟的共鸣震动,嗡嗡声不绝的震得人耳朵发麻,远处的群山似乎也起了呼应,一时四面八方,俱是他的沉雅声音。
  秦长歌眉毛一挑,笑道:“好雄浑的内力,唔,下盘功夫也好。”
  萧玦远远看着,手一招,立时上来一个普通人打扮的侍卫,递上纸条。
  看完,就手在掌心将纸条摧毁,萧玦道:“嵩山掌门,木怀瑜。其余九人分别为天机、终南、秦山、九华、万杀、天龙和蓬莱、重玄、紫霄三大剑派,据说木怀瑜放出风声,只要相助嵩山夺回重宝,必以秘笈中某项绝世武功相赠。”
  “怀瑜握瑾,他配用这样的名字。相赠?笑话!”秦长歌讥嘲一笑,旁边包子已经恶狠狠道:“我叫他怀孕落井,丫的想抢我东西!”
  秦长歌一拍儿子大头,道:“等下少胡说,今天不是玩的。”眼见萧玦示意两人的护卫都隐身以待,便拖着儿子进了门口。
  今日炽焰帮大开正门,所有人不阻不拦,也符合素玄一向的性子,爱来便来,何须避让?
  一进门便发现除了那些来挑事的,郢都周边武林人物也来了不少,大多是受十大门派之邀,冲着武林至宝来的,还有些人,知道自己没戏,但是来看看绝世高手大战,对自身武功进益也有好处,素玄对七大门派掌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秦长歌目光一转,看见院子山石后的祈繁容啸天,一丛树荫的青石下,坐着改装的楚非欢。
  他清澈的眼神随意一转,流泉般从秦长歌身上拂过,又看看萧玦,眼神中并无波动,却有意无意的对包子做了个手势。
  包手立即不动声色但速度很快的向那个方向移动。
  萧玦郁闷的抬头望天,装作没看见,秦长歌忍不住一笑,目光转动,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庄院两侧都是大树,一株最大的翠盖榕树上,懒懒躺着红衣男子,姿态如狐,散漫魅惑,火红衣襟在翠绿浓荫间若隐若现,宛如一道红色的溪涧,大约是有些热,他衣襟半敞,精玫的锁骨远看去是一抹笔致惊艳的“一”,一线优美的如玉颈项自艳丽衣领间曼妙延伸,延伸出世间最为风雅的妙笔丹青者,也难以描画的美好曲线。
  他弯膝曲腿,指尖在膝上轻敲,眼波纵然只对着那一盏他随身不离的红灯,也是放纵缠绵的。
  今天很热闹啊……秦长歌笑了笑,说实在的,玉狐狸不出现,那才叫奇怪呢。
  萧玦在她注目玉自熙时也没闲着,目光自人群中扫过,忽然轻轻一拉秦长歌,两人避到离楚非欢很近的暗影里,萧玦道:“长歌你看西北角那两个人。”
  目光落在西北角两个形容普通的人身上,看了几眼,秦长歌道:“你觉得哪里可疑?
  “左边那个黑皮肤男子,”萧玦盯着他的手,“他不像武林中人,他行路的步法,以及在身后斜背挂刀的方式,则像是久经沙场的将领,而且他应该不是本国的将领,他审慎而小心,时刻与身周的人保持距离,这般防范,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所有人都是敌人。”
  赞许的笑了笑,秦长歌低声道:“陛下已较当年更具察人之能,真是可喜可贺。”
  赧然一笑,萧玦道:“还不是当年你教的。”
  浅浅一笑,秦长歌道:“那他身边那个人呢”
  仔细的看了看,萧玦沉吟道:“此人几乎一点特色都无,举止细节更是无懈可击,只是……看着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却说不清是为什么。”
  “那感觉就是,天生的敌意,”秦长歌语气干脆,“久居高位者,对于地位相当的敌对者,天生的本能。”
  瞿然一惊,萧玦道:“地位相当?和我?”
  他当然知道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换句话说,秦长歌的意思是,这两人不仅是敌国人物,甚至是帝国帝王之类的身份!
  这是何等惊人的消息,一个敌国帝王,怎会跑到西梁武林人物的地盘,去看这个什么争夺重宝的热闹?
  “不可能是魏天祈和魏天祀,这两人现在都忙着内乱,这两人绝不是女子,也不会是柳晚岚和楚凤曜,你的意思是,北堂啸,或阴离?”
  “你忘记了一个人,说起来我虽没见过,但你和他还有一面之缘,秦长歌眼波流转,“会不会是他呢?很有可能啊……”
  “你是说……他?”
  萧玦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立刻退后一步,向着改装跟进来的隐踪卫首领做了个手势。
  秦长歌只是操着手,隐进了暗影里。
  西北方向,那个斜斜倚在村边,姿态平静的男子,突然微一侧首。
  眼光看似散漫的在场中流过一圈,随即收回。
  他那轮过一圈的目光,看起来好像就和任何人无意间扫上一眼一般,没有任何着重和出奇之处,但目光如剑的秦长歌,于短暂刹那,已经捕捉到了他目光的几次难以察觉的停顿。
  他在玉自熙和萧玦身上,各停留了一次。
  而楚非欢,在刚才那一刹那,忽然低头弯腰去捡掉落的汗巾。
  秦长歌一抹微笑淡淡——今日何止是素玄的战场?只怕来的人,都有活儿要做呢。
  此时午时已过,素玄仍旧没有出来,众人怒骂如潮,那老者也微微动了怒气,再次沉声道:“素帮主,我等依足江湖礼节前来拜山,你为何这般托大,迟迟不出,你当真藐视天下英雅如此?”
  最后“当真藐视天下英雄如此”十个字,他一字一顿说出,每个字都有如黄钟大吕,震人心魄,便听嗡嗡之声不绝,隐约有细微裂开之声,有人转目一看,惊呼出声。
  困绕石台悬桂的十座足可容纳小儿在内坐卧的巨钟,忽然全部裂开,悬壮巨钟的儿臂粗的锁链,齐齐断裂。
  他每说一个字,铜钟便一震,最后一字结束,十座铜钟,坠落尘埃,生生将地面砸破十个大洞,腾起呛人的灰尘!
  有座铜钟就在一炽焰弟子身侧,铜钟落下,砸断了他的脚趾,那人痛得脸都扭曲了,却硬是一动不动,咬牙瞪着对方连一声呻吟也不闻。
  惊呼声里,炽焰帮人咬牙扭腮,皆露愤怒之色。
  这是明摆着砸场了,原先这些人一直想依照江湖礼节逼素玄交出琅嬛秘笈,将来说起来也好听些,如今终于耐不住动了手。
  炽焰帮近期正逢半年巡视之期,帮中总护法和赤火、黑水、金土三堂堂主都已分赴各地视察,帮中高层只剩下左右护法韩凭,梁份,和宋北辰。
  三人此时都在,大约是得了素玄嘱咐,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性子比较冲动的宋北辰几次欲待冲上,都被韩凭拦住了。
  然而木怀瑜这一手内功也着实了得,收放自如,已至炉火纯青之境,宋北辰也不会是对手。
  秦长歌露出疑感之色,喃喃道:“素玄怎么回事?他不是这个性子,给人欺到这个份上,还不露头?”
  一转眼,看见楚非欢也在轻轻皱眉,微有些担忧的看着正厅方向。
  却忽然起了一阵风。
  柔和而凛冽,宽广而凌厉,缭乱浮云踏破星朗,转瞬已是万重山。
  风声里有人大笑道:“你们算劳什子英雄人物?”
  一样是十个字。
  他却不是一个字一个字运足力道才出口,而是随意道来,流畅无碍,然而每说一个字,都令人仿佛整颗心都被人攥紧,大力往上拨了一拨,他十个字说完,石台上七派人物间,功力浅的弟子齐齐喷出血雾,软倒在地。
  十字说完,跌落地下的铜钟突然不敲自鸣,拨地而起,竟逆冲而上,哗啦啦一阵铁链响,那链子如有隐形人摇弄般,昂首怒龙般自行攀援上古衬之梢,再次稳稳挂起!
  一片哗然里,七派人物不由自主齐齐后退一步。
  以内力击落铜钟固然不易,但也只需取巧的将锁链击断而已,声势惊人,还是因为铜钟自身的重量坠落罢了。
  但将深深砸入地面的铜钟再次拔起,铜钟自身重量已逾千斤,便是抬起便已不易,何况人未出现,以声传功?
  天下第一人,名不虚传。
  十派掌门神色已经凝重许多,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秦长歌却皱了眉。
  素玄……其性潇洒散漫,并不争强好胜,他如果故意先声夺人,多半是由于情形急迫。
  比如当日施家村,比如前几日筋山绝崖。
  难道……
  念头未及转完,白影一闪,快到谁都看不清是怎么出现的,木怀瑜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轻轻拍了拍木怀瑜的肩,微笑道:“木掌门,别来无恙啊?”
  练武之人,突然给人逼近后背空门,不啻送死,木怀瑜大惊之下霍然转身,却已扑了个空,素玄一错步,已在丈外,背对着七大掌门,负手施施然,迈向石台连接的正厅帮主正座。
  他颀长挺拨的身姿,于午后清风里飘起的雪白的衣角,都笼罩在一抹淡金色的阳光里,举步如登云,轻盈如振羽,飒沓似流星。
  就那般,背对数百高手,无数敌视目光,不急不忙,负手走向他自己的帮主紫檀大椅。
  众人屏息,怔怔注视他的背影,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于兴起偷袭的念头,就这么白白放弃了最好的机会。
  树稍上,玉自熙上挑的眼角突然飞了飞,盯着素玄的背影,极其特别的笑了笑。
  素玄坐定,舒舒服服向椅中一靠,一笑伸手,姿态优雅,“诸位,请,请坐。”
  众人面面相觑,着实有些尴尬,坐?坐哪里?椅子都砸碎了……
  因为刚才的失态而万分羞怒的木怀瑜首先就挂不住面子,上前一步,寒声道:“素帮主,也不必惺惺作态了,你偷窃我嵩山重宝《琅嬛秘笈》,也该原物奉还了吧?”
  黑眉一挑,素玄目光转落木怀瑜面上。
  目光相接,只是被这双漂亮的鸟黑眸瞳一盯,不知怎的木怀瑜便觉心中一跳,听得素玄慢慢道:“我偷?你的?重宝?”
  三个问号,说不出的讽刺,木怀瑜脸色变了变,厉声道:“《琅嬛秘笈》是我嵩山创派祖师风吟子得琅嬛圣手亲手所赠,历年来一直珍藏于我篙山后山密洞之内,却于半年前被你打伤我守洞弟子,夺走秘笈,怎么,你还不承认?”
  “喂,老木头!”
  接话的却不是素玄。
  声音从村稍顶端传来。
  众人齐齐抬首。
    树梢一分,探出一张笑吟吟的美艳面孔,光华璀璨,连这午后的阳光都失了色,“我说你脑袋怎么长的?你的嘴皮子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番话的?琅嬛圣手三百年前就死翘翘了,你嵩山创派不过二百年,你家祖师爷是怎么得琅嬛圣手‘亲手所赠’?梦会?还魂?还是你家祖师是个盗墓的,去扒了琅嬛圣手的坟?”
  语气慵懒,语锋却着实毒辣。
  扑哧一声,人群里有人忍俊不禁的低笑。
  老脸上泛起赤红,木怀瑜暴怒转身,盯着玉自熙,“阁下何人,为何出言无状,辱及我派创派神圣祖师?嵩山上下,从此与阁下不共戴天!”
  “很好,我也不想和你戴同一片天”玉自熙还是媚笑如常,“我觉得好侮辱。”
  “你!!!”
  衣袖一飘,宛如一朵红云怡然落地,玉自熙姿态妖娆的靠在村上,勾勾手指,“老木头,我今日看你好生不顺眼,你快来,让我打发了。”
  他如此狂妄托大,木怀瑜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偏首问问身边一个精干男子,两人低语几句,木怀瑜目光突然一闪,再不理会玉自熙,反转身冷笑盯着素玄,高声道:“堂堂炽焰帮主,所谓天下第一人,不想也和官府勾结,依仗朝廷势力对付我江湖汉子,你也配做武林中人!!!”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江湖中人最忌讳对上官府势力,如今听得这般说法,立时群情愤怒,性子急的已经开始大声斥骂。
  素玄稳稳坐于座上,带着一分难得的森冷的神情,注视着木怀瑜,他的目光沉冷若绝世名刃,自寒潭中初初捞起,带着凛冽的光华四射,逼视着木怀瑜。
  被他目光一逼,木怀瑜也不禁窒了一窒。
  却有清亮童音突然大叫道:“琅嬛秘笈?不就在小爷我这里?你个老头找素帮主干嘛?”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 20:05:19
第十九章 设陷
  一语如投石入水,激起干层浪。
  哗然一声,众人齐齐回首。
  便见小小影子,穿一身花里胡哨的袍子,披着日光,飞窜到院子当中一座青石假山上,用力挥舞着手里的册子,笑嘻嘻大叫:“傻帽们,你们都被这老乌龟骗了!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武林中人目力都极好,早已看清那黑底皮封面,四个古扑的金色篆宇,《琅嬛秘笈》,依稀正是传说中秘笈的模样。
  那孩子挥舞着册子恨不得跳上一曲伦巴般,在假山上蹦来窜去,他动作夸张宛如卖菜般哗啦啦掀开书页,隐约可见书中画着的练功的人形。
  咝的抽了一口气,见猎心喜的人们,已有人来不及思考为什么秘笈会在这孩子手里,眼放异光就待猛扑。
  黑影一闪,木怀瑜闪身而出,伸手一拦道:“各位稍安勿躁,切莫上了这孩子当,《琅嬛秘笈》是何等重宝,怎么会落入一个幼童手中?”
  众人也觉有理,已经冲出半个身形的人也讪讪停下脚步,那孩子也不急燥,拉开潇洒迎风的八字步,横刀立马站在假山最高处,得意洋洋道:“老乌龟,有志不在年高,夺宝不看年少,你家祖师能扒死人坟,我为什么不能扒?你家祖师扒迟了,拿的是假的,我扒出来的,却是真的。”
  “胡说!!”木怀瑜大怒呵斥,“琅嬛圣手坟墓世间无人得知应在何处,据传在深水之下,无人能进,你一个小小无知孩童,如何能取出秘笈?”
  “咦?”假山上自然是太子掌柜萧溶同学,瞪着大而亮的黑眼睛,摆着忠字舞的经典姿势,愕然道:“老乌龟,你说话好奇怪,既说坟墓无人知道在何处,又说在深水之下不能进——不知道在何处怎么知道在深水之下?你家祖师真去过?不能进?”
