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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造反吧!》蓝艾草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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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7 20:55:43
☆、80

    十月中,周行榕奉旨征收的第一批税银一百三十万两白银押送回了京城。

    这让主管户部的颜致紧皱着的眉头终于松了些。

    户部尚书如今不好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论打仗还是建太极宫,银子都淌水似的花将出去,但全国每年税收都有定例的,碰上年成不好,不但某一区收不到税赋,还得倒贴银子济民。

    周行榕倒是捞钱的一把好手。

    承宗帝在宣政殿里将周行榕一顿猛夸,颜致顿时有了危机感。

    这个年轻人待己甚苛,各种冰炭孝敬及年节礼他通通不收,至少这一点,大启官员无人能及。

    当皇帝的,自然不喜欢臣子贪渎,颜致本来是东宫旧属,司马策的心腹,如今他却觉得,周行榕隐隐有取他而代之的可能。幸好十一月初,周行榕在齐鲁之地征税,听说逼死了百姓,被当地百姓一顿暴揍,引起民乱,向鲁王求救。

    鲁王虽然出动了府兵救了周行榕,但却上折弹劾他不顾百姓死活,强征税赋,逼的百姓家破人亡,不得不占山为匪。

    况周行榕强征百姓的税赋就算了,居然如今还要逼着鲁王也要交税赋。

    大启自开国伊始,从不曾向各藩王封地征收税赋。

    周行榕起先征收税赋的地区,原就不是藩王属地,如今头一个征到了鲁王头上,反引起了鲁王的剧烈反应。

    鲁王是司马策的皇叔,武德帝异母弟弟,如今正当壮年,生成了个一点就着的火爆性子。其人生的高大威猛,弓马娴熟,平生最不喜小白脸文弱书生。

    自鲁王救了周行榕,他便反复游说,苦口婆心,期望能用忠君爱国的赤诚之心打动鲁王,盼他为国库交赋税。他想的也简单,听说鲁王性格刚烈,在武德帝手上还带过兵打过仗,想来自是一心为国的,只要在鲁王身上撕开个口子,其余的藩王便再难推脱,到时候为国库征得大批银子,他便是大功一件。

    他一心要力压群臣,哪知道弄巧成拙。鲁王再刚烈爱国,自己口袋里的银子岂肯白白吐出来?

    鲁王对着他这样的小白脸文弱书生,真有种一拳将他的脑袋砸进肚里去的想法。考虑到这样做他的皇侄面上不太好看,这才老老实实坐下写奏折。

    周行榕风风光光出京,灰头土脸被召回京,不知道有多少官员在私底下偷笑。

    况齐鲁之地今年本来天气便干旱,年景不成,如今周行榕逼起民乱,虽有官府出兵镇压,他这件差事却办的极不漂亮,朝内朝外一片弹赅之声。

    鲁王更是亲自上京,在大朝会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向承宗帝哭诉,可是他有行止不当之处,承宗帝这是打发了使臣要收缴他封地内的税赋?

    承宗帝再有削藩之心,如今却不是最佳时机,如何敢庇护周行榕?纵然周行榕忠心耿耿,一心为他,他也只能忍痛贬官,将周行榕贬去做个九品的城门小吏。

    探花郎周行榕容貌生的不俗,如今扳起指头来数,算是京城城门小吏里最俊俏的一个,又是从高位跌下来,不知道每日有多少人专为了看热闹而专从他守的城门路过,一时间倒成了京中一大趣闻。

    连柳明月给薛寒云写的家书里,亦提起此事:探花郎当了城门官儿,倒比当年跨马游街更见风光,听说看景的人们快要将城门挤爆,可见探花郎美姿仪……

    鲁王既来京,逼着司马策惩治了周行榕,顺便请旨进宫探望太上皇。

    他与太上皇兄弟俩感情还算不错,不然武德帝在位期间,也不敢让他掌过一段时日的兵权。

    承宗帝遣了小宦官引了鲁王去瑶华殿。

    鲁王久不见武德帝,上次来京朝贺司马策登基,武德帝闭门不出,不见任何人,他求见数次未果,如今数年未见,进得瑶华殿,见得殿内半倚在榻上,形容枯槁的老头子,几乎不能相信,这便是他那英明神武的皇兄……

    武德帝本就经过几场大病,身体早不堪重负,自禅位之后,回想一生功绩,临老却被“逼禅位,养儿不孝,到底心中有结,还不及一年,已如风中残烛。

    后宫太后太妃们还巴望着能见他一面,过得几日总有太后太妃前来求见,但他如今懒怠见人,常常一坐便是整日,半句话不说,等闲不见人。

    鲁王惊见武德帝日暮西山之景,心中酸涩,他若不是刚强男儿,恐要抱着武德帝的胳膊大哭一场。

    反是武德帝宽慰他:“人生百年,眨眼即过,皇兄不过是要彻底安眠,阿元不必伤怀。”

    鲁王乳名阿元,自他成年之后,几十年不曾有人叫过这乳名,闻言虎目蕴泪,哽咽难言:“阿兄……”

    皇家从来权势第一,亲情第二。

    鲁王心中明了,此次来京,本就是借口,实则是他挂念自己嫡子,鲁王世子司马睿,也不知他在京中如何,这才寻了借口上京。哪晓得武德帝竟然病重如斯,瞧着武德帝面色,这也许便是他们兄弟最后一次见面了……

    若是武德帝薨了,司马策不下旨令他们回京奔丧,要各地藩王驻守封地,恐怕连死后也不得亲见……

    越思及此,鲁王心中愈加辛酸,仿佛回到幼时,镇日跟在武德帝身后,就跟个小尾巴似的……

    那时候,父皇还活着。

    一眨眼间,江山更迭,旧的时代已经过去,连阿兄都已须发皆白,有别世之象,怎能不教人心酸?

    鲁王从宫里出来后,径自去了京中鲁王府。

    他来之前不曾向司马睿报讯,径自进宫了。在宫里耽搁半日,到得王府门前,倒吓得门子一跳,连滚带爬出来磕头,又朝身后使眼色,想让小厮向内通报,被鲁王眼疾手快,狠抽了一鞭子。

    “没眼色的东西,本王回府,难道也是客吗?居然要往里通报?”

    那门子只期期艾艾分辨:“小的……小的是想着,通报了给世了,好让世子出来迎接王爷!”

    鲁王见他这般心虚模样,一脚将他踢开,径自往内院闯去……

    已到了十一月,京中天气寒冷,降过了初雪,鲁王世子下贴宴请众公主王府世子小候,来客皆在绛秋院里围炉饮酒,身边偎着的女子们穿着薄纱衣,雪腻肌肤若隐若现……一室温暖如春。

    鲁王身边一脚踢开大厅的门,高大的身躯立在厅门口,身后冷风夹着小雪花直往厅里灌,那些只着纱衣的歌姬美人们冷的直往男人怀里缩,一派yin靡景象。

    司马睿猛不丁见到刚猛的父王,顿时一把将怀里美人儿推开,吓的无处躲藏,再瞧瞧鲁王手里的鞭子,只觉全身的肉都开始疼了……

    在座的全是小辈,见得鲁王驾临,顿时乌压压跪了一片。

    谢弘眼尖,瞧见鲁王身后远远抱着胳膊哆嗦着追过来的小厮,那小子想是挨了打,又恐事后被司马睿责问不曾传讯到后院,跪在院子里装可怜……

    他对这位舅舅也是心存惧意,小时候调皮,还挨过鲁王两巴掌,那两巴掌让他记忆犹新,至今尚惧。悄悄拉拉身边的司马瑜,朝他使眼色,情势不妙,溜乎?

    这小子坐在这里只喝酒不搂美人,难得灌了两坛子还眼神清冽,接到他的讯息,心领神会。

    “七舅舅大老远来京,这帮没眼色的奴才也不知道上前侍候!外甥见得七舅舅心中真是欢喜,这就回府去告诉阿娘,让她摆好了宴席,为七舅舅接风洗尘……”

    谢弘硬着头皮搭话,见得鲁王大步踏进厅里来,捡了最近的锦榻坐了,厅门大开,无人敢去关门,那些陪酒的美人儿们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又被身边男人推开,瑟瑟而抖,看着委实可怜。

    不过此时此刻,却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刻,谢弘轻扯了司马瑜的袖子,陪着笑脸道:“甥儿先行一步,去向阿娘报喜了!”一面窥着鲁王神色,与司马瑜一溜烟跑了,只留下其余喝的醉了七八分的,袒胸露腹的,还有醉的快不省人事的各王府世子公主府上小候们,眼睁睁见得他俩去了,心中暗恨不已……

    这天晚上,司马睿事隔近一年之久,再次尝到了阿父鞭子的味道……

    第二日鲁王进宫去陛见,承宗帝关切的询问:“听说王叔昨晚打了阿睿,都是朕照顾不周……”

    鲁王气哼哼道:“这孽子!圣上待他这般亲厚,他却不知上进,大白天喝的烂醉。昨晚倒好,本王要将他房里那帮妇人送走,他居然敢抱着本王大腿,逆着本王行事,死要留下那些妇人……本王竟然生了这样没出息的儿子,真给皇家蒙羞……”

    承宗帝神情和暖,安慰鲁王:“王叔想多了,我司马家男儿,多几个妇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王叔不必着恼!”

    鲁王神情黯然:“随他去吧,反正不日本王便要返回封地去,以后还要麻烦圣上多多教导这孽子了!本王是管不了他了!”

    司马策满口应下,看着鲁王高大的背景竟然都有了几分佝偻之意,心情更佳,连伏俊也上前来凑趣:“这世上,就没有圣上降服不了的人……”

    不妨这句话倒招的司马策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真没有吗?”

    伏俊擦擦额头冷汗,半句都不敢应,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说起来,这样的人还真有一个。

    上个月,锦衣卫偷偷去相国府上查看,据说那位柳相独女面如净瓷白玉,日光之下毫无瑕疵,气色粉润,在自家院子里赏早梅花苞,整个人裹的圆滚滚的,走路比身后的丫环都要快……

    蹲在相国府墙头的锦衣卫守了三日,还看到她早晚穿了短打练武,哪里像静卧养病的样子?

    况她身姿纤袅,五官本就生的明丽,练起武来,有别于一般刚健男儿,自是风流婉转可入诗入画,让前去窥探的锦衣卫们几乎都瞧的目不转睛……

    承宗帝想起小夫妻俩那一封封家信,眉间戾色忽转,又露出了笑容:“……我就不信,没有遇不上的日子?”

    想柳明月,自夏天一见,如今都入了冬,他再无动静,她却自得其乐窝在相国府里小半年,想来再胆小的兔子,也有出来散心的时候吧?

    狩猎这种事情,从来就是猎人与猎物比谁更有耐性。

    况自谷氏怀孕之后,如今各宫妃嫔等闲不再召外命妇入宫。就算不得不召,也只召年老的命妇,譬如沈琦叶便只召沈太太,颜媚也只召颜太太……

    只要年轻的妇人们,略有几分姿色的,俱都不再进宫请安。

    锦衣卫消息灵通,司马策自是知道朝臣们如今如何瞧他。

    但他那日本来便饮了些酒,有几分酒意,又远远瞧着,那小谷氏身影与柳明月有几分相似,都是纤袅柳娜之体,召进去问话的时候,便想起二人最后一次在蓬莱阁想见,她那种避之唯恐不及的神态,一时间急怒攻心,便将小谷氏给宠幸了……

    帝王宠幸臣妇,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唯有遗憾的是,这妇人不是柳明月……

    事后他还想着,此事若传进她的耳中,想来下次见面,她定然要老实许多,知道不但是这天下,便是天下所有妇人也是他的,帝王但有相召,便不能拒。

    就当是给她个警告!

    哪知道从锦衣卫传来的消息来看,她近几日倒似放下一颗心来,瞧那光景,计量着出门去街上逛一圈,似乎以为,谷氏之后,他必将她给忘之脑后了……

    司马策觉得:小师妹真是天真啊!

    被他给惦记上的女子,没有得手之前,哪有轻易抛之脑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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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35:32
☆、81

    果如薛寒云所料,西戎此次远征,入冬之后竟然也不曾撤军。
    十一月中,原驻白瓦关守将顾立出城迎敌,不慎丧命于西戎大帅潞舒之手。
    原攻打白瓦关的西戎大帅潞明乃是潞舒叔父,当今西戎王之胞弟,只因久攻不下,西戎王便将潞明召回,另派了王子潞舒前来。
    潞舒首战告捷,大涨了西戎士气。消息传回大启京师,朝野震惊。
    文臣上书,武将请战,一时之间朝野群情激愤,倒将谷氏怀孕之事压了下去。
    非常时刻,帝王私德有亏倒成了小事。
    之前白瓦关也只是从别处调兵,不曾遣将,如今的守将,除了原来的两名副将白增白起兄弟俩,便是薛寒云这位六品果毅都尉了。
    京郊大营里,以罗行之为首的许多少年儿郎齐齐请战,帝见此心喜,点了罗老将军手下一帮少年郎,罗行之,罗善之,贺绍思,容庆及单奕鸣前往白瓦关迎敌。
    柳厚下朝之后,便亲往将军府见罗家兄弟俩,要将柳明月托付了给这帮少年,务请将她安全送达薛寒云身边。
    罗老将军及诸人对此很是不解:“白瓦关如今情势危机,你将月丫头送至边关,万一……”
    当年白瓦关城破,薛良举家殉国,不是不惨烈的。
    作为武将,罗老将军此生无数次的做好了马革裹尸还的准备,最后侥幸活着,不缺胳膊不少腿儿,已算难得,实不明白如此危机关头,柳相为何要将爱女送往边关。
    柳厚很想回罗老将军一句:他不想让自家闺女成为谷氏第二!
    谷氏将怀孕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暂时是保住了性命,韦廉是不敢拿她怎么样,同样的,宫中也并无任何动静,娘家又不敢接回,处境之尴尬,恐已婚妇人之中,再无人能出其右。
    柳明月得知她要去边关了,又是惆怅又是欢欣。
    惆怅者,远离京城也等同于远离阿爹,将他老人家一个人丢在京中,实在不舍。
    欢欣者,哪怕冰天雪地,她也能很快见到薛寒云,夫妻团聚了。
    父女二人私下计议妥当,三日之后准备出发。正在此时,温毓欣亲自来约请,道是万氏想给她添些首饰,想请柳明月陪同挑选。
    柳明月想到即将要去边关,反正有万氏及温毓欣陪同,还有丫环婆子,便应了下来,第二日出门逛街。
    她既要离京,家中帐目少不得要交待一番。
    夏惠照顾她多年,她要出远门自然万般不放心,早晚磨着要柳明月带了她同去。柳明月乜斜她一眼:“小吴管事肯放人?”
    “他敢不放?!”夏惠反问,胆气略粗。柳明月估摸着她婚后应是过的极为滋润,才有这般胆气。
    “就算小吴管事肯放,想来闻妈妈也是不肯的。别当我不知道你已有孕在身。”
    夏惠还欲再说什么,已被柳明月阻止:“姐姐一心为我着想,我心中感激。可是如今我已不是小孩子了,身边带着丫头,又有几位师兄陪着,应无大碍。况你又怀有身孕,边关条件艰苦,到时候是你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你呢?万一有什么闪失,我如何向闻妈妈及小吴管事交待?”
    “可是……姑娘一直是我照顾着的……”夏惠泪花在眶中打转,心中有十万个不放心。
    柳明月紧握了她的手:“我最不放心的便是阿爹,有你在京中替我照顾阿爹,我纵是身在边关,也放心不少。还有家中内院帐目,我打理的时候你一向在身旁侍候,想来交给你也没什么问题了。”
    夏惠不意她还有此安排,想来想去,唯有应承了下来。又将春凤秋果冬梅及金铃挨个叫到一边,细心叮嘱了又叮嘱,才算放下了一小半心事。
    “……我虽未去过边关,但姑爷在边关也是有官位的人,若是碰上生事的丫头,或者有了不该有的想头的女子,你们该当如何?”
    秋果一脸坚定:“我都听姑娘的,姑娘若是让我去挠花她的脸,我就去挠!”
    众人相顾失笑。
    秋果挠头:“难道我说错了?”
    她自有一种呆气,但凡柳明月的话都深信不疑,虽然跟着她出入过多家高门大户,还是学不会那些高门大户人家的丫环身上的精明,比之从村子里来的金铃还要村气。
    金铃进了柳府,她阿娘也曾寻摸了来与她见过一面,此次要去边关,柳明月原是准了她假期,可回家一日,只是她道,既已卖身于相府,主子有何安排,她自然遵从,何苦还要搞特例?
    因此倒不曾归家,只将自己数月积攒下来的月钱捎回家中。
    到了次日,温毓欣与万氏早早坐了马车来相府。
    柳厚今日休沐,亲自叮嘱几句,还是十分不放心。如今京中锦衣卫遍布,然而他又不能告诉万氏,柳明月如今无病无痛,只是怕遇上司马策。
    又一想,司马策最近为了西戎犯边的事儿头疼,哪有空出来微服私访?如此想着,反将家中小厮派了四个,又有四名丫环跟着,再加上万氏与温毓欣身边的丫环婆子,竟然是浩浩荡荡一群人,往西市而去。
    柳明月半年未出府,如今瞧着哪里都热闹,倒好像坐了十年八年牢似的,直恨不得将每家店铺都逛一遍。如今她又要去边关,更带着依依惜别之情,瞧着京中景致十分不舍。
    温毓欣见她这番模样,顿时取笑不已:“不过数月未出门,这丫头竟然跟乡下人进城似的,变作了个土包子不成?”
    柳明月调侃道:“我这是提前预演,过两日我便要去边关了,再回来也不知道得几年,三年五年或者十年八年,到时候可不就是土包子了吗?”
    万氏与温毓欣都不曾料到值此风雨飘摇之际,她居然要亲赴边关,万氏首先阻止:“你阿爹同意了?边关如今正乱着,这怎么能行?”
    温毓欣更是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丫头敢是烧糊涂了?思念夫婿成魔了?边关哪里是你去得的?”
    柳明月自小环境优渥,温毓欣每每羡慕她是在蜜罐里泡大的,虽然边关她不曾去过,想也知道何等艰苦,这丫头竟然自告奋勇要去,可不是糊涂了?
    柳明月有苦难言,她总不能张口说,承宗帝对她有了邪念,去边关也能避一避。比起西戎人来,有薛寒云领兵挡在城外,倒比她与司马策生活在同一座城里要安全的多。
    万氏今日出来,除了为温毓欣订做些成亲的头面首饰,还要为未来的儿媳妇们订些聘礼头面。苦劝柳明月打消去边关的念头未果,只得带着俩丫头往各银楼里去转转。
    一上午功夫,她们三人倒将西市有名号的银楼都逛了一遍。
    如今做生意艰难,税赋比之前些年要高出许多,还得应付锦衣卫时不时的骚扰,能在京中继续做生意的,除了与锦衣卫搞好关系的,时不时孝敬一些,还有就是财大气粗的,背后有靠山的,且是大靠山的。
    比如昭阳公主名下的产业便不怕锦衣卫来盘剥。
    不但如此,有犯到她手里的锦衣卫,多半没什么好结果。
    谢弘虽在外厮混,隔三岔五还是要进宫一趟,说是向温太后请安,但大多数时间却在司马策的宣政殿。他与司马策自小长大,这位表兄待他极好,如今各藩王府上世子皆在京中,就算派了锦衣卫就近监视,哪里及得上谢弘这种打进世子们内部的人得来的消息可靠呢?
    因此,就算太上皇日渐虚弱,但昭阳公主荣宠未衰,实令人不敢小觑。
    到得午时,温毓欣先抱着万氏的胳膊撒娇,死活走不动了。
    柳明月还好,到底练武这都练了两年半了,走这点路对她来说全然无碍。见得温毓欣这撒娇的小模样,刮着她瑶鼻取笑:“姐姐羞是不羞?”
    反被温毓欣笑道:“你这是思量着马上要见到妹夫了,精神百倍,恐怕再走一日都不怕。我却是走不动了……”
    姐妹二人互相取笑,万氏见得闺女这般模样,再看手头列的单子,除了首饰类还有香料锦锻家具……东西太多,总要在各大店铺里亲自逛一逛才好,唯有午饭丰盛些,哄的温毓欣吃得好了,下午才好继续逛。
    万氏带着俩表姐妹,寻了一处花竹扶疏的酒楼去略做歇息。
    此间酒楼名唤独乐园,说是酒楼,外面有着高大门楼,内里却别有洞天,五步一室,十步一阁,芳林匝阶,野卉喷香,佳木荫秀,风景很是宜人。
    有伙计带着她们到了一处幽静的雅室,外间可饮茶用食,内里却连着一间设了锦榻之所,想来许多贵族妇人走的累了,也可略歇歇脚。
    这是京中近几年来兴起的酒室茶楼,多是背景雄厚之人所开,寻常无人能够撼动。接待的也多是权爵官宦人家,或身份高贵,或财富称雄。
    温毓欣进来之后,直扑内间,坐下来真哼哼,嚷嚷着脚疼,被万氏瞪了一眼,索性直接的倚到她怀里去了。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37:43
☆、82

