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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公卿》林家成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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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7:33
  媚公卿 第章 冉闵的情(二)
  久久久久,被冉闵紧紧搂在怀中的陈容,摇了摇头。
  她是在对自己摇头。
  陈容摇着头,低低,轻轻地问道:『那陈微呢?』其实她不问也知道他的回答,可她还是想问一问。
  冉闵伸手扯下她的道姑髻,任她秀发披满肩膀。抚着这黑缎一般的乌发,他回答道:『陈微?』冉闵忍不住蹙了蹙眉,耐心地劝道:『她不过是一个妾室,妨碍不到你什么,再说,她一个弱质女子,依赖我信任我爱慕我,若是无端见弃,会活不下去的。』顿了顿,他终是为她让了些步,『如果你实在不喜,以后我只把你带在身边。』
  这便是这个男人最大的让步。
  陈容冷冷一笑,慢慢扯开了他抱着他的双臂。
  两世为人,她真的了解这个男人,他永远会屈服于弱女子的眼泪之下。就算他说他爱她,他也不会舍弃会眼泪汪汪地望着他,乞怜地爱着他的陈微。
  更何况,除了陈微,还会有越来越多的李微吴微出现……那些女人,有的真软弱,有的是伪装的软弱,她们前仆后继的来,前一世时,她们因为陈容的出身和不被宠爱而蔑视她,算计她。这一世,她已失身于他人,她们会牢牢抓住这一点,不厌其烦地在后院中制造烽火,制造流言,直到她忍不住出手。
  虽然陈容不会输,可她真是厌倦了那种生活。如果嫁过去,是一个人被扔有老屋旧巷里度日,那还可以忍受。可看他现在这样子,必定会把自己带在身边。
  ……更重要的是,冉闵这人是枭雄,枭雄者,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而陈容,这一生先是失心于他人,再是失身于他人,这将会是他心头的一根毒刺。毒刺埋久了,身边告状的人多了,说不定哪天他忍无可忍,便亲手拔掉她这个毒瘤!
  她想,她这样的女人,是真的真的只适合孤单……便这般与云和月相伴,便这般一个人守着落日,幸运的话,也许可以活着见到自己白头。
  冉闵感觉到了怀中女人的冷漠,感觉到了她动作中的排斥!
  他脸颊上的肌肉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几乎是突然的,他把陈容一推,在推得她向后踉跄跌出几步后,他昂起头,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盯着盯着,他薄唇一扯,冷冷问道:『陈氏阿容,如果我休了陈微,你便会跟我走?』语气中,有被强迫,被迫着妥协的怒火。
  面对他的怒火,陈容却是摇了摇头。她轻轻一笑,垂着眉眼躲开他的眼,说道:『不,不管如何,我也不会跟你走。』
  说罢,她转过身去,振了振衣袖,她笑得很闲适,『我现在过得很好,将军,我不会跟你走。』
  她刚走出一步,颈部衣襟被扯,整个人被冉闵倒拖回来。
  冉闵低下头,一瞬不瞬的,阴沉地盯着她。
  几乎是突然的,冉闵说道:『既如此,我会在观中多留几日。』
  这不是情话!这绝对不是情话!
  陈容刚刚一怔,转眼瞳孔猛然扩大,她反射性地大叫道:『不要!』
  冉闵冷笑起来,他如狼一样的盯着她,问道:『为什么不要?』
  陈容白着脸,嘴唇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她了解这个男人,他留在观中,不是在等自己回心转意,而是在等王弘。他对王弘动了杀心!
  在心脏急剧缩紧时,陈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对自己说道:这里是建康,整个观里的人,又都是王弘的人,冉闵武力再强,也是动不了王弘的。
  她又想道:冉闵虽然令得胡人闻风丧胆,可在晋人眼中,他却是个出身不高,连姓氏也给改了的粗汉。他来到这里,借不了势,也必定不能带太多的兵,实不足为惧。
  这样想,只能让她稍稍安静下来。她知道,冉闵神勇盖世,他如果真的豁出去要杀一个人,就算是皇帝他也杀得了!
  当下,陈容转过头看向前方。
  冉闵薄唇成线,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望着她细嫩的脖子,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狠狠地掐下去,便这么把这个乱了自己的心,又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无情妇人给杀了!
  可那个念头浮出的同时,还会涌出另一股冲动。他想把她搂在怀中,继续求着她,告诉她,自己愿意杀了陈微,只要她与他一道离去。
  这两种念头天人交战着,令得他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令得他脸孔上的肌肉,跳了又跳。
  这时,陈容已背对着他,望着下面云雾缠绕的山谷。她轻轻一笑,突然说道:『将军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出家么?阿容还不曾回答呢。』
  陈容垂下双眸,俯视着山谷中的云雾变幻,慢慢说道:『我选择出家,是因为我这人,身份太卑微,长相不好,明明父兄无靠,一无所有,却总是想独占男人的宠爱。』
  她回眸瞟向冉闵,笑容淡淡,『将军难道没有发现么?你与我,实是同一类人。我们都是那种如果拥有,便要拥有一个人的全部,否则,这颗心啊,纵使到了老,也会卡着一根刺,痛苦得紧。』
  冉闵听到这里,冷冷说道:『阿容对我,当真了解得紧。』
  陈容听到了他语气中的嘲讽,却是不在意地笑了笑。
  她转过头看向前方,喃喃说道:『我失身于王七郎,并不是被他所强……而是那日见到将军纳了陈微,恍惚失落之时,冲动放纵下,我自荐枕席的结果。』
  一言吐出,冉闵脸色刷地变得铁青。他沉沉地盯着陈容,颊侧的肌肉不停跳动。他双手伸出,扣向陈容的颈项,可那手在靠近她时,又颤抖着,不受控制地来到她背心。
  他只要轻轻一掌,这个不知羞耻,不知好歹的妇人便会跌落山谷,尸骨不存!
  这时,陈容依然望着山谷中,她似乎不知道身后的冉闵,已沉冷的,杀气腾腾地伸出了手。
  望着那云雾聚散,陈容的声音还在轻轻飘来,『我失身于他,他许我贵妾之位。然而阿容知道,我这人太贪太毒。我既爱他,便无法容忍他还要取妻,无法容忍有一天,会有个主母骑在我的头上指手划脚……在郎琊王氏那样的大家庭中,我无法容忍的后果,必是自取灭亡。』
  说到这里,陈容笑一笑,低哑地续道:『将军你想,既然迟早是死,我为什么要让他对我恩义两绝后死去呢?不如趁他对我有愧,有情,有义时,我自绝而去。这样,我便是死了,他也会念我一生的。』
  说到这里,她吃吃笑了起来。
  笑了几声,陈容喃喃说道:『可惜,我没有死成。既然死不成,那就出家吧。因此,我一直盼着,一直渴望着,算计着……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如何才能见到陛下,如何才能向陛下提出这个要求,又得到他的允可。』
  在陈容的身后,冉闵久久久久,都没有动作。
  他收回双手,木然的,僵硬地瞪着陈容,直到她把话说完了,直到四周人语声渐响,他才沉沉说道:『你便这么恋着他?』
  背对着他的陈容歪了歪头,漫不经心地轻笑道:『恋他?不是,我最恋的是自己。我只是想让这个风华无双的男人,因为一生都得不到我,便是一生都记着我。』
  她说到这里,也不回头,懒洋洋地笑道:『将军不杀我了么?那我可要走了。』
  说罢,她衣袖一甩,便这般扭着腰肢,娉娉婷婷地走向左侧小路中。
  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她的身后,没有脚步声传来。
  也不知走了多久,平妪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女郎,噫,怎地脸色这般苍白?』
  这声惊噫,令得陈容停止了僵硬的脚步。
  她抬头看向平妪。
  看了一眼,陈容慢慢回过头去。
  视野中,人影来去,但是那个高大轩昂的男人却不在。
  不知不觉中,陈容伸袖拭了拭额头上的冷汗……只希望刚才这番话,使得冉闵觉得,为了自己这样的妇人,冒险行刺王弘实是一件不划算的事。
  其实陈容也知道,冉闵是枭雄,他在权衡利弊后,未必便会去杀王弘。只是她不愿冒这个险,她想做得更稳妥一些。至于她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了,死和活,其实没多大的区别。
  山峰上,冉闵目送着陈容一步一步离去。
  他站得笔直,额头上的红色抹带,在夜风中飘荡着,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夜风很大,也很寒冷……一如他眸光那样的寒冷。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夜风中,宛如一座千年不化的雕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了,他慢慢地弯下腰,慢慢地伸出右手,重重地按在胸口上!
  那里,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绞闷在吞噬着他的心脏,在绞着他的胃,在令得他的咽中泛着酸水,在令得他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他重重地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薄唇微动,喃喃说道:『应该杀了这个妇人的!』声音很轻,这是对自己的低语。
  可是,这低语声刚吹入夜风中,他便苦笑起来。
  苦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突然的,他放声大笑起来。
  媚公卿 第章 见陈微
  陈容回到房中,在塌上一坐便是一个时辰。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越来越平静。
  见到外面圆月当空,人语渐消,陈容暗暗忖道:冉闵定是回去了。
  她轻轻推开房门,走到观门外,顺着石阶,顺着两侧的浓密老树,沿着右侧小道走去。这条路,与她刚才见到冉闵的地方,相隔甚远。
  身周身后,人语声不时在传来。陈容知道,这几天求见自己的人很多,可都给那些管事给拦下了……她要宁静,王弘便给了她宁静。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轻而巧,安静的同时,又适当地加重,仿佛在提醒她,有人来了。
  一听这声音,陈容便知道,必是王弘的人。
  她停下脚步,问道:『什么事?』
  那脚步一停,应姑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禀仙姑,日暮时,后山有男人狂笑声传出。』顿了顿,她问道:『仙姑可知他是谁?』
  听她这语气,明明是看到了陈容与冉闵在一起,特意前来询问的。
  陈容轻声回道:『他是一个故人。』
  陈容回过头来,双目明亮地望着应姑,问道:『我想传信给你们郎君,谁能去?』
  应姑怔了怔,转眼笑道:『仙姑说笑了,郎君既然把我们派来,我们便是你的人。我们是断断不会传递消息的。』
  她误会了,竟以为陈容在试探。
  陈容也不想多说,便转过头来,淡淡说道:『既如此,那算了。』
  她提步向前走去。
  应姑一怔,呆了呆后,她急忙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陈容身后,应姑讷讷说道:『仙姑可是生气了?』
  陈容摇了摇头,命令道:『我想一个人走走。』
  这是下逐客令了。应姑应了一声,站住了。
  明月当空,天凉如水。
  月光下,人的影子掩映在树影中,细长寥落。风一吹来,呜咽声不止。
  陈容约走出五六百步后,听到观中的人语声越来越显遥远,便停住了脚,转过头去。
  堪堪转头,她便看到左侧的山中小道上,一个女子从凉亭中站起,向下面走来。
  陈容也没有在意,继续向前走去。
  堪堪走出三步,陈容一僵,她腾地一声转过头来,看向那女子。
  那女子,娇若梨花,容颜秀婉,皮肤白皙,月光下看去,还有点冷嗖嗖的感觉……可不正是陈微?
  陈容瞳孔一缩,朝左右暗暗打量而去。
  四周一片寂静,不对,有离这里百步远的树木中,坐了一个汉子。看来是陈微的护卫。
  这冉闵对陈微很宠啊,不管她到哪里,身边都派卫看着,保护着。前世时,她身边总有一个护卫和两个忠婢跟着,使得自己几次想下手都找不到机会。想不到这一世也是这样。
  陈微低着头,心不在焉地走着,仿佛感觉到了陈容的目光,她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陈微停下了脚步。
  她张着嘴,傻傻地瞪着陈容,好一会,她惊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冉郎呢?他不是在找你吗?』
  陈微一边问,一边四下张望着,寻找着冉闵的影子。
  陈容看着她。
  夜风吹在她的身上,微凉。
  这股凉意,也浸润着她的心。陈容静静地望着陈微,月光下,陈微的面容清楚地呈现在她眼前。
  陈微的脸色不好,苍白,尖下巴更尖了,眼眸中,竟似是时时都含着泪。
  不过这样一瘦,一憔悴,倒使得陈微更纤弱,更楚楚可怜了,仿佛是那春风一吹便会飘落的梨花。
  在陈容打量着陈微的时候,陈微也在打量着她。
  她朝着陈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后,弯眸一笑,广袖掩嘴,细声细气地说道:『阿容,不过数月不见,你怎么当了道姑子?嘻嘻,不过你做道姑打扮,比起以前还要美,还要勾男人喜欢呢。』
  她愉悦地笑着,一步一步向陈容走来。
  不一会,陈微在离陈容仅有五步的地方停下。
  她又朝着陈容上上下下扫视了一番,双眸笑得弯成一线,叹道:『姐姐在听到阿容跟了王七郎后,还好生羡慕呢。便是阿琪她们,也是羡慕得紧。我们都想,陈容你在建康,在天下风流无比的琅琊王氏中,定当过着神仙般快活的日子。可想不到阿想不到,阿容你居然成了女冠了。』
  她同情地望着陈容,细声细气,怜悯地叹道:『阿容,你好可怜啊。』
  陈容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说完。
  直到陈微话音落地好一会,她才开口道:『说完了?』
  陈微一怔,张着小嘴瞪着陈容。
  陈容淡淡一笑,她平静地望着陈微,徐徐说道:『方才,你的夫君冉将军找到我,他要我跟他一起走。』
  听到这里,陈微脸色大变。
  陈容微微一笑,背负双手,居高临下的,傲慢的望着陈微,学着她的样子,轻声细语地说道:『阿微,你以后得改口了,得叫我主母了!』
  『得叫我主母了!』
  『得叫我主母了!』
  话很轻,含义很重。陈微脸色刷的苍白如雪,她再也笑不下去,冲上一步,扯着陈容的衣袖尖声叫道:『你胡说,你胡说!夫主说了的,你跟王七睡了,他不要你了!』
  她的噘声中又急又厉,一声接着一声,引得山鸣谷应,令得一阵脚步声中右侧山道向这边传来。
  在陈微急急地绞着陈容的前袖时,陈容蹙了蹙眉,她甩了甩广袖,把陈微挥开后,陈容侧过头望着歇斯底里的尖叫着的她,这时的陈容,笑容可掬着。
  陈微尖叫中,一眼瞟到陈容这种笑容,不由大恨。她牙齿一咬,伸手便撕向陈容的脸,一边扑来,她一边尖叫道:『你这个没脸没皮的贱妇!你这个骚货!你还笑,你还敢笑?我,我撕了你的脸!』
  她疯狂地朝着陈容一扑而来。可陈容毕竟是习有武技的,哪里会让她近身。
  就在陈微一扑而来时,陈容向后轻轻退出几步,让了开来。
  陈微一扑不中,差点摔倒在地,她向前急冲出几步后,连忙稳住身形,急促的喘息起来。
  喘息了一阵后,她又朝着陈容瞪来,再次对上陈容那笑容可掬的脸,陈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扶着双膝,一边喘息着一边瞪着陈容,叫道:『你胡说!夫主都不在你的身边!他如果要你,这个时候就一定会在你身边!你定是胡说!』
  陈微的叫声中,陈容双手一合‘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她一边拍着掌,一边赞道:『阿微不愚啊,竟猜到了我是胡说的!』
  这话一出,陈微哑住了。
  她愕愕地吞口骂了一半的话,瞪着陈容,呛声急问,『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是胡说了?对不对?你说你是胡说了?』
  声音急急,神色惶惶中带着欢喜。
  可是她对面的陈容,却是怔了怔,只见她出神地望着陈微,好半晌,哑然哧笑,低声自语道:『如此可怜……人活一世,何必呢?』她这话声音很轻,如其是在讽刺陈微,不如说是在警告她自己。
  陈微没有听出,她也不在意陈容有没有讽刺自己,只是急急地上前一步,问道:『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胡说了对不对?夫主根本就不要你对不对?』
  一句接一句,语气紧张而急迫?
  陈容怜悯地望着陈微,在她的追问中,她负着双手,微笑道,如王弘惯常做出的神态那般云淡风轻的微笑着。她点了点头,回道:『是,我胡说了。你的夫主不会娶我。』
  在陈微大喜过望的表情中,陈容盯着她,声音微低,唤道:『阿微!』
  她的声音有点严肃。
  陈微一怔,奇怪地看着她。
  陈容盯着她说道:『阿微,你不是很会装吗?你的眼泪,也总是说流便能流。』在陈微变得恼怒的神色中,陈容却是一笑,她慢慢的,一字一句地说道:『阿微,去用你的眼泪,用你的可怜和温柔去勾住你的夫主,赶紧离开这建康城!』
  陈微又呆了呆,她本能地感觉到,陈容在很认真地说这句话,当下哧笑一声。
  反讽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陈容已是低下眉眼,月光下,她慢条斯理地抚着自己的指尖,轻言细语地说道:『你那夫主说了,不管我以往如何,他仍想要我。』
  这话一出,陈微脸白如纸,她身子一晃,狼狈地退后一步。
  陈容没有看她,她依然用那种慢条斯理的语气说道:『他还说,愿意娶我。』
  这一下,陈微从咽中发出一声似是呜咽,似是恨意的咕噜声。此刻的她,紧紧咬着下唇,瞪大一双泪眼,倔强地盯着陈容,等着她说下去。
  陈容微微一笑,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可我,却是陛下亲赐出家的,再说,跟着你的夫主,南征北战,餐风宿露的,哪里有建康这么好过?』她抬头看向陈微,说道:『阿微,这个世上,你夫主已是唯一一个不在乎我是出家人,也不在乎我失身的男人了。因此,赶紧带着你夫主离开建康吧,在我后悔之前,离开吧。』
  陈容的唇角微勾,那表情是似笑非笑。月光下,她那黑不见底的眼眸是那么明亮。不管是眼神还是表情,她都让陈微看不出真实的心意,甚至分不清,她这话是正话,还是反着说的。
  陈微警惕地瞪着陈容,见她转身,不由问道:『你,你为什么?』她咬着唇,追上一步,认真地问道:『陈氏阿容,你又有什么诡计?』
  陈容回头。
  她表情有点淡,有点高傲地望着陈微,轻轻说道:『不愿离开也就算了。』说罢,她甩了甩衣袖向前走去。
  『站住!』
  陈微紧紧追来,她跟随陈容身后,连迭声地问道:『阿容,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我夫主,他还要你?』
  陈容没有回头,她冷冷回道:『你的夫主,你难道不了解吗?他对我情意如何,你心里没数?』
  这话一出,陈微的脚步停下来,陈容走出两步,听到身后后传来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陈容一怔,回过头来。
  月光下,陈微正软倒在地上,广袖捂着脸,呜呜低泣。她哭得双肩耸动,声音悲伤中带着痛恨,竟是情难自禁。
  陈容走到她面前。
  她居高临下的,怜悯地望着陈微,徐徐说道:『何必这么悲伤?阿微,其实你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爱他。』
  她这话,出自肺腑。陈微自是理也不理,她哽咽道:『看到我痛苦,你开心了?阿容,你也别得意,你,你就是个没人要的!你都出家了!』
  陈容垂眸望着陈微,她低低一笑,慢慢说道:『不错,我是开心。阿微,这一生,你输了!从此后你就算百般讨好,你的夫主也是心意难平……他得不到我,他因为你的原故而得不到我,这种恨苦,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会一点一点地转到你的身上!阿微,你完了!』
  声音冷漠嘲讽,字字如针。
  陈微很想反驳,很想刻薄的反骂回去,可是不知为什么,从咽中发出的,只是一声又一声的哽咽……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知道陈容这话并没有说错。
  一时之间,种种不甘,种种苦恨,种种伤心,种种失落痛楚,都化成了哽咽。
  陈容低着头,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夜风中,居高临下的,漠然地望着痛哭流涕的陈微。
  她半晌,陈容低叹一声,转身就走。
  她刚刚走出几步,突然听到了身后树林中,传来了一声叹息。
  腾地一声,陈容转过头去,四下张望。
  一个壮汉出现在陈容的视野中。这壮汉颇有点眼熟,陈容瞟了他几眼,终于认出,他是给冉闵驾过车,性格比较滑稽有趣的一个将军。
  居然是他在照看着陈微,这陈微果然受宠。不过这样更好,人只有从云端摔下,才会粉骨碎身!
  壮汉大步走到陈容面前。对上她的注视,他持手一礼,道:『见过。』
  陈容望着他,心神微动。
  那壮汉瞟了一眼陈微,又转向陈容,他长叹一声,接着,又长叹一声。
  在他一脸感慨中,陈容垂下双眸,严肃地说道:『这位壮士,请带着你家将军离开建康吧。』顿了顿,她徐徐说道:『建康之地看似繁华,实则步步凶险,将军志向远大,可别阴沟里翻了船。』
  说罢,她甩了甩衣袖,转身就走。
  她这番话,似是某种警告,那壮汉一凛,皱着浓眉沉思起来。
  媚公卿 第章 陈容与王弘
  陈容走出十几步后,忍不住回过头来,朝着陈微两人看去。
  这时的陈微,已然站起,她低着头用手背抹着眼泪,瘦瘦弱弱委委屈屈的。
  而那壮汉正在原地踱步沉思着。
  望了一眼,陈容收回目光,大步返回。
  这一晚,无风无波地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观里便是一阵喧嚣,听外面的动静,竟似是贵族们来了一批又一批。
  幸好,这些事都有王府的人在打理。
  陈容梳洗过后,有点慵懒,也因昨天地冲击有点心潮起伏,便倚在塌上,闭目养神。
  不一会,一阵脚步声传来。这脚步轻而略拖,是平妪的脚步。
  那脚步声来到陈容旁边,忙碌了一会后,平妪笑道:『女郎,又来了一个公主呢。』她一脸开心地说道:『这公主可真是又美丽又高贵,她地我这个下仆,竟持手问礼,客气着呢。老奴以前想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见到这些公主贵人的,他们还会对我这般有礼。』
  说到这里,她嘀咕道:『这都是七郎之故。』
  见陈容不理,平妪迟疑了一会,她向陈容靠近一步,轻轻问道:『女郎?』声音刚起,外面喧嚣一片。平妪连忙跑到门外瞅了瞅。
  直瞅了一刻钟,她才跑回来,对陈容笑道:『是一个小太监,啧啧啧,女郎肯定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少年郎,看他那长相,只怕整个建康都没有几个女郎比得上。他与公主同行,公主对他也是恭敬客气有礼的。』
  听着身边平妪的叽叽喳喳声,陈容突然抬头看向她,问道:『妪今天心情很好?发生了什么好事?』
  平妪连忙摇头,一个径地说道:『没呢,没呢。』
  陈容一笑,不再看她。
  见到陈容对着窗户外面的景色发呆,平妪又忙活了一阵,便在她身后坐下,『女郎?』
  她的声音有点吞吐。
  陈容轻应了一声,『说罢。』
  平妪犹豫了一会,期期诶诶地说道:『老奴刚才在外面,听到那些贵人说,他们说,七郎为了你,竟闯入应王府中,他们还说,昨日九公主拦住七郎的马车,当众质问七郎,你是他什么人。』
  平妪说到这里,陈容慢慢转过头,倾听起来。
  平妪笑得开怀,她愉快地说道:『那些贵人说啊,七郎当众一笑,只说了一句,你是他心中至美至真之人。当场便气得九公主流泪了。』
  平妪呵呵笑了两声,见到陈容一脸沉静,看不出喜怒,不由诧异地问道:『女郎,七郎如此赞你,你还不高兴么?』
  陈容一笑,低声说道:『不,我高兴。』
  说是高兴,她脸上的笑容淡淡。
  平妪见她似是兴趣不大,有点诧异也有点失望,她嘟囔道:『女郎如此得七郎爱重,当真有福……老奴还盼着,有一天陛下会允许女郎还俗呢。等还了俗,女郎就可以入七郎府中了。』
  陈容听到这里,又是笑了笑,这笑容,依然有点淡,似是不怎么感兴趣。
  平妪见状,长叹一声。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两人也没有在意。
  平妪还在望着陈容,她闷闷地说道:『那次在应王府中,若不是七郎前来相救,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老奴还以为,女郎接受了王府中人管理道观,那是应了七郎的情呢。』
  平妪讷讷说道:『刚才那些贵族们也说,女郎是风流王七养在道观里的外室……老奴便想啊,当外室虽然比不上当贵妾,可胜在自在。而且只要七郎有心,允许女郎为他生一个属于琅琊王氏的姓氏的孩儿,女郎这一生也就不白活了。』
  平妪说到这里,一脸期待地望着陈容,眼巴巴地等着她地回答。
  陈容瞟了她一眼,笑了笑,转过头去,摇了摇头。
  平妪一怔,唤道:『女郎?』
  陈容垂下双眸,说道:『妪,我只想这样……只想这般守着这空山鸟语,安静度过此生!』
  这句话斩钉截铁!
  声音一落,平妪急叫道:『女郎?』陈容的声音,平妪地叫唤,令得外面缓步而来的人停下了脚步。
  陈容望着平妪,眼神中有着微笑,也有着对她的安慰。她说道:『妪,我的事,你以后就不要急了,也不要管了。一切我都自有主张的。』
  她顿了顿,笑容朗朗,『不错,七郎是对我好,百般照顾着。这一次建康王的事,若不是他相助,说不定这世上已经没有我这个人了。』
  陈容站了起来,走到纱窗旁,她望着窗外浅绿深绿交织的春光,以一种安静的语气说道:『他对我的好,我记得……她,那一次我和尚叟被人骗到城外河边,差一点落入歹人之手时,便是七郎有心,那么半夜还出来寻我,救我。』
  她温柔地叹息一声,说道:『我这一生啊,还不曾被一个男人这么着重,这么珍惜过。从来,都是我竭尽心思的……从来没有一个人,肯为我半夜出城,于荒山野岭中搜寻。当时我真是幸福,真是幸福得醉了。何况,他还是那么高贵不凡的琅琊王氏的七郎。』
  陈容说到这里,清清一笑,道:『他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得得,一直都记得。』
  顿了顿,陈容笑容微敛,『不过一码归一码!』她果断说道:『我承他的情,但是我与他之间,从此只如朋友般相处。妪,你就忘记他吧,你的女郎这一生,女冠是当定了。便是过了一年半载的,等七郎娶了妻,或者有了新欢,等琅琊王氏的族长发了话,撤回了这观里的管事道姑,我想那时,这建康城里的贵族,也不会再对我一个小小的妇人感兴趣了。』
  她说到这里,颇有点开怀,『妪,到了那时,我们就什么也不要,悄悄在离开这里,在一个偏静的地方买一处宅子。然后呢,我们再在离建康远一些,不会让贵族们感兴趣,不会被侵占的地方置办些田产。我那时年纪也大了,这长相也不再惹眼了,我们应该可以过上平静日子了。』
  她兴致勃勃地说道:『妪,我想了又想,这次我一定可以如愿以偿。』一边说,她一边明眸流转,笑靥如花地转头看向平妪。
  她快乐地转过头来。
  她的笑容还挂在脸上,那么灿烂,那么明亮。
  然后,她回头对上了平妪,对上了倚在门侧,白衣胜雪,乌发如泄,正静静地望着她的男人。
  陈容呆了呆。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慢慢的,她脸上的笑容,给僵住了。
  她张着小嘴,愕然地望着倚门而望的这个美少年。望着望着,她嘴唇蠕动了一下,喃喃说道:『我不知道你来了。』
  这一句话刚刚吐出,陈容便差点甩了自己一个耳光:真是的,居然不设法挽救,反而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侧,平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她低下头,悄悄地溜了出去。
  她一步,那被晨光环绕中的男人悠然一笑,他嘴角一扬,广袖轻甩,缓步向陈容走来。
  看到他走近,陈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一步,这一退,背后便抵上了纱窗。
  无奈何,陈容只能低下头来。
  清香溢来,男人走到她的面前。
  温柔地望着她,他的声线清润舒缓,动听无比,『懊恼了?』
  低着头的陈容,点了点头。
  他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抚过陈容的肩膀,那手指如晴蜓点水一般,指过香肩,搭在了窗棱上。
  不经意间,他把她罩在了阴影下。
  他低下头望着她。
  随着他的动作,一头墨发如缎般垂下,指过陈容的脸颊,柔柔相触,似粘似离。
  『卿卿。』他吐出的温热清爽的气息软软地扑在她的脸上,令得阳光下,她柔细的汗毛晃动着,好生痒痒。
  王弘低叹一声,温柔无比地说道:『卿卿这个寻思良久的好法子,被我给听到了,怎办是好?』
  他低下头来,鼻尖轻触她的额头,软软地安慰道:『要不要卿卿再另思一个?』他扁了扁嘴,有点无奈地解释道:『卿卿是知道我这个人的……这事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我一旦知道,便会忍不住要插手,会忍不住做些安排。』
  他长叹一声,颇有点对自己无力地继续说道:『嗯,便是家庭啊,陛下啊,想给我安排娶妻什么的。我一想到我这里洞房花烛,我的卿卿在那里拍掌称快,蠢蠢欲动地寻思着退路,我就不快活了,我也不喜欢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很小心很小心,『卿卿,你说怎办是好?』
  他的声线,特别特别的温柔,他的语气,特别特别地轻软,那呢喃低语,于万般绵软中带着某种稚气,于无比温柔中带着一种任性。
  陈容本来便倾情于他,哪里受得了他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语言?当下她红着脸,向下一缩,广袖就势捂着自己的头和脸,陈容闷声大叫道:『你,你退远一些,还有,别叫我卿卿!』
  叫到这里,陈容倔强地抬头瞪向他,警告道:『王七郎,我现在是出家的女冠!你不许叫我卿卿!』警告声落下时,陈容已把自己重新武装好。当下,她木着脸站了起来。
  刚要伸手推开王弘,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应姑在外面禀道:『仙姑,陛下派人来了,说要接你入宫一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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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说,魏晋的门第观念实在是牢不可破,我知道有不少习惯了我写绝对女强的读者,看到现在有点气闷。可没有办法,我试了又试,也没有办法在那种数百年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社会里,写出个像卫洛玉紫一样,拥有个人绝对势力的女强人来。
  媚公卿 第章 皇室
  陈容眉头微蹙,反射性地仰头看向王弘。
  这一抬头,她便对上双眸明澈如水,望向她时,眼神温柔之极的他。陈容连忙垂头避开,低声问道:『七郎以为,该当如何?』
  王弘一笑,声音微提,『请天使稍侯,容沐浴更衣。』
  应姑一听是王弘的声音,马上大声应道:『是。』
  应姑一退,王弘低头看向陈容,他修长白皙的手,抚上陈容的眉眼,清润的音线,如水一般沁来,『别怕,有我。』
  声音虽低,实是温柔无限。
  陈容低应道:『是。』她轻轻推开王弘,朝前走去。
  王弘侧过头,清澈之极的双眸,静静地望着她曼步离去的背影。望着望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她的腰背。她的腰背,挺得如此笔直,那是有着僵硬的笔直……这个倔强的妇人啊。
  陈容沐浴更衣后,来到道观正门处。
  外面,皇帝派来的一辆马车正在候着,看到她出门,那太监大声叫道:『启车。』
  陈容朝着那领头的太监行了一礼,碎步跨入马车。直到马车驶动,陈容还在回头看去。
  王弘没有跟上。
  陈容收回了目光。
  马车驶出了道观,入了街道中。
  陈容已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上街了……她知道自己的长相容易招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一直压抑着上街逛荡地冲动。
  天家的马车所到之处,所有的行人也罢,骑士也罢,马车也罢,纷纷让道。
  此时,马车正经过翠柳巷,这里是吴娃越女们红妆待客的所在,一栋栋飘扬着各色艳丽旗帜的阁楼,还有阁楼上,一个个或浓兼职,或淡抹的美人儿。
  这些美人正倚在朱栏上,对着下面的行人指指点点,嘻笑着。就在陈容的马车驶到时,一个美人拿过一支碧玉箫,眼眸含情地望着前方某处,幽幽怨怨地吹秦起来。
  箫音起后不久,一个长相与她一模一样的美人扭腰靠近。她侧靠着那吹箫的美人,广袖水裳轻洒,朝着陈容的左近吟道:『谁家郎君颜如玉,倚马南桥春衫薄?』
  这美人的声音,节奏分明,合在箫音中,仿若长歌声。
  不知不觉中,包括陈容在内,众人纷纷顺着那美人的目光。
  左边,小桥流水,柳树垂扬。
  而在那柳树下,果然是一个美貌少年倚马而立,他皮肤白净,双眸乌黑,红唇挺鼻,长袍广袖下,身材颀长如柳。一双纯净的双眸,正静静,有点出神地望着前方。
  这少年?
  陈容不由向前凑了凑,掀开车帘定神瞅去。
  这美貌少年细腰可柳,秀美动人,可不正是孙衍?
  他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建康?是了,他肯定是与冉闵一起来的。他是世家子,有他在,冉闵在建康行事,会方便很多。
  想到这里,陈容不由咬了咬唇:这么说来,短期内,冉闵不会离开建康城?一边寻思,陈容一边伸手掀向车帘。
  刚准备把自己的面容完全露出,让孙衍看到的陈容,见到孙衍身后走来一人。那人,是常年跟在冉闵身边的一个亲卫。那亲卫走到孙衍身后,与他低声交谈起来。才说了两句,孙衍那秀美的脸便板了起来,眉间也露出一抹凝重。
  而陈容的马车已在渐渐走远。
  陈容放下车帘,自失地一笑,忖道:我现在也算是名满建康了,他如果想找我,随时都可以前来。
  她转过头,望着红楼上的莺莺燕燕还在招呼着的孙衍,嘴角一扬,一抹温暖涌出心头。
  马车正在朝着皇城方向驶去。
  越是靠近那些层层叠叠的繁华所在,四周的马车便越是繁多。每一辆马车驶去,都会留下一缕熏香。
  宫门已然在望。
  陈容吸了一口气,把衣裳头发理了理。
  就在这时,一阵踏歌声从身后传来。沉而有力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颇有节奏感的乐声。乐音中,一个浑厚沙哑的嗓子在高歌,『红楼美人广袖招,朱门酒肉酿成糟。』
  歌声极沙哑,明明是在歌功颂德,可配上这沙哑的嗓音,却有一种沧凉无奈之感。
  陈容回过头去。
  她对上的,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背影。那背影仰着头,把刚才那两句吟唱了两遍后,突然放声长啸起来。那啸声如悲如泣,如歌如哭。
  陈容正自打量时,马车外,那个太监恨恨的声音传来,『又是桓府这个疯子!呸!现在都敢在皇城外唱这些搅乱人心的玩意了……看你还能活几天!』
  那太监的声音有点尖利,听起来极为刺耳。陈容听到他声音中厌恶,不由惊讶地想道:这两句诗,根本没有骂什么呀!
  几乎是陈容这般想着时,只见前方宫门处,冲过来一骑烟尘。那骑士奔驰得极快,马蹄的的,紧张急促。
  在建康这样的靡软之地,便是少年贵族,走路都喜欢由人扶持着的。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急促的马蹄声?
  不由自主的,十数辆马车同时掀开车帘,诧异地看向那个骑士。
  那骑士正在朝着那个高歌而去的人影冲去。
  烟尘如箭,一冲而近。就在陈容不经意看去时,她的双眼瞬时睁大到了极点!
  只见那个急冲而出的骑士,在逼近那个放歌的背影时,突然弯弓搭箭,于众目睽睽之下,于人来人往当中,对上了那人的背心!
  陈容下意识便想尖叫,她连忙伸手捂着嘴。
  就在她这个动作做出的同时,马上骑士已挽弯弓如满月!