  轰然一声,众人早已听出这句话有些怪异,如今被包子一点拨,立时恍然,顿时目光异样的瞅着木怀瑜——江湖中人,尊重光明磊落的好汉英杰,盗墓之类的事情,那是相当不齿的。
  被众人这么一盯的木怀瑜,老脸顿时涨得通红,暗恨今日怎么总是心神不宁,三十老娘倒绷孩儿,竟然被一个孩子抓了言语把柄,如今可谓颜面扫地,再拿不到琅嬛秘笈,此行便亏到家了。
  暗暗咬牙,发誓无论如何,《琅嬛秘笈》一定要拿到手,大不了以后武功大成,将这些人都杀了便是。
  何况那人说过,秘笈确实是在素玄手中的……
  “你家祖师不能进,我鱼龙世家能进啊,”包子继续感觉良好的在众人目光笼罩下胡吹法螺,“鱼龙世家听过没?听过?没听过?没听过你丫还活着干嘛?”
  “这孩子说话就是罗嗦”,奏长歌皱眉盯着儿子,“浪费口水。”
  她先前看见包子和楚非欢做了几个手势,估计两人达成了某种意见,也不想拦着爱表现的小鬼头,做她的儿子,不出奇点倒不正常了。
  萧玦也不担心,微笑看着儿子耍宝,善督营兵马就掩在庄外不远,怕什么,捅破了天,爹给你补!
  此时场中亦起哗然之声,鱼龙世家,场中达到一定级别的高手都听说过,据说是离国皇族的分支后裔,因为政变被放逐,在内川大陆各地游荡,这个世家的人都精擅水性,据说可在海底睡觉,在水中如蛟龙般敏捷勇猛,家族中上至八十老翁,下至三岁娃娃,都履海若行平地,只是这个家族向来神秘,从无人见过。
  正因为也是传说中的家族,众人反而又相信了几分这孩子不过五六岁,看起来也平平无奇,若不是家族中人,如何知道这个神秘世家?
  包子打铁趁热,将册子一挥,得意的道:“咱看不惯你们栽赃陷害人,什么素帮主偷秘笈?他看得上你这烂秘笈?明明就是我下海去玩无意中拣到的,你们不信?我背段书你们听听,站稳了,可别栽倒啊……子午卯酉四正时,归气丹田掌前椎。面北背南朝天盘,意随两掌行当中。意注丹田一阳动,左右回收对两穴。拜佛合什当胸作,真气旋转贯其中口气行任督小周天,温养丹田一柱香”
  呼!
  砰!
  啊,
  三声忽响,响于别那间!
  半空中几条人影乍起又分。
  随即,数条人影砰然落地,重重砸在石台上人群中,人群哄的一声惶然后退,隐约听得有人嘶声道:“你……好狠……”
  稍倾,自人腿缝里,慢慢流过一条条艳红鲜血,自地面缓缓扭曲成怪开的图案,如枝枉横斜的老树,渐渐聚成血泊,猩红的倒映着蓝天古树,白云假山,还有玉自熙和素玄诸人,冷笑讥诮的目光。
  台下一片混乱。
  有人扑上去,悲呼:“师父!”
  有人愤声大骂:“木怀瑜你这个奸恶老贼!”
  更多人目光惊恐,退下石台。
  奏长歌望向楚非欢,后者对她展开淡淡笑意。
  而萧包子,抱着肚子在假山之上,无声仰天大笑。
  适才,那一段《琅嬛秘笈》内的绝世功法内容,终于刺激得欲望升腾的诸高手出手相抢。
  十大门派本就利益各异,其中七大门派向来同气连技,还有几大门派名自为政,此次木怀瑜为了一壮声势,以利相诱,达成了十大门派共同进退,但是其间心思各异,便予人可乘之机。
  如此促成了楚非欢以毒攻毒之计。
  你以利诱达成联盟,我以利诱拆你同盟。
  于是包子一番做戏,诸人立时争相出手。
  其中和木怀瑜向来不和,只是因为贪图可分得绝世武功的紫霄、九华、万杀三派掌门,重宝在前,有独吞的机会怎可放过。包子话音未落,长空里如鹰飞起数条人影,直直扑向假山。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已心生防范的木怀瑜,连同素来和他一鼻引出气的天机掌门静玄子,立即贴身而起,掌力无声无息,重重击在同伴后心。
  三掌门不防同伴骤下杀手,后背整个空门大露,一声惨呼里齐齐栽落。
  木怀瑜和静玄子偷袭成功再不犹豫,双双如鹰攫食般扑向包子。
  却被早已等在假山后的祈繁和容啸天拦截下来,祈繁笑道:“两位成名武林垂三十年,今日当着天下英雄面,对一垂髫孩童出手,羞也不羞?”
  笑声里一伸手,金锏上蓝光闪闪,摆明了淬毒。
  容啸天则闷声不吭,单手一掣风声虎虎,用的居然是重型武器韦陀杵,杵上还更为恶毒的改装了一个三菱刺,刺上遍布小刺侧钩,他横臂一甩便是沉重的银光之墙,夹杂尖利啸声,牢牢挡住了包子,让人无从下手。
  那两人为了偷袭都没来得及拔出武器,半空之中的仰扑姿势又是空门全露,哪敢和这样的杀神武器对招?恨恨一扭身,霍的翻回,铩羽而归。
  这一番起落攻袭暗杀对阵,只发生于刹那之间,武功稍低一点的人根本就没看清始末,只知道三大掌门扑起又落地,他们落地的同时,木怀瑜和青玄子也悻悻回归。
  而三大掌门已经重伤。
  紫霄、九华、万杀三派的门人,眼见掌门被暗袭重伤,悲愤之下纷纷扑上,要向木怀瑜和静玄子讨个公道,嵩山和天机门下自然也不是吃闲饭的,拨剑掣刀,悍然迎上,一时竟然砰砰乓乓,自己先混战起来。
  惨呼声不断响起,不断有人被利器刺入胸膛,拨出,带出喷涌血泉,不断有人残肢断臂的倒地,在冰冷的石地上惨叫着滚来滚去,不断有人,在制造着他人的死亡,或被他人制造着死亡。
  鲜血浸透了白石台面,地面上尸体越来越多,有七大门派的,更多的是那三派的。
  木怀瑜铁青脸色,死死盯着包子,眼光如蛇,包子浑然不惧,不动声色欣赏着自己挑起的这一场无数人伤亡的混战,眼看那三派势弱,被杀得节节后退,不能和其余几派形成势均力敌的平衡之势,有些惋惜的摇摇头,高声叫道:“咱背首诗给诸位听啊,很好听的——老天给我一双脚,教我如何屹立不倒,可我只学会了——逃跑;老天给我挺拔的腰,教我如何百折不挠,可我只学会了——招摇!老天给我灵巧的手,教我如何耕作勤劳,可我只学会了——管他妈的是敌是友,杀掉!”
  他笑眯眯的看着脸色如锅底的木怀瑜,继续火上浇油,“还有一首,专门写给掌门你的——大海啊,你全是水;马儿啊,你四条腿;掌门啊,大爷我气歪你嘴!”
  童音清亮的大笑里,包子慢条斯理将收进怀里的秘笈再次取出,打开黄面,将内容,遥遥对着木怀瑜。
  “琅嬛第一式:炒菜十八招。”
  “琅嬛第二式:锅台水上飘”
  “琅嬛第三式:切菜大神通。”
  ……
  喝骂声打斗声刀剑声哭泣声戛然而止。
  众人都呆呆瞪着包子手中,册子上画的练功图形背后,原先被他手指挡住的锅台菜刀蒸笼等物。
  就就就就是这个孩子胡编乱造的东西,引得三位掌门重伤待死,引得十大门派尚未对敌便自相残杀,引得三大门派子弟凋零,并将注定在武林史上永远抹去?
  啊!!!
  紫霄剑派向来以女子为主,掌门小师妹秋紫岑,那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女童,遍身鲜血中突然持剑向天,发出一声凄绝的厉吼。
  厉吼声上冲云霄,诸人默然聆听,只觉无限寒意自心而生,恍惚间心生黯然。
  利欲之心,杀人无形。

  出师未捷,便已折损。
  这又算什么?
  厉吼之后的秋紫岑,恢复了平静,恨恨一抹唇间血,下死眼盯了木怀瑜一眼,一扭头,道:“走!”
  还有人心有不甘,哭道:“掌门她……”
  “现在我是掌门!”秋紫岑决然一喝,转身冷冷看向木怀瑜,“姓木的,今日你有种就当着天下英雄面,灭了我紫霄满门,否则紫霄剑派但留得一口气在,必取你木怀瑜性命,不死不休!”
  她语气铿锵,杀气凛然,虽鲜血满身但毫无狼狈,只挺立于一片狼藉的尸首鲜血之间,风声猛烈,吹起少女长发,粘住额间鲜血,她理也不理,拨剑出鞘,横剑一砍,一截血肉模糊的小指落地!
  连一声冷哼都无,她厉声道:“以此为誓!”
  木怀瑜目光闪烁,一言不发,此女年纪虽然幼小,但烈性非凡,留着确实祸害,可是如何能当天下英雄之面,在虎视眈眈的炽焰帮众之前,灭她满门?
  今日……处处不谐啊……
  见他无话,秋紫岑看也不看自己的残指,转身就走,三派弟子,抬起自己的掌门,默默跟在她身后,众人无声的,让开道路任他们离开。
  走到包子面前,秋紫岑突然停住,容啸天目光一闪便要上前,被祈繁拉住。
  目光复杂的注视包子半晌,秋紫岑出奇的一言不发,包子自假山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意外的,却对她挑了挑大拇指,道:“你很好,将来你若要找我报仇,记得来郢都正阳门内一号找我。”
  难得正经的笑了笑,包子又道:“我会饶你三次性命。”
  轻轻一震,秋紫岑目光有些困感看了看包子,终于默然而去。
  秦长歌仰头望天,咕哝:“正阳门一号?你为什么不说大仪殿一号?还有你这叫什么?泡妞?你丫才五岁啊……更莫名其妙的是我,我才十八岁,还没谈恋爱,为什么就要见到儿子对姑娘多看一眼,就下意识的考察未来媳妇?”
  旁边萧玦,满脸黑线,默然至无语。
  那厢楚非欢,则目不转睛的看着秋紫岑远去的背影,半晌轻轻摇头,秦长歌一眼看见觉得好笑,忍不住对他微微一笑。
  怔了怔,楚非欢自己想想也觉可笑,眼光里流露笑意。
  这一刻这一隅的温暖与默契,无声流动。
  ……
  现在石台之上,只余下了七大门派。
  其余原本来助拳的武林人士,经此一番变故,已经看出了木怀瑜虎狼之心,这种人怎么可能在秘笈到手后将武技分享?只怕给了你再杀你满门拿回来——权衡利弊,都已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趟这趟浑水,纷纷退下石台,做出两不相帮的观战姿态。如此炽焰压力顿减。
  偌大的石台上,现在只站了七派子弟,顿时显得有些孤清。
  木怀瑜想依靠人多势众逼迫素玄乖乖交出秘笈的打算已经落空,现在率七派围攻也不上算——虽说他们趁虚而入,现在炽焰帮高手大多不在,但炽焰子弟多以彪悍闻名,真要拼起命来,即使能赢,己方也要元气大伤,何况还有个号称天下第一的素玄在。
  如此……只好启用那人的第二个打算了……
  “素帮主,”木怀瑜上前一步,“你好计策,用一个黄口小儿,便杀伤我三派高手,木某佩服!”
  “这位小兄弟,素某不认识,但是素某佩服他,他今日所作所为,诸位尽管算在我素玄身上,与他无关,”素玄视诸人于无物的漫然端坐不动,紫檀虎皮大椅雕刻着飞旋的苍鹰,衬得他气势凌云宛如神祗,冷然道:“素某也佩服你,素某决定把天下第一的名号让给你。”
  啊?
  众人愕然,连木怀瑜也一脸惊讶,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天下第一何等风光称号,他要公开相让?他怕了?可能吗?
  窃窃私语中,素玄慢务斯理的道:“当然,前面要加几个字。”
  “心黑无耻,天下第一!”
  玉自熙立即笑吟吟接上。
  抬眼,对着玉自熙一笑,素玄脸上的神色,满满赞同。
  台下诸人望望两人,极有默契的都退后一步。
  任谁都知道,今日之事,是多年来武林难遇的大战,所发生的诸般事体立即就会传遍天下,名动江湖的天下第一人素玄给木怀瑜的这番考语,必将人人皆知跟随他终身,话说到这个程度,素玄已经动了真怒,木怀瑜也绝不可能容忍如此侮辱,两人之间的一战,在所难免。
  一时人人屏息,等着这南北两大高手对决。
  极度寂静中,只听得悠长的呼吸声,以古怪的频率响起,是木怀瑜在调匀气息。
  然而半晌后,却听得他慢慢笑道:“素帮主,今日并非木某一人之事,七大门派的兄弟们,都要和你讨个公道,木某何能,敢抢诸位先。”
  “公道两字,你不配说,我听了影响食欲,”素玄仍日没有笑意的微笑,洒然往椅上一靠,缓缓道:“素某很懒,素某刚才午睡睡得不够尽兴,还想补一补,不耐烦一个个来,你们,一起上吧。”
  “竖子放肆!”七大门派中脾气最爆的重玄剑派掌门习千帆连胡子都飞了起来,老夫第一个教训你!”
  这是真的打算车轮战了,台下众人虽然早有预料,也难掩讥嘲之色——习老家伙,你一把年纪了,把无耻内功练到这般面不改色,也着实不简单啊。
  不防木怀瑜伸手一拦,阴笑道:“素帮主小视天下英雅,我等却不必轻视自己,何必车轮战?输也要你输得心服口服。”
  众人再次愕然——木怀瑜改了心性了?有这么光明磊落的?
  秦长歌却对着萧玦一笑,低声道:“喂,生意来了。”
  萧玦目光闪亮的看着那七人,低笑道:“好极,好极——”
  果然听得台上木怀瑜道:“我等七人,今日向炽焰帮挑战,各人比试一阵,点到为止,以场数多者胜,胜者向败者提出一个要求,如何?”
  轰然一声,这回众人再次拜倒在木怀瑜的卑鄙算计之下。
  谁都知道现在炽焰高手尽出,剩下的能和七大掌门一战的只有左右护法和玄木堂主,而且很明显玄木堂主不会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对手,只要安排得当,除了对素玄那场必败之外,七大门派是赢定了。
  这比对素玄车轮战好——素玄名动天下,先前那一手以声驭钟着实惊人,七个人就是连番上,只怕也要多少折损一半,万一素玄下杀手更是后果不堪设想,如今素玄只能战一场,又只能点到为止,等于将这绝世高手拘住了,而现在的炽焰,又如何能找出足可和对方七人对战的七大高手呢?
  木怀瑜目光阴森的看着素玄,这番算计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如果他不答应的话——
  素玄抬眼,目光越过木怀瑜在场中一转,朗然一笑,道:“好!”
  这下连木怀瑜也愣住了。
  素玄却只用琉璃般光华通透的眼眸冷冷看着他,道:“木掌门,既然是比武,当然要公平,你可以从你方任选高手参战,我也可以,对不对?”