    独乐园的菜以清淡,突出食材的原汁原味而出名。

    鲜香麻辣的菜品,在原料上或许可以稍微就将一下,但独乐园的菜,原料要求极高。京中吃惯了爆炒炖炸,酱香味美的肥鸡大鸭子的贵人们时不时的便会上独乐园来换换口味,此处又幽静,时日久了,竟然客似云来。

    三人正吃的香,忽听得外面守着的丫环们惊呼一声,紧接着雅室门被推开,冲进来一队锦衣卫,领头的正是上次薛寒云与柳明月夜半助张诚之时,遇见的锦衣卫百户定彦昭,听说近日已升至千户,见得柳明月在此,似乎吃了一惊,神色古怪,复回平静道:“外面有暴徒闯进了独乐园,我等为缉拿暴徒而来,惊扰了各位用膳,还请见谅!”

    柳明月与定彦昭如今亦算是旧识,当下客气了几句,请他坐下,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安。

    过得盏茶功夫,外面有人大喊:“……往那边跑了,抓住他……”

    温毓欣见得这般阵仗,直往万氏身后缩。柳明月目光却只在定彦昭脸上打转,见他全然不为所动,只笔直坐在那里,心中各种念头纷沓而至,一时里又捱了半盏茶功夫,有人过来向定彦昭耳语,他眉头紧锁,目光似有意在柳明月身上打转。

    不多时,独乐园的伙计前来赔礼:“小的有眼无珠,竟不知相府小姐驾临。早闻小姐□的府中厨子乃是京中一绝,我家主子早有意结交小姐,向小姐讨几道菜式,恰今日园中又有新的菜品出来,主子正在前面准备试菜,特请小姐与定千户驾临。”

    柳明月心中明镜儿似的,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想不到的呢。

    她在府中缩了这小半年,原想着他在宫中,身边众美环绕,只要自己以养病为由不进宫,便算是安全的。哪知道如今情形,瞧着不好。

    万氏见得柳明月为难,便道:“孤男寡女,实不方便。不知道老妇能不能陪同外甥女同行?”

    那小二极为伶俐,闻言连连推辞:“夫人有所不知,这菜式如今还在保密阶级,我家主子也是听闻相府小姐在品菜上首屈一指,这才前来相请。待得新品上市,到时候独乐园必定向夫人下贴子,邀请夫人前来品尝。”言下之意便是,今日实不方便请万氏同去。

    柳明月心道:假如是旁人,也无大碍,若是那个人,舅母去了反倒徒增难堪,不若不去。只得劝万氏:“舅母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又笑道:“若是迟了一会还不见我回转,大约是被此间园主绑去了,舅母只管报官就是。”报官也不知道有用没有。

    那小二擦着额头冷汗,点头哈腰道:“小姐说笑了……说笑了……”

    定伯彦亦笑道:“小姐真是说笑了。大天白日,有我锦衣卫在此,难道还能发生什么凶案不成?”

    独有柳明月却知她这番话决非玩笑。却不能认真辩驳,只一本正经道:“京中这么多人,也不是所有的凶案都是夜间发生,千户大人无人敢惹,但我这样的弱女子要是真遇上劫道的,谁知道结果如何。要是久等我不至,舅母就打发了人去告诉阿爹,让他来寻我。”

    大约,总有人给相国大人几分薄面的。

    定伯彦与那小二交换个脸色,小二当先带路。柳明月见得万氏应了,这才跟着这小二出了雅室。

    小二在前,定伯彦与柳明月在后而行,转过了几处圃园雅室,吊窗花竹之所,小二将二人带到了一处竹林幽室。到得门前,那伙计示意相请,定伯彦先率先进去了,柳明月落后三四步而行,她身后的丫环春凤秋果却被拦在了门口。

    秋果不晓事,扯着嗓子直往里探,嘴里嘟嚷:“你们将我家小姐拐到哪里去?”被春凤拉住了。

    “姑娘若是呼救,咱们再想法子。至不济,还有老爷呢。”春凤生怕她再嚷嚷,失了脸面,连忙拉住了她。

    殊不知,柳明月今日既知逃不过,便抱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随着定伯彦进去之后,抬头一瞧之下,果然是司马策。

    定伯彦上前见礼,司马策目露赞许,挥了挥手让他退下。柳明月目中嘲讽意味甚浓,直待定伯彦退下了,才随意施了一礼:“臣妇不知圣上驾临,还请恕罪。”

    她这话说的好没诚意,司马策笑盈盈示意她坐下:“小师妹别来无恙?听说小师妹感染了时气,很是病了一阵子,我瞧着小师妹气色还不错。”

    他原本是想说:你不是面上留疤,变丑了吗?怎的面上肌肤瞧着比过去还要嫩上几分?

    只是考虑到这话讲出来,会泄露他私窥臣子家书一事,遂忍了下来。

    柳明月道:“劳圣上记挂,臣妇这阵子还算过得去。”又故意在室内巡梭一圈:“不是独乐园的园主请了我来试菜吗?”

    司马策轻击掌三下,便有美貌侍女鱼贯而入,漆金朱盘,如玉纤手,风姿绰约的漫步而来,盘中美食色香味俱全,瞬时摆了满桌,训练有素,却并不谄媚,皆行礼告退。

    “独乐园的主子不就在你眼前吗?”司马策遥遥招手:“小师妹来尝尝厨子新做出的菜品。”

    这消息柳明月却是初次听闻,当下便在心里计较:独乐园开了也有几年,达官权贵及京中富绅多有来此欢聚者,也就是说,几年前司马策便已经开始暗中监视京中动向……

    如今锦衣卫摆在明面上,也有暗中行事的,但京中象独乐园这种酒楼的,还有好些家,就不知道还有哪些是司马策的产业了。

    她眸子扫过此雅室,才发现这雅室并未如万氏定下来的那间,里面还有歇脚之处。此间只是阔朗的一间竹居,桌子椅子均为竹子所造,除了餐桌,靠窗那边还有案子,上面铺着笔墨纸砚,案后还有几卷闲书,竟然布置成了个起居之处。

    柳明月始微微放下心来,只站在那里不挪窝,极客气道:“圣上用膳,臣妇站着就好。”

    却不防司马策立起身来,做出个要捉她过来的姿势:“你是要朕过去拉你还是自己走过来?”看着柳明月眸子乱转,想也知道她起了什么念头,又道:“别想着像上次一样逃了,门口有锦衣卫把守,小师妹且安生陪朕吃顿饭,便放你走。”

    柳明月心道:我要信你才怪。但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说不定吃着吃着,阿爹便来了,便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坐在了司马策对面。

    司马策始满足一笑,兴致颇高的指着桌上各种菜肴介绍给她,其中一道橙酿丸子色泽尤其艳丽。如今正是寒冬腊月,独乐园却取了新鲜的大橙子,内里金黄,丸子细白。司马策见得柳明月目光往那道菜上一扫,便拿了旁边白瓷小勺来,替她往小碗里舀了几颗。

    当今圣上布菜,柳明月更是食难下咽。在司马策的催促之下,极艰难吞了一颗丸子,才道:“圣上日理万机,臣妇家中也有琐事待理,不如臣妇先行告退?”

    司马策本来极有食欲,闻得她要走,立马脸色一沉:“小师妹怎么每次见了朕便要走,难道朕会吃了你不成?”

    柳明月见得这厮变脸极快,暗想朝中那帮重臣也不知如何侍奉这位新帝,想来阿爹处境也不算好。况他这般大费周张,到底想要做什么?若是只贪一时□,就算此间无榻又如何?

    有小谷氏的例子在前,她自不敢再激怒眼前之人,只盼着拖延得一时是一时,说不得稍后阿爹便到了。

    当下一笑:“就算圣上要吃人,这大启内外不知道有多少人,挑挑拣拣也轮不到臣妇不是?”

    她这一笑之下,带着点通晓世事的洞明之态,司马策心中作恼,暗想:朕本来便想吃了你,只是总要图个你情我愿的。当下面上并未露出恼意,却笑道:“小师妹真会开玩笑。就算朕是吃人的老虎,也舍不得将小师妹吞下肚去。只盼着能有小师妹这般善解人意冰雪聪明的女子陪伴左右……”

    柳明月自嘲一笑,长这么大,倒从无人夸过她善解人意冰雪聪明,若是夸她骄纵,她倒相信。不过眼前之人却不好极力争辩,惹恼了他于她亦无好处。

    她道:“圣上这话,若是给宫里的娘娘们听到了,恐怕得齐齐心碎。要说善解人意冰雪聪明,尹昭仪与沈昭仪便远在臣妇之上。况宫中百花齐放,圣上何必对宫外野花一顾?”

    司马策似未曾听懂她这番拒绝之词,感叹道:“这独乐园还是朕做太子之时所建,当时心中但有烦忧,便来此间静坐片刻。这房子后面有个小小水塘,里面养了不少锦鲤,朕偷得半日闲暇,也会垂钓一番。常想朕若不是太子或者天子,说不定便会携佳人在溪边垂钓,静享时光。今日休沐,朕忽想起许久未来,便随意出宫走走,来这里坐会儿,哪曾想得到竟然意外碰上了小师妹出行,可不是你我二人的缘份?

    柳明月暗道:明明是孽缘!

    这厮难道还想当一回情圣?

    她心中鄙视:这独乐园建的时候恐怕就打着监视朝中众臣的打算,开的是酒楼,干的却是密探的活儿,那时候您来此间静坐,恐怕也是发愁如何尽快将权利握在掌中吧?如今倒有闲情逸致来此伤春悲秋了……

    其实司马策近日政务缠身,今日还真不是特意听得信儿赶来。而是休沐之时,随意在城中微服出巡,累了便来独乐园歇歇脚。

    皇帝出行,锦衣卫的自然是全力出动保护,偏万氏想着要让闺女与外甥女儿吃好歇好,下午再接着逛,撞了上来,真是自投罗网,却给了司马策一个意外之喜。

    这下,他倒不用找借口去相国府上亲自探访了。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37:58
☆、83

  司马策今日兴致极高,东拉西扯,很是粘缠,眼见着时间一刻钟一刻钟过去了,一桌菜凉透,二人都没怎么动箸,他却无有放人的迹像,反讲起幼时趣事。
  
  “母后虽然贵为皇后,我又早早立了太子,但小时候也得看贵妃脸色,想尽了法子与三皇弟和平相处,哪怕当着父皇的面儿,被三皇弟揍了,也得做出个宽厚兄长的样子来,这样,父皇才开心……不过背人之处,我总有法子整治三皇弟,还不能教他知道是我动的手脚……”
  
  柳明月诧异于他这般的啰嗦,就好似个老头子,闲来磕牙,好不容易遇见了个倾听者,挖空心思要讲一讲过去的经历。好打发时光。
  
  什么时候,皇帝也可以闲到找人聊天的地步了?
  
  司马策讲完了,却也觉得诧异。
  
  他身边的女子,无不是婉转承欢,曲意讨好,仿佛他每在身边一刻,便是天赐荣宠,高高在上的久了,反倒令得他生成了一种习惯,极少在后宫妇人面前讲些什么。以太子之尊,帝王之威,怎能教后宫妇人知道他曾经与常人无异的过去?岂不有损颜面?!
  
  但对着不假辞色的柳明月,好似她这样的态度反让他放松了下来,竟随口将小时候的事情讲了出来。
  
  会媚上的女子,此刻理应睁着小鹿般的大眼睛,用一种仰慕又心疼的目光仰望着他,温柔解语,在他这难得愿意畅开心胸的时刻,趁机在他心中谋一席之地。可柳明月却不,她悄悄将身子往后挪了一点,仿佛两个人的距离远一些,便能更客气生疏许多……不致生出许多纠葛……
  
  如果说,最开始司马策只是有些注意这位“小师妹”,此后渐渐被她退避三舍的态度引的一顾再顾,到得最后,反是那些她写往边疆的家书,让他不知不觉更贴近了她的生活。
  
  宫中女子不乏有才气者,奉上缠绵诗词,相思情切,女子痴情跃然纸上,读来却都不及柳明月与薛寒云这样平常小夫妻的琐碎家信来得更为动人心弦。
  
  从来在男女欢场之中无往而不利的司马策透过这些家书,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嫉妒薛良之子……
  
  他怎么能够拥有如此平静甜蜜满足的婚姻生活?
  
  只拥有一个妇人,可信中无不透露着,仿佛拥有了全世界般的幸福!
  
  怎么能够?
  
  或者,秘密全在他拥有的这妇人身上,也许拥有了小师妹,他也能够尝到这种平静满足的感觉……
  
  这种心境,使得司马策再见柳明月,并不曾轻举妄动,像对待过去每一位他有权利有机会拥有的妇人一般,立即便行男女伦常之事,而是难得与她静静对坐。
  
  对坐之时,他也会忍不住想,这种时候,薛寒云会对小师妹说些什么话儿?
  
  他忍不住去揣测他们小夫妻相处之时的情景。
  
  或者,他们二人自小一处长大,是不是会共同回忆一下小时候的趣事?
  
  也许是平日在宫中从来不乏肉-欲的满足,如今他与小师妹静静对坐,竟然觉得心中宁静,不由便脱口而出:“小师妹要是能够一直这样陪着朕,该有多好!”
  
  这话纯属随口感叹,一言既出,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天子之心,原就高深莫测。
  
  哪里能够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来?
  
  岂料得,柳明月却猛然立起身来,将面前茶盏,茶汤泼洒,碎瓷飞溅,她却昂首大怒:“圣上一而再再而三的调戏臣妇,难道是瞧着臣妇是那水性扬花的妇人不成?明知臣妇有夫,偏还要说些不中听的话,是不是非要臣妇立时三刻死在圣上面前,以表贞洁,圣上才满意?”
  
  柳相自小娇养大的女儿,本来便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只是因为前世惨训,才收敛许多。如今不管不顾发起火来,双目似燃了两团火,晶亮的吓人,许是气愤,颊上惊起两团嫣红,更见娇媚,司马策一时里都瞧的呆住了,竟然一言不发。
  
  依着前世的经验,司马策最烦妇人暴起哭闹,温青蓉每每在他面前暴怒而去,惹的司马策尤为不快,最终失宠。
  
  柳明月其实心中等了又等,想了又想,不见援兵,如今瞧来全身而退的可能极小,若自己大怒,惹的司马策震怒,说不得到时候将她发落了,无论是天牢还是刑部大狱,还怕阿爹不能来救自己?
  
  哪知道她计算好了,一怒之下,却未引得皇帝雷霆震怒,心中惴惴,额头冷汗几乎都要吓出来,又见得司马策瞧的目不转睛,却并无怒意,更是暗忖:难道怒气还不够大?
  
  “我怎么舍得小师妹去死呢?”
  
