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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公卿》林家成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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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4:42
  第章  果断绝情的陈容(求粉红票)
  陈家大兄唤道:『阿容,快快进屋吧。』
  陈容应了一声,回过头去。在她的身后,众仆齐刷刷行了一礼,唤道:『奴等见过郎君。』
  陈家大兄呵呵一笑,他亲切地望着这些从老家过来的仆人,望着望着,他的眼眶有点红,声音也有点沙哑。
  伸袖在眼睛上抹了抹,陈家大兄哑着声音说道:『你们也快快进屋吧,从平城到这里,何止千里?我可怜的阿容若不是你们护着送着,定不会平安抵达。进来吧进来吧。』
  众仆同时应了一声是,跟在陈容身后,向屋里走去。
  他们一走,陈家大兄的那个如夫人阿菇,也赶紧跟上。
  望着十个仆人,六辆马车的偌大队伍,一直强装镇定的陈家大嫂朝着一个婢女挥了挥手,悄悄说道:『呆会你会瞅一瞅,看看那马车里面装了什么。』
  『是。』
  『记得看仔细些。』
  『是。』
  那婢女走后,陈家大嫂把塌挪到东侧的墙壁处,侧耳倾听起来。
  一阵哭泣声后,东侧那房间里传来陈家大兄关切的声音,『阿容,你是怎么过来的?听说洛阳城都被胡人烧了,平城呢?平城没事吗?』
  陈容的回答声,清澈中有着天生的靡软,『我们是随着王氏的车队离开平城的,在南阳呆了几个月后,这次又随着琅琊王氏的车队到了建康。』
  听到这里,陈家大嫂喃喃说道:『琅琊王氏?』她的声音中有着羡慕。转眼她又挥了挥手,召来另一个婢女说道:『你去跟那些北方蛮子套套近乎,看看他们与琅琊王氏走得近不近。』丈夫的这个庶妹,身份虽然不显,长相却着实诱人,这么一个孤女千里跋涉,也不知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想到这里,陈家大嫂突然有点后悔了,刚才这小姑子进门时,她应该热络一点,怎么着,也得摸清了人家的底细再甩个下马威吧?
  在陈家大嫂的嘀咕声中,先前那婢女跑了过来,她不满地禀报道:『什么都没有呢。真是的,有三辆马车还是空荡荡的。』
  听到这里,陈家大嫂脸色便是一塌。
  不一会,另一个婢女跑了过来,她凑近来,轻轻说道:『我问了那些仆人,他们一个个都含糊其辞的……依奴婢看,凭他们这种身份,哪能接触到什么贵人?』
  这话一出,陈家大嫂的脸完全地塌下来了。
  她站了起来,扭着肥腰,走出房门。
  来到台阶上,陈家大嫂指着前方正在忙活的一个自家老仆骂道:『老不死的,你就是个吃闲饭的。什么本事也没有,惹麻烦倒是一个能手。我呸!这么一惹便是一窝野狗的,你想累死老娘啊?』
  声音尖利刺耳,难听得很。
  陈容正偎在大兄身边,与他轻言细语着,一听到这话,她是一怔,而陈家大兄,瘦长的脸已是铁青。
  他腾地站了起来,冲出房门叫道:『别骂了。』
  陈家大嫂一听,腾地转过身来,她叉着腰,右手食指直指向陈家大兄的鼻子,骂出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她脸上,『贼杀的,你敢吼你老娘?啊?你敢吼你老娘?』她一边骂一边逼近,转眼间已逼得陈家大兄退入了陈容所在的房间里。
  站在门坎上,陈家大嫂前伸的食指移了移,似有似无地指着陈容,咆哮道:『老娘操持这个家容易吗?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这里赶……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骚媚样,怎么不去勾搭一个男人嫁了,凭什么要老娘来养这么一大堆野狗贱民的?』
  这话已骂得相当的难听了。陈容朝着自家大兄看去,却见他青着一张脸,气得浑身颤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还在自家婆娘的口水四射下不停后退。
  陈容见状,慢慢站了起来。
  她也不理会那陈家大嫂,只是慢慢走到兄长面前。陈家大兄见她走来,连忙讷讷地唤道:『陈容,你不要见怪,你……』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陈家大嫂已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啕啕大哭起来,『天杀的啊,你这个没本事的,好不容易混了个差事又丢了,这么些年,要不是老娘操持着这个家,你的尸骨都喂狗了。天杀的啊!你凭什么要老娘养这些有用没用的?呜呜……』
  在她的啕啕大哭中,陈家大兄的声音完全给淹埋了。他只得讷讷地闭上嘴,一脸歉意不安地望着陈容。
  望着自家兄长消瘦疲惫的面孔,望着他那长年被欺压后的猥琐胆小模样,陈容垂眸。
  好不容易等到陈家大嫂地哭声止息,陈容突然唤道:『平妪,拿帛卷和笔墨来。』
  众人一怔。
  那陈家大嫂也止住了哭声,睁大一双浑浊的黄眼看着陈容。
  不一会,平妪拿着笔墨走了过来。
  陈容把那帛书放在几上,挥笔写了几行字,然后她走到那陈家大嫂面前,把那帛书朝着她一扔,淡淡说道:『画押为证!』
  陈家大嫂一呆,低头看向那帛书,慢慢念道:『今与大兄陈岂断绝兄妹关系。自此以后,富贵贫贱,两不相干,宛如路人。』下面已经签了陈容的名字。
  这一下,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不敢置信地望着陈容,便是那陈家大嫂,更是张大了嘴,一脸呆滞。她在市井中长大,也是见过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可在她的记忆中,愣是没有一个有如此狠决果断,不知给自己留后路的!
  陈家大兄脸色一青,上前一步,急急叫道:『阿容!』他气得全身发抖,『阿容,你!』
  阿容转头看向他。
  便这般侧对着陈家大嫂,她朝着自家兄长悄悄挤了挤眼。这个眼神十分调皮,十分精灵古怪。一时之间,陈家大兄似乎回到七八年前。那时在平城时,这个妹子在外面惹了祸,回来要自己挡着担着时,便是这样挤眉弄眼的。而他,从来没有拒绝过。
  陈家大兄咽下了就要脱口而出的指责。就在这时,陈容背转过身,低低泣道:『父亲当年只留下那么一点家产,这一路南迁,又是遇匪又是遇胡人的,若不是王家人一直护着,我们哪里能活到现在?没有想到,好不容易找到兄长,却是不愿意收留我们。不收留便不收留罢,我就不信我们十来个有手有脚的人,在建康生活不下去。』
  本来,陈家大嫂见到陈容这么痛快便断绝兄妹关系,心下有点狐疑,那拿着笔的手,怎么也签不下去。现在听到陈容这么一说,连忙胡乱划了几下,又把手印按上。然后急急地把那帛书朝着陈家大兄一递,叫道:『快签快签。』一边说,她一边扯着陈家大兄的拇指按了一个手印。
  一直到那帛书被陈容收起,陈家大兄还是恍恍惚惚。
  陈容收好帛书后,走出房门,朝着平妪尚叟唤道:『走罢。』
  直到她上了马车,陈家大兄才惊醒过来,他急急甩开妻子,朝着陈容冲来,唤道:『阿容阿容。』声音中有着哭音,有着自我厌恶,有着无能为力。
  在他扑上陈容的马车时,陈容掀开车帘,她凑近兄长,低低说道:『大兄,我是有安排的,你不要慌乱,以后寻到机会,我把我的想法说给你听。』
  说完这话后,她伸袖装模作样的拭了拭泪水,哽嗯着喝道:『走。』
  『是。』
  马车驶动。
  直到一行人出了大门,被这种种变故弄得昏头转向的陈家大兄还是呆若木鸡着。在他的身后,陈家大嫂突然哎声叹气起来,她眼睁睁地望着那六辆马车,喃喃说道:『车是上等好车,马也是上等好马啊,我刚才怎么就忘记这一点了?』说到这里,她猛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马车一驶了,陈容便对尚叟说道:『先找一处酒家住下,叟,这几天你给我在这附近租一处房屋。记着,要找个安全些,又与我大兄家离得远一些的。』
  好半晌,尚叟才应道:『是。』
  这时刻,他与众仆一样,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变化弄得晕了头。
  当下,一行人便住进了酒家。
  第三天,尚叟便找了一个院落,与陈容商量后,他买下了这个院落。那院落位于两处朱门大户的后面,院落很小,只有十间木屋。却因为靠着这些朱门大户,很是安全。而且院落也修得精致。
  不管是看外观,还是走到里面,这个院落比起陈家大兄那个,还要精致高档些。
  夜深了。
  平妪一边跟在陈容身后,一边嘀咕道:『这么小小的院子,也太贵了吧?南阳城这样的院子,只有十分之一的价。』
  转眼,她又恨声说道:『郎君真是的,居然找了这么一个庸俗泼妇为妻。哎,哎。』说罢,她瞟了一眼陈容,眼神中尽是控诉。
  在她的叹息和控诉中,陈容一声不吭。
  不一会,她的命令声传来,『把房门都关上。』
  『是。』
  尚叟和还在嘀咕唠叨的平妪把门窗关上后,走到陈容身前。
  这时的陈容,静静地站在火光中,她望着尚叟,笑道:『叟,把东西弄出来吧。』
  『是。』
  应罢,尚叟拿着一柄斧头爬上一辆空马车。
  旁边,平妪奇道:『把什么弄出来?』
  她刚说到这时,马车中传来一阵闷响,『砰砰砰』几下重击后,车壁破裂的声音传来。
  平妪连忙上前,正要询问,尚叟已掀开车帘跳了下来。
  他抱着一个木箱子放在陈容面前,接着,又跳上了马车。
  转眼间,一具又一具小木箱和小竹筒摆在陈容和平妪面前。
  而尚叟,在把这个马车破开后,又走向另一个空马车。
  二刻钟后,三辆空马车,还有陈容坐的马车,和装着陈容私人用品的马车全部被尚叟破开,七八十个小木箱被尚叟从马车中搬下,摆在了两女面前。
  尚叟跳下马车,道:『女郎,没了。』
  陈容点了点头。
  这时,平妪已指着一个破开的木箱,半天合不拢嘴。那木箱中珠光闪耀,金光隐隐,里面分明装的是金玉珠宝!
