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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春》 清歌一片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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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4 20:47:33
☆、第七十八回

  初念心中涌出一丝难以言明的心绪。说不上是委屈,还是别的什么。但是这种感觉,却不是很好——或许是因为她前夫徐邦达的缘故吧。那时候,他便是因为自己的弟弟而牵扯上了这种来自外头的东西。虽然徐若麟对她说,他喂她喝的那甜蜜蜜的水来自老太医,对身子绝对无害,她也相信他绝不会让她受到伤害。但是在她的潜意识里,多多少少,对这些还是带了丝鄙视和抗拒的。她觉得脏。
  但是由不得她了。她已经被他哄着喝下了这甜滋滋的水,肢体纠缠间,衣衫很快便被褪尽,与他裸裎相见了。
  暖炉里的银炭燃得正旺,低垂锦帐里的温度似乎也很快便被点燃,她被抱在炽热的怀里,热情如火的吻如绵密细雨般地不停落在她幼滑的肌肤上。他说着那些不知羞耻的让她听了心慌气短的挑逗之语。不止她的耳被唤醒,她的全身肌肤也很快似被他的唇和手唤醒了。所经之处,她生出了毛孔微微舒张的瑟瑟之感。身下忽然一阵潮热,原来嫩芽处竟慢慢溢出了春潮。她的脸颊飞上桃晕,眼神开始迷离涣散,整个人也软软晕晕了下去,手脚使不上力,连拳都握不住了。
  “一定是药效发作了,我才会这样……”她被他抱着趴在他胸膛上的时候,一侧脸颊柔顺地贴着他的皮肤,微微眯着春水汪汪的眼,这样茫然地想道,“他可真不是好人……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微微叹了口气,任由自己春心在他撩拨之下,如春风中的一池春水,徐徐荡漾了开来。
  徐若麟觉到身上的她已经酥软得如同一滩春水,终于挺身试探着稍进去些,觉到她微微一缩,发出声娇吟,却不似前两回那样紧张抗拒了,知道应已奏效,心中一松,任由自己陷入了这一团滑嫩美物里,越入越深,“娇娇,替我忍忍,一会儿便好了……”
  她微微扭摆身子,软绵绵地啐他,“你又骗我了,你快出来!”
  男人笑道:“夫人有命,为夫的不敢不从!”他真的退了出来。
  药效真是厉害啊,他一离开自己,初念竟然觉到仿佛一阵失落。就在她懊恼不该有这种情绪之时,徐若麟却忽然猛地一个翻身,改成将她压在了身下。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狠狠一记,彻底地贯穿至底了。
  身体被他填满的那一刹那,她发出一声闷哼。短暂的不适之后,很快便有了那种曾经体味过的百骸俱散般的快感,她开始不自觉地搂住了他的脖颈,任他带着颠颤颠簸,就快崩溃时,忽然听到他在自己耳边笑道,“娇娇,你看……”
  她茫然睁开眼,顺着他所指方向,这才发现他已撩开帐子,指着立在墙角供她穿衣的那面大西洋镜要她看。
  镜面里,一双体肤黑白分明的躯体正紧紧贴合着,女子洁白如玉的手和脚,如同水草一般紧紧缠在男人伟岸而修长的躯干之上,她两颊红得顿时如同火烧,立刻紧紧闭上了眼,却被他朝着镜面趴置,催促地拍她圆滑腰臀,“娇娇,看看为夫是如何疼你的。别臊,你不是喝了那水吗……”
  她被他提醒,觉到心中果然如同有火在烧,烧得她整个人哆哆嗦嗦。终于依他的话睁开了眼,却被镜面里现出的那愈发艳靡的画面惊住了,爬扭着身子,想要逃开他的控制,被他一把拖回,从后悍然而入。
  她的散发无力垂落下了床榻边沿,在空中随了身后之力摆荡出各种扭曲的弧线。她的玫瑰蓓蕾因与身下绒锦褥面的不断摩擦,开始肿胀疼痛,她不由自主伸手护住了它们。这动作落入男人的眼中,却仿佛叫他饮下了一剂无色无味而无形的春-药,情潮愈发翻涌。“小妖精,为夫不能叫你满足吗?”他俯身下去,强占了她的手停留的那方娇弱,所有的理智都燃烧殆尽,最后只化成了两种最直接的原始律动。他入,畅快!他出,销魂!
  带了他灼热体温的汗水,一滴滴地滴溅到她洁白的腰背之上,一滴滴地熨着她的肌肤,如同熨到了她的心。她的嘤咛声愈加娇媚而动人。他受了鼓励,终于顺了她的意,让肢体酸软难当的她躺了回去,继续不知疲倦地一下又一下,不停地深至蕊芽,逼得她在接连不断的快感中哆哆嗦嗦地一次次攀至巅顶,神情如醉如泣,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只能任由自己在他的牵领之下,彻底滑向无底的快乐深渊……
  这一夜,他们从暮色四合之始闭门,直至更漏悄悄滴至深夜,徐若麟都没有让身下的娇人得到片刻的歇息。床榻,案面、椅墩,甚至连镜前,处处都留下了他爱过她的印记,直到她筋疲力尽肿胀不堪,几欲因了最后一次的放纵而晕厥之时,他才终于彻底地释放了,亦同释放了堆积经久的因她而起的所有焦虑与渴望。
  ~~
  初念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骨头如被拆散,连动一下手脚的力气都没有了。
  屋里的烛火仍点着,一边的锦帐甚至还被金钩束住。四下静谧中,她发现自己正被他用一种保护的姿态拥在他臂弯里。耳畔是他轻微而均匀的呼吸之声,她微微抬起眼皮,看见他正闭着眼睛,神情显得宁静而满足。
  “你还好吗?”
  他忽然睁开了眼,侧过脸望向她。眼眸喑暗似醒未醒,声音里带了狂纵过后才会有的那种沙哑。
  她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先前镜中照出的那幅放荡画面,小腹处竟然再次一阵紧结发热,怕被他察觉了,慌忙垂下眼眸,下意识地伸舌舔了下自己干燥的唇。
  “累坏你了吧?喝点水……”
  他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裸背,随手披了件外衣后,起身下去,替她倒水。
  初念见他端了先前那把青花缠枝纹的茶壶回到床边坐下,倒水在她先前用过的那个杯子里,然后送到自己嘴边,一怔,慌忙避过了脸去,娇嗔地责怪他,“怎么又给我喝这个?不是刚刚才完么……”
  她的脸一阵潮热,蓦然闭口了。
  这个厚颜的男人,被她这样责备,不但不见丝毫羞愧,竟然还哈哈笑了起来。在她又羞又恼盯着他的目光中,他毫不在意地自己端起了杯子,一口饮了,还发出咕咚一声,这才咽了下去。
  初念看傻了眼,盯着他上下滚了个来回的喉结,吃吃地道:“你……你疯啦,你怎么也喝这个?”
  徐若麟嘿嘿一笑,再次将杯注满送到了她嘴边,才不紧不慢地道:“小傻瓜!方才是我骗你的。这不过是我叫丫头泡的一壶蜂蜜茶而已。”
  初念眼睛登时瞪得滚圆,最后啊了一声,气愤地推他凑到自己嘴边的手。他顺势避开,茶水顺了他的动作在杯中滴溜溜地循着杯壁旋转,却没溢出来一滴。
  “你这个坏胚子!我是笨。骗我好玩吗?”
  她恼羞成怒了,呼地坐起了身,卷着衾被胡乱拥在胸口,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徐若麟放下了茶盏,爬到她身后,双手握住她两边香肩,低头轻轻吻了下她袒露在自己眼皮下的那爿雪白后背,然后双手从她腋下穿过,从后环抱着,掌心温柔地包覆着她的两团柔软,柔声道,“大凡春-药,任它打着再好的名头,所用之料亦无不热毒。小乖乖,你想想就知道了,我怎么舍得会让你吃那些药来替我助兴?前头数回不大顺利,我猜你是太过紧张,又娇气得紧,我一碰你,原本三两分的疼也就成了十分,这才喂你喝了口蜂蜜水,哄你说是春-药而已。你瞧,你放松下来了,为夫方才差点便连命都要送你手上了……”
  初念恍然。气恼渐消,却又成了羞愧。不过一口子的蜂蜜水,自己竟被灌出了那样放荡的模样,连耳根处都要烧了起来。她“哎哟”一声,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埋在膝上,扭着身子要摆脱他的手,小声哼唧道,“你快放开我!我可不就这样娇气!”
  徐若麟爱死了她这样的娇态,只觉百看不厌。大笑数声,将她重新摁倒在了枕上,“嗯。娇气也是我养出来的。我乐意。”
  ~~
  数日后冬至。这一日如同正月元旦,皇帝在奉天殿举行大朝仪,百官班午门外致辞庆贺后,便休沐一日。相互庆贺后,便回家祭祖。
  徐若麟早两日前,便与初念议好了趁今日朝廷休沐要出行的打算。一来,苏世独入京将近一个月了,还没怎么出去转过。二来,青莺自那日与廖氏冲突后,次日起便将自己关在屋里半步不出。刚昨日,魏国公徐耀祖竟借冬至祭祖的由头,破天荒地回了府。廖氏虽与丈夫一向交恶,但他的突然归来还是给她带来了几分惊喜。自然,她的惊喜很快便成了气恼。过继虫哥儿、扶翠翘入濯锦院,这件她自觉颇得意的事,并未听他赞许。倒是得知她做主想要继续结下青莺和廖胜文的婚事后,反倒被丈夫责备,“此事不妥。你那个侄儿,流连花丛,好色之名,连我也略知晓几分。你的一个女儿如今已经糟践了,剩下的这个,夫人你就高抬贵手做个好,莫只为顾全你娘家人的面子害她一世。”
  徐家的大女儿青鸾如今幽居冷宫,但比起那些没有了家世依仗的,日子还是要好过许多。因有皇后特命,四时供奉仍是继续,身边也有服侍的人。但若无特殊情况,怕是一辈子都只能老死那里了,情状不可谓不怜。
  廖氏听他提大女儿,又这样说自己,一时伤心气恼,道:“男子哪个不是风流好色的?等年纪大些,自然慢慢就收敛了。我把青莺嫁去我娘家兄弟那里,好歹也算知根知底,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过分薄待了她,总比嫁给外人要强!”
  徐耀祖哼了声,道:“要他们家不薄待你女儿,往后你就多件事。天天的在佛前烧香,求佛祖保佑你家亨达不衰。要不然哪天再出点什么事,青莺怎么着都不知道!”
  廖氏知道他是讥嘲自己娘家先前在嘉庚之乱时的翻脸,强压住羞臊,极力辩解道:“那时候我爹不是一直照拂着么?再说了,还不是你自家人先惹出来的祸事,怎的如今一味只会责备我娘家的人?”
  徐耀祖面色如水,只点头道:“好,好,全都是我徐家人的错就是了。只我女儿也姓徐,我还能说得上话。你想把她嫁给你那个侄儿,我不点头!”
  有徐耀祖这样阻拦,廖氏虽心中不甘,一时也不敢与他强行对着干,打发个伶俐的人去娘家寻了个借口拖延,这事也只好暂时这么搁置了下来,准备等来春再议,眼下,还有另桩更要紧的事,便是先解决她三儿子徐邦瑞的婚事。
  徐耀祖在冬至日早祭祖过后又走了。初念照原计划要随徐若麟出行时,怕青莺一人在家中又要遭廖氏的指责,便亲自与苏世独去叫青莺同出门。她虽懒洋洋地不愿,但架不住劝,最后也收拾了下,带了凝墨一道出行了。
  今日冬至,照了传统,敕建护国寺里会有大法师开坛讲经。之所以会有这个传统,据说是在开国五年的时候,太祖曾参加了护国寺为庆贺冬至而设的一场讲经,中途竟有佛光庆云、金莲华和狮子瑞像之异。太祖大喜,以为这是江山万年的吉兆,自此每年冬至日,这讲经大会便延续了下来。每到此日,京中不论富贫高低贵贱,男女夹杂,无数人赴会供施。若有皇室人员参与,则更勋臣倡率,太监开道,场面盛闹无比。
  既有这样的盛大之事,苏世独又爱凑热闹,行程自然便少不了护国寺。一行人出门后出了西城,游过西苑的几处胜景后,午后抵达了护国寺。
  寺中的主持,原就是朝廷僧録司委派下来的官员。昨日得知徐若麟今日会带家眷来寺,不但早在前头讲经的普照殿外预留出了一个小包厢,后头也留了清净的休息之所。到了后稍作休整,徐若麟便陪女眷去往前头的讲经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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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4 20:47:57
☆、第七十九回

  大法师正在述《楞严》经。不过片刻,苏世独便没耐心听了,说要去后头的东湖边走一圈。
  寺院后山之下连着东湖,一望无际,夏秋时湖水漫涨,鸥雁往来,景色如画。如今虽入冬,也有一番别致景象。因护国寺是皇家“大道场”,皇帝谒陵归来,有时在此驻跸一夜,所以湖东建了座不大的行宫,连带着便连东湖也成禁地,并不对外人开放。
  徐若麟知道她坐不住,招手叫近旁的知客僧领路。苏世独便拖青莺一道离开了。只剩他夫妇二人带着果儿。
  徐若麟方才来时,一路便遇到不少熟人。此刻坐定,不时有人来包厢外问谒,不胜烦扰。一堂完后,徐若麟便携初念和果儿离开,打算也去东湖边逛一圈。
  金陵的这一个初冬,并不十分冷。一家三口徐徐行至后山。空气微寒而清新。宽敞的石阶路上,落满了金黄枯叶,踩踏上去窸窣有声。面前不时会遇到一两个身穿灰色僧衣的小和尚挥帚扫径。果儿走得累了,徐若麟便负她在背上。初念行他身侧,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
  “这一回你动作倒紧,”初念想了起来,看了身侧的丈夫一眼,道,“我原本怕你忘记,还想提醒你来着,没想到公公昨日便回了。四妹妹的这桩婚事,想来应是结不成了。”
  徐若麟笑道:“夫人有命,安敢不速?”他是初念提这事过后,次日便派人送信给他父亲的。
  初念一笑,“公公平日虽有些不近人情,这事倒还上心。昨晚上你去见他了?他和你说了什么?”