  “那个自然!”木怀瑜大喜,立即接口,“素帮主自然可以任选高手参战。”
  “那好”素玄道:“请吧。”
  乾元四年七月十三,郢都东郊,占地广阔的炽焰帮,迎来了自成立以来最为居心叵测的敌人,武林风云史,则迎来了参与者级别最高,最为翻覆诡诈的一幕铁血传奇。
  这一役自日正当空始,至血月隐于云层之后止,七场对战,尤以后四场名动天下,成为江湖挑战史中的经典战役,世代传唱不衰。
  在这一役中涌现出来的几个神秘人物,更成为江湖中人在漫长的岁月中,不断提起并兴致勃勃精测其来历的永恒话题。
  而那几人自此一役后便销声匿迹,从此再无在江湖中出没,仿佛只是为了这场挑战而出现,之后便闲云野鹤无觅处,其神秘更令众人感兴趣,每个人都说那几人一定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人物,否则绝无那般机变武功,杀气悍然。然而所有人翻烂了武林册,数断了手指,排遍了所有形貌个性相似仿佛的人物,也无法准确找出对方的真身。
  最后只好归结为世外高人,说不定有的还是素玄的师门兄弟,不是说武林中人,无人得知素玄的师门么?
  没有人知道。
  风云起,沧海怒,只为一个女子的一首天下长歌。
  七月十三,午后。
  人数众多却突然归于寂静的炽焰总坛。
  静到可以听见苍苍远山上的木叶坠落的声音,那层峦叠嶂深处,隐约有樵子放歌的曲调,音节铿锵明朗,遥遥听来,象是一曲为即将开始的决斗唱响的战歌。
  第一场,终南派掌门胡炳毅对炽焰左护法韩凭。
  两人势均力敌,各自苦战,在第七百招上,胡炳毅一锤击在韩凭左肩,碎了他肩胛骨,韩凭的长鞭则硬生生打断了胡炳毅的小腿。
  两人一时都失去再战之能,平局终场。
  第二场,重玄掌门习千帆对玄木堂主宋北辰。
  宋北辰本就是炽焰二流高手,四堂主中最弱的一个,对上内力雄厚擅长外家功力的习千帆,那是绝对不可能有胜算的,众人都心里有数,素玄更是早早便在座上道:“北辰,尽力便好,不必以命相拼。”
  对着素玄微微一躬,宋北辰肃然道:“帮主,你遭小人侮辱,受此不白之冤,这亦是我炽焰之辱,想我帮纵横天下,什么时候受过这等欺负来着?如今只有不惜此身,以血还血而已!”
  他说得杀气腾腾咬牙切齿,众人听得都是一凛,心想今日可谓得罪炽焰到底,将来炽焰报复可如何是好?
  看了直爽莽撞的宋北辰一眼,素玄温和的道:“北辰,我知道你的心情,只是此事冤有头债有主,某人居心叵测煽动武林同道与我为敌,这个帐,我终究要着落到他身上算的,你放心。”
  这话是摆明不和今日盲从的人计较了,众人都舒一口气,想着素玄滴水不漏潇洒优雅,雍容之风令人心折,果然不愧是年纪轻轻便执掌天下第一大帮的第一人。
  习千帆已经等得不耐,在台上狞笑道:“兀那小子,哪来那许多废话?死了就安静了!”
  宋北辰铁青着脸上前,也不例行施礼,二话不说,长剑一展立如星棱四射,光华漫天,呼啸着向习千帆当头罩下,竟是一招“凤唳九天”的杀着!
  习干帆心存轻视,漫不经心,哪想到这小子招呼不打上来就是杀手,失去先机之余,又被抱着必死之心的宋北辰着着抢攻,一时竟然手忙脚乱,眼看着竟要输。
  众人惊呼声迭起,虽知宋北辰失了比武现矩,但是木怀瑜等人心地阴私欺上门来辱及人家帮主,属下以命相拼也是忠义所在,江湖中人敬重好汉子,所以一时都忘记自己的尴尬立场,忍不住叫起好来。
  叫好声里却见宋北辰左膝忽然一软。
  只是那么电光火石间微微一倾。
  高手过招,失之毫厘谬以干里,刹那光阴便可以让对方输十次。
  习干帆立即扳回了劣势。
  素玄的黑眼睛,微微往场上一瞟,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神色。
  宋北辰失去抢占的先机,立时大落下风,习千帆深恨刚才被这小子逼得狼狈,众目睽睽下大丢面子,已经不再顾及什么“点到为止”的规矩,招招冲着宋北辰要害,都是残忍至极的杀手。
  第五百一十七招上,习千帆一个虚招,攻宋北辰胸腹,宋北辰中计侧身相避,不防习干帆的掌力竟然自己转弯,呼的击向宋北辰后心!
  掌风雄浑,足见十成真力,惊呼声里,众人都已以为宋北辰必死。
  然而习千帆的右膝,突然也软了软。
  也就那么刹那间微微一倾。
  掌力斜斜落空,只击中宋北辰左臂,闷哼声里,宋北辰左臂立时软软垂下,他犹自不肯弃战,咬牙奔上。
  “够了。”
  座上素玄淡淡开口,衣柚一拂,气劲如墙,宋北辰再也难以前进一步,素玄转头看着木怀瑜,道:“这场我们认输。”
  木怀瑜目光闪动,他当然知道这场比试里双方都有猫腻,只不过一为取胜一为保命,扫了场中一眼,他一时不能确定相助已方的人是谁,无论如何,能在素玄面前做手脚,此人武功之高,也是难以想象了,想着己方有这样一个超等高手暗中助阵,心中着实安定许多。
  拈须微笑,他道:“素帮主干脆爽快,佩服。”
  第三场,秦山掌门宋治辰对炽焰右护法梁纷。
  这两人都功夫轻灵,宋治辰的“飞鸿渡水”身法和梁纷的“青云纵”都是武林中驰名的轻功,两人高来高去,满场游斗不休,身法煞是好看,看得人眼花缭乱。
  可惜梁纷毕竟年纪轻了此,内力不如修炼多年的宋治辰,终在第八百招上,以一着之失败北。如此,三局一平两败,炽焰处于劣势。
  只要再赢一局,七大门派便接近胜利。换句话说,炽焰不能再败。
  然而炽焰高手,尤其以内外兼修名满江湖的总护法易天擎,俱都不在总坛。
  眼看炽焰除了素玄外再无高手,众人一时不知是喜是忧,想着木怀瑜如胜,少年成名惊才绝艳的素玄一定会被逼自尽,这么一个声势煊赫的帮派从此要被毁灭,着实也是件颇扼腕的事。
  一时看着素玄的目光,宛如凭吊。
  第四场,木怀瑜阴笑着手一引,天机掌门静玄子,目光枭厉的迈步而出。
  静玄子,号称南地第一剑法名家,剑法凶悍狠辣,迅捷无伦,号称“惊羽”,据传舞剑之时,但凡飞鸟经过,哪怕离得再远,也必被剑气掠羽,哀啼而亡。
  是十分难缠的人物。
  他冷笑,声音亦如枭,道:“谁来受死。”
  素玄的目光,遥遥落在场中。
  一人步出,亦冷笑,道:“你。”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 20:05:34
帝凰 第二卷 第二十章 决斗
    众人回首。

    夏日午后阳光灿烈,其人逆光而出,一时难辨容颜,只觉得长发如墨,身形修长如玉山狐松,黑色锦袍上云纹缭绕,随步伐行动不断变幻,远远行来便觉风神尊贵吸引,令人难以转开目光,及至行到近前,看容貌也不过普通男子,然而却也不觉得失望,只因为那深邃纯黑眸瞳,宽阔如深海,偶一转动,便光华厉烈,锋锐逼人。
    拥有这样一双明亮双目的人,怎么会是寻常人等?
    静玄子的目光在对方身上上下一转,声音尖利的道:“取下你的面具来。”
    来人自然是萧玦,马上帝王血液中的好战因子,自然不甘人后,早年军伍之中,没事也要拉人斗上三场,自登基后,君临天下的同时也失去了和人拼斗对战的愉悦,如今这机会实在难得,萧玦实在开心得很。
    素玄目光一凝,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愕然之下不由看向秦长歌,后者对他展开不可察觉的笑意,暗示:无妨。
    确实无妨,萧玦少年时武功底子便打得极好,后来军伍之中耳鬓厮磨,秦长歌有意无意更是替他伐筋洗髓,千绝武功虽然碍于门规没有全传,但选教的也是精中之精,最适合他练的武功,这些年萧玦从未搁下,静玄子凶悍又如何?论起悍勇,谁怕谁啊。
    石台上萧玦负手而立,衣袂飞扬,对刚才静玄子的问话听若未闻。
    目光闪过凶光,静玄子声音又快又急,“你没听见我的话?”
    “战就战,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萧玦这才看他一眼,语气傲然,“别吠了,你不配。”
    凶光更厉,似欲噬人,静玄子二话不说,哧一声,比寻常剑更长更窄,宛如毒蛇般的剑锋明光一闪,流行曳空般刹那到萧玦喉间!
    还快的剑,快得令人不及眨眼!
    根本也不眨眼,萧玦一脚刷的倒踢,风车般螺旋一转,已经避过要害杀招,只是招式已经用老,在所有人都以为无论谁都必须要在这样迅捷无伦的剑势下先选择后退的时候,而后退便一定失却先机的时候,“不后退皇帝”萧玦,忽单掌就地一拍,横地而掠,黑色身影如游龙般刷的窜前,横臂一拉,一截如同秋水的剑锋神奇的自腰间匹练般闪出,转眼到了萧玦掌心,萧玦立即转身抡臂,剑锋巍巍如高山压顶,一气呵成的一剑横砍!
    那一剑竟要将静玄子拦腰横斩!
    大开大阖,不遮不掩,气象雄伟,攻杀凌厉,老远亦可感受到扑面之风,观战众人咝的倒抽一口冷气,面面相觑……这位比静玄子更凶悍!
    一惊之下惊而不乱,静玄子毕竟是一代宗师,半空一个倒窜已避开这雷霆一剑,饶是如此,他站定后腰带突然裂开掉落,空荡荡的道袍散开来,本就瘦如枯竹的身形越发嶙峋,宛如一截竹竿挑着件衣服,看来着实有几分滑稽,众人忍不住哄笑开来,怔了一怔静玄子青色的脸孔微生薄红,还没来得及反应,对面萧玦却已又是一剑,一丈外剑风猛烈,直劈他天灵!
    横剑一架,铿然大响,连连被挫性子弥辣的静玄子,大怒之下柔身展剑扑上。
    剑凝江海之光,剑起风雷之声,萧玦以帝王雷霆之舞,展大漠长河一般的雄浑悍厉剑法,一剑比一剑快,一剑比一剑狠,静玄子号称快剑,却也不得不打起全部精神应对萧玦连绵不绝狂风暴雨般的剑气,两人以快打快,以悍对悍,一时只听得场中叮叮叮叮之声不绝,到得最后因为快到一定程度,百十剑也只如一声,一黑一黄两条人影翻腾卷跃,快如流年,众人看得心旌摇动目不暇给,数着那剑招渐渐被那超速频率所控制,竟胸闷得喘不过气来,接着便听见几声大喘,几个功力较低的武林中人,竟然一口气接不上来,晕倒在地。
    有人瞪直了眼睛,喃喃道:“大开眼界,大开眼界,此生不虚,此生不虚……”
    有人心跳如擂鼓,激动之下抓住自己的剑跃跃欲试,掌心里全是薄汗,所谓凶悍,所谓狂猛,众人行走江湖多年,都自以为见识过,然而直到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悍然!
    那个剑法如波风雷暴般的男子,气势惊人无人可比,他根本连一招防守都没有,全是攻杀,按说这样完全没有防护的剑法对上高手是很危险的,然而唯因杀气过于凛冽,剑气纵横如密网,所以试图穿越剑网的招数,在那般惊人的气势面前都有如弱草飘摇,瞬间被搅成斎粉。
    就像自然地力量,山洪海啸,突临人前,其实不可能完全横扫席卷,其实未必没有逃生的机会,但那般震天撼地的强势气势,会先控摄住人的心神,令人无力兴起抗拒的念头。
    对付凶悍的人和剑法,在功力相当的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比他更凶悍,谁压住谁,谁就赢!
    萧玦本就是那战斗意志强烈的人,越拼杀越勇悍状态越好,剑招如江河狂涌,目光似日月经天,灼灼逼人,静玄子气势被夺节节后退,根本没有机会反击,只得一个后空翻连着一个后空翻躲避他的杀招,每翻一次都可以看见空荡荡道袍中的灰布亵裤,着实不雅,窃笑声不断响起,好面子的静玄子由此不敢再翻,于是更加捉襟见肘的狼狈,众人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好笑之余又是相顾骇然……武林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剑法刚猛气势逼人的顶级高手?
    先出手的以快剑闻名的静玄子,竟然会被逼到没有再次出剑的机会!
    场中剑光如冲天巨浪,如水晶之墙,如连天烈火,如呼啸飓风,萧玦剑势连环,奔涌不绝,静玄子不住后退,退、退、退……
    “哧!”
    软剑形似飞龙,龙首上一颗黑曜石斑斓华光于骄阳下四射,宛如杀人眼,冷冷瞪着静玄子咽喉。
    萧玦的剑,终于停下。
    停在了被逼到石台边缘的静玄子喉前。
    风停雨歇,云尽光收,漫天杀机逼成一线,逼向敌手要害,萧玦衣袍与黑发在风中飞卷,比发更黑的眸子,冷冷看向静玄子铁青的脸。
    他一言不发,却比说了一堆话的胜利者更能给人压力,全场瞪着他稳定掌心中的璀璨剑锋,手指扣在掌心,满手冷汗的等着他轻轻向前,刺入。
    这一霎如此漫长,漫长到极度的寂静和紧张之下,被无尽杀气笼罩着的静玄子无法自控的咕的咽了一口口水,声音响的全场都听得见。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的那一刻。
    就在静玄子开始考虑是不是先开口求饶换得自己一命时,萧玦突然冷冷一瞟,收剑。
    流星一抹,乍现又隐,极轻微的“呛”一声,全场人却都不由自主的震了震。
    听得台上风神非凡的黑衣人淡淡道:“下次腰带换个结实点的。”
    看也不看满面紫涨的静玄子一眼,萧玦转身便走。

    远远的,他向树下似笑非笑注视着他的少年,微微一笑。
   “嗤!”
  桀骜狠辣心有不甘的静玄子,在萧玦转身的那一刻,突然满面狠毒的旋身飞剑,长剑飞射,射向近在咫尺的萧玦后心!
  杀了你,我便能挽回我的耻辱!
  万众惊愕,不及反应!
  萧玦背对静玄,前行!
  惊羽之剑,刹那便至!
  ……
  萧玦忽然矮了下去。
  修长双腿一滑,前后一字劈下!
  这一矮,只剩下半人高,剑尖险险从他头顶飞过,而萧玦立即弹起,以一种难以维持平衡的姿势向后倾身单足而立,一腿猛力上向抬后弹踢,直直踢过自己后仰的头顶!
  啪一声刚刚飞过的长剑被他猛力转向踢向身后,如电飞过他平行成直角,姿态如飞鹤的身体,以比刚才更为猛烈的力度和速度,射向飞剑出手,正得意狞笑扑上前的静玄子胸膛!
  他一番动作快如闪电,于静玄子,只看见出手的剑,几乎立即便神奇的向自己飞来!