  平妪急喘了一下,抚着胸不敢置信地问道:『这些从哪里来的?』
  尚叟呵呵一笑,道:『自然是用那三车粮换来的。』这一次回建康的,只有几个南阳王忌惮的世家大府。被迫留下的那些人,对能活命的粮食依然急需。在尚叟出手时,那粮已涨到了半升米一片金叶子,而这还是有价无市!因此,短短几个时辰,尚叟便用三车粮换了这么多的金银珠宝。
  平妪听了解释后,双眼笑得眯成了一线,她朝着东方跪下,喃喃的感谢了一番鬼神后,站起来向陈容乐呵呵地说道:『这么多珠宝,够我们买上三十辆粮的了。』
  尚叟在一侧笑道:『不,三十车粮那是南阳以前的价,老奴问了,这建康物产丰富着,粮价十分低贱。老奴估莫着,这些钱便是换三百车粮也已足够。』
  转眼,他不满地嘀咕道:『也只有粮价便宜,在南阳城里这么小的院子,用十分之一的钱就可以买到。』
  他的旁边,平妪已是惊叹连连,『三百车粮?天噫,女郎,这三百车粮我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吃不完了。』
  陈容笑了笑,低声说道:『不是的,这里的衣饰花销,都远贵于南阳城。这些珠宝,也就是够我们这辈子用。』
  平妪连忙接口,『那也够了。』
  陈容嘴角一扬,道:『夜深了,平妪,尚叟,你们抓紧一些,记着只留下十箱,五箱留着家用,五箱藏起来,剩下的都要埋好埋深。』
  『是。』
  陈容从怀中拿出那断绝关系的帛书,把它递给平妪,说道:『把这个也藏好。』
  『是。』
  平妪收起,突然低叹道:『女郎这样做,也太无情,太匆促了。』
  匆促?她与那个大嫂已相识了两辈子了,怎么会匆促?至于无情?陈容慢慢一笑,低声说道:『我拥有的已经不多了,妪,到了这地步了,我不会容许任何人来破坏的!』
  平妪没有听懂,尚叟也没有听懂。
  这陈容也不想向他们解释,她转过身,静静地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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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4:53
  媚公卿 第章找上门来
  一夜无事。
  陈容是被金色的阳光照醒的。她侧过头,望着外面那一片明灿,听着此起彼伏的鸟叫声,人语声,还有隐隐传来的欢叫声,慢慢一笑,想道:我来到建康了。
  建康,那是一个多么美丽又遥远的名词啊,那里金钱如粪土,酒肉多得可以喂猪喂狗,那里,欢声笑语从来不断,粮食怎么也吃不完。
  建康,在她两世为人的记忆中,都是神仙一般的所在。它远离烽火,没有纷争,它拥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奢华,富贵,还有太平。
  陈容慢慢拥被坐起,便这般含着笑,走到铜镜前坐下。现在,她已有了充足的,足够在建康城过上好日子的金银……她需要的,只是不再成为任何男人能够送来送去,玩来玩去的妾室和玩物,也不再与任何女人争来斗去,费尽心机。所以,她现在要尽最大的努力见到陛下,得到他的允许;终身不嫁
  想到这里,陈容哼起歌来。
  平妪早就侯在门外,她听到陈容的歌声,不由笑了起来,『女郎起来了?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说罢,她舀着洗漱之物推门而入。
  陈容笑道:『不是今天,是我从此后都会开开心心的过。』望着铜镜中长发被打散,青春可人的自己的脸,陈容调皮地眨了眨眼。
  平妪呵呵一笑,一边给她梳理着长发,一边说道:『那女郎是不是得在建康置一些田产?』
  『田产自是要置的,不过这建康贵人太多,我要置,也得等见了陛下再置。』只有这样,她才能保住那些田产。要知道,整个建康城周边的田产,都为各大世家所有。便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会被他们强取豪夺去。
  倒是店面可以考虑一下。
  陈容站起来,展开双臂,套上一袭鸀色外裳,又哼起歌来。
  陈容走到院落里。
  她这个小院落,后面邻着一条小街,那小街是庶民们交易日常所用的地方,极是热闹。
  陈容令仆人搬来了一个塌几,她懒懒地睡在塌几上,一边晒着日头,一边倾听着外面的人声喧嚣。
  过了一会,闭着双眼的陈容开口说道;『叟,准备一份请贴,你舀着它前去建康陈府呈见。』
  尚叟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不一会,陈容又命令道;『妪,你叫两个人去暗地里查一查我大兄的事,记着,是他所有的事,我都要知道。』
  『是。』
  又过了一会,陈容睁开眼,对着剩下的一个婢女唤道:『舀铜镜来。』
  『是。』
  不一会,一面铜镜出现在她的眼前。
  陈容伸手接过,她歪着头,注视着镜中白嫩丰润,媚态天生的脸,她伸出左手,那小指上长长的指甲在自己颊侧一划,然后,她突然问道:『你说,我若这里划上一刀,会如何?』
  那婢女吓了一跳,惊叫道:『女郎,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陈容瞟了她一眼,嗔道:『怕什么?我只是说说。』
  她还在望着镜中的自己,小指上的指甲,还有脸上游移。过了一会,她把铜镜一压,喃喃说道:『还是不敢也不愿啊。』
  说罢,她再次向后一仰,闭上双眼。
  那婢女这时已经惊出了一声冷汗,见她闭上了眼,连忙上前一步把铜镜收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平妪的低语声传来,『女郎,郎君在四处找你。』
  陈容‘恩’了一声,说道:『你去带他来。』
  『是。』
  又过了一会,陈容喃喃说道:『老这般卧着有点无趣,得让尚叟在后墙上挖一个小洞,让我好瞅瞅外面。』
  她的声音一落,一个笑声传来,『阿容何至如此?』
  这个声音一落,陈容一跳而起,她腾地转过身来,瞪着那人喝道:『你,你怎么来了?』
  在她的瞪视中,那病弱少年在婢女地扶持下,慢悠悠走到她对面,他一站定,两婢女便自发自动地进了屋,舀出一副塌几出来给他摆好。
  然后,少年坐下。
  少年一坐下,两婢开始焚香,煮酒,还在他的面前摆上一碟碟的糕点肉食。
  少年吃了一口婢女递到嘴边的精致点心,瞟了陈容一眼,道:『做什么这么吃惊?难不成你还以为,你陈氏阿容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士,只要你不出去,就没有人知道你的住处?』声音尖利嘲讽,正是桓九郎。
  陈容慢慢坐下,她望着这个苍白的少年,好半晌,才低低说道:『君子前来,可有见教?』
  『见教?没有。』
  桓九郎拍了拍手,慢慢站起,然后,转身便走。
  他一动身,刚刚把一切布好摆好的婢女们,马上把东西重新收起,又把塌几放回原处,把院落里恢复成他们从没来过的模样后,一行人施施然地上了马车。
  桓九郎的马车刚刚驶出院落门,平妪领着陈家大郎走了过来。陈家大郎只是一瞟,便瞪着那马车上的标志,还有车帘后露出了面孔的瘦弱白净的少年发起呆来。
  直到他们走远,平妪再三催促,陈家大郎才惊叫道:『那,那是桓府嫡子?』
  平妪应道:『是。』
  『当真,当真……』陈家大郎‘当真’了好几下,也没有说出下文来。
  他走到陈容附近时,听到一个婢女正在问陈容,『女郎,这可真是怪了,这桓氏九郎怎地刚刚来了就走?他这是什么意思?』
  陈容垂下双眼,慢慢一笑,轻声说道:『什么意思?他这是告诉我,他们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有些没有意义的事,就不必做了。』
  以后口风可得紧一些,自己想向陛下请旨终身不嫁的事,不可再跟任何人说了。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大兄欢喜地叫声,『阿容阿容』
  陈容连忙回过头,迎上了陈家大郎。
  兄妹再次见面,又是眼眶一红,那婢女赶紧准备一副塌几让郎君坐下。
  陈家大郎一坐好,便关切地望着陈容,双手握着她的手,急急问道:『阿容,你昨天说过有安排的,是什么安排?』
  陈容望着他,嘴角一声,调皮一笑,摇头道:『现在还不能说呢。』
  陈家大郎见到她这模样,不由呵呵一笑,转眼他又苦起脸来,喃喃说道:『好不容易见到我的阿容啊,好不容易见到啊。怎么能断绝兄妹之缘呢?』
  说到这里,他伸手在自己的额头上重重一拍,哑声道:『都是大兄无能,让阿容受那恶妇的委屈。』
  陈容连忙摇头,她温柔地握紧大兄的手,哄道:『别急别急,大兄不知,阿容现在可厉害着呢,你那恶妇还欺负不了阿容。』
  她这话令陈家大兄下意识地反驳起来,『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子,能厉害到哪里去?』刚说到这里,他盯向陈容,讷讷地问道:『刚才那个桓府嫡子,怎地从阿容你这里出去了?这?』
  他一脸欲言又止,咬了咬牙,他盯着陈容,认真地说道:『阿容,做贵人的外室虽好,可是你不知道,这建康城的女郎们,个个性情骄纵,便是当年的宰辅王公王导,他的妻子也是不容许他纳妾的。你这样,若遇到一个不好的主母,可怎么办?』
  他竟有以为,陈容是桓九郎秘密养在外面的外室。
  也是,陈容昨晚才找到居处,今天桓九郎便过来了。最重要的是,陈容现在是小姑独处,他一个男人这般自由来去,不管是谁也会这般联想。
  就在陈容苦笑时,平妪在后面不满地叫道:『郎君慎言桓九郎与女郎只是素识,这是朋友之谊。』
  『朋友之谊?』
  陈家大郎马上就相信了,他哈哈一笑,瘦长的脸上忧郁一扫而空,『是是,这建康城的名士啊,一个一个都是这样,不拘小节,不受规矩所制,便是妇人,他们也是想交往就交往。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他这么快就相信了,到是出乎陈容的意料之外。盯着自家大兄打量的陈容哪里知道,建康城的名士,可是浪荡得紧。有一个名士还跑到人家家里,睡在人家老婆旁边好几次,可不管是那妇人的丈夫,还是建康城的百姓,都见怪不怪,都不觉得这两人会有奸情……这些名士便是这样,他们说没有,天下人便都相信他们没有。
  这时,陈家大郎还在哈哈大笑,他实在太开心了,竟离开塌几,在原地转起圈起来。一边搓着双手,他一边盯着狐疑地瞪着自己的陈容呵呵笑道:『阿容没有在建康呆过,这里啊,与南阳,与平城都不同。这里的人啊,在有些方面可松泛着呢……哎哎,这个说也说不清,阿容呆久了就知道了。』
  他一脸骄傲,负着双手在院落里转了一圈,一边看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我的阿容当真了不得,一个小姑子只身南下,不但没有遇险,还交识了桓九郎那样的名士,还能买下这样的院落。好,好,好』刚才平妪告诉他这是陈容买下的时,他还以为是虚词以饰,以为这是桓九郎弄来给妹子的。现在知道不是,便大声赞叹起来。
  连赞了三声好后,陈家大兄转向陈容,长叹一声,『阿容,你可比为兄长多了。』
  这时,陈容挥了挥手。随着她这个动作做出,众婢退下。
  院落里一清,陈容便歪着头,她笑嘻嘻地望着自家兄长,以一种玩笑的,不经意地口吻说道:『嫂嫂这么不好,大兄为何不休了她?』
  ##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5:06
  媚公卿 第章 贵人贵人
  陈家大兄一惊,他愕然抬头,皱眉轻喝,『阿容,长嫂为母,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说到这里,他见陈容眉目低敛,心中一软,连忙温柔地说道:『你一个小姑子,说出这样的话,若是外人听了,岂不是说你不知尊卑轻重?阿容啊,圣人说过,长嫂如母啊,你这样会让世人唾骂不孝不义的。不过阿容你也别难过,这里只有大兄,大兄绝不会把这话说出去。』
  陈容听到这里,低声说道:『是,阿容不敢了。』她一直知道,自家这个大兄有点酸腐,因此,她说这话时都把众人使出去了。
  陈家大兄见陈容似是还有点低落,长叹一声,喃喃说道:『阿容,你那大嫂虽然庸俗泼辣,可她毕竟为大兄涎下了一个儿子。再说了,这些年她一力撑着,也是有委屈的。』
  陈容再次轻恩一声。
  兄妹俩扯着别来的事,足足聊到夕阳西下了,陈家大兄才匆匆离去。
  一出陈容的院落,陈家大兄便转过头来,他望着那精致的门户,暗暗忖道:真没有想到,只隔了几年,我那个顽劣的妹子便成长了这么多。她一个只身南下的孤女,不但能结交名士,还能在建康城里置办房屋。
  想着想着,他欢乐一笑,转身轻快地向家里返回。
  还没有进屋,陈家大兄便听到自家婆娘那扯着嗓子的叫骂声,她叫骂的对象,自然是先她入门的如夫人。
  想到阿茹每次被骂得畏畏缩缩,偷偷流泪的模样,陈家大兄长叹一声,他干脆停下了脚步。
  好一会,当院落里变得安静后,陈家大兄才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跨入自家院落。
  进入房中后,陈家大兄瞅了瞅,阿茹正在灶台前忙活着,她的脸上还有没干的泪痕,至于妻子,正坐在寝房中一动不动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家大兄提步向妻子走入。
  他才跨入,妻子那尖利响亮的嗓门传来,『天杀的,你也知道回来啊?』
  陈家大兄连忙陪上笑脸,『刚才我去见过阿容了。』见到妻子回头怒目而视,又要破口大骂,陈家大兄连忙说道:『也是有意思,我这里刚入门,便看到那桓府的嫡子九郎坐着马车从阿容的院落里出来。我这妹子还当真了得,孤身南下,居然还能结识这些名士。』
  声音中满满都是自豪。
  陈家大兄知道,自家妻子是喜欢听这种事的。果然,他的声音一落,陈家大嫂便腾地站了起来,她瞪大双眼,惊叫道:『桓府嫡子出入她的住处?』
  『是啊。』
  陈家大兄呵呵一笑,兴高采烈地说道:『当时我也吃了一惊,还以为阿容是他的外室呢。哪知一问才知道,人家名士把她当成朋友。呵呵,阿容了得啊,阿容了得啊。』
  他在这里说着时,突然的,‘啪’的一声,陈家大嫂给了她自己一个巴掌。
  这个巴掌甚重。陈家大兄只是一怔,马上明白了她脸上的懊恼由何而来。瞬时,他也有点悔了:我明知这个婆娘重利性贪,怎么还是跟她说起这些?哎。
  他总是这样,有什么好事,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告诉妻子,想博得她的一个笑容或换来一日安宁。这样做惯了,有时候都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