  『嗖——』地一声!
  箭走弦惊!
  尖锐的破空声中,长箭如闪电般直掠而出,‘卟’地一声,它稳稳地刺中了那个正在高歌的人的背心处!瞬时,血流如线,缓缓而下。
  ……
  那如疯如癫,放声长啸的人,慢慢站住,慢慢回过头来。
  风吹起他的长袍,指起他的乱发,显出了一张年青的,五官清朗明秀的脸。这还是一个不足二十五岁的青年。
  那青年,双眸明亮之极。他盯着那个朝自己射来冷箭的骑士,慢慢的,他伸手向后,扯出插在背心上的那支箭。
  『卟』地一声,鲜血四溅中,那青年把插在背心上的箭,硬生生给扯了下来。
  ‘卟’的鲜血四溅中,四周的马车里,传来了一阵惊惶哭闹声。陈容听到身边的一辆马车中,一个三十来岁的贵族缩成一团,他双袖捂着脑袋,尖声哭道:『血!好多血……呜呜,我怕血,我好怕血。』哭声中,两个衣裳半解,玉乳露出一半的美婢连忙挪了上去,一个搂头,一个从背后伸手,便这般抱着他安慰起来。
  那青年伸手把背上的长箭扯下后,双眼盯着那骑士,他便这般盯着,盯着,慢慢的,他把那血淋淋的箭头,这般含到了嘴里。
  瞬时,那鲜血淋了他一嘴。
  在那鲜血淋漓时,四周的贵族们的呜咽声,尖叫声更响了。在这些叫声中,陈容还闻到了一股臊臭味,她转头望去,却是那个迎接自己的太监,正双股战战着,而他的下裳处,已经变得湿淋淋了,地上,还有一滩水渍。
  那青年把血淋淋的箭头含在嘴里舔了舔,在咽下几滴血后,他慢条斯理地把那箭拿了出来。
  便这般拿着那箭,青年望着那骑士,望着皇城方向,几乎是突然的,他放声大笑起来。
  随着他的大笑声,他背上的伤口,血流如注,转眼,那一袭青裳,已染得湿透。
  那青年笑得很狂,笑着笑着,他的眼角沁出了两滴泪水。
  狂声大笑了一阵后,那青年叫道:『只恨那曹阿瞒!只恨那曹阿瞒啊!若不是他与吴蜀两家火拼,拼尽了我中原血气!若不是他无德无能,生不出好儿孙,守不住这魏氏江山,又岂会有今日的腌脏天下?又岂会任由这白痴成堆,愚蠢无能的司马氏统了天下,丢了河山?哈哈哈!』
  若说他刚才的歌声还有着含蓄,现在所说的话,却是字字句句直指当朝!
  那骑士脸孔一红,双腿一夹,令得坐骑人立而起后,他再次弯弓搭箭。
  望着那骑士举向自己的,寒森林的箭头。那青年笑得更响了,随着他的大笑,他一头乌发在风中四散飘扬,那高大的身躯,也是摇摇晃晃,如玉山将崩。
  大笑声中,那青年长啸一声,他轻蔑地朝着那骑士翻了一个白眼,叫道:『竖子!我堂堂桓氏长苏,你还不配取我的性命!』
  狂傲的,轻薄不屑的笑声中,那青年右手反转,手中的箭头,竟是闪电般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卟』地一声,血淋淋的箭头重重地插在他的心口上。
  而这时,那骑士手中的长箭,已脱弦而出,‘卟’地一声插在那青年的肩膀上。
  此时,那青年还在放声大笑。只是笑着笑着,他便是嘴一张,‘卟’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笑声渐渐止息。慢慢的,那青年高大的身躯,重重地栽向地面,一动不能再动。
  而他倒下的地方,血流如泊!
  望着那青年倒下的地方,马车中的陈容慢慢站起,她朝着他福了福,低下头,闭着双眼,严肃地低语道:『妾知君是汉家英雄。』
  而在马车外,是那此起彼伏的大叫声,哭闹声,还有命令声,『快,快快,快走!』
  『还留在这里干嘛?走吧走吧。』『呜呜,我要母亲。』
  『好恶心,流了这么多血,把地面都弄脏了。』
  乱七八糟的叫嚷声中,陈容听到一个浑浊的音线传来,『竟然当街射杀士族了?不是说不许当众行刑的吗?哎,越来越乱了。』
  一片混乱中,陈容的马车已是在驶动。
  不一会,她的马车便驶过宫门,向着里面驶去。
  随着马车越驶越远,外面的喧嚣也罢,血腥也罢,渐渐远去,入耳的,是一阵笙乐声和女子的嘻笑声。
  马车驶过宽敞的青石路,便进入了一条林荫道中。
  到了这里,出入两侧的宫女太监明显多了起来。陈容瞅了瞅,目光一滞。
  这些宫女,竟然个个都是穿红着绿,打扮得华艳无比。这还是春天,她们身上的衣裳已是十分单薄,那薄衫下的抹胸,连花色纹理都一清二楚地呈现在她的视野中。
  陈容闻着她们身上散发的浓香,望着这遍地春色,收回了目光。
  马车还在向前走去。
  穿过一片长着浓绿树叶,还不曾开花的桃树林时,右侧的亭台中,传来了一个尖利地叫声,『那是谁家女子?』
  那太监问话的,自然是陈容这一伙。
  陈容这一伙中,领头的那太监因尿湿了裤子,他一入宫,便把陈容交给一个小太监,自己在太监们地扶持下离去了。
  那小太监才十五六岁,他听到那尖利地问话声,马上一凛,连忙行了一礼,陪着笑要开口。
  可不等他说话,那尖利的声音已是毫不客气地命令道:『把马车驶过来。』
  命令声一落,驭夫便二话不说的驱着马车,朝那凉亭驶去。
  凉亭内外,站了五六个太监宫女。一个三十来岁的白胖子,正跨坐在亭台中。
  此刻,那白胖子双手抓着两侧太监的手臂,脸孔泛着潮红。
  而在他的胯下,他那宽广的长袍底下,正有什么蠕动着。再一看,却露出了一个纤细窈窕的女子身影。隐隐的,还可以看到那女子头部地移动。
  陈容只是一眼,小脸便刷地一红。她抿紧唇,迅速地移开视线。
  而这时,那白胖子双脚渐渐绷直,突然的,他把身下的女子扯了出来,下身一挺,便把那玩意儿塞入那女子的嘴里。
  陈容抿着唇。
  这时,她的耳边还在回荡着那个桓氏被杀青年的高歌声,这时,她也有一种放歌长啸地冲动……这是一种绝望的冲动和悲伤。
  那太监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只见那白胖子有气无力,疲惫之极地挥了挥手,说道:『王弘那个美人?不见了不见了,现在不想见了。』
  这手一挥,于是陈容的马车便转了向,继续向皇帝所在的地方驶去。
  媚公卿 第章 此间有欢乐
  皇宫的房屋多是木制阁楼,层层叠叠,精美之极。一路上,两侧的树木挂满了或白或粉或红的缎带和灯笼,还有香囊,有的树木上,居然挂着一葫芦一葫芦的酒,壶口敞开,浓香扑鼻。
  慢慢的,马车停了下来。陈容听到那小太监恭敬地说道:『弘韵子奉诏前来。』
  好一会,一个尖哨的声音传来,『陛下不在,仙姑可自往云亭。』
  小太监应了一声是,于是,马车再次向前驶去。
  不一会,小太监在外面唤道:『仙姑,前面便是兰亭。』
  陈容应了一声,在他地扶持中走下马车。
  她所到的地方,是一片花园,花园外围,种满了梨树桃树,而这两种树围着的中间,则是一棵棵树叶繁茂的樟树榕树松树。
  陈容眺头望去,是一片花园,花园外围,种满了梨树桃树,而这两种树围着的中间,则是一棵棵树叶繁茂的樟树榕树松树。
  陈容眺头望去,一眼便看到,树叶丛中,一个亭台掩映其中。
  『仙如,陛下说了,你自行前往。』那小太监见陈容久久不动,当下提醒道。
  这里还是初春,可这花园中的树林,已极为繁茂。走过曲曲折折的林荫小道,陈容有点诧异。
  这里很安静,前后左右,竟是没有太监也没有宫女。
  她迟疑了一会,才再次前往。
  走了一刻钟不到,一座亭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亭台左侧柱子下,蹲着一个人。
  陈容轻步朝那人走近。
  这人,着一袭浅青色的长袍,白玉束发,打扮得极精神。
  他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专注地拔着什么。
  陈容悄悄伸头,朝他望了几眼,马上认出,这人正是陛下。
  也不知道在玩些什么,竟是这般认真?
  陈容再上前走出两步,低头肃手,恭立一侧。
  她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四周鸟鸣啾啾,直过了许久,也不见那个忙碌的背影发现自己。
  陈容犹豫了一下,她歪了歪头,寻思着那一次与青年皇帝见的情景。不一会,她脚步稍稍放重,走到了皇帝的背后。
  陈容伸头一瞅。
  嗬,这皇帝正蹲着地上玩蚂蚁呢。
  他左手拿着一根树枝,不停地把从石柱洞孔中向外钻的蚂蚁给挑回去。右手则从一侧的周代青玉碗中,把米饭一粒一粒地放在洞口外。
  他玩得很专注,又眼眨也不眨。
  陈容望着望着,不由有点想笑。她轻步上前,就在皇帝的旁边蹲下,与他一道看着那些蚂蚁。
  皇帝放下的米粒,那些蚂蚁搬了半天,也只是挪动几粒,挪动寸许。看它们迟迟搬不回洞中,皇帝不由有点着急。当下,他从碗中拿出几粒饭,便朝那洞口塞去。
  塞着塞着,他感觉到身边有点温热,便侧过头来。
  这一下,他对上了同样认真地望着蚂蚁群,白嫩的手指在泥上画着圈圈,锢住蚂蚁的陈容。
  皇帝看向那几只团团转动的蚂蚁,说道:『这样困不住它们的!』
  他一边说,一边抓来几把泥,在陈容画的圈圈外围成一个泥墙后,他咧着白牙,开心地笑道:『这般才好。』
  陈容寻思了一会,道:『墙不够高。』有两只蚂蚁已爬到了泥墙上,眼看就要爬下来了。
  皇帝一见,连忙又抓来几把泥码上,一边弄,他一边说道:『你吃饭了没有?』
  陈容也抓起一把泥,细致的把泥墙修了修,摇头道:『正要吃,你的人便来叫了,肚子饿着呢。』
  这话一出,皇帝哈哈一笑,他双手一拍,叫道:『我请你吃。』
  陈容一笑,道:『好。』
  『走罢。』
  皇帝站了起来,抓向陈容的小手。
  陈容任由他牵着,她望着皇帝明亮的双眼,隐隐透着汗光的白净脸孔,暗暗想道:这时的陛下,还真是一个孩童。
  她清楚地感觉到,此刻的皇帝,就算牵了她的手,对她也没有男女之想。
  皇帝牵着陈容手,走了十几步,来到一个湖泊旁。
  湖泊旁,肃立着十几个太监侍卫宫女的。在皇帝和陈容过来时,他们同时低下头去,一动不动的如木雕泥塑。
  『朕饿了。』
  『是。』
  整齐地应诺声中,宫女们端来毛巾水盆给皇帝和陈容净手,然后是川流不息地摆放榻几,运来食盒的人流。
  陈容似乎没有注意到,此刻的自己,还与皇帝手牵着手,也没有注意到,那些宫女侍卫的,时不时悄悄地朝他们紧牵的手望上一眼。
  她高兴地望着那水波荡漾的湖面,望着湖面上的阳光折射出的斑斑白光,笑道:『陛下,再过一个月这里肯定很美,有桃花梨花相伴,有垂柳白杨相映。』
  她转过头去,朝着皇帝调皮地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说道:『再配上夕阳和漫天霞光,泛舟其中,何等美哉?』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湖面,他向后一仰,伸手从地上捡起一片树叶放在眼睛上,嘀咕道:『美是美,却时无趣。』
  陈容侧过头,慢悠悠地说道:『怎么会无趣呢?水中有游鱼跳跃,树下有蚂蚁成群,林中有鸟儿歌唱,煞是热闹啊。』
  树叶下,五官秀雅白净的皇帝咧着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他没有回答陈容的话,只是声音微提,喝道:『走远些走远些,都走远些。』
  『是!』
  脚步声响,众人向后退去。便是那些正在上着酒肉的宫女,也停止了动作。
  陈容不舍地望着那摆了几碟的席面,嘀咕道:『我还饿着呢。』
  这话一出,皇帝又是哈哈一笑,他咧齿一晒,得意地说道:『那你就饿着罢。』
  陈容一呆。
  皇帝把遮着眼睛的树叶取下,朝呆着的陈容一瞟,再次哈哈笑了起来。
  大笑中,他把树叶重新遮在眼睛上,说道:『朕自出生以来,还不曾与你这般出身的人说过话呢。没有想到,寒微士女,也这般生动可人。王七眼力不错。』
  陈容一怔。
  她轻轻一笑,说道:『庄子不是说过吗?大鹏有大鹏的逍遥,麻雀有麻雀的快活。』
  皇帝又是哈哈一笑。
  突然的,她支身坐起。
  随着他地动作,那片树叶掉落在地。
  皇帝转过头来望着陈容,他眨了眨眼,在朝着四周瞟了瞟后,他凑近陈容,悄悄地说道:『说实的。』顿了顿,他声音更低了,『你还没有来建康,朕便听过你,便想见上一见……他们说,有一个寒微士女,长相如妲已,却有妇好之勇。』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眨了眨眼,对陈容说道:『这样的评价,你喜欢吗?』
  陈容眨了眨眼,对上他的目光,她又眨了眨眼。几乎是福至心灵的,陈容扁了扁嘴,用一种不满的,闷闷地语气说道:『陛下明明想说的是有一个寒微士女,前往胡人围堵的莫阳城中与王七真赴难。这个士女长得风骚,王七着实艳福不浅。』
  皇帝呆了呆。
  他瞪着陈容。
  瞪着瞪着,蓦然,他放声大笑起来。
  刚才他一直在笑,可刚才的笑声,他都有点漫不经心,只有此刻,才是真正的放声大笑。
  一时之间,四周的宫女太监纷纷朝这边望来。
  皇帝朝着自个儿大腿一拍,乐道:『你这个小姑,哈哈,哈哈,还真是聪慧啊!』
  话音一落,他瞅着陈容郁闷的脸,又是一番放声大笑。
  乐一了阵,皇帝咧嘴笑道:『高兴吧?小小的寒微士女,所作所为却惊动了天子,是不是很满足很欢喜?』
  陈容却是长叹一声。
  她仰起头来,目光忧郁地望着蓝天白云,以一种无双悲愤,无双惋惜的语气说道:『若是早知道陛下也在注意我,我陈氏阿容初见天颜时,肯定不会求着陛下允我出家,而是求陛下颁下圣旨,把我赐婚给王七。哎,悔不当初啊。』
  这话一出,皇帝先是一怔,转眼又是放声一笑。
  不过这一次,他才笑了一声。
  重新躺在地上,皇帝又捡起那片树叶盖在眼睛上。他扁了扁嘴,说道:『你不必提醒朕!』
  他的声音有点恼怒!
  这恼怒突如其来,陈容不由一惊。
  却见皇帝愤愤然扯下那片树叶扔远,闷闷地低叫道:『朕知道你是王七的人!哼!』
  说到这里,他腾地一声转过去,背对着陈容,像个孩子一样生起闷气来。
  陈容先是一惊,待见到他的神态动作,又是想笑。
  她也扁了扁嘴,闷闷地说道:『我还以为陛下会高兴呢。』她说到这里,背对着她的皇帝腰背直了直,双耳也张了张。
  陈容一笑,继续娓娓说来,『想那日,要是当众赐婚的话,琅琊王七肯定会目瞪口呆,他肯定会看看我,又看看陛下,再看看我,再看看陛下……』
  在陈容用一种生动的语气,重复想象中的情景。听着听着,皇帝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先是低声笑着,可一想到那场那景,一想到琅琊王七那不相信自己耳朵的情景,一想到群臣和贵族们面面相觑,那些腐儒目瞪口呆暗骂荒唐的情景,就觉得很是有趣,而且是越想越有趣。
  皇帝再次哈哈大笑起来,连连说道:『不错不错,撼哉撼哉!』
  皇帝心情极好,他腾地转过身来对着陈容,清澈的双眼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她,皇帝朝她凑了凑,低声说道:『哟!没人的时候,你就唤我司马彰,我喜欢听!』
  陈容大点其头。
  皇帝向后移了移,清咳一声,严肃地说道:『来人,上膳!』
  命令一出,站在五十步开外,宛如木头的太监宫女们动了。
  酒肉流水般地送出。
  这一席,陈容便坐在皇帝的对面,皇帝伸出筷子,夹了一个圆圆小小的肉球送到嘴里后,亲自端起那菜,朝陈容面前一放,含糊道:『好吃,你尝尝。』
  陈容应了一声,尝了两粒连连点头。
  不一会,皇帝胡乱吞着酒水,含糊问道:『宫里的饭菜如何?』
  陈容吐词不清地回道:『甚好。』她点了点头,道:『比观里的好。』
  皇帝闻言,再次放声一笑。
  又一会,他亲自递来一个玉杯,里面盛着一些黄黄的浆水,道:『尝尝。』
  等陈容喝了一大口,他问道:『滋味如何?』
  这时的陈容,正艰难地把它咽下去,闻言,她苦着脸回道:『甚涩。』顿了顿,她补充一句,『像酒渣煮出来的水。』
  ‘砰砰砰’,皇帝拍几大乐,他笑得双眼都眯成了一线,连忙咽下口中的食物,他凑近陈容,悄悄地说道:『这本来便是酒渣煮出的水。』
  在陈容瞪大的双眼中,他慢腾腾地说道:『朕每次宴请宫妃大臣,便假装喝这浆喝得津津有味的……你猜,后来怎么着?』
  陈容想了想,问道:『是不是宫妃们都喜欢上了?』
  皇帝大点其头,他眯着双眼笑容可掬地说道:『朕这般做过几次后,她们和那些马屁精,每逢有宴,必有此浆,每有此浆,必饮一樽……你也尝出来了,这浆极涩,又刺喉,他们饮过后,便再也没有了食欲。哎,这两年中,不知瘦出了多少美人。』
  陈容一呆,转眼,她以袖掩嘴,再也忍不住的格格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又引来无数关注的目光。
  这一顿饭,两人足足吃了一个半时辰。那菜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不知不觉中,两人也是越凑越近。听着九五至尊的陛下把自己从小到大所做的糗事一一说出,陈容是捂着肚子,笑得差点转不过气来。
  林荫道中。
  那小太监恭敬地走在前面,说道:『郎君,他们就在那里。』
  说罢,他向后退出半步,让那个白衣胜雪,宽袍广袖,飘然若仙的美少年越过自己,穿过柳树而去。
  美少年刚刚靠近,便听到一阵大笑声传来。
  这是皇帝的笑声,他是清楚的。
  可是,在皇帝的笑声中,还合着一个清悦微靡的女声!
  这女声笑得很欢快。
  美少年前进的脚步不由缓了缓。
  就在这时,越过柳树,来到离两人不足二十步处的美少年,刚要现身,便听到皇帝唤道:『阿容。』
  陈容含笑转头,她的眼中还有着笑出来的泪花。那泪花衬得她红朴朴的小脸,美到了极点。
  皇帝望着这样的陈容,目光滞了滞,不知不觉中,他向她凑近少许,温柔的,有点认真地说道:『阿容,如你这样的女郎,朕是平生仅见……不若,你嫁与我吧。』
  阳光下,他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得灿烂,『琅琊王七不能娶你为妻,朕却是不顾的。你等个二三年,朕必封你为皇后。如何?』
  皇帝的声音清清朗朗,笑容灿烂明亮,它如春天盛开的花,如夏日的太阳,明亮的,直接的,光彩灼亮的,刺人心眼。
  柳树下,绿叶中,广袖扁然的美少年,一动不能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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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7:53
  媚公卿 第章 情真情假
  慢慢的,王弘笑了笑。
  他跨出一步,唤道:『陛下。』深施一礼,王弘优雅地说道:『王弘见过陛下。』
  他的声音,惊醒了两人。正笑得欢快的陈容呆了呆,回头向他看来。而在她身边,也在回头看来的是皇帝,却是笑容僵硬地瞪着王弘,不快之情溢于言表。
  王弘缓步而来,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有点恭敬,也有点随意的笑容。
  朝着坐在皇帝旁边的陈容瞟了一眼,王弘嘴角微弯,他盯着皇帝,徐徐说道:『弘韵子乃陛下亲赐道号的,可玩笑不得。』
  他的声音很轻,很温和,笑容很随意,嘴角轻扬。
  可不管是皇帝,还是陈容,清楚地感觉到,他这话中的威胁。
  青年皇帝轻噫一声,他悄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叫道:『竟有此事?是了是了,阿容已被朕下令出家了。』
  他说到这里,转过头来,朝着陈容认认真真打量一番后,青年皇帝朝着自个儿大腿重重一拍,叫道:『有法子了!』
  他朝陈容一凑,细声细气的解释道:『阿容不知吧?整个天下都知道,朕是昏君,是胡闹荒唐之主。』他双眼大亮,歪着头,津津有味地说道:『你说说,若是朕的皇后,乃是一个女冠,那是不是前无古人?是不是令得天下震惊?』
  说到这里,青年皇帝瞟了一眼王弘,对着笑容微僵的他说道:『七郎不了解朕啊……朕这人,凡是世人不屑不准的,就偏要去喜欢去碰!不然,怎么配叫荒唐之主呢?』
  他说到这里,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目光炯炯地盯着王弘,突然问道:『七郎莫非为阿容而来?』
  他瞪着王弘,把陈容朝身后一扯,皱起眉头,很是认真地说道:『此妇身份卑寒,七郎不是不么?既然不屑,干脆让给朕吧。』
  他顺手从旁边拿过那只周代传下的青玉碗,朝着王弘一递,认认真真,客客气气地商量道:『哟,用这个跟人换!』
  王弘僵在当地。
  不知不觉中,他转眸看向陈容。
  他清澈如水的双眸,很温柔,眼波流转间,宛若他与她之间曾有的低语。
  陈容只是一眼便明白了,他在要她开口。
  他这样望着她,那眼神,那表情,似乎笃定了陈容会开口,会向皇帝说明,她这一生,只是他王弘的人……除了他,天下间任何一个男人,她都不假词色。
  陈容怔了怔,不由的,她在忖道:『难道说,我与冉闵的会面,以及与冉闵说了什么话,他都知道了?
  陈容垂下了双眸。
  她避开了王弘的目光。
  青年皇帝侧过头,他看了看陈容,又看了看王弘,再看了看陈容,再看了看王弘。
  慢慢的,他眯起双眼,笑得开怀。
  愉悦中,他继续把那只青玉碗朝着王弘的怀中塞去,极认真地说道:『七郎啊,收下啊。』见到王弘还在望着陈容,他嘴一扁,有点任性有点无赖地求道:『七郎七郎,你就收下吧,你就收下吧。』
  一边说,他一边拿着那上面还有着菜叶残肉的青玉碗,朝着王弘怀里塞去。
  王弘退后一步。
  他收回含情脉脉地望向陈容的目光,朝着皇帝深深一揖,苦笑道:『陛下说笑了。』
  吐出这五个字时,他朝着树林中望了一眼。
  就在皇帝不依不饶的上前一步,又把那青玉碗塞向他怀中时,一个年老的太监从树林中急急跑出,他跑到皇帝身后,悄悄唤道:『陛下,赵太傅朝这个方向来了。』
  皇帝不快地停下动作,顺手把那青玉碗朝塌上一扔,他皱起浓眉,『怎地这般快。』
  似是有意,似是无意,他快乐地瞟了一眼王弘,再次浓眉大皱,闷闷地说道:『真是无趣,怎地来得这般快?』
  他挥了挥衣袖,转身便向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步伐大步流星的,转眼便冲出老远。
  见到他走远,王弘转眸望向陈容,向她缓步走近。
  就在他走到陈容面前,堪堪低头,准备开口时,皇帝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急急止步,回过头来。
  他看向了陈容。
  见到与陈容靠得如此之近的王弘,皇帝叫道:『王家老七,弘韵子乃是出家之人,你靠她这么近干嘛?』
  他眯起双眼盯着王弘,怀疑地嘀咕道:『朕是荒唐,可没有听过,你王七也是荒唐之人哪。』
  自言自语说到这时,他声音一提,再次对着王弘严肃地说道:『王七郎啊,这个弘韵子,可是朕亲封的女冠呢。听说你是为了朋友之义,愿意照顾于她, 这一点朕很感动。』顿了顿,他小心求证:『喂,你不会是想监守自盗,与这女冠不清不楚吧?』
  皇帝的话,夹三夹四,颠颠倒倒,既任性,又直接之极。
  王弘虽是机智过人,这时也只能僵在那时,无言以对。
  皇帝也不等王弘回答,他只是深深的,极度怀疑地瞪了王弘一眼,转向陈容时,笑容满面,极亲切地说道:『陈容休怕,一切有朕,朕会护着你。』
  他高兴地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次,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再次笑逐颜开地望着陈容,皇帝叫道:『阿容,朕刚才说的话,你要记在心上哦,下次朕见了,可是要得到答案的。』
  认真的交待陈容两句,直到她躬身应是,皇帝才甩了甩广袖,兴高采烈地离去了。
  不一会,皇帝的身影,便消失在树林中。
  直到确定他已离去,王弘才低声说道:『走罢。』
  他转身便走。
  见到陈容没有跟上,王弘脚步微顿,回过头来,他静静地望着她,盯着她宁静的眉眼,笑容浅浅地说道:『阿容,此地不能久留。』
  声音中,有着与他那笑容相反的冷意。
  陈容朝他望了一眼,提步上前。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前方走去。
  王弘走着走着,步伐越来越快。
  渐渐的,陈容有点跟不上,既然跟不上,便放慢开来,权当闲庭胜步。
  王弘走着走着,感觉到身后一片安静,回过头来。
  陈容,已远在百步开外。
  她正缓步而来,此刻的她表情安然,眼神宁澈。一袭黄色道袍穿在她身上,只是在她的艳丽外,多了二分出尘,那风流妩媚之姿,真是半分不减。
  王弘静静地望着她。
  好一会,陈容才走到他身后,见他望着自己,陈容抬起双眸,四目相对,陈容嫣然一笑,这一笑,容光焕发,愉悦非常。
  显然,她的心情很好。
  王弘收回目光,二话不说的再次提步。
  不一会,两人便来到各自的马车旁。
  陈容一上马车,便把车帘拉下,向后一倚,暗暗寻思起来:这司马彰倒是个有趣的,只是不知他跟我说的话,有没有一分是真的?
  刚刚想到这里,陈容便摇了摇头,忖道:『管它是真是假,多了一个皇帝靠山,应该不会坏事吧?
  她含着笑,侧头靠着塌,又寻思起来:如果有了皇帝的帮助,我不管是离开建康,还是保有田产,应该不是难事吧?恩,等等吧,等王弘娶了妻,我就离开此地……这张脸要是再惹祸,大不了划花了去,到了那时,我定是下得了手的。
  想到这里,陈容闭上双眼,养起神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王弘清润的声音:『阿容。』
  陈容漫不经心地应道:『嗯。』
  直是过了好一会,王弘才低声说道:『陛下的话,你不可相信!』
  陈容本来便不相信,不过这时的她,却是睁开了眼,有点好奇地望着车帘外的人影。她听得出,王弘的声音,似是多了些什么。
  又过了好一会,王弘才轻轻说道:『司马彰的后宫中,布满了各大家族的人,他的妃子中,也没有一个简单的,便是现在的皇后娘娘,来历也颇不寻常……阿容,别信他。』
  最后三个字,极低,极温柔,隐隐的,还有着绵软。这种绵软,便如今天在观里时,他对着她说会控制她地行为时一样,这绵软底,是一种任性的呢喃。
  陈容垂下双眸,轻应了一声:『嗯。』
  她应得太漫不经心,似是答应,也似是敷衍。
  于是,车帘掀开,王弘那俊逸清华的面容,出现在陈容眼中。
  他在盯着陈容。
  再一次,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宁静。
  慢慢的,王弘低叹了一声。
  陈容听到他的叹息,诧异地转头看向他,奇道:『怎么啦?』
  王弘回道:『无事。』声音轻浅。
  他说无事,陈容便不再问。她只是垂下眉眼,当王弘慢腾腾地准备把车帘拉下时,陈容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七郎。』
  王弘转头看向她,目光温柔中带着鼓励。
  陈容没有看向他,她径自低着头,轻轻的,宁静如水地说道:『如果你要大婚了,提前几日告知我。可好?』
  她抬头看年夫子,目光中无悲无喜,无波无澜,在对上王弘的目光时,她嘴角轻扬,笑语轻扬:『在告知众人之前,先告知我,可好?』
  虽是笑着,语调中尽是温柔。
  她是在求他,在轻言软语地求着他。
  不知为什么,王弘却是转过去。他望着远处的隐隐青山,修长的手指一勾,便把车帘拉下,便把她的面容挡住。
  他没有回答她……
  媚公卿 第 将上一军
  隔着车帘,望着王弘显得模糊的身影,陈容笑了笑:看来是不愿意啊……
  就在这时,一阵喧嚣声传来,喧嚣声中,伴着女子的笑声,少年的呼叫。
  陈容一怔,透过车帘缝朝外看去。
  现在,两人的马车还没有出皇宫。那笑声是从皇宫里面传来,在打闹中,离王弘陈容两人越来越近。
  转眼间,一个少女欢喜地叫道:『啊,是七郎的马车。』
  另一个少女诧异地问道:『七郎?哪家的七郎?』
  先前那少女大声叫道:『天下间,除了琅琊王氏的,还有哪家的七郎,当得上这个称号?』
  在第二个少女还有点迷糊时,一个少年笑道:『阿伊不知啊,建康有七杰,俊美最是瘐家子,风流无过谢鹤亭,天上谪仙王七郎。这王七郎,便是前方马车中的那位。』
  少年的声音一落,几个少女同时欢叫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少女声音微扬,不悦地说道:『皇宫当中,喧嚣作甚?』正是九公主的声音。
  喧嚣声同时止息。
  马车声传来。
  不一会,陈容听到九公主温柔中透着怯意的低语,『阿凰见过七郎……数日不见,七郎安好?』声音低而轻,小心中透着无比的温柔。
  王弘笑了笑,他清润动听的音线悠然传出,『劳九公主问,王弘甚安。』
  她自称阿凰,他却唤她九公主,语虽温和,却透着一种疏远。
  九公主嘴一嘟,小脸上露出一抹委屈来。
  这时,她目光一转,看向了陈容的马车。朝着那来自王府的驭夫瞟了一眼,九公主问道:『车中何人?』
  这时,众少年少女已然围上,在她们好奇的目光中,那驭夫恭敬地回道:『回九公主,马车中是弘韵子仙姑。』
  这弘韵子仙姑几字一出,喧嚣声大起。一个少女在后面叫道:『便是那个贱民?听说生得很骚媚,快快,快快,把车帘掀开让我等一观。』
  她在那里叫得欢快,一旁的同伙捅了捅她的手臂。少女一怔,马上明白过来,她连忙看向王弘,闭紧了嘴。
  九公主似是怔住了。
  她直直地盯着陈容的马车,她一会,她高傲一笑,昂着下巴高声唤道:『仙姑好大的架子,见到我等,竟是不屑行礼么?』
  声音毫不客气,直直地刺入陈容的耳膜。
  陈容没有动。
  她向侧倚了倚,重新闭上了双眼:她是打上了王弘标志的人,现在王弘本人在此,一切都有他扛着。她用不着被人一激便露出脸来,去随众人的冷潮热讽和白眼。
  ……在见过了那个被杀的桓氏青年,在见过了大赖赖的在皇宫中,当众行淫的那个中年人,在与皇帝用了一餐后,在说了一些话后,在寻思来寻思去后,陈容想道:也许,是该改变一下方法了。
  九公主一声喝出,见到马车中人的人动也不动,那车帘更是晃也不曾晃一下。不由气得悄脸发青。
  她咬着唇,吞下怒火,转向王弘娇嗔道:『七郎七郎,你看看!』
  马车外,王弘的笑声依然清润温柔,『公主着相了……。仙姑乃是世外之人,这红尘俗礼,本是与她无关。』
  说到这里,他朝着驭夫轻唤,『走罢。』
  驭夫应了一声,驱马向前。
  他们才走了一步,哗啦啦的马蹄声中,却是众少年少女散在四周,有意无意地堵在了他们前面。
  就在王弘的马车不得不停下时,一个少女咬唇娇笑道:『天上谪仙王七郎?还请谪仙哥哥先别忙着离开,再容我等赏上一赏。』
  一边说,那少女一直瞬也不瞬地盯着王弘打量。望着他,她眼有波光荡漾,眉间春意盎然。
  与她一样,众少女也在围着王弘娇声谈笑,细细审量。
  这些少女,一个个衣饰华贵,气质骄矜,她们能自由出入皇宫,却又对建康城中的人和事不是很清楚,看来是各地藩王的女儿。
  王弘却也有趣,他任由众少女围着自己上下打量,约莫五息后,他扬唇浅笑,道:『看完了?』
  一少女娇笑道:『郎君风神飘逸,秀质无双,这么几眼,哪里看得完?』
  在这少女的身后,另一个年长些,显得泼辣些的少女则格格一笑,叫道:『如此人儿,若是能带回府中,朝暮相对,可有多好?』
  声音一落,笑语声四起。
  在她们的嘻笑声中,九公主一直在盯着陈容的马车,盯着盯着,她一咬唇,上前一步,‘哗’地一声把陈容的车帘掀了开来。
  瞬时,身着道袍的陈容,出现在众人眼前。
  本来,众少年少女便时不时地瞟向这里,显得对陈容很是好奇。现在,陈容这么一露,不约而同的,他们同时上前,围上了陈容。
  在他们围上时,王弘也向陈容靠了靠。
  与看向王弘的目光不同,这些人打量陈容时,那可是肆无忌惮得很。盯着盯着,那个泼辣的少女朝着王弘瞟了一眼,突然叫道:『道姑甚美啊,随我入府一述如何?』
  她是对着陈容叫的。
  陈容垂敛眉眼,也没有抬头,只这般一福,木然说道:『弘韵子乃出家人。』
  『我知你是出家人。』那少女打断她,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她,道:『怎么,你是不愿意?』
  言词咄咄逼人。
  陈容抬着看向她。
  她一抬头,众少年双眼一亮,便是那个泼辣少女,也是双眼一亮,盯着她的眼神,简直移不开了。
  陈容静静地迎上那少女,笑了笑,转眸看向王弘。
  她看着王弘,什么话也没有说。可那眼神中,秋波流转,媚意撩人,分明说了千言万语。
  王弘一直侧倚车壁,懒洋洋的,宁静地望着这一幕,他的唇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容,显得好不悠闲自在。
  因此,陈容这么一望,他不由怔了怔。
  几乎是反射性的,他抬起双眸迎向陈容。
  两人这般含情脉脉一对视,在场听说过的,没有听说过的少年少女们,心下一片洞明。
  那泼辣少女盯了一眼陈容,又盯了一眼王弘,她昂起头,不管不顾地冲着陈容叫道:『仙姑好大的架子!』
  陈容垂眸,没有理会。
  接着,九公主上得前来,她双眼冒火地盯着陈容,哧笑道:『世人都说,道家最是随性。看仙姑这神色身形,可是精通双修之术?』
  这话不但咄咄逼人,而且极为难听。
  陈容抬起头来。
  她瞟了一眼九公主,盯着她秀雅的,下巴昂得高高的,打抢得极优雅高贵的脸,陈容浅浅一笑,目光再次瞟向王弘。
  再一次,她的目光似怨似泣,如有千言万语。
  然后,在众人地注目中,陈容白嫩丰腴的小手伸出,把车帘拉下,让它隔住了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目光。
  再一次被无视,九公主气得脸色发暗。
  就在她气恨难平,四周众少年少女肆无忌惮的欢笑时,王弘开口了。
  他的声音有静,有点冷,『九公主,请慎言!』
  他这般不笑的时候,有一种从骨子里发出的高傲。这种数百年沁于血脉的高傲,甚至还要盖过这些司马氏培养出来的子女。
  而且,此刻的王弘,是那么的冷,这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不知不觉中,九公主打了一个寒颤,众少年少女也打了一个寒颤。他们相互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一步,让开一条道来。
  而九公主,她倾慕王弘多年,见过大笑的他,浅笑的他,淡笑的他,这个王家七郎,在她心目中,总是温柔的,波澜不惊,万事不挂于怀的。
  ……以前,她比这更过份的话,又不是没有说过,可他从来不曾有半句重话说出。
  一时之间,九公主呆了。
  在她双眼含泪,呆呆而立时,王弘的马车驶过,陈容的马车紧接着驶过。
  一直到他们离去好远,九公主突然广袖掩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抽泣着叫道:『七郎,七郎他厌我了。』声音中有着惊惶和害怕。
  陈容听到了后面的哭声。
  她回过头去瞟了瞟,不由想道:这些司马氏的公主,也不及王氏的婢女那般举止有度。
  她一直以为,自己出身寒微,于先天上,便少了几分优雅和气质。可现在看来,这司马氏的公主,也不过如此。
  就在陈容寻思时,她的耳边,传来王弘似笑非笑的声音,『当着众人,阿容对我眉目传情。』
  他掀开车帘,眼神明澈,目光温柔中带着静意地望着她,『卿卿胆子不小啊。』
  陈容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望着她……刚才的她,可以说是将了他一军,逼着他出面为她说话。而这样的事,在前阵时,她替他顾及,不会去做。
  陈容抬起双眸,她眼波如水,笑得妩媚,『七郎,你温柔太久了……这样不好,这样的七郎,护不了阿容。』这话如其说是指责,不如说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的话音一落,王弘再次怔住了。
  慢慢的,王弘一笑,他轻声说道:『此言倒也不差。』说到这里,他头也不回地说道:『放出风声,便说九公主言词粗俗不堪,被王七羞辱了。』
  命令声一出,身后一人应道:『是。』
  那人一走,王弘再次转头看向陈容。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8:24
  媚公卿 第章 你又是我的了
  他盯着她,盯着她。慢慢的,他朝她伸出一只手来,目光似水,温柔无限地说道:『阿容,过来,到郎君我的马车上来。』
  此时的王弘,脸上的笑容虽浅,却是开怀的,愉悦的……刚才为了对付这些王室子女,陈容将了他一军。可在这同时,陈容展现出来的,是不同于往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是那种带刺的冷绝。而是一种他们刚刚相识时,才有的狡黠,还有自信,甚至可以说是任性。
  面对着王弘伸出的手,现在轮到陈容怔住了……她垂下双眸,好半晌后,她伸出白嫩丰腴的小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就在两手相触时,王弘的手指,不可自抑地颤抖了一下。而他望向她的双眼,于水波盈盈中,尽是欢悦……她终于,不再固执了么?