  徐若麟看她一眼,略一停顿,随即笑道,“没什么。不过说了几句朝廷当下的事而已。”
  初念晓得他父子二人关系一般。方才问那话,不过是随口而发。见他似乎不愿提,也未追问,笑笑便过去了。她却不知道,其实当时自己公公和丈夫说过的话,除了“几句朝廷时政”,还另有一事,只不过徐若麟不大想在她面前提罢了。
  ~~
  昨晚上徐若麟回府,晓得自己父亲也在后,于情于理,自然过去探望。
  这一对父子,从前关系便冷淡,自从嘉庚乱中有过那样一场见血对决,即便到了此刻,虽时过境迁,当时也算身不由己,但相对面时,难免也仍余尴尬,所以话更少。徐若麟不过礼节性地问了两句安,又谢过他对自己请托之事的回应,就要告退时,被魏国公叫住。
  “若麟,先前在云南时,我见那里局势颇有些微妙。表面不惊,内里恐怕早已波澜暗起。孟州顾天雄此人,与云总督李若松生仇,如今的万岁,又对他向来忌惮,我怕他迟早会生变。你是天子近臣,在朝中可有听闻此事?”
  大楚自太祖起,为安定边境,在云南便先后任命了百余位土司官。因当地民族众多互不统属,故大云南土司官各自所辖之地,便如小王国。其中势力大者,除了徐若麟外祖,庆州的泰布答土司外,最有名的,当数方才魏国公所提的孟州顾天雄。此人是孟州世袭土司,顾氏地方政权的第十代统治者。德和二十一年时,顾氏因税赋问题,与当时的云南总督李若松起怨,冲突中次子丧生。盛怒之下,发兵征讨李若松,袭击余庆、大乎等地,朝廷哗然。后被身边幕僚劝阻,退兵乞罪,又向朝廷纳银四万两和百年的大木美材一百棵赎罪。当时顺宗身体衰老精力不济,无心于此,见他主动认罪,令其将长子送入京为人质。过两年,顾天雄买通顺宗身边的太监说情,将儿子放了回去,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赵琚登皇位之后,横在他心头的心病不少。侄儿赵勘的余党及传说中破城日被置换逃生的皇太孙、北方的北宂和赤麻人,南方的,便数这孟州的顾天雄了。
  “若麟,顾氏便如云南土皇,今上忌惮。以他性格,岂能长久容他?一旦生变,到时你外祖所在的庆州便成战略要地,位置攸关。且便是为笼络边族人心,朝廷也会有所动作。我听说,此次礼部负责攘选后宫,阿令也名列其中?”
  阿令是徐若麟舅父的女儿,即他的表妹,正式的号为连城公主。小他七岁,如今正二十。她生得极美,肌莹白为番女冠,号玉观音。又多才,蛮靴袖箭。四年前,徐若麟二十三岁时,曾为庆外祖六十寿,专程从燕京赶到云南。当时十六岁的阿令为庆贺外祖寿辰,着广袖衣,舞剑大庭,神光灿然,见者心醉,一时倾动左右。
  “这是好事。”
  徐若麟却似乎不大愿意提这,只随口敷衍了句。
  “为父在土司部时,阿令服侍周到,又数次向我问及你的情况。为父深受感动。她想来不日便会抵京,到时你去接她,入宫之前安排她住这里,你夫妇二人好生款待,勿要叫她离乡心凄。”
  老土司因当年旧事,对徐耀祖向来没什么好声气。只碍于他的身份,又不想拂了外孙的面子,这才勉强接待。徐耀祖当时可算真正的人离乡贱,遇到阿令对自己如此嘘寒问暖,虽不过第一次见这“妻”家小舅子的女儿,印象自然极好,这才特意要在儿子面前提醒一声。
  ……
  ~~
  “你在想什么?”
  初念见徐若麟半晌没出声,视线落在地上,看他一眼,奇怪地问道。
  徐若麟回过神,一笑,想了下,道:“我云南舅父的女儿连城公主,名阿令,过些日会到京参明年开春的后宫之选。到时可能要在咱们家中先住下。”
  这是初念第一次听到他主动在自己跟前提到他母系那边的人——老实说,她对徐若麟母亲和他那些于她而言如同空白的过往有点好奇。但他似乎不大乐意提这些,所以从来没问。此刻听他说到这个,随即没了下文,也只哦了声,点头道:“晓得了。我会待她如自己的亲妹。”
  徐若麟看她一眼,笑了下,正要开口,忽然注意到对面漫步行来了一对男女,定睛看去,见正是肃王赵晋。
  赵晋数日前,奉旨从封地回京参与太祖孝陵的祭谒——这是赵琚首次以皇帝的身份主持祭谒,自然隆重异常。他便携了新娶的月羊王妃李氏一道入京谢恩。徐若麟知道他回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脚步略微一缓,对面的赵晋也已经看到了他夫妇二人,同样一怔,随即很快面露笑容。
  初念也看到了赵晋。待他携了王妃到近前,彼此停下脚步,见王妃与自己年纪相仿,面容秀雅。两个男人相互寒暄之时,初念照命妇见王妃的礼节对她行礼。大约是新嫁的缘故,她瞧着略带羞涩之色,却也端庄地受了礼,与初念攀谈几句,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
  相互见礼毕,赵晋看了眼初念,道:“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贤伉俪携令嫒一家同游,叫人不胜欣羡。”
  “殿下有王妃这般相伴,不遑多让。”徐若麟笑应道。
  果儿已经从父亲背上下来,朝肃王夫妇见礼后,小声问道:“万和公主可好?”
  赵晋蹲□去,对着果儿笑道:“万和也随我入京了。这两天她正念着你。回去了,我便叫她邀你。”
  果儿欣喜不已,点头称谢。
  徐若麟与赵晋再说几句,两对夫妇便告别。徐若麟目送赵晋背影,目光若有所思。初念并未觉察,只是将目光从李氏王妃的背影上收回时,笑着道了一句,“他夫妇看着真般配。”
  徐若麟转向她,“旁人瞧咱们,也是一样般配。”
  初念见果儿仰头,望了眼自己,又看向她父亲,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着似懂非懂的笑意,略微有些尴尬。只当没听见,没理会,牵了果儿的手便自顾继续往前。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4 20:48:12
☆、第八十回

  苏世独与青莺在下人相陪下到了东湖边。初冬的湖面,水虽浅涸了些,岸边芦草一片黄败,却也有水鸟拨蹼往来,较之春夏,另有一番苍凉之美。逛了半圈,青莺腿乏,苏世独虽还兴致勃勃要再继续往前,只见她走不动的样子,只好停下让她先歇脚。自己从路边拣了块薄石,朝着湖面打水漂玩。青莺和凝墨自小养于闺阁,没见过石头打水漂,见她玩得漂亮,一打出去,那石块在水面接连跳跃数下才沉,大为惊讶,嚷着要她再来一次。这对苏世独来说便如小菜一碟,有心再露一手。拣了另块薄的石片再打出去,这回竟跳跃了十数下,溅得水花啪啪作响。不止凝墨睁大眼睛欢呼惊叹,连同行的李嫂子也夸了两句。正热闹时,湖岸的小径之上,忽然疾驰来了几匹快马,转眼便到了近前。当先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华服少年,身后跟着个侍卫模样的人。
  青莺听见身后动静,回头看去。见在此处碰到了陌生人。她虽不认得这少年,但既出现在这里,想来出身也是富贵。正要避到路边让路,不想那少年却勒马,看了眼正摆出架势要再打水漂的苏世独的背影,忽然道:“整天地以男人自居,我还以为如何不凡。原来学会的,不过是些七八岁顽童的玩乐之举。”
  青莺听出他话里带着的讥嘲之意,一怔。苏世独也听到了身后这人的说话声,一回头,见竟是太子赵无恙。两人四目相对之时,见他高坐马背,一脸倨傲地俯看自己,唇角边还带了丝若有似无的讥嘲之意。想来,他是因了前次宫中的那次误会,对自己还是余恨未消,这才连今日这样偶遇也不放过机会地讥嘲自己。暗中骂了句“小气鬼”,心中的无名之火也一下升了起来。
  赵无恙今天穿的是便服。苏世独见青莺不认得他,他也没自报家门,便不向他见礼,只挺起胸脯,同样倨傲地扬起下巴,盯着他冷冷道:“你会的,我也会。只要你划出道,我就敢跟你比划!谁输,谁乌龟!”
  青莺没想到苏世独这样竟便与这偶尔遇到的少年顶了起来,怕出事,忙过去扯了下她的衣袖,正要劝她,一个侍卫已经喝道:“大胆,竟敢如此与太子说话!”这才知道了马上这少年的身份,竟是当朝太子,一时怔住了,还没反应过来时,叫她更惊讶的事发生了,见那太子竟不以为意地摆了下手,然后眯起眼盯着苏世独,道:“臭丫头,今天要你当定乌龟!先瞧瞧你会不会骑马!”说罢转头对着个侍卫道,“把你的马给她!”说罢挽住座下马匹的缰绳,转了个向,便往前头飞驰而去。
  苏世独勃然大怒,见那侍卫还呆愣着不下马,过去一把强行扯下了他,自己翻身稳稳坐上马背,夹紧马腹朝着前头已经远去的赵无恙便纵马追了上去。剩下的人看得目瞪口呆。等湖边道上前头那两匹快马的影子越来越小,最后被一片密林所挡,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那侍卫没了马,却也不敢就此撇下太子,顿了下脚,拔腿便追了过去。
  青莺这边,因今日徐若麟也在,所以带的人不多。方才跟过来的下人就丫头凝墨和嘉木院里的李嫂子。此刻见苏世独这样独自追着太子去了,看她临上马前的表情,便如要操刀杀人一般,哪里放心得下?不等青莺开口,李嫂子吩咐凝墨守着青莺,自己便也去追了——好在她身子壮实,不至于走不动路。
  青莺和凝墨在原地等了片刻,翘首张望,一直不见有人回,心中渐渐焦躁起来,怕万一苏世独不慎触怒太子,这便不是件小事了。想了下,还是决定先循原路回去找兄嫂,把事情告知他们。
  她想妥,便与凝墨一道转回去。两人几乎是小跑着快行,没片刻,青莺便气喘吁吁,见凝墨还行,便停下了脚步,一边喘着气,一边打发她道:“你比我跑得快,你别管我了。先去找我哥哥嫂子吧,世独的事要紧。”
  凝墨见这里快近后禅院了,还清静,不似前头人多。且不远处便有知客僧在。哎了一声,转身匆匆而去。
  青莺扶腰停下,等气息匀了些,独自继续往寺院方向去。出了东湖禁苑,经过一片竹林夹绕的小道往后禅院去时,忽然听见侧旁竹林深处传来一阵男人低声说话的笑声,不禁顿住了脚步——这声音,她十分耳熟,正是自己的三哥徐邦瑞。
  徐邦瑞向来混,说话又不经脑子。只也算眼中有这个妹妹,有时甚至会给她从外捎带胭脂水粉什么的,所以青莺从前看不过去他的作为时,才会开口说他,只每每会被他气哭。见他今日也到了这里,凑巧又这样碰到,心中一喜,正要出声喊他帮忙,林子里竟又随风传来了女子的嗔骂声。听见那女子道,“好个厚颜无耻的三少爷!先前便假意与我哥哥走得近,求他替你传信,见我不理,今日竟还这样巴巴地追到这里。你羞也不羞?”
  那女子虽在嗔骂,只最后的语调却拐着弯地上扬,分明是调笑的意思。
  青莺知道自己哥哥一向风流有女人缘,却没想到会这样被自己撞到。不知道这女子是什么人——听她方才话里的意思,不像是秦楼楚馆里出来的,竟更像是哪家的闺秀。原本便因了走路腿乏,此刻一紧张,更是连腿脚都打结了一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
  这竹林里头的男女,正是徐家三少徐邦瑞和初念的堂妹初音。这初音人长得美,与初念原本有几分的相似,眉眼却又比初念多了几分风流妩媚。徐邦瑞自无意撞到了她,两人眉眼来去,最后又得她一方无情还似多情的遗帕后,人便心猿意马了起来,自此莫说自己屋里的香钿雪晴几个通房,便连外头那些脂粉莺燕也勾不住他了,心心念念只想着如何将她弄到手——她又是个世家小姐,不比那些低下的女子,更让他觉得期待。这两个多月来,便一直挖空心思地去勾她。自己没机会直接见她,便结交了司家二房的儿子司继昌,因是同道中人,两人很快熟交,知道他对自己妹妹的念想后,不怒反暗中窃喜,觉得妹子嫁不了徐家的大爷徐若麟,能嫁给三爷也不错,便睁只眼闭只眼地暗中替他传递信物。
  初音年纪虽不大,却天生继承了其母黄氏的狡黠,于御“夫”之道,可谓无师自通。徐邦瑞的皮相正是她所喜的,所以虽也隐约听说过他的风流,却并不以为意。自信凭了自己的手段,往后屋里决不至于没有章法。所以当日这才假意装作不小心遗了帕子勾他上钩。事后没多久,便果然得他回应,从自己哥哥那里收到他私递的信物。心中虽窃喜,却知道男人,尤其是这种风流男人,定要压一压他性子的道理。故一直不予理睬。她越端,徐邦瑞便越上心。加上又从司继昌那里“偶然”得了她做的几阙闺词,婉转哀怨,细细品读之后,更是浮想联翩,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能解她心头愁绪的知音人。左盼右盼,终于盼到了冬至日将至,早数日前便特意治了一席请司继昌,恳求他今日无论如何要将妹子带出来一见,好叫他有机会向她一诉衷肠。司继昌假意拒绝,被徐邦瑞拦住不让走,说尽了好话,又发下了定要娶她为妻的毒誓,司继昌这才勉强应了下来,于是这才有了方才青莺听到的一番对话。
  ~~
  “好妹妹,哥哥我为了今日能见着你,连着数夜睡不着觉,连脸皮都舍了不要……那边景致瞧着不错,咱俩过去逛逛……”
  风中又传来自家哥哥的调笑声,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似正往这个方向来。青莺吓得心怦怦直跳,提了裙幅,转身不辨方向地便飞快奔逃而去,唯恐慢了被发现尴尬。
  ~~
  苏世独打马追赶前头的赵无恙。他的那匹马,比自己身下的这匹要神骏,任她怎么追,也是追赶不上。反倒见他似乎戏弄自己。距离远了,便故意放缓马势。待她追近,又纵马抛下她,风中都能听到他传来的得意哈哈笑声,压住心中愈发升腾的怒火,只咬紧银牙紧追不舍。两人这样一前一后绕着湖畔直奔了数里的地,最后到了一条断头路前,赵无恙才停下了马,转身等着苏世独。
  苏世独很快追到,停马离他十数步外,四顾了下,见前方是片莽莽野原,身侧是一望无际的湖面,远处的护国寺在山林掩映之下,若隐若现,四下里静悄悄的——倒是个教训人的上好场所,哼了一声,冷笑道:“太子殿下,你仗着马快把我甩在身后,赢了也不算你的本事!”