  就在这时,陈家大嫂站了起来,她上前牵过陈家大兄的手,声音放轻,笑得也很亲密,『夫君快快说说,你妹子那里还有什么?那桓府九郎可有跟你说话?那些仆人们呢?你刚才说她的什么院落,这建康城的房子这么贵,她怎么买得起院落的?』
  在她连迭声地询问中,陈家大兄一边犹豫着,一边却一一回答了她的问话。
  听着听着,陈家大嫂放开了他的手,她站了起来,尖声叫道:『阿茹阿茹,快把家里那只大母鸡带上,我们去见过妹子。』
  刚叫到这里,她朝着外面昏暗的,夜雾笼罩的天空望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天太晚了,还是明天去。』
  说罢,她不耐烦地朝着期期诶诶靠近的阿茹瞪了一眼,尖声骂道:『看我做什么?自己不会看天色啊?这么晚了,不去了滚回去烧火去,老娘还等着洗澡呢。』
  『是,是,是。』阿茹连迭声地应了是,急急退下。
  这一个晚上,陈家大嫂都睡得不好,她老是抓着陈家大兄,把陈容的情况问了又问,这样折腾到子时才迷糊睡着。
  天刚刚放亮,陈家大兄便听到自家婆娘那中气十足地叫喊声,『带这么多干嘛?我见过自家的小姑子,有一只母鸡就够了。』转眼,她又叫道:『去,把大舅公和小舅公叫来,我们一起去见过小姑子。』
  听着听着,陈家大兄从塌上下来,叫道:『叫两位舅公做甚么?』他才说到这里,陈家大嫂回头朝他狠狠瞪了一眼。这一眼令得陈家大兄头一缩,剩下的话全部哑在咽中。
  太阳刚刚升起,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陈容的院落外。
  望着这个精致的,明显比自家院落要好的房屋,陈家大嫂的眼瞪得滚圆了。转眼,她陪着笑脸,扭着肥腰走到院门处。
  这时,她那个五大三粗的浪荡子大兄走上前来,他伸手在门板上拍了几下,洪亮地吼道:『开门开门。』
  一个轻缓地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有点老的男子声音传来,『尔等何人?』
  陈家大嫂连忙上前一步,笑道:『快去禀报你家女郎,便说她的大嫂来看她了,叫她出来迎接。』
  她的声音刚刚一落,那老仆便果断地回道:『我家女郎的大嫂?在这建康,我家女郎并无大兄,何来的大嫂?』
  回答到这里,那老仆的叫声传来,『都给我听着了,若有无干人等前来搔扰,尽可赶出去』
  这话一出,陈家大嫂脸孔铁青,她气得直颤抖。一旁她那敷着白粉,瘦得像猴子一样的小弟奇道:『怎么回事?不是说了是你那没用的男人的妹子吗?怎么又没有干系了?』
  陈家大嫂没有回答。好半晌,她尖声叫道:『你这个老不死的贱狗竟敢跟老娘这样说话?去告诉你家女郎,长兄如父,她还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个孝字啊?告诉她,这世上就没有亲人都不要了的道理』她说到这里,咽中咕咕两声,暗暗忖道:不行,不能骂。
  这时,她的旁边传来自家大兄大赖赖地叫声,『说这么多干嘛?把这破门撞开冲进去就是。***,连长嫂也敢不放进门,这样的小姑子就得好好教训教训。』
  不管是陈家大嫂还是她那个浪荡子大兄,他们的声音那可都是锻炼出来的,尖利响亮,直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陈容的院落里面还是一阵安静时,几个高大的世家护卫从前方百五十步处的侧门走出,他们瞪着这行人,手按腰刀,厉声喝道:『何人在此喧哗?』
  只是一句,只是一瞪,瞬时,陈家大嫂也好,她的大兄也好,顿时腰一佝,连忙陪着笑脸,急急说道:『不是喧哗不是喧哗,我们是来认亲的。』
  可那些护卫,什么时候跟这种地位的人讲过理?当下他们沉着脸,大步朝着众人走来。在他们走动际,那抽了寸许的腰刀寒刀森森,那身上代表世家地位的袍服,也随风飘荡着令人胆怯的贵气。
  陈家大嫂这下慌乱了,她哭丧着脸叫道:『我们就走,就走。』一边叫她一边挥着手,转眼,一行人灰头土脸地溜回了去。
  一直透着门缝看着外面的平妪见状,松了一口气,她走到陈容的房间,对着正在修理着琴弦的陈容说道:『她们走了。』转眼平妪长叹道:『幸好女郎聪慧,幸好女郎聪慧啊。』熟知陈容的性格和经历的平妪,想到那一天自家女郎如果不是这般果断的了结了,那现在?光是想想,都是让人不安啊。
  平安闲适的日子,当真过得飞快。自那天后,陈家大嫂派着自家的兄弟,悄悄来过两次,然后她自己也来了两次。可不管她是轻言细语地说着客套话,还是笑颜以对,众仆一见她来,第一个反应便是把院门重重带上。
  没奈何,陈家大嫂只好去找自家丈夫,可她那丈夫是个腐儒,平素里虽是对她唯唯诺诺的,可一扯到陈容的事,他便老是推拖说,已与这个妹子断了关系了,他丢不起这个人。有一次她命令两个兄弟把他强拖了来,可她这个没用的丈夫只轻轻唤二声,见里面的人不理会,掉头便走,她是追都追不上。
  本来,陈家大嫂虽然暗恨在心,可想想也有点没劲,可就在这一天,她不但看到桓府的马车出入那院落,甚至,她还看到了陈姓本家的马车了
  那可是本家啊陈家大嫂向后退出一步,紧靠巷道石墙,一双眼黄澄澄的瞪着那出入不息的院门口。
  院门口,她那个长得骚媚的小姑子,穿着一袭浅鸀色镶青边,以树叶为底的袍服,脚踏木履,头发轻挽,发髻间一步指头大的珍珠颤巍巍的晃着令人眼谗的光芒。
  她正缓步迎上三辆马车,在朝着马车中人福了福后,三个一看便是了不起的贵人走了下来。
  望着那行人热闹闹地朝里面走去。陈家大嫂咽了一下口水,『果然是个。』刚说到这里,她狠狠地低叫道:『她是故意的我就说了,怎么好好地兄妹刚见面,她就要断绝兄妹关系,原来她是怕我们沾了她的福啊。』她朝地上重重吐了一口痰,骂道:『我呸她兄长见了她,眼泪都不知流了几升,我这个大嫂连自家的老母鸡都舍得舀出来了……这真是个忘恩负义,畜牲不如的』
  口不择言地骂到这里,陈家大嫂回过头来瞪着缩在角落里的阿茹和一个婢女,低声叫道:『你们上去,去对着那些贵人,把这个jian货的事抖露出来。』说到这里,她想了想,便又摇了摇头。
  陈家大嫂上前一步,亲密地挽上阿茹的手,在她一个劲地颤抖中,陈家大嫂先是瞪了她一眼,转又连忙堆着笑说道:『你去悄悄地见那个,记着先说好听的,如果她还是不识相,你就告诉她,你会当着贵人们撕她的脸,去吧去吧。』
  一边说,她一边把阿茹重重一推。
  见到阿茹走了两步便停下了,陈家大嫂狠狠瞪她一眼,低喝道:『你要不去,回头我就把你卖到ji院去』
  阿茹闻言脸色刷地变得雪白,她颤抖着,一步一步朝着陈容的院落门口挪去。
  哪里知道,她堪堪走了一半,在离那院门还有十步时,一个低喝声传来,『何人?』
  喝声中,几个高大的护卫走出。
  这几个护卫,比这条街道中的所有护卫还要高大,精悍,威严。
  阿菇一呆,嘴张了张,正要开口时,院落里平妪伸出头来叫道:『是一些不相干的事,见到我家女郎孤单单的,想打秋风。几位壮士,赶了吧。』
  几个护卫朝着平妪客气地点了点头,嗖地一声拔向腰间的佩刀。
  这个动作一做出,阿茹不由尖叫一声,掉头就跑。她哭着冲到陈家大嫂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抱着她的双腿叫道:『主母主母,我没法啊,我实是没法。』
  陈家大嫂这时对上几个护卫瞪来的杀气沉沉的目光,早就汗流如注,双腿发软,听到阿茹的求饶,她反手便是一个巴掌,『快滚。』一边叫,她一边转头急急退去。
  陈容的院落里。
  一个建康陈府的管事从后面走出,他朝着陈容拱了拱手,客气地笑道:『好教女郎得知,那日里女郎递上的贴子,是一个刚入府的下仆给接了,那下仆是个不晓事的,老奴已把他赶出去了。』
  在这管事的笑脸相迎中,站在陈容前方的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这时已呵呵笑了起来,『好了好了,废话就不用多说了。阿容收拾一下吧。』他朝着院落里瞟了一眼,皱眉说道:『这院落虽鄙陋,也有一二可取处。这里你就留下几个仆人照顾。』
  陈容听到这里,笑了笑,她朝着中年人福了福,轻声应道:『长者有言,阿容岂敢不从?』
  中年人见她同意,哈哈一笑,道:『甚好甚好。阿容啊,过个二天南阳陈氏的那些人便到了,我听说,你是归于陈公攘那一房的?这样吧,你就住在安排给陈公攘的那个院落里。』
  陈容福了福,恭敬应道:『是。』眼前这个和蔼可亲的人,身份可不普通,他是颍川陈氏的嫡系。以他这样的身份,能够降尊屈贵地前来迎接自己一个小姑子入府,这本身已说明了本家的一种态度。
  她面见陛下,已然在望了。
  『走吧。』
  『是。』
  早在这些人前来时,已有仆人通知了陈容。因此这个中年人一声令下,马车便开始启动。
  这一次,陈容只带走了平妪和尚叟,剩下的个仆人都留在这院落里看屋。
  当他们的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出巷道时,四周不时有人伸出头来张望。
  陈家大嫂还没有离去。
  她缩在角落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那车队越来越近。在她的身后不远处,一个贵族奇道:『竟是颍川陈氏的?还有桓府的?奇了,不知是何方贵女,竟然寄居在我后面这个小小的院落里?』
  声音中充满了敬畏和喜意。
  又一个贵族的声音传来,『也是奇了,没有想到我们这个小小的巷子,竟然出现了陈氏和桓氏的嫡子。』
  他的声音刚落,一个小小的叹息声传来,『早知此女身份如此不凡,这几日便应该见上一见。』说这话的贵人,他的旁边站了几个护卫。而这几个护卫,陈家大嫂只看了一眼便连忙缩回了头。他们便是前几日她和兄弟来闹事时,出面干涉的那几个。
  车队越驶越近。
  渐渐的,众贵人停止喧嚣,在那些马车经过时,他们齐刷刷低下头,后退一步,以示对上位者的敬意。
  直到那些马车走出了二十步,这些人才再次抬起头来。
  在又一波的议论声中,陈家大嫂那双有点呆滞的眼珠子才转动了一下。
  她慢慢合起嘴,望着那渐渐消失在街道上的马车,她右手一伸,再次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个清澈的马掌声一出,二婢和阿茹同时抬头向她看来。陈家大嫂狠狠剜了她们们一眼,在吓得她们缩成一团时,陈家大嫂又是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站在阴暗角落处的她,一边羡慕地望着那远处的马车,一边恨恨地骂道:『打死你这个老泼货要不是你有眼不识金镶玉,此刻坐在马车中接受贵人们施礼的,也有你啊打死你这个老泼货』
  连给了自己几个耳光后,她双眼一亮:不对,这个小姑子对她的兄长看重着呢,只要我对那个没用的东西好一些,终是有机会沾沾这富贵气的。
  想到这里,她心情大好,当下甩着双手,扭着肥腰,急急地朝家走去。走着走着,她还不忘吩咐道:『阿茹,回去就把那只老母鸡杀了,给你家夫主补补身子。哎,这些年啊,我还真是有点忽略他了。』说这话时,她肥肉抖动的脸上尽是温柔。这时的她,脚步轻快,而那个平素让她嫌恶不已的夫君,陈家大嫂此时想来,尽是满足和爱意。这种满足和爱意,只有她与他刚刚成亲的那一个月里,才出现过。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5:29
  媚公卿 第章再见王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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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容的马车,在众人地注目中缓缓驶远。
  当几辆马车驶入正街时,再也没有人向这里看上一眼:这建康城,可是贵族多如狗,皇亲满地走。
  陈容掀开车帘,望着热闹的建康城。这阵子,她一直都没有上街。她知道自己的长相不好,容易招惹那些荒yin的贵族。因此,就算心下对这个城池好奇着,她也一直忍耐。
  不过以后应该不怕了,入了本家,贴上了本家的名号,她陈氏阿容,便不是随便可动的了。
  街道中,少女们的嘻笑声和歌声不时传来。浓郁的香味中,一个个衣履飘飞,广袖细腰的女子从陈容的马车前跑过。
  在陈容的四下顾盼中,马车缓缓地驶入了陈府。
  朱门府第,巷道幽深,古朴幽深中,透着一种百转千回的神秘,这便是本家给她的印象。左右望去,似乎这里的每一片树叶,每一根草,都经过了精心的修饰,都有着某种韵味。
  不过现在的陈容,对这些已没有了什么感觉。她意兴索然地把马车帘拉下,任由那随风飘荡的车帘挡住了她的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婢女轻缓地唤声传来,接着,车帘被人拉开。
  含着笑的陈容,被婢女扶持着走下了马车。
  就在她这般含着笑,踏着木履,浅鸀色的衣袍随着风飘荡,墨黑如缎的发髻间珍珠莹光闪烁时,众人的目光滞了滞。
  转眼,众人移开了目光。
  在这建康城,美人是多不胜数,虽然陈容这般艳美的女郎,却偏有着与她身份不符的从容和淡漠,虽然她那掩不住的艳色里,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绝,可也只是能让众人目光滞一滞罢了。
  接着陈容过来的中年男子,建康陈氏的四叔陈康陈子方见陈容走下,呵呵一笑,指着前方那偌大的,十幢房屋层层叠叠堆砌的院落说道:『阿容,这便是你们的院落,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让下人们补充便是。』
  说到这里,他看向低头顺目地站在前方过道处,几个长相清秀少女和少年,道:『这是你们的女郎,从今天起,一切以她为主。』
  八个少年少女齐齐躬身行礼,应道:『是。』
  他们围上了陈容。
  陈子方又是哈哈一笑,他对着陈容慈祥地说道:『阿容啊。』
  陈容一福,低头应道:『是。 』
  陈子方说道:『从此后,这里便是你的家。记住,你是陈氏阿容。』
  这语气有点严肃,陈容连忙应道:『阿容知晓。』
  陈子方笑了笑,广袖一甩,大步离去。随着他一走,那些散在四周,好奇地瞅向这里的目光,也一一收回。转眼间,院落里一清。
  八年少年少女中,走出了一个二十岁,瓜子脸,眉间有颗美人痣的婢女,她伸手扶住陈容,一边向前走,一边用建康人特有的吴侬软语说道:『女郎可是在疑惑着?』她掩着嘴笑得清脆,『女郎有所不知也,现在你是南阳陈氏陈公攘那一房的。一切事物,得陈公攘到了再说。』
  这次来到本家,除了那个迎自己前来的人,别的长辈是一个没见。陈容原以为,怎么着也会让她见过几个长者再说。现在听了这婢女的解释,她才明白这原因所在。
  但是,这婢女好灵通的心思,自己什么也没有说,她竟是都知道了?