  两辆马车同时停下。
  王弘手牵着陈容的手,目光温柔的,欢喜地望着她,把她拉到了自己的马车中。
  几乎是陈容一上马车,王弘便伸出手去,把她搂在怀中。他紧紧的,如失而复得一般搂着她,他把她紧紧地摁在怀中。
  他搂得太紧,令得陈容几乎不能喘气。
  陈容没有挣扎,她安静地倚在他的怀中,任由他强而有力地环抱着自己。
  王弘低下头,他把脸贴着她的颈,声音有点乱地低笑道:『阿容,我今日当真……』他把剩下的话吞了下去,只是朝她的颈后一亲,愉悦地说道:『阿容,我现在很快活。』
  王弘的性格沉静内敛,这‘快活’两字时,几乎是压抑不住,口不择言地吐出来的。
  陈容垂眸,她似乎没有感觉到他的激动和欢喜,只是轻轻问道:『我一女冠,这般上了你的车,可无碍?』
  搂着她的王弘,呆了呆。
  感觉到他的僵硬的陈容,慢慢扯开他的双臂,想要抽身离开。
  王弘没有松开双臂,他低低的,软软地求道:『阿容,再让我抱一抱。』
  他抱着她,唇轻轻地压在她的颈项上,闭上双眼,喃喃说道:『阿容,我来想一想,想一想……总有法子,让陛下忘记你,让你脱了这个女冠的。』
  几乎是他的声音一落,陈容便回过头去。
  她回眸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在王弘地注视中,陈容嫣然一笑,声音淡淡地说道:『不必了,我现在甚好。』她晒然一笑,道:『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七郎何必这般想不开,非要把阿容弄到你的身边?』
  她斜睨于他,笑得随意,『现在这样不好么?阿容便当一辈子女冠,七郎照样娶你的妻,纳你的妾……这样还不好么?』他想得到的,都可以得到,还不好么?
  王弘望着陈容。
  他搂着她的手臂,有点僵硬,突然间,他觉得口里有点苦,突然间,他笑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紧接着,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弘韵子仙姑可在?』
  这是那个迎她入宫的小太监的声音。陈容一怔,连忙应道:『在。』
  那太监抹了一把汗,笑道:『太好了。陛下说,他发现了一件极好玩的事,请仙姑速速回宫,与他一道玩儿。』顿了顿,他又说道:『陛下还说,如果王七纠缠着仙姑不放,就要王七和仙姑一道前去。陛下还说,王七也是个荒唐人的事,他保证不告诉别人。』
  这太监声音尖利,说的话清楚地传了开去,令得路人纷纷驻足,诧异地打量而来……就这样,还说是保证不告诉别人?
  再一次,王弘呆了呆。
  他的口里又有点苦。
  这时,四周马车里的贵人,路上的行人,已越聚越多,他们在低语一阵后,便兴致勃勃地看向王弘。
  时不时的,有一二个声音传入马车中,『这是琅琊王七的马车。』
  『陛下说他荒唐,不知是个怎么荒唐法?』
  『马车中定有玄机,快掀开看看。』
  接着,几个少女的娇唤声传来,『七郎七郎,快快露容让我们一观。』
  乱七八糟,此起彼落的叫声,笑声中,王弘的手,还搂着陈容的细腰。
  他低下头来,望着陈容。
  这时的陈容,清艳的脸上笑意嫣然,她小鸟依人般偎在自己怀中,表情眼神中,有着他想了多时的温软缠绵。
  ……问题是,时机不对,打扮不对啊
  于这大庭广众当中,于这刚刚驶出宫门之时,他这般搂着一个道姑,在马车中卿卿我我的。
  ……
  王弘望向陈容,几乎是突然的,他发现不过几个时辰,陈容不过是在王宫是去了一趟,便变化殊多,便令得他措手不及……更重要的是,皇帝的做法,与陈容刚才的话,前后对应着来看,简直是两个顽童设了一个套,把他给套起来了。
  王弘垂眸,静静地望着陈容。
  他静静地望着,望着。
  怀中是温香软玉。
  几乎是突然的,王弘双臂一收,再次把陈容搂于怀中。
  他低着头,把下巴搁在她的秀发上,闭上双眼,低低说道:『这又是阿容的诡计?』
  他的唇,在她的耳尖,玉颈上游移,吐出的气息,暖暖的,靡靡的,『阿容是不是在想,琅琊王七毕竟是王氏嫡子,他是要名声的……为了不被世人落实了荒唐两字,琅琊王七定会克制自己,不再接近阿容。是不是陛下和我王府的什么人向你保证过,只要你这样做了,就算王七离开了你,就算王七不再保护你,他们也会接替王七,保护你的安全?』
  当朝的名士,就算行为以放荡不羁为美,以任性自我为时尚。可是,这种纠缠于一个曾被自己舍弃了的女子,一个出了家的道姑,终是落了下乘,终是不合超脱高洁四字,终是应了荒唐一词。
  这却是有损名声的。
  他静静地看着陈容,声音轻软低柔,他五指如梳,穿过她的秀发。
  他在望着陈容,在等着她地回答。
  陈容低下头来。
  她轻轻摇了摇,低声说道:『不完全是。』
  她抬眸看向他,咬着唇说道:『我……』她只是惧了,惧了他的温柔手段,惧了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是的,她惧了。
  她害怕有一天,自己会软化,在时间地流逝中,忘了自己的坚持,忘了前一世经历的惨痛教训。
  ……如果用这么简单的一手,便可以让他适当的疏远她,便可以得到她想得到地保护,便可以得到她的平静,她觉得值得试一试。
  只是没有想到,她刚刚使出这招,好戏还没有开始,他便察觉了。
  这时,外面的叫嚷声,嘻笑声更加响亮了,那些少女更是挤向马车,伸手朝着马车帘掀来。
  搂着陈容的王弘,听到外面的喧闹,有点不耐地蹙了蹙眉,他声音微扬,淡淡说道:『赶走她们』
  一言吐出,外面的人怔了怔。
  好一会,护卫们才应了一声是,他们策马上前,厉声呼喝着。
  什么时候,温柔的王七郎,会这般对待自己?那些少女们简直接受不了,在护卫们的驱赶下,一个少女急急叫道:『七郎,七郎,是你么?是你说的么?』
  在那少女的叫声中,另外几个少女,还嘤嘤的伤心哭泣起来。
  王弘没有理会,他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陈容。
  他修长白皙的手,如春风一般拂过陈容如缎的乌发,当那手指穿过盘着的道姑髻时,他双指一夹一扯。
  瞬时,道冠脱落,乌发披了满肩。
  那只手,温柔地抚到她的下巴处,轻轻地抬起了她。
  他对上了陈容的双眼。
  四目相对,王弘低下头来,他朝着陈容的唇上,轻轻吻了吻。四唇贴合间,他低低说道:『阿容错了。』
  错了?
  陈容不解地眨巴着眼。
  他的唇,再次移到她的眼睛上,在那长长的睫毛上吻了吻,他喃喃说道:『你以为,我真在意那些名声?』
  他低低一笑,吐出的温热气息,扑入她的唇齿间,『其实,也是在意的……可比起阿容在我怀中的温柔浅语,我宁可被世人骂做荒唐。』
  声音一落,他右手一扬,扣着那车帘,便是一扯
  哗地一声,车帘掀了开来。
  哗地一声,车外的人,齐刷刷转头看向马车中。
  无数双目光,在望着马车中,搂着一个道姑,当众缠绵亲吻的王弘时,都呆住了。
  那奉皇帝之令前来相请的太监,呆若木鸡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安静,无比的安静。
  在这种安静中,王弘依然搂紧陈容,他捧着她的脸,无视众人的注目,在她的鼻尖轻轻一咬,低低的,软软的,任性地说道:『卿卿,看,你又是我的了。』
  说出这话,王弘当着众人,把陈容紧搂入怀,然后抬起头来,对上那太监,王弘微微侧头,他墨发如泄,浅笑温言,『还请公公前去回禀陛下,我的妇人现在没空陪他玩儿。改日吧。』
  说到这里,他挑了挑,轻浅的,优雅地问道:『怎地犹疑?』
  那小太监一惊,愕愕半晌,实是说不出话来。他有心想反驳吧,王弘都说了,弘韵子仙姑是他的妇人王弘都当着众人说,那是他的妇人了,难道自己一个太监还能强要了去?
  当下,那小太监应了一声,朝着王弘施了施手,策马离去。
  哒哒哒的马蹄声中,宫中的人是远去了,可四周的贵族和庶民,还是一动不动地围着,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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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媚公卿 第章 王弘的坦白
  宛如谪仙的琅琊王氏的七郎,在这大庭广众当中,当着众人的面,这般搂着一个发鬓散乱,衣裳不整的道姑,如此亲昵,如此肆无忌惮的亲昵!
  目瞪口呆中,九公主率先反应过来,她冲上一步,扶着车辕,失控地叫道:『七郎——』尖叫一声后,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双目含着泪,温柔中带着痛心地望着王弘,待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她的秀雅高贵的脸,九公主目光柔柔,语气失落地说道:『七郎,这个妇人,她可是被陛下亲封的道姑啊……你这般行事,岂止是荒唐?大家都会对你失望啊。』
  语重声长中,尽是淳淳劝慰。
  王弘目光转向她。
  瞟了泪眼汪汪,一脸温柔和痛心的九公主一眼,王弘浅浅一笑。
  他气质高远超逸,这么一笑,整个人依然如远古便有的雪山,如天上降下的谪仙一般悠悠然,陶陶然。
  红唇微扬,王弘温柔笑道:『多谢九公主。』说出这五个字,他转眸看向陈容。
  他看向她的眼神很寻常,没有刻意的温柔,也不曾特别亲昵。可是九公主到了这个时候,已不能不承认……他这样的眼神,可以让天下倾慕他的女郎都感觉到绝望。它是如此专注!这是一种不管是那妇人还是王弘本人,都不曾在意过的专注,它是一个人,不知不觉中,把另一个挂上了心,刻入了灵魂后的专注!
  王弘谢过九公主后,朝着驭夫轻唤道:『想来大伙也欣赏够了,可以走了。』
  驭夫应了一声,刚要挥鞭,众少年少女冲了上来,再次围住了马车。
  他们轰地围在马车四周,一少女秀眸含泪,她看着王弘叫道:『我不信,我却是不信。』
  她抿着唇,叫道:『七郎,这个妇人何德何能?』
  她转头瞪向陈容,怨恨地瞪着她,叫道:『你这妇人,何德何能?』
  她直是叫了两声,才把陈容惊醒过来。
  陈容眨了眨眼,晃了晃浑沌的大脑,在那少女第三次喝问中,陈容蹙起眉峰,抬头看向王弘。
  她看到的,是温柔中带着宠溺,可宠溺底,那眼神又太过冷静的王弘。
  他在看着她,在对上陈容恍惚晕沉的样子,他嘴角一扬,低低的,开怀地笑了起来。
  那少女已跳了起来,她扶着车辕,尖叫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这妇人,你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
  这一次,陈容听进了。
  她慢慢回过头来。
  对上那气怒的,非要得到她的答案的少女,对上她身后正在朝着她瞪来的众人,对上一脸悲泣中,掩不去怨毒的九公主。陈容定了定神,幽幽回道:『我?我无德无能。』
  就在那少女忍不住要讥诮时,陈容似是清醒了过来,她朝着众人微微一笑,明眸流转间,轻轻说道:『我只是,于千千万万人中,恰好入了他的眼,恰好,成了他的劫。』应该说,他是她的劫。一连两世,她都逃不过这种情之劫。
  在众女黯然失落中,陈容优雅一笑,很是平静,很是众容舒缓地说道:『既是劫,便是前世种下的缘……这与身份无关,与德行能力也无关。』
  众女还在瞪着陈容,不过这时候,她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了。
  陈容收回目光,朝着王弘嫣然一笑,她趴在他身上,从他身后的车壁间拿出他惯常用的琴。
  素手一挥,华丽中透着孤寂的琴声,便在指间如流水倾泄。
  陈容低着头,任由秀发垂额,琴声飘荡中,她清声唱道:『杨柳花,杨柳花,飘飘散散落谁家?本是命薄风中絮,慕它寒梅笑春华!本是雪中一冰石,奈何让我遇上他?』
  一曲终了,陈容拿下起那传承了千年的古琴,便这般举起,便这般毫不在意地朝着马车下一摔!
  『砰』地一声,琴作玉碎响!出现了一道不可修补的大裂痕。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陈容素手轻抬,她指起鬓发,声音微抬,朝着九公主笑道:『公主若是见了陛下,请务必说明,因我勾引七郎,他才乱了心魂,失了体统。』
  说到这里,陈容朝着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目瞪口呆的驭夫叫道:『走罢。』
  直到他们去得远了,后面还是安静之极。
  直到马车驶出了老远,直到四周的呼吸声,人语声,如隔了河山远。王弘低哑的,苦笑的声音才轻轻地传来,『阿容何苦如此。』
  陈容没有回头,她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
  王弘望着这样的她,不知不觉的,心底有点酸涩,也有点欢喜。他慢慢倾身,慢慢地伸出双臂,慢慢地,重新地把她重新搂入怀抱中。
  陈容没有挣扎。
  她僵硬的,一动不动地被他搂入了怀中。
  王弘低着头,望着怀中这春花般美丽的面容,许久许久,他才低低地说道:『阿容,我只是……』他低叹一声,喃喃说道:『只是无法对你放手。』
  他的话音一落,伏在他怀中的陈容,不可自抑地哽咽起来。开她,她只是抽泣了一声,可这么开了头,那泪水,便怎么也止不住了。
  她埋在他怀中,不停地抽泣着,双肩耸动着。
  王弘搂着她,低下头,在她的秀发间印上一吻,喃喃说道:『卿卿,别流泪……你这样,我会心痛的。』
  这一次,他话音一落,陈容小手成拳,便在他的胸膛上重重地一捶!接着,又是一捶!
  一下又一下,拳落如雨。陈容是习过武的,再加上含恨出手,那拳头拳拳有力,击击中肉。
  王弘强忍着痛楚,在她的发顶印上一吻又一吻,温柔地说道:『卿卿,我的卿卿……别哭了,泪流多了伤身啊。』
  这声音,温柔至极,那清润低哑的音线,透着沙哑,用着温柔来说出,真真靡荡人心。
  可是陈容听到,却是更恨了!
  她咬着唇,一拳拍地在他的胸口上,在令得王弘痛得脸上肌肉都有扭曲后。
  陈容哽咽着,控诉着说道:『只因你不愿意放手,你便当众给我取了道号,还强迫陛下应承它?若不是你这样把我推到风尖浪口,我岂会当了道姑也得不到宁静?我本有法的,我本有几个法子的……都是你,都是你,七郎,你怎么这般可恨?你把我推到风浪中心,让所有的权贵都注意到我的存在,让我不得不承受那些人的窥伺!』
  她好恨!好恨!那一次,她不应该去的,可她下意识中,还在按照世俗的礼仪行事。更重要的是,她还存着侥幸,她还以为,木已成舟,她去见过他们后,也许能得到更多的庇护……
  她是错估了王弘啊。
  现在陈容知道了,那一次,她就算不去找王弘,王弘也会给她这么一个道号,也会通过别的方式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王弘中意的,在他心中很有地位的美人。
  这时的陈容,已是无法自制,她以袖堵嘴,堵着那无法压住的呜咽和泪水。
  王弘见状,连忙把她搂在怀中,重重地拥在怀中,他温柔地扯去她堵在小嘴里的广袖,他把她的小脸,压在自己的胸怀中。
  陈容实是恨极,又是几拳挥去,泣道:『现在又这样,你定是不喜陛下关注我。你,你明明有好多种法子可以解决陛下的为难,为什么偏要选择这一个?这一次,你把我完全推到了风浪尖上!是啊,世人也许是指责你荒唐,可是你的族人呢?你的崇拜者呢?他们会认为我会是毁了你的妖女,会想方设法的除掉我。而在这些无法逃避的死亡威胁下,我除了依附你,除了紧紧地靠着你,除了讨好于你,我还能做什么?我一个无家无势,无依无靠的妇人,还能做什么?你,你便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扔到滚滚海浪中,又用绳子把我救回,又扔出,又救回……你太可恨!』
  陈容也是个聪明人,两世为人的她,有着强烈地控制自己人生的欲望。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对来自心爱之人的种种逼迫,恨到了极点……却他是她的七郎,终又是爱不能弃!
  哽咽着,一字一句地把话倾吐而出中,陈容还在一拳一拳地捶着他的胸口。
  也不知捶了多久,王弘轻轻握着她的手。
  他低下头,朝着那打得通红的小拳头轻呵了一口气,温柔地说道:『阿容,这手破皮了,换那手吧。』
  这话一出,陈容又是一陈无法压抑的呜咽。
  几乎是突然的,她伸手搂着他的颈,向前一扑,狠狠咬了过去。
  本来,她是准备咬他的颈动脉的,有那么一瞬间,那碰到他温暖的肌肤时,她自然而然地一滑,自然而然地避开了颈侧的要害,咬上了他的肩膀。
  垂垂地咬在他的肩膀上,陈容狠狠地用牙齿撕裂着。在撕开一条血口后,她牙齿含着那伤口再次一扯,一撒,转眼间,‘滋滋’的皮肉撒裂声传来,转眼,那伤口生生被她的牙齿撒开了三分。
  而这时,她还在咬着那伤口撕咬,扯动,磨砺!
  血流如注,转眼便染血了他胸口处的白裳。
  鲜血汩汩而下时,王弘低低的闷哼声不时传来。这闷哼声,是一个人在受了剧烈的痛楚后,强忍着痛楚发出来的。
  听着听着,陈容停止了撕咬。
  听着听着,她慢慢移开血淋淋的嘴,抬起头看向王弘。
  她对上了正瞅着她的王弘。这时刻,王弘明如秋水的又眸中,尽是委屈,甚至,他的下唇上,还有强忍痛楚时,自己咬出来的印痕。
  王弘清澈明远的双眸,正委屈的,可怜的,无助地望着陈容,见她看向自己,他勉强一笑,虚弱地说道:『阿容可是硌了牙?不如换这边咬吧。』说着,他把自己的右肩膀送到陈容的嘴唇边。只是肩膀在送来的时候,他似是扯到了伤口,发出一声强忍痛楚的闷哼声,还动作滞了滞。
  陈容瞪着他,恨恨地低叫道:『休要这样,只有这么痛而已!』这样的痛楚,她又不是没有经受过?比起心灵的痛苦,实是微不足道!
  说是这样说,她终是再也咬不下去了。
  恨恨地推开他,陈容转过头。她背对着王弘,继续抽泣。
  慢慢的,哽咽声渐止。
  双袖掩脸,陈容喃喃说道:『我恨你!』
  声音斩钉截铁,咬牙切齿!
  王弘再次拥她入怀,用下巴摩挲着她的秀发,他温柔低语,『我知道。』
  陈容闭上双眼,泪水再次流下,『我想杀了你。』
  王弘低头,他在她的眉目间印上一吻,轻轻舔去她眸中的泪水,温柔地说道:『我知道。』
  陈容抽嗒了一声,喃喃说道:『天下的妇人那么多……便是我最初利用过你,你报复也报复够了,想得到的,也都得到了。七郎,以你之能,只需挥挥手,便可给我一方静土。你为什么不肯?』
  王弘慢慢扳过她,他低头,他含着他血淋淋的唇。在把她唇上的他的血,全部吮入腹中后,他温柔的,微笑的,幽幽地说道:『那是因为,我都在意阿容了,阿容怎么能吃干抹净后,便甩甩衣袖?怎么能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便自顾自地冲入万军当中,怎么能那样染上一身血,站在那夕阳中对我微笑,让我午夜梦回,屡屡惊醒?怎么能如了我的愿,跟我来到建康后,自作主张地用一顶女冠的帽子,想拒我于千里之外?』
  他微笑的,温柔无限地看着她,慢慢的,他在她的眉眼间亲上一吻,低低笑道:『卿卿,惹上了我,还想逃离……世间从无这等便宜事!』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9:05
  媚公卿 第章 外室,冉闵
  陈容一动不动了。
  这时,她的哽咽声已经止息。
  偎着她,许久许久,陈容才低低地回道:『我知。』
  现在的她,已经知道了。
  王弘一直在低着头,温柔地看着她。听到她这回答,他轻而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令她看向自己。
  陈容的双眼兀自浮肿,泪痛俨然,在对上王弘时,她朝他笑了笑,这一笑,竟是阴霾尽去。
  王弘怔了怔。他莞尔一笑,低下头来,把自己的脸摩挲着她的脸,王弘温柔说道:『卿卿不哭了?』
  陈容的声音还有点沙哑,『不哭了。』
  王弘在她的鼻尖上轻轻咬了咬,又问道:『不恨了?』
  在他静静的注视下,陈容再次灿烂一笑,道:『不恨了。』
  她推开他,缓缓坐起,掀开车帘看向外面,陈容笑了笑,忖道:『既然逃不过,那就不逃了。
  这时,她身后的王弘,还在静静地看着她。
  察觉到他的注目,陈容嫣然回首,她脸上泪痕未尽,这一笑,便于灿烂中带上了几分梨花病雨的凄美。王弘唇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陈容容却是向前一凑,用樱唇轻轻堵在了他的唇上!
  这是她第一次完全清醒时,这般吻他!
  樱唇轻印,芳香泌人。陈容仰望着他,媚眼如丝,『夫主。』
  这两字一出,王弘猛地一颤。
  陈容似是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只是温柔地吻着他,唇与唇相贴,气息与气息交融间,她低低一笑,声音微哑靡荡,『夫主便是不喜欢阿容了,也得护阿容周全哦。』
  这是她的要求。
  她的要求很低,她第一次主动吻他,第一次唤他夫主,求的只是他的相护。
  王弘的喉结滚动一下,他捧起陈容的脸移开少许,便这般定定的,静静的望着她。
  在他的注视中,陈容不躲不闪,只是微微向前,温从地偎在他的怀中。
  她白嫩滑腻的小手,玩弄着他挂在腰间的香囊,柔媚地笑道:『阿容可不去你的府第哦,继续住在道观也罢,另置一别院也罢,或者,在离建康远一些的地方安顿也罢,以后,阿容便是你的外室之妇,郎君想来就来,不想来,也可不再前来。』
  她说到这里,一直处于怔忡中的王弘动了动。
  慢慢的,他嘴角一扬,笑得轻浅。他吻了吻陈容的发顶,声线清润微冷,『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如此说,阿容准备不妒,不恨,不怨……也不爱了?』
  陈容吃吃笑道:『七郎当真聪慧无双。』
  她这却是承认了。
  王弘的双臂收了收,他低着头,定定地望着陈容,定定地望着。慢慢地,他展开微蹙的眉峰,悠然一笑,道:『好。』
  他再次咬了咬她的鼻尖,只是这一次,似是咬得有点重,陈容娇翘的鼻头,都浮出两颗齿印了。
  他的唇下移,如她刚才那样,在她的唇上轻轻印上一吻,低笑道:『一切如阿容所愿!』
  一言吐出,陈容闭上了双眼。
  只是在双眼紧紧闭着时,她的唇角却是微微上扬,是带着淡淡的,似是讥嘲,似是宁静的笑容的。
  同样,低着头温柔地望着她的王弘,也是微笑的。
  就在这时,马车晃了晃,停了下来。
  陈容抬头,看向外面。这时,马车刚刚驶过正街,来到一处小巷入口处。这里人来人往的以庶民为多。
  外面,传来驭夫的轻喝声,『尔是何人?』
  这喝声一出,陈容大奇,她离开王弘的怀抱,伸手拉开车帘。
  堪堪把车帘拉开,堪堪看向那人。陈容几乎是反射性地想把身后的王弘挡住,可这个动作才做到一半,陈容便止住了。
  她在那人的盯视中,漫不经心地一笑,唤道:『原来是冉将军。』
  伸手扣着驭夫的缰绳,冷冷地盯着马车中的,正是冉闵。
  冉闵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陈容,扫向她身后,那不曾挡住的王弘。慢慢的,他薄唇一扬,沉沉说道:『陈氏阿容,这次,怎么地不想护着他了?』
  这话一出,便是一直侧倚于塌,浅浅笑着的王弘,也转眸看向陈容。
  陈容垂下双眸笑了笑,低声说道:『他用不着我护。』她抬头看向冉闵,云淡风轻地一笑,说道:『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世间男女,都应仰视的,用得着我这个卑微的妇人相护么?』她凄然一笑,喃喃说道:『这么自不量力……真是何必。』
  说罢,她向后挪去,一直挪于是马车角落里,陈容便转过头,从车窗的另一角盯着外面,再也不向前面看那么一眼。
  冉闵哈哈一笑。
  他瞪向马车中,静静地望着陈容的王弘,上前一步,右袖一拂,嗖地一声,一柄寒光森森的剑,从他的袖中弹出,嗖地一声抵在了王弘的咽喉上!
  这个动作,太快太突然。
  这个时代,贵族和庶民之间,上层贵族和下层贵族之间,那隔的是不可逾越的天堑。在根深蒂固的奴性下,身份低微的人,对上层贵族,很少会产生仇恨和怨言,有的,多是仰望和崇慕……
  于是,当初从平城出来时,平城王家的人,想也没有想到那些流民会侵袭他们。于是,在这建康城中,上等贵族们,一般情况下是连护卫也不带几个的。
  冉闵这一剑,出得十分凌厉而突然,那几个护卫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剑便已架在了王弘的颈项上!
  剑光森寒,出袖带风。
  阳光映在剑锋上,七彩流离,那缕缕飘转的光芒中,仿佛有血丝在滑过。
  利剑加身,王弘头仰了仰,他抬眸看向冉闵,却是一笑,『没有想到,将军为了阿容,在建康城中都敢动剑。便是王图霸业,也敌不过美人一笑么?』
  这话缓缓而来,优雅而从容。
  冉闵冷冷一笑,他手中的剑锋向下压了压,直令得王弘白皙的颈项血丝渗出,冉闵才沉沉说道:『王七你太看重自己了!冉某人既然敢来,便可随时离开!』
  这一次,他的声音堪堪落下,几柄剑同时抵在他的背心,腰胁上,『放开我家郎君!』 『大胆,快快放手!』  『放手!『
  五个喝声同时传来,冉闵却是理也不理,他任由那些剑锋指着自己,就在那呱躁声更加急促时,冉闵持剑的右手一沉。
  这一沉,剑入颈项,血流如溪!
  冉闵身后的五人见到那流出的鲜血,同时一凛,那指着冉闵的长剑,也不由自主地一缩。
  感觉到他们的剑锋微收,冉闵冷冷一笑,也放松了压在王弘颈项上的利剑。
  他理也不理那五人,径直盯着侧倚于塌,气定神闲,正好整以暇的,似是有趣地望着自己的王弘。
  盯着这个一派悠闲的少年,冉闵薄唇一扯,沉沉地说道:』王弘。『
  他瞟了一眼依然望着车外的陈容,冷冷说道:』夺妻之恨,某不敢忘!『
  八个字,杀机毕露!
  侧对着他们的陈容,唇咬了交,又咬了咬。
  终于,她还是回过头来。
  一看向这里,她的目光便不受控制地望向王弘颈项上渗出的血流,深深地凝视了一眼,陈容低低说道:』冉将军。『
  这一次,她一开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陈容抬头看着冉闵,轻声说道:』今晨,我在宫门之外,看到一个桓氏青年被当众射杀!『她望着冉闵,静静地说道:』他只是唱了一句,『红楼美人广袖招,朱门酒肉酿成糟蹋。』便宜被当众射杀了。将军应该知道,在建康城里,一向对朱门子弟,不是当众行刑的。『
  陈容说到这里,不止是冉闵等人,便是王弘,也讶异地回头看向陈容……这妇人,竟对时局世事有着如此敏锐的观察力?
  陈容却是没有注意到他们,她只是盯着冉闵,低哑着说道:』只是这么一句诗,便对一个朱门子弟不管不顾地射杀了。将军难道以为这是寻常小事?『她垂下双眸,徐徐说道:』闻将军有意整合晋人,抗击众胡……建康城中的血性男儿,已有不少意动的。『她笑了笑,又说道:』将军自以为无人注意你到了建康,可上一次在南阳,你家陛下便在将军身边安了人,这一次,焉知将军的身边,便没有小人。『陈容长叹一声,说道:』怕只怕,那一箭指的,正是将军你!『
  她这番话,分析得条理清楚,对时局对建康的事,竟是洞察分明!
  这两个男人,都是一时之杰,可听陈容这话,竟似是才智不输于他两人?
  一时之间,两人都怔住了。
  王弘静静地望着陈容,这时他记起了,这个妇人最初吸引他的,正是她在南迁路上表露出的大智慧……他竟差点忘记了!
  在两人的注视中,陈容静静地望着冉闵,望着这个平素杀戮果断,可是在把长剑架在王弘颈上时,却废话颇多的男子汉,她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杨将军不曾转告将军么?这建康城,是非颇多,将军休要阴沟里翻了船了。『
  冉闵抿紧了薄唇。
  他沉沉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盯着她。
  她一会,他沙哑一笑,喃喃说道:』你对他,真是用心良苦!『
  陈容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她轻轻一晒,说道:』将军错了。我纵是因他,却也因为,这世间有志于击败胡人,扬我族人雄威的,已然不多了。你们内讧,得意的只是石虎慕容恪等人。『
  陈容这话一出,冉闵便是哧地一声冷笑。
  他转眼瞪向王弘。
  这时的王弘,依然是气定神闲,在冉闵的瞪视中,他还在望着陈容,笑容温柔,』阿容聪慧过人呢。『
  与王弘的声音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女子有点不安,也有点着急的叫唤声,』夫主。『
  叫唤的人,是站在不远处,穿着男人服饰,瘦瘦弱弱,脸孔都罩在斗笠下,颇有点不起眼的陈微。陈容听出她的声音后,抬眸张了张,便不再理会。
  陈微咬着唇,声音中带着哭音,』夫主,算了,求你,算了。『
  冉闵回过头去,朝着陈微瞪了一肯,沉沉低喝道:』闭嘴!『
  两字吐出,陈微的话立马哑在咽中。
  冉闵回过头来,他望着陈容,又望着王弘,慢慢的,他薄唇一扯,手中那架在王弘脖子上的剑锋,再次按了按。
  这一用力,王弘刚刚血流稍缓的颈项,再次血流如注。
  冉闵盯着王弘,冷声哧笑,』我这次,本不打算取你性命!『
  他话音一落,王弘便是点了点头,说道:』我知,你没有那么愚笨。『
  王弘这一点头,冉闵便是冷笑一声。他有点恼,也有点痛恨地瞪着王弘,咬着牙,他冷冷说道:』然,夺妻之恨,冉闵没齿难忘!『
  这一次,王弘只是抬头瞟了他一眼,便不再在意地垂下目光。
  冉闵说出这句话后,重重一哼,收剑还鞘。
  他望向陈容。
  望着她,他的眸光着实有点复杂。这个妇人,他本不应该来见的。在刚才之前,他也不打算再在这无聊的情字上多作纠缠。可不知为什么,无意中瞟到马车中的这对相依相偎的奸夫淫妇,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便甩开护卫拦住马车,用剑指向了王弘!
  不过是一个妇人!不过是一个妇人……
  直直地盯着陈容,直盯得陈容垂下双眸,冉闵才甩了甩衣袖,转身大步离开。
  他一走,陈微与另两个戴着斗笠的汉子急步跟上。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王弘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手帕,用手帕捂着汩汩流着血的伤口,王弘淡淡说道:』清理一下,不要让人知道我与他见过。『
  』是。『
  他想了想,又说道:』通知下去,对冉将军不可为难,恩,能帮的,也可帮一帮。『
  这话,让陈容诧异地抬起头来,仿佛感觉到她的注视,王弘悠然一笑,道:』卿卿都能以家国为重,王弘岂敢落于人后?『
  他回过头来,定定地看向陈容。
  媚公卿 第章 抗旨的王弘
  感觉到他的目光,陈容连忙避过。
  望着低眉敛目,向车厢角落里挪去的陈容,王弘随手把捂着伤口的手帕一扔,伸手一扯,把她重重扯向自个怀中。
  陈容身不由已地向他怀中一歪,手肘向侧一偏,收势不住地在他伤口处一撞。
  瞬时,血流如注!那血,转眼便浸湿了整个手帕,转眼便如溪水一样流向他的衣襟,也染向陈容的衣襟!