  静玄子大惊之下也算反应超绝,立即向后便倒。
  而对面,踢出飞剑的萧玦凌空翻身,突然重重一拳,锤落地下。
  一拳落,石台裂。
  石板砌成的台面被击碎翻开,翻出一条深沟。
  静玄子后倒的脑袋,顿时重重碰在深沟翻起的白石上。
  一声闷响。
  他眼前顿时烟花飞越,星光四散。
  那些星光有些奇异,灼热、微腥、鲜红、冲天而起再如雨倾落。
  扑啦啦落在他瞬间枯干的面上。
  惊呼声如潮响起。
  旁观诸人,经历了有生以来,最为迅速,最为翻覆,最为凌厉和不及反应的一幕暗杀与被杀。
  他们看见一场可谓山崩海啸的惊世剑法。
  他们看见一代宗师对敌手的背后卑鄙暗算。
  他们看见那个高贵男子宛如背后长了眼睛,以一个常人难以达到的柔韧和力度,以宛如长空之鹤的矫健凌厉身姿,回踢暗剑。
  他们看见坚硬石块被计算精准的击碎。
  同时四散的还有静玄子胸口上激越标出的鲜血!
  第四场,静玄子死!

  震惊到了一定程度,便是缄默。
  沉静肃杀气氛中,烈烈夏风里萧玦不屑抬腿,冷笑道:“早知道你会这样!”
  啪一声将静玄子尸首踢飞,正正落于木怀瑜脚下。
  碎石刷拉拉落地,砸在木怀瑜袍角,木怀瑜脸色凶狠的抬首,恶狠狠盯着萧玦,道:“规则点到为止,你却动手杀人,不能算胜!”
  此言出万众哗然,天下还有这样无耻的人!
  萧玦胜出时留静玄子一命,枉为一派掌门的静玄子却在极近距离下施以暗算,那力道,明摆着是要杀掉萧玦的。
  无耻到一定程度,是敌是友都会心生不齿,一些脾气激烈的汉子,已经鼓噪起来。
  七大门派中人也有人面露不赞同之色,毕竟大家日后还是要混江湖的,将脸皮撕破到这种程度,以后怎么抬头见人?
  而上座素玄已经冷然道:“你毁约无言,我自然也可以,余下的也不必比了,我直接杀了你们便是。”
  权衡利弊,木怀瑜知道自从假秘笈那一场混战,自己占尽的先机已经损失大半,再过分下去,连看客的人心都转向素玄,今日七大派便难以收场,当下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却对天龙门掌门任清珈使了个眼色。
  任清珈缓步而出,此时天色将黯,炽焰帮众点起火把,映的石台上一片通明,火光里那掌门却还是少年,眉如翠羽眼若点漆,形影清瘦斯文温雅,真真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他上前,不急不缓的向素玄一施礼。
  众人面露惊讶之色——他要挑战素玄?
  有部分人露出惋惜之色,这个任清珈,据说当年也是临危受命的少年掌门,短短数年间重新起复天龙门,跻身七大门派之列,据说武功神秘,行事为人也极出色,年纪虽轻,却是仅次于木怀瑜的厉害角色,若是折在素玄手下,倒是可惜了的……
  素玄在座中欠身回礼,却微微生出一丝犹豫,他只能出战一场,去赢这个任清珈……实在不上算啊……
  未及他站起,已有人轻笑道:“长得不错,虽然和我比差了不少,不过也配和我过招了。”
  话声里,红衣如火的男子,已经意态飞扬的上前来。
  他掌中红灯艳光流动,不抵他容色烟水迷离,他笑嘻嘻的看着任清珈,将他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目光火辣赤裸,半晌痴痴笑道:“我府里还差个养花的小厮,看你眉清目秀可怜见的,跟了我去可好?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语气轻佻,全不将驰名天下的一派掌门看在眼里,有些天龙弟子已经开始怒极喝骂,任清珈轻轻摆手,骂声立止,玉自熙目光一闪,笑意更深了几分——这人年纪虽轻,却挺有威望,很好,很好。
  “阁下是朝廷中人,”任清珈声音也如他这个人一般,清如流泉,“怎能参与到江湖争斗中来?”
  “谁说朝廷中人就不能参与?再说我现在也不是朝廷中人,”玉自熙眨眨眼,神情妖媚,“我三年前就加入炽焰帮啦,现在是玄木堂中一名头目,”
  已经行到秦长歌身边的萧玦闻言不禁一笑,悄悄骂道:“这家伙说鬼话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秦长歌却皱眉看着那个任清珈,半晌道:“这个人不简单呢……”
  台上任清珈似笑非笑的转向一脸尴尬的宋北辰,问:“宋堂主?”
  宋北辰看着玉自熙,吃吃答不出话来,那边素玄已经接口笑道:“敝帮之幸。”
  任清珈无声一笑,不再说话。
  玉自熙缓缓转身,将手中红灯在石台侧的一株树上插好了,红灯蒙着精致的半透明红色霞影纱,影影绰绰映着持灯人如画眉目,玉自熙似乎很自恋的忍不住停顿一会,在灯前掠发整鬓,自我沉醉的欣赏。
  他身后,任清珈负手向天,很有耐心地在等。
  银河寥廓,漫天星子化成流光之泉自天际一泻而下,映着屏住呼吸观看台上美人的武林人士,映着赤红石台,红灯娇艳。
  红灯前美人对灯整衣,实在也算是很美的画面。
  就是时机好像有些不对。
  玉自熙却根本不管,只在大战前,隔了数丈背对敌人,专心致志的,无比自恋的,欣赏自己。
  似乎嫌灯纱粘了灰有些不清晰,玉自熙伸手,去掸灯上的灰。
  他伸手,向前。
  星光飞越!
  如刹那掌间牵起一抹跨越长天的流虹,又似拉开了一段折叠的月光,或者铺开了一截飞瀑!
  长笑声里,玉自熙倒飞而起,半空中一个大翻身,那自红灯中突然拉出的如流星如凤羽的长形武器,已经银光夭矫跨越数丈距离,向任清珈当头劈下!
  台下一片哄然!
  任谁也没想到这个妖魅绝色的男子,竟会以这般诡异的方式和角度出手,出手后的绝杀阴毒更是令人咋舌,一出‘大劈手’。竟摆明了要把对方头颅劈烂!
  这般出人意料防无可防的杀手,谁曾见过?
  哄然声里,谁都以为,负手向天毫无防范的任清珈,死定了。
  流光飞舞,当头砸下。
  银光罩遍任清珈全身,毫无死角。
  银光里,任清珈突然奇异的笑了笑。
  手指一抖,彩光一闪,再一闪。
  几乎玉自熙对灯整发拉出银色锁链的刹那,他掌间忽然飞出一条丝索,手之一都,丝索立即分成无数条彩色细丝,每条不过头发粗细,自五指间源源不断生出,瞬间横织竖排,漫天里都是五彩光芒。
  链锁飞至,他的丝网也已成。
  便听霍霍有声,那些彩色丝线如有生命般,寻着锁链中的环孔钻了进去,自动的绕上几圈,每条丝线都绑牢了一节锁链。
  温和一笑,任清珈猛然挥手!
  哗啦啦一声,锁链被拉得笔直,停在他头顶上方,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风吹起一阵浓云,刮得古树簌簌作响,微微起了凉意,一抹淡淡光晕罩上石台,已经入夜了。
  层云逶迤,月光一暗又明,那光色有些朦胧,隐隐发出淡红的颜色。
  血月之夜。
  淡红月色下,红衣男子和淡青长衫的少年,相隔一丈遥遥而立,红衣男子手中银彩闪烁的锁链和淡青衣衫少年五指间七彩丝线纠缠在半空,在风中不住抖动,时不时发出拔琴般的轻吟。
  真真是一副很美的画面。
  如果不去仔细看锁链上的隐隐蓝光,和丝线上淡淡黑气的话。
  媚然一笑,玉自熙忽然伸指,一弹。
  锁链每节环扣,突然刷的一下齐齐生出倒钩,啪的将丝线割断!
  彩光一敛。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丝线悠悠落地。
  众人吁一口长气……还是这人狡猾啊……
  然后那锁链仍然处于被扯直的状态,没有回到玉自熙控制之中。
  仔细一看,才发觉那丝线居然只是外面一层的包装,丝线割断,里面还有一层内筋,是灰色的仿佛野兽筋骨一般的东西,细得几乎看不见,但连玉自熙的利刃也无可奈何。
  众人再抽一口气……原来这个也不差啊……
  美目水汪汪的一瞟,玉自熙笑赞:“好!我看上你了!”
  任清珈微微一笑,答:“我不养娈童。”
  ……
  轻笑若凤吟,玉自熙衣袖一拂,“流云飞袖”无声无息暗劲一涌。
  锁链头突然脱节飞出,直打任清珈面门。
  极速飞射所产生的呼啸声里,玉自熙笑道:“打掉说话不中听的牙齿。”
  任清珈微笑,轻轻“呸!”了一声。
  一道黑光被他“呸”了出来,自齿缝间电射玉自熙双眼。
  众人早已经看呆了。
  这叫什么打法?
  到现在为止,两个人连步子都没挪过,连手都没递出过。
  还隔着丈许远近。
  居然已经各自试图杀了对方三次。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狠毒啊……
  偏头让过黑光,玉自熙扬起弧线优美的下颔,深深看了一眼天上的血月,忽然唱歌般的轻轻道:“我不耐烦了……”
  他懒懒一伸手,锁链突然起了一阵奇异的波动。
  灰筋越抖越急,晃起弧影,竟有被抖落的势头。
  任清珈慢慢绽开一抹轻灵的笑容,五指一抹,灰筋颤抖立止。

  随即,锁链和丝线,都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仿若被时间或两人在暗夜中碰撞的火花,凝固。

  远处暗影中的秦长歌,忽然皱了眉,萧玦咦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看天上朦胧血月,恍然的哦了一声。
  无可奈何的叹气,秦长歌道:“这人呀……明明和你不是一个性子,有时候和你还挺像的……”
  “唔……”萧玦目光明亮的看着她:“长歌,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好久了。”
  “嗯?”秦长歌心不在焉的问,目光一直流连在场中。
  “你是不是看上玉自熙那个小白脸了……”
  “啊!”
  一声忍痛的低呼。
  秦长歌笑嘻嘻转头,看着扭歪了俊脸的脸的皇帝陛下,轻轻道:“我穿的是高跟鞋。”
  ……
  玉自熙和任清珈,仿佛被一条锁链和一些丝线定住了,以同样扬手的姿势,无声而恒定的立于场中。
  众人一开始摸不着头脑,随即便明白,两人竟然拼起内力来了。
  真诡异啊,明明都是心有千窍花招百出的狡猾人物,却偏偏最不合常理的,最蠢的,拼起了内力。
  月色游移,血色越发深重。
  银链光辉亦越发璀璨,宛如日光下粼粼水波,逼人眼目。
  灰筋隐约间在渐渐拉长,然而无论拉得多细,始终不断。
  玉自熙的媚笑,有点点僵,好像挂在脸上的一个美艳面具。
  任清珈温和清淡的笑容,也失却了先前清逸自在的韵味。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相对的,玉自熙的脸色却渐渐起了微红,如白玉之上飘落桃花,灼灼的艳丽。
  众人都是行家,知道两人都已到强弩之末,生死胜负,当真只是一发间。
  屏住呼吸,每个人都在等待最后战局的揭晓,这场决斗决然不同先前静玄子那场狂风暴雨般的猛烈快速,让人尽情体验招式的痛快淋漓的快感,这是静止的,阴沉的,杀机暗涌的决斗,其凶险,却分毫也不逊于先前那场。
  时间在慢慢流过。
  月上中天。

  渐渐西移。
  移过檐角,石台,古树,移上古树上插着的红灯。
  当月光正正落于红灯之上时。
  忽然血光一闪,惊虹乍起!
  红灯突然不动自转,旋起血红的月光,那红光以一个精准的角度激起,虹桥般落于银彩斑斓的锁链之上。
  银红光芒交织,光华大盛,那光如此热烈喧嚣,隐隐间似有妖异图案不住飞舞,令看见的人都不由心神一窒,下意识的微眯双目。
  任清珈也不例外,他正对着锁链,首当其冲,瞬间被这强光刺激得眼睫一颤,朦胧间仿佛看见烈焰之后,雪山皑皑,隐约有黑发赤足女子,身子曼妙,作惊鸿飞燕之舞。
  那舞姿鲜明亮烈,宛转妖娆,莲步凤舞环佩飞旋,举手抬足间无限风情,明明只是一个模糊地影子,那扭动踏步间,却也自喷薄出刻骨的诱惑,任清珈虽然武功强绝,但毕竟还是少年,许多年清心寡欲,哪经得这般喷血的画面?顿时内元一泻,心神一昏。
  只是那么一泻,就足够了。
  玉自熙所谓比拼内力,等得就是这一刻。
  任清珈内力一泻,玉自熙内力立即狂涌而上,手中的锁链突然直起如棍,怒龙般飞射,重重击在任清珈胸口!
  噗的喷出一口鲜血,任清珈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半空中犹在呕血。
  玉自熙手指一转收回锁链,顺手将灰筋也没收了,笑吟吟一个优美的转身,道:“你不错,我就‘点’到为止,绕你一命。”
  他击碎了人家几乎整个胸骨,还毫不脸红的说‘点’到为止。
  木怀瑜扶起脸色死灰的任清珈,面色却比任清珈更难看。
  第五场,任清珈重伤。
  至此,七大门派和炽焰,各边两胜两败一平,势均力敌。
  众人连着看了两场惊心动魄手段奇诡的绝世争斗,现下更多的心思,倒是希望不要错过这场注定要轰动天下,百年难得一见的绝顶比试,早已打消了夺宝之心。
  现在七大门派还没参战的,只剩下木怀瑜和蓬莱剑派掌门江钦。
  看木怀瑜的脸色,他似是动了震怒,打算亲自出手了。
  果然,众人目光汇集处,木怀瑜脸色阴沉,上前一步。
  素玄洒然一笑,再次打算站起,结果却发现人群后,那两人在拉拉扯扯。
  “不行。”
  “行。”
  “你武功未成。”
  “上次施家村中蛊,阴错阳差成了。”
  “真的?”
  “假的我就赔你银子。”
  “也不用赔银子,去龙章宫陪我谈一夜心就成。”
  ……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 19:58:09
第二十一章 绝战
  第六场,木怀瑜终于出战。
  素玄的目光,有些担忧的落在笑嘻嘻迈出的少年——秦长歌身上。
  隔了距离不能如萧玦一般试图阻拦,但是他眼神里满是询问和不赞同,“别逞强。”
  秦长歌目光远远的瞟过去,眼神里将他的意思原本奉还,“你也别逞强。”
  苦笑了笑,素玄知道自己瞒不过她,自己出来得迟,出来后始终没有移动过,一直在不动声色调匀气息,别人也许发现不了,但她一定看得出来。
  当日和上官师叔一战,最后师叔打得兴起,硬拉他在觞山云海之间足足战了三日,力竭而罢战,两人都损了真元。
  他本来回来就打算闭关的,结果一回来就遇上这事。
  无奈之下硬是拖延时间,简单的进行调息疗伤,勉强使了那手以气驭钟,没给木老狐狸看出破绽,使完便觉得心跳如鼓汗出如浆,硬是支撑着不动声色的坐了,前面五场比试中,他一直在抓紧时间恢复。
  对于她现在的武功,素玄自然知道已经不同往常,那日和师叔战后,担心她安危,素玄特意赶回扶风亭看了看,结果发现了秦长歌那一鞭扫出的惊人效果。
  按说论武功倒也未必不可一战,只是木怀瑜这个人阴险毒辣,不是易于。
  而且素玄也担心那个神秘人背后作梗。
  先前北辰那一战那人出手,被他拦下,之后萧玦剑锋猛烈严密,打发太快,而玉自熙那一战又太慢几乎没有动作,无从遮掩,那人都无法钻空子,如今木怀瑜这一战,会是个什么状况?