  陈容刚刚想到这里,那婢女再次一笑,脆脆地说道:『女郎有所不知,对于察颜观色之道,我等需要时常学学。』她含笑着解释道:『整个建康,凡是如我陈家这样的世家朱门,不但对上等婢女安排了专门的教习,便是歌伎,行走,管事,护卫,都有长年训练的……不然,我陈氏怎配说是百年公卿世家?』
  陈容点了点头,以前的她,对这些可能还会感兴趣,现在的她嘛,一心只想图个一世静好,便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殊不知,正是她这种不在意的态度,众婢众仆看在眼中,却在暗暗忖道:听说女郎是个卑微之极的出身,现在看来,倒有几分大家之气,从容风度。
  安排给陈容的院落,位于陈府的西侧,院落的旁边便开着一个侧门,从侧门走出便是一条街道。
  整个院落极其幽雅,甚至这种幽雅中,还透着一种朴实无华。
  在陈容打量时,那瓜子脸的婢女又笑了起来,『这世间,如石崇那样当街炫富,把院落弄得珠袖翠鸀的,乃是下下等的暴发铜臭之户,上等门第,一切以舒适为主,天地之道,唯心而已。』
  这个道理,经历了两次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陈容,也是懂得的,她点了点头,低低说道:『天地之道,唯心而已,这话说得着实不错。』
  这时,陈容已跨入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十分宽大,而且装饰极为简洁,一床一塌一几几帘外,并无多余的家俱。
  再一看,胡桃木的地板上,飘荡着四层纱幔,纱幔后的床塌上,帘帐莹光浅浅,仔细一瞅,那帘帐上镶着的,居然都是色泽上等的南海珍珠打碎后琢磨过,再镶嵌上去的。粗粗一看,宛如星辰,直是数不胜数。
  再一看,床帐顶上镶着五六十颗手指大的珍珠……这珍珠无论色泽还是圆润度,大小,都比她发髻间所戴的,无甚差别。
  整个房间中,有一股让人放松的香弥漫着,陈容上辈子嫁的冉闵,虽然也混得相当不错,可他的住处,也从来没有这种极富极贵门第才有的低调的奢华。
  自陈容进入这个院落后,众婢一直在关注她的表现。现在见到她不惊不躁,那淡然的,视而不见的表情,渀佛这种场所,她曾经住过十数载,直似那堆满床顶的极品珍珠,只是石头……这样的表现,众婢十分满意,暗暗想道:怪不得她一个偏旁庶女,竟能博得南阳城的各位名士极力引荐,便是那琅琊王氏的,也不绝口地称赞于她,原来真是个上得了大雅之堂的。
  这晋见陛下,为一个女郎请求封赏,可不是一件寻常事。一旦封赏成功,她陈氏阿容,代表的乃是陈氏一门的颜面。她可以狡猾,却不能不镇定,可以心狠手辣,却不能没有见识,甚至可以忘恩负义,也不能没有这种淡定优雅,见惯荣华的贵族气质。
  在这种高要求下,如琅琊王氏这种累世冠冕之家,连司马皇室的皇子公主都不看在眼中,事实上,司马皇家的子弟教育,家风家规,还真的远远不如这些世家子弟们。
  心下满意后,众婢一一告退。
  陈容则坐在刚刚属于她的房间中,低着,望着刚刚搬进来的一面七弦琴发着呆。
  平妪见到房门被带上,连忙吁出一口长气,她走到陈容身后,压低声音埋怨道:『女郎,也不知怎么地,刚才老奴一直不敢喘气。』
  陈容眼也不抬,淡淡地回道:『你又不求什么,用得着吗?』
  平妪一怔,想了想,笑了起来,『是啊,我又不求什么,女郎,我再见到她们,一定喘得过气来。』
  陈容抿嘴一笑。
  傍晚了。
  在路上,陈容等人已度过了春节,这时立春才几天,有了一点绵软的风中依然透着凉。
  陈容望着西落的日头,双手一拔,琴声悠然响起。
  琴声悠然,舒缓中,隐有着紧促,惯常的华丽之余,有着她自己也不曾发现的宁静,这是一种发现山是如此壮观,水幽静得令她心怡的宁静。只是这种宁静,配上紧促,未免让人感觉到,她对这种宁静索求得过于急迫。
  慢慢的,琴声止息。
  几乎就在琴声停止时,『啪啪啪』的巴掌声从她的身后传来,同时,桓九郎尖利地笑道:『好,好。每一次听阿容的琴,都与上一次变化殊大。』
  说到这里,他声音一低,颇有点怪声怪气地说道:『却不知这是何人之功?』
  这语气真有点怪。
  陈容蹙眉,不由自主的,她抚着琴的食指变得僵直。
  慢慢的,她的脸上绽开了一朵笑容。
  陈容起身,半侧过头,微敛着眉眼福了福,唤道;『几位郎君安好。』
  不用抬头,她也可以看到那几个衣履翩翩的华服子弟中,有着让她刻骨铭心的,并不想要再见的身影。
  因此,她在福过后,白嫩青葱的手指在琴弦上一划而过,陈容一笑,轻悠中带着闲适地说道:『日薄西山,夜幕将临,鄙处寒重风大,郎君们还是请回吧。』
  她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众少年一怔间,桓九郎率先哈哈大笑。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一手一个,重重一推,叫道:『是,是,我们回,我们就回。』一边推他一边大笑,转眼间,‘哒哒哒’的脚步声便消失在拱门外。
  可是,那唯一一个没有被桓九郎拉起的人,却是陈容最不想见的。
  当下,陈容苦笑了一下。
  脚步声响。
  那白衣翩翩的美少年走到她面前。
  他一直走到离她只有三步远才停下,低头望着她,他轻轻一叹,温柔如水地唤道:『阿容,别这样笑着,也别这样说话……这不是你。』
  这话一出,陈容差点失笑出声。
  她慢慢抬起头来。
  夕阳光下,她那艳丽妩媚的脸,白里透着袖,那乌黑的眸子,幽亮幽亮地透着深。
  她歪着头望着他,半晌还是一笑,『七郎,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了,久得渀佛一个世纪,久得她都习惯了这么隔着,远着……
  王弘望着妩媚动人中,透着冷漠的陈容,慢慢的,露出一抹苦笑。
  他伸出手,抚向陈容的唇。
  他的动作缓慢优雅,自然之极。
  就在那食指离她的唇不过分寸之远时,陈容眉笑眼不笑地轻声说道:『郎君,请自重。』
  声音很轻,声音很淡,却透着一种从骨子里发出的绝决。
  王弘却似没有听到。
  他的食指,轻轻地按上不曾躲避的陈容的唇。
  抚着她丰润的嘴唇,王弘的手指十分凉,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唇,双眼静静地盯着她的眼,半晌,他唇角一勾,低低说道:『我的阿容啊……哎』声音低哑中透着缠绵无奈之意。
  陈容眉头一挑:他的阿容?
  转眼,陈容妩媚一笑,她眼波如水地瞅着王弘,似笑非笑间,嘴唇一开,轻轻含住了他在唇上摩挲的食指。
  她这个动作一做,王弘瞬时一僵。
  陈容眼波横流地瞅着僵住的王弘,慢慢的,她的舌尖在他的指尖上舔了舔。
  这一舔,成功的令得王弘哆嗦了一下,几乎是同时,他清澈如水的双眸大亮。
  就在他专注的,也是欢喜地看向陈容时,陈容吐出他的食指,青葱水嫩的手指划向他的咽喉。
  温暖滑腻的触感中,极为突然的,一个尖锐之物抵在了他的喉结上。这尖锐之物正是她的金钗,陈容手腕一沉,那金钗便刺入他的肉中。
  这个变故极为突然,王弘刚被她勾得欢喜了,愉悦了,这一转眼间,便是利器加身,金钗锁喉
  在逼得王弘不得不昂头时,陈容妖媚的笑容一收,她望着他,静静地说道:『七郎过矣。既然我要的你给不起,你给的我不屑一顾,何不甩甩衣袖,就此别过?』
  她凑近他,唇齿间吐出的芳香,扑入他的耳洞中,在王弘直直的,一瞬不瞬盯来的清澈明净的眼眸中,她低低的,绵绵地说道:『七郎,死缠烂打,可不是琅琊王氏的家风』她温软的唇便贴在他的耳边,她说出的话,丝丝绵绵地渗入他的耳洞中。
  在成功的令得王弘双眸一暗后,陈容嗖地收回金钗,头一转,毫不犹豫地向房中走去。堪堪跨入房门,陈容的清喝声响亮传出,『来人,送贵客』
  一连喊了两声,也没有半个仆人婢女站出。
  陈容站在房门前,声音再提,喝道:『来人』
  她的声音有点微怒,刚才桓九郎一退,她便注意到院落里的仆人婢女都不见了。只是没有想到,她这么扯着嗓子喊,那些人还是装作没有听到。
  可是,她的声音虽是提高了,院落里依然安静如许。
  陈容恼了,她轻哼一声,广袖一甩,大步冲入房中,转眼间,‘砰’地一声,房门被她重重撞上。
  望着那被撞得摇晃不已的房门,站在院落里的王弘,慢慢伸手抚过咽喉上的血点,抚着抚着,他苦笑起来。
  媚公卿 第风头
  望着那紧闭的门户,王弘暗叹一声,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去。
  他一走,众婢女仆人络绎出现。陈容闷了一阵,听到外面的低语声,不由大步走向房门。
  就在她的手放在门柄上,把房门拉开时,陈容苦笑起来:我为什么还要恼?她知道,自己虽说是这个院落的主人之一,可在众人的心中,她的身份便末必高过那些仆人婢女的。
  寻思了一阵后,陈容还是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她静静地盯向那几个婢女仆人,盯着盯着,陈容轻蔑一笑,广袖一甩,折身回返。
  望着紧闭的房门,几婢相互看了一眼,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陈容虽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可她那眼神中的轻蔑,还是让他们有点羞愧。
  这一天,建康城热闹非凡。
  陈公攘等人进城了。
  当然,来的并不止是陈公攘,而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多达数万人的大队伍。做为这几个月中,规模最大的南迁世族,他们地到来,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陈容坐在马车中。
  马车外,带着众建康陈氏去迎接族人的,依然是四叔陈子方。在她马车的前后左右,都是密密麻麻,挤挤攘攘的建康城的百姓。
  平妪朝外面瞅了一眼,笑道:『陈公攘归来后,女郎面圣的日子便指日可待了。』她向往地看向宫城方向,一脸羡慕,『奴还不知那公子皇子,都长得什么样呢。想来,定是个个俊美不凡,宛若神仙中人。』
  陈容只是一笑。
  就在这时,平妪突然捅了捅陈容,低声说道:『女郎快看,那是郎君和你大嫂啊。他们正在盯着这里看呢。』
  陈容闻言,头也不抬,只是轻声吩咐,『把车帘拉下一些。』
  把车帘拉下一些?这种事当面做来,可是大伤人心的。平妪怔了怔,见到陈容拒着唇,一脸倔强,轻应一声,伸手把车帘向下扯了扯。
  这时的陈家大嫂,正昂着头极力向陈容的马车看来。她一边看,一边推着自家男人,尖声说道:『快看快看,那就是你的妹子,你叫她,你叫她啊!』
  陈家大兄犹豫着皱眉说道:『不妥。真要见她,我向陈府求见便是。』
  这话一出,陈家大嫂恼了,她狠狠在他的足背上踩了一脚,尖声低叫,『你疯了还是傻了?只有当着众人叫她,她才不敢不应,也不敢不认!』说到这里,她脚尖又朝着那足背重重一践,恨铁不成钢的低吼道:『叫啊!』她又说道:『看,那老奴看到我们了。』
  陈家大兄的唇蠕了蠕,犹豫地张开了口。
  就在这时,那车帘却是一拉,隔绝了他们看向陈容的视线。
  这?