  柳明月听得他这话,更是气的七窍生烟,不明白这个人怎么就完全听不懂她说的话呢?非常时刻,却也顾不得了,厉声道:“这是逼着臣妇云死!”提起裙子,便向着房内的柱子上撞了上去……
  
  她练了两年半武功,力道拿捏总算有点成算,因此这种冲劲看着是很激烈,撞上去……会疼但应该死不了……
  
  要是受了伤,承宗帝总要叫人来替她诊治吧?
  
  人都伤了总不能不送回去吧?
  
  她都算计妥当了,但是却在头在距柱子还有三寸的时候,被人从身后一把捞住了……
  
  紧搂着她的男子从坐椅上弹起冲过来的速度远远超出了她的计算,一经得手,便要将她往怀里带。事已至此,柳明月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索性拿出平日练习的擒拿格斗式,反肘向司马策肋下击去,脚下亦重重踢了出去……
  
  司马策方才见得她那般绝决,一心只顾着救人,才将人揽进怀里,毫无防备,倒教柳明月一击得手,只觉肋下与小腿胫骨疼的钻心,顿时叫出声来……
  
  门外侍立的众人被锦衣卫拦的远了些,听不清房里人说些什么,但这声惨叫却听的清清楚楚,皆面面相窥。
  
  伏俊是听惯了司马策壁角的,不由纳罕:要惨叫也是柳小姐惨叫,怎的是陛下惨叫?
  
  秋果傻傻问春凤:“姑娘……可是将里面的人打了?果然这么久的武功没白练!”若是能当场观战,这丫头保不齐便要为柳明月鼓掌喝彩了。
  
  话说柳明月这半年病也不是白养的,每日闲下来,练武的时间倒是大大增加。她自然勤练不辍,看来小有成效。
  
  春凤面上也带出笑来,自家姑娘被人打了,她们跟随的丫环恐怕会被柳相重责,但自家姑娘打了别人……柳相应该能摆得平吧?
  
  她还不知,自己高估了相国大人的能耐,里面这尊大佛,实在不是柳相可以用权势压制得住的……
  
  柳明月一击得手,感觉得到司马策受疼,下意识松了手,她便急速从司马策怀里脱身,大步朝后退过去,心道这招奏效了,面上神情更是激烈:“圣上再过来,臣妇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既已撕破了脸,她便索性再闹的大些,承宗帝若是治她一个不敬之罪,她宁可被推出午门砍头,也不愿再受这种窝囊气!
  
  况,阿爹……总有办法的吧?
  
  “别!别!小师妹别犯傻了,朕不过来就是了!”
  
  非常时刻,司马策几时见过这般贞烈的女子?不过就是几句话,便要寻死觅活,大有不死不休之势,也有几分胆寒。做天子的,原不惜命,能爬到今日这宝座之上,手里怎可能不沾血?
  
  但教他眼睁睁的看着小师妹赴死,却万万不能够!
  
  就算此刻肋下及小腿胫骨还是疼的厉害,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他一个抢护不及,这丫头真撞了柱子……
  
  他不舍不说,就算柳相面前,也实难交待!
  
  他要的,是美人儿心甘情愿投怀送抱,真要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朕不逼你了,你想走就走,外面不会有人拦着你的!”说着高声传令给定伯彦,令他好生护送柳明月回相国府。
  
  “臣妇告退!”
  
  至此,柳明月反恢复了优雅的贵族女子仪态,行个标准的告退礼,神情淡然,款款退下,心中暗想着,自己那一击之下,不知道这位色-欲昏头的承宗帝会疼几天?
  
  不过宫内程太医的化淤膏效果十分灵验,想来他也疼不了几日。
  
  但愿能让他长点记性,以后记着点儿,别人碗里的最好别抢来乱吃,否则被刺卡到了喉咙,也是活该!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38:13
☆、84

    俗语有云: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柳明月一旦堪破此间关窍,豁出来大闹一场,反堂堂正正从竹林雅室走了出来,循着原路返回,去寻万氏母女。
    定伯彦尾随在侧,她倒同人家一路客客气气寒喧,端的是笑靥如花,谦和有礼。
    锦衣卫风评在京中向来不好,定伯彦能一路爬到千户的位子上,手上沾染的血定然不少,这种人为了升官发财什么都肯做,听说定伯彦连亲舅舅都抓进了锦衣卫的大牢,柳明月如何肯得罪这样的人。
    司马策从半开的窗户里朝外瞧去,恰能瞧见她曼妙身姿,与定伯彦并肩而行,宛如一段风景从眼前而逝,他脑中首次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只觉男女关系便如博奕,他本是庄家,胜劵在握,如今却有了几分不确定,只觉胜负难定。有种失控的无奈之感。
    柳明月扳回一局,用自己性命去要挟虽是一招险棋,但回头试想,效果奇好。
    万氏正在雅室内急的团团乱转,派出去的丫环婆子无不被门口的锦衣卫拦下。她是个敏慧妇人,又与京中一干官家夫人交好,结合早先小谷氏之事,便猜个七七八八,心中惴惴难安,柳明月走开的这段时间,心中已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温毓欣不知此中利害,只当真有人邀请柳明月去尝菜,还笑她好口福。见得派出去的丫环婆子被拦,才觉不妙,但问及阿娘,万氏又不好将揣测说出口,隔墙有耳,如今室外可不止一双耳朵,万氏只有安慰女儿:“你妹妹想是被好菜绊住了,许是再过一会子便回来了。”
    虽是在安慰女儿,又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
    见得柳明月平安归来,母女俩都欣喜异常,直拉着要将她送回相国府去。事到如今柳明月反不怕了,婉拒了定伯彦护送,与万氏及温毓欣横扫整个西市,顺势连去边关之物都买了下来,虽觉芒刺在侧,只恐是锦衣卫仍在暗暗尾随,却也不顾,畅意去逛。
    临别之际,万氏欲言又止。
    柳明月瞧她神情,便知这位舅母已经猜出些首尾,便安慰她:“舅母不必多想,过两日外甥女便要去边关了,这一去三年五载,再回来谁还记得谁?只是阿爹无人照顾,还要麻烦欣姐姐有空便代我孝顺孝顺阿爹,我便能放心去了。”
    万氏乍听她要去边关,心中疼她,只恐她去边关吃苦,但思及今日这事,又觉得吃得一时苦,也许能保后半辈子平顺,比之小谷氏运气好了百倍。能避开自是好事,便又绽出欢颜:“说不得下次再见,你便能抱个大胖小子回来,到时候舅母不定多高兴呐。反正你欣姐姐将来也是嫁到京里,她敢不替你孝顺相爷,舅母也不饶她。”
    温毓欣只觉她们二人在打哑迷,只听懂了孝顺之语,其余之事,半藏半掩,许与今日之事有关,但到底如何,她并不明白。
    母女二人与柳明月分开之后,坐车回去的途中,温毓欣便问起此事。
    万氏在教导女儿之事上,向来不吝多费功夫,亦不怕闺中女孩儿听的多了移了性情,便徐徐将定国公府小候爷夫人在宫中所遇之事徐徐道明。
    温毓欣乃是闺中女儿,万氏管家又严,今日是初次听闻这些事情,当时便惊的目瞪口呆,猛然间便明白了过来,脱口而出:“难道表妹……”顿时骇的忙忙掩口。
    万氏早知女儿会禁不住问此事,回程之时便将车内丫环便打发到另一辆马车上去,此刻车内只母女二人,她此刻倒不似方才在独乐园里那般的六神无主,摇头轻笑:“我虽不知今日你妹妹在园子里是如何摆脱那一位的,但是瞧她面上神情,恐怕吃亏的不是她自己。过得两日她便离开京城,再回来的日子遥遥无期,女人花期不过几年,再被边关的风一吹,‘那里’有多少千娇百媚的女人等着,我就不信还能记得住她……”
    这事虽然骇人听闻了些,到底不是没有过。
    追溯本朝皇室,这种荒唐的事情也有过,强夺自己儿媳的皇帝,皇子听得父帝有些想法,还不是拱手相让?
    还有杀了弟弟,纳了弟妇进宫的皇帝……
    如今出了个喜臣妇的圣上,又有什么出奇?
    高门大户里,龌龊的事情多了去了,更何况是宫里出来的,有着至高无上权利的男人,想要什么,还不是伸手便拿?
    让万氏惊讶的,只是因为这一位,看中的不是别人,而是她家甥女。
    “你妹妹平日瞧着单纯,万不曾想到大事面前一点也不糊涂,竟然也能想法子摆脱‘那一位’,实在是没想到……”
    万氏搂着被惊吓住的温毓欣,“我儿以后遇见了什么事情都不要自乱阵脚,这世上见的多了便没什么可怕的了。”
    温毓欣嗅着万氏怀里熟悉的味道,始觉安心。
    晚间柳相回府听闻此事,虽当着闺女的面不曾发作,只将她好生安慰一回,回到书房之后却气的狠拍书案,大骂:“黄口小儿,欺人太甚!”
    却不知司马策回宫之后,也是暗悔不已,怎就轻易放了她去?
    但那种情势,不放却又别无他法。再想她刚烈眉眼,决绝神情,愈发心痒难耐。见惯了宫里温眉顺目的女子,再遇上个肯以死相搏与之对抗的女子,那种震憾尤其强烈,对柳明月反更是念念不忘。
    哪知道过得两日,却得了锦衣卫来报,柳明月已与一众请战的少年同赴边关了。
    司马策闻报,只觉气恨难消:原来她早打定了主意,有机会便离开京城。又不能下召将她留下,只得眼睁睁让她去了。
    这一去,天高水远,他鞭长莫及,更何况如今薛寒云镇守白瓦关,大半年仗打下来,已初绽头角,显示出其在战事之上的极高天份,想到他们小夫妻俩在白瓦关恩爱缠绵,看过的那些家书里最寻常的场景仿佛都在眼前,愈想愈是刺心。
    柳明月却无心探究司马策心中所想,她如今只愁摆不脱他的纠缠,哪里肯费力气去深究前世?自与柳相依依惜别,便带着一众丫环在众师兄的保护之下离开了京城,欲图与薛寒云夫妻相聚。
    她这些师兄们家中媳妇儿都已怀孕,如今反不好跟着去边关,因此除了罗善之,俱都不曾带着妻小。罗善之在妻子樊璃的安排之下,带了妾室青芸。
    那青芸姓卢,便唤做卢姨娘。
    樊璃自有她的考量,设若罗二夫人听闻罗善之去边关身边无人,必要送了丫头过去侍候。婆母送的丫头不好拿捏,倒不如将自己身边的丫头带去,身契亦在她手中,不怕将来奴大欺主。
    青芸原是她的陪嫁丫头,当初进门做了通房丫头,机缘巧合,如今已成了姨娘。
    柳明月向来不喜妾室通房之流,因此虽然此次只她与卢姨娘两名女眷,二人在路上反不曾有来往照应,只早晚下车休息之时,略打个招呼便算。
    众人餐风露宿,离白瓦关越近,行路愈加艰难,积雪覆盖,路途遥远,卢氏早些日子便冻的病了,每日在路上延医请药,拖着病体赶路,只盼着罗善之能够多瞧她两眼。但众师兄弟如今皆无妾室,就算有通房的,娶妻之前,也被家中长辈打发了,他若整日在马车里陪着妾室,恐怕会惹来众兄弟耻笑,便也只是偶尔叫了卢姨娘身边的小丫头子去问问病状。
    不知道是不是被太过冷落,反激起了卢姨娘的求生意志,她竟然渐渐的好了起来,眼瞧着到了年关,她已能在早晚歇息之时下车走走,终于瞧见了白瓦关的城门楼子。
    柳明月掀帘去瞧,但见雄关漫道,虎卧龙盘,踞守着大启门户,心中已是激动不已。她来边关之事,乃是父女二人商议决定,并不曾告之薛寒云。
    一行人入了关,众人要去军营,柳明月却是要回家。听说薛寒云在此间买了个小宅子,在营中休息之时,便回来住上几日。他还在信中详细介绍过这宅子,柳明月早有向往之心。
    罗家在此并无产业,罗善之便将卢姨娘交托给她,只等在此买了宅子,再行安置。
    车夫问清住址,便驾车而行,到了门前,自有仆从前去拍门。
    宅子里守门的是名四五十岁的汉子,腿脚微跛,见得客至,便询问是何处来客?闻听是京中主母至,便开门来,抽了门槛,迎马车入内。
    柳明月此行,不但带了四名大丫环,还带了四名精壮小厮,做些搬搬抬抬之事,又有卢姨娘带着的两名仆妇两名丫环,人数甚众。
    进了宅子方觉出这宅子的小巧来,只是个二进的院子,仆人也只有数名,忽啦啦一下涌到了院子里,除了门子,还有两名婆子,一个半老的老头子,外加一个女孩儿,年约十四五,想来便是薛寒云所救的名唤银环的。
    众仆已知这是京中主母到了,俱都去瞧这院里三辆马车,但见最后一辆马车里面下来好几个丫环婆子,俱往前面两辆马车而去,便心中疑惑:难道将军大人竟然娶了两房太太不成?
    只见当先一辆马车的帘子被人撩了起来,从里面下来个身量纤秀的女子,瞧着年纪不大,约莫有十四五岁,肤色白净,模样却并不如何出众,众仆心中俱都有些失望之感。听说将军大人娶的乃是相国府独女,这姿容只是比平常人略好些罢了,只身上穿的衣裳织料瞧着极好。
    正交头结耳低声议论之际,却见得那女子下了马车,又掀起了车帘,便露出一张明丽娟好的脸庞来,其上更有一双秋波明目,潋滟生辉,眸光嫣然间已将院里打量一遍,众人心中暗道:原来这才是主母!
    柳明月出自高门,所经所见皆不是庸常女子,又是舒大家亲自所教,在柳相及薛寒云面前自然天真娇憨,亲昵依恋,但在旁人眼中,举手抬足之间,自见风华气韵。
    院里立着的银环见得先时下车的金铃,误以为是主母,心中原是大松了口气,及止见得柳明月下了马车,身若素柳,面如珠玉,目如星子,更兼那通身大家气派,只觉自惭形秽,二人之间,有着云泥之别,顿时满心的沮丧失落。
    婆子上前来见礼,得了一个荷包,银环偷眼去瞧,见那荷包绣功好生精致,在边关极为少见,但见得主母身边的丫环随手赏了,似平常习惯,又拿自己将主母身边的丫环来比,只觉都略有不及,当下便有些蜇蜇蹑蹑。
    那婆子既得了赏,便道后院主屋虽然打扫的干净,但将军平日只宿在外院书房。除了主院,后面倒各有东西两个小跨院,虽然打扫的干净,这些房屋到底都久不住人,幸好过得半月便会将地龙烧起来熏一熏,防着生潮,如今只需烧起地龙来,再笼上火盆,不出一个时辰,房内定然暖和起来。
    柳明月便与卢姨娘在前厅稍候,身边只余了秋果一个丫环侍候,其余的皆去后院收拾行李箱笼。那婆子得了赏,便忙忙去烧地龙,拉了银环去帮忙。
    主院比起锦梧院来便小的多,房里家具虽然不多,但瞧着却很是齐整,在这边关之地,已是极好,只是长久不住人,房里略为冷清。
    银环只在婆子面前应了个卯,便寻摸到了主院房里。见得这些丫环们皆是训练有素,先彻底打扫一遍,拿了细棉布将房里家具拭擦干净,但凡角落之处皆细心拭拂,又将炕上蓝布铺盖卷了,从箱笼里取出锦锻被褥铺将起来,取出主母随身之物摆将出来,不出一个时辰,房里竟然焕然一新。