  鲜血印满白色衣裳,那情景,要多惊心便有多惊心。
  陈容看着那染得通红的一片,从怀中掏出手帕,轻轻按上。
  她也不看向王弘,便这般盯向外面的护卫,低喝道:『药呢?』
  五个护卫朝着王弘望了一眼,低头上前。
  在他们地帮助下,王弘的伤口,很快便被包扎住了。连同他的裳服,也给换了一身。
  转眼,车帘再次拉下。
  陈容搂着王弘的颈,温柔的,软软地说道:『夫主,痛么?』
  声音绵绵,情意无限。
  王弘伸手抬向她的下巴。
  可不等他抬,陈容已举眸望向他。
  她望着他,眸中波光流动,关切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朝他温柔地望上一眼,陈容低下头,隔着裳服,在他伤口处轻轻印上一吻,低低说道:『很痛的,对么?』
  王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陈容白嫩滑腻的手指,顺着伤口划过他的下巴,青葱玉指划着划着,她从咽中溢出一声低叹,把脸贴在他的脸上,轻轻摩挲着,她学他那般,咬上他的鼻尖,吐气芳兰,『下次再有这事,阿容愿替郎君挡下。』
  她的话,字字温柔。
  她的眼神,含情脉脉。
  她的表情,关切溢于言表。
  这本是王弘希望看到的……可此刻这般静静地看着她,他却感觉到了不安。
  就在这时,外面鼓声喧嚣。
  陈容连忙把车帘掀开,朝外看去。抬头看了两眼,陈容收回目光,自顾自地整理着扯乱的衣裳和秀发。
  整理了一会,她朝王弘妩媚一笑,问道:『容色可整?』
  王弘一直在静静地看着她,闻言朝她上下打量着。
  他伸出修长的手,如春风一样指过她耳边的碎发,那手指又滑到她后颈,把那颈后的皱褶弄顺,他说道:『整了。』
  『多谢夫主。』
  陈容说了一声。伸手把车帘掀开,向下跳去。
  她的手臂被人扣住,王弘的声音飘入耳中,『阿容这是往哪里去?』
  陈容回眸向他看来。
  她看着他,抿着唇,笑得开怀:『夫主有所不知,阿容出身寒微,自南迁以来,一路战战兢兢,总是察人颜色,不敢有放松时。使如这建康城吧,阿容可是向往很久,却拘于这身形长相,不敢放纵自己。现在好了,有了夫主,生有人记挂,死有人收尸。阿容终于可以放开了。』
  她扯开他的手,纵身跳下马车。
  车帘晃动间,她嫣然回首,朝着马车中的王弘福了福,说道:『夫主,阿容逛逛去了。』
  说罢,她甩了甩衣袖,慢步向那鼓声传来处走去。
  陈容才走了几步,王弘的声音便从后面传来,『回来。』声音舒缓,却是命令。
  陈容脚步一顿。
  马车驶动。
  一支修长的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王弘低叹一声,轻轻说道:『稍候时日吧。』他跨下马车,牵着陈容的手,一步一步向马车中返回。
  陈容没有挣扎,她顺从地随他上了马车。
  『走罢。』
  『是。』
  『去道观。』
  『是。』
  一道接一道的命令中,王弘搂着陈容,把她置于膝间,因为他这一动,他颈项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陈容看到,便伸手捂着那伤口不放。
  王弘垂眸望着她,轻声说道:『阿容不是知道么?我不会允许你死的。』
  他笑得雍容而轻浅,五指指过她的秀发,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呶,看看那人。』他指的是离马车百步远,一个背着背蒌的少妇,『那妇人,她是九公主派来的。哟,还有那,那,那也是。』
  他低低一笑,朝着陈容的秀发上轻轻一吻,道:『那些人,会欢喜阿容落单的。』
  陈容笑了笑,她的声音有点无力,『知道了。』
  她偎入他怀中,喃喃说道:『夫主真坏,都不许我任性。』她嘟囔道:『生不易,死不允,唉,夫主实在不是好人。』
  听到这话,王弘哈哈一笑。
  一直以来,他的笑容都是浅浅的,淡淡的,如这般放声大笑的时候,实是不多。
  他伸左手,在车辕上‘啪啪——’击打起来。节奏分明的击打声中,他右指放在嘴前,轻嘘一声,低低警告,『阿容,这话可轻易说不得……你在建康说我坏,可是会被人围攻的。』
  在王弘的大笑中,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不一会,马车便来到了西山道观下,开始减速。
  王弘微后一仰,他伸手抚着陈容的背,抚着她如缎的墨发,望着陈容妩媚动人的侧面。说来也是奇怪,这个妇人,自从那次失身于他后,整个人便变得明艳照人,妩媚中颇有风流之姿。这种风流妩媚,那是掩也掩不住,已是完全洗去她以前的欲艳卑微之气。现在的她,便是做出卑微之姿,便是如以往那般,有**失据之时,那容止也不同于往昔,那姿态,也有高**之美。
  似乎,现在的她,不再汲汲营营,不再在乎生和死……也是,她是变了的。
  这般看着她,他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颈,低而温柔地说道:『阿容越来越媚了,这可如何是好?』
  声音低喃。
  陈容回过头来。
  王弘对上她流转的明眸,手指轻抬,他抚过她长长的睫毛,嘴角微扬,轻浅温软地说道:『阿容让我越来越放不下了,可如何是好?』
  陈容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郎君何出此言?你不是已经把阿容锁于身侧么?这世间,便是无上珍味,吃多了便会烦腻。郎君所期待的烦腻之时,想来用不了多时。』
  陈容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就在她转眸回望时,突然的,一阵鼓声传来。
  那鼓声,正是他们在街道时听到的那鼓乐。可是,此时此刻,那鼓乐却尾随于她身后,出现在道观下!
  陈容腾地直身,伸手掀开车帘,望向外面。
  那鼓声越来越近,于弯弯曲曲的山道间,若隐若现。只是一眼,陈容便发现,那鼓乐队的旁边后面,还跟着上百数看热闹的人。
  此刻,那鼓乐离她只有百步之远。
  马车停了下来,陈容还没有回头,王弘的低吟声传来,『是皇帝的人?』
  皇帝的人?
  陈容一凛,侧头看去。
  渐渐的,行人散开,那支队伍出现在陈容面前。
  这却是一只皇家卫队,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太监。那太监手捧圣旨,在他的身后,是敲锣打鼓的乐伎和天家护卫。
  陈容想了想,跳下了马车。
  她堪堪走出两步,王弘那低而温柔的声音传来,『阿容,上车。』
  声音中有着他平素少有的沉冷。
  陈容有点诧异,她回眸朝他看了一眼,见他盯着那支乐队一瞬不瞬,心神微动,便应了一声,二话不说地退到他身边,爬上了马车。
  她一上马车,王弘便把她搂在怀中,轻声说道:『走。』
  这是对驭夫说的。
  驭夫应了一声,连忙驱动马车。
  马这么会功夫,那支队伍离他们的马车只有五十步了。王弘的马车刚刚一动,一个太监尖哨的声音传来,『弘韵子仙姑可在?』
  那太监,是对着紧跟在王弘的马车身后,属于陈容的那辆马车开口的。
  一声传出,四下一静。
  无数双目光,同时看向工容的那辆空马车。
  这时,身后的王弘轻声说道:『上前吧。』
  『是。』
  驭夫驾着马车走出两步,来到那辆空马车之前。
  慢条斯理的,王弘掀开了车帘,让他和陈容的面容,都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一下,四下看来的众人,行是一怔,转眼嗡嗡声大作。
  琅琊王七何等名头?不用王弘露面,众人也知道他在身侧。可是,他却是搂抱着一个道姑,这么大赖赖地露出面容。
  这架式,简直是让人无法装聋作哑了!
  那太监只是朝王弘望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举止这般自在,分明是早就心中有数,陈容的心猛地一沉。
  那太监也不理会王弘,只是专注地盯着陈容,尖声叫道:『可是弘韵子仙姑?』
  陈容细腰被王弘锁住,无法直身还礼,只得这般微微低头,应道:『是。』
  那太监盯着她,徐徐吐道:『有圣旨!』
  圣旨?
  陈容一凛,朝着那太监持手一礼,应道:『弘韵子接旨。』
  这一次,她的声音一落,四周传来了一声怪腔怪调地语声,『好一个风流道姑啊。刚起男人塌,又接帝王旨。』
  声音不小。
  陈容没有理会。那太监身后的众护卫,却有一人回头狠狠一瞪。这一瞪杀气毕露,喧嚣着的众人同时一静。
  那太监盯着陈容,慢慢点了点头,然后,他好整以暇地打开了圣旨,尖哨着声音唱道:『弘韵子既慕红尘,何必求朕赐尔女冠?既为女冠,又与男人厮混终朝,尔让朕颜面何存?』
  那太监尖着声音,诵到这里,向着身后之人使了一个眼色。
  于是,三个宫女捧着木制托盘,慢慢上前。
  几乎是那太监的声音一落,便是喧嚣声大作,而此刻,随着这三个宫女上前,那喧嚣声,已是变成了惊叫吵闹。
  便是一直侧倚于塌,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的王弘,这时也是挺了挺腰背,倾身望来。
  这三个宫女手中捧的,是三样物事。
  一个精美的陶瓷,一块白练,一把匕首。
  ……
  这个天下,怕是无人不知道这三者的含义了。
  看来,皇帝为了维持天家的威严,要赐死这个风流道姑啊。
  随着那三个宫女向前走来,喧嚣声越来越大,惊叫声更是高涨。
  无数双目光,瞬也不瞬地盯向陈容,也盯向王弘。
  陈容怔住了。
  她完完全全的怔住了。
  陛下,赐她一死?
  这怎么可能?
  这时,那太监尖哨的声音在她耳边震荡,『弘韵子,你敢不接旨?』
  声音尖利,杀气腾腾。
  陈容缓缓抬头。
  她迎上了那太监,然后,目光一转,看向那三个宫女,然后,她的目光,扫过一众围观的人群。
  慢慢的,陈容回过头来,看向了王弘。
  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冷冷地盯着众人的王弘,抬眼向她看来。
  他对上了她的目光。
  在王弘静静地注视下,陈容一笑。
  这一笑,十分奇特,它有着凄然,也有着放松。因为这份凄然和放松,陈容的这个笑容,显得那么华美。
  陈容定定地望着王弘,慢慢的,她嫣然一笑,低低说道:『七郎,』她的声音温柔而多情,目光如水,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他呢喃着,又是不舍,又是放松地说道:『七郎,你输了。』
  她扬着唇,凄迷的,喃喃地说道:『你输了呢。』
  痴痴地望了他一眼,陈容一笑,转过头来。
  她慢步上前,向那三个宫女伸出手。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伸手向那匕首拿下,在四周突然一静中,她目光瞟向众人,含着微笑,慢慢说道:『早该如此了……多谢陛下给我决心。』
  就在她素白的小手,伸向那匕首时,王弘低而清悦的声音传来,『且慢。』
  众人一静,同时向他看去。
  在众人地注目中,王弘漫不经心地朝那太监招了招手,道:『把圣旨给我看一看。』
  『大胆!』
  几乎是王弘这句话一出,那太监便是尖喝出声。他向后退出一步,瞪着王弘,冷然喝道:『帝王旨意,且是你这闲散人等想看就能看的?』
  他喝到这里,王弘一眼瞟来,剩下的话,便给噎在咽中……
  那一眼,明明平和之极,可他却是觉得奇寒彻骨。
  不过,那寒冷只是一瞬,那太监想到自己出行时听到的嘱咐,咬了咬牙,对着陈容大喝道:『那道姑,你敢抗旨不成?』
  这时,陈容的手,正放在匕首的柄把上,听到王弘开口后,她便侧过头,任由长发如泄,温柔的,静静地望着他。
  那太监的急喝声一传来,陈容便慢条斯理地白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道:『你急什么?』
  她回望向王弘,微仰着头,笑容慵懒中,隐藏着她不敢承认的渴望,『我这一生,难得有人这般护着。天使何必着急?』
  那太监脸一沉,他不敢看向王弘,却是敢瞪陈容的,当下,他上前一步,朝着陈容厉喝道:『大胆!来人,把酒给这道姑送上!』
  那太监一声令下,两人上前。
  就在这时,王弘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把那圣旨拿来。』
  声音传来,那太监一怔。
  他还不曾明白时,站在王弘身边的一个护卫大步上前。他蹬蹬走来,几步便走到那太监旁边,伸手一扯,便把他手中的圣旨拿在手中。
  那太监大怒,他急急尖叫道:『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拿下他,拿下他!』
  他尖厉的喝声,在群山中回荡不已,可是,一直等那护卫走到了王弘身侧,也没有半个人上前。
  那太监大怒回头,他对上的,是一众低头退后,畏缩不已的身影。
  望着这些人,那太监的脸白了白,转眼,他想到手中的圣旨已然不在了,更是手脚发软。
  那护卫把圣旨送到了王弘手中。
  王弘拿着那圣旨,就着太阳照了照,稍稍瞟了几眼,他便慢条斯理地把那圣旨卷起,然后,施施然迈下马车。
  轻袍缓带,衣袂翩翩地走到陈容面前,王弘朝她望了一眼,修长白皙的手,在她眼前一摊。
  陈容眨了眨眼。
  歪着头,陈容傻呼呼地望着他,她一会,她明白过来,于是她把那匕首拿起,放在他的掌心。
  这个动作一做,王弘便是一笑。
  他广袖一甩,大步走向那太监。
  纵使他的手中,匕首寒光森森,那太监也没有别的想法。他瞪着王弘,色励内荏地尖喝道:『王七郎,你想干什么?你敢抗旨?』
  『抗旨?』
  王弘一晒,他扬着唇角,淡淡说道:『原来你也知道我是王七郎啊。』一句话吐出,他右手便是向前一送!
  这时,他已站到了那太监面前,这时,他的右手正拿着一把匕首!
  于是,随着他广袖这么一甩,随着他这话轻描淡写说出,众人只听到『卟』地一声,匕首入肉的声音传来!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四周众人纷纷后退,惊恐不已!
  鲜血一喷而出。
  王弘漫不经心的后退一步,避开了那股喷出的鲜血。他蹙着秀眉,甩了甩衣袖,『知道我是谁,也敢用假圣旨来狂我的妇人?』
  说罢,他毫不在意地转过身,甩甩衣袖,向着马车走来。
  这时,那太监的咽喉中,鲜血还在咕咕涌出,他手指着王弘,颤颤巍巍,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这时,四周的人,已被这变故惊得只会尖叫。
  这时,陈容正抬着头,呆呆地望着王弘。
  正当王弘走到陈容身侧,朝她伸出手来时,山腰间,又是一个尖利的叫声传来,『弘韵子仙姑何在?有圣旨——』
  媚公卿 第章 圣旨,坦承
  这声‘有圣旨’一传来,惊骇的众人同时一呆,他们看向王弘,不由想道:这王弘果然唬弄不得,只是一眼,便能看出那圣旨是假的。
  转眼,他们又想道:敢当众格杀其人,这谪仙般的王弘,当真下得了手.
  山腰下,那脚步声和鼓乐声已越来越近。
  王弘朝陈容瞟了一眼,提步向前走去。
  他一走,陈容连忙跟上,跟着跟着,她已碎步走到他的前面——就算他避得及时,那袭白裳上还是沾了几滴血,还是挡住的好。
  陈容快步走出五十步时,一个与刚才一样架式的队伍已迎面转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太监。他一眼看到陈容,目光便是一眺。
  果然,他在陈容的身后,看到了那个有谪仙高远之姿的琅琊王七。
  只是瞟了一眼,那太监便转回注意力,他停下脚步,盯着持手行礼的陈容,尖声问道:『你便是弘韵子仙姑?』
  陈容回道:『是。』
  那太监点了点头,他盯了陈容一眼,尖声说道:『圣旨到,弘韵子接旨。』
  陈容连忙持手行礼。
  那太监又瞟了她一眼,打开圣旨,看了看后,他把圣旨卷起放在手中,对着陈容说道:『陛下以为,仙姑虽是妇人,却是才智卓越之辈,于抗胡一事上,立功殊大,天下晋人,无不仰服。』
  听到这里,陈容有点双眼发直。
  不止是这道圣旨极尽褒扬,与前面那道完全相反,更重要的是,她有那么了不起么?
  事实上,不止是她,后面暂时安静下来的众人,这时也都面面相觑:这番褒扬,好似自古以来,都少有出现在
  一个妇人身上吧?赞人威勇,本是好事,可是这样说一个出了家的妇人,怎么听怎么古怪。
  摇头晃脑地说到这里,那太监继续尖声说道:『陛下有令,特封仙姑为威德弘韵子仙姑,可带领五千壮士,代替天子会见北地英豪。』他说到这里,在一众窃窃私语中,凑近陈容,压低声音说道:『那个北地英豪,可是仙姑的故人,想来仙姑见了,必是欢喜的。』
  我欢喜个屁!
  一时之间,一股邪火冲上陈容的胸臆
  她抿着唇,紧紧地抿着唇,有点气恨地想道:天下的热血男儿,均可敬仰。朝庭居然把我这个妇人,在道号前面加上可笑的威德两字。居然用我这样的妇人去行天使之事,去羞辱那些热血男儿,真真可恨,可恼若那个北地英豪指地是冉闵,以他的性格,更会受不了这样的羞辱如此男儿,如此人物,朝庭岂能如此颠倒是非,胡作非为?
  就在陈容气得脸孔通红,气得喘息不已之时,几乎是突然的,她从那个太监,从他身后那行人的眼神,看到了一抹嘲讽。
  这嘲讽,如一盆冷水直淋而下,令得陈容突然清醒过来:不行,我不能发火,我断断不能发火。在这建康城中,是不能非论时局,不能非论战事的,便如那桓氏青年一般,只是稍稍提了提,也是杀身之祸。而且这种祸事,没有任何人会为你出头。因为,不能非论时局,不能非论战事,这是所有家族和皇室达成的共识。
  饶是清醒过来,陈容也因为愤怒而脸孔涨得通红。
  那中年太监瞪着胸口起伏的陈容,声音一提,尖声叫道:『仙姑因何恼怒?可是不愿?』
  声音咄咄逼人而来,似是想要逼出她的怒火和咆哮。
  陈容垂下双眸。
  慢慢的,她退后一步,声音微提,在摇了摇头后说道:『我之所以出家,便是被鲜血惊吓,此心不得安宁。』
  她低眉敛目,持手一礼,认真地说道:『威德两字,弘韵子万万不敢当。还请陛下收回成令。』
  说罢,她低头再次向后退去。
  那太监有点怒了,他尖着嗓子喝叫道:『你敢抗令?』
  声音杀气腾腾。
  陈容也不抬头,只是清朗平和地回道:『弘韵子乃是世外之人,这种圣旨,可以不受』
  『你敢抗旨?』
  『世外之人,可以不受』
  那太监放声尖笑起来,『好,好,好』
  他说到这里,长袖一拂,尖叫道:『走』
  一声令下,众人同时转身。
  就在这时,山脚下,又传来了一阵鼓乐声。
  这种鼓乐?
  这里的人,可没有几个是愚蠢的,一听这鼓乐,那刚刚起来的喧嚣声,再次一静。
  陈容也抬起头来,她眺向那被重重树木挡住的山脚下,忍不住叫道:『那,又有天使来了?』
  说罢,她反射性地回头看向王弘,在对上负手而立,静静而笑的王弘后,她收回目光:他一脸寻思,看来也是疑惑着。
  于是,陈容看向那中年太监。
  此刻,中年太监领着众宫女护卫,满脸怒火和怨气地准备离去,一听到这鼓乐,也是一呆,转眼,他的脸孔涨得火红。
  红着脸,那中年太监尖声咆哮道:『胡闹,胡闹当真胡闹』一边叫出三声‘胡闹’声,他气冲冲地一甩袖,喝道:『我们走。』
  中年太监向下急冲的身影,与那支鼓乐队碰了个正着
  转眼间,两队都是一静,不过马上又恢复如常,那支鼓乐队,继续大摇大摆地向山上走来。
  不一会,一个有点熟悉的尖叫声传来,『可是弘韵子仙姑?』
  这尖叫声,正是今晨迎接陈容入宫时,那个小太监所发。
  一见到这熟悉的面孔,陈容松了一口气,竟是想道:这次,应该是皇帝本人的意思吧?
  她连忙持手一礼,清声唤道:『是。』
  小太监点了点头,他走在陈容面前站定,尖锐地说道:『弘韵子接旨。』
  陈容跪下应了一声,这时,她的心突突跳得飞快,广袖底,双手紧紧绞着,忖道:不会又是什么荒唐胡闹的旨令要来害我?
  那小太监不丁不八地站着,打开圣旨念道『弘韵子仙姑,俗名陈容。』一句话吐出,陈容便暗暗忖道:哪里像正规的圣旨?不过这口水句,还真有可能是陛下本人的意思。
  那太监继续在念着:『昔日莫阳被胡人围攻,她敢为情义而孤身犯险。后来南阳城被围,满城男儿,唯有此妇当先士卒,敢以热血洒胡奴。此妇所作所为,朕深服之。闻古有妇好为三军之帅,汉有昭君彰我族人之德。此妇生于我朝,当是天下之福,盛德之化。』
  念到这里,那小太监声音一提,尖声诵道:『特封此妇为光禄大夫,居朕身边参赞胡事。钦此。』
  那小太监慢慢把圣旨一收,看向呆若木鸡的陈容,温和笑道:『还不接旨?』
  陈容抬起头来,她愕愕地看着这个小太监:且接下这旨,接了这旨,应该可以安宁数日,应该不会再有圣旨前来。
  电光火石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当下,陈容深深一礼,朗声道:『臣接旨。』说罢,她上前接过那圣旨。
  小太监见她接了圣旨,笑了笑,凑近她挤了挤眼,悄悄说道:『陛下喜欢仙姑呢,有了这个官职,可以多多行 走。』
  说罢,那小太监便这般挥了挥手,带着鼓乐队浩浩荡荡而去。、
  站在落日中,陈容望着那支大摇大摆离去的队伍。
  刚才她接的圣旨,依然是荒唐之举。
  不说封她一个出了家,身为道姑的妇人为光禄大夫是前所末有,便是这般半路上见到她,便半路上颁旨,也是瞎胡闹的。不过一连三旨都是这样颁布的,看来这种瞎胡闹,是皇帝喜欢做的事。
  直到那支队伍完全消失在视野中,看热闹的众人,还是一动不动。
  陈容慢慢转身,看向身后。
  她没有看到王弘的身影。
  陈容提步向马车走去,在她的身后,众人开始指指点点着,『一连三旨呢。』『再等等,说不定还有一旨。』
  『胡闹,当真胡闹』
  『看到没,琅琊王七为了护她,都当众杀人了。呲那血溅三丈时,他还神色不动,当真可畏。』
  『依我看,皇帝封她为光禄大夫,就是想与她亲近亲近,啧啧,好一个风流道姑,令得陛下和王七都不顾颜面地争夺。』
  陈容脚步加快,把这些越来越难听的议论声,都扔到了身后。
  转眼,她便来到了马车旁。
  朝着王弘的马车望了一眼,陈容大步走向自己的马车。
  她刚刚跨出,王弘清润温柔的声音便传来,『过来。』
  陈容脚步一顿。
  她转过头来,只是略一犹豫,便走到了他的马车旁,掀开车帘,爬上了马车。
  王弘正侧倚于塌,他没有看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外面出神。
  陈容靠近他,在马车地摇晃中,低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弘没有回头,好一会,他笑了笑,说道:『有人出手了。』他侧过头看向陈容。
  看着看着,他哈哈一笑。原本只是一笑的,可是转眼间,那一笑变成了长啸。
  啸声悠远中隐带凌厉,在夜风中远远传出,引得群山回荡不已。
  在他的长啸声中,观中众人已出来迎接。这些人,早在第一波圣旨到来时,便已出现,不过直到现在才敢走近。
  马车没有停下,直接越过众人,入了道观。
  一直来到那一日,陈容从建康王府醒来时便在的木房外,马车才停下。
  停止长啸的王弘走下马车,施施然向里面走去。
  陈容紧跟其后。
  这木房,光洁而安静,里面一塌一几,再无余物。
  王弘走到房中正中,便停下脚步,缓缓回头,一瞬不瞬地盯着陈容。
  他的脸上,还有刚才长啸过后,留下的晕红。
  那股晕红染在他白玉般的脸孔上,便如沁了血的玉石。
  此时夕阳西下。
  艳丽的阳光,透过大开的纱窗,铺陈于他的身上,脸上。
  这一刻,在他那逼人的容光中,另添了一分寂寞,一种艳丽的凄凉。
  阳光闪耀下,他那明澈高远的双眸,若近若远,若明若晦。
  他在静静地,静静地看着陈容,似是深情,似是审视,似是思量,更多的,还是孤寂。
  陈容提步,缓缓走到他身前。
  仰头望着他,她低低问道:『七郎,那是怎么回事?』
  这是她第二次问出这话。
  王弘微微一笑,望着纱窗外,徐徐说道:『陛下经常酒醉,醉后,便喜胡乱涂抹,乱盖玉玺。』
  他扯了扯嘴角,顿了顿后说道:『酒醒后,陛下经常会忘记自己做了什么。』
  他说到这里,陈容明白了。
  原来陛下有这个毛病?那么说来,他身边的人,会趁他喝醉了,用它的名义发布一些命令。要知道,确认一本圣旨是真是假,主要的看的是玉玺。如果盖了玉玺,那就是真的。至于那字是不是出自皇帝本人,并不重要。
  王弘见她明白,笑了笑,又看向窗外。
  陈容朝他看了一眼,暗暗忖道:第一封圣旨,直指我与男人厮混,有损陛下清名,也不知是谁颂布的?九公主?或者,是琅琊王氏的意思?
  第二封圣旨,说什么封我威德弘韵子,还意有所指地提到了冉闵,这又是谁的意思?她知道,这样的圣旨,必定不是九公主那样的妇人能下的,她们没有那个能耐,不可能知道冉闵来了建康。
  至于第三封圣旨,说不定是皇帝酒醒后,发现自己可能颁布了那些圣旨,便紧接着来这么一手,一是可救自己,二来,也继续他的荒唐胡闹之举。
  这时,陈容突然一笑,喃喃说道:『光禄大夫?七郎七郎,不过一天,我竟是成了陛下亲封的光禄大夫了。』
  她越想越是好笑,不由格格笑出声来。
  陈容的笑声,惊动了王弘。
  慢慢的,他转头看向她。
  他的脸上看不到欢喜,望着笑容满面的陈容,王弘明澈高远的双眸,只有宁静。此刻,他脸上的红晕尽去,过于白净的脸孔上,竟透出一种冷漠。
  慢慢的,他扬唇一笑,声音低而遥远,『当了光禄大夫,便连夫主也不唤了?都成七郎了?』
  陈容一怔,慢慢收起笑容。她侧过头去, 『七郎明知故问。』
  她转眸看向他,轻轻地,微笑着说道:『唤七郎夫主,非阿容所愿。』
  一语吐出,王弘笑容一僵。
  他盯着陈容,慢慢笑道:『刚刚才唤我夫主,主动求我,说愿为我的外室。这一转眼,又说非你所愿。阿容,当真无情啊。』
  他的笑容轻而浅,语言温而软,目光宁静柔和。可那话,却透着一股冷意。这股冷意很轻很浅,却字字渗骨。
  陈容回过头来。
  她仰头看着他,看着他。
  慢慢的,她垂下目光,微笑着说道:『七郎明明知道的。』她似是戏谑,也似是认真地说道:『与七郎朝夕共处,对阿容来说,远比死还要可怕。』
  王弘嘴唇一抿
  陈容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冷漠,她走上一步,伸出手去,轻轻地抚着他的衣襟。
  白嫩的手指,从他衣襟上的皱褶划过,陈容仰头微笑,望着他,『七郎不是知道么?阿容是个死心眼的……一旦执迷,便会不悟。』
  她小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每一次靠近七郎,阿容都不敢呼吸,这胸口,都屏得窒息难当……七郎想想,这种苦,是不是远胜过死亡?』
  她这般含着笑,夕阳灿烂的金光下,她的笑容这般华美,她眼中的情意这般深浓。
  一直在静静的,把审视和冷漠藏在温柔底的王弘,望着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眼神,听着这样的话,那心,那刚刚还是不满的心,猛然一颤。
  反射性的,他伸出手,握向陈容的小手。
  可是,他堪堪伸出,陈容便是一个优雅转身,迎着夕阳光走去。
  转眼,她那风流袅娜的身姿,已被金色的夕光所笼罩,那么灿烂,那么耀眼,也那么渺远。
  陈容缓步走到纱窗处。
  眺望着远处的青山,还有西落的太阳,陈容的笑声,平静中透着淡漠,『琅琊王氏的嫡子,想来从少年起,身边便会出现不同的美人吧?想来,刚刚知晓男女之事,家族便会放一个你朝思暮想的美人在你身侧,让你们朝夕相处,让你爱上,然后,再残酷地打破这一切,让你发现,那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你爱……天下的女人,都不值得你爱吧?』
  她嫣然回首,笑容如花,『那一日,阿容从七郎的塌上醒来,曾经问过七郎,可许我为妻。七郎说,『仍可为贵妾』』
  她向他走近,金光下,婀娜的身影摇曳生姿。她微笑地望着他,手按在胸口,吐话温软,『虽然那个答案早在阿容意料当中,可真正听到郎君地回答,阿容才彻底明白:陈氏阿容,在琅琊王七的心目中,不过如此你许我为贵妾,也只是想报答我与你共患难的情义罢了。』
  她走到他身前,吊着他的颈,偎着他,微笑着继续说道:『对阿容来说,这颗心痛成一片片,不过小事。一夜又一夜的静坐到天明,也不值一提。』
  王弘的唇颤了颤。
  陈容望着他,笑颜如花,吐出的话,是一字一句,如铁石般坚硬,『这一次,七郎可是明白了。阿容就算再爱你,也永远永远不会成为你的玩物。』
  她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眼如秋波媚人,神似天女高岸,『七郎,阿容便是被封为光禄大夫,都是你的外室。不过,七郎也罢,夫主也罢,郎君也罢,阿容想唤什么,便唤什么。在一起也罢,不在一起也罢,七郎弃我也罢,护我也罢,悉由尊便。』
  媚公卿 第章 两份礼物
  王弘还在静静地看着她。
  好一会,他垂下双眸,低叹道:『阿容,』他的声音有点苦涩,侧过头看着外面,王弘说道:『许你为贵妾,我,』他的咽中有点干,喉结动了动,他才说道:『那不是因为你我有过共患难的情义。』
  他望着她,手慢慢伸出,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就在那手放下时,陈容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
  王弘望着她,轻轻的,温柔至极地说道:『我,实是欢喜阿容,实是不想阿容成为他人之妇。』
  他说到这里,似是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便抿着红唇,转头看向窗外。那俊逸清华,容光照人的面孔,在这一刻,竟透着抹不自在。
  陈容瞟了他一眼,提步向后退去。
  她刚一动,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便是一紧,便令得她只能这样与他对面而立,只能这样偎着他。
  陈容动不了,也就不动了。
  她温驯地依在他的怀中,安静而平和。
  这时,夕阳正好,金灿灿的光芒,透过纱窗铺射在两人的乌发上,长袍广袖中,直是灿烂得耀眼。
  这一刻,时间没有流动。
  王弘紧紧地握着陈容的肩膀,双眼定定地看着远方,直过了一会,他才从这种状态中回过神来。
  喉结动了动,他低声说道:『自古以来,从无妇人为光禄大夫的,何况阿容还是出了家的?陛下这圣旨,你就算接了,也不会有人当一回事。』
  声音清而温柔。
  陈容低低应道:『我知。』
  王弘的手,艰难地向上移了移,刚刚一动,他又放回原处,然后,又向上移来。
  慢慢的,他的手扶在她的后脑上,轻轻扣住,温柔地望着她,王弘的喉结再次滚了滚,说道:『司马氏的人,于男女一事上,随意得很……你当真在他身边行走,当注意少言谨行,宁可他开口苛责,也不要枉动枉为。』
  陈容轻轻应道:『是。』
  他抚摸着她的秀发,直是寻思了一会,再次说道:『光禄大夫是朝臣之职,陛下如要你随侍左右,你也可视情况而定,选择无视。陛下强召,就去见一见,如无召,不妨多睡一些觉,多与他人胡乱闲谈。如果他人说起朝局时事,以及南阳莫阳战事,你尽可扯开话题,大谈风景和琴技,甚至妇人之间的衣饰之类,万不可胡乱开口。』
  这,已是谆谆教晦了。
  陈容一动不动地伏在他的胸口,在这么一瞬间,她竟是有一种错觉:这个把自己紧拥在怀中的名门嫡子,这个身价比皇帝还要让人敬畏的琅琊王氏最受瞩目的郎君,似是爱上了她。
  ……这真是一种美好的错觉。
  陈容闭上双眼,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可这样笑着的她,那表情依然是安静的,冷情的。
  王弘低下头来。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低头望来。
  望着望着,他长叹一声,喃喃说道:『你身份特殊,在这个时候封为光禄大夫,未免惹人注目。若要交待,一时也是交待不清的。』
  他从腰间取下香囊,给她挂上。
  陈容望着这香囊,低声说道:『你给过我香囊。』
  王弘低低说道:『这与以前的不一样,这香囊,我从十二岁佩戴至今,我的人都认识它。以后你出入宫禁,就戴上这个,有什么紧要之事,会有人出面的。』
  陈容应了一声。
  王弘慢慢抬起头来。
  他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
  看着看着,他突然苦涩一笑,说道:『我许是错了。』
  陈容一愕,眨巴着眼,不解地看着他。
  王弘伸手抚上她的脸,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抚过她的眉,抚过她的眼,抚过她的鼻梁,慢慢的,他低下头,将自己的红唇,温柔之极的印在她的额心上,王弘低而温柔地唤道:『阿容,相信我……对你,我从无玩弄之意。』
  说罢,他慢慢松开陈容,转身走向门口。
  走着走着,他停下脚步,侧过头来看向陈容。
  夕阳的金光下,他眉目如画,他清澈的双眸,盛藏了无穷无尽的温柔。
  这种温柔,陈容消受不起,因此,她垂下了双眸,避开了他地注视。
  久久久久,王弘低叹一声,缓步跨出房门,悄然离去。
  夜风中,木门不停地摇晃着。
  望着那木门好一会,陈容向前走去。
  她看到外面,王弘已是上了马车。
  似是觉到她的注目,车帘掀开。
  就在王弘回头看来时,陈容把那开了一条缝的木门轻轻掩上。
  好一会,一阵脚步声传来。
  听着那脚步声,陈容低声说道:『妪。』
  『女郎。』
  陈容的唇蠕动了一会,好半晌,她说道:『七郎换下的血衣,洗净后放过来。』冉闵伤他时,王弘曾经换过衣裳。
  平妪不解地看着她,好一会才点了点头,道:『是。』
  见到陈容不再开口,平妪上前一步,小小声地问道:『女郎,刚才那圣旨?』
  等了好一会,平妪见陈容都没有回答的意思,便呆在那,突然想起一事,连忙说道:『对了女郎,今晨你去皇宫后不久,你的兄长便来了,他神色匆忙,好象有什么紧要事。』
  大兄?