  此时场中人亦盯着步出的少年――前面两场出现的都不是炽焰中人,但是极其意外的绝世拼斗,这场,这个看起来更年轻,年轻得有些单薄的少年,又会给出什么奇迹?
  或者,奇迹终于要在老奸巨猾的木怀瑜手中结束?
  而素帮主手中,到底藏了多少张神秘的王牌?
  如果他们知道这些王牌都是不请自来,而且等级高到令人咋舌的话,不知道又会怎生惊叹了。
  夜风凛冽,火把飘摇。
  王牌之三秦长歌,优哉游哉出台来。
  她在上台前,将长发散开重新扎了一下,又束了束腰,然后空着双手,笑得很温柔的看着面色凝重的木怀瑜,以完全不同于萧玦凌厉,玉自熙魅惑的个人散漫风格,随随便便站到了木怀瑜对面。
  木怀瑜目光一缩……这小子没有武器?
  然而他也不言声,只是双手一振,现出一双精光四射的奇形爪型武器,共分三爪,可张开可闭拢,爪尖略长,向内弯曲,远看去锋锐无伦,不用想,这种东西一旦碰着人身,那一定是连皮带肉挖出一大块,创口血流不止而死的。
  前面两场比试给他的震撼太大,以至于他现在完全不敢小觑对方,甚至不想表现大方的提醒对方应该用武器。
  他不提醒,底下的人却已开始骚动,谁不知道木怀瑜的“捉魂爪”由中川锻造大师长谷浑亲手制造,是天下十大利器之一,爪下抓死高手无数,号称“饮血神爪”,这个清瘦得风一吹就倒的少年,托大到这种程度,不是找死?
  有些性子磊落的汉子已经喊起来,“喂!拿个武器啊,他拿个很厉害的!”
  秦长歌微笑拱手,做了个谢的姿势。
  又对木怀瑜伸手示意,请。
  目光狰狞光芒一闪,木怀瑜杀机顿现――小子,你托大最好,等你死了就知道,面子永远没有性命要紧
  双手一拱,木怀瑜做出回礼的姿势。
  冷光一闪!
  一个拱手礼刚做到一半,顺势一个抛手,木怀瑜的捉魂爪已飞光电射,惨白爪尖直抓秦长歌胸口!
  一阵哄然。
  “娘的,卑鄙!”
  假山上包子大怒,立时问候了木怀瑜祖宗三代。
  爪尖将至,利风嘶嘶,精擅武器制作的大师,亲手打就的绝顶武器,本就具有最强的速度和破坏力,一时劈开空气的声响,亦宛如抓裂。
  眼看将到秦长歌要害!
  秦长歌突然伸手,手腕在最先到达的中间爪尖一磕!
  啪!
  她手腕上一个黑色手镯般的东西突然张开,掉落,和爪尖碰出巨响,一溜火花明红暗紫的闪现,秦长歌手指一推,手镯快准狠的套进爪尖,秦长歌顺势一捏,卡擦一声。
  手镯合拢,钢爪关闭,爪子刹那间变成拳头。
  一个铁板桥大后仰,秦长歌哧的一下从拳头下滑了出去,后背平贴在地,单腿向上一蹴!
  正对着身形已经完全扑过来木怀瑜裆下!
  行云流水,狠毒绝伦。
  全场仰倒,齐齐“咝”一声咝出一股气流,萧玦脸色白了白,开始慎重思考这一招的破解方式,以备后用。
  木怀瑜老脸通红,半空中大喝一声全力翻身,罡风怒卷,钢爪再射,向着躺在地下还没来得及翻身的秦长歌抓下。
  秦长歌竖起的靴尖突然飞出一截黑色钢丝般的东西,她双腿一搅,那钢丝盘旋扭曲而上,活活有声,已经缠上冲着自己而来左边钢爪,随即迅速一个滚翻,啪一声,被缠紧的左边钢爪被她翻滚之力一带,再次闭合。
  被对方以出奇手段连毁两爪,木怀瑜露出愤怒狰狞之色,低喝一声,右边钢爪突然扭了个诡异的角度,击向秦长歌还连着左边钢爪的腿,力道之大,存心要把她双腿敲碎。
  单手一挥,手上一个不起眼的戒指突然弹出薄薄刀刃,就地一划,秦长歌划断靴尖黑丝,一滑间已到了木怀瑜背后,头也不回一撒手,又是一截神奇出现的黑丝,黑丝上还有个奇怪的白白的东西,秦长歌挥手一抡,啪的黑丝再次搭上木怀瑜右边钢爪。
  早已吸取了教训的木怀瑜哪会重蹈覆辙,立即催动真力,钢爪光芒暴涨,瞬间将黑丝化成尘雾,狞笑着木怀瑜来势如电,钢爪化成漫天爪影,向秦长歌当头罩下。
  木怀瑜果然功力非凡,招式精妙内力雄浑,飞爪卷起的风声剧烈呼啸,站得近的人连发髻嚯啦一声竟被卷散,贴着头皮向后狂乱飞舞,面带震讶之色的人们一边忙着束发,一边紧盯着场中那个单薄瘦弱,在巨大压力之下不住摇晃,一直退到石台边缘,看似就要输的少年。
  有人在叹气……这孩子出手狠辣诡谲,却奇异的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流畅如诗,应变更是惊人,刹那间连毁两爪,实在是难得的高手,可惜好像功力不够啊……
  有人则诧异的盯着最后那个完好的右边钢爪,怎么每次开阖,都拉开白色的粘粘的东西?而且随着开阖次数的增多,整个右边钢爪都似乎粘上了那东西?
  看了半天没看出名堂,便将注意力转回看起来支撑艰难的少年身上。
  只有萧玦,虽紧盯着场中,但并不担心,他看出秦长歌看似身形摇摆,如风卷浮萍般漂移不定,但身姿有度,每个动作精确协调,几乎每次移动,都精确的躲过了对方内力气流的挤压,而且那种躲避,精确绝伦,分毫不差,可见秦长歌对自己体力身法的控制能力,已经到了惊人的地步。
  换句话说,既然能很好的控制自己,那么木怀瑜就杀不了她。
  果然是秦长歌这种懒人的打法啊,多一点力气都不肯出。
  秦长歌一直在退……已将至石台边缘,木怀瑜目中精光闪耀,一丝冷笑浮现嘴角。
  秦长歌似是根本就没发觉自己下一步就会栽落石台,犹自被雄浑的爪风逼得继续后退。
  她突然一脚踩空。
  着月白色紧身衣的身影一晃,骤然消失在台前。
  惊呼声起。
  被打下石台了?
  木怀瑜毫不犹豫上前一步,最后一个钢爪狠狠张开到最大程度,如饿狼之口,飞扑下噬!
  下一瞬,秦长歌忽的从石台边呼的一个三百六十度大旋转,飞弹而起,弹起的刹那间,她手中突然多了一把乱七八糟的树枝树叶等玩意,秦长歌眼疾手快的将这些玩意,猛的向扑面而来的钢爪中一塞!
  众人惊呼,有人在摇头,据说很多人在应对木怀瑜这个鬼爪时都采用过这一招,想用东西卡住利爪,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失败的人无一例外都死了,虽然不知道死的原因,但这招,看起来是最好的办法,但八成是木怀瑜的陷阱。
  这孩子明明很聪明的样子,看样子落下石台也是故意的,然而这下不知深浅,聪明反被聪明误,要倒霉了
  早在秦长歌落下石台,伸手去抓树枝时,木怀瑜便露出笑意。
  他甚至微微放缓了进逼力度,好给秦长歌腾出空来抓树枝。
  他的钢爪,有个无人知道的秘密。
  钢爪在被猛力塞入异物时会被触动爪心内的机关,喷射出毒针毒液,要知道但凡想塞东西进爪心,必然要冒险选择在正面对着钢爪的极近距离内动手,这个距离,一旦中招,便是大罗金仙也无法逃脱。
  多少成名江湖垂几十年的名宿高手,都折在这一陷阱下。
  这也是木怀瑜最大的秘密和制胜法宝。
  秦长歌果然采用了这个方法。
  风声里木怀瑜得意大笑,道:“我这捉魂爪还怕你这个――”
  他笑声突然戛然而止。
  右边钢爪,并没有如以往那许多次般,喷射出该喷射的东西。

  也没能启动机关,将杂物自己推出。
  那团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在里面。
  大惊之下木怀瑜急忙以指力推动钢爪机簧,不想机簧仿佛被什么东西堵死,竟然毫无动静!
  而对面秦长歌一声轻笑,突然一扯发带,霍的一抖!
  发带在风中月色下刷的抖开,斑斓五色色彩潋滟,本极柔软的东西,被灌注了真力,看来便如一条钢鞭。
  秦长歌飞身而起,啪的一鞭!
  鞭向木怀瑜不使钢爪的左臂!
  翻转身再一鞭!
  鞭石台边上的树!
  再一鞭!
  鞭地面!
  霍霍霍霍四声,刹那间秦长歌以难以目视的速度连出四鞭,除了第一鞭击向对手,其余每鞭都打在了别人想象不到的地方。
  她半空中翻滚的身子灵巧如一只美丽的雁,散开的长发流荡出优美的弧度,那般翻惊摇落随意拨染的姿态,令人目眩神迷的风华无限,无数人在那一刻都痴痴张大了眼,目光随着那身形翻转而起落,心中模模糊糊的想:如果这是一个女子,那该是怎样的绝世容华?
  台下,台上,那些或沉默或锋锐,或潇洒或魅惑的男子,亦目光复杂的看着那身影,月色下有人仰起脸,迎上那一抹清寒;有人微微笑起,笑容宛如日光;有人带着惆怅之色,遥望山峦深处,仿佛想从那里看见一些不可触及的往事;有人似笑非笑,轻轻抚摸手中红灯。
  这月夜里,心深处泛起的无声潮汐,灭了谁的繁华,湿了谁的心岸?
  ……
  发带为舞,惊世一舞。
  不带女子柔媚之姿,摒弃男子阳刚之烈,拥有中性却广大的美,如这轮毫不暧昧的清凉月色般,腾起,翻转,摇曳,劈落!
  木怀瑜以爪为棍,横击飞带!
  击飞的飞带横贯长空,秦长歌一个翻身跃上,身姿轻盈若羽,脚踩飞带,若天女降世,衣袂飘然飞过木怀瑜头顶。
  木怀瑜如苍鹰般腾起,不能再张开的钢爪挥舞起巨大的光墙,隆隆推向秦长歌后心。
  “嚓!”
  极其轻微的一声。
  跃动的火光里有什么一闪。
  木怀瑜半空中的身子忽然僵了僵。
  随即他有点踉跄的跌落,却脚一歪跌入地上一条裂缝!
  惨呼声起!
  而秦长歌一笑回首,半空中一翻身发带又在手中,反身一抡霍的缠绕上木怀瑜脖子,背对他一勾,硬生生将木怀瑜勾了过来!
  横掌一拉,将呼吸瞬间窒息的木怀瑜掼倒在地,秦长歌扯紧发带,在血色月光下,慢慢,一笑。
  那一笑睥睨众生。
  ……
  台下的众人,早已和木怀瑜一样,瞬间把呼吸丢掉了。
  这叫什么打法?
  为什么所有情况都出乎意料?
  该喷射机关的钢爪没有发挥作用。
  木怀瑜好好的突然不动。
  那挥空的几鞭子,更是不知奥妙。
  只有寥寥几人,看清了从秦长歌伪装栽落石台后的刹那战局。
  只有更少的人,才弄明白了那钢爪的奥秘。
  早在秦长歌划断靴尖黑丝,第一次试图搭上右边钢爪却被木怀瑜摧毁时,钢爪便被秦长歌盯上了,那黑丝完全是假象,关键是要将那白白的东西送入钢爪,那个东西很有粘性,进入钢爪后粘附其内,随着钢爪不断开合,渐渐被拉开得到处都是,粘满堵塞了钢爪内发放毒针毒水的机关孔眼。
  她捞取树枝树叶时,袖筒里滑落一枚三棱刺,被她顺手嵌入树身。
  她永远未雨绸缪,在好久以前的某件事中便为下一件事做铺垫,以至于没有谁能摸清她的行事规律,那些潜藏的平平无奇举动中的细微动作,如浮云琢磨不定。
  随即她一鞭激得木怀瑜飞起,脚踏发带诱使他改换方向,再一鞭抽上树身,将三棱刺击飞而出。
  方向正对着木怀瑜后心。
  木怀瑜哪想到她人在前方背后无人处却有暗器飞出。
  他中刺,栽落。
  正栽在秦长歌第三鞭打裂开的地面上。
  那裂开的地上,秦长歌刹那间已经撒上一把针。
  ……
  何谓精准杀人?何谓利用一切条件手段层出不穷的杀人?秦长歌早在前前世,还是十四岁少女时,就曾手无寸铁,只用山崖上一切事物,就将自己的大师兄逼下绝崖。
  区区木怀瑜,何足道哉?
  能栽在开国皇后的“自然杀人法”下,他应该觉得荣幸。
  特别是那白色的粘物,那是祈繁终于研究出来的唯一一款口味正常的糖,粘性极强,秦长歌和包子都爱吃,打算开发研究成口香糖在风满楼试推广,她口袋里随时都有这糖。
  口香糖使用第一人,木怀瑜好运气。

  ……
  将手中的发带松了松,秦长歌现在还不想杀木怀瑜,她俯身,盯着木怀瑜终于露出惊惶之色的双眸,轻轻道:“谁叫你来的?”
  一边问,一边将木怀瑜拖到树前,他前方是素玄,右侧是萧玦,左侧是自己,后方是树。
  那谁,在我问出答案来之前,我才不给你灭口的机会。
  木怀瑜盯着她,嘴唇蠕动。
  秦长歌附耳过去,半晌微笑,道:“好,你懂事,我留你一命。”
  她缓缓直起腰,环视全场,接触到她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主一缩,听得她淡淡道:“你觉得还有比的必要么?”
  木怀瑜脸如死灰,诸人也默然,都觉得到了这地步,实在没有继续的理由了,江钦,难道还会是素玄的对手?
  炽焰至此,已是大胜。

  看着木然不语的木怀瑜,和生出畏缩之态的江钦,秦长歌一笑,横脚一踢,道:“带着你的人,滚罢!”