  赵无恙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双手抱胸,“你倒是说说,你要比什么,随你便是!”
  “刀剑弓箭,随你选!”
  赵无恙哂笑,将自己腰间的佩剑解下抛给了她,赤手朝她道,“来,来,见你第一天起,你便牛气冲天的。我倒要瞧瞧,魏大将军的后人到底有几斤几两重!”
  苏世独见他说话时,面上神情惫懒,分明是轻视自己,甚至侮及自己先人,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恨不得把眼前这人的脑袋直接按进水里才解气。却强忍住了,哼了声,抛掉他投来的剑,看了下路边,过去从一棵已经快落尽叶子的树上折了两根童臂粗的枝桠,拔出他的剑削去分叉,将其中一根丢向了他,这才冷冷道:“魏大将军的后人到底几斤几两,你马上就能见分晓了。只是有句话,我先说前头。你是太子殿下,我是惹不起的。万一比武输了耍赖,又或是被我所伤,回去了想着报复,我此刻便自愿认输,省得惹祸上门。”
  赵无恙本想赤手对她手中的剑。见她弃剑不用,似乎为公平起见,还特意弄了两根树枝,正有些惊讶,现在听她又说这个,忍不住也冷笑了起来:“你当我是什么人?你放心,我今日便是被你戳出了一个窟窿,回去也绝不会提你半句。倒是我也有一句话要说。若你打算输了便回去再向我母后告状说我欺负你的话,我此刻便也认输。”
  苏世独咬牙道:“前回便不是我告状的!我提都没提!”说罢不再开口,握紧手中树枝,朝他当头便劈去,被赵无恙抵住,眼珠一转,忽然笑道,“这样吧,比武总要有个彩头。先前我听你说谁输谁乌龟?这也太空泛了。我倒有个建议。谁输了,往后就要乖乖听对方的话。比如你输了,以后我叫你往东,你就不可往西。我叫你笑,你就不能哭。你可敢应?”
  苏世独娇斥一声,“等你打赢我再说!”
  他两人手执木棍,转眼便乒乓往来了十数个回合。
  苏世独虽是女子,却隐然有先祖魏弦玉的风范。才十五岁,个头比一般女子已高出不少,身材健美,且力气不小,加上她父亲自小便请了名师教她,她自己又刻苦,拳脚功夫自然不弱,甚至可以说,不在赵无恙之下。赵无恙原本以为很快便能搞定她,没想到她肃穆起来后,竟一板一眼,舞得手中一根树枝虎虎生风。自己起先托大,一不小心,肩膀竟被她啪地狠狠砸了一下,这若换成刀剑在手,还不立刻挂彩?见她望着自己冷笑,登时面红耳热,这才收起原先轻视的心思,紧紧盯着她的身法。很快两人又过了数十招。赵无恙毕竟是男的,武功出自徐若麟的教导,最主要的是,他有战场经验,终于略微占了上风。瞧准她一个步伐不稳时,立刻出手,啪一声,击在了她的手腕上。苏世独虎口一麻,手中的树枝便被他夺了去。怒叱一声,握紧拳头正要迎面锁他咽喉,赵无恙又岂会给她反攻的机会,手一抬,棍尖便抵住了她的咽喉。
  苏世独身形一顿,那只握拳的手便滞在半空,进退不得。
  赵无恙见她缓缓放下手,神情沮丧。这才晓得她的厉害,暗中呼出一口气,暗道侥幸。一时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视线无意落在棍尖之上时,再次习惯性地移到了她的胸口。
  苏世独自从那回与初念夜话过后,便没再绑着胸口。此时虽仍着男装,但胸前的那片鼓起却显而易见。见赵无恙的视线又落到了自己胸口,梭巡几下,目光里再次露出她熟悉的那种不怀好意的笑,整个人便绷紧了,不自觉地挺起了胸,怒视着他。
  “你这里……怎么忽然又大了?”
  赵无恙仿佛没注意到她的表情,视线仍停在她身上,用木棍轻轻戳了下她的胸脯,另只手摸了下自己的下巴,然后挑起一边的眉,轻佻地道。
  苏世独一张俏脸登时涨得血红,咬牙道:“小爷我这里,本来就这样大!关你什么事!”话音未落,一把抓住那杆仍抵着自己的木棍,方才一直未松的右手拳头便猛地朝他面门砸去。砰一声,赵无恙立刻被打得侧过了脸,鼻血直流。
  赵无恙有点发懵,摸了下脸,见沾了满手的血,瞪着她不可置信地道:“你个野丫头,都比完了,你竟还敢这么打我!”
  苏世独冷冷道:“我并未倒下,何以说比完?再说了,小爷我打的就是你!无耻之徒!”
  她方才受辱,此时气头之上,竟勇猛异常。劈手便一把夺过他手上的木棍。赵无恙另手此刻正捂住自己鼻子,猝不及防之下,被她迅雷般啪啪两下,还没看清怎么出的手,便被重重击到了大腿的外侧。疼得他直跳脚,待要怒骂喊停,苏世独已经闪到了他背后,冷笑道:“太子爷,你就好好地凉快下吧!”说罢抬起脚,使出全身力气,一脚重重踹在他的臀上。赵无恙收不住势,整个人朝着数步外的前头的湖岸扑去,踉跄到了岸边,眼见就要下水了,好容易稳住身形,不想被人在背后轻轻一推,再也收不住势,噗通一声便扑进了水里。
  岸边水很浅,不过到他大腿,不妙的是,附近一带都是芦苇滩,水底是很深的淤泥。赵无恙下水扑腾几下,等站稳了脚,发现自己双足已经陷入淤泥,转眼便没至小腿。急忙要发力挣脱,不想勉强刚抬左腿,另只腿却陷得更深了,已经没到膝盖,水也一下淹到了他腰间。
  “太子爷,怎么样,认输了没?”
  苏世独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站到岸边他身前,学他先前的样,用木棍棍尖戳了下他胸口,然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笑吟吟地道。
  赵无恙也顾不得还在留血的鼻子了。他知道这种泥沼地,自己越是发力挣扎,下陷得便越快。立刻不再动了,只阴沉着脸,盯着她道:“臭丫头,还不拉我上去!”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4 20:48:22
☆、第八十一回

  苏世独笑容渐消,道:“殿下,方才咱们可是说好了的,谁若是输了,就要对对方俯首听命。你现在都成这样了,不好好跟我说话,还张口闭口地骂人。真把我惹恼了,我可不管你的死活!”
  赵无恙瞪着她,一脸的怒容。
  再过几日,皇帝便要谒陵,回来当日,要在此处行宫驻跸。他今日便是领了差事,在礼部侍郎的随行下来巡查的。方才听完具体负责此事的官员的汇报后,又详细过问了当日的安保、供奉之事,俱都妥当。见时辰还早,一时兴起便撇下随从,只带了一名侍卫走马湖边,这才无意偶遇了苏世独。
  对于这个来自芷城的苏世独,赵无恙从一开始到现在,压根儿就没把她当女人看。他理想中的女性典范,就该如初念那样,美丽,温柔,善解人意。事实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哪怕直至现在,这个少年的春梦中人,也朦朦胧胧地一直便是初念的样子。只是他自己也知道此事不齿,更无实现的可能,故而一直深埋心底而已。及至入了金陵,后来他得知她归宗匆匆嫁给了她的表兄便离京了,心中还惆怅了许久。再没多久,他又得自己的师傅徐若麟竟娶了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她的一个孪生妹妹,这才忍不住在萧荣生日的那天去了九华楼附近转悠,为的就是看个究竟。这也是为什么初念和苏世独出来单独说话会被他碰到的原因。
  他生性顽劣。但性格里,却也不乏敏感。出于直觉,当时看到那个“司初仪”的第一眼起,他便知道她就是初念了。自己的师傅徐若麟,与她之间的那道鸿沟明明比他与她之间的更要深不可逾越,这样的情况之下,竟也能让他如此偷天换日地把她娶到了手。初时的茫然过后,他的心中便生出了一种类似于“女神结婚了,新郎却不是我”的伤感。对于亚父一般的徐若麟,他自然不敢动别念。换成旁人,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这才在看到男装的苏世独抱初念后,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出手打了她。
  他自小有过那样一番特殊经历,长大后,如今虽被立为太子,却深知自己父亲生性多疑,也没多喜欢自己。又明白宫闱之中,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加上那被他深埋心底的少年心事,所以平日说话办事,无不处处压抑自己的天性,唯恐一个不周,若是被人顶到自己父亲面前,恐怕又要拖累母亲甚至师傅徐若麟。所以在外人看来,他堂堂太子之尊。但内里的压抑,却恐怕连他母亲萧荣也不尽知。倒是在面对这个心直口快不男不女的苏世独时,他觉得颇是放松,仿佛有种找到了宣泄口的快感。他再老成,毕竟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总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所以这才有意无意屡次地把她惹毛,为的就是看她跳脚的样子。今天也是这样。却万万没想到一时大意,又低估了她的战斗力,最后把自己弄到了如此的尴尬境地。眼看着苏世独站在岸边俯视着自己的那副倨傲样子,要他求饶,以他性子,又怎肯开口?
  苏世独见他不肯服软,冷笑道:“那你就待在这里好好泡个澡吧。等你的侍卫过来了再捞你上来。”说罢转身,骑上了自己先前追他的那匹马,头也不回地去了。
  赵无恙见她竟真的撇下自己扬长而去了,冲她背影大骂了不知道多少声的臭丫头,最后眼睁睁看她从自己视线里消失,无奈只得自己再试着上来。刚一动,便觉似乎又陷下去了点,只好又停住,焦急地朝方才自己来得方向不停张望。他也不指望苏世独能回来了,只盼别的救兵能在自己完全沉下去前赶到。
  十一二月的湖水,虽没有结冰,这样大半个身子泡在里头,久了也被冻得四肢麻木。更加不妙的是,赵无恙发现自己还在下沉。虽然很缓,但确实一直是在下陷。片刻过后,水便已经没到了他的胸口。
  到了这个时候,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事去惹那个苏世独了。好在运气还不至于差到底。就在水快淹没到他的肩膀时,他的左脚足底忽然踩到了一块硬的东西。不确定是石头还是深陷泥里的枯枝。总之就是凭了这一点借力,他的下沉之势终于暂时止住了。
  虽是寒冬,赵无恙的额头也已经迸满了汗。他现在几乎连大气也不敢透,唯恐一不小心踩偏了脚下的东西,就会继续下沉。
  断头路近旁的那片荒野地里,此刻不知道从哪里忽然无声无息地潜出了一个头戴斗笠樵子打扮的男人。若非他的诡异行迹和那张用布蒙住了的脸,看起来就像是附近的山民——但是附近的人都知道,这里是皇家禁苑,没有谁敢大着胆子乱闯,所以很明显,他的来路可疑。
  这个人,便是数年前曾在赵无恙北投路上指挥刺杀的那个蒙面头领。今时不比往日。想要干净利落,且最重要的是,不留任何尾巴地除掉太子,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今日,他原本不过是例行公事般地跟踪而已,然后看到了这意外的一幕。
  他已经在附近等了好一会儿,他想等着湖水将那个少年彻底吞噬。但是等到最后,见那少年的下沉之势竟然停住了。他再等片刻,终于决定现身——这样的机会如同天赐,不是经常都会有的,他必须要抓住!