  那老奴明明都看到了陈家大兄,还这般拉下车帘,这分明是不想认他啊!
  一时之间,陈家大兄呆住了,陈家大嫂也呆住了。
  她一会,陈家大嫂气了,她脸上的肥肉狠狠跳动几下。
  右手一伸,她掐住了陈家大兄的耳朵,尖叫道:『你这个杀千刀没用的废物!你看吧你看吧,你天天把这个妹子挂在口中,可人家呢?人家连见你也不愿意!』
  她的音线有点高了,直是超越了这满城的喧嚣,传到了道路中间行走的贵人耳中。
  瞬时,好几个护卫转过头向她看来。
  陈家大嫂一见,吓得肥脸大白,再对上左右众人投来的鄙夷厌恶的目光,她更是心虚得很,当下连忙挤出一个笑容,扯着陈家大兄的手退向另一边。
  转眼,陈容的车队已来到了城门处。
  车队停了下来,喧嚣声渐止,众人开始排在两侧,专门等着前方那扬起的烟尖越逼越近。
  这时,婢女的声音传来,『女郎。』
  陈容应了一声。
  那婢女低声说道:『陈公攘到后,你且伴他身侧,与他一道入城。』顿了顿,那婢女轻轻的解释了句,『刚才来了几位贵人。』
  陈容一凛,应道:『可。』
  那婢女一退,陈容便看向铜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她,着一袭浅蓝色偏黄的衣裳,折褶飘飞的裳服上,绣着朵朵浪花,这样的衣裳,再配上她素淡的,不施胭脂的脸,显得格外清爽精致,这种清爽精致,冲淡了她的艳丽妩媚,多加了一分纯粹清彻。
  不错,这样的自己,可以面见贵人了。
  陈容满意地收回目光时,平妪在她身后说道:『女郎,要不要重新梳过头发?』为了方便,她的头发只是梳了一个最简单的发髻,上面只别了一支金钗,同时,她雪嫩的足上,也与时下流行的那般,着了一双木履。这样的打扮,清是清彻,只是显得不够慎重。
  陈容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必,不用太过刻意。』
  她的声音一落,外面响起了一阵喧哗声,嘻笑声。
  陈容转头看去。
  这一看,她对了了十几辆缓缓驶来的马车。一对上那标有琅琊王氏,陈郡谢氏等记号的马车,陈容便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
  这时,那高扬的烟尘,已越来越淡,烟尘下那浩浩荡荡的人群,已清楚可见。
  望着看不到边的队伍,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从人群中传来,『这次来的人太多了,纵是分别从四个城门进入,那数量也是惊人。』
  另一个声音传来,『错了,这人有贵贱高低,怎会是所有人一起入城?听说是分四批。』
  吵嚷声中,议论声中,城门外的车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陈容伸头一瞅,赫然发现,走在最前面的,便是南阳陈氏!
  是了,琅琊王氏和瘐志,桓九郎等人是一道先走的,剩下的世家中,以陈氏地位最为尊荣,自然是他们出头了。
  随着南阳陈氏的旗帜和马车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众人的笑闹声更大了。
  就在这时,十来辆马车一冲而出,在这些马车毫无顾及地越过人群和车队,横冲而来时,平妪惊声叫道:『女郎,这里有公主车驾呢。』
  冲在最前面的,确实是公主车驾,紧随着公主车驾后面的,是一些外戚和太后和陛下所信任重用的新起士族的女郎们。
  这些少女们大呼小叫着一冲而出。一边冲,她们一边嘻笑声,怪叫着,看那挥舞的长鞭,还有胡乱唱着的歌,很明显,这些女郎们是来出风头耍花招的。
  就在这时,那婢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女郎,你也上去。』
  陈容一怔,马上明白过来,当下对着尚叟吩咐了一下。
  尚叟的马车也冲了出去。
  当这些尊贵的女郎们冲出时,她们随身带着的高大俊美的随从们,也只得驱着马急急跟去保护。在这种情况下,陈容的马车冲出时,没有任何人注意。
  转眼间,她的马车冲到了南阳陈氏的队伍前。
  马车突地停下,外面伸出一只手掀开了车帘,望着她的,正是陈公攘身边的一个随从。那随从恭敬地说道:『女郎请下车。』
  陈容应了一声,跳下马车。
  她跟着那随从来到陈公攘的马车旁。
  车帘后,陈公攘正慈祥地望着她,在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陈公攘笑道:『甚好,上车吧。』
  『是。』
  陈容一上车,便双手置于膝前,低声禀道:『说有贵人在,要阿容与公上道入城。』
  陈公攘抚了抚长须,呵呵一笑,道:『也可。』
  他的声音一落,马车里的两个婢女们膝行上前,她们帮陈容摆好塌几,在让她与陈公攘一左一右地坐在马车正中后,她们掀开车帘,退缩到角落里。
  前方的喧嚣声越来越响了。
  慢慢的,行进的队伍开始拉开了距离,两侧的护卫策马微退,马车与马车之间也隔得远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陈公攘的马车。
  转眼,他的马车入了城门。
  一入城门,马车便停了下来,随着他的马车停下,紧随而来的车队,也跟着停下。
  陈公攘掀开车帘走了下来,他朝着陈子方拱了拱手,叫道:『子方,劳驾了。』
  转眼,他对上琅琊王氏和陈郡谢等马车,团团一揖。
  而在他的身后,陈容亦步亦趋,她嘴角含笑,微低着头,盈盈福着。
  她这一亮相,几乎是一瞬间,上千双目光都盯向了她。
  『此女与陈公攘同车,何人也?』
  『举止落落,笑靥雍容,想是南阳陈氏的大才女吧。』
  『才女?长相如此媚人的才女,也不知哪家郎君有福了。哈哈。』
  此起彼落的笑声中,喧嚣声中,『哈哈哈——』一阵大笑声传来。
  这笑声,尖而响亮,声线中透着轻浮。
  几乎是那笑声一起,所有的喧嚣声便是一止。接着,人群一分而开,一辆马车冲了出来。
  冲出来的,是一辆极为普通,没有任何家族标识的马车。那马车直直地冲向队伍前列,冲过陈府众人。
  转眼,那马车冲到了城门前,在离陈容还有十步不到时,马车减速。
  也不等那马车停稳,车帘便掀了开来,接着,一个皮肤苍白,五官秀丽的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从马车中跳下。
  那青年跳下时,周边的护卫齐齐一惊,同时上前一扶。
  青年向前冲出二步,也不等站稳,他便急急挥退众人。然后他胡乱伸手一撑,这一撑,他直直地摸上了一个三十来岁大嫂的胸乳。这个大嫂一脸横肉,那眼浑浊,与陈容的大嫂,长得颇为相似。
  却说那青年感觉到手心一软,连忙转过头来,一见这妇人,他张一嘴,便是一阵干呕。
  第章 陛下,请封我为女冠(这章相当给力哈~~)
  青年一边干呕,一边忙不迭地缩回手,他掏出手帕,用力地擦着手心,厌恶地说道:『丑胖如此,生来何用?来人,把她拖去喂狗。』
  一令吐出,几个护卫马上上前,他们显然训练有素,那妇人刚瞪大黄眼,骇得就要尖叫时,嘴里便被一物塞上,同时,双手也被剪住。
  转眼,她便被众护卫提下,消失在人群中。
  甩出命令后的青年,终于把手心拭干净了,他把手帕一扔,大步向陈容和陈公攘走来。
  便这般站在两人面前,青年歪着头瞬也不瞬地盯着陈容。几乎是突然的,他伸手指着陈容,叫道:『我喜欢她。』四字一出,闭目养神的王弘双睨睁了开来。
  这时,那青年转向陈公攘,他睁着一双明澈的眼,张嘴便要说话。
  不等他开口,马车中的王弘,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青年对着陈公攘说道:『这女人不错,你让她……』
  他堪堪说到这里,一阵整齐响亮的叫声传来,『我等见过陛下!陛下万寿!』
  十来个响亮整齐的嗓音这么一吼,瞬时,众人一惊。紧接着,无数个‘见过陛下’‘见过陛下’的声音乱七八糟地响起,伴随着这些叫声的,还有‘扑通’‘扑通’声地跪地声,却是围观的众人不断地见礼。如贵族们还只是长揖不起,那些散在四周的庶民们,此刻已是跪拜在地。
  这些声音响亮之极,吵杂之极,盖住了所有的声音,便连青年自己后面的话,也给压了下去。
  陛下?
  陈容微惊,她瞪大双眼看了青年一眼,向后退出半步,盈盈一福。
  青年皱起了眉头,等嘈杂声消失后,他扁起嘴,不满地回头瞪向左右,叫道:『搞什么鬼?不是说过不许认朕的吗?』
  见到众人都低着头,一众庶民还畏畏缩缩的后退着,青年显得大为失望,他嘟囔几声,转头看向陈容。
  对上陈容脸蛋垂到胸口的模样,青年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他目光盯着陈容,口里却说道:『都起来吧。』
  『谢陛下。』
  青年皱了皱眉,又命令道:『都散去吧。』
  『是。』
  领命散去的,只有一部分庶民,便是他自己带来的护卫,也只是后退了三步。至于四周济济一地的权贵,那是没有退后半个。
  对这个情形,青年显然早就习惯了,他也没有理会,只是上前一步,凑近了陈容。
  青年皇帝堪堪凑近陈容,紧跟着他的近臣便接收到了一缕目光。当下,那近臣上前一步,他凑近青年,低声说道:『陛下,这里人太多了。』
  这几字一出,青年皇帝秀丽的脸上便是意兴索然。
  他又扁了扁嘴,不过扁着嘴的同时,青年皇帝的目光还是锁在陈容身上。
  好一会,青年皇帝突然压低声音,轻轻地说道:『我叫司马彰,你呢?你叫什么?』
  陈容万万没有想到,堂堂皇帝会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她呆了呆,刚刚抬起头来。一侧的陈公攘已是双手一拱,表情严肃认真地回道:『禀陛下,她便是陈氏阿容。』
  青年怒了,他不满地说道:『我在问这个美貌女郎呢,要你回答什么?』
  堂堂皇帝的怒火,一点也没有引起陈公攘的不安,甚至四周听到这些对话的贵族和护卫,那表情也是毫无异常。
  在青年的怒火中,陈公攘淡淡一笑,他长揖不起,声音一提,认真地说道:『陛下可曾听过?有一妇人,在慕容恪围攻莫阳城时,为了恩义只身赴难?有一妇人,在南阳城被围时,一袭血衣冲杀而出?』
  他大声说到这里,站直身躯,朝着陈容一指,朗声叫道:『陛下,那妇人便是她!便是这个陈氏阿容!』
  叫声朗朗,四周回音不绝!