  陈容抬起头来,问道:『那他神色可好?可有受伤?可有生病?』
  平妪想了想,摇了摇头。
  陈容见状,微微一笑,道:『既然他无伤无病,便不会有什么大事。』就算有,只怕也是他那个泼妇婆娘和她的兄弟的。
  两人交谈之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应姑在台阶下说道:『禀仙姑,陛下派来五个护卫,说是送给你的。』
  五个护卫?
  陈容双眼一亮,连忙抬起头来看向应姑。
  应姑低着头,肃手而立,继续说道:『陛下的人,弟子已然安置妥当。』她又说道:『另外,陛下派来的人还说,明儿早朝,仙姑可不要耽误了。』
  早朝?
  陈容双眼一直。
  这时,应姑上前一步,她捧起一个木盒,朝着陈容躬身说道:『这是陛下所赐之事。因天使来去匆匆,又嘱咐不必惊动仙姑,弟子才代仙姑领受。』
  皇帝给她的礼物?
  陈容上前一步,她掀开那蒙在木盒上的红纱,露出了放在里面的,一个精致的,刻了秀丽山河的小木盒。这小小的木盒,头如凤凰,刻纹精致中透着雍容。
  陈容接手拿过,翻来覆去欣赏一会,笑道:『真真华美。』
  一边笑,她一边打开小木盒。
  木盒里,放着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四个字,『如朕亲临』
  如朕亲临?
  陈容呆了呆,不觉不觉中念了出来。
  哪知,这四个字一念,应姑便惊呼出声。她骇然抬头,呆呆地望着那玉佩,尖声的,无法自制地叫道:『这,这上面刻着‘如朕亲临’?』
  陈容正在欣赏着,被她这么一叫,不由蹙起了眉头。
  应姑没有察觉到她的不满,她直直地瞪大双眼,呆若木鸡地望着那玉佩,喃喃说道:『如朕亲临?如朕亲临?』
  一连念了几遍后,她嗖地抬起头来,朝着陈容叫道:『恭喜仙姑,贺喜仙姑』
  在陈容有点明了,也含着询问的眼神中,应姑朝着陈容深深一礼,喜笑颜开地叫道:『有了这玉佩护身,怕是无人妄动仙姑了。弟子恭喜仙姑,贺喜仙姑』
  无人动我?
  陈容先是一呆,转眼嘴角一扬,然后,她忍不住清笑出声。
  『无人动我?』陈容一边笑,一边大步向前走去。来到一棵松树旁,伸手抚着那显得沧桑古朴的树干疙瘩,陈容格格一笑,乐道:『无人敢动我?』
  笑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眸中,竟有一点湿润。
  应姑走到她身后,笑着说道:『仙姑,这玉佩乃无价之宝,万万不可毁了丢了。』
  陈容闻言一凛,点了点头,说道:『恩。』
  应姑望着她,突然感慨道:『陛下对仙姑,当真恩重』
  陈容嘴角一扬,她转头看向那云雾蒙蒙的山峰,轻笑道:『是啊,难得这世上,有对我这么好的人。』只希望这个好,能善始善终。刚想到这里,陈容便自嘲地一笑。
  在她喃喃自语时,身后的应姑,笑着说道:『如此好事,弟子当速速禀过七郎才是。』说到这里,她问陈容,『仙姑允否?』
  否?怎么不允?
  陈容一笑。她低头抚摸着那玉佩,微笑道:『去吧。』
  『是。』
  脚步声刚刚离去,又马上传来,陈容回过头看向应姑,不等她开口,应姑便是朝着她持手一礼,说道:『禀仙姑,建康陈氏派人前来,相请仙姑赴今晚之宴,仙姑意下如何?』
  本家派人来了?
  他们不是与自己再无相干的吗?是了,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这才随便派人前来。若是真心看重自己,以建康陈氏那么讲规矩的,怎么不早点派人前来相请,偏等到这夕阳西下时?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陈容摇了摇头,清声说道:『告诉他们,我累了,已休息了。』
  『是。』
  应姑提步离去。
  陈容目送她离去,转过头来看向下面的云起云落。就在这时,应姑的脚步声又传了过来,紧接着,她的声音再次传来,『仙姑,有一故人执意要见过你,允还是不允?』
  故人?
  陈容回过头来。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9:00:28
  第章 当得一哭
  进入陈容眼眸的,是一个一袭淡蓝裳服,玉冠束发,因腰太细,广袖宽袍,在山风吹拂下,另有一种随风欲去的风姿美少年。
  这美少年眉目如画,肌肤白净,双眼明亮如刀,可不正是孙衍?
  陈容一见是他,嘴一扬便是笑容满脸。她朝着佩带香囊,脚踏木履,华贵之气无可遮挡的孙衍打量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紧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婢女和护卫,陈容忍着笑说道:『好一个风仪翩然的美少年,阿衍,你现在,回归本家了?』
  孙衍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命令道:『都退下吧。』
  待到众人退下,他才大步朝陈容走来。
  他走到陈容身前,在离她仅有三步处停下,上下打量起来。
  看着看着,他嘴一扬,讥讽地说道:『阿容真真无能,叫你小心的,你还混成了一个道姑!』
  陈容侧头看着他。
  她从这张秀丽的脸上,从那一双狼一样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抹悲伤。陈容抿唇说道:『已是好多了。』
  她按捺不住胸中满溢的温暖,献宝一样从怀中掏出皇帝送给她的‘如朕亲临’的玉佩,道:『看,这是陛下给的。』
  听到‘陛下’两字,孙衍嘴角一扁。
  他盯着陈容,甩了甩衣袖,道:『走走罢。』
  陈容应了一声,提步跟上。
  两人并着肩,朝着后山走去。这时已到初夏,树叶繁芜,浓荫处处。两人并肩走在树荫道上,时不时地跨过一块山石。一时之间,都是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好一会,孙衍才说道:『我早几天便来到了建康,已见过家族中人。』
  说到这里,他脚步一顿。
  转过头,他狼一样的眼神中,添了份迷惘,慢慢一笑,孙衍低声说道:『到了建康,方才知道胡人为何这般猖獗!』他说到这里,抿了抿唇,甩了甩头后,转向陈容,盯着刀子说道:『阿容,听说将军愿意娶你为妻,这次还想带你离开,可你拒绝了?』
  陈容点了点头。她伸手摘下一片树叶,慢慢把它揉碎。
  孙衍最是了解她,只是一眼便明白她不想多说。长叹一声,他喃喃说道:『这几日,将军都住在我的府第。他每天没日没夜的练武,累了喝酒……他虽什么话都不说,可我知道,他记挂阿容。昨晚上他喝醉了,还抱着酒瓮叫阿容的名字,叫着叫着,他就恨起来了,还把我的院落砸了个稀巴烂。』
  他顿了顿,续道:『阿容,将军对你,情意已深,你若嫁他,还是可以的。』
  陈容垂眸,低声说道:『我不喜欢陈微。而且,我也失身了。』
  孙衍嗟叹一声,道:『是啊,真真造化弄人,哎,若是你不曾失身,嫁给他定是一桩美满姻缘。』
  美满么?
  陈容一笑,摇了摇头,只是问道:『陈微可好?』
  『陈微?』孙衍想了好一会,才想起陈微是夜班。他摇了摇头,道:『这妇人有什么好?一天到晚腻腻歪歪,又喜哭,什么正事都干不了,将军嫌恶得很。』
  冉闵嫌她?
  陈容哧地一笑,说道:『这不可能,你家将军不可能嫌她!』
  孙衍盯向她。
  盯着盯着,他长叹一声,喃喃说道:『我知道将军错在哪了。』他想了想,说道:『将军确是嫌她的。我看过这妇人几次,每一次将军都是一脸不耐烦。对了,昨天这妇人还抱着将军的腿,说你陈容怎么做,她学着去做,叫将军不要厌烦于她。当时将军有点醉,一脚踢开了她,叫道‘若她真如你一样,他一个眼神就当完全明白,哪会这般腻歪惹人厌烦!’那一脚踢得可不轻,又当着众人,那陈微怕是难做人了。』
  陈容听到这里,有点恍惚,也有点好笑,她望着远处的山峰,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这时,孙衍停下脚步,正对着她。
  他打量着一身道袍的陈容,突然的,他上前一步,双臂一伸,把陈容紧紧抱在怀中。
  他这个动作十分突然,陈容还没有反应过来,已被他紧紧抱住。
  孙衍抱着陈容,低骂道:『你这执拗的妇人!你说一千道一万,不就是失身给了王弘,觉得自己是他的人了,根本想也没有想过再许他人么?』
  他的声音有点哽咽,『你怎么这么蠢笨,又蠢笨又不化!叵是你现在还是折,便我,也可以帮你找一户好人家的……我都瞄好了啊。』
  已是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关怀过陈容的。
  陈容这人,在她的记忆中,她永远是孤军奋战的。这世上,除了平妪和尚叟等人,再不会有半个人在意她的死活。这种孤独太久太久,直到那一晚,王弘半夜出城寻找于她……
  这是陈容第二次这么感动。她忍着泪水,刚要说些什么。孙衍已是把她一推,哈哈大笑着退了开来。
  他笑得响亮,声音在群山中不断回荡。
  笑着笑着,孙衍反手在松树上重重捶一拳,自嘲地说道:『我真是愚了。以你陈氏阿容的性格,样貌,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这已是很不错了,王弘那混蛋也是功不可来。』
  说到这赶时髦,他再次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在山林中久久回荡。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的笑声止息时,对面的山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大哭声。
  那哭声突然而来,深厚响亮,虽是痛哭,那哭声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极具美感。
  孙衍一怔,陈容也是一怔。
  不一会,那痛哭声止息,换成了长啸声。
  等那啸声止息,孙衍纵声喝道:『哭足笑足,可饮一杯无?』
  他的喝声朗朗传出,久久还有回音。
  好一会,对面的山林中传来了一个清峭地哧笑声,『你这浪荡子,世间无路你不哭,却为一妇人垂涕,我不屑!懒得喝你的酒!』
  这声音高阔宽宏,其音寥寥。
  孙衍哈哈一笑,他负着双手,乌发被风吹散,拂于秀丽的脸孔上,『你可知道我身边这妇人是谁?她是那个一马当先,冲杀于万军当前的陈氏阿容,陛下所封的仙姑弘韵子。呸!依我看来,天下的丈夫见到我身边的这个妇人,都当长揖不起,羞惭一世!』
  孙衍的声音朗朗传出。
  陈容腾地掉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孙衍。
  她清楚地听出,这个少年,这个与她匆匆结识,却是倾盖如故的少年,正在为她扬名,正在用这个时代,名士们最喜欢的方式,为刀子扬名!
  对面的山林中,那人沉默了一会。片刻,他出声了,声音有点沉吟,『这个妇人?倒当得一哭!』
  说到这里,他声音一提,高唱道:『在下蔡理蔡子笑,阁下何人?可得一见否?』
  蔡理蔡子笑?这可是建康城的一大名士。
  陈容双眼一亮,建康的大名士?太好了。
  两世为人,陈容熟知这个世道的规则。如果要得到好的名声,一定要博得这些名士的认可。因此,她刚刚重生时,会千方百计地去接近王弘,便是因为这些名士,只要随便称许她几句,便能令她名士大好,便能给身份卑微的刀子,在择婿一事上,多添一点资本。
  对那些寒微的士人来说,娶一个被名士肯定的女人,是很乐意的。这种名声上的资本,甚至要胜过钱财。
  现在,纵是不谈嫁娶,能结识这些建康城的风云人物,她也是乐意的。这种乐意,甚至与利益无关,只是对这些名士根深蒂固的崇拜和向往。
  孙衍哈哈笑道:『在下孙衍,年末及冠,还没有字号。』他朝着身侧的陈容一指,朗声说道:『我身边这位,陈氏阿容,虽是妇人,大胜丈夫。』
  那蔡理哈哈一笑,道:『知错知错。两位如不嫌弃,今晚袖风这泉,流月之亭,蔡某设宴。哈哈。』
  大笑声渐渐远去,那蔡理竟是不等两人应承,便自顾自地扬长而去。
  蔡理一走,陈容便看向孙衍。
  望着这个佼丽的少年,陈容轻声说道:『多谢。』多谢他的赞美,他的褒扬……孙衍转头看向她。
  他身量高过陈容大半个头,于晚风中,这每学年纤细的身形,如山一样的沉稳。
  他望着陈容,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如狼一样的双眼光芒大张。他神秘地一笑,慢慢说道:『阿容,我会在建康呆久一些。』
  陈容点了点头,开心地说道:『好啊好啊。』
  孙衍呵呵一笑,他现着双手,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这次留在建康,有两件事,一,是为抗胡之事尽一尽力。二,是为了阿容你。』
  为了我?
  陈容大奇,她笑道:『为了我什么?』
  孙衍上前一步,他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说道:『你是我的妹子啊,你混得这么狼狈,我这个当兄长的,怎么着也得出面吧?』他朝着陈容挤了挤眼,做了个鬼脸,表情虽是滑稽,他说出的话,却透着少年特有的清亮坚定,『王弘那混蛋,不是占尽你的的便宜么?为兄便要让他瞅瞅,我的妹子不是可以随意欺凌的!我要让你风风光光的,敞敞亮亮地在建康生活!』
  第章 与君同舟
  风风光光,敞敞亮亮过活?
  陈容噗哧一笑,她伸手握着他的衣袖,叹道:『你啊。』虽是叹息,可她满心满腹都是欢喜。
  陈容叹息,是因为她知道建康权贵如云,孙衍刚刚来到这里,还没有立住足,要保护她,并不容易。可她还是高兴,很高兴。
  陈容望着孙衍,半晌半晌,她轻轻笑道:『我辈子最对的事,便是遇上了你。』
  孙衍哈哈一笑。
  两人联袂向房中走回,一边走,陈容一边向他倾诉着别来诸事。在她的叙述中,孙衍秀丽的脸时而铁青,时而嗟叹不已。
  来到房门前,望着推门而入的陈容,孙衍突然唤道:『阿容。』
  陈容不得倚门回望。
  这时,孙衍正双手抱胸,他朝着陈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说道:』阿容,今晚之宴,你想怎么打扮便怎么打扮吧,便是以后,也尽可随意。『他咧嘴一笑,』反正你这道姑之名,也不怎么地道。『
  陈容想了想,点了点头。
  回到房中,她换上了一套淡蓝色的裳服。
  出来时,孙衍已坐在马车上侯着,陈容见到太阳已沉入地平线中,山峰之间夜雾笼罩,连忙加快脚步。
  她刚靠近,孙衍便朝着紧跟着陈容的平妪唤道:』且抱琴来。『
  平妪应了一声,连忙跑回房中。
  不一会,马车启动,下了道观。
  又过了一会,驭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到了。『
  陈容应了一声,和孙衍走下了马车。
  现在,正是明月当空时,前方五十步处,有一与潭水相边的深泉,潭水中,五个木制亭台连成一片,片刻,那亭台灯火通明。
  从这里往亭台,无路可去,只有几叶扁舟时浮时沉。
  孙衍牵着陈容,朝那扁舟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疏阔低沉的声音传来,『来者何人?』
  孙衍昂头回道:『孙衍。』
  那人回道:『没听过。』
  孙衍哈哈一笑,朗声道:『刚从北地而来,你自是没有听过。』
  『北地?何方人士?』
  这个问话刚刚说出,另一个浓厚的建康口音传来,『管他何方人士。你看这个小郎,衣履翩翩,佼如处子,双眸明澈,举止秀雅,实是我辈人物。让他过来。』
  『有理,你过来吧。』
  孙衍刚刚举足,另一个高昂的声音伟业,『且慢!』
  一个高冠博带,形容瘦削的青年提着灯笼走上一步,红色的灯笼下,他细细地打量着陈容,问道:『妇人是谁?』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陈容,咧嘴森森一笑,慢慢说道:『莫非是,那个新入建康,勾得琅琊王七做尽荒唐事的风流道姑弘韵子?』
  这话语,相当的不善,这笑容,也相当的嘲讽。
  几乎是这人话音一落,四下便是一静,十几双目光都转过来,看向陈容。
  孙衍刚要开口,陈容扯了扯他的衣袖,摇了摇头。
  她上前一步。
  隔着潭水,她朝着众人持手一礼,说道:『不错,我就是弘韵子。』在一众变得冷漠的眼神中,陈容抬眸直视,清脆的,自在地道:『当今之世,谁不荒唐?怎地琅琊王七偶尔荒唐了,诸位便给惊住了?』
  这话一出,众人一怔。
  这时,陈容冷声一笑,『我这个妇人于南阳城一马当先,血染白衣事,诸君都不记得,却记得我的风流?』
  她上前一步,淡淡而笑,蓝裳飘拂,容姿冷艳,『我与七郎,没娶没嫁,便是风流了,也是自家事,诸君乃是世外人,怎么也俗了?』
  这话一出,亭台众人,不由相互看了一眼,同时沉默了。
  见到他们不说话,陈容衣袖一拂,冷声说道:『诸君不屑我,我亦不屑诸君!』如铁石相击地丢下这几个字,陈容却是纵身一跃,踩上了一叶轻舟。『
  踏在轻舟上,陈容明眸一转,看向孙衍,当着众人,朝他福了福,陈容悠然笑道:』明月当空,清风如水,如此良夜,若能乘舟远游,待月落日出,看这江山如画,岂不妙哉?『
  她微微前倾,笑容如花,』小郎以为如何?『
  此时,明月正好,四周灯火通明,她这一前倾,一微笑,说不出的从容,也说不出的青春美好。
  孙衍与她心意想通,马上明白过来,他哈哈一笑,朗声道:』敢不从命。『说罢,他跳上轻舟,将那竹竿一撑,轻舟荡开,向那连接着潭水的溪河中冲去。
  轻舟这一冲,极猛极快,陈容北方之人,是有点怕水的。可她经历了这么多事,心性早就沉稳,再加上早有准备。于是,任由舟楫冲撞,陈容却站得稳稳的,那窈窕的身姿,在夜风中摇曳如荷,颇有凌风之感。众人眼睁睁看着这对金童玉女大笑着离去,好一会,一个青年笑道:』却是个与众不同的,也怪不得王七。『
  另一个少年负着手,望着陈容远去的身影,感慨道:』任它江山丽如画,最难消受美人恩。遇到这样一个美人,偶尔荒唐些,却也应该。『他转过头看向众人,举起酒樽朗朗说道:』想那王弘,视这虚名如粪土,当风流时便风流。也是个妙人,大大的妙人。各位,我们着实俗了。『
  这一天,王弘荒唐之名传遍建康,便在名士圈中,也被人所诟病,可这一次,他们亲见那个令得王弘背上荒唐之名的道姑时,却发现那道姑风姿超逸,看来他的荒唐,实是情有可原。
  身后的议论,陈容已是不知。
  她慢慢坐在舟上,摊开手脚后中,才感觉到不再摇晃得厉害。
  睡在舟上,她瞅着月光下孙衍那纤细颀长的身影,突然笑道:』幸好有你。『笑到这里,她长叹一声,』虽然名声对我已然无用,可是能得这些人的另眼相看,还是很值得欢喜的。『
  撑着舟,孙衍头也不回地说道:』名声有用。『他清而有力地说道:』如果建康城的名士都肯定了你,只要不胡乱谈论时事,那就无人会动你。『
  他沉沉说道:』贵族再荒唐,可这世间,还是名士的影响力大。『他回头盯向陈容,月色中,双眼幽深如狼,透着一般锐利,也透着一股阴狠。
  这个少年,真是想不计代价地让自己过得好。
  陈容心下明白,她看着孙衍,嘴角一扬。
  感觉到眼中有点湿润,陈容侧过头来。
  现在轻舟划过的地方,如其说是溪,不如说是小河。足有十步宽,河水绵延长远,一直伸到天尽头。
  此刻,她睡在舟上,那河水荡漾着月光,光芒跳跃。陈容把手放在河水中,转眼间,便有一串小小的游鱼,在她白嫩的五指间穿梭嬉游。
  这时,水花从舟间缝隙冲出,已浸湿了陈容的衣裳。夜风吹在打湿的衣裳上,颇有点凉意。
  可陈容不觉得凉。
  她痴痴地望着水中时而破碎,时而聚拢的明月,喃喃说道:』这种感觉,真是舒服。『
  她没有听到孙衍的回答。
  转眸看去,发现这个少年已放下竹竿,盘膝坐在舟头,月色下,他把那灯笼朝自己拉近一些,沾了点水在舟排上写了几个字,自言自语道:』石虎已病,石氏众子不足为惧。『顿了顿,他握了握拳,沉声说道:』若是能杀了慕容恪,鲜卑也不足为惧。『
  原来是忧心战事。
  陈容收回目光,重新仰卧于舟。
  天空中,数缕淡淡的浮云绕着明月,时疏时散。望着那皎亮的星空,陈容闭上双眼,吐出口长气,』怪不得那些名士这般喜欢乘舟夜游,原来这感觉如此之好。『
  想到这里,她双眼一亮,记得道观后面那座山谷里,有一条小何,她闲着无事,可以去学着划舟啊。
  越想,陈容已是越兴奋。
  两人顺流直下,这般玩了一个时辰后,兴致已尽,便划着舟向原路返回。
  返回时,那亭台处依然灯火通明,琴声不绝。
  听到水转舟荡时,众人回过头来。
  一见是他们,一青年哈哈笑道:』怎地又回来了?『
  不等孙衍回答,静倚舟头的陈容已悠然回道:』君这话多余了,既是兴起荡舟,也可兴尽而返。『
  这个回答,是前世时,一个极为出名的名士,在荡舟访友,将到友人家门口却又回返时,回答世人的。只是一句,便极尽风流,陈容铭记在心,此刻便变化着用了出来。
  果然,这八字一出,众名士同时一静。他们看着陈容两人,直到他们荡舟靠岸,直到他们坐上马车离去。一个感慨声才夹着风声传来,』惭愧惭愧,若论风流放逸,我们真不及这个妇人!『
  马车向道鸡肉中驶去。
  这时,月上中空。
  就着通明的灯火,孙衍望着陈容,望着望着,他突然长叹道:』阿容,有时我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你。『
  陈容笑了笑。
  不一会,马车来到了道观。
  掀开车帘,陈容抱着琴跳下马车,她一下来,孙衍的马车便向回走去。陈容目送着他的马车离开,坐在松树上,信手抚出一曲』送客归『。
  琴声飘荡于松林间,孙衍掀开车帘,望着山头上那道亮光,突然的,他嘴一嘬,放声长啸起来。
  啸声一起,云卷风起,于静夜中,与琴声相合,久久不绝。
  一曲终了,陈容双手轻按在琴弦上,低下头,望着自己的黑影,幽幽一笑, 轻声说道:』却原来,做一个名士也不难。『以前,她所言所行,多有模仿的痕迹在内,直到这一刻,她才体会一二。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9:00:54
  第章 渐渐风光
  一夜转眼就过去了。
  天还没亮,陈容便起了塌:今天,是她这个光禄大夫早朝的日子。
  不过她没有朝服,没有与这个职位相配的马车鞋帽等等。看来,多半陛下也知道,封她这个职位只是玩笑,用不着较真。
  饶是如此,这事还是不可轻忽。对着铜镜,陈容在换了几套裳服后,最终还是穿上了这套暗灰色的男子裳服。裳服她可来不及订制,都是孙衍送过来的。不止是这几套,他送来的整整一辆马车中,都是各色各样的裳服,有男袍有女服。也不知那小子怎么目测的,居然极合她的身材。
  穿上这暗灰色,既合休,又显得端庄严肃的裳服,再把长发紧紧整起,露出纤细的长颈,腰间佩一长剑,转眼间,铜镜中的人,便由冷艳转为了冷峻,特别是这冷峻中,还留有她无法抹去的艳色,整个人便如一个艳如处子的冷峭少年。
  对着铜镜中的自己,陈容蹙了蹙眉。
  平妪也在瞪大双眼,打量着铜镜中的她,好一会,她讷讷说道:『女郎如此模样,竟似朝中贵介宠幸之童。』
  她所说的朝中贵介宠幸之童,便是流行于建康城中,只有上等贵族才有资格享用,并引为时尚的娈童!这时的娈童,与后面十几年,遍地皆有的娈童略有不同,他们通常在出色的相貌之外,还拥有出色的文才,或做得一手好文章,或善于辞赋,或出口成诗,才思敏捷,或武技不凡,能在主人外游时挡得四五刺客。这些人,便是进退举止,也要姿容高雅,不显庸俗。
  在这个‘上品无寒士,下品势族’的时代,那些寒门士子要靠真本事出头,实在太难太难。无可奈何之下,他们中长相出众的,会采取这个成为权贵帐中人的方法。
  用这个方法,他们跟在权贵身侧,与他们同进同止,学习上流社会的礼仪风范,还有身为寒士极难品阅到的知道。如此几年,他们很有可能会被自己的情人许以高位,从此带着族人一跃而起。便没有被许以高位的,这些年赚得的钱财和知识,也可以让他们谋得一小吏之职。
  因为要求太高,与十几年后相比,这种娈童并不多,而拥有他们的贵族,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物以稀为贵,正因如此,娈童才在上流社会中引为时尚,引人向往。
  说起来,王弘孙衍也是美少年,可他们不管怎么穿,都没有人怀疑他们是娈童。其中最主要的,便是这底蕴。他们出身数百年的公卿王侯之家,那种自信从容已刻骨子里,刻在血脉中。不管是什么动作,在他们做来,都可看到超然高华。这一点,与陈容和其它寒微士子不同。
  他们的出身注定了他们的视野。如此刻铜镜中的陈容,眼神中可见锋芒和孤寒,却看不到那种有着大底气和大自在才体现的雍容华贵。
  要知道,当今之世,便是最不成气的荒淫贵族,他们在接人待物时,也会因无所顾及,因胸有成竹而显得洒脱从容得多。
  这一点,或许普通庶民分辨不出,可那些名士长者,却是一眼就能分辨的。
  当然,寒微士子中,才华特别出众的人,到了一定程度后,因腹有诗书气自华,也会拥有那份底蕴。而这种人,通常会在崭露头角时,便被名士和长者们注意,并荐以官位。
  不过话说回来,男装扮相的陈容,虽然没有那种贵族的雍容华贵,却因蔑视生死而有一种超脱之气。这种超脱之气,配上她极冷极艳的孤绝,便如那雪地上绽放的玫瑰花,冷得刺眼,艳得刺眼。
  这世间,如陈容这种气质风情,也是独一份。
  平妪讷讷半晌,忍不住劝道:『女郎,不若换一身裳服?』
  陈容垂眸寻思一会,慢慢一笑,道:『不换。』她回头看向平妪,淡淡说道:『时人喜欢美貌少年,我这样子前去,会减少许多人的敌意。』这个时代,容貌举止比才学品德还要受上位者注意。在朝廷中,因为长相好而居高位的比比皆是,有才有德的人因为长相不好,被黜落于家的也比比皆是。
  因为举国上下,都注重容止,于是建康城中,男子敷粉,佩香囊,美华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比比皆是。
  一番安排后,陈容出了道观。
  马车踩着晨辉,向着皇宫驶去。
  现在还早,建康城中几无行人。陈容一路走来,竟是没有遇到几个同行者,一直来到皇宫外面,连马车也没有碰到几辆。
  慢慢的,陈容来到宫门外。
  宫门没开。
  马车一晃,王弘派来的驭夫唤道:『仙姑,如何是好?』
  陈容向塌后一倚,清声回道:『候候吧。』
  『是。』
  这一候,便是二刻钟。
  马车声络绎响起。
  一人伸出头来,朝着宫门换了一声,『开门。』看守小吏马上应了一声,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说道:『您老今儿怎么舍得上早朝了?』这时代,聚饮游乐,清谈不务实事,被时人引为风潮。很多人以为,人生在世,当放荡不羁,当怎么快乐怎么来。只有愚蠢顽固之人,才会辛辛苦苦,规规矩矩的上朝下朝,一门心思放在这种俗不可耐之事上。因此那马车中人听到这小吏的话,并不觉得是讥讽。
  那人嘴角扯了扯,算是一笑,朝着陈容的马车看去。
  他只一眼,那小吏马上明白了,当下呵呵笑道:『那人早就来了,也不叫门,只是候在那里。』
  那人噫了一声,喝令驭夫停车。
  就在他的马车停下时,又有四五批朝臣赶到。
  那人停下马车后,转身陈容的马车看来,见到她的驭夫开始驱车,他深深一揖,唤道:『兄台,且等一等。』他打量着陈容的马车,诧异地说道:『恕小弟眼拙,实是看不出兄台是何族之士?』
  他这话,引起了那四五批朝臣地注意,一时之间,众人都向这马车看来。
  就在这时,又有一辆马车赶上,马车的主人是个青年贵族。他朝着陈容的马车瞟来,便是双眼一亮,大笑道:『我知晓这位是谁了。』他哈哈大乐,『马车中的这位,必是陛下昨日封下的光禄大夫吧?听说还是一位美貌风流道姑呢。』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这边,好几个人同时叫道:『荒唐,荒唐!』
  到了这时,陈容已是走不脱了。
  她也不想走,这一幕,她早就心中有数。
  素手伸向车帘,哗地一拉,陈容的面目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看到她这种冷峭艳丽的面容,嗡嗡声息了息。
  陈容缓步走下马车。
  来到马车外,她朝着众人团团一揖朗声说道:『见过诸位。』她没有称自己是陈氏阿容,也没有唤自己弘韵子,更没有称众人是同僚。只这般落落大方中,冷漠的一揖。
  这时,众人还在打量着她。从三国以来,名士智者便通过一个人的五官长相,气质眼神,举止言语来观人。便是为朝廷举才,这相人一关也至关重要。此刻,陈容一出马车,那些对她心有成见的人便是一怔:这哪里是个什么狐媚子?风流道姑?
  陈容一揖不起,面无表情的朗朗说道:『昔日,胡人围攻南阳时,我一马当先,手中长鞭击杀胡奴无数……偌若此身不是妇人,却也当得这光禄大夫一职。』
  她这‘此身不是妇人’几个字一出,竟是一阵惋惜声四面而来。好一些双眼放光,对着她爱不释手打量的权贵,顿时像在冬天中喝了一瓢冷饮,惋惜两字实在无法形容他们的失落。
  陈容没有理会这些声音,她抬起头来,双目明亮地扫过众人,淡淡一笑,在激起又一阵惋惜声后,她清声说道:『有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诸君可以责骂,请勿羞辱。』
  说到这里,她甩了甩衣袖,大步跨入马车,喝道:『走吧。』
  驭夫凛然就诺,驱着马车向里面赶去。
  她的马车一走,众人连忙跟上。饶是坐在马车中,陈容也听到身后有人在感慨连连,『如此人儿,怎能是一个妇人?』他捶胸顿足,直发出‘砰砰’响声,『怎能是一妇人?这叫我情何以堪?』
  那人显然情难自禁,连连吩咐驭夫加速,刚刚超过陈容,却又回过头来,恋恋不舍地望着马车中,面目冷肃的她,越是看,越是一脸的喜爱。
  陈容与众臣一道,来到了朝堂外。
  她刚刚走下马车,一个中年长须的大臣向她走来,他朝着陈容深深一揖,朗声道:『这一揖,谢卿壮士卒热血!』
  他直身而立,双目炯炯地瞪着陈容,轻喝道:『然,朝堂乃神圣之地,卿一妇人人,还请离去!』
  说罢,他右手朝后一扬。
  陈容看着他,也看向他的身后。
  在这大臣的身后,虽然有人在盯着她打量,却没有多少低语声,那些儒冠之士,更是满脸愤怒地瞪着她。
  陈容知道,这些人瞪的不是她,而是陛下的荒唐之令。
  陈容停下脚步。
  她挺直腰背,望着这个中年大臣,却是一晒,这一笑,特别灿烂,于灿烂中还有着一派悠然,『公过虑了。』
  吐出这四个字后,陈容负着双手,望着晨光下,那代表皇权天家的至高所在,慢悠悠地说道:『皇权所在,浩浩天家之所,我一妇人,实不敢来。』
  她转向众人,明眸皓齿,笑容光明磊落,『然,妾对此地,魂牵梦萦已久,在百思之下,终还是来了。』
  说到这里,她一掀袍服,缓缓的单膝跪下。
  跪下后,陈容虔诚地仰起头来,痴痴地望着它,渐渐的,她的双眼转为红润。她迅速地垂下头来,双膝跪下,慎而重之地朝它五体投地一拜。
  深深一拜,陈容却是一字不说。她知道,这个时候是多说多错,少说便无错。
  一拜而起,陈容不再向任何人看上一眼,她缓缓退下,退出五步后,长袍一甩,挺直着腰背,便这般洒然离去。
  众臣还在脸色各异地盯着她时,陈容的马车已然远去,慢慢的,一缕悠然飘然的琴音从马车中传来。这一次的琴声,煌煌浩浩。仿佛一个人,在仰视着晨光下的天家,似乎所有的语言,都无法形容她对这地方的敬畏,仰慕,痴诚。
  马车渐渐远去。
  那浩浩荡荡,又华丽繁复的琴声,也渐渐远去。
  直过了好一会,那个痴痴看着陈容的青年贵族冲了出来,他望着陈容马车离去的方向,叹道:『真是妙人儿,真是妙人儿。』直是如痴如醉。
  在他的身后,众臣已络绎入殿。
  虽然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可这一刻,陈容那冷峭艳美的面容,还是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对儒家之士来说,陈容这个妇人,虽然有种种不是,可她对天家的敬畏和忠诚,还是值得嘉许的。而对那些名士来说,陈容这个妇人,当众一跪,说走便走,马车中以琴音述志,其进退举止之间,颇有名士风范,倒也是个有趣的。
  鉴于这种种心理,这些大臣在对上青年皇帝时,虽指责他荒唐胡闹,可对陈容本人,却没有什么恶毒之词。
  陈容的马车缓缓退出了宫门。
  一出宫门,陈容挺得笔直的腰身,便软了下来。一阵风吹来,后背嗖嗖冒寒,她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倚着塌几,陈容一笑。
  这一笑,颇为放松,也颇为灿烂。
  ……这一次的露相,还真是达到了她的要求。有了这么一曲,整个建康城中,无论权贵隐士,都会知道自己了吧?而且,在他们的评价中,自己也不至于是陪着荒唐皇帝胡闹的小丑和淫贱之妇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马车一缓。
  车帘掀开,一张佼丽的面容在尖叫声中伸入她的马车中。
  这人,正是孙衍。他的眼下有点浮肿,在看到陈容时,他吁出一口气,咧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道:『事情很顺利?』
  陈容点了点头,她坐直身躯,笑吟吟的,颇有点得意地看着他,说道:『这一下,我算是被建康人承认了。』她抬起下巴,双眼发光,向往地说道:『再给我两次机会,到了那时,我就不再卑微了。』
  到了那时,她就算不被人敬重,也一定让人不敢屑视,不会随意戏弄和侮辱了。正如孙衍所说的那样,得到当世大儒和名士们的承认,时人便会允许她拥有一份骄傲!不管是生,还是死,都能骄傲!