    这般排场,是银环从所未见的,她杵在那里,完全插不上手,便是连向来空荡荡的妆台上也摆了檀木妆匣及各种常用香脂膏子,胭脂盒子,从主母身上穿戴来瞧,那檀木妆匣里的东西定然价值不菲。
    一时里后院收拾停当,柳明月便请卢姨娘前去歇息。
    卢姨娘自然不比柳明月,习武也有两年了,一路之上劳顿不堪,便在丫环的指引之下先去梳洗休息。柳明月便寻摸到了书房,却见一把大锁锁着,不由蹙眉,日常起居之处,竟然锁了起来……
    她正站在书房门前踯躅,连生却从外面回来了,瞧见了她,连忙上前来问安:“奶奶路上辛苦了,将军听得奶奶前来,心中极为高兴,只是一时分不开身,先派了小的前来侍候。”说着熟练的掏出钥匙来,上前打开了书房的门。
    薛寒云实职原是六品校尉,有个五品将军的虚衔,从顾立战亡之后,京中便下旨升了他的官职。他如今却是五品将军的实职,总领营中事务,两名副将从旁协助,如今可算是名副其实的将军了。
    柳明月被他口里奶奶将军的称呼给绕的头晕,后知后觉才知这是在称呼她,细眉微掀,却不肯进去,只瞧着连生,以示疑惑。
    连生也是初次这般称呼,其实自己也极为别扭,见主子也是不习惯的模样,便腆着脸陪笑:“奶奶有所不知,咱们府里往日那称呼,原就不同于别处。如今到了边关,以后奶奶少不得要出门应酬……到时候若还是少爷小姐的称呼,恐引人侧目。将军于是吩咐了府里众人先改了称呼。”
    柳明月抿嘴一笑,“听凭将军吩咐。”抬脚进了书房。
    薛寒云物质上面一向要求不高,如今身边又乏人打理,房内摆设简单,只一床一案,其余的皆是实木打的书架。房内火盆早灭,很是寒冷。连生开了门之后,丫环上前去笼了火盆,还是碜寒。
    “书房有点冷,奶奶不妨移步去后院,想来暖和一些。别到时候奶奶冻病了,将军怪罪下来,小的恐挨棍子。”
    柳明月见连生说的可怜,不由失笑,又逗他:“可是你犯了错,挨了几棍子,长了记性?”想起薛寒云信中所述,定是哄她开怀。
    他那样的人,从不对身边人恶行恶语,至多冷若冰霜,已教人举止失措,又何必上棍子。
    不想连生皮厚,笑道“将军到边关也只带了我这一个贴心人,哪里舍得打小的。”
    柳明月素知他这猴儿性子,不由调侃:“倒真是贴心人儿,可惜不是丫环,不然我倒替将军作主收了你在房里侍候。”
    连生难得一张面皮涨红,顿时引的柳明月开怀不已。
    府中只有一个灶上的婆子,平日家中人口少,大多数时候连生与薛寒云在外面吃,那婆子只烧家中众仆的饭食。如今家中来了这许多人口,婆子烧完了地龙,便在厨下发愁。
    厨房菜疏也只有平常众仆吃的两三样,主母初次驾临,她厨艺粗疏,如今真是拿不出手。
    正愁着,春凤便寻到了厨下来,拿了银子道:“奶奶初次来到边关,劳烦妈妈拿这二两银子去酒楼置办两桌席面过来,也好让小姐尝一尝这边关风味。”
    婆子闻言,欢天喜地接了,往城中酒家而去。
    春凤便巡视一圈厨房,见得果不出她所料,厨下并无多少菜品。
    从前柳明月房里有夏惠,她是自小看着柳明月长大,二人情份非同寻常,不是别的丫环可轻易取代,春凤便只闷头做事,如今临来边关之前,夏惠将她们召集到一起,特别叮嘱了好生侍候柳明月,春凤自觉肩头重负,行事便分外谨慎,考虑事情愈发周到。
    况今日指望着柳明月理事,简直笑谈。
    她自到了这院里,便满脸亢奋,及止进了书房,东摸摸西看看,那书房之内陈设简直已极,她却好似寻到了宝地一般,将房内用具挨个拿起来瞧了一瞧,连平日不喜的兵书也拿起来看看,春凤去书房请她回后院梳洗,她尚翻着薛寒云兵法之内的笔迹细瞧……
    三催四请,才将她催到了后院,丫环们上前去服侍她梳洗,又有外面送了席面来,她也只吩咐送一桌给卢姨娘,自己捡着清淡的吃了两口,便倒头而卧,想来终是撑不住了。
    主子歇息,奴仆们也梳洗进食,归置自己贴身之物。
    那银环本是跟着婆子在下人房里歇息的,见主母带的丫环们来了之后,将主院东西厢收拾好了,便两人一间,径自住了进去,不由陪笑道:“姐姐们住进了厢房,那姨娘……一直住偏院?”
    按道理,这东西厢房是给妾室住的。
    银环以前跟着那灶上的姜婆子来收拾的时候,没少细看这东西厢房,只觉西厢房尤其好,心中也不免要畅想一番。如今见得忽啦啦别人住了进去,心中颇不是滋味。
    先时听得众人呼卢姨娘,只当来的全是薛寒云的家眷,便暗想着卢姨娘不知道会住哪间厢房,哪知道主母却将人安排到了偏院。
    秋果是个直肠子,又手脚麻利,收拾完了自己的东西,又去厨下打了热水来,将一双白生生的脚丫子泡在盆里,闻言道:“卢姨娘不住偏院,难道要挪到主院来?”
    银环吃了一嘴的灰,却也知道主母身边的大丫环不可得罪。说不定这些人中便有薛寒云的通房丫头,更要竭力逢迎:“我不是那个意思。想来姐姐们住在厢房,也好方便照顾奶奶。”
    旁的丫环们皆不作声,大家又不曾瞧见过柳明月与薛寒云的信件,心中只觉银环身份可疑,暗思难道是薛寒云在边关收的通房丫环?
    秋果却道:“难道你想住在厢房?”
    她本是反问,岂知银环听得这话,扭捏了一番,红着脸儿道:“奴家性命是将军所救,自当为奴为婢,以报将军救命之恩。如今奶奶来了,理应在身边侍候着……”
    春凤却不喜她这作态,打发她出去:“我家奶奶惯不喜生人服侍,你且回去吧。”
    银环无法,只得怏怏而回。
    却说近几日已到年关,风雪积厚,城下西戎敌营近几日也毫无动静,但此前大战,营中受伤军士不少,另有守将顾立身亡,营中之事便全落到了薛寒云及两位副将身上,正忙的团团乱转,听闻前营有将士奉旨而来,忙忙迎了出去,见得一众熟悉的兄弟,顿时乍喜。
    众人相见,又将营中事务熟悉一番,罗行之见得薛寒云一副懵懂之像,想来不知小师妹已经随同他们前来,便窥着空子,悄悄拉了他在一边,挤眉弄眼:“薛师弟不知家中有客至?”
    薛寒云已数日未回,只在营中理事,闻听此言,奇道:“难道你们谁还带着家眷不成?天气这般寒冷,难道竟不心疼?”想着这帮师兄弟们皆成了亲,许是有哪位伉俪情深,这才跟着来了边关。许是一时无处安置,索性安置到了他府上。
    罗行之见他这副模样,便知果然柳家父女二人并未有家书至,才慢吞吞道:“家眷倒是真有,只是……我们兄弟们皆心疼媳妇儿,不忍她们受这千里跋涉之苦,便将你媳妇儿带了来……”
    薛寒云:“……”
    后知后觉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把揪住了罗行之的领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罗行之朝不远处的贺绍思招手:“妹夫,小师妹可有与我们同行?”
    贺绍思自成亲之后,对这位大舅兄是言听计从,比之从前乖顺百倍,也因此获得了罗瑞婷的满口称赞,大着肚子的罗瑞婷临行前本来颇为忧心他在边关犯男女关系上的错误,被贺绍思一句话便打消了疑虑。
    “有大舅兄在旁看着,为夫纵有贼心,也无贼胆啊!”颇有面对强权而无奈屈从之意。
    罗瑞婷瞪他一眼,掐腰站着,便如一个大腹葫芦一般:“敢是阿兄不在旁看着,你便要放开手脚好生风流快活?”
    她自怀孕之后,胡吃海塞,又不曾运动,只静养,体重直线上涨,腰围胸围都非常可观,不过面上皮肤倒白腻粉润,很有光泽。
    贺绍思连连讨饶。
    此刻大舅兄相召,贺绍思颠颠跑了过来,见到薛寒云揪着罗行之有脖领子,便形同揪个犯人一般,心中暗笑,面上却有十分担忧之色:“薛师兄,小师妹随同我们一起前来,天气寒冷,路又不好走,她走的十分辛苦,听说这几日很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给冻病了……”
    薛寒云乍喜还忧,边关缺医少药,条件艰苦,她自小娇养着长大,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了这份苦,心中暗悔,不应该让她来边关。他原想着春暖花开之后,西戎退兵,再接了她来,哪知道这冰天雪地的,她便来了……
    他即刻便要甩手回家,将营中事务交托给了这帮师兄弟们,却被一众师兄弟死死拖住:“我们新来,对营中之事两眼一摸黑,你至少得给我们交待清楚了,再替我们洗尘,才能放你回去吧?”
    薛寒云反省自身,深深觉得往日对师兄弟们太过残酷,作孽太多,如今明知他着急回家见媳妇儿,却都上赶着缠住了他,死活不肯放人。
    另有白增白起也欲同新来的同袍们打好关系,盼着薛寒云引介,哪里肯放他走?
    薛寒云无法,只得将连生召了来,遣他去家中探望。待得柳明月安歇了,连生又打着灯笼赶往营里,去的时候这帮人还在饭桌上讨论当前战况,连生上前去耳语几句,他紧皱着的眉头始缓缓松开,目中亦有喜色。
    白增白起与他共事半年,殊少见得他这般笑模样,都习惯了他冷冷淡淡的样子,白增便道:“将军可有喜事?”
    薛寒云道:“无甚,只是拙荆到了边关。”
    那白增白起在边关多年,细究起来,还是薛良当年手下,城破之时也只是大头兵,趁乱捡了两条命。后来大启夺关之时,出了大力,这才升了官,苦熬苦挣到了如今地步,对薛寒云原本便奉为幼主一般,如今听得他娶的夫人到了边关,立时便道:“这是喜事,怎的将军还在此处?”
    薛寒云目光在如狼似虎的师兄弟们脸上一一扫过,颇为无奈:“有人不放本将军回家,如之奈何?”
    白增白起早从几人见面之时的称呼听出端倪,又听得是罗老将军家嫡孙及亲授的徒孙,与薛寒云皆是师兄弟,也笑这帮少年们玩心未泯,明知人家小两口许久未见,薛将军面上都带上了焦色,偏不放人,更觉好笑,当下拍着胸膛担保:“此间有我们兄弟二人,将军只管回家……”
    薛寒云这夜回家已至二更,一路行来,院中与往日一般清冷,但他心中此刻暖意融融,连边关的风雪也觉轻软。连生跟着他一路往后院而行,暗道:自家这位主子往日回家,一头扎进书房再不出来,只除了才买了这宅子,布置主院的时候进去过,几时还进过后院了?
    特别是救了银环之后,更视后院如畏途,轻易不肯踏足。
    如今却脚步轻快到了后院,二门上守着的婆子见得他到了,行了礼便往主院去报。
    待到薛寒云到得主院,但见门口丫环们皆迎了出来,齐齐施礼。春凤便打起帘子,让薛寒云自己进去。
    银环这日半夜未睡,估摸着柳明月来了,薛寒云定然要回后院,便去而复返,一直赖在主院。等到薛寒云来了,却是独自往卧房而去,旁边丫环们皆见怪不怪,倒无人上前去扶,不由着急:“奴家瞧着将军喝了酒,姐姐们怎的也不去扶上一扶?”
    这半日功夫,柳明月身边丫环皆见识了这位银环姑娘的缠功,此刻皆想着,也不知道这姑娘是不是被将军收用了,所以主母来了才这般急迫?
    除了金铃,其余人皆是在相府久居,薛寒云是何等样人,皆亲眼目睹,暗道无有小姐首肯,将军就算有纳小的心,也不会行动。心中便将这银环更是看低了一层。
    秋果直眉愣眼问道:“难道你想去扶将军?”
    这话太过直白,倒将银环闹了个大红脸。
    她就算想扶,往日也有过这样打算,直待将军喝的醉了,亲手服侍他一回,但如今被秋果当着众人的面捅破这层窗户纸,也不好承认,当下摇头。
    秋果傻傻道:“既然你不想扶,也不是将军的贴身丫头,操什么心?纵将军跌到地上,也怪不到你头上分毫。”
    她有些死心眼子,这话纯属就事论事,阐述了一个丫环的职责,分工明确,只要不在自己职责之位,别人服侍不周,挨罚也到不了她头上。
    但银环心虚,只当她风凉打趣,面色更加不好看,只甩手去了。
    秋果还莫名其妙:“银环生气了?”
    她也没说啥啊。
    春凤在旁瞧的清楚,几乎喷笑。暗道以后只要银环有什么明显不好的意图,都应该把秋果推出来应对。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反正气坏的总归不是无意的那一个……
    房内暖窠子里有温好的热水,盆里有凉水,布巾子则摆在面盆架上,房里早准备妥当了。
    薛寒云轻手轻脚进了房,反手将房门插了起来,但见房内灯色昏濛,却大异于往常空荡荡的景象,房内红绡罗帐,窗前妆台上摆着她的面脂口脂,妆匣等物,只觉心内也被填的满满,柔情满溢。
    他先轻手轻脚到得床前,掀起罗帐来去窥熟睡的人。
    柳明月自小睡的便是床,夜晚睡的却是一方小小火炕,上面虽仍有床架罗帐之物,实则只作装饰之用,下面却是暖烘烘的火炕。
    她长途跋涉,身下暖意融融,竟不觉边关寒冷,睡的酣甜,不知今夕何夕,因睡梦中也觉得热,便将被子踢开一半,露出纱罗小衣下半截玉藕似的腕子,薛寒云瞧见这景儿,眼都直了,恨不得立扑上去……
    亏得他还记得自己从外面回来,身上带有寒气,强捺了性子去洗了把脸,又喝了一碗醒酒汤,将手脚在火盆边烤热了,这才解衣上炕。
    柳明月睡梦之中,只觉脸上痒痒,又被人堵了唇,气噎难捱,身上重压,如负大山,下意识便使出平日学的招式,虽在梦中也是用了全力,只听得一声惨叫,顿时被惊醒,只见帐内只有自己,只是唇上犹有麻意,抚唇暗惊:哪个不怕死的竟然敢闯进锦梧院来?
    她在京中久惧司马策之邪念,日久便成心患,才起念难道锦梧院闯进人来?又想起原来已经身在边关了。
    这时候方听得床下□之声,有手指攀上了炕沿,她大惊之下正欲抬脚去踩,却被猛然间冒出来的熟悉的面庞惊住,讪讪收回脚来,只盼薛寒云未曾瞧见。
    又伸手去拉他:“寒云哥哥怎的在地下?”
    “偷香窃玉这种事,果然不好做。”薛寒云正在情动之时,全无防备,被媳妇儿轻易手脚并用踢下床去,颇感丢脸,但瞧着床上坐着的人儿,心中又是一荡,咬牙扑了上去:“坏丫头,这就是你给为夫的见面礼?”
    柳明月边笑边往后缩:“哪里来的登徒子?大半夜行偷香窃玉之事,品性不端,理应受到严惩……”
    小夫妻两个久未相见,嘴里虽调笑着,但目光胶着在一起,竟然再难分开。
    薛寒云长臂一捞,将媳妇儿捞进了怀里,发狠亲了下去,只吻的她气都快喘不上来,才放开了她。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38:31
☆、85