  他朝赵无恙快步而去,赵无恙也立刻发现了这个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樵夫。他知道这个人,绝不会是能救自己。他已经感觉到了他身上的那种扑面而来的似曾相似般的杀气。但是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软弱得如同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婴儿,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朝自己走来,仿佛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立刻便到了湖边。
  樵夫捡起了地上赵无恙的那柄佩剑,最后到了他的前头,停在方才苏世独站过的地方,然后缓缓拔出了箭。
  剑是上好的龙泉宝剑。轻微的金铁摩擦声中,长剑出鞘,剑刃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闪过一道流水般的锋芒。这锋芒射入赵无恙的眼中,刺目地疼。
  “太子殿下,小的送你一程吧。”
  他发出了一声刻意压低的沙哑之声,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长剑便朝水中只露出头颈的赵无恙猛地刺去。赵无恙往后仰身,水花四溅,却无法彻底避开那想要了他命的如蛇走般的剑芒,肩膀一痛,已经被刺了一剑。
  “咻——”
  就在此时,一杆发自数十步之外的羽箭犹如天外流星般忽然而至,挟了暗力朝着正挥剑要劈下再次致命一击的那樵夫后心直直赶去。樵夫听见身后异响,下意识地闪避,却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身形刚动,噗一声,羽箭便深深钉入了他的一侧后背肩胛,爪形的箭头立刻死死绞住了他的血肉。他忍痛猛地回头,看见远处一侧荒野地的一块巨石上,正高高立了个人。正是方才去了的那个不男不女的少年。他的臂上搭了张弓。见第一发没射倒自己,再次搭弓,又是“咻”一声,羽箭再次迎面袭来。
  樵夫奋力格开几乎转眼便至自己胸前的羽箭,知道今天是没机会再下手了。丢下长剑,迅速朝着路尽头的那片荒地奔逃而去。他后背伤处的鲜血不断淌出。随他奔跑,一路滴个不停。
  ~~
  苏世独方才一时气头,撇下赵无恙径自去了,毕竟心里还是放不下的。纵马刚出赵无恙的视线,心里便后悔了,立刻折了回来。只她心高气傲绝不在赵无恙之下,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只牵了马,迂回从野地里回来,最后悄悄藏身在离他数十步外的一块大石头之后。心想等他被水没顶呼救时,自己再现身拉他上来。不想等了片刻,没等到赵无恙呼救,反倒来了个外人意欲行凶。惊骇之下,来不及赶过去阻拦,看见马鞍侧悬有弓,囊袋里佩箭,不及多想,立刻取弓箭接连发了两箭,这才逼退了那刺客。
  刺客负伤逃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路尽头的那片荒地里。苏世独心中虽不甘就这样放他跑了,却也不敢再追上去——赵无恙因方才躲闪,此刻已经整个人歪斜下去,只剩头顶的头发还在水面若隐若现了,慌忙赶到岸边,捡起自己方才丢掉的那跟树枝朝他胡乱舞动的手伸了过去。
  赵无恙一摸到她递过来的树枝,立刻抓住。苏世独发力,一下将他拖出了水面。费了一番力气,赵无恙终于从淤泥里拔了出来,被她扯上了岸。
  赵无恙此刻全身湿透,泥浆满身,脚上的靴也没了,趴在地上咳嗽不停。苏世独猛地站了起来,道,“我去追那个人!”
  赵无恙噗一口,吐出了嘴里的泥巴水,终于坐起了身,喘息着道,“早跑远了,哪里还等着让你追?再说只你一人,万一出事,更不好!”
  苏世独眺望了下那刺客逃离的方向,茫茫一片,哪里还有人影?只好顿了下脚,蹲□去,见赵无恙模样狼狈不堪,肩头的伤处还在汩汩流血。想起方才的凶险一幕,仍是心有余悸,一边用手替他按住出血的地方,一边颤声道:“你是太子,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对你下这样的手?”
  赵无恙没好气地拨开她的手,自己用力按住伤处,目中掠过一丝阴鸷的光。并未回答她的话,只从地上爬了起来,朝自己的马打了个呼哨。马立刻朝他扬蹄而来。他翻身上去,待要喝马离开时,回头看了眼苏世独,皱眉道,“方才的事,瞒是瞒不过去了。若有人问起你,你只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掉进湖里的便是,别话一句不用多说。”
  苏世独知道自己今日闯了大祸,也已做好了受罚的准备。没想到他竟忽然这样开口,极其意外地啊了一声,怔在了原地。
  赵无恙轻斥身下马匹一声,驱马便从原路飞驰而回,没片刻,迎头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侍卫相遇。侍卫看见他满身泥浆肩膀流血,骇异莫名,噗通便跪在了地上。
  赵无恙心情极度恶劣,懒得理会,纵马正要擦他而过,忽然对面又来了一骑马,定睛一看,见马上之人竟是自己的师傅徐若麟,只好停了下来。
  徐若麟方才与初念果儿刚行至东湖入口,正与凝墨相遇。听她说了原委后,立刻将初念和果儿送回至不远的后禅院中,自己到寺院马监牵了匹马,追了上来。
  他从听到消息的一开始,心中便有些不安。倒不是担心这两个年轻人之间会如何,而是另一种不安。
  出于谨慎的缘故,他从前便不止一次地叮嘱过赵无恙,外出至偏僻地时,身边至少要随三两个侍卫,决不能落单行动。今天他却显然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一路追过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便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只因对手不但狡猾,隐藏极深,而且几乎无孔不入,只要你露出破绽,对方就像一头时刻隐藏在暗处的凶兽,伺机便跳出来发动致命一击。所以当他远远看到赵无恙的身影从对面疾驰而来时,方才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但是还没来得及彻底松口气,随即便被他的狼狈样给惊住了。
  “怎么回事?”
  他驱马,停在了赵无恙的对面,视线落在他一边受伤的肩膀上。
  赵无恙低声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师傅,那个人虽蒙面,但我认得出来,他应就是从前在你送我北上路上时追杀过我们的那个蒙面头领……”
  他说话的时候,注意到徐若麟的眉头越皱越紧,神情也变得严厉起来,不禁有些惭愧,微微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嗫嚅地道,“师傅,我晓得我错了,我不该……”
  徐若麟打断了他的话,“你立刻回去,到寺里把伤口处理下,然后等着我回来。我先去事发处看看。”说罢,催马从他侧旁而过。
  赵无恙呆了片刻,忽然觉到自己肩膀处一阵抽痛,呲了下牙,终于继续往前。到了寺院后,不欲让旁人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命知客僧领到了处无人的禅房,刚换去湿透了的衣服,还在处理肩上的剑伤,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道柔和的女子声音,“殿下可在里头?”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的师母初念。
  本来,倘能见到她,他自然乐意。但是现在自己这副狼狈相,连旁人,他都不想让他们看见,更何况还是她?急忙看向僧人,示意他说自己不在,不料外头的一个和尚已经应了声是。他听见她脚步声越来越近,脸庞一阵发热,极力稳住自己忽然跳得厉害的心,急忙拉了□上衣衫,别别扭扭地起身站了起来。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4 20:48:32
☆、第八十二回

  初念方才左等右等,终于等到苏世独回来了,自然问她经过。苏世独也没隐瞒,道出了原委。初念听得心惊肉跳,得知赵无恙受伤了,哪里还坐得住,叫她与自己一道去探望下。见她面带愧色躲躲闪闪的样子,便也没勉强,自己向知客僧问了话后,便赶了过来。被和尚领了进来,他正立在门里,样子有些拘谨。也并未多留意别的,视线只落在了他的肩上。见他似要朝自己见礼,轻轻哎了一声,“殿下别动,快坐回去!”
  赵无恙本想叫她一声师母的,此时便默默坐了回去。初念从前不止一次见识过徐若麟身上的伤,此时见了血,倒也算稳得住。定下心神,挽起衣袖,从和尚手中接过布巾,蘸水拧干后替他轻轻擦拭伤口附近的血污,纤指挑出金创药,轻轻抹在伤口处。伤口触药,有些蛰得慌。赵无恙动了肩,她忙替他轻轻吹了下,口中道,“忍着点,马上就好……”最后接过纱布,小心地将伤处裹了,这才吁了口气,道:“只能暂且这样处置了。等回宫,赶紧让太医再好生看下。”
  在初念的眼里,十六岁的赵无恙如自己的弟弟继本一样,更何况自己如今还成了他的师母,辈分生生地又被抬高一辈。替他做这些,自然是心随意动,丝毫没多想别的。她却哪里知道这少年人的心事。自她挽起袖子替他处理伤口开始,他便开始不自在起来了。渐渐闻到她靠近自己时散自发肤的那股若有似无的幽香,又觉她往自己的肩膀处吹气,用那样温柔的语调与自己说话,整个人更是砰然心跳。等到她包完伤口直起身时,他已经脸庞发热,整个人僵在椅上了。听她吁气,最后那样说了一句,终于回过神来,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道,“是,我晓得……”
  初念倒是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怔过后,见他眼睛只盯着地面,想起苏世独先前与自己说话时,眼中隐然含泪的样子,暗叹口气,道:“殿下,方才的事,世独已经跟我说了。她今日举动实在过于鲁莽,险些酿成大祸。本该要受重责。只我方才见她样子,似乎也是知错了。殿下可否原谅她这一回?一来,她再过几日便要回芷城了,二来,有了此次教训,我想她往后再不敢这样意气用事了……”
  赵无恙慌忙道:“你放心,我不会和她计较的。再说,真论起来,我也有不对。我不该先惹她的。”
  初念微笑,点头道:“我晓得殿下自小就心地宽仁。那我代世独谢过殿下了。”
  赵无恙一张脸涨得通红,摇手道:“师……师母别客气……”
  他听到她夸自己,心里一阵甜,又一阵紧张,舌头正在嘴里打结,忽然听见外头响起一阵杂乱的踏踏脚步声,一抬头,见今日随自己出来的礼部聂侍郎和另几个侍卫已经气喘吁吁地先后闯了进来。想是听到了他遇刺的消息。一看见他肩部有伤的样子,个个脸色发白,先后便跪了下去。聂侍郎连连告罪,“殿下若是有个闪失,臣等万死不辞其罪啊!”
  初念见这里来了外臣,自己不便再逗留,朝赵无恙点头一笑,便先退了出去。赵无恙目送她背影,略微发怔,并没怎么留意还跪在自己脚前的聂侍郎等人。等她走得不见了踪影,这才摸了下自己的肩,微微嘶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道,“我没事,你们都起来吧。别一点事就弄得大惊小怪的!”
  ~~
  徐若麟纵马到了先前事发的地方。湖岸边还留着方才那场意外的痕迹。他下马环顾了下四周。因这里离行宫远,左手侧是大片爬满了枯败灌木与野草的荒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倒确实个是极好的藏身之所。
  他循着那刺客一路滴下的血迹,跟至数十步外的野地中时,血迹突然中断。显然,那个几乎能称得上是他“老朋友”的敌手,其警醒完全不在他之下。应该是他当时跑到这里时,觉察到了身后一路滴淌的血迹会暴露自己的去向,临时采取了止血措施,所以血迹消失。此人的狡猾之处,还在于他逃跑时选择的路径。因昨日刚下过一场雨,泥地还湿软。所以他不走能留下自己足迹的泥地,而是踏着草丛过。附近的草丛,原本就到处成片地枯折伏地。即便再遭践踏,也很难辨认出具体的路径了。
  徐若麟迎着四面而来的野风,再次四顾。
  雁过半空,地上尚且可能留下几根细羽。一个人,他再狡猾,再谨慎,只要他停留过,就绝不可能做到完全的了无痕迹。这是他的经验。更何况以他推测,那个刺客显然是在暗中窥探了一段时间后,最后才现身动手的。他想象着,倘若自己是那个刺客,他会藏身在哪个对自己最有利的位置上。
  他的判断最后被证明无误。并没费多大力气,他很快便找到了刺客在等待时停留过的地方了。
  这是一块半人高的岩石,距离赵无恙落水的地方不到十丈。既有隐蔽性,又具有很好的视野。或许是刺客当时心情有些激动,由或者是太过专注于自己前方的目标,他竟然忽略了自己的脚下——石块之后,正好是一片泥地,于是留下了一串浅的足印和一双清晰的深深足印。
  徐若麟蹲在了这双清晰的足印之前,仿佛察看珍宝一般地盯着,目不转睛。终于,他微微闭上眼睛,眼前也随之浮现出了当时的那副景象:刺客耐心地蹲在这里,一动不动,至少持续了将近一刻钟。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体重将他的靴底深深压入松软的土层里。然后,他发现赵无恙陷入泥潭,而苏世独抛他而去。再等待片刻后,他终于按捺不住现身动手。然后苏世独去而复返,刺客猝不及防之下负伤,仓促而逃。他逃的时候,没有时间去处理,或者,压根儿他就没注意到自己留下的这双足印。这才让徐若麟此刻有机会蹲在这里,这样细致地察看敌手在这场行动中留下的唯一一处能引起他兴趣的痕迹。
  ~~
  聂侍郎等人见太子神色不悦,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面面相觑,正要开口请他回宫,正这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见徐若麟来了,都松口了气,忙迎上去见礼。
  徐若麟神色平和地一一回礼,请人暂时避让了下,等跟前只剩赵无恙一人了,这才看向他,淡淡道:“伤处可处置了?”
  自小到大,自己犯错时,这个师傅从不会疾言厉色地出声呵斥。但是赵无恙知道,当他露出此刻这种表情的时候,那就表示他其实很是不快。
  他的心微微咯噔了下,“是。方才……师母来过了,替我……包扎了……”
  徐若麟微微挑了下眉,沉声道:“殿下,你已成人,又是这样的身份,本来也不该我再多说什么。只你既然还叫我一声师傅,我便倚老多言一句。今日之事,你知道你错在何处吗?”
  赵无恙有些羞愧,不敢对他的眼神,垂下头,低声道,“我不该一时性起去惹苏家的那个丫头,这才差点酿出大祸。师傅我知错了,往后我再不会这样了。”
  徐若麟摇了摇头,“无恙,”他忽然改叫回了从前他对这少年的称呼,“这自然是错,却并非大错。你的大错,在于你至今还没明白你身负的责任以及你为了这责任,该付出些什么。你是太子,地位尊贵不言而喻。但你想过没有,似你今日这样撇下侍卫和一众随你出来的官员私自出行,万一你出了大事,被那刺客得手,接下来的,会是什么?你的母亲萧皇后往后该如何?你的父皇会如何做想?暂且不提他们,光是今日随你出来的侍卫胡勇、秦太他们,他们在你眼中,或许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人名,随时可以被别人替换。但这些人名的背后,却有妻有母。倘若你出了大事,等着他们的就是陪葬。”顿了下,他忽然又问道,“无恙,你到底想不想做皇帝?”
  赵无恙仍低着头,一语不发。
  “看着我,回答我!”
  徐若麟蓦然喝了一声,声音不高,其中的怒气却隐隐可觉。
  赵无恙一抖,终于抬起头,对上了对面男人那严厉的目光,颤声道,“想。”
  “很好,”徐若麟点头,“既然你想,那么你就必须明白,上天对人是非常公平的。你得到一样东西,你同时也要失去一样东西。皇位也是这样。随心所欲的昏君易当,却必定不得善终。你若想当一个明君,那就必须克己修身。哪怕你心中再不愿,这也是你当尽的职责。你要给我牢牢记住,今日你对你身边的每一个人负责,包括你自己,日后才能对整个天下负责!”