  孙衍望着陈容脸上那得意的笑容,摇了摇头,哧笑道:『看你这小人得志的模样!』
  说到这里,他又咧嘴一笑,秀丽的眸子中光亮锐利,『你这妇人,只要有一线机会便会紧紧抓住,这点我也不如。』
  陈容一笑。
  就在这时,陈衍嘀咕道:『仔细想想,王弘那厮也值得同情。』
  这话一出,陈容朝他狠狠瞪来。
  面对她的怒目而视,孙衍咧嘴一笑,大大咧咧地说道:『是真的值得同情。他定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喜欢上你这么一个妇人,让他放又放不下,得又得不了,取舍之间,可让他痛断肠了!』
  这时,外面的喧嚣声,尖叫声更响了。转眼间,还有几颗野花穿过车帘,砸到了陈容的脸上,眼睛上。
  陈容伸手揉了揉眼,朝着孙衍叫道:『快出去快出去,别让那些女人们把我拆了。』
  孙衍再次咧嘴一笑,他朝着陈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晒道:『如果你这个样子让她们看到,估计你今天别想回家了。』
  一边说,他一边哈哈大笑着退出。
  陈容的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走不了几步,马车又是一缓,陈容头也不抬地说道:『怎地又来了?』虽是责问,语气中,或多或少有着欢喜和放松。
  车帘晃了晃,在陈容蹙眉抬头时,一个妇人的声音传来,『马车中的可是弘韵子?我家主人有请。』
  自从建康王府之事后,陈容是一听到‘我家主人有请’便打寒颤。她冷着脸说道:『不见。』
  一语吐出,陈容朝着驭夫喝道:『走罢。』
  那驭夫连忙应是,驱车匆匆离去。
  望着那远去的马车,那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碎步走到一辆马车旁,朝着里面的人轻声说道:『她说不见。』顿了顿,这妇人有点恼怒地说道:『语极不恭。』
  马车中的人沉默了一会,才轻声回道:『七兄对这妇人痴迷之极,据人所言,这妇人也是个不同寻常的。下次再想法子见过吧。』
  这个声音,温柔优雅中带着一点稚气。
  那妇人说道:『听说当初郎主见过她,还提出要她当七郎的贵妾,可被她拒绝了?这么一个不晓事的,女郎何必理会?』
  马车中的女声格格一笑,笑着笑着,她压低声音悄悄说道:『这妪就不懂了。我家那个七兄啊,活该受这种折磨!』
  说到这里,这稚气温柔的女声又格格欢笑起来。
  笑着笑着,那女声问道:『妪,你怎么不说话了?』
  好半晌,那妇人才吞吞吐吐地回道:『七,七郎,你来了?』
  这话一出,车帘立马掀开,一张俏丽带笑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眼前。那少女目光一转,便看到自家七兄双手负于背后,正静静地望着那辆马车离开的方向。看着他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少女心中一软,再也笑不出来。
第166章 王弘的警告
  少女扁了扁嘴,还是忍不住说道:『七兄,你也太无能。』她哼哼道:『为了这个妇人,你背上荒唐之名,又当众回绝天使,丝毫不给陛下留颜面,昨日还杀了吴公公。你都惹得家族对你很不满了,居然还没有收服这个女人,太差劲了。』
  王弘收回目光,他朝着那少女瞟了一眼,淡淡说道:『家族不满于我?』他笑了笑,『不满于我,又不能奈何我,不是很好么?』
  说罢,他甩了甩衣袖,压下头上的斗笠,向前走去。
  那少女望着自家七兄扬长而去的步伐,忍不住格格一笑,她双手合在嘴上,扯着嗓子大叫道:『王七郎,便是你换上青裳,戴上了斗笠,可它们都掩饰不了你绝世的风仪啊。』
  几乎是少女一叫出『王七郎』三字,街道中来来往往的人,便同时顺声望去。待得少女的声音落地,已是欢呼声四起,尖叫起轰传。
  在这些叫声中,有人大叫道:『七郎才不是荒唐跋扈之人呢,我去问个明白。』
  人流如潮水一样涌来,转眼便把那青色身影给淹埋了。望着自家兄长左支右绌的模样,那少女格格娇笑起来。
  笑着笑着,那少女歪了歪头,嘀咕道:『七兄也是,与一个出家人这般扯不清,也怪不得大伙不满。哎,还风流谪仙呢,真可怜。』嘀咕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格格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她一眼瞟到一个身影。
  那身影坐在一辆极普通的,没有标识的马车中,车帘一晃,便把人影给挡住了。
  少女盯着那身影,好一会,她不屑的都起嘴,自言自语道:『九公主?』
  此刻的九公主,已悄悄在角落中停下来,她掀开车帘,痴痴望姜被众人围在当中的王弘。
  看着看着,她脸色一白,咬紧了唇。
  这时,她身后的车帘一晃。
  九公主头也不回地问道:『怎么样?』想到那一道目光,她的声音有点颤。
  『还是没有找到。』来人的声音很低哑,『道观内外,我们的人都不见了,便是刚才派出跟随马车的几人,也都消失了。』
  顿了顿,他低声问道:『会不会是那江东孙吴的子弟,叫孙衍的那个出手的吧?』
  他声音一落,九公主便脱口骂道:『蠢货!』她咬着牙,放低声音说道:『那孙衍刚来建康,在别家他自己也没有立稳足,哪有这个本事。『说到这里,她转眸看向王弘,刚才的锐利和愤怒渐渐被伤心,惊惶还有痛苦所笼罩,『这种事,是他干的。尽管我也不想相信,可我就是知道,是他干的……从他杀了天使那一刻,便已经变了,变得嗜血可怖,变得不再温柔了。』
  她合上双眼,喃喃说道:『我知道,他这是在警告所有人,她是他的人,除了他外谁也不能动她。罢了罢了,我且安下心来,看他有心护她多久……这个女人令我作呕,只要他放手了,你就行动,我实在不想看到这女人。』她这话,说得咬牙切齿中,带着一抹隐藏的惊惶。
  ……今晨她起来时,发现自己的秀发,莫名其妙的被刀削去一缕。她又惊又怒,当场杖杀了几个宫女太监。
  在对着铜镜梳妆,寻思这事时,她突然想起了皇兄曾经说过一句:
  琅琊王七样貌如仙,性子似狼,此人不作为也就罢了,一有作为,必是雷霆万钧,很吓人的。
  她是不想相信的,可她想来想去,不知怎么的,脑海中老是出现他的身影。于是,这么一早她就出宫了,她想与他说一二句话。
  可是,现在不用他开口了,就在刚才,刚才在人群中,他朝自己瞟来了一眼。那一瞟,极清明,极透彻,却也极冷漠,那是一种对她的生命不屑的冷漠。几乎是突然间,她知道了,那事真是他干的!他是在警告自已,在命令自己放手。
  前不久,他只是说了自己两句,宫中便满是流言和取笑,令得自己好不难堪。现在的他,明显是没有耐性了,还是忍一忍,以静制动罢。
  低下头来,把泪水掩在广袖中,九公主低声说道:『走罢。』
  『是。』
  不一会功夫,陈容便回到了道观。
  稍稍梳洗一下,陈容便跑到了后山中。还没有靠近,她便看到山谷上停着一叶扁舟,尚叟和一个削瘦的汉子正在交谈着。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些仆人。
  看到陈容走来,众人同时一礼。
  陈容点了点头,她快步走到那扁舟前,围着它绕了一圈后,陈容朝那削瘦汉子说道:『现在可以开始了?』
  那汉子是个庶民,面对陈容这种名满建康,出入无白丁的大人物,连头也不敢抬,『是。』
  『那开始教我了。』
  『是。』
  那汉子率先跳上轻丹,这人一对上水,脸上的拘谨胆怯便消失了,他背对着陈容说道:『仙姑,这划丹很容易的,主要是使力的法子。』一边说,他一边比划。
  陈容认认真真地听着,时不时地按他所言,划上几下。
  她这人,练有武技,平衡功能是强的。现在又有心学习,不过一刻钟,便明白了其中的窍要,当她荡着舟在湖水中转了一圈后,已显得有模有样了。
  一杆撑远,陈容格格一笑,对着尚叟叫道:『叟,我会了,你给他一匹绢,送他回去吧。』陈容的声音一落,那个被河风吹得又黑又干的汉子连忙跪下道谢。他的声音中尽是惊喜:一匹绢啊!这么简单便获得一匹绢,还是给这些贵人办事有想头啊。
  刚刚学会划丹的陈容,对此道是乐不思蜀。她一遍又一遍地荡着舟在湖水中转悠,转着转着,她还放声高歌起来,『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她的歌声清亮高昂,这缠绵相思之句,竟吐出了几分愉悦敞亮。唱了两遍,陈容蹙起眉头,暗暗忖道:怎么唱起这种诗来了?没好惹得此心又乱。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撑着丹,向回荡去。
  还没有靠岸,一个清亮的少年笑声传来,『一来便听到你唱情诗,我说你这妇人就不能显得深沉超脱些?』
  这声音,正是孙衍的。
  陈容欣喜抬头,望着这个长袍翩翩的美少年,瞪着双眼,却喜笑颜开地叫道:『谁叫你偷听的?』她斜睨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奇地问道:『怎么打扮成这样子,你要出门吗?』
  孙衍推了推头上的斗笠,回道:『你不是很想逛逛建康城么?我今日来,便是陪卿一游。』
  陈容大喜,她一个箭步冲出,纵身跳到岸上,陈容双眼放光地说道:『当真,当真?』
  孙衍哈哈一笑,道:『自是当真,我放心,我这次带了十个高手。
  若是你还担心,你那皇家护卫也可以跟去。』这些皇家护卫,排场很大,而且也不习惯听陈容指挥,因此陈容今天早朝时都没有带止他们,这时私游,更不会想到带上他们了。
  他笑到这里,伸手朝着陈容肩膀上一拍,挤眉弄眼地说道:『阿容。』
  陈容转头警惕地瞪着他。
  孙衍咧了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得温和可亲,『阿容,你便扮成今晨时的模样。』在陈容兀自警慢的眼神中,孙衍摸了摸后脑壳,吞了下口水说道:『嘿嘿,你不知道,那醉红楼中出了一种极品好酒。她们说,只接待盖世才子,嘿嘿,还接待绝世美男。』
  他双眼笑眯成一线,又咽了一下口水,颇为得意地说道:『你想啊,我们两人站出去,不管怎么着,总有一个算是绝世美男吧?』见到陈容瞪大了双眼,他连忙跳出一步,急急补充,『这不是为了稳妥吗?哎,你是妇人,不知道那酒,啧啧,』他狠狠咽了几下口水,那后面的话,便含糊不清了。
  陈容瞪着他很是认真的模样,再三判断他不是玩笑后,不由哧地一笑,点头道:『好。』
  『答应就好,走吧走吧。』
  当下,两人回到房中换好衣裳。
  因孙衍催促很急,陈容扮了裳服便跳上了他的马车,在十个护卫地筹拥下,向着城中驶去。
  马车前进的方向,正是那醉红楼所在。
  还没有靠近醉红楼,便是一阵馨香扑鼻而来。只见阁楼上,五六个盛装美人正在朝着楼下顾盼着,指点着。
  就在这时,孙衍突然叫道:『且慢。』叫了一声,见驭夫没有反应过来,他又急急叫道:『赶上那车,赶上那车。』
  他指的,是一辆刚刚从醉红楼中驶出来的粉色马车。
  驭夫应了一声,连忙驱车靠近,孙衍伸出头来,朝着那辆马车的驭夫瞪了又瞪,瞪了又瞪,好一会,他突然叫道:『孙林公,不知何方佳人,令得你弃名背姓,自吴地跑到这建康,数年不返,为人马夫?』
  他的声音中有点愤怒,那瞪大的双眼,还燃烧着火焰。
  粉色马车车帘一掀,一个少妇和一个婢女惊艳地盯着孙衍。便是醉红楼上,也有二个美人目光一凝,朝着孙衍望来。
  粉色马车的车夫长叹一声,转眼看向孙衍。这人两颧高突,眼睛内陷,长颈长腿,初看只是瘦削平凡,细细一品,却颇有一种寥落古朴之风。
  他看向孙衍,叹了一口气,道:『竖子,好好的你叫什么叫?这样一来,我还怎么在主家混得下去?』
  孙衍气结,他伸手指着这人的鼻端,颤声道:『你,堂堂江东孙吴的嫡系子孙,你居然置身为仆?』
  『谁说我是仆人了?』车夫翻了一个白眼,『我在这方家,平素管理酒窖,偶尔出任车夫。』他长叹一声,喃喃说道:『好不容易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了这盖世美酒。还没有尝过瘾呢,便被你这小子叫破。哎,晦气,晦气!』
  这车夫似是极为郁闷,纵身从驭座上一跳而下,拍了拍灰白破烂的衣袖,摇头晃脑地向前走去。直到他走出十来步,孙衍才急叫道:
  『阿叔,你去哪?』
  与他的声音同时传出的,还有那粉色马车中的少妇,她急得直顿足,『寻叟寻叟,你这是往哪里去?你,你不能把我们丢在这啊。』
  哪里知道,两人越是叫,那车夫走得越快,转眼间 那瘦削得仿佛风一吹便会飘去的身影,已完全消失在众人眼中。
  陈容见孙衍不动,悄悄说道:『不派上一人跟着?』
  好半晌,孙衍叹道:『他不愿意,强求何益?』连连叹了几声气,孙衍颇有点意兴索然,便令取夫转过头,在城中随便转转。
  马车摇晃中,孙衍一直闷闷不乐好一会,他朝着几上重重一捶,怒道:『当真是胡闹之极!为了美酒,堂堂东吴名士,堂堂孙家的嫡系子别,竟弃家弃业,隐姓埋名?这人也太不想事。』
  陈容见他怒不可遏的模样,掩嘴一笑,『颇有名士风范呢。』一言吐出孙衍便朝她狠狠瞪来,陈容一见,连忙陪着笑,伸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捶起背来。
  在她的敲击中,孙衍轻轻哼了哼,向后一绮,闭目享受起来。
  不知不觉中,马车已转向了偏静一些的街道。这街道有点眼熟。
  陈容定睛瞅了瞅,突然记起  这地方便是她那兄长所居的巷子。
  就在这时,前面的巷道处传来了一个尖哨的女子叫骂声  『你这个杀天刀的!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不过是去找你妹子说一说,这么点小事你拖到现在,我,我打死你这个废物!』
  叫骂声中,一个肥胖高大的妇人冲向一个瘦削的男人,她冲得很急,转眼间便冲到了那男人的面前,挥起那肥大的手,只听得『啪啪』
  两声,只两巴掌,那男人已被她打得倒退几步,缩到了墙角里。
  在这一连串尖哨的叫骂声中,陈容慢慢挺直腰背,她朝养驭夫低声说道:『停一下。』
  孙衍听到她语气不对,回过头来,见她盯着那巷道中的两人,不由问道:『他们是谁?』
  陈容沉默了一会,『我兄嫂。』
  『什么?』
  陈容昂起下巴,她朝着孙衍低声说道:『我先下去,你看情况再来。』
  孙衍点了点头。
  陈容跳下马车,缓步朝那巷道走去。
  走出十步,她便置身于阴暗的巷道中,盯着那缠斗成一团的两人,陈容沉声命令道:『住手!』
  她这喝声一出,正没头没脑地纠缠成一团的两人如受电击,停了下来。
  两人同时向陈容看来。
  一见是她,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陈家大兄欣喜地叫道:『阿容,是你?你回来了?』
  与他的叫声同时传来的,还有陈家大嫂提高的大叫声,『哟,是小姑子啊?太好了,你终于来了。』她胡乱朝着陈家大兄的衣裳拍了拍,又把他的衣襟扯整齐,然后满脸笑容地迎向陈容,亲热地唤道:『亲人就是亲人啊,你看,我们一有难,小姑子你就来了。』
  陈容静静地看着两人,盯向陈家大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陈家大兄瘦削的脸一黯,他还在这里犹豫时,一旁的陈家大嫂已迫不及待地叫道:『小姑子,是这样的。咱家不是有两间店面吗?那店面被一贵人看中了,要强索了去。大嫂知道小姑子是个在权贵面前吃得开的,想你去说一说。』他的话音一落,陈家大兄已恨声说道:
  『别拿这话又来骗我妹子,那是你的兄弟拿店面作赌,输给了人家。』
  他不顾自家婆娘怒目而视的表情,拖着刚被踢伤,一拐一拐的腿走上前来,朝着陈容叫道:『阿容,你休要搭理,摊上这样的事,你没得清净的!』
  几乎是他的话音一落,陈家大嫂已是气得尖叫一声,低头便向陈家大兄背上撞来。
  可能是陈容的目光太冷,陈家大嫂眼看就冲到了自家男人背上,一眼瞟到陈容的脸色,不知怎么地,腿有点发软,身子一歪扶住了墙壁,停了下来。
  陈容暗叹一声。
  她抿着唇  沉声说道:『既然是这种泼妇,兄长为什么还不休了她?』
  声音一落,一阵鬼哭狼嚎的啕啕大哭声惊天动地地传来。却是那陈家大嫂朝着地上一坐,双手拍击着地面,捶胸顿足的嚎哭嘶喊着『老天啊,你开开眼啊,世上怎会有这种没上没下的小贱货?老天爷啊,你睁眼看看吧,这个小贱货在叫他的兄长休妻啊!』
  哭嚎声惊天动地,引得路过的人纷纷顿足,转向这里看来。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那脚步声越过陈容  来到大嚎着的陈家大嫂面前。就在她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时,她眼前寒光一闪,转眼间,一柄寒光森森的长剑,抵上了她的肥脖子。
  陈家大嫂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那高亢响亮的嚎哭声陡然给卡在咽中。她瞪大浑黄的双眼,颤抖不已地望着近在方寸的利剑。
  见她终于住了嘴,孙衍回过头来看向陈容,问道:『如何处理?』
  陈容看向了陈家大兄沉声说道:『大兄。』顿了顿,她的语气带着恼怒和恨铁不成钢,『我现在钱粮不曾短少。如果大兄愿意休去这妇人,阿容将尽全力让你过好一些。如果不愿,那我们依然是再无干系的路人。阿容我,也将是最后一次唤你大兄。』
  陈家大兄望着陈容,又望向孙衍。
  虽然处于阴暗的巷道他一眼便被孙衍那种来自世家大族的气质所慑。嘴张了张,陈家大兄讷讷说道:『阿容,这、这事,这是大事,不能如此轻率。』
  陈容恩了一声,回头就走,『如此,那兄长多思量几日吧。』她在临走前,朝孙衍抛去一眼。
  孙衍与她心意相通,马上明白了陈容的意思。当下,他压在陈家大嫂肥脖子上剑收了收,盯着她冷冷说道:『恶妇,小心一些。若是你再爪子敢挠一下小心你的手!』
  就罢,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陈家大嫂呆呆地看着一前一后离去的两人,几乎是突然的,她冲了起来,朝外冲去。
  转眼间,她便冲到了巷道口,望着那对施施然跨上马车的男女,又看向紧紧跟随着他们的十个护卫,还有那华丽的马车,陈家大嫂朝着地上吐了一口痰,呸地一声说道:『真是个浪蹄子,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话是这样说,她的脸终是发青的。
  一上马车,孙衍便懒洋洋地说道:『对这种贱民,何必大费周折,你不喜欢,我派人杀了那恶妇便是。』
  陈容低下头,好一会,她低声说道:『我不能替大兄决定他的人生。』
  她转过头,朝着孙衍一笑,说道:『这些事很没意思,我们继续逛我们的吧。』
  孙衍点了点头。
  他朝着后面一倚,直直地盯着陈容。
  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陈容笑道:『看我做甚?』
  孙衍兀自盯着她,叹道:『阿容,你为什么要出家呢?出了家,这一生注定孤苦。我,我。』他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说道:『不到建康,不知琅都王氏权势之盛。阿容若想脱离这道姑之身,还得求助王七郎。』
  陈容瞟了他一眼,闷闷说道:『谁说我要还俗?如此甚好!』
  孙衍摇了摇头,低低说道:『无亲无故,无依无靠,老了举目无亲,怎能说好?何况,阿容你又是一个喜欢热闹的。』
  陈容一怔,她嘟起嘴,想反驳他几句,可话到嘴边蠕动几下,终是无话可说。
  马车中沉默下来。
  好一会,孙衍突然说道:『在找到阿容之前,我见过王弘。』他抚着腰间的长剑,恶狠狠地说道:『本想趁人不曾注意时,在他的身上划个记号的。却听到他一句话,便饶过了他。』
  陈容慢慢转头看向他,问道:『什么话?』
  孙衍慢慢说道:『他对琅都王氏的一个长者说:他的妇人,不驯也罢,乖戾也罢,沾三惹四也罢,自有他来教训,别的人,还是安份些的好。』
  孙衍盯着陈容,低低说道:『能对族中长者如此说话,阿容,这个混蛋也是有心,他为你担了不少。』说着说着,他拳头一握,狠狠说道:『这混蛋也是肆无忌惮,他凭什么来教亦你?呸!这话让我很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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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厮守
陈容低着头,许久后,她笑了笑,道:『不说这个了。不是要逛逛吗?』
  孙衍挑了挑眉,嘴一扁哼道:『又在岔开话题。』他头一伸,朝着外面的驭夫唤道:『走吧,向西巷去。』
  向着后面一躺,孙衍双手垫着脑袋,说道:『阿容没有到过西巷吧。那地方处处小桥流水,风景很好,每到夜间,那些红楼姑子便乘画舫而上,于湖水中唱合,弹筝吹箫,极是美丽。』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静了下来。
  陈容朝他瞟去,只是一眼,她便明白了,轻叹一声,陈容说道:
  『不要多想了,既得知了你阿叔的消息,那就回府说一声罢。』
  孙衍皱着浓眉想了想,腾地翻身坐直,说道:『好,那就回去吧。
  马车向回返去。
  孙衍一直把陈容送回道观,才驱车离去。望着孙衍离去的背影走远,陈容才转身离去。站在这山坡上,后面是观门,前方是浓密的树林,风一吹来,其暖盈袖,甚是舒畅。陈容哼着歌,快步向前走去。
  冲出几步,陈容脚步却是一刹,口里的哼歌声,也渐渐止息。
  她瞪着那道白色的身影。
  在她的瞪视中,那人缓缓向她走近,走到她身前时,他低下头来看着她,气息热热地喷在她额头上,玉鼻尖。
  『你来了?』
  陈容轻声问道,见他没有回答,她绽颜一笑,低声说道:『来多久了?』
  一边说,她一边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她看到了他微红的俊脸。他正在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有点温柔,也有点迷蒙。陈容心头一跳,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上他的脸。
  这一脸,她悚然一惊,『好烫,你病了?』
  身前的男人,还在对她淡淡而笑。陈容一把扶住他,低低责备道:『你病了怎么还来这里?你,你不会请大夫看么?』
  男人垂眸,墨发披垂在脸颊上。在陈容的责备中,他抬眸瞟向她,这一眼,颇有点迷茫,这个总是坚强从容的男人,仿佛脱去了所有的外壳,变成了一个脆弱的孩子。那眼神中的迷茫和一瞬间的软弱,让陈容心头大颤。
  她扶住他,急急问道:『出了什么事?』男人低下头来。
  他把自己的脸搁在她的肩膀上,吐出的气息热热的,声音也有点软软的,『无事。『陈容又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这一探,还真有点热,她心下不踏实,便伸手探向他的胸口。
  这时,绮在她肩膀上的男人轻声问道:『到舟上去。』
  陈容应了一声,扶着他向后山的舟上走去。
  她身上的这个男人,明显手脚无力,这般靠在她的肩膀上,全身重量渡了大半过来。
  他吐出的暖暖的气息,一下一下扑上她的肌肤上,热得让她心下不安。
  便这般扶着他,陈容一步一步向后山挪去。陈容低低问道:『还是回观中吧。』
  『不用。』他握上她的手腕,掌心的热度炎人,『只你我在就可。』
  只你我在就可。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陈容的心蓦地一软。
  她情不自禁地应了一声,扶着他向山下走去。幸好她修过武技,
  体力过人,这样扶着一个大男人,虽然喘息不已,却也稳稳当当地走出几百步。
  她扶着他来到后山那湖泊处时,在要他站稳后,陈容拿出那些懒得搬来搬去,而藏在洁净处的塌几,然后扶着他来到一处避风的所在。
  刚扶着他坐下,男人轻轻一扯,便令得陈容身不由已地向塌上一跪,她还不曾坐直,男人已就势枕在她的膝上。
  他闭上了双眼。
  陈容抚养他的额头,又说道:『真的烫,得叫大夫了。』
  『不用。』男人闭着双眼,嘴角一扯,说道:『苏地出现伤寒,』在陈容的颤抖中,他低哑说道:『我曾从那里来,今天上午,宫中传出消息,太子感有伤寒。』
他抿着有点干的唇,慢慢睁开眼来。
  望着一脸焦虑的陈容,他却是嘴角微扬,慢腾腾地说道:『阿容自是知道,你的七郎何等骄傲,怎能任由那些小人作贱?刚发现身有不适,我便来你这里。不是伤寒更好,如是伤寒,便与阿容同止同息,岂不是美事?』
  伤寒从汉代以来,一直是绝症,大流行时,甚至出现过十室九空的现象口虽然医圣张仲景曾以无上智慧,编写了『伤寒论』一书,可那书先是被某些人当成至宝束于高阁。后逢汉末乱世,胡奴猖檄,竟是不知所踪了。
  没有了那奇书,世人一听伤寒便胆战心惊,对于这种流传性极广的绝症,世人无奈之下,已是一经发现病患便放弃的。如王弘这种嫡子,就算不被放弃,可把他秘密看守起来,防止感染他人,那是必须的。
  陈容樱唇颤了颤,她低声说道:『也许根本不是那病。』
  王弘低应一声,喃喃说道:『也许吧……我自幼体弱,十岁前,两次垂危。』他长长的睫毛,在他说话际,于眼睛下投射着一个弧形阴影,配上他微红的俊脸,极美极虚弱。
  陈容不自觉地搂紧了他。
  王弘见状,轻轻一笑,这般说着话,似是有点疲惫,他又闭上双眼。直过了一会才续道:『幼时,曾有高人说我是命短福薄之相,这话被很多人听在耳中。现今,我丹得罪了一些人,如又惹上这类似时瘦的疾病,怕是不死于伤寒,也会死于小人之手。』
  陈容明白了。
  她低低应了一声,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上,轻轻问道:『我可以做什么?』
  王弘说道:『我很热,把冷水汲于额头应该会好一些。』
  陈容应了一声,连忙拿起与塌几藏在一起,用来更换的白色布衣撕烂。这布衣很坚韧,她用牙齿咬了又咬,双手各持一端用力地撕扯着。直扯到额头上青筋暴露,那布料还是纹丝不动。
  阿容头一低,贝齿咬着一端,使劲地撕扯起来,随着‘滋滋一一一,的布帛撕裂声传来,陈容通红的小脸上,绽开一朵灿烂满足的笑容来。
  她把白布撕几成块后,转身便向湖边跑去,都没有注意到,王弘一直侧讨头,一直在静静地看着她。
  在他的额头上敷上一块湿布后,陈容想了想,把他的手和足都用湿布包上。
  做好这一切,她已是汗水淋漓。抬头看向王弘,见他正迷蒙地望着自己陈容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快乐地说道:『别怕,你一定会好的。』
  她的笑容有点过于灿烂:这世上,只有她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命薄寿短之人,前世的他,已死在莫阳城中。他现在的生命与她一样,都是捡来的 真不知道苍天哪一天便记起来了,便收了回去。
  静静地望着她的王弘,眨巴着眼,低哑的,有点虚弱地问道:『阿容。』
  陈容望着他,温柔地应道:『恩。』
  他看着她,眼敛微垂 任由长长的睫毛垂下,挡住他眸光的复杂,『你不是恨我么?那现在你,为什么会这般害怕?』
  陈容呆了呆。她看向他,慢慢摇了摇头,『我是恨你,可我不想你生病,不想你有痛苦,也不想你死。』
  她低下头,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上,顺便在他干涩的唇上印上一吻,温柔地说道:『我只想你活得好好的。』
  王弘一笑。
  他转眸看向天空,那迷蒙的 隐隐有着红色的眸子,当真透着几分媚意。衬得玉白俊逸的脸,极是诱人。
  他低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阿容比我善良。』他扬着嘴角,笑道:『二个时辰前,我发现自己不对。后来越看,越像是那可怕的伤寒。阿容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他转眸看向她,眼神中带着笑意,带着温柔,也带着虚弱和无情,『我当时第一个念头是,不管是不是不伤寒,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然后,我便想到了你。阿容你看,我明明得的是可怕的,易传染的绝症,可我还是第一个想到你,想拖着你与我一道归于黄泉。』
他声音极低,沙哑的,含笑地问她,『阿容,我是不是很坏?』
  陈容温柔地一笑,摇了摇头,她伸手搂着他,再次探了探他的额头,低骂道:『休要胡说,你不会有事,不会死的。』
  王弘却是不依,他孩子气地瞪着她,嘟起嘴问道:『阿容还没有说,我是不是很坏?』
  陈容低头看着他,看着看着,她忍不住在他的鼻尖轻轻咬了咬。
  她把他置于怀中,一边翻转着湿布,一边随意地说道:『我不知道。』她换了一块湿布放在他额头,说道:『若是能与七郎得一样的病,一道赴黄泉,我却是不厌的。』她朝他嫣然一笑,目光温柔得掬得出水来,『不但不厌,我还极喜欢……一个女子,能与自己中意的檀郎同生共死,这是很美好的事,我都不敢求呢。』
  几乎是她的话音一落,她的被塌上的男人用力扯住,同时,他握着她的下巴,唇一凑,吻了上来。
  直到他火热的舌尖挤破她的口腔,追逐着她的小舌,陈容才反应过来。她唔唔道:『你还病着。』
  可那声音含糊不清,完全被他吞入腹中。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那吻来得急促又火热,陈容躲避了几下,也就随他。
  一吻吻毕,两人都是气喘吁吁。陈容趴在他的身上,伸手一摸,喜道:『七郎,你出汗了。』
  听市井传言,这伤寒之疾,如果出了汗,又慎避风寒,还是可以好的。
  『恩。』王弘轻应一声。陈容从他的胸口趴起,朝着四周看了看,又欣喜地说道:『幸好这山坎严密,风寒不入。』
  她低下头,又摸向他的后背,摸着那湿粘粘的肌肤,陈容喜悦地说道:『是真的出汗了,真的出汗了。』因为欢喜,声音都有点颤。
  这时 身下的男人温柔之极地说道:『阿容,伏到我身上来。』
  陈容一怔,嘴动了动,刚想说不,还是温驯地应了一声趴在他的身上平躺好。
  两具温热的身体这样叠着,陈容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那顶在自己下腹的硬挺。
  虽然有过一次,可这般感觉着,陈容还是有点脸红心虚。她把脸搁在他的颈侧,喃喃说道:『我这么重,会压到你的,还是起来吧?』
  身下的人 没有回应。
  陈容等了等,又说道:『可有喘不过气来?』
  依然没有回应。陈容支起头看向他。
  身上的男人,正用那双因为泛红,媚意隐隐的的眼眸看着她。
  他看得过于专注,陈容不由笑道:『你这般看我作甚?』
  王弘牛出右手,轻轻抚上她的腰背。
  他的左手,则在她的下巴上,眉眼间移动。
  抚着她,王弘低低地说道:『我有点涨。』一边说 他还一边顶了顶。
  腾地一下,陈容脸红至颈,她啐了一声,别过头不去看他。
  王弘一笑,『羞了?』
  陈容没有回应。
  他抬头,在她的小嘴上印了一下,低笑道:『别羞。』
  陈容臊红着脸 手一撑便想从他的身上滚下,王弘双臂一锁,搂着了她的细腰。他把脸埋在她的颈间低低说道:『没动。』声音有点软弱,陈容还在怔忡时,他低求道:『我有点冷,阿容,你不要动。』
  也许不是他在求,只是声音因为虚弱,音线又软,在陈容听来,
  便显得那么脆弱。
  陈容连忙搂紧他,喃喃说道:『好 我不动。』
  这时,他的唇贴在她的小嘴上 喃喃说道:『口有点干。』一边说,他一边自顾自地登堂入室,伸舌索取着她的甜津。赫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心中却终有着甜甜地味道,在他急切地索吻中,她廊囔埋怨道:『哪有找这种借口的?』
  他牢牢叨着她的唇,大手摸索过衣带,感觉到他竟然在扯着玉带,陈容急道:『不行,你病了!』
  刚吐出五个字,她已吕能吐出‘唔唔,声。
不过王弘还是抽出了手。
  他搂着她的腰,细细的,一遍又一遍地用唇堵住她的唇,用舌头勾画着她的小舌。气息交融间,陈容眼睛一瞟,瞟到了他的额头上有汗光闪过。
  陈容一怔,连忙伸手在他的额头上抹了下,刚抹了下‘她便是一怔,连忙挪动身孑,把自己的唇在他的额头上贴了贴。
  转眼,陈容欢喜地叫道:『你没有那么内热了。』
  她捧着他的脸,眯着眼睛笑道:『七郎,你要是不信也摸摸,真的,你额头没有那么烫了。』
  王弘还不曾回应,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陈容一怔,侧头支耳。
  那脚步声凌乱而杂,是五个人在朝这边走来。陈容双眼一睁时,王弘的大掌,已盖在她的小嘴上。
  陈容自是不会出声,她朝王弘看了一眼,示意他放下手后,认真倾听着。
  不一会,尚叟陪笑的声音传来,『看来我家女,仙姑不在这里了。』他的旁边,应姑则清声说道:『是啊,小郎你看到了,这里没有人呢。』顿了顿,她疑惑地问道:『小郎这般匆匆,可是有紧要事?实在紧要的话,不妨把观中人全部叫来寻找。』
  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不必了。』他笑了笑,『只是顺道看弄而已。好了,走罢。』
  这话一出,一行人转身离去。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否也听不到了,陈容才悄悄吐出一口气,看向王弘。
  王弘的表情,有点沉凝。他蹙着眉头,慢慢的,嘴角一扯,说道:
  『找到这里来了?』转眼,他眉心一跳,喃喃说道:『是了,是那些衣裳。那些衣裳被他们动了手脚。也是,我从苏城回到建康也有一阵了,怎会突然惹病?是那些衣裳!』
  见到王弘盯着天空,蹙眉沉思,陈容也不敢动,便老老实实地伏在他的身上。
  这时,王弘低哑的哧笑声传来,『竟敢找到这里来?他们对我的病,很有把握啊。』
  声音沉沉中带着冷漠。
  陈容伸手握了握他的手,以示安慰,现在不是她发表意见的时候,便没有说话。
  这时,王弘动了动。
  知道他的意思,陈容翻身下来。
  王弘坐了起来,他把陈容搂入怀中,头枕着她的秀发,眼盯着前方,好一会,他低低说道:『都能动我的衣裳。看来这人,是我身边之人。』抿着唇,他沉吟道:『莫非,莫阳城那事,也是知道我与慕容恪恩怨的人,泄露了我的行踪之故?』
  想到这里,他握着陈容细腰的手紧了紧。
  感觉到他似乎在颤抖,陈容连忙搂紧他,让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
  接下来,王弘很久都没有说话。
  感觉到气氛有点沉寒,陈容也不敢动,她只是搂紧他,用自己的体温搂紧他。
  这时,她的头顶上,传来王弘的低笑声,『卿卿你看,我交游满天下,这建康城中,不知有多少人说敬我爱我……可我真有不适,能依偎的也只有你。』
  他说到这里,伸出双臂,把她重重地抱了抱。
  沉吟了好一会,在两人砰砰跳动的心声中,他抬起陈容的下巴,温柔的,诚挚地看着她,说道:『阿容,当日我许你为贵妾,不是轻视,不是无情,实在是,你只能当贵妾啊。』
  他无视陈容抿紧的唇,发白的脸,握着她的下巴,娓娓的,温柔至极地说道:『傻孩子,你把事情真是想简单了。你以为我王弘的嫡妻是那么好当的?不说应对奴婢下仆,便是应对我们琅琊王氏这个大家族的兄弟姐妹,姑嫂长辈,管理我名下的产业,都是很麻烦的……最最重要的,族长一心想扶起我,堂堂琅琊王氏末来族长的妻子,没有强有力的后台母族。便如遇到今日这样的事,你便不能动用娘家的力量为我护航,惹是官司是非,也无法借力从容周旋。做为我的妻子,会经常进入皇宫,与宫妃皇后并起并坐,如没有娘家撑着,宫妃皇后便敢用言语挤兑你,欺压你。而这些行为,也是在打琅琊王氏的脸!』
  他看着她,眼神清明而温柔,『这些,便是我不在意,族长怎会不在意?族中长者怎会不在意?阿容,』他低下头,轻轻压在她的唇上,喃喃说道:『我敢说,只要我今天起了娶你为妻的意思,明日,你就是一具尸体了。』
  他抬起头来,拿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声音软软地求道:『阿容,贵妾那位置,仅低于妻室……只要我不死,必会全力护你爱你,不是很好吗?』
  他的目光如此明澈,如此温柔。
  她从他的眸光中,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
  慢慢的,陈容凄然一笑,她摇了摇头,说道:『七郎以为,我连这些也不知道?那日你开口许我贵妾后,我之所以恨你,是恨你的语气。』
  她转回目光看向外面,说道:『七郎,我从来没有想过能嫁给你。也从来没有求过,嫁你为妻。』
  她看向他,慢慢一笑,声音沙哑地说道:『七郎,我是想避开你的啊。你这样的人,我知道自己爱不起的啊。』
  王弘慢慢垂眸,说道:『可是,我不想你避开我。阿容,我想你在我身边,与我一道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么?