    柳明月在他怀里被亲的晕头胀脑,只差开口大呼救命,被他松开搂在怀里,还满脸红晕,粉唇嫣红,目光如水,狠瞪了他一眼:“寒云哥哥这是想憋死我么?”瞧在薛寒云眼中,却是痴嗔娇媚,万般独好。
    薛寒云又忍不住,轻啄了下她粉唇,低低笑语:“为夫哪里舍得?”又俯身去亲怀里的人儿……
    柳明月被他这连环亲吻弄的毫无招架之力,狠狠捶了下他胸膛,能感觉得到男人那宽厚的胸膛里传出来的闷闷笑声,似是这样抱着她,吻着她,便满足已极。被她捶打几下,这点力气,对他来说,不过挠痒痒,丝毫不能阻止他继续行凶……
    柳明月觉得,不见这个男人,思念成灾,可是及止真正见了,总觉得牙根发痒,让人恨不得咬上两口。
    她如是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跟只小猫似的,撩起他的中衣袖子,张开雪白贝齿,咬了下去……
    薛寒云笑意盈盈瞧着媳妇儿行凶,末了瞧着自己坚实臂膀上一排整齐的小牙印儿,摸着柳明月的腮帮子柔声细语:“牙疼不疼?”
    柳明月:“……”我都没问你肉疼不疼呢。
    这男人生成了钢浇铁铸的一身硬肉,又被他的问话噎住,捂着发酸的腮帮子瞪他,男人不以为意,将温香软玉搂在怀里,笑声朗朗不绝,手下却不规不矩,摸了起来。一时粗砺的大掌隔着轻罗纱衣抚摸她胸前雪丘,揉捏不已,又低头隔着纱衣去轻咬,顿时将她胸前亲的一片狼藉,纱衣湿透,反将胸前□立显,又招来柳明月一顿白眼,手忙脚乱去回护,他却又换了地方,去袭击它处……
    柳明月手忙脚乱,索性转守为攻,伸臂揽了他的颈子,奉上香软小舌,细心描摹他唇形,媚眼如丝,逗玩起来……
    薛寒云早已情动,在她这般逗玩之下气息渐粗,紧贴着她的某处已强硬抬头,柳明月红着脸儿,主动去解他中衣,亦学他方才模样,去咬他胸前豆粒……
    薛寒云哪里还忍得住?拿出出征的雷厉劲来,三两下将二人扒了个精-光,脸儿相贴,唇儿相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已然合作了一处。
    柳明月久未承欢,乍然恩爱,到底免不了几分疼痛,她低低娇吟,薛寒云已放缓了速度,去吻她耳珠,低低安慰:“月儿且忍耐片刻,一会便不疼了……”
    小夫妻久未相见,红绡帐中,这一番柔情缱绻,恩爱缠绵,又加之身下是暖烘烘的地龙,二人皆是汗流浃背。待到雨收云住,洗浴完毕,二人方心满意足搂在一起,肉皮儿紧贴,四股儿绞在一起,说些贴心暖情话儿,不时再咂个嘴儿,唇舌相嬉,说不出的甜蜜。
    既解了心头火,薛寒云才想起来问问柳厚近况,听闻他身体刚健,便放下心来。又问朝中局势,柳明月尽她所知,将京中大小事情细细道来。
    如今京中锦衣卫横行,便是连朝中重臣亦渐渐忌惮,更遑论京中富绅小吏。
    若是照此发展,不久的将来,恐怕京中便尽数笼罩在锦衣卫的阴影之下。
    承宗帝能制衡还好,若是不能,更不知会成什么样儿……
    那些信件之中不能畅谈之事,如今不患墙外有耳,自然可以畅所欲言。
    待薛寒云听得小谷氏怀了龙种,顿时惊讶不已。
    他是知道承宗帝对自家媳妇儿怀有他想的,如今听闻承宗帝不止是对他家媳妇儿怀有邪思,更已经对定国公府上小公爷夫人下手了,导致京中一桩大大的丑闻,大有松了一口气之感。
    男人若钟情起来,是一件极为可怕之事。对此他深有体会,不怕承宗帝滥情,就怕承宗帝专情。就算他中意臣妇,只要不是只中意他家媳妇儿,而是对年轻貌美的臣妇皆怀有绮思,这烦恼也就不止是他一个人的烦恼,而是大启大部分娶了美貌妻子的年轻官员的烦恼隐忧。
    柳明月又将临别之时,在独乐园与司马策较量一事徐徐道来,谈到她自己万般无奈之下,以命相搏,薛寒云面色可怕,紧搂了怀中人儿,仿佛唯独这样,才能防止那一幕的可怕发生……待到听得柳明月狠揍承宗帝,一击得手,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又担忧又高兴,只不断摩挲着她柔亮乌发,似在安慰柳明月,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唯有借助这样亲昵的小动作,才能平息他内心的愤怒与担忧……
    柳明月叽叽咕咕,边说边笑,讲到高兴处,眉眼顾盼,眸子里流光溢彩,满溢了重逢的欢欣快乐,薛寒云面对着朝思暮想的人儿,担心之事听完了,再听她讲闺中琐事,便渐渐有些走神,目光只锁定在她柔润红唇之上,不由自主便亲了下去……
    冬夜漫长,夫妻二人聊一时再缱绻一回,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简直是必然。
    丫环们早起来在外等候,连银环也跑了来,道是要与将军及将军夫人请安,见得房门紧闭,犹不敢信。
    自薛寒云在西戎人的刀下救了她的那一刻起,这个男人的影子便深深的刻进了她的脑海之中,只是他素来冷淡如霜,这数月以来,她便以为这男人天生这样冷淡的性子,外冷内热,乃是世间难寻的良人。
    起先她还想着,便是他娶的是相国府的大小姐又如何?高门大户的小姐,有几人能跑来边疆吃苦?说不定到最后,只有她能够陪在他身边同甘共苦……
    可是晴天一个霹雳,这位相国府小姐不知道是不是在京中闲的无聊,带着仆从千里迢迢来了。她亲眼见了相国府独女,这一夜主院里春意融融,银环却在火炕上辗转反侧,烙了一夜的饼子,黑暗之中抚摸着自己年轻娇嫩的*,暗暗猜测相国府独女那锦衣华服下,不知道该是怎样一幅*的身子……
    又或者,相国府小姐设若是个特别娇纵的……
    他们夫妻俩房-事不合……
    各种不好的念头纷沓而至,搅得她不得安宁,天还未亮便起身梳洗。姜婆子与她同睡在一个火炕上,见她起的这般早,外面天色还黑,不由奇道:“环丫头怎起的这般早?”
    银环满腹烦躁,又无从说起,只推说:“将军救了我,今日是夫人初次来边关,奴家要早起,去向夫人将军请安。”
    姜婆子年纪老大,世事洞明,银环每每在二门处守望,便知她心中打的是何算盘。只是她半生坎坷,无儿无女,差点饿死,心中倒怀有怜悯之念。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若是主母不反对,银环跟了薛寒云,后半生不愁吃不愁穿,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倘若再生个一儿半女,终身有靠,强如她这把年纪还要在外谋生。
    因此上倒从不曾阻拦银环去主院向柳明月献媚,只在被窝里打了个呵欠,含糊道:“年轻夫妻相见,恐不会早起,环丫头还是晚些过去的好。”
    这位薛将军是个洁身自好的,来了边关这么久,在营里沾不得妇人,回来又只窝在书房里,如今他家妇人前来,还不可着劲儿的折腾,哪里能起得来?
    这话直戳进了银环的心窝子,她一时里倒怔在那儿……
    按理说,今日是柳明月初来边关,理应早起与家中仆从见面,看帐理事,可惜昨晚太过劳累,灶上煨着的饭菜放了许久,烧好的热水放凉了再烧,卧房里还是静悄悄一片。
    等到小夫妻两个起床,已经过午。
    丫头们鱼贯而入,服侍他夫妇二人洗漱,又有人上前来摆了饭菜,却是咸菜清粥,外加一小碟凉拌野菜,一小碟糟凤爪,一盘花卷。
    那凉拌野菜,也非当季,而是在夏季晒干了,冬日拿水氽过了,再用热麻油炝过,加醋盐拌了。
    薛寒云早习惯了简单吃食,营中大锅饭比这个更要艰以下咽许多,但对着小媳妇儿,总觉歉疚,只因他亲眼看着她如珠如玉般长大,行动坐卧,饮食茶水无不经心,几时又见识过这些粗陋小食?
    因此拉着她的手儿后悔:“早知道就不应该让月儿来边关。都是为夫的不是,让你吃苦了。若是阿爹见了,也必然心疼。月儿若是吃不惯,今日便招几名好厨子来试试?”
    相国府的厨子的手艺,那是获得京中官宦人家一致肯定的。
    柳明月倒也无需讳言此饭食的简单粗陋,吃了一口野菜,又喝了一口清粥,突发奇想:“寒云哥哥,你说我要是将家中厨子多带几个来,在白瓦关开个饭庄,会不会大赚一笔?”
    薛寒云被她这副全然没察觉自己心中不安,认真讨教赚钱大计的小模样给打败,捏了她的小脸一把,感觉到满手温玉,忍不住又摸了一把,赞赏道:“……为夫只怕你把相国府厨子带过来,在白瓦关开间酒楼,不但是现有的酒楼会关门大吉,但是人命都会出上几十起,城中府尹忙不过来,要找为夫的麻烦.”
    柳明月疑惑:“打败了竞争对手,一统白瓦关餐饮业也就算了,怎的还会出人命?”
    依着薛寒云今时今日的地位,在京中不够看,但到了这边关之地,也算得小小一尊太岁爷了,谁家不长眼的竟然敢与她拼命?
    薛寒云一笑:“为夫只怕你开了酒楼,味道好的让食客们不小心连自己的舌头都吞了下去,可不是出了人命了?”
    柳明月顿时喷笑,笑睨了他一眼,又娇又俏:“寒云哥哥净会哄我开心。”又咬了一口花卷,只觉此花卷并非府中那般精细制作,只撒了点盐跟葱花,一股死葱味儿,却也笑着咽了下去,喝一口清粥,去去那死葱味儿……
    她何尝不觉得这饭食难咽?
    但观薛寒云眸中神色,虽喜夫妻团聚,却不忍她受一丁点苦。夫妻之间,原本同甘共苦,她既为了他而赶赴边关,这点事情尚在忍受范围之内,当即却做出不甚在意的样子,只是心中已暗暗下定决心,饭食不可口这种可以改善的生活问题,要她来解决不过信手拈来……
    到了晚间,这种改变后的结果便尤为明显。
    薛寒云连喝了三碗虫草花鸡汤,又吃了两碗饭,搂着柳明月直夸:“月儿来了,为夫都有口福了。”
    柳明月当然不能告诉他,他为自己找回来的灶上的婆子早些年一直在挨饿,说实话,姜婆子能将饭做熟,且油盐酱醋调的合适了,已是超水平发挥了。
    午饭之后,薛寒云回营中去了,她曾召集家中众仆见面,询问了众人专长,及未曾来将军府之前,在哪里做什么营生?家中还有何人,如今都在做什么等等……
    听起来都是闲聊,但这闲聊之中便将家中众仆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
    待得众仆退下了,银环上前来磕头,柳明月便亲自来扶她:“我家将军救了姑娘,原是举手之劳,姑娘何须客气?”
    银环眸中盈泪,顺势抽噎着起身:“奴家受将军大恩,永世难忘。阿爹阿娘又已丧命,奴家举目无亲,只求夫人收留在侧,奴家愿意侍奉夫人将军……”
    柳明月身后侍立的丫环春凤早知自家小姐不会容许将军纳妾,这银环不过在做无用功,便抿嘴一笑,朝秋果使了个眼色。
    秋果虽然呆直了些,但春凤这眼色倒瞧个明白,是教她开口的意思,遂在侧插嘴:“奶奶身边的大丫环只有四个,已经满了,况且下面的小丫头子们也已经挑好了,夏惠姐姐在京里教规矩呢……”
    她言下之意是,银环想要做丫环在柳明月身边侍奉,必要有一个丫环退下来,她们当差都很尽心,如何能行?
    秋果此言,惹的柳明月心中暗笑:这傻丫头分明没听明白,银环所求,乃是偏房姨娘,她的侍奉另有意思。
    柳明月微微一笑:“姑娘良家子,将来必要配一个体体面面的夫君,何必再入奴籍?”
    银环抽抽噎噎:“奴家再无去处,只求奶奶收容,此后做牛做马,报答奶奶与将军大恩!”心道:妾也有良家子,也不全是贱籍。只是这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柳明月含笑道:“姑娘真肯为我与将军做牛做马?”
    银环听得此语,宛如黑暗之中瞧见了一线光明,立时便又要跪下:“奴家此心,天地可鉴!”
    她哭的楚楚可怜,一张小脸上净是泪痕,果然不负薛寒云信中所说:“哭的好不凄惨”,便是柳明月都觉得,自己若不答应她的要求,便是铁石心肠,天理难容……
    只是她向来就不是心肠柔软之辈,此刻也只淡淡道:“你且先回去,在厨下帮姜婆子打下手,每月五百文钱,便算做我府上暂时雇了姑娘。”
    银环一听,说了这半日,这位年轻的奶奶都没有让她进主院服侍,心中便有些焦急,神色间已有拒绝之意:“奴家只盼能在奶奶身边朝夕服侍奶奶,还盼奶奶别赶我走……”
    她见柳明月说话温婉,只当这位是个年轻面嫩的,听说又是高门大户里娇惯养大的,被她一通哭,心被哭软了,什么事儿不能答应?
    哪知道这位奶奶却从来不是做活菩萨的料,偶尔心软一回,也决计不会将自家男人拿出来做什么慈善活动。
    但见她板起脸来,先时和蔼尽去,竟然颇有威严,目如利刃,话音中更是暗含冰霜:“姑娘嘴里说着,肯为我与将军做牛做马,言下之意便是无论我令姑娘做些什么,姑娘都是千肯万肯的。没想到如今厨下缺人,我暂派了姑娘去帮姜婆子打下手,亦不是平白使唤人,姑娘竟然也不愿意,难道姑娘竟然是想让我将你供了起来,在我薛家后院做个姑奶奶不成?”
    人家明明想做姨娘,她偏要故意说成姑奶奶,离题万里。
    春凤见势,更是在旁喝道:“你既说让我家奶奶收留你。我家奶奶好心收留了你,有吃有喝,莫韭你想得陇望蜀,做这后院的奶奶不成?”这却是指责她有非份之想,想取柳明月而代之。
    银环被她们主仆这一唱一合,顿时连泪水也吓的断了,连连分辩:“奴家……奴家决无此想……”她不过是想做个通房姨娘之流,哪里敢奢望做当家奶奶?
    柳明月一声喝断春凤:“银环姑娘面皮薄,断无此想,春凤你怎可信口胡说,坏了人家清白女孩儿名节?”又换了副笑脸去哄她:“银环姑娘不愿意去姜婆子灶下帮忙,定然是除了过世的阿爹阿娘,这城中还有亲戚罢?没关系,等我让人拿个将军的贴子去府衙,让衙门派人去寻一寻,等寻到了银环姑娘的亲戚,定教他们来接了你回家去。”说着端茶送客。
    她这般时怒时喜,倒将银环给搞糊涂了,还未想明白这位将军夫人是发怒了还是未曾发怒,已被秋果与金铃一左一右,架了出去。
    待得出了门,她才回过味儿来,扭身欲回转向柳明月澄清。
    金铃从村中到相国府,所经所见皆是从前未曾想过的,对这种平常百姓家与高门官宦家之间的差距深有体会,况薛寒云年轻英武,面冷心热,又有大好前程,银环瞧着眼热,偏是救命恩人,动了春思,也无可厚非,可是这种事情,也要看当家主母的态度。
    柳明月态度坚决,连房中多年侍候的丫环们都容不下,又如何能容得下一个外人?
    这种事情,她房里的大小丫环无不知晓。便是那些子小丫环初进相国府,夏惠教导规矩时,也讲过,在相国府里,不得对主子有妄想,若是生了什么不好的念头,趁早打消,不然便会被赶出府去,恐怕满京城也难寻到落脚之处。
    银环不知此中厉害,她少不得要点她一点。
    “银环姑娘还是回去吧,我家将军房里除了奶奶,再无旁人。”
    这话说的够明白了。
    银环一听这话,大睁了双目,十分激动:“姐姐何必骗我?那卢姨娘呢?”又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说今日怎的不见卢姨娘来向奶奶请安。定然是她怠慢了奶奶,才教奶奶以为妾室都是这样儿的。奴家若能侍候奶奶,定然忠心耿耿,绝不教奶奶伤神!”
    她这话直气的金铃暗憎自己多管闲事,反是秋果听了这话才算明白,原来她是想当云少爷的房里人,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啐了一口:“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给我家姑娘添堵?老实告诉你,那卢姨娘是罗公子的房里人,友人所托,不过在薛府暂住一时,别以为天下男儿都是三妻四妾的,我相国府就没这规矩!”
    她有些痴气,一着急之下,便将往日称呼挂在了嘴边。
    临行之际,夏惠姐姐再三叮嘱要她们好生侍奉小姐,哪知道才来了边关,便有了狐媚子。秋果平日好脾性不代表她毫无脾气,凡是与柳明月作对的,裹乱添堵的,她通通不能容许。
    当下指着她又骂:“好不要脸的狐媚子,还当我家姑娘是个好性儿的!将军救了你,又不是欠了你,还容得你这般死缠上来?惹火了姑娘将你撵出去!你算是我们府上什么人?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跑来我们府上蹭吃蹭喝?”
    银环当即大哭:“奴家……奴家也有做饭洗衣,在府内做活的……”
    秋果难得发一回威,双目瞪的溜圆,像听到什么笑话:“难道我们府上竟然缺了洒扫洗衣的丫环不成?用得着你来卖好?你做这些不过是还有点良心,不好意思白吃白喝,难道当我是傻子?”
    金铃捂嘴而笑,上前去劝这直肠子。
    “秋果妹妹莫生气,谁敢当你是傻子?”心中却道,不知哪个嚼舌头的,教秋果听到了这话。
    秋果是有些呆傻,不过柳明月喜欢她,赞她性子直率无伪,平日对她又不加约束,到如今她说话越来越直,口舌越来越尖利。
    “你们都在背后说,当我不知道啊?!”秋果瞪了金铃一眼,却随着她进去了,只余银环呆呆在此。
    后院里有了主母,原来府里的仆人便议论,将军回府的次数成倍增加,且有越来直频密的趋势。
    将军回府便直奔主院,纵是有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也要骑马回来一趟,陪一会主母,吃顿饭,小夫妻两个在房里厮磨一会子,才难舍难分的离开。
    主母必要亲送到大门口,远远瞧不见将军的影子了,才依依不舍的回来。
    明眼人都瞧的见,小夫妻两个实是恩爱异常。
    这些议论传进银环耳中,更有机会窥见他们夫妇难舍难离的模样,她愈发的心如刀绞,连去主院的勇气都没了。
    姜婆子夜间在房里与她感叹:“老婆子活了这把年纪,见过的小夫妻多了,实不曾瞧见过这般恩爱的。”
    将军与夫人的恩爱,哪里还插得进第三个人来?
    银环这番痴念,恐只能成为妄想。
    这一年除夕,大雪纷飞,营中众将严阵以待,以防西戎夜半偷袭攻城。
    薛寒云与众将分守城门,寒风凛冽,如刀子一般刮的面上生疼。城下是西戎的星火连营,城内明灯千盏,鞭炮声声,年味甚浓。
    他极目去瞧,这城内的灯火,总有一盏是属于她的。也不知此刻,她在灯下做些什么?
    往年在京中,柳相必定封好了红包,厨下送来种式精致菜式,皆是她挖空心思所做,到得大年夜,三人团团而坐,厨下便上一道,她必要讲上一讲。
    想及京中柳相,也不知这大年夜,独个儿冷冷清清,如何过得?
    正想着,却听得楼下兵卒呼道:“将军,下面有人找你!”
    薛寒云低头去瞧,城下灯火阑珊里,被狐裘裹的严严实实的身影,此刻仰头瞧着的如玉面庞,正是他方才还在记挂着的人儿。
    他欲下去,却见得她在城楼下招手:“我也上来瞧一瞧。”兵卒识趣,便放了她上来,目光却一直紧跟着她的身影而上,轻声与旁边同值的军卒议论:“……将军真是好福气!”将军夫人不但美貌,还贤惠,手里挽着硕大一个食盒,瞧着她纤细身姿,那军卒真有种想替她将食盒送上城楼的念头。
    城楼下留着的婢女转身去了旁边停留的马车里,从车里拎出一小壶酒递了来:“两位还请喝两口暖暖身子……”触手生温,原来是暖过的酒。
    薛寒云眼看着她提着食盒上来,上前去接过食盒,才觉出了盒里份量不轻,便探头朝下面去瞧:“连生这小子,怎的不来提着,却要月儿提了这么重的东西上来?”
    柳明月面上冻的红扑扑的,但笑意爬满脸庞:“连生跟着你到处跑,这一年也辛苦了,我打发他去吃年夜饭了。”
    薛寒云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牵着她冻的冰凉的小手,到得城门楼子里,打开看时,热饭热汤,还有一小壶酒,两双筷子。
    他挟了一箸辣炒牛肝菌,入口鲜美,疑惑道:“这是哪里来的?”
    柳明月笑的得意:“临来之时,我怕边关没什么菜,就将家中库里干的山珍装了几袋子,这不是用到了?”说着也拿箸来吃,又斟了两盅酒:“寒云哥哥我敬你,祝你来年连战连捷!”
    薛寒云勾过她的腕子,笑的无不温柔:“月儿来与为夫喝个交杯酒儿!”一仰脖灌了下去。
    柳明月一笑,亦干了,只觉酒液顺着喉咙辣辣奔涌而下,先时的寒冷便一扫而空了,整个人都热乎了起来。
    夫妻二人在城门楼子里浅酌对饮,饮到酣处,柳明月偎在他身边感叹:“先时我跟着罗老爷子练武的时候,还想过大漠边关,不知何等风光,想不到这么快便实现了。”
    薛寒云将她鬓间碎发撩了过去,在她额间轻啄了一记,心潮沉浮,若非嫁了他,她又何至于千里奔波到这边关来吃苦?
    “也不知阿爹今夜如何过大年夜的……”
    夫妻两个一时静默,遥看城下连营灯火。
    柳明月到边关之后,便写了家书报平安,如今算来,恐怕家书还在途中未至。她着实记挂老父,只觉一颗心儿被剖成了两半,一半记着夫婿,一半挂着阿爹,两人都抛不下丢不开,柔肠百结,又喝了几口酒,酒意上头,偎在薛寒云怀里半梦半醒,脸儿泛红,星眸半闭,浑然忘了今日辰光,城下还有几十万敌军……
    此情此景,如厮绮丽。
    但等罗行之罗善之兄弟俩前来换班,见得薛寒云怀里醉的昏昏沉沉的小师妹,皆忍不住打趣:“薛师弟,你这到底是在守城楼还是在会佳人啊?”
    薛寒云面无表情回了一句:“我又不似某个不解风情之人,留得佳人独守空房。”
    罗善之面上讪讪,忙忙讨饶:“薛师弟我错了,再不在口舌之上占你的便宜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师兄这一回罢。”
    他进城这些日子一直泡在营里,倒将卢姨娘抛至脑后,忘了个精光,日日只同这些师兄弟及营中将士打混,至今卢姨娘还窝在薛宅安静度日。
    这位师弟,论身手论口才,他完全不是对手,便是如今行军布阵,他也多有不及,空负了罗家嫡长孙的名头。
    大年夜柳明月醉倒在了城门楼上,薛寒云抱着她回府,惊掉了府里一众人等的眼珠子。
    正月初一,天色还未亮,薛寒云便摸黑踩雪回了营里。
    柳明月醒来之后,从热被窝里钻了出来,收拾停当,才用了两口饭,丫环便来报,卢姨娘来请安,柳明月只得罢箸相见。
    卢姨娘跟着罗善之来边关这些日子,起先尚能耐着性子。
    见得薛寒云回府的次数频密,夫妻又恩爱,也极为羡慕。便想着待罗善之在此间买了宅子,不拘大小,京城离着此间十万八千里,正室不在眼前,到时候她便是那宅子实际上的女主人。到时候再无人争宠,只要她温柔体贴,不愁拢不住男人的心。
    关起门来,独夫独妻的过日子,何等美哉?!
    哪知道罗善之自将她丢到了薛宅,这些日子不闻不问,便是连过年都不曾打发人来问一句。心中惴惴,这才大清早的来主院寻柳明月,借请安之名,探问一番。
    柳明月昨夜倒确曾见过了罗善之,只是当时她早已喝醉,全然没有印象。见得卢姨娘珠泪在眼眶里打转,委实觉得头疼。
    ——宿醉后遗症。
    “薛夫人可曾瞧见过我家大爷?我已好些日子不曾瞧见过他了……”卢姨娘一脸哀怨,连柳明月都觉得罗师兄行事忒不地道,将个妙龄的房里人丢到她家不闻不问,让卢姨娘快等成了望夫石。
    柳明月揉着脑袋,只觉得脑仁好像翻了个个儿,直恨不得倒回炕上再睡个回笼觉。
    “自入城之后,我也许久未曾瞧见过罗师兄,想来营里事忙,他若闲了必会来瞧你。你且耐心住着,若缺了什么,只管去问春凤。”
    如今春凤是柳明月面前第一等的大丫头,凡事皆交了她来管,卢青芸一个妾事,倒不必劳动柳明月亲自照料。
    卢姨娘只得无功而返。
    哪知道过得初五,罗二夫人亲派的两名嬷嬷,及给罗善之的两名妾室,另有小丫环子及管事若干,由罗延成手下军士送了过来。
    原来罗善之自请命往白瓦关御敌之后,便写信给远在西南的父母,又报喜讯,妻室樊璃有喜。
    罗延成多年领兵,将长子交付罗老爷子教养,如今儿子初初历练,更有许多嘱托,便亲笔写了封信,教心腹亲兵送过来。
    罗二夫人听闻,正中下怀。她在西南边陲做当家主母多年,雷厉风行,立时在将军府里挑出来两名出挑的丫环,再配了侍候的嬷嬷小丫头子们,一起送了过来。
    卢姨娘盼来盼去,竟然盼来了罗善之的两名房里人,又是罗二夫人送的,虽是通房丫头,在她面前却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罗延成的亲兵将信送至营里,罗善之阅毕,想到这偌大家口,再借住在薛宅,实有不便,便让那管事先将人安顿在客栈,去寻个宅子来安顿。
    那管事不亏是罗二夫人手下臂膀,当日便在城中寻了一处三进的宅子,买了下来。又亲去薛府接了卢姨娘几人到了府里。
    那两名通房丫头前来拜见卢姨娘,虽规矩礼数不错,但眉眼间的不屑之意,卢青芸更瞧的清清楚楚。
    且她二人容色齐整,身条儿纤细,正是十五岁花一般的年纪,打扮的又入时,袖口领口皆镶着毛边,颇有几分西南边陲的民风。
    卢姨娘千盼万盼,关起门来过独夫独妻的日子终究落了一场空。
    想起离开京城之时,她在樊璃面前跪着表忠心:“奴婢是姑娘身边的人,无论如何,都是为姑娘分忧。跟着大爷去边关,一定将大爷侍候的好好的,定不教大爷在外拈花惹草!”
    如今想来,她说过这话才几日?罗善之便添了两个房里人,且她压根无力阻止。
    她倒全然不曾想过,樊璃听得这话,不定有多刺心。
    当时樊璃身边还立着青芳。
    青芳也是樊璃的陪嫁丫头,当初樊璃问她二人谁肯陪着罗善之去边关,青芳只往后缩,道姑娘如今怀着身子,无论如何,她得守在姑娘身边,瞧着小少爷出生才能放心。
    至于大爷,乃是堂堂男子汉,武功又高,又是老将军得意长孙,性子又稳妥,她侍候不侍候,也无甚大的影响。
    卢青芸自告奋勇,为主解忧,虽教樊璃大松了一口气,但到底不及青芳贴心。
    如今瞧着面前这两位二夫人赐下的通房,卢青芸几乎可以预见未来硝烟滚滚的生活,内心隐隐浮起个念头:这世上,恩爱如薛寒云与柳明月的夫妻,大约极少见吧!
    连她这个日日闭门不出的外客,也能听到薛宅里仆人的议论,偶尔也能瞧见他们伉俪情深,携手而行。
    罗宅如何,柳明月浑不关心,只吩咐春凤送一份暖宅仪。
    反正她心里只认樊璃这位阿嫂,至于其余的妾室与通房丫头,全然不在她眼里。
    倒是年后她想起一桩事来,便问起了薛寒云。
    原来在此驻守的顾立将军身故,也不知他的家眷如何了。
    薛寒云也是忙的昏了头,将此事忘的干净,经得柳明月一提,顿时捂额长叹:“真是该死!这些日子尽忙别的事,都昏了头了,竟然不曾派人前去探望顾将军家眷。”
    顾立过了而立之年,只有一子一女。
    女儿今年十七岁了,儿子只有十三岁,皆在边关,由顾夫人抚养照顾。
    自顾立身故,顾夫人也不肯带着孩子去老家,便仍留在此地生活。
    “月儿真是有心,你先让春凤多买些礼物出来,我挑一个日子,与众师兄弟们一起去探望顾将军家眷。到时候月儿也一起去。”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42:43
☆、86