  赵无恙脸再次涨红了,怔怔望着徐若麟,忽然道:“师傅,我晓得了……我确实错了……”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双膝曲起,就要朝他下跪认错时,已经被徐若麟一把拦住。
  徐若麟凝视着他,神色渐渐转为温和,道,“无恙,你这么大了,师傅本不该还这样教训你。也怪我不好,至今还没查出对方来历,以致叫你时刻身处险境。师傅向你保证,一定会尽快的。”
  赵无恙目中微现闪烁莹光,吸了下鼻,点头道:“师傅你也放心,我明白你的一番苦心。往后一定不会再像今日这样任性了。”
  徐若麟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拍了下他的上臂。
  ~~
  赵无恙被一众侍卫和官员护着回城后,徐若麟去找初念,正遇到她焦急地出来,还没开口问究竟,初念已经宛如见到救星,立刻朝他飞奔而来,“我方才从无恙那里出来后,见青莺还没回,便与凝墨她们去找,附近都看过,却一直不见她人!这里地方大,她会不会是迷路了?你赶紧多叫些人再去找!”
  徐若麟见她说话时,连语调都有些颤抖了,忙扶住她肩膀安慰道,“你别急。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屋去定定神,我这就叫人去找——”
  他话还在说着,初念一抬头,远远便看见门外的直道上正慢慢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青莺。她边上四五步之外,却走着个年轻男人。身量颀长,姿容清粹。身穿件青布衣衫,正与身侧的那片竹林相映成翠,却很是面生。怔了下,扯扯丈夫的衣袖。
  徐若麟顺她视线回头,也是一怔。他最近和这人几乎天天打交道,自然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内官监太监袁迈。只是他今日没穿官服。足踏皂靴,一身青布衣衫而已。
  徐若麟也顾不得惊讶了,转身迎上去,目光掠过自己的妹妹,又望向袁迈,还没开口,袁迈已经朝他拱手见礼,笑道:“徐大人,方才下官从藏经阁出来,正遇到令妹迷路。问了身份,晓得她是你的妹子,便顺路将她带了来。既送到了,下官还有事,这就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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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徐若麟忙请袁迈止步,转头招呼初念:“夫人,这位便是我先前对你提过的内官监袁总管。”
  初念时常出入皇宫,对宫里的宦官算是熟悉。均面净无须,嗓音略带尖细。没想到此刻面前的这个人竟就是太监袁迈。不但如传闻中一样,年轻轩昂,且方才听他说话,除了声音略带些哑沉外,竟也无一般宦官惯常有的阴柔之气。想起丈夫那次提到,说他是十六岁被俘后才送进的宫。想来便是这个原因,形貌声音这才不似那些自小便入了宫的宦官。按捺下心中的惊诧,随了徐若麟的招呼到前,向袁迈见礼道谢,“方才我正四下找四妹。多谢袁总管费心了。”
  袁迈还礼。略微一笑,道:“嫂夫人不必客气。不过是顺路而已。”
  徐若麟笑道:“再数月,待一切准备妥当,袁总管便要领旨率船队下西洋了。此举便是用开天辟地来形容也不为过。若论到忙人,现如今袁总管自称第二的话,满朝恐怕就无人敢列第一了。今日何以会有雅兴,你竟也到了此处盘桓消遣?”
  袁迈面露微微苦笑,摇头道,“徐大人何以也拿我开起了玩笑。不过倒是被你说中,今日我来此,确实是另有事。护国寺藏经阁里,佛宗典籍浩瀚如海。僧録司上报,说许多传自安息国的经文典籍或残缺不全,或讹译误译,不可谓不遗憾。正好我此次出洋,安息亦在目的之列。万岁便命僧録司将需要核校的经文名录及经中疑遗之处加以整理摘抄,由我带去,到了安息国后请当地高僧矫枉。鸿胪寺通译司数名通晓梵语的官员在此已经熬了多日。我今日过来,正是想看下进度如何了。”
  徐若麟闻言收了笑,正色道:“此乃教行迁善之举,功绩千秋。袁总管任重而道远。徐某十分佩服。”
  袁迈谦逊道:“我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不敢当这赞誉。”
  徐若麟不以为然,“袁总管不必自谦。此番下西洋,大小宝船近百艘,人员数万,浩浩荡荡,史无前例,袁总管你便如这支海上庞大舰队的统率,要将我大楚国威扬遍四海,此乃足以载入史册的壮举。你素来谋智两全,自小便又志存高远。我知道万岁之所以下此决心,你功不可没。他选中你为这舰队的统率,也可谓知人善用。只是此行路上,你肩上重担更是不轻。徐某说佩服二字,无半点虚意。”
  袁迈默然。
  他如今官至四品内官监太监。除了司礼监的崔鹤,宦官中便以他为尊了,掌管采办着皇室的大件器物。倘若他如别的宦官一样贪财,他完全可以利用自己如今的地位从中敛财渔利,只是,这并不是他的理想。
  他小时出身贵族,天资聪颖,又有随父祖游历四方的经历,眼界心胸自然比常人要高出一截。惜乎命运多舛,最后竟连男子尊严也被剥夺殆尽。好在他知命。从前短暂的委靡过后,很快便振作起来。他自小便有走遍四海的理想,入宫为宦后,这想法并未彻底打消。赵琚的上位,让他看到了这个想法实现的可能。也正如徐若麟方才所说,皇帝之所以这么快便下定决心派遣舰队出洋,与他数次上书的游说密不可分。
  叵测的洋流、令人望而生畏的飓风、可怕的疾病、还有随时可能出现的其它各种意外……
  他自然清楚,自己即将要踏上,是一条充满了危险的道路。但是他愿意承担,并且也相信自己,能胜任这个“总管”之职。
  “徐大人,下官知道你的意思,”袁迈笑,“你是叫我在宣耀国威的同时,也要鉴习外夷之长技。下官牢牢记在心上,必定不敢忘记。”
  徐若麟也哈哈笑道:“袁总管实乃我的知音。天下之大,倘若咱们只坐井底观天,迟早便成夜郎自大。别的不说,倘若没有当初传教士带来的一柄火铳,也就没有我朝军队今日的火器之利……”
  两人在一边自顾说着话,青莺早已经到了初念身边。初念低声询问方才之事,青莺眼睛盯着自己脚背,低声道:“我方才打发凝墨先回来,自己一人走路时,见这里景色好,多看了几眼,一时没留意路,竟迷了方向,幸好遇到了袁总管,他便送了我回来……”
  初念见她说话时,神色略微异常。以为她是方才受惊所致,便也没再多盘问,只安慰她道:“没事就好。方才我以为你走丢了,正要叫你哥哥去找……”
  她两人正低声说话,那边徐若麟与袁迈已经叙话完毕,相互拱手要道别。青莺略微咬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忽然微微上前半步,对着袁迈轻声道:“多谢袁总管带路。”
  袁迈看她一眼,笑道:“方才你兄嫂已经谢过了,姑娘不必再多礼。”
  青莺道:“那是兄嫂的谢意。我自己的,也不能少。”说罢朝他端正行礼。
  袁迈一笑。
  他方才从后头的藏经阁出来时,见山景怡人。平日也难得有这样的空闲,便信步而行。正行到一处交错路口时,不想忽然在前头遇到一个年轻女子。看她打扮,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这样的小姐,出来时身边没下人跟随,本就有些奇了,何况她神情惊慌,正四处张望,仿佛迷了路的样子,便开口询问了一句。
  他刚开口,那少女前一刻的惊慌表情便消失了,一下变得严肃起来,用紧张戒备的目光盯着自己。他便主动报上了自己的身份,又向她出示了随身所携的内监腰牌,这才见她缓和了下来。
  太监并非真正的男人。她知道了他的身份,自然便不用担心男女之防了。犹豫了片刻,才终于说自己是魏国公府的,迷了路。袁迈这才知道她竟是徐若麟的妹子。便在前,领了她往后禅院去。一开始,她瞧着还是有些拘谨。渐渐攀谈了起来,没说几句,袁迈便觉出来了,她年纪虽不大,却颇有诗书满腹气自华的风范,对她印象不错。所以当她问起明年船队下洋之事时,他便尽量细致地替她解答了一番。此刻见她这样一本正经地朝自己道谢,心里觉得魏国公府的这个四小姐倒颇有趣。含笑朝她点了下头,与徐若麟夫妇道了声别,便被徐若麟送了出去。
  出了这样一番曲折意外,也没心思再继续游玩了。徐若麟送袁迈离去后,一行人便也回城。入城时,天已经黑了。徐若麟将初念等人送到了国公府,对初念道了声自己还有事,叫她早些先歇了,自己便匆匆离去。
  初念也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估计和今天的事有关。只外头刚回来,大家都疲乏。青莺默默地自己回了院,苏世独更是一语不发,低头哭丧着脸随青莺去了。初念送果儿回房后,自己也回房了。收拾好上床后,脑子里便不停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赵无恙这样遇刺,这消息此刻必定已经传至宫中。接下来,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吗?还有苏世独。今天的事,赵无恙虽也有错,但比起来,她的举动更不合宜。甚至可以说,太子之所以会身处险境,与她脱不了干系。赵无恙虽在她面前说不会追究,但是皇帝、皇后呢?
  初念一时心烦意乱,在床上翻来覆去。
  ~~
  初念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时候,徐若麟此时,正在都督衙门里。除了小半个月前被派去燕京的邹从龙,杨誉、黄裳和常大荣都在。此刻,屋子里灯火通明,他们三人正围在桌案之前,盯着上头放置的东西,一动不动。
  他们看的,是今天徐若麟后来命人铲了过来放在一块平整木板上的整片泥巴,上头的两个脚印,保持得非常完好。
  “看出什么了?”
  徐若麟终于问道。
  三人对望一眼,默不作声。常大荣踌躇了下,道:“徐大人,太子今日遇刺,万岁震怒异常,沈廷文被召至御书房,据说被万岁痛斥了一顿。沈廷文亲自带五城兵马司的人去事发地搜索,又命全城加强戒严……这脚印,照大人方才所说,应是刺客所留。我瞧不出有什么异常,就是男人留下的足印而已。只既然是与刺杀案有关的,大人为何不交给沈大人?”
  徐若麟不置可否地笑了下,将一柄烛台挪到了那摊泥巴前,指着上头的两个足印,道:“因为刺客长时间停留在这块泥地上,所以这片泥地,便忠实记录了有关此人的一些讯息。你们看,这双靴子的靴底,前后虽然已经磨损厉害,几乎平了,但仔细看,在足心涌泉穴之下的这部分,仍能辨出一些波状的水纹。我这么说,你们能想到什么吗?”
  三人咦了一声,借了灯火把头凑下去再仔细看,果然在徐若麟所指的部位,看出了一小片凹凸状的波纹印痕。
  “五城兵马司!”
  杨誉脱口道。
  “不错,”徐若麟点头,“寻常百姓,鞋底多平实。五城兵马司的人负责治安火禁等事宜,发放制服制靴。制靴与寻常靴子看起来无二。但为防打滑,他们的制靴靴底,织造局特意命工匠镂出这样的波纹。京中诸多衙门,只有他们的制靴是这种样式,独一无二。”
  “下头的士兵并无这样的待遇,只有七品以上的吏目,才有资格穿这样的制靴!”常大荣道,“徐大人,你的意思是说,刺客会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因为骇异,他的声调都有些变了。
  徐若麟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指着左边那个靴印,继续道,“我还有发现。因为刺客停久了,他身体重量压在足下,泥地又松软,所以这个足印约有半寸深。你们再看,足印一周的边缘都很清晰,是直直向下的。唯独左侧外脚跟的这地方,边缘模糊而平滑,呈斜坡状。这说明什么?”见他三人不解,便道,“每个人,走路都有自己的姿势,因为着力点不同,所以鞋子的磨损之处也因人而异。杨誉,”他看向了他,“我记得你通常最先会破脚拇指的那块地方,黄裳却易将靴底磨平,且通常是右边的那只靴子先早于左边的坏掉。”
  杨誉和黄裳对望一眼,抓了抓头,心想怎么连这个他都知道?
  徐若麟并未停,续道,“而这个刺客,很明显,他走路时,习惯的发力处是左脚脚后跟的外侧。所以他的靴子,其余地方的边缘都还完好,唯独这个已经被磨损得平了下去。这才会留下这样一个足印!”
  “大人连这都看出来了,观察之细致,下官实在远远不及!”
  常大荣惊叹不已。
  徐若麟微微一笑,“这个刺客,据太子说,应当便是从前那次北投路上追杀过的那帮人的头目,应当不算无关紧要的小喽啰。此人极其机警,狡猾异常。只是再狡猾的狐狸,也有疏忽的时候。今日他化作了樵子,却唯独忘了换掉他脚上的靴,所以……”
  “大人,我明白了!”一直没说话的黄裳猛地抬头,“五城兵马司的人,官职在七品之上,左脚靴底后跟磨损严重,并且还是后背中了箭伤的!大人英明,下官这就去查!”
  “徐大人,要通知沈大人吗?”常大荣问道。
  徐若麟微微皱眉,慢慢摇了摇头,声调忽然变得异常冰冷,“沈大人那里,就不必让他知道了。你们先去排查情况,有结果了,立刻先向我回报。其余之事,等我命令。”
  杨誉三人皆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将。立刻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压下心中的惊骇,齐齐应了声是,迅速而去。
  徐若麟就着灯火再次端详了下那对足迹,目光里闪过一道晦暗的冰冷光芒。
  他回去时,已经是亥时中了。本以为初念已经睡了,正轻手轻脚地进入内室,不想床边的帐子忽然被一只素手掀开,她探头出来。徐若麟呼出口气,过去将帐子用金钩挂住,坐到床榻边,笑道:“这么晚了,你怎的还没睡?今天不累吗?”
  此刻的他,与先前和部属说话时的样子判若两人,显得温柔而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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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睡不着呢……”初念刚这样道了一声,便被丈夫连被衾一道,抱靠到了他的怀里。她的身子被绯红的一团锦绒衾裹住,被头外只露出了一张如玉的脸庞和几缕垂肩的乌黑秀发。
  “卿卿是在等我,这才等得睡不着?”