  砰一声木怀瑜偌大的身子被她直直踢飞出去!
  却不是踢向七大门派当中。
  而是踢向台下人群,西北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人们纷纷愕然抬首看着木怀瑜突然飞来,再重重砸落。
  只有一个人,并没有去看木怀瑜。
  而是突然侧首,看向秦长歌。
  那目光似乎很遥远,但转瞬便跨越长天到了秦长歌眼底,那目光宛如天涯沧海之上生起的明月,光华满海,每一横波荡漾都意象阔大,绵延无际。
  又或是塞上寒冬,冷月清笳里飞落的雪花,于无尽的暗黑的底色里,惊心的明亮而又自由不羁,于茫茫黄沙中作呼啸之舞。
  只是那一眼。
  这个极其普通,普通得全无特色的男子,突然从一群精干彪悍也面目平凡的人中脱颖而出,超然人群之外而凌驾风云之中,看来宛如金光灿烂的神祗。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
  突然微笑。
  同样睥睨骄傲,久居上位者抓握风云万事底定的清贵微笑。
  然后,他退!
  完全无视砸向他的木怀瑜,什么作势也没有,突然一拉身边同伴,箭似的向后弹射!
  宛如挽在弹弓上被射出的飞石一般,急速倒退!
  砰一声他速度极快的撞上院墙,再毫不停留的消失在那个巨大的洞中。
  他退得令人难以想象的快。
  然而对于早有准备的人,再快也没用。
  萧玦和楚非欢,在秦长歌“滚罢!”开口之时,各做了一个手势。
  萧玦竖臂一挥!
  楚非欢弹出烟花。
  院墙外的凰盟属下,和掩在院中的侍卫,依次将暗令传出,一里地外的善督营,齐齐出动。
  遥远天边忽有华光闪耀,隐约有凤唳之声。
  白影一闪,清越长啸滚滚而过天际,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耳侧好像突然起了一阵风,还不及回首,便见石台上座,一直安然端坐观战的素帮主不见了。
  下一眼,便见空中淡金身影一闪,一人跃上围墙,单手一抡,一圈金碧二色的光轮如另一轮太阳灿烂显现,光轮所过之处,隐约有人影不断扑上又载倒。
  而素玄直如飞云,直扑那个淡金身影。
  半路上他遇见一扬手的秦长歌,接住了她抛来的一件物事,毫不犹豫的往嘴里一扔。
  那人单手击落无数敌人,犹自能施施然转身,二话不说对素玄便是一掌。
  掌力如海啸,奔腾连环不绝而来,四周起了蒙蒙的雾气,那些不断闪动的影子,撞上那层雾气,便再也无法接近一步。
  素玄单手一划,手掌白如玉石亦坚如玉石,划开淡金雾气,掌力一拢,一团,一揉,竟将那虚无的雾气揉成金球模样,手指一弹,金弹子般砸向对方!
  呼啸声里他大笑,晴朗语声穿越天际,远远传到远山之外。
  “都不用费心了!这最后一场,是素某的!”
  哗啦一声人群如潮涌上。
  素玄终于出手!
  天下第一人和神秘人的绝世拼斗,又该是怎样传说千年的武林神话?
  今夜已经产生了太多的神话,何妨再多一个?
  很多人激动得浑身发抖,为自己有幸参与武林盛事。
  很多人飞快而痴迷的在地上画剑招步法,被踩了手也浑然不知。
  这一夜之后,江湖中涌现了很多走刚猛路线的高手,江湖上的杀手杀人的手法更加奇特诡异,江湖人诞生了以改造武器为生的行业,养活了很多人。
  这一夜对江湖的影响,无法估计。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人群涌上。
  再蹬蹬后退。
  前面撞翻了后面的,后面的正要骂人,忽然觉得巨大强猛的真力逼来,如巨浪当头,也不禁踉跄后退,又撞翻自己后面的,而自己后面的那个,准备开骂时又在迎接新一浪的气浪……
  一波一波,如大海生涛毫不休止,没有人能够在素玄和那金衣人之外五丈方圆内站稳,到最后所有人都和糖葫芦一般滚成一团。
  最后只得蹲在地上,看墙头上那两个人影,绝世一战。
  翻腾起跃,快如极光,淡金玉白光晕中两个身影的招式几乎无人看清,两人所经之处,诸物全毁,随着他们的快速移动,一截一截的围墙有如冰雪在阳光下融化般无声静默的坍塌,而落地后,两人每踏出一步,地上便是一道深长的裂缝,灰尘漫天,全部激射到五丈之外的众人脑袋上,光晕中两人尘埃不染,依旧宛如谪仙。
  光华太过明亮,远看去如用双目直视阳光一般灼眼,有人眯缝着眼,眼泪涟涟的坚持数数,喃喃道:“三百招……三百零一……这天下居然有在素玄手下走过三百招的年轻人……”
  地上很快全是裂缝,两人又战到树上,秦长歌负手石台之上,看着两人之战,一笑道:“今日炽焰总坛只怕要全毁了,阿玦你可得赔修缮费。”
  包子慢条斯理从口袋里掏出个墨镜,架在鼻梁上,从容观看那两人的拼斗,漫不经心的一挥手,道:“我负责!银子挣来是干什么用的?花的!”
  “师傅拜了是干什么用的?帮你背黑锅的!”秦长歌没好气的一拍他大头,“哪来的墨镜?”
  “干爹听我提起这个,用离海黑水晶给我磨了个,”包子摆出一个蜡笔小新的pose,得意,“如何?”
  “很好,”秦长歌微笑,等到包子展开一个大大笑容,才道:“很抽风。”
  ……
  忽有人惊呼:看地面!
  众人这才发现,地面上,刚才那些裂缝竟然不是杂乱无章的,素玄踏出了一条万字的图形,而那金衣人龙飞凤舞的画了个奇怪的符号。
  有人偏头,用步子去描,喃喃道:“这是什么怪物?"
  秦长歌眯着眼看着那图形,眼神里暗潮汹涌。
  仰头去看树上,更看不清了,只看见树叶飞射,片片都如飞刀般在半空中旋转,绿色的尘雾一阵阵激起,再一阵阵消亡,那绿叶飞刀忽成雁行忽成盾形忽成尖刀形,发出凌厉的尖嘶攻向素玄,而素玄驭动所有枝条,忽成网忽成刺忽成桥,变幻万千而又分毫不让的回击过去。
  轰!
  百年古树也经不起这般摧残,在刹那间被剃成光头后,颓然倒地。
  长笑声里那淡金人影轻轻一踢,巨木如柴禾般轻巧飞起,他半空一个飞踢,双人合抱粗的巨树带起沉猛的风声,撞向素玄。
  五丈外一个比较接近的武林人士,被那狂风般的来势带倒,几经挣扎试图稳住身形都徒劳无功,砰的一声在地上滚滑出好远,愣是将后背磨得血肉模糊。
  同样一声大笑,素玄白影一飘,单足踏上巨树,只轻轻一踏,那炮弹一般的冲势立止,素玄腿一抬一绞,巨树比刚才更快更猛的又飞了回去!
  那人双手一抡,一道淡金色华光闪过,巨树裂成千万碎片!
  如月光四面迸射。
  哎呦声不断响起,一些靠得近的武林人士纷纷被碎片击中。
  碎片犹在激射,素玄双眉一挑,单手一挽,手掌划出一道圆环的弧线,他身前突然生出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漩涡发出玉白的炫目光华,生生不息的无声转动,四周的碎片,全数被卷入漩涡中,再瞬间化为齑粉。
  巨树一棵棵倒下,再消失。
  淡金玉白的光晕如具有神异摧毁能力的月色,照到哪里哪里崩毁。
  树倒了,墙没了,地裂了。
  而血月渐渐隐于云层之后,似也在为这场惊天大战所惊,不敢惊扰。
  天边隐隐又是一声凤唳之声。
  素玄突然仰首。
  只是这一仰首的瞬间,金衣人再次飞射后退,掠过长空,一把抓起一人,两人向远处鸣凤山飞驰。
  素玄只是那一怔神,立即恢复,衣袖一拂,追了过去。
  三人很快消失于众人视野,快得无人能够追及。
  众人拼命往那个方向看,隐约只见一点淡金色光芒以诡异的速度远去,而那玉白之色紧追之后,随即便因为跑得太快离得太远,所有光点都淹没在黑暗里,再也无法辨识。
  秦长歌懒懒的坐下来,她不想去追,她的轻功和素玄还有距离,追不上的。
  少顷,听得远处,鸣凤山方向,一声打响。
  华光崩裂,有白光起于天际。
  众人纷纷站起。
  又过了一会,白影如飞鹤一闪跨越天际,背对着众人,稳稳落于平台之上。
  众人不知怎的都松了口气,也忘记自己先前的来意好像是觊觎重宝了,纷纷欲待上前恭贺得胜归来的素玄,还有人想要趁机攀攀交情,看素帮主的武功,如此惊世骇俗,能得指点一招半式也好啊,还有今天出手的几位绝顶高手,大约都是素帮主的朋友吧?说不定也能攀个交情?
  素玄却始终没有回头,只是摆摆手,自有炽焰帮众上前应对众人。
  此时他架子再大,也没人敢叫嚣“血洗炽焰”了,强横至绝的武力,本就比任何轻飘飘的言语都管用。
  众人讪讪退去,面目全非的炽焰总坛在经历一天一夜的喧嚣争斗之后,终于回复寂静。
  夜虫重新开始轻鸣,风里有碧草飘摇,全不受刚才摧毁一切的真气的影响,这世间刚折柔不折,越是卑微的生命,往往越能生存长久。
  天边的曙色微露,清爽的夏风里,一线阳光照在众人面庞,炽焰帮众带着敬慕骄傲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帮主。
  素玄却只是负手背身而立,身姿挺拔,只是不知怎的,看起来有些沉郁。
  众人的目光都投在他颀长的背影上,包子奔上前去,秦长歌缓缓移步。
  “师父你――”
  素玄突然晃了晃身子。
  轻轻一咳。
  “噗!”
  烂漫鲜艳的鲜血突然如烟花飞射,扑啦啦在洁白的石台之上,画了一幅笔致凄厉的梅花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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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调戏
  “帮主!”
  惊呼声中炽焰帮众齐齐涌上,受伤的宋北辰浑然忘记自己伤势,第一个飞奔上来,“帮主你怎样--啊--”
  拦路恶客秦长歌,一脚将他踢出丈外。

  宋北辰被她的回旋之力踢得在半空中轻轻翻了个跟斗,毫发无伤的稳稳落地,瞪大眼睛,他愕然的看着秦长歌,一脸糊涂。
  “你,你们,”秦长歌指指梁汾等人,毫不客气的指挥,“刚才的武林人士,也许有看出你家帮主受伤,还有七大门派的弟子们,或者会心怀不忿回头寻仇,你们赶紧去把大门围墙补补先,庄内防御要做好,别给人看出什么,素帮主的伤,我们负责了。”
  梁汾立即躬身应命,拉着宋北辰匆匆去了,纵然不认识面前几人,然而今日一战亲眼目睹,炽焰上下哪还有不感激放心的?真真命令一下,无有不从。
  素玄一手扶墙,缓缓回首,勉强笑道:“我的属下看来很快就要成为你的了。”
  他脸色青白,气息不稳,看来受伤不轻。

  楚非欢皱眉,轻轻道:“你少说几句。”
  秦长歌则根本不理他,直接上前将他推倒。
  也不看被推坐在椅子上的素玄尴尬的表情,手指一搭已经搭上他腕脉。
  萧玦仰首向天,微微有点郁闷的怀念当年沙场之上,那个给自己裹伤的少女,也曾这般毫不客气不容抗拒的将自己推倒。
  什么时候,能再推上一回呢?
  唔……刚才静玄子偷袭的时候,要是反应不那么快,小小受点伤就好了……
  秦长歌当然不会知道皇帝陛下此时心中居然转着这么无聊的念头,她只是专注的,将自己的真气源源不断的传给素玄。
  真气乍一进入素玄的奇经八脉,突然隐隐有些抗拒之感,秦长歌的内力仿佛受到了什么阻碍,滞了一滞,秦长歌一怔,正要探索,那阻碍突然消失,仿若破开堤坝的洪水,宽广的接纳了秦长歌的真力。
  此时也不是多想的时候,秦长歌专心施展,素玄却皱了眉,意图抽回手,秦长歌睁眼,对素玄微笑,目光却有点杀气凛然。
  怔了怔,素玄苦笑,随即便见萧玦默不作声的走过来,看着秦长歌,伸掌按上秦长歌后心。
  “呼”一声,刚才大战时不知去了哪里的玉自熙突然冒出来,红衣一飘,笑吟吟,又伸掌按上萧玦后心。
  日光淡淡,照着站成一列,俱都丰姿绝艳的男子和女子,那连结的掌心流过的,彼此传递的,是人世间最为难得的珍重和关切。
  这红尘你来我往,看来交集无数,然而其间又有多少人擦肩多少人错过多少人迷失多少人背离?时光漫长而又短暂,这一霎的微笑也许就是下一秒的永别;命运幸运而又苛刻,适才还携手共看烟霞的爱侣也许转瞬间就天各一方,所以,拥有这一刻看似普通的信任与默契,体味某些不涉于私的情感刹那间开放,是足可在余生的风烟里,支枕静听光阴河流默默流过,而不生惆怅的莫大奢侈。
  素玄抬眼,感激眼神默默流过,最终一言不发闭目接纳。
  楚非欢坐于一侧,沉静的看着他们,再仰望苍穹之上流动的浮云,神情难辨悲喜。
  掌按在秦长歌后心,以自己的阳刚真力分担并弥补秦长歌流失的真气,萧玦也在默默注视着眼前少年打扮的女子,月白紧身衣下双肩纤细,肩上一抹皓颈如雪,在乌黑的发的衬映下,洁白得宛如午夜里静静开放的栀子花,令人有种想要以双唇的细腻触碰,并埋首其中的冲动。
  只是……不能,萧玦苦笑。
  苦笑方起,身后有人悄悄凑近,语气暧昧如呢喃,说的话却将他的冲动浇灭大半。
  “陛下,您前面那位,是您什么人哪?还有,您怎么会在这里?”
  玉自熙目光流荡,上上下下在秦长歌身上盘旋,眼神宛如发现猎物的狐。
  侧转首,看着玉自熙,萧玦并不意外他认出自己,毕竟自己的武功个人特色太过鲜明,和他一起血火风烟多年的玉自熙早已熟悉,然而长歌是重生以来第一次公开施展武功,而且以她的狡黠多变,她所施展的武功与前世亦有了很大不同,应当不会被这个狐狸很快摸着原形。
  长歌一直说,无论是秦长歌还是明霜,都是越少人知道下落越好。
  “武林绝世难逢的大战,我怎舍得不来?”萧玦坦然一笑,“好久没痛快打上一场了,真舒服啊……那位是素帮主的徒弟,出门历练的,我上次在风满楼遇见谈得很投机,算是布衣师友。”
  此时行功完毕的秦长歌及时收手回头,任素玄闭目调息收拢真气,转身落落大方的向玉自熙抱拳:“小可谢维云,见过静安王。”
  微笑斜睇,玉自熙道:“你认识我?”