    顾宅在城东, 离薛宅尚有段距离。

    薛寒云带着数位师兄弟同行,门子往里通禀,得了顾夫人示下, 才引了人至二门, 一杆标枪便迎面而来,疾如流星。薛寒云忙搂着柳明月往旁边闪避,其余几人皆是好手,轻松避过,那标枪“咄”的一声钉在了二门的门框之上,尾部还颤了几颤,可见此人臂力极好。

    门子的脸色都有些白了,正欲道歉,却从远处冲过来一人,年约十六七岁,蜜色肌肤,英气剑眉,身量纤瘦,着一身男装,一开口,声音却有几分雌雄莫辩。

    “方才失手,差点伤了诸位,给诸位赔礼了!家母正在厅中等几位,几位请随我来。”

    说是失手,场中诸人皆是练家子,就连柳明月也觉着,倒有点像试探。

    众人皆有几分疑惑,都听说顾立将军一女一子,儿子大约还没这么大,倒是与女儿年纪相合,但眼前这位,瞧着样貌行止却是男儿……

    那门子如释重负,飞快的退下了,似生怕多呆一刻,再发生什么不忍卒睹之事。

    众人随着此人到得内厅,一路行来,但见顾家下人训练有素,见得客至,要么走避,要么无声行礼。庭院整洁,虽是冬季,花木枯萎,宅子的男主人早已战亡,但此宅丝毫不见颓意,想来这位顾夫人定然心性坚强,治家有方。

    及止见了顾夫人,见得那雍容端庄的身姿,面上虽有戚容,却实不是只知一味哀婉的内宅妇人,目光清明,感谢诸人前来探望关怀之意,又遣丫环们接过诸人送来的礼,再而拜谢。

    一时里分宾主而坐,先前扔过标枪的那少年便侍立在她身后,顾夫人喝一声:“枫儿,还不向诸位大人陪礼?”又面含愧色向诸人赔礼:“都是老妇教导无方,将军还活着的时候,这孽女便喜舞刀弄枪,还嚷嚷着要做女将军。哪知道将军亡故之后,她便不再着女装,磨着老妇非要上战场,先时听说诸位到了,她便要试探一番……让诸位受惊了!”

    柳明月睁大了眼睛,细细去瞧这位顾枫小姐,但见她英姿飒爽,实有男儿之风,设若顾夫人未曾说破,她也不敢想这是个女孩儿。

    她躬身抱拳赔礼,礼数一样不错……只是却是男子之礼。又委屈的向顾夫人恳求:“阿娘也不必生气,枫儿立志要报父仇,况阿爹生前也赞过枫儿堪比男儿,今日正好薛将军前来,枫儿只求薛将军能许枫儿上战场,以报父仇,枫儿此生无憾!”

    顾夫人眼圈都红了,指着她“你……你……”了数声,想是当着旁人面前,实无法沉下脸来再训她,只长叹一声:“我前生不修,怎的生了你这么个孽女?”起身朝着薛寒云施礼:“将军能前来探望老妇,老妇感激不尽!只是这丫头磨缠老妇许久,非要为父报仇。虽是个女儿家,但她的功夫却是夫君所教,大约……还能杀几个敌寇罢……”

    顾夫人这是……要送女上战场?

    母女二人皆态度坚决,两双眼睛直盯着薛寒云,连向来冷情的他都有几分动容,更遑论其余人等。

    离开顾宅之时,天空之中又飘起了雪花。

    薛寒云送柳明月回家,其余诸人皆回了营。

    一路而行,气氛有些沉凝,夫妻二人皆沉默着。

    柳明月是初次见识这样的少女。原以为在京中的罗瑞婷已算是女子之中的极端了,习武健身,但到了花杏之期,也还是乖乖披上嫁衣,嫁为人妇,如今瞧来,却是她眼界偏窄。

    顾枫到了嫁期,家中遭逢巨变,此事若落到京中那些文官家的高门贵女身上,除了哭泣想来别无他法。就算是她,从来也只是依靠阿爹居多,说来惭愧。

    但顾枫则不同。

    今日她信誓旦旦,哪怕此生不嫁,也必要上战场多杀贼寇为父报仇,才能了了平生之愿。

    这样的女子,性烈如火,光明坦荡,有仇必报,是她从不曾见过的!

    薛寒云揽了她在怀里,许久之后,才沉沉道:“阿姐也是自小随阿爹习武,一身武功连营里的叔叔们都交口称赞的。当年城破的时候,她也是这个年纪……”

    柳明月倏然抬起头来,目中有深深的惊痛之意,去瞧薛寒云,见得他面上云淡风轻,仿佛当年之事,在他心上不留一丝痕迹,随风而散。然而柳明月在这一刻却奇异的明白了他心里长久以来压制着的痛楚。

    她伸臂揽住了他的腰,却觉得自己的疼惜更甚。亡故的英灵早散,而活着的人却要一日日咀嚼这痛楚。特别是薛寒云回到白瓦关,不知勾起了多少旧时记忆……她将整个身子都埋进了他怀里,仿佛藉由这样紧密相偎的动作,才能化去他心里的阵阵痛意。

    “寒云哥哥,我来了这么久,还未曾拜见过阿爹阿娘呢,再不去拜见,两位老人家定然会恼了我这个儿媳的!”

    薛寒云用力的搂紧了她,将她的脑袋塞进了自己怀里,鼻音重重,“嗯”了一声,显是答应了。

    过得两日,听说那位顾家小姐进营去报道,身着男装,却只是个大头兵。

    朝廷武官升任,比之文官虽有不同,到底不能封女人做官。薛寒云明知顾枫是女子,只能在不违背朝廷法度之下,许她入伍。

    考虑到她是女孩儿,便将她交给了军医打下手,只因伤兵营里,还有空着的诊室,晚上倒可以独个儿住在那里,比之与几十个男兵滚大铺,要放心的多。

    想来顾夫人求薛寒云,也是考虑到男女不便,只要有上官通融,多方照拂,顾枫的女儿身便不易被人发现。

    谁又能想到顾立将军的长女会进营当个大头兵呢?

    薛寒云忙着,柳明月也不曾闲。

    她自接手了后宅,便将宅子里仆人召来,重新立了一遍规矩。

    这些仆人在薛寒云长年不着家,不管不问之下,多是有些懒散。如今主母来了,自不能偷懒。又有她带来的一众丫环小厮,这宅子如今瞧着也有几分齐整模样。

    大年初八,白增白起两名副将家的太太递了贴子来,柳明月回了贴子,隔日两位太太便坐了轿子前来拜会。

    白增白起两人出身农家,官职都是实打实搏命换来,生的粗粗莽莽,他们二位娶的夫人,自然也是乡间村女,如今虽然也算是官太太,见到柳明月这样京中来的高门贵女,又生的这样貌美,丫环们轻手轻脚上茶,连点声儿都不发,个个玉指青葱,水灵灵的模样,连奴仆也比她们要体面似的,便有些缩手缩脚,生怕她见笑。

    但这位相国独女好似未曾发现她们的烦恼,一面招呼她们用点心,一面颇为苦恼的向她们请教。

    “不瞒两位太太,我初来乍道,对此间完全不熟,如今听到城楼上的战鼓响,都有几分心惊。二位太太在边关多年,想来听着战鼓都能睡着了,可有好法子教教我?”她捂着胸口,一副被吓怕的模样,很是娇俏,惹人垂怜。

    这倒也是实情。

    有时候半夜,猛不丁被战鼓号角吵醒,总是涔涔一头冷汗……

    两位白夫人皆是热枕的性子,见得这位新来的将军夫人这般胆小,虽出自高门,但全无傲气,更似邻家胆小的妹子,便热情传授自己的经验。

    白增夫人花氏道:“我初来之时,也是吓的夜夜不得安枕,后来便日夜做绣活,找丫环陪着,等生了孩儿,他日夜啼哭,哭的比城门楼上的战鼓还响,有时候听着战鼓昏昏欲睡,反是听到小儿啼哭,精神百倍,比战鼓响起还吓人……”

    白起夫人陈氏笑道:“夫人可不知道,她家小子是出了名的夜哭郎,有段时间她双眼乌青,都脱了相了,比之战场上下来的男人们都还要憔悴,哪里顾得上去听战鼓……反是我家丫头,小时候最喜听到战鼓声,哭的再厉害,听到战鼓声都不哭了。我家那人说与大小姐几分像,说不定将来也是个爱习武的姐儿,如今每常回家,便要教丫头几招……”

    见柳明月一副懵懂之像,便知她定然不知这位大小姐是谁,又忙解释:“我说的大小姐,乃是薛家的寒青小姐,虽没见过她人,但我家当家的倒时常会提起……”眸光转黯,想起想起了薛寒青年纪轻轻早逝,也算得一桩伤心事。

    花氏与陈氏皆是收复白瓦关之后,自家夫婿升官了,才来到此间的,因此好多事皆是听闻,倒不曾亲见。

    柳明月心道:原来薛家大小姐名叫薛寒青,听着倒似男儿之名,也不知道薛家大公子叫什么名儿……

    这些事情,薛寒云不说,她便从来不问,生怕提起他的伤心事,又无处去问,难得今日花氏陈氏前来,零星知道些旧事,便开口相询。

    花氏与陈氏乃是爽快人,见柳明月全无态度诚恳,是真心想知道旧事,便将自己所知尽数告之。

    薛良育有一女二子,幼子便是薛寒云。

    她这位公爹生性爽朗,与营中将士上下打成一片,身手又好,听说模样也不差,白增白起私下议论过,薛寒云的模样与之有六七分想像,只是还有三四分随了薛夫人,不及其父粗犷。

    顾夫人虽出自江南,但随夫在边关多年,温婉柔顺,教子有方,便是薛家大少爷薛寒星亦是少年英才,眉目俊朗之辈,只是当时城破,万军涌入,力竭而战亡……

    三人相谈甚欢,花氏与陈氏想让这位将军夫人全面了解白瓦关,便相邀次日逛街,柳明月有心交好,自然不肯拒绝。

    到了此日,花氏与陈氏用过早饭之后便来薛宅,与收拾停当的柳明月一起出门。

    如今还未至元宵,但城中处处已挂起了灯笼,由得路人欣赏。街上男女衣着虽不及京中富贵体面,但皆是浆洗的干干净净,哪怕是补丁也补的十分平整,偶尔也有穿着绸衣的富人路过,比之穿着麻布的普通百姓,到底人数甚少。