  围在四周的数千建康人,先是一惊,转眼嗡嗡声大作。
  嗖嗖嗖投来的目光中,一声又一声的议论声中,陈容在陈公攘的暗示下,向前走出二步。
  她站在了陈公攘的身前。
  陈容微微抬头,让自己的面容清楚地呈现在众人眼前后,她再次朝着青年皇帝福了福,清脆的,朗朗地唤道:『妾,陈氏阿容见过陛下。』
  青年皇帝显然还处于震惊中,他瞪着陈容,几乎是突然的,他讶异地问道:『阿?你为什么要赴死呢?活着不是很好玩吗?』
  陈容呆了呆,转眼,她浅浅一笑,敛着眉眼回道:『家国不存,此身安在?阿容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罢了。』
  『是吗?』皇帝对她这样的回答,却似有点失望。
  他还在打量着陈容,看着看着,他扁起嘴,闷闷地说道:『朕不喜欢这么严肃威武的妇人。』
  这话一出,青年皇帝身后的大臣们,都皱起了眉头。本朝出了这样的节议之妇,陛下本应大加赞赏。哪里知道他却迸出一句不喜欢?哎,罢了罢了,陛下从来如此!
  至于陈容,却是有点好笑也有点诧异。纵使她为了今日的相见,想过无数对策,也没有料到,陛下是这样一个陛下。
  青年皇帝意兴索然地长叹一声,挥了挥广袖,对陈容说道:『说罢,你要什么封赏?』
  陈容福了福,她还没开口,一个近臣走上前来,他对着皇帝轻声说道:『陛下,这等节义之妇,当为楷模。』
  皇帝闻言,皱眉想了想,点了点头。
  他转向陈容,刚要开口时,陈容却是极为突然地后退半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陈容这个动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青年皇帝双眼一亮,兴奋地问道:『噫,你为什么要跪朕?』
  陈容抬起头来,她双眸明澈地望着青年皇帝,清脆地说道:『妾有一事相求,请陛下允准。』
  她一开口便是求事,那青年皇帝的嘴不由扁了扁,陈容见状,歪了歪头,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
  这动作甚是可爱,青年皇帝大为欢喜,他乐了,『说说,你要求什么事?』
  陈容的心,猛地扬得高高的。她仰望着皇帝,按捺着紧张,浅笑盈盈地说道:『妾啊,妾想皇上封妾当一个女冠,终身不必嫁人!』
  妾想皇上封妾当一个女冠,终身不必嫁人!
  妾想皇上封妾当一个女冠,终身不必嫁人!
  ……
  王弘腾地一声坐了个笔直,他抿紧唇,双手十指紧扣车辕,一瞬不瞬地盯着陈容,盯着她!
  不止是王弘,便是陈公攘,便是陈子方,便是四周的所有权贵,便是围在不远处的陈家大兄和陈家大嫂,这时刻都张大了嘴,傻了眼。
  没有任何人想得到,陈容一个女郎,凭着以命博出的功迹,她不容易得到了众名士的认可,又面见了陛下,提出的,却是这么一个要求!
  青年皇帝眨了眨眼,他傻呼呼地问道:『你想当女冠?』
  当他这么问出时,陈公攘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可不等陈公攘开口,陈容的声音蓦地微提。她以一种天真的笑容望着皇帝,调皮地说道:『妾这个要求一出,所有人都给吓傻了,陛下不觉得好玩吗?嘻嘻,便是为了这个好玩,陛下你也应了妾吧,陛下,你应了妾吧。』
  最后二句,声音软软,已是撒娇。
  青年皇帝一听,乐呵起来,便用广袖对着陈公攘一挥,喝道:『你不许开口。』
  这命令,陈公攘却是不敢违背的,当下他闭紧嘴。
  『退后去,别挡在朕与阿容之间。』
  陈公攘无可奈何,朝着皇帝揖了揖,退后二步。
  话说皇帝在教训陈公攘时,目光也不曾闲暇,他津津有味地看着四周众人,欣赏着他们的表情。看着看着,他回头朝陈容挤了挤眼,悄悄说道:『你说得对,是很好玩。』
  说到这里,他清咳一声,收起脸上的笑容。一见他这模样,王弘又朝着那近臣使了一个眼色。
  那近臣连忙走上前来。
  可不等那的近臣开口,青年皇帝已是严肃地下巴一抬,朗朗喝道:『允!』
  那近巨哪里料到皇帝便这么简单的应了?当下他脚步一僵,几乎是突然的,他觉得后背在嗖嗖发寒。
  陈容大喜,她再次伏倒在地,清亮地叫道:『谢陛下大恩。』她朝着皇帝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对于美人的感谢,四周权贵们的怔愕,青年皇帝显得十分开怀,他越发提高了声音,『这样吧,西山那道观不错,你就住那里去。』
  西山道观?
  陈容大喜,那道观可是建康城中出了名的风影秀美,最重要的是,附属于那道观的,还有近千亩田地!近千亩啊,这对她来说,真是莫大的赏赐。
  当下,陈容已是喜笑颜开地唤道:『谢过陛下!陛下英明!』
  青年皇帝还处于快乐中,他再次瞟向四周的权贵们,见到他们一个个似是不高兴,双眼都亮得发绿了。
  又是清咳一声,青年皇帝对上四周的权贵们,严肃地说道:『这陈氏阿容不畏生死,实可敬也。朕跟你们说啊,你们不可看到人家长得美丽诱人,便想动她。她可是得到朕亲封的女冠!』
  他说到这里,哈哈一笑,甩着手,得意洋洋地走上了自己的马车。
  青年皇帝一走,慢慢的,好一些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了王弘,那些目光朝着王弘望上一眼,便转向陈容看来。
  第章 想说就说了
  众目睽睽之下,伏地不起的陈容起了起来。
  她的嘴角含着笑。
  不管是王弘,还是周边的每一个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它放松,它灿烂,它有着抛开了一切枷锁和负累的愉悦,甚至,是一种燃烧着生命的,含着激情的愉悦。
  慢慢收起笑容,陈容转过身来,她对上陈公攘,对上陈子方,缓缓的,一跪不起。
  再次伏在地上,陈容朗声说道:『陈容令得两位族伯失望了。然,战场上虽然得生,可阿容在杀了几个胡奴,染了一身鲜血后,对世间诸事突觉无趣,早便有了出家之想。』
  她重重地磕了几个头,『阿容也知,两位长辈为了阿容,心意拳拳。然,阿容于这一生,已是心灰意冷,只想安静度日。阿容不孝——』
  这几个头,磕得砰砰作响,转眼,她的额头已是铁青一片。可是,青着沾了泥土的额头的陈容,那笑容却是放松的,灿烂的。
  她抬起着望着陈公攘,望着陈子方,颤抖的,大声地求道:『阿容罪重,望着宽恕。』
  说罢,她以额抵地。
  这时,所有人都看着这里,这时,隐于山野,弃去红尘,本是名士们推崇的。看破名利,优游世外,本是贵族们所向往的。因此,陈容的所作所为,虽然大大出乎了陈家人的预料,大大地打破了他们的算盘。
  可是,他们不能有任何不满。
  当下,陈公攘上前一步,他扶起陈容,伸袖拭去她额头上的泥土,苦笑道:『你这孩子,怎么磕得这么重?哎。』
  他摇着头,只是长叹。
  陈子方也上前一步,他温和地望着陈容,低声说道:『你这孩子啊,你如果想出家,可以提前跟族人说啊。哎,算了,算了。』
  陈容盈盈一福,低着头,好一会才轻声说道:『是,阿容思虑不周。』
  陈子方摇了摇头。他转向后面的马车,广袖一挥,命令道:『走吧走吧。』
  一声令下,所有的马车都开始滚动。
  陈公攘上了马车,陈子方也是,他们一个一个地上了马车,在与陈容随便说了二句后,便开始启程。
  陈容也上了马车。
  马车中的平妪,这时傻得说不出话来了。她望着陈容,望着陈容,突然的,泪如雨下。
  陈容瞟了平妪一眼,笑了笑,也不劝解。
  人群中,陈家大兄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他的唇颤抖着,喃喃说道:『我的阿容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的阿容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在这里喃喃自语时,一侧,他那肥胖的婆娘先是瞪大眼啧啧连声,突然的,她欣喜叫道:『那西山道观下,不是有很多良田吗?良田啊!』她腾地转过身来,扣着陈家大兄的双臂,叫道:『她都出了家了,再也不会有丈夫孩子,那些良田,不就是我们的吗?』
  陈家大嫂的声音堪堪一落,几乎是突然的,陈家大兄蓦地转过头来。
  他瞪着这个脸上肥肉抖动,表情欢喜的婆娘,右手一挥,极狠极重的给了她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太突然,太沉重。
  陈家大嫂哪里想得到,平素唯唯诺诺,连手指也不敢动她一下的丈夫会这般对自己?当下捂着脸傻眼了。
  陈家大兄重重甩出一个耳光后,瞪着她,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时候,你还在掂记这个?当真是狼心狗肺也!』
  骂到这里,也不等自家婆娘发火,陈家大兄已大力推开人群,朝着陈容的马车追去。
  陈容的马车在向前方驶去。
  有意无意间,所有的马车都与她隔了一段距离,所有的人都在回头向她看来。
  一直到陈容的马车去得远了,一个护卫才凑近来,低低唤道:『郎君?』他的声音格外小
  马车中的人没有回答他。
  透过车帘,那张俊美清华的脸,那双清澈如水的双眸,正定定地望着那滚滚烟尘逝去。
  慢慢的,慢慢的,白衣美少年垂下双眸。
  他那温柔的,抚着麈尾的白净的手,突然一用力。
  绷地一声,那雪白的尾线一绷两断。
  慢慢的,那唇抿了抿,一个低低的,暗哑的声音轻轻传来,『宁可终身不嫁么?』说着说着,他低低一笑。
  笑声轻轻飘开,转眼便消失在空气中,那护卫定神看去时,瞅到的是自家郎君那微微前倾,宛如捕食的野兽一样强劲的背梁,还有那沉静得没有丝毫表情的俊美面孔。
  陈容的马车还在向前驶去。
  她前进的方向,是自己买下的落院。对陈容来说,她已独立特行,惊世骇俗了一回,不妨继续下去。反正,现在就算她回到本家,也不会挽回什么。
  陈容的马车驶回了自家院落。
  她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突然的,一个人横冲而出,嘶哑地叫道:『阿容,我可怜的阿容。』
  一边叫,他一边把陈容抱在了怀中。
  陈容听出了声音,这是一直疼爱她的大兄的。
  她伏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闭紧双眼。
  她的头顶,陈家大兄的声音沙哑悲伤,他抱紧陈容,一遍又一遍地哽咽着说:『阿容,我可怜的阿容,我可怜的阿容啊!』
  说着说着,他松开陈容,伏地痛哭。
  陈容走上一步,她轻轻跪下,伸手放在大兄的肩膀上,陈容微笑着,轻轻地说道:『大兄,不要为阿容难过了。现在的阿容很快活了。是真的很快活。』
  她歪着头,轻笑了两声,在陈家大兄讶异地抬起头时,阿容愉快地朝他眨了眨眼,吐了吐舌头,朝着自个儿的脸一指,调皮地说道:『大兄你看看,你看看,阿容哪有半点不快活?』
  陈家大兄认真地瞅着她。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妇人声音传来,『就是,小姑子有什么不快活的?她应该快活。』叫声中,一个肥胖的妇人旋风一般冲来,她冲到阿容面前,伸着胖手便去抓她,在陈容避开后,她停下脚步,端着笑脸格外疔亲地叫道:『阿容阿容,没有想到你都可以见到陛下,还得了陛下的厚赏。太好了,阿容,嫂嫂在这里恭喜你了。』
  说到这里,她朝着还跪在地上的陈家大兄横了一眼,刚刚横出,她马上笑容绽放,望着陈容,她指着自己脸上的巴掌印,委屈地说道:『小姑子你瞅瞅,你瞅瞅,还是你大兄打的!我不过说了一句你没有委屈,他就打了我!』
  最后几个字,声音提高,一脸控诉和委屈。
  陈容见到是她,已是连连退后两步了。
  当陈家大嫂说完,又巴巴地靠上前,伸手扯向她的袖子时。几乎是突然的,陈容的广袖重重一甩。
  这一甩甚猛,陈家大嫂一个措手不及,被她给甩得退后一步。
  在陈家大嫂瞪着一双黄浊眼,不知是要发火还是要继续讨好时,陈容低头看向自家大兄。
  望着大兄削瘦的,慈爱的脸,陈容垂下双眸,慢条斯理地说道:『大兄可知,当日阿容为何要与你断绝兄妹关系?』
  以前,她前途末卜,有话也不可说,不敢说。不过现在她可以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当街请求陛下封赏自己为女冠的事都能做出,再做任何事,也不会显得惊世骇俗,更不会造成什么后果!