  陈容眼圈一红。
  她呆呆地看着外面,直过了好一人,她才抬头看向他,慢慢的,坚定地说道:『现在很好啊,七郎。』
  她望着他,扬起嘴角微笑道:『我现在就是七郎你的外室啊……你想了,就过来,你可以娶妻纳妾,过着与你以前一样的日子。』
  她伸手抚上他干涸的唇,慢慢说道:『我们想,就在一起,不想,就分开。』
  她说得温柔,很美好。
  王弘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盯着她,紧紧地盯着她,慢慢的,他淡淡一笑,无力地说道:
  『阿容何必欺我?你做我外室,那是连孩子有没有名份也不在意了。
  你的性格如此刚烈,便真能容忍我娶妻纳妾?只怕那一天到来时,你已悄然离去。』
  他闭上双眼,朝着塌上一倒,两滴泪水沁于眼角,苦涩的说道:
  『阿容,你的心,何其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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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撒娇的王弘
陈容慢慢倾身,她让自己的脸贴着他的脸。
       感觉到他脸的温热,耳边听着他苦涩的叹息,陈容没有安慰,她无法安慰。
       王弘伸手搂着她的腰,软软唤道:『阿容。』他在她的脸上胡乱吻着,『我不想放开你。』声音温柔而任性。
       陈容一动不动地伏在他的怀中,她的心,这一刻很甜蜜,既为他得了绝症,第一个找的是她,也为了他如此任性地说他放不开她。
       他让她感觉到了他的在乎。对她来说,有这些就够了,完全够了。
       两人相依相偎中,陈容伸手摸向他额头。
       这一摸,她欣喜叫道:『七郎,你的额头一点也不热了。』她睁大双眸,喜悦的,生恐他不相信地强调道:『是真的,你摸摸,你摸摸。』
       王弘笑了笑,他搂着她的腰,说道:『听闻得了伤寒之人,若不再恶寒发热,便无大碍。』
       陈容连连点头,喜悦地说道:『是啊是啊,我也听说过,只要今晚上也这般不热不冷的,这病便不是那么可怕。若是此后三天都不冷不热,必无大碍。』
       顿了顿,陈容问道:『七郎,太阳要下山了,这里入夜后会很寒冷,我们要不要回观里去?』
       回答她的,是闭着双眼的王弘,低低地应答声。
       得到他的回答的陈容,在他旁边躺了下来,她伸手搭在他的额头上,偎着他。
       彼此的体温交隔,呼吸相溶,这种感觉真的很好。陈容忍不住格格一笑,说道:『真像那晚在南阳城外的山坳中。』
       她支起上身看着他,笑得开怀,『七郎,我曾以为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王弘睁开双眼。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看着,他闭上双眼,沙哑的,疲惫地说道:『阿容何必说这种话?我们明明可以厮守,你却不愿,何必还说这样的话?』
       说到这里,他嘟起嘴,翻过身去不理陈容。
       陈容伸手搂着他的腰。
       他拿起她搭在腰上的胳膊,便朝一旁丢去。
       刚刚丢开,陈容又搭了上去。
       王弘又把她的手臂扔开。
       陈容格格一笑,一边把手臂放回原处,一边嘟囔道:『七郎病后,仿若孩童。』
       王弘从鼻中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哼,终是没有再把她的手臂甩开。
       陈容搂着他的腰,把脸贴着他的背,闻着属于他的气息,轻笑道:『七郎不知,对阿容来说,能有这么一刻,便知足了。』
       说是知足,她说到最后,声音已是越来越低。
       听着她的叹息声,王弘翻身回转,把她搂于胸怀中。抚着她的秀发,他低低地求道:『阿容,人生苦短,何必如此?何至如此?』
       窝在他怀中的陈容,只是摇了摇头,间中,她还格格笑道:『松开些,闷煞人也。』
       今日相见后,她的笑声一直是敞亮的,仿佛此刻的她,是发自内心的快活着。明明过去一刻便少一刻,她还是笑得这么开怀。
       王弘盯着她的墨发,久久久久,他闭上了双眼。
       两人这般相拥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转眼便入了夜。
       这后面的一个时辰中,王弘一直没有再发热,也没有怕冷,陈容心神稍定。
       一入夜,陈容便扶着王弘,朝着道观中走去。
       刚刚走近,平妪便冲了过来,应姑也冲了过来。她们在看到一步一步走来,稳稳当当,如往常一般雍容的王弘时,同时刹住了脚。
       平妪刚要开口,应姑已扯着她退后。
       两人回到了陈容的寝房中。
       夜已深,屏风后,暗红的灯笼被水雾熏蒸着,陈容背对着,她的脸孔有点红。
       水花声中,王弘低哑的声音传来,『卿卿。』
       『怎地?』
       『我擦不到背。』
       陈容的脸孔刷地大红,她咬着唇说道:『一日不洗背,不算什么。』
       王弘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昔日卿卿与我缠绵时。。。。。。。』他刚说到这里,陈容低叫道:『停,停下。』。
       她恨恨地说道:『总共才只一次,没有昔日。』
       王弘委屈的声音传来,『那日从建康王府出来,一路上,我着实辛苦。。。。。。卿卿,是真的真的很辛苦。』
       陈容红着脸哼了一声,语气不善地提醒道:『你还磨蹭,当心水冷。』
       王弘哼哼唧唧着,『背心好痒。』
       陈容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抿唇道:『我去叫应姑?』
       『不要』王弘嘟囔道:『我只要我的卿卿。』
       陈容又是啐了一口。
       听到她的声音,屏风后的王弘,又开始哼哼唧唧着。
       陈容红着脸,咬着唇说道:『你,你病了,不能行这种事。』
       王弘似是一惊,他委屈的控诉着,『卿卿,你误会我了,你的檀郎只是背心痒,绝无他意。』
       说到这里,他慌忙遮着嘴,低低的,欣喜地问道:『难道,是卿卿想?』
       陈容大臊,她低叫道:『休得胡言乱语。』
       顿了顿,她再次提醒,『水真的凉了。』
       王弘把脸埋在水中,声音瓮瓮地传来,『我要卿卿如那日在马车中一样对我。』
       他说的,自然是他救她出建康王府那一次。
       那一日,陈容中了有迷幻作用的迷香。
       陈容忍了又忍,还是回道:『当时情形,我已不记得了。』
       王弘从水中抬起头来,大声叫道:『你骗人』声音尽是控诉。
       这语气,这声音,让陈容想到他那晕红的脸,那媚意流露的眸,还有那水滴玉石般俊美的面容。
       她的脸刷地大红,咬着唇,陈容心中忖道:我固执什么?也许过了今日,便没有了明日。。。。。。我,我且听他的。
       这样一想,她站了起来。
       看到陈容站起的窈窕优美的身姿,王弘低低一笑。
       他这一笑,陈容大羞。她刚要嗔他,外面脚步声响,孙衍的声音远远地传来,『阿容阿容。』
       孙衍来了?
       陈容一怔间,连忙瞟向王弘。屏风后,王弘懒懒地倚在浴桶边,『卿卿,这般**之时,见不得外人的。』
       陈容瞪了他一眼,红着脸嗔道:『谁与你**了。』
       说是这样说,她自是知道,这个时候会见孙衍,太多难堪。
       这时,脚步声来到观外,平妪与应姑同时迎出,陈容听到应姑的声音,『是孙家郎君啊,我家仙姑已然就寝了。』
       『睡了?』孙衍停下脚步,说道:『睡这么早干嘛?今晚上西巷有花灯看呢。』
       平妪在一旁笑道:『郎君见谅,仙姑实是就寝了。』应姑接口道:『仙姑回来时,笑得开怀,还直说玩得累了。』
       一阵静默后,孙衍长叹一声,晒道:『如此明月,睡这么早干嘛?罢了罢了。』说罢,他转身就走。
       外面恢复了安静。
       屏风后传来一阵水花声,陈容一听,连忙唤道:『妪,应姑,再弄一些热水来。』
       两人果然没有走远,她们应了一声是。
       又过了一会,屏风后,王弘闷闷的声音传来,『卿卿怎不提步了?你想耍赖?』
       陈容正在想着孙衍,听到这句话不由哑然一笑。这时,房门轻响,应姑的声音传来,『热水来了。』
       陈容应了一声,道:『放下吧。』
       『是。』
       陈容打开房门,把那桶水提了进来。她力道不错,提着这水也不费力。
       提水来到屏风后,陈容低着头说道:『退后一点。』
       男人从善如流地缩到一角。
       陈容提起水,朝着桶里倒去。一边倒,她一边侧过头看着墙壁。她的脸孔晕红,眼睛睁得极大,就是不敢看向裸露着的男人。
       这时,一股温热传来。
       在那湿湿的,温热的肌肤碰到她时,陈容的手颤栗起来,嗖地一下,一抹红晕浸到了颈项上。
       『别碰我。』
       陈容低声命令。
       命令一出,那手握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朝着桶里一拖。
       猝不及防下,陈容身不由已地向前跌去。她胡乱伸手稳住,哪知这一伸,却按上了具滑溜溜的躯体。
       慌乱中,陈容连忙移开手,可这样一来,她便立足不稳,没头没脑地跌入浴桶中。
       她一入水,桶中的男人便是哈哈一笑,他拦腰一抱,把陈容抱入浴桶。陈容本来是想挣扎的,一来入手尽是滑溜溜的赤裸肌肤,二来顾及他是病体,终不敢用力。
       转眼间,陈容便与男人挤在一块。水花溅了她一头一身,令得她的头发湿透,裳服更是湿透,牢牢地贴在躯体上,现出美好的曲线。
       水花一串串地从陈容的额头上淋下,挡住了她的视线。陈容努力地眨着媚意天生的大眼,想要看清一些,她那艳美的脸也晕红晕红,当真可爱得紧。
       王弘望着她,猛然展开赤裸的双臂,把她搂了个正着。
       他紧紧地搂着她,搂着她,低低地求道:『阿容,与我在一起。』这话,从所末有的认真。几乎是颤抖的,他求道:『阿容,生同枕,死共穴,不是很好吗?』
       他抱得她如此之紧,他的声音还有着软弱。
       从来没有如这一刻一般,让陈容感觉到,他是如此真切的渴求,是如此深刻地希望着。
       陈容被他紧搂于怀,她颤抖着,唇蠕动了又蠕动,最终最终,她还是低低说道:『成为君的贵妾后,与郎君生同枕的,不会止是阿容,死共穴时,还要求得你的家族允可,主母许可。。。。。。。郎君,阿容不是能委曲求全之人啊。我这一生,不会唤任何人为主母。』
       这话,依然冷静,依然坚硬。
       慢慢的,王弘松开了她。
       他转过身去,低哑的,淡淡地说道:『给我搓背吧。』只是一瞬,他的声音与刚才,已判若两人,仿佛他也拾起了他的理智冷静。
       陈容轻应一声,慢慢地,细细地擦拭着这白玉般坚硬细腻的肌理。
       擦着擦着,她忍不住低下头,在他的肩胛骨上,轻轻印上一吻。吻入水中,丝毫不见。
       男人冷漠的声音传来,『卿卿,心本是铁石,何必做出这种无聊动作?你这吻,想安抚我么?』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陈容只是摇头,她没有说话。
       从桶中湿淋淋地站起,陈容走到屏风后,背对着男人,她换了一套裳服后,轻声说道:『水要凉了,出来吧。』
       这一次,男人应声站起。西西索索地穿衣声音传来。
       不一会,男人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
       陈容连忙跑去,她扯着他的衣袖,『外面风大。』
       男人嘟着嘴,终是没有反驳的由着陈容拖回几前。
       把男人按在塌上,陈容拿起毛巾,一边给他搓着头发,一边笑道:『这里很鄙陋呢,没有龙涎香可熏,也无白玉枕。不知郎君惯也不惯。』
       她笑得轻松,浑若无事人。
       男人并不理她。
       陈容又细细地搓着他的墨发,望着这个与往日完全不同的,孩子般的男人,陈容慢慢跪下。
       她跪在与他一样的高度,然后用自己的脸,贴着他的脸。望着铜镜中紧贴在一起的两张脸,陈容低低说道:『七郎,给我一缕发,可好?』
       她嘴里问着,手却拿起了剪刀。
       透过昏黄的铜镜,看着身后艳美的小妇人,虔诚的,温柔的,一根一根地挑起他的长发置于玉掌中,王弘那任性嘟起的唇,慢慢抿紧。
       他闭上了双眼。
       随着他闭上眼睛,这半天来,浮在他脸上的所有脆弱,任性,迷蒙,全部消去。
       这一刻,他又是以往的他。
       只是陈容没有注意到。
       王弘的唇动了动,清润如水的声音,在房中低低传来,『便是把我惹了血的白衣洗净,置于枕畔,便是剪下这一缕发,藏于身侧,你也不愿当我的贵妾么?』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吐出的,却是一声含着恨意的叹息,『这世上,怎会有你这般顽固不化的妇人?』
       陈容没有说话。她只是低着头,专注地挑起他的长发,一根一根的挑,一根一根地抚过。
       半晌后,墨发已干的王弘,瞟了一眼铜镜中,那个正细致地把他的长发置于香囊中的妇人,低声说道:『夜了,睡吧。』
       说罢,他站了起来,墨发披垂,白袍拂动,缓步走向唯一的一间塌。
       睡于塌间,他的声音如风一般飘来,『过来睡吧,我不动你。』
       见陈容没有动,他闭上双眼,淡淡说道:『我得的,不是伤寒。』
       这话一出,陈容腾地抬起头来。
       好一会,王弘淡淡的声音飘来,『过来吧,明日我便会回府,再相见,不知是何光景。』
       听到这话,陈容心中一紧,她温驯地走过去,温驯地睡在他的身侧。随着他的手臂一搂,她
       静静地倚着他,把自己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腋下。
       这般闻着他的体息,感受着他的心跳,陈容一动不动着。
       王弘也没有动。他闭着双眼,似是已经睡着。
       沙漏一点一滴地流逝。
       她的心跳,渐渐由急聚转为舒缓。
       他的心跳,一直是坚定有力着。
       陈容一直是睁大眼的,她盯着鼻尖的白裳,感觉着那白裳底的温热,还有体息。
       。。。。。。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慢慢闭上双眼,进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是在一阵鸟鸣声中。陈容眼一睁开,便向旁边摸去。
       身侧,空空如也。
       陈容一惊,连忙支身望去。
       哪里还有人在?
       明明,昨天不是在做梦的。陈容连忙踏上木履,朝着外面走去。吱呀一声打开房门,望着庭院中扫着落叶的仆人,陈容急走几步,靠近问道:『郎君呢?』
       这仆人,自是王弘的人。他朝着陈容持手一礼,恭敬地回道:『郎君一大早便离去了。』
       『怎么离去的?』
       『自是坐马车。上次郎君不是放了几辆马车在观中吗?』
       是这样啊?
       陈容轻应一声,慢慢向外走去。
       她一直走到观门左侧的山台上,扶着石栏,下面的建康城中寥寥落落,几无行人。。。。。。望来望去,终是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陈容转过身来,她抿着唇,久久一动不动。
       一辆黑色的马车,正稳稳地行驶在清晨的建康城中。车轮滚动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驭夫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策马跟在左右两侧的,也都是身形悍勇的壮士。
       夹在这些人中,那个四十来岁的苍白瘦弱的文士,便显得打眼了。
       他凑近马车,低声说道:『还是郎君高明,昨天,果然有五波人跳出来。』
       马车中,传来王弘清润温柔的声音,『不止是他们,便是略有异动的,也得记着。』
       『已记下了。』
       文士应了一声,抚着长须说道:『这一次,太子和琅琊王七同时得病,不知欢喜了多少人。哈哈,』他笑眯眯地看向王弘,晒道:『郎君何不再病几日?想来可以引出更多的人。』
       马车中,王弘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冷意,『不必了。再病下去,只怕亲近之人也生嫌隙。』
       这话一出,文士一怔,转眼他大点其头,是啊,这世上本来因利而来,因利而往。再拖下去,只怕本来归属于郎君的人,也会心思浮动。
       文士又说了几句后,盯着马车中的郎君,突然笑了起来,『郎君可有如愿?』他眨了眨眼,于无比真诚中,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问道:『记得昨日郎君来观里时,可是说过的,这一次以风寒假冒伤寒,实是一箭多发。。。。。。至少那个妇人是会心软的。不知郎君的妇人,可有感到生死无常,不再固执?应允入你府中?』
       他的笑容实在可恶。
       众护卫见状,一个个抿唇偷笑,可他们依然严肃地盯着前方,就怕自家郎君发怒。
       哪知,在一阵静默中,马车中的郎君竟是回答了,他低低的,苦笑着说道:『感于生死无常,不再固执?她听了我得的是伤寒,极欢喜。』
       众人嗖嗖转头看向马车中。
       在一众错愕中,王弘的声音充满无力,『她很开心地回我:你我若能就此死去,也算圆满了。』
       众人先是一呆,转眼,笑声大作。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9:01:40
169 敢不敢要
转眼,大半天过去了。
       末时许,陈容刚睡过午觉,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得应姑的声音传来,『仙姑,陛下令你入宫。』
       皇帝?
       陈容应了一声,天家的使者已在外面侯着,她用极快的速度沐浴更衣后,便坐上马车,跟在使者身后向皇宫走去。
       不一会,马车便入了宫门,它直向皇帝所在的花园驶去。
       马车停了下来,那太监的声音传来,『大人,陛下在里面,你去见过吧。』她现在好在也是陛下亲封的光禄大夫,因此那太监尽管心中嘀咕,这个大人两字,还是叫得顺溜。
       陈容应了一声,跨下马车,向着花园走去。
       现在立了夏,花园中树木繁芜,各种陈容没有见过的鲜花争相斗艳,垂柳处处。
       这花园与陈空往日所见一样,安静得出奇,陈容走了几十步,来到上次皇帝捉蚂蚁的地方,见空无一人,又便湖边走去。
       果然,拂过花柳,一个黑袍长身的身影出现在陈容眼前。
       这身影左右,足隔了百步处才有太监宫女的身影。此刻,他背对着陈容,正低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湖水发呆。陈容定睛一看,不由忖道:光看背影,陛下也是长身玉立。
       事实上,陛下不止是身材颀长,长相也是清秀雅致,眼神也是灵动,便如一个寻常的世家子弟。
       陈容脚步放重,走到他身后十步处,盈盈一福,唤道:『臣见过陛下。』
       皇帝没有回头,只是说道:『过来。』声音有点闷闷,显然心中不快。
       陈容一听,心下格登一声,刚刚初见时,陛下便把一个看不顺眼的胖妇人砍了,很显然,眼前这个对自己极为友善的年青皇帝,是个喜怒不定的。
       想到这里,她暗暗定神,提步走到他的身侧。
       与皇帝一样,朝着荡漾着破碎流离的银光的湖面望了一眼,陈容转头看向皇帝。
       皇帝正抿着唇,因抿得太紧,唇边的两条法令线拉得又长又深,一股戾气流露于外。
       陈容暗暗叫苦,她收回眼神,心思百转。
       就在这时,青年皇帝的声音传来,『你为什么不说话?』
       陈容垂眸,轻快地说道:『臣在想着昨日见到的那个有趣之人。』
       皇帝的声音依然闷闷,『哦,说来听听?』
       陈容扬着唇,清脆地说道:『堂堂江东孙家嫡子孙林公,为了尝到新出的美酒竟混入一个普通商家三年之久。』她比手划脚,神采飞扬地说道:『陛下你不知道,当时有人喝破他的身份时,商家的人那个目瞪口呆啊,格格,臣第一次看到,这人的脸色也可由青转白,由白转蓝,由蓝转红。』
       她一边说,一边都在暗中观察皇帝的神色,见他听得认真,才敢这么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说完后,陈容歪着头,一脸向往地说道:『能不在乎地位,能任意地甩掉身上的包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这孙林公,不愧是江东名士。』
       皇帝点了点头。
       他虽然没有说话,可脸上的神色,也没有转为阴沉。
       径自盯着湖水一阵,皇帝喃喃说道:『不在乎地位,不在乎包袱?这人确是幸运之士。』
       他拂了拂衣袖,『陪朕走走。』
       陈容应了一声,快步跟上。走在皇帝身后,陈容悄悄吐出一口浊气,看来自己做对了,现在的皇帝情绪稳些了。
       皇帝负着手走在前面,他盯着前方,冷笑道:『你可知道,今日的皇宫,为何这般安静?』
       陈容讶异地摇了摇头,说道:『不知。』
       皇帝轻哼一声,声音沙哑地说道:『那是因为,太子病了,病得很重。』
       他说到这里,见陈容久久没有回话,不由皱起眉头轻喝,『你在想什么?』
       陈容一凛,转头看向他,低声说道:『我在想,庄子似乎说过,世人各有逍遥,鸟雀和大鹏也各有各的快乐。』顿了顿,她说道:『太子虽病,可那末必是苦。』
       皇帝脚步一顿。
       他似是呆了,久久久久,都是一动不动。
       好一会,他才艰难地回过头来看向陈容。
       盯着低眉敛目,脸色有点白的陈容,皇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沙哑,在空寂中远远传出。笑着笑着,皇帝声音一收,『不错,末必是苦』说到这里,他再次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次,他一边大笑,一边朗声吟唱道:『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死者不悔其贪生乎?』
       渐渐的,那笑声变成了长啸。啸声沉远,如歌如泣。
       陈容听着听着,突然看到皇帝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水,她连忙低下头,继续垂眉敛目。
       啸声渐渐止息。
       皇帝转身看向陈容,大袖一挥,清爽地说道:『走吧,朕带你到那边看花去。』
       他一手抓过陈容的小手,一把握紧,自顾自地说道:『好几年了,都没有人跟朕聊过庄子了。想当年。。。。。。。』他刚说到这里,却是一呆,转眼,皇帝哧笑道:『朕怎么给忘记了?朕荒唐胡闹了几十年,哪有什么想当年?当年名士们日夜清淡,朕也只能在门外玩耍,偷听。』
       他走得飞快,拖得陈容踉踉跄跄的,刚刚走到一片花海中,他又脚步一转,朝着另一侧走去,『花没有什么好看的,还是看鱼吧。阿容你不知道,朕前几日弄来了几条名贵的鱼种,色做五彩,甚是好看。』
       他扯着陈容来到湖泊的另一侧,这里有一个小鱼塘。皇帝蹲了下来,随手捡起一根树枝,便向水里搅动,『怎么睡着了?不行,得给阿容看看。』一边说,他一边搅得欢。
       陈容蹲在他的身侧,安静地看着池塘中游来游去的鱼。
       皇帝搅了几下,突然说道:『你刚才怕了?』
       陈容再次一凛。
       她看到的,是一张欢乐的搅着水底的侧脸。想了想,陈容轻声说道:『是有点怕。』
       顿了顿,她自顾自地说道:『阿容出身卑寒,时有人一言不合,便怒骂于我。』她自失一笑,『阿容胆小惯了。』
       『你胆小?』皇帝哈哈一笑,道:『你真胆小,怎么与王七睡了一晚后,便一身白衣冲入万军当中求死?你真胆小,怎么与冉闵孙衍这等一心抗胡的粗汉子相好?』
       他笑声朗朗,似是不经意地说出这些话。便是说出后,也是笑容满面。
       可是陈容,还是有点发冷,手脚也是冰凉。
       皇帝的声音一落,陈容便是长叹一声,她侧过头,向往地看着天上悠然来去的白云,『阿容这人,身份低微,心比天高。在遇到王七郎之前,我一心只想找个寒微士子。』
       这话一出,皇帝侧头看向她,双眼亮晶晶地问道:『为啥?』
       陈容嗔了他一眼,『当人正妻呗。』
       她哼哼道:『阿容发过誓,这一辈子,永远不叫任何女人做主母』
       皇帝瞪大眼。突然的,他『啪啪』地鼓起掌来,大叫道:『好,有志向』
       陈容似是被他突然大声给惊了一下,又给了皇帝一个白眼。在他兴致勃勃地盯视中,她继续说道:『冉闵啊,当初在南阳时,他向我陈家求亲,阿容身份虽然低微,加上一把劲,还是配得上他的。』
       她朝着皇帝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说道:『陛下不知,他那个南阳陈氏的妾室,本是家族许给他为妻的。嘻嘻,可她败给了阿容我的欲擒故纵之技下。』
       这话一出,皇帝大乐,他鼓掌道:『好你个阿容,当真,当真,』他想了想,大叫道:『当真够无耻。。。。。。不过朕喜欢。』
       自是知道你会喜欢。
       陈容在他骂自己无耻时,又抛了一个白眼去。皇帝一连得了她三个白眼,这种白眼,从这个有趣的小妇人这里得到,倒别有情趣。当下,皇帝回了她一个鬼脸。
       对上皇帝的鬼脸,陈容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继续说道:『那孙衍啊,是阿容在路上识得的,当时他亲人都被胡人杀了,自身刚被忠仆救出,阿容给了他一碗饭,激了他几句,他便把我当亲人了。』
       只是几句话,便把她与三个男人之间的关系交待得一清二楚。
       说完后,她从皇帝手中抢过那树枝,逗弄起鱼儿来。
       不过这个时候,她的耳朵是竖起来的。很明显,皇帝突然说出这两句话,定是听了什么闲言闲语,她一个回答不如他意,便后果难说。
       皇帝抬头望着天空,发了一阵呆后,慢慢站了起来。
       他眯着双眼,望着北方的天空,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负着双手踱起步来。
       陈容一边听着他的脚步声,一边径自逗着塘中的游鱼。
       皇帝转悠来转悠去,嘴里嘀咕有声,不过声音很小,陈容听不清。
       转了一会,他停下脚步,胡乱挥了挥手,接着,又踱起步来。
       又过了一会,他走到了陈容身后。
       盯着她蹲着的身姿,皇帝突然说道:『那王弘,你想不想要?』
       想不想要王弘?
       陈容一惊。她呆呆地转过头来看向皇帝,几乎是突然的,她怪叫道:『陛下,我是一个妇人,』她瞪大眼,点头强调,『我还是一个出身寒微,啥都没有的妇人。』
       她这是在提醒皇帝,他那句话,用词不当。
       皇帝看到她煞有其事的模样,哈哈一笑。朝着她望来,他咧开雪白的牙齿晒道:『是这样的,这几日老是有人跟朕提起王家七郎的婚事。』他乐滋滋地盯着脸色变白的陈容,凑上前来,鬼鬼崇崇地说道:『若不,我悄悄把他许给你?恩,便这么大笔一挥,圣旨一下。』他在空中划着圈,眼睛好不晶亮,『你就变成了王家妇?』
       赐婚么?陈容一笑,她扁着嘴说道:『陛下,这不好玩。』
       陈容拍了拍衣裳站起,漫不经心地说道:『嫁他啊,就算陛下赐的婚,臣也坐不稳啊。』她一根一根地弯着手指,认真地数给他看,『谢氏的女儿,还有陛下的九妹,还有建康陈氏的嫡女。』她抬起头,严肃地看着皇帝,一板一眼地说道:『臣数了数,若论地位,他得娶上一千八百个妻子后,才能轮到阿容嫁他。』
       这话一出,皇帝露出雪白的牙齿再次哈哈大笑。
       他笑着笑着,伸手在阿容的肩膀上重重一拍,对着痛得呲牙咧嘴的她说道:『说来也是,嫁他为妻比嫁朕为皇后难多了。』
       他向陈容一倾,在几乎靠到她鼻尖时停下,因靠得太近,他的双眼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斗鸡眼。陈容一见,差点失笑出声。
       皇帝浑然不觉,他兀自盯着陈容,『对了,朕上次不是说过吗?朕可以娶你啊,你想好做朕的皇后没有?』
       陈容摇了摇头。
       皇帝站直,狐疑地盯着她,在他的目光中,陈容歪着头,朝他甩出一个白眼,一派悠然地说道:『难不成陛下以为,当你的皇后,比阿容现在当一个道姑还要自在快活?』
       皇帝一怔,他伸手搔了搔头,竟是认真地比较起来。
       陈容见状,又有点想笑。她侧过头,弯起了唇。
       就在这时,她眼角一瞟时,那浮在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
       陈容收回目光,走出几步,来到皇帝身后。
       皇帝正自不解时,眼睛一瞟,看到一队迤逦而来的宫女美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贵妇,看她的朝服,分明是当朝皇后。而在这皇后旁边,伴着几个公主,其中一人,正是陈容熟悉的九公主。
       见到这些人,陈容心中格登一下,收回了目光。
       皇后含笑走近,她温柔地望着司马彰,福了福,轻声说道:『方才听到陛下笑声,臣妾喜不自胜。』
       她微笑地看向司马彰身后,蹲福着的陈容,扬唇问道:『这位女郎是?』
       陈容恭敬地应道:『臣是光禄大夫弘韵子。』
       她说出了两个被皇帝亲赐的名号。
       皇后慢慢蹙起了眉。
       她收回目光看向皇帝,板着脸严肃地说道:『陛下身边,怎能有这等小人?』
       皇后一板一眼,冷声说道:『陛下臣妾刚刚得知,你身边的这个弘韵子,她不但与胡奴石闵关系非同寻常,而且,她还是一个逼兄休妻的恶毒之妇。』
       皇后声音放软,语重声长地说道:『从来奸险之人惯会巧言令色,陛下可要看清了。』
       说到这里,嗖嗖嗖,十几双目光都盯向了陈容。
       在这些目光中,陈容略略后退半步,却没有跪下请罪,也没有急于自辩。
       她在等着皇帝开口。
       这时的陈容,是庆幸的,她庆幸皇帝刚才问她冉闵之事时,她不但直言相告,还特意点出了自己曾有过的阴暗心思。
       在一片静默中,皇帝广袖一甩,却是说道:『皇后见朕,便是要说这些?好了,朕知道了,你退下吧。朕还要玩儿呢。』
       这话一出,皇后不由一噎。
       皇帝也不再看她,他伸手捞过陈容的手,朝着木桥走去。一边走,他一边笑吟吟地说道:『我说阿容,你还是把你所做过的事都跟朕说一说罢,让朕也乐呵乐呵。』直是笑容满面,语气中,那是无人见过的亲近。
       皇后见状,薄唇慢慢抿成一线。
       她盯着两人并肩而去的身影良久,等他们走得远了,她挥了挥。
       一个小太监快步跑来。
       皇后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低声问道:『陛下与这弘韵子,又说了什么?』
       那小太监生着一对好耳朵,听力非凡。听到皇后过问,他把刚才皇帝与陈容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皇后脸色一沉,抿唇说道:『他又说要许她为后这种浑话了?』
       『是。』
       皇后点了点头,挥手令他退下。
       这时,九公主在旁边冷笑道:『这个弘韵子勾搭男人的手段这么了得,出家了还真是可惜。』
       九公主这话一出,皇后轻声呵责道:『一个末出阁的公主,怎能这般说话?』九公主连声应是,在她低头际,嘴角却是一扬,她听得出,皇后虽是呵责自己,可她的脸色已经难看了。
       就在这时,惯常服侍皇后的一个三十来岁的宫女走上前来,她扶着皇后,温言安慰道:『话是这样说,可陛下刚封了弘韵子为仙姑,便任由琅琊王七登堂入室。那天更是,才问过弘韵子是否想当皇后,后脚便任王弘接了去。那王弘更是当着使者面,说这弘韵子是他的妇人。娘娘请想,天下的丈夫,哪有如陛下这样的?他要真喜欢这妇人,弘韵子与琅琊王七出双入对,他便不会妒忌么?依奴看啊,这弘韵子定是陛下新找的一个玩意,是耍得乐呵的呢。』
       这话合情合理,九公主几次瞪眼,那宫女也是含笑着说完。
       皇后听到最后一句,不由沉思起来。那宫女扶着她向回走去,见皇后沉吟,笑吟吟地说道:『娘娘想这么多干嘛?何不静观其变?要担心,也得这妇人入了宫再担心啊。』
       这话一出,皇后脸上的阴云尽散,她挺直腰背,雍容的,温婉地笑道:『不错,实是没有必要担心。』
       她回头看向脸色不好的九公主,轻轻劝道:『阿九啊,你要真想嫁王七,对付这妇人是没有用的。如琅琊王七这样的可人儿,爱慕他的女子是赶不尽的。你不如想法子当了他的正妻,至于这什么弘韵子陈韵子的,便如你秀姑所说,还是等以后威胁到了你的主母地位,你再出手吧。』
       说到这里,皇后甩了甩衣袖,在秀姑地扶持下,曼步离去。
       皇帝一进入林荫道,便厌恶地哼了一声,『一个一个的对朕指手划脚,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啊?』
       他的声音很轻,陈容模糊听到了,也连忙游目四顾,便当没有听到。
       这时,皇帝伸手把她的手抓紧,大声说道:『阿容。』
       陈容看向他,眨了眨眼。
       皇帝瞟了一眼四下不时张望而来的目光,继续大声说道:『阿容,朕就喜欢你这性格。以后啊,要是有谁欺负了你,说了难听的话,或暗地动了什么手脚。你尽管来告诉朕。呸保准你说一个朕就灭他一个说一双朕就杀他一对』
       陈容这时已经知道,皇帝这是在保自己啊。
       她感激地一福,清声应道:『是。』声音也是很大。
       皇帝见状,满意地一笑。
       两人走着走着,皇帝突然问道:『对了,听说昨天你说得众大臣哑口无言了?』皇帝大乐,手舞足蹈起来,『快说给朕听听,你当时是怎么说话的?』
       陈容一笑,连忙上前把昨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说起来,昨天面对众臣她侃侃而谈,镇住了当朝众多重臣,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因此,这一番叙说,她是讲得神采飞扬。
       陈容说完后,皇帝大乐,他双手一拍,怪叫道:『妙,妙极』
       他腾地转身,凑近陈容,悄悄说道:『你这妇人,明明阴坏阴坏的,这装起来,还真有点像那些名士。』
       说到这里,他哈哈大乐。
       乐过之后,皇帝朝怀中掏了掏,掏了一阵后,他向陈容问道:『对了,朕可给过你免死令牌?』
       免死令牌?