    柳明月细瞧,街面上的灯笼制作也十分的粗滥,远不及京中那些铺面里摆出来招揽主顾的样品,十分精致。

    武德帝是个勤俭的帝王,彼时京中从宫内到宫外,奢靡之风尚未盛行。但自承宗帝登基,他似乎性喜豪奢体面,这才上位一年,宫内宫外,便出了许多奢靡之事。

    坊间竟然已有斗富之人,摆出一株高大的珊瑚树,言道若有人比得过他这株珊瑚树,他便毁了此树。若无人比得过,他便要将此树进献天子。

    已有三四株珊瑚树折在了这人手下。

    那些比之不过的,羞愧难言,当即便毁树走人。

    围观之人皆是上前哄抢那被毁的珊瑚枝桠,拿回家去,或可雕琢成珊瑚珠,弄几个手串来戴。

    出京之前,这人的珊瑚树尚未遇上敌手。

    京中锦衣卫遍布,也不知这人下场如何,柳明月不得而知。

    但边关全然不曾受到这股夸富风潮的影响,路过的百姓皆携儿带女,神情平静,足履安然,身着麻布衣衫也过的十分满足。

    她自不知这些人数辈聚于此间,一旦出现战事,便有伤亡,惟平安二字难求,反对财富看轻了许多,颇有几分超脱之意。

    花氏与陈氏带着柳明月去首饰胭脂铺子里逛了逛,又逛了两家布庄。

    首饰胭脂的成色自然不及京里,但花氏与陈氏一向认为这些东西极好,便向柳明月强力推荐,她盛情难却,便买了些润肤的香脂,又随手买了些珠花钗子留着赏人,到得布庄便买了几匹棉布,也好为家中下人裁衣。

    三人逛了一上午,正欲满载而归,路过一处街面,却猛然间窜过来个小儿,瘦如猴儿,往柳明月身上撞来。她身边陪着花氏陈氏,又有丫环跟着,那小儿却避过众人,直往她身上撞来,伸手便去抢她腰间荷包。

    柳明月买的东西全在丫环小厮手里提着,花氏与陈氏眼瞧着这小儿要抢了这位娇怯怯的夫人的荷包,她又是个京中来的纤秀的美人儿,这下恐怖要吓的花容失色了,齐齐喝止:“放肆!”便要往柳明月身边去挡。

    哪知道那小儿脚步极快,已到了柳明月近前,伸出黑瘦的爪子便向她腰间抓去,不过眨眼间,腕子便被捏住,力道不大,却足教他挣不脱。

    这小儿起先瞄着柳明月,便是瞧着她是一行人里身姿最弱,最为无用的一个,才冲过来下手。哪知道才靠近便被一招擒获,于是拳打脚踢,只求脱身。

    柳明月初次在外应战,不似师姐妹喂招,却是个小毛孩子,身高力气皆不及她,三两招之内便将那小儿制服,反剪双手令他逃脱不得。

    花氏与陈氏齐齐顿住,面面相窥:原来这位相国府独女居然是个练家子……

    她们虽不曾练武,但往日也瞧见过自家夫君在院子里活动筋骨。如今瞧着这一位,颇有章法,更是大异。

    那小儿被制住之后,高声大叫:“放开我……放开我……”双脚朝后连踢,小小的身子颇有几分力气,柳明月险些被他挣脱,心中便有了几分恼意,“小小年纪不学好,不如送到府衙去,让官老爷打几板子,看你还敢不敢抢?”

    旁边小厮忙将手中之物交予身边同伴,上前来从柳明月手里拉过了小儿。那小儿似觉得今日惹上了不该惹的人,眼眶已然红了,却倔强的不肯认错,只口口声声道:“你若替我娘看病,便是将我送进大牢,又有何惧?”

    瞧不出,这小儿竟然还是个孝子。

    柳明月注目在他身上,见得他黑而瘦,四肢便如麻杆一般,瘦的皮包骨头,先时捏着他的腕子,只感觉得到入手硌人,此刻却注意到他的眸子是棕色的,睫毛浓密,面上轮廓分明,瞧着倒似外族人一般。

    花氏与陈氏的眉毛蹙了起来,面色十分复杂,既有悯意又有厌恶。

    不曾料到今日带着将军夫人出门来,却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柳明月留意到了花氏与陈氏的神色,心中好奇,却不好贸然相问,只对着那小儿道:“听你这么说,倒算得是个孝顺孩子。我若真替你娘医了病,你待如何?”

    那小儿见得有门,立时面露喜色:“夫人若替我娘医了病,就算让我死上十回百回,我也愿意。”

    花氏与陈氏连忙阻止:“夫人且慢,就……放这小儿去罢……我们还是送夫人家去……”

    那小儿见得有人阻止,神色渐黯,只一双棕色的眸子紧张的盯着柳明月,忽见得她云破月来,灿然一笑:“我既答应了这位小兄弟要替他医母,自然不便食言。我倒要看看这小小人儿,可有胆子自动走进府衙认罪?”

    那小儿怔了一怔,似未曾想到她眼中全无厌恶之色,笑容这般明丽,顿时瞧的呆傻,只傻傻瞧着她。

    花氏与陈氏见得这小儿模样,顿时怒了:“大胆小子!”

    那小儿似猛然醒悟,赶忙低下了头,小声道:“小的前面带路,还请夫人不要食言。”小肩膀耷拉了下来,便头前引路。

    柳明月不明花氏与陈氏之意,待要跟上,陈氏与花氏面现焦色,一左一右拉住了她:“夫人,平日就算是我们也不会涉足去那个地方,就算是救济,也只肯让婆子们去,夫人这般金贵,怎能踏足那般腌臜之地?”

    “难道是青楼?”柳明月在相府便养成了个骄纵的性子,凡事都依着她。如今被这黑瘦小儿挑起了好奇心,她所知道的最腌臜的地方,除了皇宫,便青楼,再想不出第三个地方。

    花氏见得她一意孤行,终于一咬牙道:“夫人且俯耳过来,我与你说。”目光还轻轻往远处的小儿掠去。

    那小儿走了十来步,不见身后有人跟上,便失望转身,静静立在道旁,整个人都透着股悲凉之意。

    柳明月被他那双哀恸绝望的棕色眸子紧紧盯着,原不是多心肠慈软怜下,替人着想的人,也动了相助之意。

    花氏所言,令得柳明月震惊。

    原来那年城破,西戎贼兵入得城来,奸.淫掳掠,将城中少女少妇尽皆淫遍,等到西戎兵败,撤出此城,城中有不少女子怀孕,次年产下了棕色眼珠的西戎杂-种。

    有些女子暗地里将这些西戎人的孩子掐死,有些妇人因受不了这番□,也有大着肚子寻死的,另有一部分女子只沉默的苟活了下来,并且生下了西戎人的孩子。

    有家人皆亡的,倒还好些,至少只受旁人的目光凌迟,但有夫君父兄健在的,便被逐出了家门。这些女子无处安身,城南向来是朝不保夕的贫家所居,这些女子便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在城南居住生活。

    如今这件事情过去了十年,当年那批西戎小孩也有八.九岁了,平日便跟着其母生活在城南,是决计不敢往城中别处而来。今日这小儿定然是急了,才敢跑到城西当街来抢。

    花氏见得柳明月面露不忍之色,便安慰她:“夫人有所不知,逢年过节,便是我们也会往城南施舍些米粮,只当是积福。这些女子本也是无辜,只是……要亲自前往,实不太好。”

    柳明月久居京城,听过见过的最残忍的事情皆不及此。便是自己前世惨死,也只是死于痴傻蠢钝,比之这些无辜女子来,不知幸运多少倍。如今听得边关之地竟然还有这种事情,心中一颤,更坚定了要去的决心。

    将心比心,如今她也算是这城中女眷,谁能知道他年自己命运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的一万字,还欠四千字,一会写完就放上来!

    拍人请轻拍,掩面而下……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42:55
☆、87

    城南这一片皆是贫民所居,放眼望去,棚户区,茅草屋,以及低低矮矮的小土房挨挨挤挤,主巷狭窄到只容得三人并肩而行,更有许多只容一个人走过的小巷子,如迷宫一般,看得人头皮发麻。

    来往的人,多是面黄饥瘦,或者神情麻木,衣衫褴褛之人,见得柳明月及花氏陈氏这样穿着整齐的贵妇人,都漠然的瞧了过来,与柳明月瞧着他们诧异的神情相差无几。

    大约她们想不明白,这种一瞧便是在本城有身份的贵妇人,为何会误闯进这里来?

    柳明月也从不曾设想过,这世上竟然还有这般贫穷的人家,这样卑微的活法。

    她见过的最贫穷的人,就是京中的乞丐,比之这些人来,也吃的肉皮儿舒展,一瞧便是并不曾大饿过的,只不过穿的破了些,脏了些。

    但住在这一片的男人女人小孩子,无不是枯瘦的惊人,一眼望去便知是长久处于严重的饥饿状态。其中男人只是零星,大多是妇人与孩子。

    许多棕色眼珠的小孩子们跑了过来瞧热闹,有男有女,皆是一色的黑瘦,有些甚直瘦到吓人的地步。这些孩子们瞧着这一行人,竟然努力的咽着口水,就好似柳明月他们一行人就是可口美味的食物……

    柳明月打量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打量着柳明月。

    这是真正的贫穷与饥饿,是被整个世界抛弃遗忘的角落,是穷尽柳明月前世今生的阅历也难以想象的生活。

    她被这样触目惊心的现实吓懵,呆呆立在那里,像个茫然的孩子,与面前一大帮棕色眼珠的小孩儿们对视,就好像掉进了一个不醒的噩梦一般。

    那先时引了她来的小儿,见这情景,仿佛现在才想起来,她这样的贵人想必是从不曾见过这种情形,也不曾来过这样脏乱逼仄的地方,顿时十分局促,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搁,惴惴难安,总觉得惹了什么祸事一般……

    金铃与秋果今日跟着她,也被吓住了,但见得她呆住了,连忙上前去护在她面前,秋果小心扯了扯柳明月的袖子,“小姐……”拉住了她的手,只觉入手冰凉,连忙扯出帕子来替她擦手心冷汗。

    便是连她们这些丫环都吓懵了,更何况她家小姐这样娇养长大的官家贵女,又是从不曾经见过的场面,万一吓出好歹来,回头相爷恐怕要扒了她们的皮……

    柳明月很快回神,露出个不辨滋味的笑意来,又苦又涩,面对着陌生人从来未曾有过的感觉,只觉心底无端心酸难言。遣了身边跟着的一名小厮:“你去帐上支五十两银子,多买些吃的来,从府里带些人手,送到这里,凡是独身妇人带着孩子的,皆分一份吃食……”又指使了金铃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过来。

    那小厮与金铃领命而去,花氏与陈氏皆松了一口气。

    这位相国府独女,若非嫁了薛寒云,随夫来到边关,哪里是她们这些人能见得到的?更何况城南这些妇人与孩子……

    柳明月示意那小儿头前引路,心中却如巨浪奔涌,千般念头涌上来,一时心潮难定。

    在真正的群体-性的苦难面前,个人的苦难远远失去了纠结的意义,显的那么的无足轻重!

    她从前一直纠结的,放不下的前生往事,有时候偶尔想起还是会觉得心中隐隐作痛,然而如今面对着一场战乱遗留下来的群体性伤痛,她忽然间觉得那些过去轻如烟云,被风轻轻一吹便散了……

    巷子狭窄,秋果小心护着她并肩而行,前面又有陈氏花氏打头阵,以防惊着了她,后面还有小厮护着,最前面的小儿此刻肩膀垮的更厉害了,小脑袋垂了下来,整个人都快要弯成了小虾米,沉默的在前面引路。

    本来求得了贵人相助,应该是件非常欣喜的事情,可是他却觉得心底十分不安。仿佛是第一次,他触目所及自己出生的这片地方,又脏又乱又穷,忽然之间便深深的自卑起来。

    地上的积雪早被人们踩成了泥又冻成了冰,稍不注意便有滑倒的可能。严寒的天气盖住了所有难闻的味道,几人在巷子里走了盏茶功夫,那小儿终于在一处小小的土房面前停住了脚步。

    这土房子竟然还有个小院子,难得的算是此间比较整齐些的居处。

    破败陈旧的木门,院子里却意外的很整洁。此时柳明月才发现,这小儿虽然穿的单薄,补丁摞着补丁,但身上衣衫却浆洗的十分干净。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院里便响起一个嘶哑的女声:“死小子……咳咳……怎么才回来?还不滚进来!”

    小儿瑟缩一下,与方才在大街上那种果敢绝决的神情全然不同,瞬间便矮了许多,低低朝着房里叫了一声:“阿娘——”脚下却踟蹰了起来。

    “还不快滚进来……咳……”

    小儿往前挪动几步,几乎快要哭出声来,终于憋出一句话来:“阿娘……我带了客人来……”

    自他出生,他们家就从不曾有过客人。招待客人这种事情,他不但不会,想起自家房里的样子,他总觉得将这样美丽的女子请进去,恐怕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房内的妇人沉默了片刻,似有些不相信,暴喝一声:“说,你又闯了什么祸事?”

    小儿连连分辩:“阿娘,没有。我没有闯祸!只是……只是请了人来替你看病……”

    房内妇人顿时暴怒:“我便是死了,也用不着你管!咳咳……咳……”

    小儿眸中不由滚下泪来,他迅速抬袖擦了,却意外的倔强:“阿娘,我求求你……求求你……”至于求什么,却未明说。

    一院子的人都听着这小儿哀切的恳求,房内的妇人却只对着小儿破口大骂。

    柳明月早听的呆住了。

    她心中一直觉得,凡是阿娘,必都是疼爱孩子的,可是听着里面妇人的骂声,分明对眼前小儿怨恨非常。然而这种事情,又不能指责这妇人,经受过那种事情,又被迫生下了敌寇的孩子,这本身就是奇耻大辱,再长年过着这种朝中保夕的日子,是个人恐怕都会崩溃。

    反是当时便寻死的女子,少了此后十年的零敲碎割,钝刀之苦,算是真正的解脱了。而活下来又生了孩子的,面对这种巨大的变故,才是真正的痛苦煎熬,每一刻恐怕都生活在水深火热里……

    “大姐,你家小子请了我家奶奶来替你治病。”金铃扬声道。

    房内的骂声戛然而止,良久,房门打开,有妇人从里面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众人在瞧见她的脸的那一刻,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怎样一张脸啊?

    面上疤痕交错,似乎是被一场大火烧过,嘴唇干裂起皮,都有了血口子。她的腿跛着,一瘸一拐,目光森然,寒而冷,瞧着面前这群衣衫华贵的人。

    所有人被她这样的目光瞧过来,俱有一种想将视线与她错开的感觉,唯有柳明月微微一笑,坦然道:“你家小儿当街拦住了我,求我来替你治病。我虽不会医术,但已遣人去寻好的大夫。”

    从小到大,她被薛寒云的冷脸冻习惯了,这样森然的目光,竟然全无惧意。或者因为他们都经历过城破的伤痛,她反而依稀从这妇人的眸中能瞧出薛寒云心里深深藏着的痛……也许只是错觉。

    那妇人未曾想到她竟然不惧自己,沉默片刻,便道:“既然如此,贵客请进屋。”掩唇咳嗽两声,目光冷锐狠狠瞪了那小儿一眼。

    小儿在这样的目光之下,神情愈加瑟缩,只弱弱道:“阿娘——”

    那妇人满目掩饰不住的厌恶神色,只唬的那小儿连阿娘也不敢再叫。

    柳明月与花氏陈氏进了屋子,屋子低矮,黑洞洞的,寒冬腊月,竟然连个火盆也无,冷如冰窖,也不知这母子俩人如何捱过这漫长冬日。

    房内左右靠墙只有两张窄小床板,只容得一个人平躺,床上各放着一床破旧被子,当地放着个原木桌子,上面放着两个豁口的碗,两双筷子,小半块又黑又硬的不知道什么做成的窝头,四个原木墩子充做凳子,便是这母子俩全部的家当。

    今日之事,冲击力太大,到了现在,柳明月已经能够表面上非常淡定的随意坐了下来,招招手,教那小儿过来:“你可认识先时去寻大夫的姐姐?”

    那小儿顿时双目晶亮,连连点头,“认得的,那个长的很好看的姐姐。”

    “那你去街上等着她,我怕她来了不认识,寻不到你家来,那还怎么替你阿娘治病?”

    小儿偷偷窥了一眼那妇人,那妇人却道:“这一片没有大夫愿意来的,多谢夫人好意,就算花了银子恐怕也请不来大夫。”语气极为平静,就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决不会让人联想到自怨自艾之类的情绪。

    她这样事不关已的漠然,反教旁人瞧见了更添几分辛酸悲凉。

    秋果嗓子眼早堵了许久了,闻言粗声粗气道:“我家奶奶请大夫,这城中若是有大夫敢不卖这面子,便让将军绑了他来!”声音里竟然有了几分哽咽之意。

    这个直肠子心软的丫头!

    柳明月拍拍她垂下来的手,淡淡道:“将军听到,会生气的。这是滥用职权!”

    对面那妇人神情似有所感,低低询问:“可是顾将军府上?”

    “我家将军姓薛,非是姓顾。”秋果被柳明月一噎,便不理她,转头与这妇人攀谈。

    那妇人听到姓薛,身下坐着的窄床吱吱响了两声,乃是她挪了□体,目光却朝着一侧空落落掉了几块泥皮的土墙瞧去,双手紧握了拐杖,语声似有几分颤意:“这位薛将军……与十年前兵败的薛将军可是一家?”

    柳明月暗道一声:坏了!

    居住在此间的女子,皆因当年公爹薛良守城,城破才受辱,如今活的生不如死,若教她知道了自己是薛家儿媳,瞧着她方才骂人的势头,万一暴怒,如何是好?

    但不及阻止,秋果已道:“我家将军正是薛老将军的幼子,奶奶是柳相国独女,我就不信在这白瓦关请不来个大夫?!”