  现在的陈容,已是一个女冠了,一个不需要顾及家庭看法,不需要顾及夫家想法的女冠了!从此后,天与地之间,纵与横之间,她只是她,她都是独身一人,无依无靠,无家无室的一个出家人。
  她想,现在的她,就算令得陛下不满了,也不过是把那些赐给她的田产收回。
  陈家大兄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个,当下愣愣地摇着头,狐疑地望着她。
  陈家大嫂也瞪大了眼,她在专注地看着陈容。
  在两人的目光中,陈容静静地望着自家大兄,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是因为,阿容无法容忍这样的大嫂!』
  铿锵有力地吐出这一句话,陈容广袖一甩,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对着自家大兄说道:『这般庸俗低贱丑陋恶毒之妇,阿容不屑唤她嫂嫂!』
  说到这里,她转身就走。
  这时刻,门口的左右,还有不少人在探头探脑。
  这时刻,所有人都张着耳朵,倾听着陈容所说的每一句话。
  在这种情况下,陈容这毫不客气的一番话,令得众人同时一惊,同时呆怔了。
  呆怔后,便是一阵交头接耳。
  说实在的,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外表实在太过看重。陈容的太嫂,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极不符合时人的审美观。应该说,在这个以清高优雅为美的时代,她这种长相一摆出,甚至不需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便会被社会主流所排斥。
  因此,陈容的话一吐出,四周交头接耳的低语议论,都是对陈家大嫂的厌恶和鄙夷,还有赞同的哧笑声。
  好一会,陈家大嫂才尖叫一声,朝着陈容纵身一扑,双手扯向她的头发,咆哮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货!长嫂如母,天下间哪有这般嫌弃嫂嫂的?我撕了你这个小泼妇的嘴!』
  她冲得又猛,叫声又大,转眼间便扑到了陈容身后。
  就在这时,一个暴喝声传来,『闭嘴!』
  急冲而出的,正是陈家大兄,他蓦地伸手,紧紧扣住了自家婆娘的手臂。奈何他体型单薄力气不大,这一扣,不但没有扯住,反而被肥胖的陈家大嫂拖得向前冲了两步。
  这时,平妪上前一步,她拦在陈家大嫂面前,朝着咆哮愤怒气恼的陈家大嫂扯着嗓子喝道:『闭嘴!我家女郎的长嫂早就南迁路上死了!你这个不曾给过她一碗水,一顿饭的市井泼妇,怎配得上长嫂如母这四字?呸!没的丢了我百年公卿世家陈府的颜面!』
  平妪朝着地上重重吐了一口痰,筹拥着陈容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她们前脚踏入,后脚那院门便是重重一关,把陈家大嫂和陈家大兄关在了门外。
  这时刻,陈家大兄还是呆若木鸡着。
  他的旁边,那胖婆娘还在咆哮,还有涨红着脸大骂大嚷。
  几乎突然的,陈家大兄扯着嗓子嘶吼出声,,『闭嘴,你给我闭嘴!』他跳了起来,在四周的哧笑声中,鄙夷目光中涨红了脸。陈家大兄厌恶地瞪着这个一脸横肉的妇人,恨声叫道:『她说得不错,你这样的妇人,是丢了百年公卿世家陈家的颜面!』
  一声吼出,陈家大兄急急向回冲去,转眼间,便把脸孔涨得青紫,慌了神魂的陈家大嫂丢在一片哧笑声中。
  这时,走在院落里的陈容,突然说道:『叟,你带几个人看着郎君。那恶妇的兄弟都是浪荡子,别让他们伤了他。』
  尚叟一怔,马上拱手应道:『是。』
  在平妪等仆人的目光中,陈容垂下双眸,轻轻说道:『我是想助大兄衣食无忧的……可这个大嫂若在,我们兄妹,只能就此绝路了。』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喃喃自语着,『我一向是任性的,妪,你说是不是?』
  平妪没有回答。
  她在瞪着陈容,瞪着陈容。
  瞪着瞪着,平妪突然向前一扑,抱着陈容放声大哭起来。
  一边嚎啕大哭,平妪一边泣不成声地控诉道:『女郎,好好的日子不过,你怎么能出家?你怎么能出家?』
  她越说越是伤心。当陈公攘和本家看重陈容,准备把她引荐给陛下时,平妪是怀着无比的期待的,更是愉悦的。
  她万万不能接受,女郎出生入死那么一博,得到的只是一个女冠的名号!
  这天下间的女人,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哪有不需要子嗣丈夫相伴的道理?
  还有,七郎明明是看重她的,以七郎的身份,他愿意纳为郎为贵妾,那是何等福气?可她家的这个女郎,偏生这般执拗,偏生要这么倔强地把自己的终身,奉给一卷道经,一袖清风!
  再过个数年,她和尚叟要是死了,女郎可怎么办?她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间,无依无靠,无家无室的,可怎么办?
  越是想,平妪真是伤心欲绝。当下,她抱着陈容,不住地啕啕大哭,哭声中,哽咽声中,她不住叫道:『好好的日子不过,你怎么能出家,怎么能出家?』
  ***
  有读者对我说,魏晋时代不会出现陈容这种性格的人。
  这话是错的。
  魏晋时代,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思想解放,个性解放的时代。那时代,上层世族的女儿,有很多独立特行,极有个性的。不说别的,魏晋史上最有名的两位丞相,王导和谢安,他们的妻子便大大方方的展现她们的妒忌,她们便理所当然的不许丈夫纳妾。
  可以说,陈容有独占丈夫的念头,在那个时代并不稀奇。稀奇的只是,她爱上的是那么一个琅琊王氏的天之骄子。
  知道祝英台和梁山伯的故事,是怎么家喻户晓,流传至今的吗?那是当时的丞相谢安一手推广的,他还以朝庭的名义,封祝英台这么一个女扮男装去读书,这么一个违背父母之命去殉情的女子,为『节义之妇』!所以后人经常说,在当时的大众偶像谢安心中,他最渴望和最喜欢的女人,便是祝英台这种敢用生命去爱的,敢不在乎一切传统和礼教的。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5:42
  第 王弘与道号
  陈容知道,与平妪这些人,是没有办法解释自己的想法的,她也不想解释。
  她慢慢推开平妪,缓步朝里面走去。
  院落里,仆人们都站一排,他们眼睁睁看着陈容,眼神中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放松。
  不管如何,陈容成为女冠,对他们这些依附于陈容的人来说,是没有坏处的,不但没有坏处,陛下亲封的女冠,一生衣食无忧,那是可以肯定的。他们总算不用再尝受颠覆流离之苦,饥寒不定之苦。
  陈容走到他们面前,微微一笑,说道:『诸位,我们安定了。』
  她目光瞟过悲伤的禺叟和平妪二人,又笑道:『只等陛下的圣旨一到,我们就搬到西山去。恩,有什么要准备的,你们可以着手了。』
  想了想,她转向平妪说道:『妪,马上准备一套道袍,我得酬谢这尘世间的亲人,以及帮助过我的朋友们了。』
  好一会,平妪才泣不成声地点了点头。
  这一套道袍,是平妪哽咽着做出来的,只用了一天。
  一大早,陈容便把头发梳起,扎成道姑发髻,然后套上这件浅黄色道袍。
  道袍松松大大,穿在她的身上,掩不去那婀娜美好的身段。平妪仰着脸,望着陈容那掩不住的艳美,望着这遮不尽的风流体态,悲从中来,又是一阵啕啕大哭。
  陈容没有理她。
  她转过头来,对着铜镜中的自己瞅了瞅,慢慢的,她皱着眉头,喃喃说道:『依然艳俗。』
  确实是,她本来便适合这种艳俗的鲜艳之色,一袭浅黄道袍的她,在铜镜中看来,依然还是那么艳丽,依然带着让男人移不开眼睛的风流。特别是这道袍宽大飘然,更衬得她身姿如柳。
  不过陈容也没有太在意,这建康美女多着呢,她算不了什么。
  陈容收回目光,对着平妪轻声说道:『事已至此,哭有什么用?不要哭了。』一边说,她一边朝外走去。
  门外,尚叟已把马车备好。
  陈容坐上马车,轻声吩咐道:『去本家吧。』
  『是。』
  马车缓缓驶去。
  当陈容的马车驶出府门时,巷道两旁的侧门,伸出了十几颗头颅,这些中小家族的仆人主人们,一个个伸着头,好奇地议论不休着。
  马车驶过巷子,入了街道。
  立春了,植在道路上的柳树,细细看时,可以看到那小小的绿色芽苞,路过的行人们,那衣裳已有转薄。
  渐渐的,陈容的马车,驶入了颖川陈氏所在的巷子。人以群分,这巷子里住的,都是世间一流门第。每一个朱门院落,占地便是数百上午亩,从围墙看去,里面的房屋层层叠叠,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分外汾桑。
  是的,是沧桑,现在陈容看到这些富贵之所,繁华之地,不知怎么的,总是会想着,也不知这高门华第里,埋了多少血泪。
  本家到了。
  尚叟停了下来,他刚要对门卫开口,侧门已经打开,那门卫朝着沿叟点了点头,道:『是阿容小姑子吧?进吧进吧。』一边说,他一边昂起头朝着马车里望来。
  尚叟连声道谢,驱着马车向院落中驶去。
  不过这一次,陈容明显白来了,陈公攘不在,陈子方等人也不在,问来问去,竟是一个可以拜访的人也没有。
  尚叟策着马车出来后,问道:『女郎,下面到哪一家去?』
  沉吟了好一会,马车中,传来陈容的轻言细语,『去琅琊王氏吧。不管是从平城迁南阳,还是从南阳迁建康,我都承了他们恩惠。』
  尚叟呆了呆,惊叹道:『琅琊王氏?女郎,那样的门第,我们怎么有资格进去?肯定不会放行的。』
  陈容一笑,慢悠悠地说道:『他们不放行,我们不进去就是。今日前来,也只是尽一尽礼数。』
  『女郎言之有理。』
  马车向前驶去。
  这一次马车前进的方向,是天下间扬名已久的乌衣巷。那可是百年风流地,出入尽公卿,往来无白丁的所在。
  因此,越是靠近,尚叟驱车的动作便越是缓慢,陈容从车帘看去,只看到他后颈处汗流渍渍。
  看来,光是前去拜访一下,他都感觉到莫大的压力。
  乌衣巷,从来是风景如画的胜地,左右两侧,分别流过两条河流,而一座蜿蜒的青山,便座落在朱门华第之后。
  离乌衣巷还有一里路程时,尚叟的眼前,出现了一条碧波泛绿,波光浅浅的河流,巍巍青山倒映在河流中,岸边马车林立,人还没有靠近,便可以闻到沉香扑鼻,琴瑟传音。
  陈容透过车帘,只是望了一眼,便轻声说道:『上前吧,王弘王七郎在那里。便在这里向他致谢也是一样。』
  尚叟一怔,他昂起头张了张,睁大眼诧异地说道:『看不清啊,这么多华服子弟,女郎是怎么认出琅琊王七的?』
  这还用看吗?不管隔了多少人,不管隔了多远,她只要一眼,便可以清楚地知道那个人在不在……纵使这世间有千千万万人,他却是只有一个的!