       就是那‘如朕亲临’牌?陈容连忙应道:『给了。』
       『原来给了啊,朕都忘记了。』
       皇帝侧头盯着陈容,嘀咕道:『朕看你这个妇人,左看左顺眼,右看右舒服,再给点什么奖励呢?』
       寻思一阵,他朝自个儿大腿上一拍,怪叫道:『若不,朕给你一个庄子吧?再附送一百个精卫。奶奶的,那些贵族名堂多多,朕偏要让他们对着你这个又风流又贼坏的妇人干瞪眼。』
       他凑近陈容,咧着雪白的牙齿一笑,乐颠颠地问道:『呶,你这个妇人,朕这种大赏,你敢不敢要?』
       在皇帝亮晶晶,笑眯眯的眼神中,陈容嫣然一笑。
       她侧着头望着他,下巴一昂,朗朗说道:『天子赐福,有什么不敢要的?』
       皇帝大乐,他把脸一板,大声喝道:『好光禄大夫听赏』
       陈容立马跪地,朗声道:『臣在。』
       『光禄大夫聪慧过人,解朕烦忧,特赐青云庄一座,』想了想,他补充道:『庄下千亩良田一并赐下。连同精卫百名。』
       又想了想,皇帝双眼一眯,笑盈盈地说道:『光禄大夫虽是妇人之身,性与丈夫同。朕允她拥有入幕之宾,』在陈容腾地抬头,傻呼呼地直视中,皇帝笑眯眯地继续说道:『允她蓄养美少年。』
       说到这里,皇帝得意地看到化成了木头的陈容,暴然喝道:『奶奶的,人都死哪去了?快点上前颁发圣谕』
       在他的暴喝声中,四面八方跑来几十个人。这些人抬的抬塌,拿的拿圣旨,抱的抱玉玺。转眼便把呆呆傻傻的陈容包围其中。
陈容是在浑浑噩噩中,领着圣旨,带着一百精骑,跟在天使的后面,出了皇宫的。
       她这一去,是去接收那青云庄。皇帝对自己的这个决定非常得意,巴不得把圣旨当着整个建康的人颁发。要陈容马上接手青云庄,也是他催促的结果。
       坐在马车中,前有壮士开道,后面精卫筹拥,当真好不威风。
       只是陈容的双眼还有点发直。
       一路走过,不时有人向这里张望而来。每个人看到这排场,便会瞅向陈容的马车,可对上她马车的标志,又疑惑了。
       间中,有几个年轻俊美的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晃动的车帘,窃窃私语声都飘了过来,『这是谁家县主?』
       『若是个温顺的,倒可试着接近。』
       刚说到这里,一骑驶来,骑上秀丽的女相少年朝着那几人一瞪,『温顺?呸生为县主,自当享尽这世间美人和美事,还要对一个愚钝男人温驯,真是白活了』
       几人一见,马上低下头来,对马上少年恭敬行礼:马车中那个不知是谁,眼前这个单人策马,横冲直撞的,可是真正的县主。
       那女相少年训斥了几句后,转眼看向陈容的马车,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她眉头一蹙,大是惊奇。
       她尖叫道:『是封了大夫的弘韵子?』叫到这里,她的脸都黑了,『陛下当真胡闹,一个寒微之女,居然也大摇大摆的,成了我等中人。』
       这县主的尖叫声不小,压倒了一众喧嚣。
       众人同时昂头,看向陈容的马车。
       看的看,指的指点,不过出乎陈容意料的是,没有人大声喝骂,甚至连说难听话的也没有几个。她不知道,她这阵子的遭遇,虽说是酸苦自知。可在外人眼中,她交好的,是皇帝与琅琊王七这一等一的人物。有所谓人以群分,她身边的人是建康城中最有权势的人物,自然而然,她在众人眼中,也是一个极有权势的。
       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过。
       在路人的指点议论中,那些得了陛下旨意的精卫们,故意走得很慢,这样一来,陈容这车队,便如吸铁石一样,吸引了更来更多的人围观。
       一个肥胖妇人挤在人群中,挥汗如雨地望着这一幕。她扯了扯前方一个壮汉的衣袖,陪着笑脸问道:『这位兄台,』在那壮汉不耐烦的白眼中,她说得结结巴巴,『刚才大伙说,那马车中的是谁呀?』
       她隐约听了个大约,可愣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便忍不住问上一问。
       那壮汉是个庶民,他与大多数庶民一样,对着贵族有着天生的敬畏。他羡慕的,崇敬地望着陈容的马车,回道:『那便是被陛下封为光禄大夫的弘韵子。啧啧啧,这人啊,真是生有贵贱,你看她一个妇人,这一转眼间又是得庄子又是得田地,还有精卫随从保护。何等风光啊。』
       『弘韵子仙姑?』肥胖妇人尖叫起来。
       这刺耳的尖叫声,令得好些人都回过头来瞪视于她。肥胖妇人连忙陪着笑,点头哈腰一阵,才让众人收回目光。
       肥唇砸巴着,那妇人呆呆地望着越去越远的车队,大脸上的肥肉狠狠地抽动了几下。
       几乎是突然的,她伸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啪——』的脆响中,肥胖妇人又气又恨地低叫道:『打死你这个有眼无珠的蠢婆打死你这个不知好坏的蠢婆若是当初她刚到建康时,你别想着那几顿饭,对她好言相对,也不会断了这关系便是上一次,她好不容易上了门,你不提那两个店铺,与她好生说话,也不会到这般地步。』
       她越骂越恨,越嘀咕越苦。眼睁睁地望着陈容前呼后拥的阵势,直恨不得跑到那车队之前,跪在陈容的面前求她给个情面。
       可她终是不敢,就在昨天,她还把陈容干涉她夫妻两人的事闹给贵人听了。
       在肥胖妇人痛不欲生中,一个瘦弱的文士急急跑来,他东张西望了一会,看到了肥胖妇人,连忙挤到她身侧,扯了扯肥胖妇人的衣袖。
       肥胖妇人先是不耐烦地甩了甩衣袖,见衣袖还是被扯,才回过头来。
       见是自家三弟,肥胖妇人一瞪眼,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瘦弱文士苦着一张脸,随着他这个动作,那脸上的白粉都要掉下来了。他重重地扯着姐姐的衣袖,慌乱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那瘟生留下一封休书,便不见了。』
       『休书?』肥胖妇人一跳三丈高,尖叫道:『什么休书?』
       这一尖叫,她再次引得四周的人怒目而视,不过妇人无心理会,兀自追问不休。
       那瘦弱文士恨恨地叫道:『什么休书?不就是休了你的休书』他瞪着气得肥脸铁青的妇人,叫道:『都是你,连个男人也拿不住。好不容易人家的妹子有了大富贵,你连汤都喝不上。』
       不管哪一个时代,不管那人是男是女,他独立拥有田产庄子护卫后,便算得上一方豪强。因此,这种富贵,比庶民眼中,可是比什么封号都要实在的大富贵。
       不等他的指责骂说完,肥胖妇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嚎一声便向家里冲去。她一边冲一边尖叫道:『杀千刀的,他好大的胆子他好大的胆子』声音又急又怒,直是不敢相信。
       那瘦弱文士气喘吁吁地跑在身后,闻言讽刺地叫道:『他当然有胆子他还抱走了你的儿子,也带走了那个骚蹄子。』
       『什么?』
       『快,追上他。』
       『追了,不知他到哪里去了,没有见到人。』
       『没有见到人?老娘去那骚货的道观闹』肥胖妇人尖声叫嚣到这里,想到刚才跟在陈容后面的一百个皇家精卫,浑身一颤
       在她的旁边,那瘦弱文士连忙说道:『闹不得闹不得,会死人的』身为贵族的,从来没有跟庶民讲道理的。看不顺眼都可以杀,何况去闹的?
       如他自己,要不是沾了那个无能男人的光,顺眼识了几个字,哪里配穿这种文士服?饶是如此,他这身文士服也只是在庶民中间显一显摆,至于说到出仕求事什么的,他这种非士族的读书人,那是过街老鼠,见一个唾一个。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陈家大嫂这三弟,一直庶民的事不屑做,非庶民的事做不了,只能游手好闲的过日。
       那三弟终是有点鬼主意的,他眼珠子一转,说道:『别急,木小郎终是姐你自己生下来的,只要找到儿子,还怕没有油水?』
       这话一出,陈家大嫂心情大定,她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喘着气,连不迭地点头应好。
       车队还在向前驶去。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而有关陈容的一切,以及皇帝对她的新赏赐,也给翻来覆去的唱遍全城。
       马车中,陈容大脑还有点浑沌,嗡嗡中,皇帝那句允她养面首,蓄养美少年的话,还在响个不停。
       皇帝说了也就说了,可皇帝明显对自己脱口说出的这句话大为得意,竟令人把这话明写在圣旨上。。。。。。
       这时,一个有点熟悉的女声飘入她的耳中,『不可能,她凭什么?』
       这声音并不大,可太熟悉太熟悉,愣是从千万人的窃窃私语中,飘入陈容的耳中。陈容掀开一角,顺声望去。
       目光从人群中寻了又寻,瞬时,陈容看到了那个站在角落中的娇弱妇人。此刻她正苍白着脸,眼中含泪,以一种痛恨的,不敢置信的,气愤欲绝的目光瞪着她的方向。
       是陈微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冉闵还没有离开建康么?陈容心中一紧,蹙起了眉头。
       在陈微的身边,站着陈琪等熟人,此刻,她们都是羡慕的,也有点目瞪口呆地盯着陈容的马车。
       陈琪眨了眨眼,忍不住怪叫一声,『难不成,规规矩矩的女郎,还比不过这不知上下,不知羞耻的贱蹄子?』
       这一次,她的声音一落,几人同时捅了捅她的手臂,旁边,更有一些人连忙离她远些,生怕一旦有人怪罪,会祸及池鱼。
       陈茜瞪着姐姐,低声叫道:『你,你疯了?现在这个陈容,可是陛下和王七同时看重的心肝宝贝你想死可别拖着家族』
       陈茜嘴里的家族,并不是颍川陈氏,而是她们父母所属的南阳陈氏。这一次迁到建康,她们才发现,建康当真是贵族多如狗,王孙遍地走。她们这种嫡女,要是颍川陈氏的还是很有份量,可到了她们这种分支,那就不值一提了。至少,满街坐马车的,一论资格,十个有八个身份在她们之上,需要行礼。
       更重要的是,便是同一个家族里,也要论财力雄厚,本事高低来排座次。她们这些南迁回来的,资财算不上雄厚,田产更是没有。硬要有,也得到离建康很远的地方,才能高价购得一些田产店铺。
       没有可以与本地家族相比的雄厚财力,本事又是一般,这些南迁的世家的日子,便与当初在家乡时不可同日而语了。
       陈茜羡慕地盯着马车中的陈容,说道:『听到没有?陛下还给她一千亩良田呢。啧啧啧,千亩良田,她这一辈子就算天天玩乐也花不完。』
       另一个少女也说道:『是啊,还允许她养面首什么的,这不是允许她有后代来继续这些田产吗?这个阿容,她怎么就这么好的福气?』
       陈琪也啧啧有声的叽咕道:『一个这么卑微的人,不但有田有庄子,还可奉圣蓄养美少年?明明是个失了身的,没有人要的道姑,凭什么能这么风光快活?』语气中好不羡慕。
       她叽咕到这里,转向一旁畏畏缩缩,怯怯弱弱的陈微,哧笑道:『阿微,马车中的这个,以前可是连你也可以踩在脚底下的。可现在你看看人家,她巴上的是当朝天子,是琅琊王氏的嫡子而你呢,没脸没皮的自奔为妾。哧——当一个妾还被人厌弃,你也够无能的了。我说阿微,你这次怎么就不哭着闹着跟你的夫主一道离开啊?』
       这话一完,哧笑声四起。在这些笑声中,是陈微忍着泪水的哽咽声。
       她一边拭泪,一边愤恨地瞪着陈容的马车。瞪着瞪着,她咬牙切齿地恨了起来。在陈微而言,她实是想不明白的。明明当初,这个阿容失了处子身,人家王七又不要她,自家夫主更是一脚把她踢得老远。当时的她,那个狼狈不堪啊,哼,她还冲到乱军中想去求死的。
       当时自己是多么高兴啊,这世上,难道还有比看到自己的宿敌,从天上掉到泥坑里还更开心的事?
       。。。。。。怎么世事变化这么快?怎么凭她那骚媚的样子,就勾搭上了皇帝?还令得皇帝与王七不争不厌,同时保护她?
       这世道到底怎么了?一个骚媚世俗的女人,居然能这样左右逢源,步步高升的,她是真的不明白了,真的对这世道感到绝望
       陈容的马车一路逛荡而过,当她走到青云庄外时,已到了下午了。
       展开圣旨,在一百精卫地筹拥下踏入青云庄,陈容已是风光无限。
       这青云庄,一直是空闲着的。它以前也是大世家的庄子,那世家败灭后被皇室收回。里面足有房屋三四十幢,每三到四幢组成一个院落。院落有围墙,有花园地坪,自成一体。
       这处处都是木制精美阁楼,小桥流水,假山垂柳,无一不显出江南精致细微之美。
       整个庄子并不算大,可容纳的,也就是百五十号人。但其中的布置,装饰,处处可见匠心。因为一直有人维护,修葺,庄子里外都是干净修洁。
       安置了一百个精卫后,打发了天使后,陈容派人把平妪尚叟等人唤来,自己刚准备在这新府第好好逛一逛,顺便理理混乱的思绪,门外传来一阵叫唤声,『阿容。』
       陈容脚步一刹,回过头去。
       她对上的,是佼秀动人的孙衍。看到是他,陈容双眼一亮,三步并二步窜了过去,连连叫道:『快进来,快进来。』
       孙衍没有动。
       他涨红着脸,有点郁怒,也有点闷闷地瞪着陈容,压低声音恨恨地叫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一回事?』陈容莫名其妙。
       孙衍瞪着她,低喝道:『你听听那些人在说什么』
       陈容一怔,转头望去。
       在外面的街道上,还有三五成群的闲散人士。他们对上陈容,不由轻嘘出声。有一个长相猥琐的汉子更是扯着嗓子朝她叫道:『仙姑风流无匹啊,这么一转眼,便有美少年自奔求靠了?』
       这人叫完,竟是无比羡慕地看向孙衍。到是他身边的那人连忙低喝,『休得胡说,休得胡说。你别看这小郎的马车上没有标识,可他风仪翩翩,举止雍容,定然是
       当权世家的子弟。』
       在这两人胡言乱语中,陈容赫然发现,自己目光到处,有几个五官长相还端正的少年郎,在迎上自己目光时,竟是眼波儿连抛,笑容谄媚的颇有引她注目之嫌。
       陈容一惊,迅速地收回目光,伸手把孙衍长袖一扯,急急冲入庄中。
       一入大门,她便命令道:『关门,快关大门。』
       『是。』
       朗应声中,大门‘滋滋——’地关上,在关上时,还有一阵叹息声传来。
       陈容背对大门,长吁了一口气。吁着吁着,陈容却是以袖掩嘴,低低窃笑起来。
       『你还笑』
       孙衍对她极是恼火,他瞪着她,不满地叫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才半天不见,刚刚一见,都被人说成是入幕之宾了?』
       他很是生气,伸着拳头在陈容眼前晃了晃,咬牙切齿地叫道:『你还笑,还笑孙衍堂堂丈夫,这才一转眼,便成了你豢养的小白脸儿,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容以袖掩嘴,堵着自个的笑声,朝着孙衍便是一瞪,叫道:『是怎么回事,你这一路上没有听人说吗?阿容我被陛下厚赏了。』
       她负着手,昂头挺胸,学着那些公主们耻高气昂的步伐,一边摇摇晃晃地走着,一边得意地说道:『陛下说,他看我实在是顺眼,便把这个庄子,还有庄子名下的千亩良田都赏给我,对了,还有一百精卫。』她脸红了红,忍不住格格一笑,『陛下还说,允我蓄养美少年。』
       这般摇晃晃脑地走出几十步,陈容实是忍不住欢笑出声。她腰了扭,也不顾孙衍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径自跑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衣袖说道:『孙衍,现在你回来了,我这庄子便不必借王家之力了。你给安排一些人管着这里,顺便,也给那一千亩良田安置些佃家和管事吧。』
       见到孙衍翻着白眼理也不理自己,陈容嘻嘻一笑,她双手握着他的衣袖,一边摇晃,一边娇声娇声地说道:『好啦好啦,别气了。你还是兄长呢,真是的。』
       孙衍听到她服软,这才低下头看向陈容。
       望着她笑盈盈的脸,孙衍心神一动。他和她都知道,他虽然身份不俗,可在这建康城,毕竟是外来之客,又没有父母长辈帮衬,又没有强有力的奴仆阵容,家族中,能让他有发言权的地方还真不多。
       在这寸土寸金的建康城中,他要站稳足,还真需要助力。而现在,陈容的千亩良田,便是助力。
       陈容笑盈盈地看着他,轻轻说道:『阿衍,战争之道,后方的助力同样重要。。。。。。。你以后,便这般留在建康城可好?』她仰着脸,温柔信任地望着他,『你就呆在建康城里,我们好好经营,若能累财巨万,又得到名士们的认可,对你们将军来说,何尝不是一大助力?』
       对于经营之道,陈容还是有一点见识的。她可以像上两次一样,运送钱草到战乱之地,又从战乱地收集金银带回。
       这还是其次,她对天下大势,以及后十几年建康城将要发生的大事,都心中有数——如能巧妙利用,累家巨万那是小事。
       以前,她无根无底,有财也守不住,现在她有了那道‘如朕亲临’的玉佩,有了孙衍这样的世家子弟相助,很多事,都是大有可为。
       越想,陈容越是双眼放光。
       因此,她抓着孙衍的衣袖紧紧的。她只是一个小女人,虽然心恨胡人,也以朝庭在胡人一事上怒其不争。可是她还是不想这唯一一个好友,走上战场,去赴那一趟又一趟的生死之局。
       陈容的心事,孙衍哪有不晓得的?
       他对上陈容渴望期待的双眼,忍不住咧嘴一笑。
       歪着头,孙衍大点其头,『还算你识相,知道我是你兄长。』
       说到这里,他甩开陈容的手,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孙衍这才回道:『容我想一想再回你,可好?』
       陈容知道他的性格言不虚发,便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而行,陈容把今天在皇宫中与皇帝的对话,一一说了一遍。
       说过后,她转头看向孙衍,认真地说道:『陛下提到你与冉将军时,语气殊有不善。阿衍,很多事,在建康是急不得的。』
       她这是劝告。
       孙衍抿唇点了点头,冷声说道:『我也没有想过走陛下那一途。』
       他说到这里,也不想多说什么了。当下大袖一挥,叫道:『谈这些有的没有干吗?拿酒来拿酒来。』
       陈容斜睨着他,悠然回道:『没酒。』
       孙衍一怔,马上想到她刚刚搬来这里,除了一百精卫,整个院落便只她一人在,哪来的酒?
       当下,他哈哈一笑,拂袖道:『好,我去给你这里安置人手。』
       说罢,他转身就走。
       堪堪打开大门,一辆马车直奔而来。
       那马车一直奔驰到两人面前,这才止步。车帘一晃,一封信递到了陈容手中,马车中一个清朗的文士声音传来,『这是我家七郎给仙姑的。』声音一落,马车返回。
       陈容低下头来,慢慢打开那信封,上面只有一句话,『袖风之泉,流月之亭,愿与卿卿泛舟中流,赏清风明月,品青云之饮。』
       孙衍低头一瞅,马上哈哈一笑,他哧声叫道:『王七这小子生气了。哈哈哈,还这么酸不溜秋的说什么品青云之饮,哈哈哈,阿容,这个才是你真正的入幕之宾啊。』他说到这里,大是幸灾乐祸,不由双手一拊,哈哈大笑起来。而且,他是越笑越高兴,越笑声音越响亮,直是远远传出,引得路人频频回眸。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9:01:55
第171章不一样了
陈容盯着那信封上的字,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回头朝几个精卫说道:『你们且跟上我。』
   『是。』
   孙衍见她这么小心,咧齿晒道:『阿容小心过头了。』
   陈容挥着手,示意马车驶到这边来,一边对孙衍说道:『不是小心,当日在南阳里,便有人假借他的名义骗我出游。』
   孙衍一怔,问道:『谁干的?』
   陈容摇了摇头,道:『不知道。』顿了顿,她笑道:『当时我得罪的也只有陈元一家,想来是他们了。』
   孙衍皱着眉头,『如此大事怎能不知道?对了,那陈元一家不是也到了建康吗?明日我去问一问。』他也见过陈元等人,这一家,现在十分落魄,以孙衍的地位去查问,派一个仆役都足够。
   陈容点了点头。这时她的马车已经驶过来了,陈容跳下马车,见她上了车,孙衍也爬上自己的马车。
   手攀在车辕上,孙衍回头看向陈容,说道:『阿容,你那嫂嫂,』他严肃地说道:『那种人,是贪得无厌的小人,她若是再敢惹你,我会出手震慑』
   陈容刚刚坐稳,闻言不由转向孙衍,看着他,她慢慢展颜一笑。这一笑,有着发自内心的温暖和感激,孙衍不好意思了,他摸了摸后脑壳,纵身翻上马车坐好。
   两人分道离开。
   陈容走了百步不到,平妪和尚叟等人已然赶到。远远地看到她,众仆一冲而来,叫道:『女郎女郎』
   陈容抬头,见到一众含泪的眼,不由好笑地问道:『怎么啦?』
   尚叟朝着她深深一揖,颤声说道:『恭喜女郎。』他又朝着皇宫方向拜了拜,颤声道:『谢陛下隆恩。』
   在尚叟行礼时,平妪等人也是乱七八糟地行着礼。
   陈容见到这一张张激动得无以复加的脸孔,一眼瞟到四周不时瞅来的目光,连忙说道:『好了,回府再说。』
   『是。』
   见尚叟策着马车靠近,陈容低低说道:『那些财宝,找个机会全部取出来。』
   尚叟明白,自家女郎这是得了万废俱兴,处处都要用钱。他连忙点头应是。
   这时,马车后平妪低低唤道:『女郎。』
   陈容看向她。
   平妪凑近她,小声地说道:『女郎,郎君和小郎君过来了。』在陈容睁大的双眼中,她轻轻说道:『郎君已经休了那个恶妇』
   一句话吐出,陈容笑容满面。
   平妪连忙提醒,『女郎,奴怕那恶妇不会轻易罢休,已把郎君安置在道观中。』
   陈容闻言,冷冷一笑,浑不在意地说道:『不过几个无赖,有什么可怕的?』她可从来都不是非仁慈之人,那恶妇安份也就罢了,胆敢胡闹,那得看她有几条命了。
   平妪快乐地应道:『是,我家女郎是什么人啊,才不怕她呢。』
   她说到这里,满足地望着陈容,暗暗忖道:女郎深得陛下看重,不但赐田赐庄子,甚至还允许身为道姑的她养有面首。。。。。。这岂不是说,女郎可以有后代来继承这些财富了?
   女郎会有她自己的后代,这对于平妪等仆人来说,那是天大的好事。在他们想来,这世上,夫主远不如子女可靠女郎只要有儿子傍身养老,她嫁与不嫁,有没有丈夫,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时候,平妪甚至欢喜起女郎的坚持来。如果她当初嫁了人,就算是给王七做贵妾,也永远不会有今日的风光
   陈容眼角一瞟,见到众仆都是笑得合不拢嘴,嘴角不由一扬。
   只是她自己,远不如仆人们这么高兴:古来伴君如伴父,她现在的地位,远不如仆人们所想的那么牢靠。
   陈容把仆人们领回府中,向众精卫介绍一番,又交待了众仆要做的事后。便继续带着十个精卫,朝着袖风之泉驶去。
   经过这么一耽搁,太阳已然落山,夜雾开始笼罩于天地间。
   建康这地方,不管天下是如何混乱,它一直是承平的。因此,明明四周风雨飘摇,这里的人享乐已形成习惯。特别这一入夜,更是狂欢享乐之时。
   街道中,处处灯火通时,便是木桥旁,河水中,也飘浮着灯笼,连天空上,也有孔明灯点缀其中。
   无数的灯火下,是衣香鬓影,车水马龙。
   陈容的马车缓缓行走在街道上,倾听着四周的人语,时不时地迎上一道二道目光,她竟是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宁静了。
   马车驶过青云庄所在的巷子,开始驶入另一条正街。
   正街的繁华,更是远胜过巷道。远远望去,红色的灯火与鲜艳的美人,组成了灼目的风景。
   陈容昂着头,津津有味地望着时,几乎是突然间,两人黑影一冲而出,挡在了她的马车前。
   那两人一冲而来,‘嗖嗖’二柄长戟一拦,却是策马走在前面的二个精卫同时出手。
   寒光森森中,一个熟悉的,谄媚的声音连声说道:『别,别,我是阿容的族伯。』那走在前面的黑影叫到这里,声音一提,朝着马车中的陈容唤道:『阿容,是我啊。呵呵,这阵子要见你可真难啊。』
   正是陈元的声音。
   陈容一怔,定睛望去。在她的目光瞟过时,陈元向后缩了缩,藏去了右袖下的补丁。
   陈容朝着两个精卫点了点头,令得他们撤下长戟后,她蹙着秀眉,淡淡的,冷冷地盯着陈元和陈三郎,微一颌首,问道:『不知陈公前来,有何见教?』
   她没有叫陈元叫伯父。
   陈元闻言,脸上的肌肉跳了跳,他暗中磨了磨牙,脸上的笑容却更加谄媚了。事实上,陈容现在还是出家人,既是出家人,便与红尘俗事脱离了干素,便不再姓陈。她不唤他为族伯,他是一句指责的话也说不出。
   陈元陪着笑,大步走到陈容的马车前。眼看就要靠近陈容时,陈容一个眼色瞟去,嗖嗖两声,两柄寒戟一挡,两个精卫同时喝道:『站住了』
   这两个精卫,可是给皇家当差当惯了的。虽然战斗力还不知道,可这耍威风的本事,已是炉火纯青他们这一喝,明明不响,可那冰寒威严,还是令得见过不少世面的陈元双膝一软,差点坐倒在地。至于陈元身后的陈三郎,一早看到这架式,更是呆在后面不敢上前了。
   看到陈元差点跪倒,陈容的脸上无喜无怒。可对陈元来说,一个曾经在自己手下苟且偷生,连大气也不敢吁一声,极尽卑微的晚辈,弱女子,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还让自己差点出丑。那羞辱,如潮水一样直扑而来,这一瞬间,令得他的脸色变得青紫青紫。
   陈容静静地欣赏着陈元的恨意和卑微,慢慢下巴一抬,优雅的,傲慢地说道:『陈公如果无事,请恕弘韵子不陪了。』
   说罢,她淡淡说道:『走罢。』
   『且慢且慢。』陈元陪着笑连声叫道,这一次,不等他开口,站在后面的陈三郎低低的开了口,『父亲,没用的。』
   他低头上前,扯着陈元的衣袖,连声说道:『没用的,一点用也没有的,何必受这种羞辱?』
   陈元一呆间,陈容的马车已是扬长而去。望着那车驶过的烟尘,陈元一张脸又青又紫,他咬了咬牙,又咬了咬牙,从咽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吼叫。
   好一会,陈元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为为父愿意向这贱人低头啊?可三郎啊,现在我们只能求她啊,只能求她啊』
   他红着眼眶,愤恨地看着陈三郎,『那个应林王,可是出了名的暴戾。你这次得罪了他,他断断不会饶过你的。陈家的人连门也不让我们见,连阿微也不让我们看一眼,现在我们除了求这个骚货,还能求谁?三郎,我们还能求谁?』
   陈微能留在陈府,还是陈公攘看在冉闵的面子。让陈元真正痛恨的是陈公攘这些族人。。。。。。真是绝情啊,说断便真断了个干净居然连门都不让自己一家三口进
   在他嘶哑的逼问中,陈三郎低下了头。
   陈元瞪着陈容远去的方向,声音平静了些,他哑着声音说道:『这骚货一天到晚窝在道观,偏那道观被琅琊王氏的人把持着,我们跑了无数次,连面也见不到。好不容易在这里等到了她。。。。。。』
   不等他说完,低着头的陈三郎惭愧地说道:『父亲,是孩儿错了。』
   陈元伸手抚着他的头,说道:『不,也是为父一见这骚货,便控制不住心中的厌恶,自己住了脚。这怪不得你。』
   顿了顿,他咬牙说道:『明晨来吧。这骚货怎么说也是一个妇人,吹捧两句便可成事。』
   陈三郎点了点头,父子俩转过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马车缓缓驶动中,陈容轻缓的声音传来,『通令下去,日后看到这两人,赶走就是。我不想见到他们。』
   十个精卫朗声应道:『是。』
   十人的声音,整齐有力,清脆而精神,陈容饶是前一世也是当人家主母的,现在听到,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她向后一仰,静静地看着街道两侧的烟火,让一颗心,慢慢归于平和。
   就在这时,她的前方,传来一阵沉而有力的鼓声
   那鼓声,沧凉,似是从万古高空中传来。
   陈容顺声望去。
   就在她抬头时,前方一片黑漆漆的天空上,一点,两点,…,五六点,鲜红鲜红的灯火宛如星辰般依次亮起
   就在陈容有点诧异地望着那虚空中的灯火时,几乎是突然间,她面前的所有灯火同时点亮,瞬时,那漆黑的天空上,一座由华灯组成的阁楼出现在她眼前。
   阁楼上,华灯下,一个长腿高挑,宛如仙鹤凌驾云空,俊美得无懈可击的青年,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而那鼓声,正是这青年敲击而出。随着鼓声沉沉而来,那青年精瘦有力的肌肉,在宽袍大袖下,运动出一种优美的韵律。
   饶是陈容见惯了王弘孙衍等人,这时看到那青年,也不由呆了呆。听到阁楼上下尖叫声欢呼声大作,陈倥好奇地问道:『他是谁?』
   一精卫尊敬地望着那青年,回道:『他是陈郡谢氏的子弟,风流盖古今的谢鹤亭。』
   『是他啊。』
   陈容却是听过的。她点了点头,便收回了目光。
   在少女们的尖叫声,和沉沉的鼓声中,她的马车缓缓驶过。
   身前身后,是一片旷世繁华,陈容仰望着天空上的白云,低声说道:『怪不得那么多人向往着建康啊。』
   走在前面左侧,那娃娃脸的精卫闻言,咧嘴一笑,回道:『是啊,天下十分风华,建康便占了八分。』
   他看着陈容,笑道:『女郎现在身份不同了,机会不错的话,也许可以再接触一些风流俊彦,人中龙凤。』
   他这话?陈容瞟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这一路,陈容没有催促,众人便走得缓慢,这般走走停停,来到袖风之泉时,天色已晚,明月已上柳梢头。
   『女郎,到了。』他们实在不知怎么称呼陈容,便跟着平妪尚叟等人叫起女郎来。到了?
   陈容应了一声,轻声说道:『我下来走走。』
   『是。』
   陈容跳下马车,缓步向前走去。
   走过一排树林,她脚步便是一顿。
   袖风之泉中的那五个亭台上,是空空如也。
   可是,在那潭水的右侧,有一灯如豆。
   朦朦胧胧,浅浅淡淡的灯光中,一道同样朦朦胧胧的人影,悄立其中。
   风,卷起他的长袍大袖,也卷起在他身周,起起落落的四五点萤火。
   天上月光如泄,水中白衣如梦。
   他原来,早就来了。。。。。。
   陈容停下脚步,低低说道:『无妨了,你们退下吧。』
   『是。』
   陈容向前走去。
   走到潭边,一叶扁舟在脚下载浮载沉。陈容纵身跳下,拿起竹竿,朝着那人飘荡而去。
   转眼间,她便来到了他身侧。
   如此近距离看着他,陈容第一次看到,这个总是微笑的,雍容的美少年脸上,有着一抹浅浅的落寞。
   这种落寞,很浅很浅,很轻很轻,却不知怎么的,令得陈容的心有点揪紧。
   她迅速地侧过头去,重新武装起自己。
   晚风中,衣袍飘拂中,他望着月光下荡漾的水波,低低说道:『你迟到了。』
   陈容抿着唇,好一会,她正准备说,你又没有跟我约好时辰。他清润如水般的音线,若有若无的飘来,『这是第一次。』
   他缓缓转头,黑暗中,清澈的目光熠熠生辉。
   他看着陈容,陈容再一次,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忧伤。
   陈容重重咬了咬唇,低声说道:『我。。。。。。。』
   刚吐出一个字,他优雅地朝她伸出手,温柔之极的,宛如呢喃着,『来,与我一游。』
   陈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放在他的掌心。
   娇嫩的手指一放入,他便是轻轻一合。温暖的肌肤相触间,他轻轻一扯。
   陈容随势跳入他的扁舟中。
   她一跳入,他便放下她的手,转头看着远处黑压压的山峰,低低说道:『请卿为我撑舟。』
   陈容低下头,弯腰拿起竹竿。
   竹竿一撑,轻舟如箭般冲出,于银光荡漾中,溅起一串水花。
   撑了几下,陈容看向他。仿佛知道她在看自己,他轻声说道:『阿容,可喜听笛?』
   不等她回答,他已从广袖中拿出玉笛,置于唇边吹奏起来。
   笛声悠荡。
   陈容低着头,望着水中破碎的明月,和两人的倒影,每一竿下去,便把三个影子划碎,然后,又合拢,再划碎。
   这一刻,天地间,只有笛声如水般悠然而来。
   不知今夕何夕。
   慢慢的,笛声止息。
   这时,扁舟已荡到了河流中。陈容抬起头来,她望着背对着自己的颀秀身影,咬着唇,低声说道:『怎么不见你的仆人?』
   没有人回答。
   陈容低下头来,她专心地撑着舟。这时,已渐渐驶入群山中,听着两边山林中传来的猿啸虫啼,陈容低低地说道:『陛下,陛下问我了。』
   她低着头,慢慢一笑,轻声说道:『他说,好些人向他提到你的婚事。』顿了顿,她再次自失地一笑,『他还跟我说,要不要悄悄立一道圣旨,他大笔一划,盖个玉玺,使我变成你王家妇。』
   『我拒绝了。』
   陈容抬头看向他,目光明亮,笑容清彻而无悔,『我说,便是嫁了,我也坐不住那位置。』
   在她明彻的,一瞬不瞬地注视中,玉笛置于唇边,仿佛神游物外的美少年,缓缓回过头来。
   黑暗中,他双眼晶亮晶亮,宛如天上的银河。
   他望着她。慢慢的,他灿然一笑。
   这一笑,宛如一道春风,把那隐隐的落寞,忧伤,全部一扫而空。
   手指一勾,玉笛入袖,王弘温柔地望着陈容,声音如水,『我知道。』
   他微笑地看着她,白衣飘拂,凌波欲去,『你受封后一个时辰不到,陛下又下了一道旨。』
   陈容嗖地睁大双眼。
   在她好奇中,有着不安的眼神中,王弘弯起双眸,宛如月牙儿,『他赏了三个美少年,要送给你。』
   在陈容瞬时睁大的眼眸中,他清润的声音如流泉,混在河水中,格外清悠动听,『不过没有送到。。。。。。。我使了清林公主,半道截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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