    “秋果!”柳明月厉喝一声,原以为也许会遭这妇人的破口大骂,但她却动也不动,形如雕塑一般,仿佛略动一动,整个人便都要碎了。

    房内太暗,因此无人瞧得见,她紧握着拐杖的双手已是在轻轻颤抖,双眸死死大睁,直直盯着那处脱落的泥皮,似要将墙壁穿出个洞来,眼眶之内蓄满了泪,良久,才终于平息了下来,将视线转了过来,打量那静静坐在木墩上的女子。

    这位薛夫人年纪约十五六岁,端妍明丽,如珠如玉,仿佛从云端落下的美人,一双眸子灵透纯澈,望之坦荡从容,哪怕坐在这样黑暗的小房子里,亦能映得满室生辉,愈发衬出了她的不堪。

    她伸出布满疤痕的手指,捂住了双眸,仿佛这样的光芒刺伤了她的眼睛,含含糊糊的声音从她紧捂着的嘴里透了出来:“夫人贵足踏贱地,恐薛将军听到不喜,还是尽早回转罢。”

    柳明月现已能确定,这妇人对薛家并无恨意,便浑不在意:“我家将军心肠最好了,必不会见死不救的!”

    提起薛将军,她的声音好像涂了蜜。

    妇人心道:他们夫妻必定是十分恩爱和美的罢!

    少顷,金铃请了本城最有名的余大夫前来。

    那余大夫进了门,蹙着眉上前与柳明月及花氏陈氏打招呼,万分不理解这三位夫人闲的无聊,竟然跑到这种地方来大施善心。但又不敢质疑,只上前与那妇人把脉,又开了方子,被金铃接了过来,顺手递了给那小儿。

    “此后还要劳烦余大夫多出诊几趟,务求将这位大姐治好。至于诊金,每月到了月底到薛宅来结算即可。”

    见是将军夫人亲自发话,那余大夫再无话说,背着药箱径自去了。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43:05
☆、88

    没多久, 柳明月遣回家去拿银子的小厮带了府中人来, 购得食物,挨户派发。
    小儿已拿着药方去了街上抓了药回来,跑的满头大汗,立在门口,见得她们一行人要走,巴巴跟在她身后,低垂着头,“夫人……我今日就去府衙认罪,可否让我给阿娘把药熬好了?”
    柳明月见得那妇人沉默着送了出来,含笑伸手摸了摸小儿的脑袋:“这一次我先记着,若有下次,我先送了你进府衙,再替你娘治病。”
    那小儿闻言,双目顿时大亮,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来,满含感激:“我就知道夫人是好人!”
    “那我就好人做到底。”柳明月一笑,伸手跟秋果要了五百大钱,塞到了他手里,“给你娘与你买些吃的。”
    小儿捧着五百钱,有些不知所措。他长这么大都未曾拿过这么多钱,颇为忐忑的转头去瞧那妇人,那妇人喝道:“还不谢谢夫人!”
    这是同意他拿这钱了?!
    小儿笑着连连道谢。
    这样单纯的感激,灿烂的笑容,引的柳明月也不禁笑了起来,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以后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可到薛将军府上来找我。”
    可能是长年忍饥挨饿的原因,他的个子并不高,面黄饥瘦,沉默着的时候让人觉得他的沉默比之成年人的沉默更加悲哀,但这一笑之下,却又有了小孩子的天真烂漫。
    回程的路上,花氏,陈氏与柳明月同坐一辆马车。
    柳明月掀起车帘来,瞧着那小儿站在巷子口,小小的身影一直盯着马车,心中沉重,转头对花氏与陈氏道:“这些人,平日以何为生?从来没有人管过吗?”
    花氏比之陈氏明显话多一些,但对这些人平日的生活也不甚关注,只将自己零星所知讲了出来。
    “我听得府里下人们说,这些妇人们平日做着城里最脏的活,有些倒夜香,有些接些富人家给下人浆洗衣服的活儿,或者偷偷绣些荷包帕子来卖,但因为她们的身份,价钱都被压的很低。最好的活儿是给青楼里的姑娘们浆洗衣服床铺,或者打扫院落,有些也往城外去挖些野菜野薯什么的度日……也有做暗娼或者进了青楼卖身的……总之就是千方百计的糊口……”
    陈氏厌恶道:“那些西戎野崽子饿极了到处偷抢的事情时有发生,但凡遇上这种事,都会被打的很惨。也有城中家境富裕的,每到年底也会在城南施些粮食,总归活下来的都是命长的……”又叹息:“可怜的总归都是女人……”
    直面战争的残酷,这是柳明月两世里加起来都不曾有过的经历。
    这天晚上薛寒云没有回来,她睡到半夜,陷进了噩梦里,梦见一群粗蛮的西戎兵向她逼近,在梦里她大声呼救,但薛寒云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笼罩在头顶的无边绝望……
    也许是太过恐惧,竟然教她勇气顿生,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把大刀,与逼过来的西戎兵砍杀了起来,溅了一头一脸的血,心中做呕,又仿佛心中恨毒了这些西戎兵,竟然越战越勇,只觉恐惧夹杂着恨意,要将她淹没,忽觉得有人抓住了她的肩膀轻摇,想也没想便反手一击,只听得“啪”的一声,竟然将她吓醒……
    房里此刻有温柔灯光,薛寒云立在床前,面上可疑的有个红色的手印,神情既无奈又好笑,“月儿做什么噩梦了?喊打喊杀?”
    柳明月见是他回来了,一头扑进他怀里,他身上的凉意令她整个的清醒了过来,更忍不住将自己往他怀里偎去。
    她去了城南,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薛寒云虽在营里,也早有耳报神报了她今日行踪。他惦记她会被吓坏,这才半夜处理完了营里的事情赶了回来,果不其然,她做了噩梦。
    有丫环端了热水进来,薛寒云亲自绞了帕子替她擦了冷汗,又恐她再做噩梦,吩咐丫环煎了安神茶来助眠。
    一时里柳明月喝了安神茶,丫环们退下,夫妻两个相依相偎,薛寒云问起那噩梦,柳明月还觉得后脑勺有刀风划过,便将白日之事讲了起来,也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她道:“我每常听阿爹说,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才能稳定。比如每年若是旱灾水灾让百姓饿着肚子,国家不曾赈灾,天下流民太多,便会有流寇反臣,政权不稳。推及及城,白瓦关本来便是边关要塞,这一城百姓之中,有这样受歧视长大的孩子,且数量不少,我今日粗略瞧着总有好几百。这些孩子都是坑蒙拐骗,不曾教化的,现在年纪尚幼,还看不出什么来,若是再过个十年八年,长大成人呢?”
    薛寒云执掌军营,从不曾做过地方官,只知有城南这一处地方,这些人,但对职责之外的事情,倒从未曾想过。如今听得柳明月之语,顿时悚然一惊。
    柳明月虽对政事军事一知半解,但她是柳厚教导熏陶出来的,看事情除了有妇人慈心之外,站的既高且远,从全局出发,往往一针见血。
    这些本城女子与西戎人生下来的孩子已经□岁不等了,本来便身份尴尬,自小受歧视长大,无人教化,对大启再无认同感,若是经得城外的西戎人蛊惑,寻根问祖,做出不利于大启之事来,如何是好?
    城内百姓只顾着记恨西戎人,所以连带着也记恨这些西戎人的孩子,可是若真论起来,这些孩子懵懂无知来到世上,稚子何辜?
    “月儿可是想做些什么?”
    “我还未想好。寒云哥哥,我若做什么事情,会不会影响到你?”
    柳明月并不傻。
    薛寒云掌军,府衙地方官掌政,主理本地政农百事,虽有交-接,却职责分明,互不干涉。
    柳明月若插手去管城南妇孺,引来地方官忌惮,误以为是薛寒云欲将此城军政一把抓,若是传中京中去,恐怕后果难料。
    薛寒云将怀中娇软的身子搂的更紧了些,“你若想做些什么事情,想好了与我商量商量,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总归有法子的。况且此事不是一天两天,要解决也非一日之功,慢慢来总有法子的。”
    良宵夜永,夫妻两个并未缱绻,可是薛寒云却觉得,此刻的柳明月,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要更贴近他的内心,就像……她生来便是长在他的心里,并且与他的血脉相连……
    她原本便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他也只想宠着她护着她,让她一直能够露出灿烂的笑容,至于他身上所背负着的,只容他一个人背着便好。
    但今日她这样乖顺的偎在他怀里,忧心着与之全然无关的人,竟然给了他莫大的惊喜。
    一个人的命运,可以跟许多人的命运连接在一起,譬如他,譬如他的那帮师兄弟及营中众将士,便与本城千万百姓的命运紧紧相连。
    他从来也不曾想过,有一日他心仪的女子竟然也有忧国忧民的情怀。
    这是柳明月来边关之前薛寒云从不曾料到过的,也是柳明月自己尚未意识到的变化。
    远在京城的柳相也从来未曾想过,他娇养着的女儿,会有大仁大义的一面。
    再次接到女儿的家书,提及这种战争遗留问题,相国大人也沉默了。
    总有朝廷看不到的地方,总有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
    自女儿离京,他牵挂在心,大年夜又是独自过的,凄凄冷冷,便索性在书房度过。
    年前甘州肃州雪灾严重,地方官报了灾,但国库告急,赈灾的银子迟迟拨不下去,最后也不知道颜致从哪里弄了一批银子,这才拨了下去。
    众臣此时才知,不但是太极宫建造奢靡,军费惊人,便是后宫花费亦不菲,承宗帝继位这才不多久,竟然到了如今这般地步。
    又加之武德帝病情愈发严重,如今听说已经不认人了,帝陵又在大肆修建,有朝臣奏请暂停修建太极宫,却被承宗帝驳回,因此这个年朝中上下皆兴致不过,过的十分简单,连新年大宴也草草结束。
    柳厚平日忙于正事,反是过年愈觉清冷。
    大年初三,相国府开始有亲戚上门拜年。
    先来的,便是温家父子。
    温昀在云乡为官十几年,原来只是一路升迁,但从未换过地方,今年连任已毕,要回京述职,年前便到了京里,如今恰逢过年,便带着两名嫡子上门拜访。
    对于这位二舅兄,柳厚也只在成亲之时打过一次照面,其人如何,并不清楚,倒是对他的两名嫡子极为熟悉。
    只因温友思温友年当初赶考,得他多番照拂。
    如今温昀前来,对这位妹婿多有感激,又见得二子在柳相面前很是熟稔,对他既尊且敬,却透着说不出的亲昵之意,便是相国府中子侄辈一般,原本担忧小温氏故去之后,两家会疏远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了。
    温昀也算是地方官里面精明强干的,这些年兢兢业业,政绩突出,虽然有温老爷子当年在朝中做御史之时得罪过的余波,也有人曾暗底里动手动脚,他却也一路升迁了上来,官至四品,便可见其人并非庸碌之辈。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43:18
☆、89

    舅兄妹婿对酌小饮,随意谈些朝政见闻,皆是积年旧事,温家兄弟俩年纪轻,在旁陪酒,都当奇闻来听。
    到得最后,都有了四五分酒意,温友年忽想起近日一则传闻,憋在心里有些日子,如今见了相爷,又是至亲,自然忍不住了。
    “小姑父,我听得翰林院有人私下议论,颜尚书弄来的那笔银子是富户官宦捐官得来的,是真是假?”
    能进翰林院的,无不是历经十年寒窗苦熬的学子,乍然听闻朝廷同意捐官,便如滚油里滴了水下去,沸腾了起来。
    此事柳厚早知,并且在承宗帝征询他的意见之时,还颇为迟疑:“朝廷开科取士乃是正途,圣上有意施恩,也不是不行,只是执行之时,必要严格把关才好,切莫让庸碌无能之辈把持要职……且此事对经过科考选拔的官员说起来算不上公平,缓解户部压力之后,还是切莫再执行的好……”深明其中弊端而从大局出发不得不做出退让的良相忠臣。
    承宗帝对此极为满意:“朕知此是权宜之计,待得国库有了余钱,必定严禁此事。”
    柳厚笑的温勉,心中却冷笑,捐纳之事一旦让承宗帝与颜致这对君臣尝到了甜头,此后想要停下来恐怕极难。
    武德帝与承宗帝虽是父子,但武德帝尚俭,承宗帝尚奢,这从二人对待国库的态度便看得出来。
    武德帝在位之时,国库赋税从来不乱花,从政这么多年,而立之年才开始修建寝陵,却也只限于每年拨极小一笔款项,用于建陵,修了十五年还未修成。
    承宗帝上任之初便开始大肆修建太极宫,其中之奢之华,恐怕老百姓闻所未闻。便是许多官员大臣,亦是初次听闻。
    再加上他年轻气盛,立志重整军备,这原是好事,但到了他手里,便让柳厚无端忧心。
    一个野心勃勃的帝王,长久凝视着西北西南那些广袤的游牧之地,这并非是什么好兆头。
    而坐拥天下的承宗帝要花银子的地方太多,当他发现捐纳之事是一条全然独立于税赋的财源滚滚之路,只要随随便便颁几个官位出去,就有大笔银子进来,比之锦衣卫杀鸡取卵的抄家留财,一年一次的税赋收益,要稳定可靠的多。
    如何能弃?
    柳厚啜了一口酒,斥责温友年:“你一个庶吉士,好好在翰林院学习,这些朝中之事管那么多做什么?”言下之意不欲多谈,亦让他少管。
    可是温友年这些日子在翰林院与同期的庶吉士热烈讨论此事,愈讨论愈加愤慨,见到柳厚如见指路明灯,迫切的需要相爷能认同他的观点,不曾想却得了斥责,尤为委屈:“小姑父,此事关系到我大启百年基业,试想以后朝中选拔官员,皆是拿钱来买,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温昀半生吃够了老父当年做御史得罪人遗留的苦头,见得次子这副敢为天下先的勇气,顿时大怒,将手中酒杯掷了过去,砸到了温友年肩头,顿时濡湿了一片,那酒杯落下地来,碎成了几片。
    “你才几岁?不过做了个庶吉士,就对朝政指手划脚?要是将来做了一品大员,是不是就要只手遮天,对圣上也指手划脚起来?”
    温友年咬唇不语,一副倔强的模样,显然不服。
    柳厚深知年轻人一腔热血,万一头脑发热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锦衣卫的大牢可不是好进的。略缓了缓道:“你觉得卖官鬻爵不好,可你有法子替圣上变出修太极宫,修帝陵,往各处下拨的粮草军备及赈灾银子来?”
    温友年嘟嚷:“太极宫说是给太上皇修建的,可是……听说太上皇都病糊涂了,完全可以停了啊……”
    温昀没好气道:“你去跟圣上说啊?告诉他国库里没钱了省着点儿花,捐纳之事影响不好?”
    温友年张了张口,仍旧垂死挣扎:“那御史为什么不弹劾?朝臣为什么不谏言?”
    “哪个朝臣御史是独个一人,没有家口的?”柳厚满悠悠饮一口酒。
    年轻人有热血是好事,但是做事不顾后果,这就是无脑了。
    他从政这么多年,哪怕如今坐到了一国之相,心中记恨今上待自家女儿的邪念,也不会明目张胆与今上撕破了脸,质问到他鼻子下面去,而是明知道承宗帝执政出现谬误之时,暗地里推波助澜,让这谬误有一日变成不可挽回的错误。
    千里长堤,溃于蚁穴。
    司马策那黄口小儿大概从来不会想到,辱及臣女的后果吧?!
    远在边疆的柳明月如今对京城之事只仰赖柳厚每月固定一封的家书,以及相好的姐妹们的来信。
    柳厚来信,多是询问衣食住行的,朝中已经公开的捐纳一事,提都未提。此事已成定局,且人人都走户部尚书颜致的门路,连带着颜媚在宫里也挺直了腰杆,三不五时便要与沈琦叶寻衅滋事。
    最离奇的是,某一日晚间,周行榕寻摸到了颜府,拿出二百两银子来,也想要捐官,被颜致当场嘲笑了。
    “二百两连个九品县丞都捐不来……你还是拿着这二百两好生回去过日子吧?!”
    周行榕家中本来就贫,这二百两还是搜罗了亲娘跟妻子的所有首饰及家中自他当官之后的积蓄,凑起来的。
    他原以为颜致瞧在曾共事一场的份上会替他走走门路,哪知道压根未成。
    ——谁会对企图越过自己往上爬的下属心存善意呢?除非脑子坏了!
    颜致在官场里浸淫多年,万不曾料到周行榕从他家出来,还未过街口便被人拦住了,那人黑衣黑帽,整个人都罩在斗篷里,语声极为清晰:“大人,我家主子愿意替大人捐官……”
    第二日,周行榕便成了西南某县的七品县令,离开了这个一度令他极为迷茫听帝京,带着母亲与妻子去赴任。
    这一切,至少对柳明月来说,是压根不在考虑之列的。
    年后她便写了拜贴,投到了本地府尹府中,求见府尹夫人。
    本地府尹姓方,年约四旬,在此任职不满五年,正房太太姓温,非是柳明月外祖家一系,乃是国舅温世友家这一支的旁支,算起来与温青蓉乃是堂姊妹,要唤温世友一声堂叔。
    在白瓦关,许多人见到她都当国舅家亲眷来捧,那方温氏在京中虽身份卑微,未见得国舅府如何待见,但在这小地方,却以皇亲国戚而自居,其夫方裕兴又掌着一方政务,更是眼高于顶,看到柳明月的拜帖,大感奇怪。
    “这位相国府独女怎的想起来我了?”
    旁人或者不知她的底细,只当国舅家的堂侄女来捧,但长年在京中的柳明月岂不知她的底细?
    方温氏实猜不透柳明月的来意。
    不止是她,便是柳明月身边的春凤也不明白自家主子的想法,去府尹府唠叨了一路。
    “姑娘身份比之这位方太太,不知道高出了多少。她不过就是个破落户的女儿,仗着姓温,类型白瓦关一众没见过市面的夫人们,小姐何必纡尊降贵前去拜访她?”
    “到了府尹府上,你万不可说出这等没见识的话来!就算是方太太在国舅府里不得人缘,哪怕与国舅府一脉压根不再来往,你也务必要做出恭敬之态。”
    她所做之事,不但要这位府尹府夫人心甘情愿的相助,还得府尹通融,否则如何能成?
    远在边关,哪怕她是相爷独女,如今做起事情来,也不希望以势压人,抬出阿爹名号来,万事俱成。这种法子,岂能长久?
    春凤不情不愿应了下来,跑去掀帘子,请她下马车。
    府尹府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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