  “经此一役,王爷必将名动天下,哪会有人不识呢?”秦长歌笑得诚恳,看起来谆谆儒雅。
  “你也不差,今日一战,着实好手段,想来声名鹊起,也就在顷刻之间了。”玉自熙笑意怎么看都不像在赞美,“素玄有师弟如此,真是令人羡慕,只是你师兄弟武功,怎么路数完全不对啊?你这杀人风格,倒有点似我某位故人哪……”
  “小可要那虚名无用,”秦长歌坦然笑,“小可不日就要回山,再不涉红尘争斗,今日若不是为师兄,小可也断断不肯出战的,至于武功……小可本就是半路出家,身有武功投入师门的,正因为以前武功太过阴毒狠辣,有失正道光明,眼间将误入歧途,幸得如今的师尊救助指点,至此大悟,常年于红尘之外潜心修炼正道武学,今日一战,因争斗之心而起,已失却我修炼之人的清净无为之意,是以不欲以师门武学对人,勉强拿以前的功夫凑数……却让王爷见笑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答得滴水不漏,玉自熙一时却也无可挑剔,目光闪动,笑了笑,慢慢道:“客气,客气……”
  他不再理会秦长歌,一拉萧玦,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亲身犯险已是不智,如今总该回去了吧?”
  萧玦本想和秦长歌一起回去,然而现在已经撒了谎,再反口也不可能,只好无奈的被玉自熙拉走。
  路过包子身边时,玉自熙突然漫不经心的一指包子,道:“陛下您不和太子一起回去么?”
  正在懊恼的萧玦不妨这一问,刚自一怔,包子已经笑嘻嘻道:“太子?我认识,我们离国的太子,是个大傻子。”
  “西梁的太子,可不是傻子,不仅不傻,简直太恶毒了,”玉自熙笑容甜蜜,“他大约和你差不多大,狡猾奸诈,大胆心黑,难缠得很,难缠得很。”
  “哦?”包子眨眼,满脸都是期望,“这么厉害?那你介绍我认识,我和他比水性,哈哈,比水性他一定还是个傻子!”
  旁边萧玦已经不悦的道:“自熙,那是国之储君,你放肆了。”
  媚笑着向萧玦欠欠身,玉自熙宛如爱抚般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巴掌,道:“是,太子春华懋德,德行完美,人品贵重,有如怀瑜握瑾,是我胡说了。”
  怀瑜握瑾……
  包子恨恨瞪着玉自熙风姿优美远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人了才跳脚大骂:“啊呸!骂我是木怀瑜!”
  他哀怨兮兮的扑向楚非欢,“干爹,我被人家当面骂了还不能回嘴,还得跟着骂自己,我啥时候吃过这么大亏呀我……”
  楚非欢摸摸他的发,提供了自己的膝盖供他磨蹭,抬头静静对秦长歌道:“看来是满不住他的,我看溶儿的身份不必遮掩了,越遮掩越坏事。”
  秦长歌挑眉,叹气:“是,那只狐狸瞒不住,最起码溶儿瞒不住-毕竟像他这样黑心的小孩实在太少了……其实咱们动不动换面具,时不时吃变声丸,真是够累的,按说他也该不是敌人,只是我心里,总是对玉自熙防范三分,这个人,秘密太多了,而秘密多的人,是不安全的。”
  微微叹息,她道:“算了……顺其自然,他猜到多少,算多少吧……”
  她一直背对素玄,遥遥看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都未曾注意到身后素玄,突然缓缓睁眼,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烟水漠漠,长风悠悠。
  风满楼最近推出了新的服务项目。
  一是说书人开始说“惊世之战--因为一本琅嬛秘笈引发的惨案。”的最新故事。
  重金聘请的说书人极富言语技巧,将或英风豪烈,或奇诡莫测,或惊世骇俗的七场战事,用华丽璀璨的语言,富有煽动性的语气,以比拟、渲染、夸张等种种方式,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惊心动魄,听得人人蹲在凳子上张大嘴,口水掉了三尺长尚不自知。
  说书人还很无良的每天在最紧要关头戛然而止,惹得一众听课拍桌子打板凳嚷着要砸店。
  砸是自然不舍得砸的,第二天一早,还是乖乖的奔来等“最新更新”。
  二是包子在听书时开始挨桌赠送西梁版口香糖,这个口香糖是可以吃的,以上好的明紫玉版纸包装成指头大的一小块,盛载精致雪白的瓷盘中,尚未开尝,便以色相夺人眼球。
  店堂里挂着红锦底黑色字的宣传广告,城中还有五十辆马车时刻不停,缓缓行于各处街道,务必要让全郢都得百姓都看到口香糖的广告词。
  广告词有秦长歌主笔,包子润色,内容为:
  “你曾因为接吻时有口气,佳人离你而去而烦恼吗?”
  “你曾因为中午吃了大蒜,偏偏下午要你去相亲而意图崩溃吗?”
  “你曾因为应对上司垂询时,说话有异味被上司嫌弃,以至于难以升迁的惨痛经历吗?”
  “如果你有过这些悲惨经历,如果你曾为此痛苦万分却没有解决办法,那么,让我告诉你,解救你苦痛的救星,已经横空出世了!”
  “请立即收拾好你的银两,带上你全家老小,奔向风满楼,体验风满楼超级大厨给你的至尊级的味觉快感!感受小小一块糖,便能给你口吐芬芳,唾兰喷麝的终身奇迹!”
  下面是包子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大头绣像,十位巧手绣娘绣出的包子掌柜光辉形象足有真人三倍大,精致毕肖,穿一身洁白的衣服,举一块小小的糖,做陶醉万分状。
  一个大大的黄框内,写着包子掌柜的总结性的呼吁:
  “风满楼口香糖,您的居家泡妞升职相亲旅游必备良品!”
  被这样惊悚而别开生面的广告词吸引来的看客,源源不绝的向风满楼奔来,包子紧急自青楼聘请了十位美貌清倌,作为“口香糖小姐”,并在其中选了最美最有才的作为“风满楼形象大使”,身披绶带,穿着露大腿的旗袍,在吃客们咕咕咽口水中,全力推荐风满楼牌口香糖。
  众人咀嚼着口香糖,瞄着小姐们的大腿,不停的抹着口水,呜呜噜噜的赞:“好!美!”
  也不知道是赞糖美呢,还是人美?
  不过口香糖果然以龙卷风的速度,迅速在郢都彪红。
  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人人以争尝口香糖为荣,经常有豪门巨户派出小厮整包整包的购买以为炫耀,惹得怀才不遇做糖果不顺利被人嫌弃很久的祈繁整天扶墙望天眼泪涟涟,“……我终于成功了啊……”
  “成功的商业运作才能造就成功的商品。”秦长歌抱着儿子,严肃的灌输生意理念,“你祈叔叔那个糖也就是说得过去而已,关键在于包装。”
  包子却神游物外,半晌瞟一眼一旁好像在认真看书的楚非欢,神秘兮兮凑到秦长歌耳边,“我看见父皇身边的老于海来买糖……”
  秦长歌咳嗽,正色道:“他买糖有什么奇怪的?”
  “他牙都没剩下几颗了,能吃那么粘的糖?他吃完一颗糖要是还剩一颗牙我就跟他姓。”
  “我们继续,”秦长歌瞟一眼楚非欢,翻开手中的书,“今天学盖茨是如何炼成的……”
  “你说我爹买口香糖要做什么呢?”包子根本不管她岔开话题的意图,俯在她耳边咬耳朵,“他要口气清新,讨谁欢心呢?”
  “……”
  “他那口香糖的香味儿,是想谁闻见呢?”包子不怕死的继续撩拨。
  “萧溶,你好像好久没有回宫读书了吧?”秦长歌笑得阴测测。
  “不要恼羞成怒嘛……”包子睨腻老娘腻得更紧,这回声音更低了,“我再说一句就走。”
  “嗯?”
  “干爹今天对那糖出神很久了哦……”
  啪!!!
  西梁国高贵的太子殿下,被没某人恶狠狠地一屁股踢出了门外。
  龙章宫御书房的玉瑙沉香的味道本来是很好闻的,如果不是在被迫留下来加班的时候闻的话。
  尤其是当被迫加班的那个人明明很困,还得加不属于自己管辖的班时,那香气令秦长歌很想揍人。
  揍上座那个一本正经看奏章的人。
  “幽州因为今夏雨水极少,今年报大旱,武威公自请赈灾。”
  半晌,皇帝陛下抬首,神情还是很严肃的,正色问:“诸位以为如何?”
  一边问,一边牙痒痒的盯着多出来的那个人。
  玉自熙。
  最近这家伙天天上朝,每次上朝一定要挑赵侍郎秦长歌的错处,秦长歌哪里是好对付的?再明来暗损,都自由对策,两人碰撞多了,几乎一见面就有火花,朝臣们早已把“静安王 赵侍郎”作为每日朝会必看桥段了。
  今日萧玦下朝后召秦长歌“议事”,玉自熙硬跟了来,说有要事请见,结果进来半天了,他也没说清楚,那要事到底是啥。
  萧玦只好真的议事了。
  为什么看起来最风情的那个,却偏偏最不解风情呢?
  他咳嗽,看着秦长歌,“赵卿以为如何?”
  “陛下,微臣是刑部侍郎。”秦长歌正色回答。
  言下之意:你弄错了吧?
  “你当知道此事与你有关,”萧玦意志坚定不为所动,“幽州旱灾,朝廷已经拨下赈济,但被刺史乌南番侵吞,灾民因此暴乱,杀官夺粮库,闹得不堪,今日朝会,朕本打算让御史中丞何晏去赈灾抚民,缉拿乌南番一干无耻官吏,不想武威公李翰却跳了出来,自请抚民。”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似是不知道怎么措辞才是合适,玉自熙却已心领神会的笑了笑,道:“幽州都督曹光世,当年是武威公军中悍将,深受信重。”
  “何止是当年信重?”萧玦冷笑,“如今也交情匪浅,私下鸿雁往来,热络得很。”
  “幽州是边境重镇,曹光世手下重兵三十万,”玉自熙眼色明媚,隐隐有兴奋之意,“麾下还有许多武威公旧部,国公此去,想必旧部们都欢欣得很。”
  微微一笑,萧玦道:“你觉得怎生处置较好?”
  “陛下不是已经在朝会上准了么?”玉自熙浅笑,“圣心独运,智珠在握,微臣不过一介凡夫,何敢擅自揣摩?”
  “你少来,”萧玦将奏折往龙案上一扔,目光灼灼看着秦长歌,“文正廷观风使得职司还没结束,朕让他立即赶去幽州,会同李翰督办赈灾事宜,朕给了他密折暗奏和相机行事之权。”
  余下话意,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自然不用说出来,督办督办,你办我督,相机行事,有事必上嘛。
  “陛下,”秦长歌思考了一下,淡淡道:“李翰必反,您放虎出柙,必有后患,对此,您可有把握?”
  “我哪里想放他?是他今天将了朕一军,”萧玦叹息,“这等光明正大为国为民之事,历来只要自请,没有拒绝的说法和道理,所以就算明知李翰心思不正,也无法在朝会上驳回,否则说起来,朕又成了多疑寡思之主。”
  “让他去不了就是了,”玉自熙笑意流动,“老李啊,年级大了,骨头硬了,丧子之痛是个好大的打击啊,唔……现在看着精神还好,其实骨子里已经有病啦……”
  秦长歌一笑,赞:“王爷好计谋!”
  斜斜睨她,玉自熙道:“你没想到?你这么聪明,会想不到?”
  他微笑站起,踱到秦长歌身后,趴到秦长歌椅子后,偏头,如嗅早春之花或梅枝深雪般一嗅秦长歌耳鬓,神情陶醉的深吸一口气,悠悠赞:“不谢风流一段香呵……”
  龙案后萧玦脸色微微一沉,忍了忍,努力平静的道:“静安王,你这是做什么?当真要朕以君前失仪之罪治你?”
  自椅背上直起腰,玉自熙轻轻一转已经转到秦长歌面前,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在秦长歌脸上慢慢描画,眼波旖旎的吃吃笑,“陛下,别生气嘛……您看赵侍郎,不仅是治世良臣,还真真生得好模样……这眉,这眼,这鼻,啧啧……这脸上皮肤细如脂玉,比姑娘家还美上几分……哎呀,你身上我瞅瞅,看看会不会表里不一,是不是肌肤也好……”
  他的狼爪,一不做二不休,不住下移,最后干脆去扯秦长歌衣襟,探头向秦长歌领口,意欲一览“山川秀色”
  “哎!”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 20:02:13
第二十二章 调戏
  “帮主!”
  惊呼声中炽焰帮众齐齐涌上,受伤的宋北辰浑然忘记自己伤势,第一个飞奔上来,“帮主你怎样--啊--”
  拦路恶客秦长歌,一脚将他踢出丈外。

  宋北辰被她的回旋之力踢得在半空中轻轻翻了个跟斗,毫发无伤的稳稳落地,瞪大眼睛,他愕然的看着秦长歌,一脸糊涂。
  “你,你们,”秦长歌指指梁汾等人,毫不客气的指挥,“刚才的武林人士,也许有看出你家帮主受伤,还有七大门派的弟子们,或者会心怀不忿回头寻仇,你们赶紧去把大门围墙补补先,庄内防御要做好,别给人看出什么,素帮主的伤,我们负责了。”
  梁汾立即躬身应命,拉着宋北辰匆匆去了,纵然不认识面前几人,然而今日一战亲眼目睹,炽焰上下哪还有不感激放心的?真真命令一下,无有不从。
  素玄一手扶墙,缓缓回首,勉强笑道:“我的属下看来很快就要成为你的了。”
  他脸色青白,气息不稳,看来受伤不轻。

  楚非欢皱眉,轻轻道:“你少说几句。”
  秦长歌则根本不理他,直接上前将他推倒。
  也不看被推坐在椅子上的素玄尴尬的表情,手指一搭已经搭上他腕脉。
  萧玦仰首向天,微微有点郁闷的怀念当年沙场之上,那个给自己裹伤的少女,也曾这般毫不客气不容抗拒的将自己推倒。
  什么时候,能再推上一回呢?