  他望着她微微仰起的脸,用闺房中丈夫对妻子的爱称,低声和她调笑着,又伸指轻轻挠她蹙着的眉心。
  初念微微扭头,避开了他的手,“我心里乱着呢……”
  徐若麟听她埋怨,便笑道,:“你是记挂白天的事吧?太子的伤无碍,过些天便会痊愈。他是我看着大的,不是那种气量狭窄的人,世独也不会有事,所以你尽管放心便是。”
  初念叹了口气,“我晓得。只是心里总觉得像压了块石头。好像不知道哪天,又会出什么事……”
  徐若麟微笑着道,“小傻瓜!那些都是男人在外头的事,你愁什么?”
  初念定定望着丈夫近在咫尺的这张英俊脸庞。
  明亮的烛火光中,他的唇角含着笑,双目闪亮,对她说话时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了点宠溺,又带了点嘲笑。可是就是这么随意的一句话,却仿佛带了一种力量——这种感觉,她说不清道不明。但很奇妙,现在被他这样拥入他的臂弯,听他不过对自己说了这样一句,那种原本煎熬了她一个晚上,叫她一直惶恐不安的情绪忽然间便似消散了。她凝视着他,终于把自己捂得暖暖的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蹭了下他还泛着外头那些许凉寒气儿的一侧脸庞,轻声道:“那你在外头,自己要小心。”
  这大概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了柔软的关心。哪怕她只是这样用她的手轻轻碰了下他的脸,说了句在旁的丈夫听来或许是妻子该说的、且最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徐若麟却宛如闻听仙乐,心忽然间便微微鼓胀了起来,仿佛其中充满甜丝丝的味道。
  他抓住了她那只正要缩回的温暖柔荑,把它送到了自己唇边,跟着轻轻吻了下她洁白而纤细的指背。
  这个在下属眼中即便泰山崩于前也不改色、在敌人眼中若不拼尽全力便无丝毫战胜可能的男人,他已经不算年轻了,可是这一刻,他的反应却比一个少年也并没高明多少。从前信口的那些绵柔情话,本该最适合这时候了。但他却忽然口拙得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他亲完她的手指后,只是目光闪亮地望着她,然后说了这么一句:“娇娇,我会小心的。”
  “一定!”
  最后,他再一次重复这两个字,朝她重重地点头。
  初念有些诧异。怔怔与他对望片刻后,忽然笑了起来,徐若麟顿时有了满室花开的炫目之感。
  “嗯,我知道了。”她轻声道,“外面冷,天也不早了。你在外头累了一天,去洗洗,咱们好歇了……”
  她正说着,她的丈夫忽然一只手捧住她的脸,毫无预兆地低头便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很深,很热烈,很缠绵,也很久。直到她快透不过气,他才结束了,然后像个调皮少年那样地猛地从他一直坐着的榻沿边上站了起来,对着憋得一脸红晕的她笑嘻嘻地道了一句,“我不累。娇娇你等我,可别睡着了。我马上就好!”说罢转身疾步出了内室。
  初念洁白整齐的贝齿咬住自己的红唇,目送他背影轻快出了内室,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他方才说的那句话,忽然又一阵面红耳热的感觉。只这次,却不是憋气憋出来的。她伸出双手,捂了下自己发烫的耳根和两颊,慢慢趴着躺回了枕上,闭目了片刻,忍不住又扯过被,干脆把自己整个人都蒙了起来……
  ~~
  次日早,徐若麟去上朝,初念见苏世独一反常态,并未像平日那样摸过来寻自己或果儿玩,不禁想起她昨日回来时便一路沉默的样子。毕竟,她是远到的客人,且数日前,她芷城的父亲也传来了信,说快腊月年底了,过些日便会派人接她回去。昨日之事,她虽鲁莽了些,后果却也非她本意。怕她此刻仍在自责,或是觉得离家受了委屈。特意便去了青莺院里探望她。
  她先到了苏世独房里,却不见人。伺候的丫头以为她如常去了初念那里,见她过来了,这才晓得自己想错。初念见她不在房里,便到青莺那里找,也不见苏世独。青莺倒正坐在窗前,一手拿着本书,一手托着腮,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株只剩光秃秃枝杆的石榴树上。枝桠正停了一对不知道哪飞来的吱吱喳喳的白头雀儿。她盯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见她来了,才回过神,放下书起身迎她。
  初念和她说了几句话,问起苏世独,青莺摇头说没看见,又不解地问道:“嫂子,她昨日回来便不大说话,早早去睡了。我问她缘由,她也不说。她这是怎么了?”
  太子是被她踹下湖里才遇险遭刺的,这事除了初念和丈夫徐若麟,旁人都不知道。所以青莺此刻才会这样发问。初念见她今早起也没见过苏世独,怕她真的想不开,一时有点慌了,也顾不得和青莺说话了,忙去找。出来后问了几个扫地的丫头,终于在通往自己那院方向的侧旁一个亭子里找到了她。原来她一直便坐在这儿,只是前头被几座假山湖石遮了,自己来时才没看到。
  “司姐姐,你是不是心里不喜欢我了,觉得我只会惹是生非?”
  苏世独一早起,便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发呆。此刻见初念找了过来。忍住心中的凄惶,望着她怯怯地道。
  初念见她还穿着昨日的那套衣衫,连衣角处的沾着的几店泥痕都还在。原本意气风发的一张漂亮脸蛋,此刻却愁云密布,眼圈处还隐隐发青,想是昨夜一夜没睡好。急忙到她近前,柔声道:“别多想了。昨日你和太子两人各自都有错。好在最后有惊无险了。且你不是还回来救了他吗?太子说了,他没怪你。他都不怪,我怎么会怪你?”
  苏世独眼圈一红,忍了许久的眼泪便扑簌簌掉了下来,抱住她,呜咽道:“你没怪我就好。我昨天踹他下去后,人刚走掉,我就后悔了……以后我再也不惹那个太子了,就算他拿刀子刺我,我也忍住便是……”
  初念本是想劝她的,此时反倒被她的话逗乐了。噗一声笑了出来,拿自己的帕子给她擦眼泪,“太子怎么会拿刀刺你?好了好了,他不怪你,你也知道自己错了,那就最好。别哭了。我还是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苏世独终于破涕而笑。初念摸到她手冰凉,心疼地道:“咱们回屋吧。”牵了她手,一边走,一边道,“我不是叫了裁缝来,量了你的尺寸要给你做新衣裳吗?衣裳几天前就送了过来,还一直在我那儿。你身上这衣服也脏了,正好去我那换掉,顺便试试新衣裳……”
  初念领了苏世独回自己的屋,正好宋氏也带果儿来了。苏世独原本一直在担心初念会因昨日事怪罪自己。此刻见她对自己仍与从前一样,心便放了下来。一放心,心情自然也就好了。她本就是开朗的性格,没一会儿,就和果儿又说说笑笑不停。只是看到初念和她房里的丫头抱出新衣裳摊在床上,见是一色的女装:玉兰色的扣领中衣,鹅黄的绣草绿如意纹小袄、浅绿的蹙金绣海棠长裙,还有一双绯红的绣花鞋,整个人顿时不自在起来,道:“司姐姐,能不能不穿啊……我怕我穿了这些,路都不会走了……”
  初念摇头:“一定要穿。这可是特意给你做的。你若是不穿,那不是辜负我的心意?再说你也不小了,这样天天穿男人衣服,我实在看不下去。你要是害羞,我叫果儿她们都出去,我亲自教你穿。”
  宋氏忙笑着将果儿领了出去。初念叫丫头们也避让了。苏世独别扭极了,却又拗不过她,红着脸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到了最后,干脆像个木偶那样立着,她让抬手便抬手,她让转身便转身,闭了眼睛任由初念帮她换衣服。过了一会儿,终于听见她带了笑意的声儿:“好了。”
  苏世独先是慢慢睁开了一只眼的缝,再一只眼,最后终于完全睁开了双眼。盯着镜子里立着的那个鹅黄浅绿的陌生少女,明朗中仿佛又带了点英气,脸慢慢地涨红了,低头不安地扭着双手。
  “多好看啊!”初念鼓励着她,将她推着坐到了梳妆台前,“我让紫云进来,再给你梳个头,就更漂亮了。以后你就做回女孩儿。我保证,等你回家的时候,苏庄主一定都认不出你这个女儿了!”
  紫云替苏世独梳了个简单的少女螺髻,发鬓边插了支白玉嵌红珊瑚珠的如意钗,又替她轻轻点了红唇。见苏世独一直紧紧闭着眼睛,忍不住笑道:“苏姑娘,好了。你瞧瞧,真是个美人呢。从前为什么不这么打扮?”
  苏世独鼓足勇气再次睁开眼,怔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动不动,眼圈忽然红了,吓得紫云忙道:“怎么了?哪里不满意,我再替你改。”
  苏世独忙摇手,吸了下鼻子,红着脸,望着初念讪讪道:“我这样,真能行?”
  初念笑吟吟道:“有什么不行的?往后就都这样穿。慢慢就习惯了。咱们走,开门让果儿青莺她们见下你的真面目去。”
  苏世独哎呀了一声,死命扯住初念的手不放,惹得一边的紫云都笑个不停。屋里人正乐着的时候,忽然外头传来了李嫂子的声音,“奶奶,宫里来了人,说皇后娘娘召你和苏姑娘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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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苏世独闻言,一下看向初念。初念见她脸色大变,神情里还带了丝惶恐。想了下,安慰她道:“没事儿,别怕。娘娘你也见过的。便是真事发了,你朝她陪个罪,她定会谅解的。况且,不是还有我在边上的吗?我会帮你说情的。”
  苏世独咬唇,慢慢低头下去,道:“那我……我先换回衣裳。”
  初念道:“换什么?就这样吧。”回头看向紫云,叫她把自己那件孔雀纹的大红羽缎披风拿来,亲自罩在她肩上,替她系好了结带。自己也匆匆换了身衣裳,便催促她道,“好了,咱们快去吧,别让人久等了。”
  那宫人姓张,还在等着。初念随他出门,要登上停在门外的宫车时,问道:“公公可晓得娘娘召我与苏姑娘入宫,所为何事?”
  张宫人笑道:“这便不清楚了。娘娘只叫我来接您二位,别的没提。”
  ~~
  宫车到了皇城外,仍从东安门入。张宫人领了初念和苏世独至坤宁宫西阁后,便告退而出。两人等了片刻,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坤宁宫大太监安俊进来打帘,皇后萧荣便跟着入了。她今日穿了身真红色的常服,面上带着微笑。初念一见,原先稍有些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忙携了苏世独一道迎上去,要向萧荣行跪拜之礼,却被她拦了。初念低头等了片刻,没听见她出声,微微抬眼,这才见她正盯着自己侧旁的苏世独在看,一脸的诧异。
  “这……这是苏姑娘……”
  大约是太过惊诧,连萧荣居然也冒出了这样一句,话说完,大约她自己也觉得好笑,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世独脸已经红得像块布,头一直低着,一动也不动。
  萧荣瞧出了她的紧张不安,便对初念笑道,“苏姑娘本就是个美人胚子,早该这样打扮的。倒是我,大惊小怪了。”
  初念看了眼苏世独,笑道:“今早在家,她刚被我逼着换了衣裳,宫里那位公公便到了。我索性便叫她这样来,好叫娘娘也瞧下她女儿身的样子。”
  萧荣坐了下去,命她二人也坐,再次端详了下苏世独,点头道:“果然不愧是我朝魏大将军的后人。昨日太子遇险,倘若不是苏姑娘恰巧赶到,及时发箭逼退了刺客,不晓得还会有怎生一番波折。连万岁知晓了此事都赞不绝口,命我定要好生嘉奖,这才一早将你二人召入了宫。”
  初念听到此话,并没十分意外。想来是赵无恙昨日回宫后,隐瞒了他与苏世独打斗的事。苏世独却是惊诧万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猛抬头望着皇后,吃吃地道:“娘娘,您方才……方才说什么?”
  萧荣望着她,含笑道:“昨日太子回宫,我与万岁才晓得他遇了险。太子说,他差事办完后,撇了侍卫自己独自在东湖边骑马,不慎掉下水陷于淤泥,正难以自拔时,竟又遭遇刺客。危机关头,幸而你路过,连发两箭逼走了刺客。你说,你是不是立下了大功?”
  苏世独呆住了。这才明白昨日那个太子离去前对自己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一时百感交集,头慢慢低了下去。
  萧荣似乎并未留意她的神色,又对初念笑道:“苏姑娘立了这样的大功,便是没万岁的话,我也定要好生嘉奖。照咱们大楚的规制,亲王女曰郡主,郡王女曰县主,孙女曰郡君,曾孙女曰县君。我记得苏姑娘父亲的爵位是郡伯,等同四品知府,我便封她为县君,另赐宫衣一袭、玉花坠七件、彩衣纱六疋,你瞧如何?”
  初念笑道,“正好前几日,苏家来了信,说过几天便打发人来接她回去。不想今日便得娘娘这样的封赏。所谓衣锦还乡,说得可不正是她么!”
  她说完,见身畔的苏世独还是低头不动,忙对她道:“世独,还不快谢过娘娘的封赏。”
  苏世独终于抬起了头,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慢慢起身,朝着萧荣跪了下去。初念以为她要谢恩了,没想到她眼睛一眨,竟然滚出了泪。
  萧荣惊讶道:“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哭了?”