  唔……刚才静玄子偷袭的时候,要是反应不那么快,小小受点伤就好了……
  秦长歌当然不会知道皇帝陛下此时心中居然转着这么无聊的念头,她只是专注的,将自己的真气源源不断的传给素玄。
  真气乍一进入素玄的奇经八脉,突然隐隐有些抗拒之感,秦长歌的内力仿佛受到了什么阻碍,滞了一滞,秦长歌一怔,正要探索,那阻碍突然消失,仿若破开堤坝的洪水,宽广的接纳了秦长歌的真力。
  此时也不是多想的时候,秦长歌专心施展,素玄却皱了眉,意图抽回手,秦长歌睁眼,对素玄微笑,目光却有点杀气凛然。
  怔了怔,素玄苦笑,随即便见萧玦默不作声的走过来,看着秦长歌,伸掌按上秦长歌后心。
  “呼”一声,刚才大战时不知去了哪里的玉自熙突然冒出来,红衣一飘,笑吟吟,又伸掌按上萧玦后心。
  日光淡淡,照着站成一列,俱都丰姿绝艳的男子和女子,那连结的掌心流过的,彼此传递的,是人世间最为难得的珍重和关切。
  这红尘你来我往,看来交集无数,然而其间又有多少人擦肩多少人错过多少人迷失多少人背离?时光漫长而又短暂,这一霎的微笑也许就是下一秒的永别;命运幸运而又苛刻,适才还携手共看烟霞的爱侣也许转瞬间就天各一方,所以,拥有这一刻看似普通的信任与默契,体味某些不涉于私的情感刹那间开放,是足可在余生的风烟里,支枕静听光阴河流默默流过,而不生惆怅的莫大奢侈。
  素玄抬眼,感激眼神默默流过,最终一言不发闭目接纳。
  楚非欢坐于一侧,沉静的看着他们,再仰望苍穹之上流动的浮云,神情难辨悲喜。
  掌按在秦长歌后心,以自己的阳刚真力分担并弥补秦长歌流失的真气,萧玦也在默默注视着眼前少年打扮的女子,月白紧身衣下双肩纤细,肩上一抹皓颈如雪,在乌黑的发的衬映下,洁白得宛如午夜里静静开放的栀子花,令人有种想要以双唇的细腻触碰,并埋首其中的冲动。
  只是……不能,萧玦苦笑。
  苦笑方起,身后有人悄悄凑近,语气暧昧如呢喃,说的话却将他的冲动浇灭大半。
  “陛下,您前面那位,是您什么人哪?还有,您怎么会在这里?”
  玉自熙目光流荡,上上下下在秦长歌身上盘旋,眼神宛如发现猎物的狐。
  侧转首,看着玉自熙,萧玦并不意外他认出自己,毕竟自己的武功个人特色太过鲜明,和他一起血火风烟多年的玉自熙早已熟悉,然而长歌是重生以来第一次公开施展武功,而且以她的狡黠多变,她所施展的武功与前世亦有了很大不同,应当不会被这个狐狸很快摸着原形。
  长歌一直说,无论是秦长歌还是明霜,都是越少人知道下落越好。
  “武林绝世难逢的大战,我怎舍得不来?”萧玦坦然一笑,“好久没痛快打上一场了,真舒服啊……那位是素帮主的徒弟,出门历练的,我上次在风满楼遇见谈得很投机,算是布衣师友。”
  此时行功完毕的秦长歌及时收手回头,任素玄闭目调息收拢真气,转身落落大方的向玉自熙抱拳:“小可谢维云,见过静安王。”
  微笑斜睇,玉自熙道:“你认识我?”
  “经此一役,王爷必将名动天下,哪会有人不识呢?”秦长歌笑得诚恳,看起来谆谆儒雅。
  “你也不差,今日一战,着实好手段,想来声名鹊起,也就在顷刻之间了。”玉自熙笑意怎么看都不像在赞美,“素玄有师弟如此,真是令人羡慕,只是你师兄弟武功,怎么路数完全不对啊?你这杀人风格,倒有点似我某位故人哪……”
  “小可要那虚名无用,”秦长歌坦然笑,“小可不日就要回山,再不涉红尘争斗,今日若不是为师兄,小可也断断不肯出战的,至于武功……小可本就是半路出家,身有武功投入师门的,正因为以前武功太过阴毒狠辣,有失正道光明,眼间将误入歧途,幸得如今的师尊救助指点,至此大悟,常年于红尘之外潜心修炼正道武学,今日一战,因争斗之心而起,已失却我修炼之人的清净无为之意,是以不欲以师门武学对人,勉强拿以前的功夫凑数……却让王爷见笑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答得滴水不漏,玉自熙一时却也无可挑剔,目光闪动,笑了笑,慢慢道:“客气,客气……”
  他不再理会秦长歌,一拉萧玦,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亲身犯险已是不智,如今总该回去了吧?”
  萧玦本想和秦长歌一起回去,然而现在已经撒了谎,再反口也不可能,只好无奈的被玉自熙拉走。
  路过包子身边时,玉自熙突然漫不经心的一指包子,道:“陛下您不和太子一起回去么?”
  正在懊恼的萧玦不妨这一问,刚自一怔,包子已经笑嘻嘻道:“太子?我认识,我们离国的太子,是个大傻子。”
  “西梁的太子,可不是傻子,不仅不傻,简直太恶毒了,”玉自熙笑容甜蜜,“他大约和你差不多大,狡猾奸诈,大胆心黑,难缠得很,难缠得很。”
  “哦?”包子眨眼,满脸都是期望,“这么厉害?那你介绍我认识,我和他比水性,哈哈,比水性他一定还是个傻子!”
  旁边萧玦已经不悦的道:“自熙,那是国之储君,你放肆了。”
  媚笑着向萧玦欠欠身,玉自熙宛如爱抚般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巴掌,道:“是,太子春华懋德,德行完美,人品贵重,有如怀瑜握瑾,是我胡说了。”
  怀瑜握瑾……
  包子恨恨瞪着玉自熙风姿优美远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人了才跳脚大骂:“啊呸!骂我是木怀瑜!”
  他哀怨兮兮的扑向楚非欢,“干爹,我被人家当面骂了还不能回嘴,还得跟着骂自己,我啥时候吃过这么大亏呀我……”
  楚非欢摸摸他的发,提供了自己的膝盖供他磨蹭,抬头静静对秦长歌道:“看来是满不住他的,我看溶儿的身份不必遮掩了,越遮掩越坏事。”
  秦长歌挑眉,叹气:“是,那只狐狸瞒不住,最起码溶儿瞒不住-毕竟像他这样黑心的小孩实在太少了……其实咱们动不动换面具,时不时吃变声丸,真是够累的,按说他也该不是敌人,只是我心里,总是对玉自熙防范三分,这个人,秘密太多了,而秘密多的人,是不安全的。”
  微微叹息,她道:“算了……顺其自然,他猜到多少,算多少吧……”
  她一直背对素玄,遥遥看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都未曾注意到身后素玄,突然缓缓睁眼,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烟水漠漠,长风悠悠。
  风满楼最近推出了新的服务项目。
  一是说书人开始说“惊世之战--因为一本琅嬛秘笈引发的惨案。”的最新故事。
  重金聘请的说书人极富言语技巧,将或英风豪烈,或奇诡莫测,或惊世骇俗的七场战事,用华丽璀璨的语言,富有煽动性的语气,以比拟、渲染、夸张等种种方式,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惊心动魄,听得人人蹲在凳子上张大嘴,口水掉了三尺长尚不自知。
  说书人还很无良的每天在最紧要关头戛然而止,惹得一众听课拍桌子打板凳嚷着要砸店。
  砸是自然不舍得砸的,第二天一早,还是乖乖的奔来等“最新更新”。
  二是包子在听书时开始挨桌赠送西梁版口香糖,这个口香糖是可以吃的,以上好的明紫玉版纸包装成指头大的一小块,盛载精致雪白的瓷盘中,尚未开尝,便以色相夺人眼球。
  店堂里挂着红锦底黑色字的宣传广告,城中还有五十辆马车时刻不停,缓缓行于各处街道,务必要让全郢都得百姓都看到口香糖的广告词。
  广告词有秦长歌主笔,包子润色,内容为:
  “你曾因为接吻时有口气,佳人离你而去而烦恼吗?”
  “你曾因为中午吃了大蒜,偏偏下午要你去相亲而意图崩溃吗?”
  “你曾因为应对上司垂询时,说话有异味被上司嫌弃,以至于难以升迁的惨痛经历吗?”
  “如果你有过这些悲惨经历,如果你曾为此痛苦万分却没有解决办法,那么,让我告诉你,解救你苦痛的救星,已经横空出世了!”
  “请立即收拾好你的银两,带上你全家老小,奔向风满楼,体验风满楼超级大厨给你的至尊级的味觉快感!感受小小一块糖,便能给你口吐芬芳,唾兰喷麝的终身奇迹!”
  下面是包子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大头绣像,十位巧手绣娘绣出的包子掌柜光辉形象足有真人三倍大,精致毕肖,穿一身洁白的衣服,举一块小小的糖,做陶醉万分状。
  一个大大的黄框内,写着包子掌柜的总结性的呼吁:
  “风满楼口香糖,您的居家泡妞升职相亲旅游必备良品!”
  被这样惊悚而别开生面的广告词吸引来的看客,源源不绝的向风满楼奔来,包子紧急自青楼聘请了十位美貌清倌,作为“口香糖小姐”,并在其中选了最美最有才的作为“风满楼形象大使”,身披绶带,穿着露大腿的旗袍,在吃客们咕咕咽口水中,全力推荐风满楼牌口香糖。
  众人咀嚼着口香糖,瞄着小姐们的大腿,不停的抹着口水,呜呜噜噜的赞:“好!美!”
  也不知道是赞糖美呢,还是人美?
  不过口香糖果然以龙卷风的速度,迅速在郢都彪红。
  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人人以争尝口香糖为荣,经常有豪门巨户派出小厮整包整包的购买以为炫耀,惹得怀才不遇做糖果不顺利被人嫌弃很久的祈繁整天扶墙望天眼泪涟涟,“……我终于成功了啊……”
  “成功的商业运作才能造就成功的商品。”秦长歌抱着儿子,严肃的灌输生意理念,“你祈叔叔那个糖也就是说得过去而已,关键在于包装。”
  包子却神游物外,半晌瞟一眼一旁好像在认真看书的楚非欢,神秘兮兮凑到秦长歌耳边,“我看见父皇身边的老于海来买糖……”
  秦长歌咳嗽,正色道:“他买糖有什么奇怪的?”
  “他牙都没剩下几颗了,能吃那么粘的糖?他吃完一颗糖要是还剩一颗牙我就跟他姓。”
  “我们继续,”秦长歌瞟一眼楚非欢,翻开手中的书,“今天学盖茨是如何炼成的……”
  “你说我爹买口香糖要做什么呢?”包子根本不管她岔开话题的意图,俯在她耳边咬耳朵,“他要口气清新,讨谁欢心呢?”
  “……”
  “他那口香糖的香味儿,是想谁闻见呢?”包子不怕死的继续撩拨。
  “萧溶,你好像好久没有回宫读书了吧?”秦长歌笑得阴测测。
  “不要恼羞成怒嘛……”包子睨腻老娘腻得更紧,这回声音更低了,“我再说一句就走。”
  “嗯?”
  “干爹今天对那糖出神很久了哦……”
  啪!!!
  西梁国高贵的太子殿下,被没某人恶狠狠地一屁股踢出了门外。
  龙章宫御书房的玉瑙沉香的味道本来是很好闻的,如果不是在被迫留下来加班的时候闻的话。
  尤其是当被迫加班的那个人明明很困,还得加不属于自己管辖的班时,那香气令秦长歌很想揍人。
  揍上座那个一本正经看奏章的人。
  “幽州因为今夏雨水极少,今年报大旱,武威公自请赈灾。”
  半晌,皇帝陛下抬首,神情还是很严肃的,正色问:“诸位以为如何?”
  一边问,一边牙痒痒的盯着多出来的那个人。
  玉自熙。
  最近这家伙天天上朝,每次上朝一定要挑赵侍郎秦长歌的错处,秦长歌哪里是好对付的?再明来暗损,都自由对策,两人碰撞多了,几乎一见面就有火花,朝臣们早已把“静安王 赵侍郎”作为每日朝会必看桥段了。
  今日萧玦下朝后召秦长歌“议事”,玉自熙硬跟了来,说有要事请见,结果进来半天了,他也没说清楚,那要事到底是啥。
  萧玦只好真的议事了。
  为什么看起来最风情的那个,却偏偏最不解风情呢?
  他咳嗽,看着秦长歌,“赵卿以为如何?”
  “陛下,微臣是刑部侍郎。”秦长歌正色回答。
  言下之意:你弄错了吧?
  “你当知道此事与你有关,”萧玦意志坚定不为所动,“幽州旱灾,朝廷已经拨下赈济,但被刺史乌南番侵吞,灾民因此暴乱,杀官夺粮库,闹得不堪,今日朝会,朕本打算让御史中丞何晏去赈灾抚民,缉拿乌南番一干无耻官吏,不想武威公李翰却跳了出来,自请抚民。”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似是不知道怎么措辞才是合适,玉自熙却已心领神会的笑了笑,道:“幽州都督曹光世,当年是武威公军中悍将,深受信重。”
  “何止是当年信重?”萧玦冷笑,“如今也交情匪浅,私下鸿雁往来,热络得很。”
  “幽州是边境重镇,曹光世手下重兵三十万,”玉自熙眼色明媚,隐隐有兴奋之意,“麾下还有许多武威公旧部,国公此去,想必旧部们都欢欣得很。”
  微微一笑,萧玦道:“你觉得怎生处置较好?”
  “陛下不是已经在朝会上准了么?”玉自熙浅笑,“圣心独运,智珠在握,微臣不过一介凡夫,何敢擅自揣摩?”
  “你少来,”萧玦将奏折往龙案上一扔,目光灼灼看着秦长歌,“文正廷观风使得职司还没结束,朕让他立即赶去幽州,会同李翰督办赈灾事宜,朕给了他密折暗奏和相机行事之权。”
  余下话意,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自然不用说出来,督办督办,你办我督,相机行事,有事必上嘛。
  “陛下,”秦长歌思考了一下,淡淡道:“李翰必反,您放虎出柙,必有后患,对此,您可有把握?”
  “我哪里想放他?是他今天将了朕一军,”萧玦叹息,“这等光明正大为国为民之事,历来只要自请,没有拒绝的说法和道理,所以就算明知李翰心思不正,也无法在朝会上驳回,否则说起来,朕又成了多疑寡思之主。”
  “让他去不了就是了,”玉自熙笑意流动,“老李啊,年级大了,骨头硬了,丧子之痛是个好大的打击啊,唔……现在看着精神还好,其实骨子里已经有病啦……”
  秦长歌一笑,赞:“王爷好计谋!”
  斜斜睨她,玉自熙道:“你没想到?你这么聪明,会想不到?”
  他微笑站起,踱到秦长歌身后,趴到秦长歌椅子后,偏头,如嗅早春之花或梅枝深雪般一嗅秦长歌耳鬓,神情陶醉的深吸一口气,悠悠赞:“不谢风流一段香呵……”
  龙案后萧玦脸色微微一沉,忍了忍,努力平静的道:“静安王,你这是做什么?当真要朕以君前失仪之罪治你?”
  自椅背上直起腰,玉自熙轻轻一转已经转到秦长歌面前,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在秦长歌脸上慢慢描画,眼波旖旎的吃吃笑,“陛下,别生气嘛……您看赵侍郎,不仅是治世良臣,还真真生得好模样……这眉,这眼,这鼻,啧啧……这脸上皮肤细如脂玉,比姑娘家还美上几分……哎呀,你身上我瞅瞅,看看会不会表里不一,是不是肌肤也好……”
  他的狼爪,一不做二不休,不住下移,最后干脆去扯秦长歌衣襟,探头向秦长歌领口,意欲一览“山川秀色”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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