  苏世独低声道:“娘娘,我不敢受这样的封赏……太子昨日遭遇大祸,其实和我脱不了干系……”
  萧荣惊讶地看了眼初念。初念只好暗叹了口气。
  苏世独把昨日自己受激,一时性起,打斗中将太子踹下湖去的经过说了一遍,眼泪不停地掉,“太子差点因我送命,我再厚颜,也不敢受娘娘这样的封赏。只求娘娘不要怪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萧荣面上起先的惊诧之色渐渐消去,眉头略微蹙起。
  昨日赵无恙回宫,她立刻便得知他在外遇刺负伤了。急召太医重新处置伤口,盘问过后,赵无恙便对她说了起先的那番话。她见儿子说话时,目光略微躲闪自己,且这一番话,乍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却经不住细细推敲。他这么大一个人了,就算撇下侍卫独自一人,也不至于好端端地就掉下湖陷入淤泥。又比如,苏世独怎么就那么巧,正好出现在那里发箭救了他?只是当时场面乱。震惊的皇帝很快便闻讯赶了过来。见赵无恙的伤处并无大碍后,先是大发雷霆,叫人去把负责京城治安的沈廷文召来,后又痛骂儿子,斥他贪玩、不守规矩,身为太子,竟撇下侍卫单独去游玩。萧荣把皇帝劝走后,也没心思追根究底了,只命儿子回东宫好生养伤。今日一早,便召了苏世独和初念一道入宫。一来,苏世独确实在危急时刻救了她儿子,于情于理,她自然要谢。二来,儿子的脾气,她也清楚。他既然那样说了,自己便是再问,他也必定就那几句话而已。所以多少也是想趁这机会试探下苏世独。此刻果然听到苏世独将实情道出,心中疑窦这才解开。忍不住蹙眉,轻声责备自家儿子,道:“怪道他不肯讲实话,原来竟一直把我先前的话当耳旁风,又欺负你在先!”
  初念不禁暗中为萧荣的大度再次折服。碰到这样的事,儿子还差点为之丧命,她知道实情后,不是责备对方,第一句话反倒先责备自己儿子的错处。试问这样的胸襟,天下又有几个?
  苏世独更是羞惭难当,道:“娘娘不要责备太子了,是我错得厉害……”
  萧荣起身,扶她起来,亲自拿帕子替她擦了泪,这才正色道:“你出手不分轻重,自然也是错。好在后救了太子,并未酿成大错,也算功过抵消了。且更难得,你能这般坦诚告知,我更欣赏。往后若能牢记教训,改改性子,也不枉太子陪你一道经历了这一番惊魂。”
  苏世独哽咽着,拼命点头。
  萧荣面上露出微笑,道:“好了,别哭了。这事儿,太子既不想让人知道,我便从了他意思。你回去了,也不要再对旁人提及,知道吗?”
  苏世独再次点头。
  “你救了太子,这是事实。方才的封赏,我既说出了口,也就不会收回。今日便会派人送旨和赐物到你芷城的家中去。”
  苏世独还要摇头推辞,初念笑道:“世独,娘娘金口玉言。她既这样说了,你快谢恩便是。到时候高高兴兴地回家,你爹必会以你而荣。”
  苏世独红了脸,终于再次下跪谢恩。
  萧荣笑着命她平身,与初念说了几句闲话,问她近况。初念自然一一说好。知道她繁忙,便起身告退。萧荣也未再多留,命安俊送她二人出宫。
  初念牵了苏世独的手,跟着安俊出了西阁,经过走廊,下到檐阶时,忽然看到赵无恙从一侧走廊尽头而来。见他远远便停了脚步,目光从自己脸上移到边上的苏世独身上时,神色怪异。想了下,便对苏世独低声道:“先前你总说太子气量狭窄,经过此事,应晓得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吧?过几天你要走了,往后你们恐怕也没机会再见面。正好此时遇到了,快过去向他陪个不是。我在这里等着你。”见她还立着不动,伸手轻轻推了下。
  苏世独被她一推,终于朝赵无恙慢慢过去,最后停在了他跟前几步开外的地方,不安地扯了下自己身上的裙摆,呐呐地道:“殿下,昨天……我不该把你踹下湖去,叫奸人有机可趁,还差点丢了性命……都是我不好……”
  赵无恙原本正上下打量着她,听到她张口便又提自己昨日被她“踹”下湖去的事,顿时一阵不快——这在他自己看来,无疑是奇耻大辱。昨日之所以隐瞒实情,一来,是他确实没打算让苏世独受牵连,二来,多多少少,心里也觉得丢脸。偏偏她哪壶不开提哪壶,连道歉都不忘提这个。就算换成了女装,哪怕比现在再漂亮十倍去,他此刻也没心情看了。飞快瞟了眼不远处正站在台阶下的初念。见她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心中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苏世独会不会已经把实情告诉了她?顿时一阵窘迫。忙收回目光,压低声问:“昨天的事,你告诉了我师母?”
  苏世独哪里晓得面前这个太子的心思,茫然点头,“嗯。还有皇后娘娘……”
  赵无恙脸色沉了下来,哼了一声,一语不发地抬脚便走。
  苏世独看出他不快,却不晓得他为何突然变脸,眼见他就要与自己擦肩而过,惶然叫了他一声:“殿下……”
  赵无恙停下脚步,低头看她一眼,忽然朝她一笑,低声道:“你这样打扮,真丑!”说罢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只剩下苏世独一人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初念没听到他两人方才说话声。只看见赵无恙最后笑嘻嘻地说了句什么便朝自己过来了,以为一个道歉,一个已经接受了道歉而已。心里也为这俩能一笑泯恩仇而高兴。等赵无恙到了自己跟前,朝自己见礼后,便笑道:“殿下,苏姑娘过几日便要回家了。今早我正帮她换回女妆,可巧娘娘便宣召了。她这样,好看吧?衣服都是我替她选的。正好,让她这样打扮得正正经经地朝你陪个不是,往后你们便再没芥蒂了。”
  赵无恙一怔,回头看了眼苏世独的背影,咳了下,转头立刻笑道:“师母说的是。她这样打扮真好看。还是师母的眼光好。不过赔不是就没必要了。我没怪她,且本来我自己也有不对。她回去后,师母往后若是想她了,再接她入京便是。”
  初念见他说得一脸诚恳,信以为真,点头道:“是啊,她要走了,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但愿往后还有机会相见。”目光落到了他肩上,关切地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赵无恙忙道:“没什么大碍。太医说,右边手别乱动,休养一段时日便会痊愈。”
  初念点头,又叮嘱了几声,这才与他道别,朝苏世独走去。见她仍立在那里,表情僵硬,这才觉到不对,看了眼身后正目送自己的赵无恙,低声问她:“怎么了?”
  苏世独低头不语。
  “世独,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太子刚才又胡乱说话了?”
  赵无恙见师母再次回头看向自己,眉头微蹙,目光里似有疑惑,顿觉不妙,急忙转身,溜之大吉。
  苏世独吸了下鼻子,抬头望着她,灿烂一笑,道:“没什么!我方才向殿下赔不是,他说不怪我了。我心里感动着。就这样。”
  “真的?”
  初念第三次回头,发现赵无恙已经不见人影了。
  “是。司姐姐,咱们走吧!”
  苏世独笑嘻嘻拉过初念的手,朝外而去。
  ~~
  调查很快有了进展。初念与苏世独进宫后的次日,杨誉几人便回了,向徐若麟汇报结果。
  “胡友军,自今上入主金陵后,他便做了中城司下的一个七品吏目,掌疏理沟渠街道的杂务。平日默默无闻,凡事不争风头,也未成家,现与同僚杂居于北街兵马司衙署后的公房里,平日深居简出,甚少与人交往。他今日并未出差,据说是前日午后,去小校场训练手下士兵时,被一个士兵发出的盲箭射中了后背。”
  常大荣向徐若麟报告调查所得。
  杨誉的右手摸了下自己失了小拇指和无名指的左手,双目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他的双指,正是那年护送赵无恙北上的路上,浴血奋战时失去的。他幽幽地道:“大人,昨日我便开始跟踪此人。昨天整整一个白天,他以养伤为名没有出门。傍晚天擦黑后,乔装独自去了秦淮河畔的神乐坊,在那里,有个名叫阿扣的歌姬。他入了这歌姬的屋,至半夜时离开,随后,沈廷文沈大人跟着离开。经查,这个歌姬与沈大人一直往来从密。”
  黄裳最后道:“大人,我趁这个胡友军离开居所的空当,潜入了他的卧室。他的床前摆了两双制靴,一新一旧。那双旧的,正如大人所言,左脚靴底后跟处明显磨损。怕过后被他发觉有异,故我没带走。否则可以作证据了。”
  “刺客必定是此人无疑!便是沈廷文沈大人,恐怕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常大荣显得很是兴奋,目光闪闪发亮,“万岁恐怕做梦也没想到,贼喊捉贼。被他委派着掌管京城治安的沈大人,他自己便正是此案的主谋!大人,证据确凿,大人可尽快面奏万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4 20:49:27
☆、第八十六回

  徐若麟仍是坐着,身形纹丝不动。只右手搭在桌面上,中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击着橡木做的桌面。
  这是他的习惯动作。表示他还在思考,并未做出最后决断。所以很快,三人都静默了下来,等着他开口。
  半晌,徐若麟终于看向自己的下属,道:“这个胡友军,他分明在东湖边受了箭伤,为什么又忍着疼痛,当日便赶到小校场,安排自己第二次受伤?我虽没看到他的伤处,但我可以确定,他既这样安排了,这第二箭中的位置,与第一箭必定是叠加的。”
  “大人,你的意思是……”常大荣迟疑了下,道,“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暴露,所以立刻安排相同部位受伤,以便在被捕对质时,能为自己后背的箭伤寻到一个正当的理由?”
  徐若麟慢慢摇头,“未必。”
  “很明显,”他接着道,“东湖的刺杀,完全只是一场意外行动。他或者他的主子,在太子陷身湖泥的前一刻,都不会想到下一刻就是个天赐的好机会。只是他运气不大好,不但没成功,反而令自己现身在了太子面前,甚至还受了伤。我先前便说过,此人心思缜密,绝非泛泛之辈。他未必意识到自己已经因为留下的一双足印而暴露了。但出于谨慎,仍安排自己再次受伤。之所以这么做,有时候,完全只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或者说,他习惯于把一切对自己不利的可能都扼杀在发生之前.未雨绸缪,让自己永远不至于没有退路。这个人,他不过是个直接执行者而已,就有如此的心思,甚至不惜自残。你们想想,他背后的那个人,仅凭咱们现在有的一双脚印,就能轻易地被彻底击败?”
  “大人,我明白了。”黄裳道,“通常在这种情况下,丢车保帅是惯常的做法。”
  徐若麟略微蹙眉,再次陷入了沉思。
  他原本一直以为,现在的兵部尚书方熙载便是幕后的那只黑手,现在这种想法自然没变。但让他感到吃惊的是,因为这场意外,竟然把沈廷文也牵扯了出来。根据这两天杨誉他们的跟踪调查,很明显,沈廷文也是方熙载的人。
  一个是中极殿大学士,皇帝倚重的内阁文臣,一个是京卫指挥使司,掌管着京城的戍卫。这样的两个人,暗中联合起来成为自己的对手。显然,仅靠自己手中现在掌握的这点底牌,完全不足以给对方以致命一击。即便因为这个刺客牵扯出了沈廷文,对于方熙载来说,不但丝毫没有影响,反而,只会让他更加警惕。
  现在,徐若麟对邹从龙那边的调查内容更感兴趣了。倘若自己的猜测是真,那么一切便都迎刃而解。只是,倘若真如自己猜想得那样,方熙载与柔妃有旧,则他必定会极力隐瞒。如今想要挖出这多年前的隐秘,恐怕也非容易之事。
  “再等等吧。从今天起,派暗探给我盯着这个人和沈廷文。不要打草惊蛇。”徐若麟最后对自己的属下说道,“我年轻时在大宁,有段时日时常在丛林里骑猎,认识了当地不少猎手。最高明的猎手,他们在大型猛兽的时候,绝不会发现了踪迹便上前搏杀。而是跟踪观察数日后,在猎物的习惯的必经之道上设个圈套,引诱猎物入彀,最后才给予致命一击。这是最稳妥的方法。我喜欢。”
  ~~
  数日之后,芷城苏家的人到了,苏世独被接走。临行前,她与初念和青莺告别,抱着果儿掉了几颗依依不舍的眼泪,最后笑眯眯地上了马车。来接他的苏家下人,并没露出惊讶的表情。因她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副男人打扮。
  事实上,那天从宫中回来后,她就自己又换回了原来的装束。任旁人怎么劝,就是不听,只说那样自己不习惯,连走路都不自在。初念见她坚持,虽觉可惜,却也不能强求,只能任她自己喜欢了。
  送走苏世独后,时令很快便也入了腊月,整个国公府都忙碌起来。
  廖氏忙于年事,最近也忙着替她儿子徐邦瑞张罗亲事。毕竟,他也到了适婚之龄。但再忙,看起来她也并没让自己长子媳妇帮她理事的打算。家中之事,无论大小,无不抓得牢牢。初念自然也不会自己凑上去找事。除了每日早晚的问安,剩下大部分时间,她都只在自己那个嘉木院里活动。徐若麟最近,也愈发忙得早出晚归不见人影。正好这日,肃王妃打发人,来请初念和果儿过府。初念应邀便去了。果儿与万和郡主相见甚欢,好得恨不得晚上一道睡觉才好。
  肃王妃李玉宁,虽是异国人,但自小便接受汉文化的教育,不但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与初念也颇谈得来,初念对她印象极好。所以过两日,再次收到她的邀约时,便又携果儿去了。如此往来几回后,因初念比她大几个月,李玉宁甚至改口叫她姐姐。这一日,她正与李玉宁说话时,赵晋外出而归遇到了。初念见他态度落落地上前问自己的好,便也没忸怩避让,回礼问好。
  李玉宁对着丈夫笑道:“我与徐夫人一见如故,便厚着脸皮叫她姐姐,蒙她应了,心里想着若真有这样一个姐姐便好了。”
  赵晋看向初念,道:“内子嫁了我后,人生地不熟的,她性子又内向,难免孤寂。我怕她思念家乡,难得与夫人又谈得来,所以叫她多多和你往来。这些日,我也听她在我面前不止一次提过,说恨不得有你这样一个姐姐才好。倘若夫人不嫌,认了她这个妹妹?也算她此次随我入京的意外之喜了。”
  初念略微一怔。口头上的姐妹相称和义结金兰,完全是两码事。她虽与李玉宁谈得来,但毕竟,一个是当朝重臣的妻室,一个是一字王的王妃,真若结成金兰,哪怕只是她二人自己私下知道,日后也难保不会牵扯到各自的丈夫。或许赵晋只是出于爱妻之心,才随口这么一提,她却不好也随口应下。
  她如今在赵晋面前,一直是司初仪的身份。拒绝了,也不怕面子过不去。所以初念很快便笑道:“承蒙殿下抬举,我也巴不得有个王妃那样的妹妹。只是王妃身份贵重,我怕高攀不起呢。”
  赵晋望着初念,微微一笑,也未再提这事了。
  ~~
  离年底只剩半个月了。这晚徐若麟回来,照旧很晚。初念已经快要睡着了。闭着眼睛感觉到他靠近,没理他。只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朝里。迷迷糊糊时,忽然听见他在身后问道:“娇娇,最近你与肃王妃有些往来?”
  初念醒了过来,睁开眼,回头望向他。见他还没躺下,只靠在床头正望着自己。便道:“是啊。前次咱们在护国寺与他夫妇二人遇到,肃王不是说带了万和郡主来吗?这些天我闲在家里无事,正好王妃邀我带果儿过去叙话,我便去了几次。你怎么知道?”
  她口中这样问,其实心里雪亮。自己每回出去,必定是周志相送。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他自然一清二楚。
  徐若麟没应她话,只是凝视着她,道:“娇娇,我最近一直忙。晓得你在家也无聊。只是往后……肃王妃那里,还是少去的好。”
  初念蹙眉,不快地道:“怎么了?”
  徐若麟踌躇了下,忽然伸手过去,将她搂到了自己怀里。
  “我不高兴你见那个肃王!”他望着她,半真半假地笑道,“我留意到你每回看他的目光,比看着我时要亮上不知道多少倍!你心里是不是也觉着,他比我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初念嗔目结舌,随即气恼地道:“你胡说什么?我跟他统共就见过那么几次面,每次边上都有旁人。我什么时候瞧见他时眼睛亮了?”
  徐若麟呵呵一声,“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只是往后,我还是希望你少与王妃往来,毕竟……”他神色渐渐转肃,想了下,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赵晋此人,应该没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又是赵家的一字王。所以……”
  他没再说下去。初念却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并不怎么认同他对赵晋的评价,但也晓得以他如今的身份,自己与肃王妃往来过密的话,确实不大妥当。其实这也是前次她为什么婉拒赵晋提议的原因。
  她叹了口气,闷闷地道:“我知道了。”
  徐若麟见她神色怏怏的,正想怎么逗她高兴,初念却忽然想起了件事,咦了一声,转脸看向他,问道:“上次不是听你提过,说云南那位阿令表妹要来吗?快年底了,我听说不少待选的人都已经到京,怎的她还没动静?”
  徐若麟面不改色,笑道:“她啊,她数日前便已经到了。只是我去接她时,她自己说住不惯咱们这样的府第,怕里头人多又拘束,宁可住驿馆自在。反正很快便要入宫待选。所以我便随她了。”
  初念深信不疑。只是埋怨道:“那你怎么不早些跟我提下?我以为她要来,还特意叫人在咱们院里收拾出了屋子。原来她已经……”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丈夫一个翻身压在了他身下。徐若麟亲她的嘴,又移到她耳畔,低声含含糊糊道:“咱们还是别说外人了。说说咱们自己。前几日我回家,见你都睡得迷迷糊糊了,我便放过你……好几天了……想你想得紧……”
  初念被他一缠,立时忘了先前的话头。耳朵又被他啃得发痒,忙缩着脖子推他,“谁叫你这么晚!今天也是!我要睡了。”
  他侧卧着贴在她的身畔,衣襟半敞,气息微浊,手也没闲着,灵巧探入她的衣襟,不轻不重地交替握她两团盈软,忽又改为双指捻揉双尖,惹得她身子一阵战栗。
  “你要是睡得着,那你就睡吧,反正我是睡不着了……”
  他墨黑的眸子里闪着炙热的微芒,含笑望着她,轻声这样说道。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4 20:49:38
☆、第八十七回

  到了腊月二十九。这一日,国公府里早已焕然一新,过年的诸事都准备妥当。徐耀祖有爵位在身,也从观里回来了,预备明日朝贺、祭祖之事。到了次日三十一早,府中有诰封的女眷,以司国太为首,着了朝服坐大轿进宫朝贺,回来后祭祖,当晚年宴过后,初念携果儿与徐若麟一道围着火炉守岁至夜深,在噼啪的爆竹声中,迎来了建初元年的元旦。
  正月里亲戚走动,宴请往来,忙碌自不用说,一直过了初十,这才渐渐得了些空闲。廖氏自去年底起,便一直张罗着三爷徐邦瑞的婚事,心中早有了眉目,加上年事也近尾声,想早些定下来,也算了了桩心事。这日便在国太跟前提了。她说道:“老太太,小三儿过了年,正十七,当合婚姻之事了。如今正有几户人家,刑部郎中孙家、太常寺吴家、还有通政司的左通正。这几家,门第虽落咱家一截,只府上的姑娘,不但年岁与小三儿相当,品貌也好。我寻思着,觉着左家的姑娘最合我心意。去年底的时候,在平阳侯府见过她。性子温顺平和,与小三儿正相配。老太太您瞧如何?倘觉着行,我便差媒人去回话,把这事就这么定了。”
  司国太知道她既这样到自己跟前开口,自然是早看中了的。便道:“你觉着好,那就行。但愿小三儿成家后能懂事些。也我不指望他有多大出息,愿他能去浮躁,静心敛气和媳妇好好过日子,我便心满意足了。”
  廖氏觉着这话不是很中听,勉强笑了下。正这时,屋子外忽然蹿进了一个人,把她吓了一跳。定睛看去,见这么巧,竟是自己儿子徐邦瑞来了。
  廖氏白他一眼,责备了他几句莽撞,便道:“小三儿,你来得正好。我正与你祖母说你的婚事。左家的姑娘,年貌与你正相当,娘过两日便……”
  她话还没说完,徐邦瑞便道:“娘,儿子过来,正也是为了此事。那左家的姑娘,我不想娶。”
  廖氏惊讶不已,“你说什么?你不娶?”
  “是。”徐邦瑞一本正经地道,“娘,你从前不是一直骂我不求上进给你丢脸吗?儿子也想上进,只每每管不住自己而已。去年,儿子在城外的乌衣观里得遇一游方高人,人称半仙,占卜极灵。儿子便请半仙给我占了一卦。他说我是命中缺个转运人,这才读书做事样样不成。儿子便苦苦追问这转运人在哪里。半仙打卜验算一番后,叫我在冬至日去护国寺。说正南方遇到的第一个熟人,便是儿子命里的转运人。我便在去年底的冬至那日去了护国寺,竟真叫我在那方向遇到了个熟人……”
  “是谁?”廖氏见他停了下来,迟疑了下,追问道。
  “那人不是别人,竟是从前随她母亲到咱家来过一趟的那位司家二房里的妹妹!”
  司国太一怔。
  廖氏斥道:“胡说八道!”
  徐邦瑞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朝司国太先磕了个头,再转向她,道:“我没胡说八道!我说的,句句是真。要是有半句假话,就叫我嘴巴生出疔疮!那半仙都这么说了,可见那位司家妹妹就是我的命中贵人。我定要娶了她!”
  廖氏看了眼司国太,忍住心中的震惊和不快,皱眉道:“你的婚事,我已经替你相好了!不许你再给我多生这些幺蛾子!再说了,人家那位姑娘未必就肯嫁你。你趁早给我收了这些心思,听娘的话!”
  徐邦瑞脸涨得通红,猛地从地上起来,嚷道:“我不管!我爹向来看不中我,从没给我好脸色。你也嫌我无用,从前骂我不知道多少回。如今我想着上进,又得高人指点,遇到了命里的转运人,你要不是不让我娶,我这辈子就做和尚,谁也不娶!”说罢转身便摔了帘子而去。
  徐邦瑞这一番话,自然是初音的兄长继昌所教。徐邦瑞如今被初音迷得茶饭不思,一心想与佳人共效于飞,自然言听计从。见母亲不从,公子哥儿的脾气一发,丢下句狠话后,扬长而去。
  司国太也是惊诧不已。万万没想到,大儿子所出的三个孙子,继老大、老二之后,现在连老三,竟也与自己娘家的侄孙女牵扯上了关系。
  徐邦瑞的那一番话,她自然是不信的。十有□,必定是这个孙子与初音不知怎的对上了眼,一心求娶,又怕廖氏不同意,这才编造出了方才那番鬼话作借口。
  “老太太,你瞧瞧……这算什么事!叫我怎么说才好!”
  廖氏立在司国太跟前,想骂,又骂不出口,噎得脸色铁青。
  到了此时,连司国太也难免略微尴尬,想了下,道:“老大媳妇儿,你莫发急。我明日打发个人回去,先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廖氏勉强挤出丝笑,嗯了声。一回去,便忍不住了,对着沈婆子怒道:“我前辈子这是造了什么孽!一个儿子先是送命在了司家人的手上,再眼皮子底下晃了个来路不明的,如今竟连另个儿子也要和司家的人扯上关系!这叫什么事!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便绝不容这样的事再发生!”
  ~~
  司国太差遣回去问消息的人很快便回了。司家的老头子表示,他对此事完全不知,也不欲插手。二房的黄氏非常惊讶,连连说自家女儿资质平平,门第也平平,不敢肖想国公府这样的门第,更不敢高攀徐家的三少爷。司国太把话递给了廖氏。廖氏心中虽把司家人骂了个狗血喷头,面上却也只能忍了,先把儿子压服才是当前要紧。不想他竟一根筋,听到这话,当天便跑了出去,接连数日不归。廖氏原本以为他又去了风月之所,派家人出去寻找,最后竟在碧云寺里找到了他,死活不肯回,只说要剃发出家。
  廖氏心里隐约猜想,儿子这样,说不定便是受了司家二房人的挑唆,心里恨得不行,偏偏又拿对方没办法。见儿子不听自己的劝,只说不让他娶,他便出家做和尚。又气又急,没几日便上了火,连嘴角都冒出了泡。
  徐邦瑞和廖氏闹,自然瞒不过府里的人,初念也晓得了。只这种事,本就轮不到她管,更何况,因了这事,这些天廖氏看见她时,目光里的厌憎之意更甚。跟徐若麟提及此事,他显得有些惊诧。倒也没说别的,只让她别发话——她自然不会傻到自己去凑事。原本就没嘴,如今自然更往后缩。只是心里,对这种日子愈发厌烦了。甚至隐隐盼望着,希望从前徐若麟曾对她提过的带她北上的事能早点实现。
  ~~
  这一年的元宵,为庆新帝崭新纪年,应天府下令元宵灯会从十五延至二十,皇帝甚至携皇后齐登皇城城楼,与城下的百姓军士同乐。不想没两日,初念听徐若麟提及,说皇后似乎疲累过度,这些日染恙卧病。心中有些不安。再过两日,托人传话至安太监处,想要入宫探望。次日,便得了回音,说皇后准了。初念便收拾了下,坐车入宫。见到萧荣的时候,略微吃惊。
  她记得清楚,年底前那次自己随司国太等人入宫朝拜的时候,萧荣瞧着气色一切都好,不想才大半个月过去,此刻她竟脸色蜡黄,半坐在榻上,憔悴了许多。问安后问及原因,萧荣咳嗽了声,笑道:“没什么。只是年底时,为后宫攘选之事费了些心思,加上最近事多,没休息好,数日前正下了场雪,我一时不慎又染了些寒气,这才病了。再休养几日便好。”
  萧荣这样解释,听着合情合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初念总觉她的笑容里带了丝勉强之意。只是她自己不愿说,初念自然也不会妄加揣测,只是恳切地表达了自己的关切之意,盼她病情早日康复。
  萧荣微微笑道:“这两日已经好多了。再过两天应便能痊愈了——实在也由不得我再这样病着偷懒了。人都已入了宫,如今都在寿昌宫中待命。我也等着要替皇上把这件大事办妥,也算了了件事。”
  寿昌宫时内廷西六宫之一,如今住着百来位来自各省的待选女子。大多出自身家清白、世誉良好的各地士绅人家,也有像阿令这样,因政治目的而被送来的。这一次的春选,将从中选出十二位充盈后宫,其余则成女官,被分到尚宫、尚仪、尚服等六局之中掌事。至于阿令,毫无疑问,一定会是十二后妃之一。
  仿佛心意相通,初念刚想到阿令,萧荣便也提到她了,道:“这次来的这些女孩儿,个个都很不错,但最出色的,当数子翔那个来自云南的表妹了。她年岁虽稍大,据说却是小时被法师择为圣女,一直供奉服侍神庙神灵的缘故,这才迟迟未婚。”
  初念应道:“年前,我听他提过了一句,说她到了后,不想住到府里来,他便随她,安排她住驿馆了。我至今也没见到他这位远到而来的表妹。”
  萧荣一笑,道:“他的这位表妹,生得确实不愧玉观音之名。我见过的美貌女子不少,但能与你想比的,大约也就是她了。如今入了宫,连皇上都听说了她‘玉观音’之名,问起过她。”
  萧荣说这些的时候,神情十分平静,仿佛在说外人之事。
  初念原本还有些担心,怕她这次生病,会不会是因为皇帝要广纳后宫之事而引起的心病。毕竟,对于任何女人来说,接受这样一件事,哪怕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恐怕心里也会有疙瘩。但是此时,她提到阿令时,目光里的那种淡然和俯瞰,连初念也看得出来,毫无勉强。
  到了她这样的份上,像阿令这样的后宫新晋,哪怕就要得赵琚的宠,恐怕也不够格成为能牵动她心绪的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了这种认知,她觉得自己也松了口气。她想了下,觉得自己该告退了。正要开口时,安俊忽然进来了,轻声道:“娘娘,寿昌宫的阿令姑娘听说徐夫人来了,说自己自到了京城,还未见过面。想趁此机会来拜望一番。”
  萧荣看了眼初念,哑然失笑,道:“说曹操,曹操便到。她本就是子翔的表妹,来拜望下你也是应该。人既来了,让她进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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