  经过两世,她知道,这就是孽缘,是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挣脱的孽缘。
  尚叟也只是随便说了一句,便策着马车靠近。
  不一会,一个响亮沉冷的声音传来,『哪一家的?』
  尚叟呵呵一笑,正要回话,那声音突然围缓,笑道:『原来是陈府那个请封女冠的小姑啊?过去吧过去吧。』
  『多谢多谢。』
  在尚叟的道谢声中,马车继续向里面驶去。
  又过了一会,马车一停,尚叟的声音传来,『到了。啊,还真是有七郎呢,女郎,不但七郎在,桓氏九郎等人也在呢,呵呵。』
  陈容闻言,掀开了车帘。
  早在她这辆马车到来时,四周嘻游的,把素缎铺在地上,纵酒高歌的少年子弟们,便静了静。也只是一静,转眼众人便移开了眼。
  瘐志无意中一瞟,又眼不由一亮,他朝着身边静静饮着酒的白衣衣年一桶,低声说道:『你看谁来了?』
  白衣少年慢慢抬起头来。
  只是一眼,他的又眼便慢慢眯起。
  慢慢的,他挺直腰背,一瞬不瞬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马车。
  一旁的瘐志看到他这模样,嗄嘎笑了起来。当下,瘐志长叹一声,仰头望天,摇头晃脑地说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不对不对,不是夜半来天明去,是美人如梅花,冬日传香,这一宿缠绵,芳香尤在,美妙人儿却被春姑给收了去……哎哎哎,美人儿薄情啊,美人儿薄情啊。』
  他自顾自地摇头晃脑的吟唱着,可越是说,声音便越是慢,按照惯例,身边这个家伙可不会任由自己这么长篇大论啊。怎地今日这般安静了?
  瘐志转过头去。
  他一转头,便对一腾地站起,大步向前的白衣少年。看他这样子,怎么刚才的冷潮热讽,他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
  王弘缓步向陈容的马车走来。
  他的动作轻缓,优雅,表情沉静如水。
  陈容慢慢掀开了车帘。
  她转过双眸,看着河边望去,咦,刚才还在的人呢?
  就在这时,她的眼角瞟到了,原来那人就站在她的左侧,离她不过十步远!
  陈容转过头去。
  白衣胜雪的美少年,正负着双手,静静地望着她。他的又眸依然明澈高远,他的面容依然容光照人。
  只是,他锁在她脸上的又眸,太过沉静。
  四目相对时,陈容灿烂一笑。
  一笑宛如春花开。
  笑靥如花中,陈容就在马车中,朝着王弘盈盈一福,她垂着眉眼,轻声细语地说道:『故人安好?阿容就要脱离这红尘了,离去之际,特意前来见过郎君,为以往种种,说一声谢。』
  她笑得温柔,说得轻巧。
  王弘缓步向她走来。
  他走得很慢,很慢,那无比优雅的步伐,宛如一只正在觅食中的豹子,于优雅中,透着十足的张力。
  转眼间,他走到了陈容的马车外。
  他离她,只有一步远时,他停下了。
  双眸静静地盯着她,盯着她,慢慢的,慢慢的,王弘轻轻一笑。
  这一笑,分外不同,陈容不由诧异地看向他。
  白衣胜雪的美少年,温柔微笑地望着她,慢慢的,他伸出修长白晰的手,漫不经心地放在车窗上,她的小手旁。
  他望着那雪白粉嫩的小手,再抬起头来,扫过她艳丽动人的小脸,再看向她那道袍掩不住的高耸胸脯。
  慢慢的,他嘴角一扬。
  几乎是极为突然的,他俊脸一昂,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陈容的同时,提着声音说道:『阿容已是方外之人了,可有了道号?唤做陈韵子可好?』
  他虽是问着陈容的,可他的声音不小,那含着笑盯着陈容的表情,也有点冷。
  陈容眨着眼,还有点不明白时,几个少年已然笑道:『陈韵子?即已出家,何必再姓陈?我看姓弘也可。』
  这话一出,王弘一晒。他这一笑分外灿烂,那雪白的牙齿明晃晃的,直让陈容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转眼,王弘的笑容便是一收,脸上的表情也转回了他一惯的温柔自在,他慢条斯理笑道:『弘韵子?这道号不错。阿其,你把它呈给陛下吧。陛下有点糊涂,你记得多说两遍。』
  第章 成女冠了
  一个士子模样的年青人站了起来,拱手应道:『是。』他转身离去。
  陈容连忙抬头,叫道:『且慢。』
  她的叫声清亮,可不管是那阿其,还是周围的人,都自动忽略了她的声音。
  无奈何,陈容只能转向王弘。
  她面对的,是王弘微笑的俊脸,他正微笑的,温柔地看着她,看着看着,他轻轻伸手,温柔地在她的下巴上抚了一下,说出的话中带着叹息,『傻孩子,这是建康啊。』
  说到这里,也不等陈容开口,他广袖一甩,转身离去。
  望着王弘白衣翩然的背影,几乎是突然的,陈容嫣然一笑。
  她从马车中缓步走下,一袭浅黄道袍,却显得妩媚风流的陈容一走下,便引得众少年同时驻目。
  在众目睽睽之中,陈容朝着背对着她的王弘盈盈一福,她含着笑,声音温柔愉悦,『弘韵子?这道号着实不错。多谢七郎成全。』
  她曼步向桓九郎,瘐志等人走去。
  转眼,她那曼妙的身影,便越过了王弘。在经过他时,她凝睇回眸,笑靥如花地说道:『阿容知道自己长相不好,便是当了道姑,出了红尘,也末必能得安宁。幸好,今日得了七郎你给出的封号。想来,在琅玡王七和陛下的双重庇护下,阿容这一生,是能平安终老了。』
  说罢,她再次朝着王弘福了福,嫣然一笑,提步转身。
  望着她渐渐远去,曼妙自在的背影,王弘停下了脚步。
  他脸上的笑容在慢慢收去。
  不远处的瘐志和桓九郎,这时同时摇了摇头。瘐志长叹一声,嘀咕道:『七郎啊七郎,这是何必呢?不过一妇人哎,人家都不要你了,都要出家了,你怎么还舍不得放手呢?』
  桓九郎则是喝了一口酒,说出的话是嗟叹连连,『可怜琅玡王氏子,却生生入了这等情苦迷障中。哎,可怜可怜,太可怜了。』
  瘐志接口道:『不错,确实太可怜了九郎,为了可怜的琅玡王七,我们干一杯吧』
  桓九郎连忙仰头把酒饮尽,他把空酒杯朝着瘐志晃了晃,嘎嘎笑道:『如此可怜人可怜事,当真值得大醉一场。再满上再满上。』
  这时,陈容走到了两人身前,她朝着两人施了一礼,清声说道:『往岁承蒙两位照顾,阿容多谢了。』
  瘐志连连摇手,笑道:『不用谢不用谢。』
  他向陈容凑近来,一边靠近她,他一边鬼鬼崇崇地瞟向远处的王弘,压低声音说道:『这你可不懂了,现在是我们对你感谢得很。小阿容,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哦。特别是某些无耻人氏非要接近你时,你一定要向我们求助哦。』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双手朝着自个儿大腿一拍,‘啪啪’作响中哈哈大笑。
  事实上,现在乐呵着的不止是他两人,一侧坐着七八个少年,都是衣履雍容,长相清秀文雅出众的。此刻,这些少年了一眼王弘,便朝陈容望上一眼,然后又望向王弘,然后便以袖掩脸,双肩颤动。
  在所有人的笑容和注视下,陈容向熟人们一一见礼,细腰一折,向自己的马车折回。
  自始至终,她的腰背挺得笔直,她脸上的笑容,愉悦轻松,直到上了马车。
  马车启动了。
  渐渐的,笑声远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才动了动挺得太直太久,已有点僵硬的背,慢慢地收起脸上的笑容。
  这时,尚叟在外面叹道:『女郎便是做了女冠,七郎他也是有心的。』
  他说到这里,心中大闷,当下长嗟短叹起来。
  陈容闭上双眼,好半晌,她才轻声说道:『他是有心……』尚叟一听,又是一阵叹息。
  又过了一会,尚叟问道:『女郎,郎君那里要不要也去见一见?』
  出家之前辞亲别友的传统,由来已久。一般来说,既是出家,便代表以往恩怨一笔勾销,有些地方,辞别的不但是亲友,甚至连仇家,也会去见一见,叙一叙,毕竟,红尘俗世需要割断的,便是恩怨情仇四个字。
  何况,陈容与陈家大兄的关系实是匪浅。
  陈容沉吟了一会,低声说道:『不必了。』
  尚叟一怔,问道:『为什么不必?』
  陈容没有回答。
  这时,陈容的马车已驶入巷道。
  巷道两侧,行人纷纷,每个人向她的马车瞟来一眼,便会专注地打量着。
  『这便是那个向陛下请求出家的陈氏阿容。』
  『听说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可惜了,可惜了。』
  『有甚可惜的?啧啧啧,道家不是有房中七十二术流传在世吗?可见是个不禁情爱的。』这个声音,便有了几分yin意。
  『驾--驾--』
  尚叟连连挥动长鞭,驱着马车向陈容的院落驶去。
  陈容刚刚走下马车,一个人影飞一般地向她冲来。
  尚叟一惊,立马上前一步拦住。
  那人冲到陈容面前,便刹住了脚步,他一边推着尚叟一边跳着双脚叫道:『阿容阿容,你大兄被浪荡子拿住了,你快快去救他。』
  这人脸孔瘦长,体形也削瘦,苍白的脸上还敷着粉,可不正是陈家大嫂的那个三弟?
  此时此刻,他一脸的焦虑,只是说着说着,那盯在陈容的双眼便有点失神。
  陈容盯了他一眼,便有点厌恶地转过头去。
  她竟是理也不理便跨入了自家院落。
  那瘦削文弱的三弟呆了呆后,冲着陈容的背影叫道:『陈氏阿容,你还有没有良心啊?我说,你的大兄被浪荡子给拿住了。他们还要砍去你家大兄的手』
  这时,陈容和尚叟已先后入了院落。听到那人的叫嚣,陈容停下脚步,冷冷说道:『我如今,已是陛下亲封的女冠』她回过头来,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眼神盯着那三弟,『你去告诉那些浪荡子,如果不想连累家人,不想尸骨无存,别说是砍下他一只手,便是把他手脚都砍了,都是可以的』
  她的声音一落,大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那三弟呆呆地站在门外,盯着那大门望了好一阵,他还是一脸不敢置信。
  陈容一入院落,便对守在家里的平妪问道:『守着我大兄的人,可有回来禀报什么?』
  平妪摇了摇头,道:『没有啊。女郎不是说过吗?如果一切平安,就不用回来禀报的。』
  陈容点了点头,对尚叟说道:『叟,你把马车停好后,便出去一趟,找到我们的人,便说是我说的,天黑夜深时,不妨把脸蒙起来,捉住我那大嫂的两个兄弟,狠狠地揍一顿记住,打重一些,让他们躺个十天一月的。』
  这一次尚叟没有犹豫,平城处于北方,本地人颇有些逞勇斗狠的,再加上这一路南迁,他也是见识了不少世面了。可以说,他对陈容的这个命令,不但不排斥反而大为赞同。领了命令后跑得飞快。
  转眼,又是二天过去了。
  这一天傍晚,平妪走到陈容身后,轻声禀道:『女郎,郎君白天来过。』
  陈容转过头来,轻声问道:『什么事?』
  平妪低声说道:『郎君他唠叨了许久,说什么他那婆娘虽然粗鄙不堪,连同她的兄弟也不是个成事的,可是,当初郎君刚来建康时,不但染了重病,还贫困不堪。若不是被岳父收留,被那婆娘照顾,他也不会活到今日。他说,以后他会管教好他们的。女郎万众瞩目,不管是做人还是行事,当谨慎守拙为要,千万不要被人拿了把柄什么的。』
  平妪说到这里,压低声音迟疑道:『女郎,郎君定是猜到了那事。他还说那两兄弟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请了大夫来,说是一个打折了肋骨,一个腿骨也不行了,还说要躺个数月的。』
  陈容听到这里,漫不经心地一笑,她解下发髻,慢慢说道:『我那大兄自小便心慈手软的……他却不知,今日那三弟敢用他的人身安全来诳我出去,明日他们便敢砍下我大兄的人头来要安葬费有些人,我断断不会姑息。』
  陈容说着说着,摇了摇头,晒道:『好了,不跟你说这个了。』
  平妪见她意兴索然的,连忙专心地给她梳理起长头来。
  皇帝的圣旨,足足又过了四天才下达。领了圣旨,接过皇家赏赐的道姑袍,当着众人的面,重新把头发挽成道姑髻的陈容,在皇家侍卫地筹拥下,坐着马车,带着行李,浩浩荡荡地驶向西山道观。
  这一日,正是春日阳光烂漫,柳枝细叶新发。
  马车浩浩荡荡地驶过时,两侧游人如流。
  不一会,车队来到了西山处。
  西山道观,位于半山腰中,透过疏淡的树林,可以看到道观的飞檐。纵使还是初春,这里已是浅绿浓绿交织,琴声歌声不绝。
  走下马车的陈容,在皇家护卫们地筹拥下,慢慢向道观走去。
  山路蜿蜒,石板路上草苔处处。转过一道山坡,十几个携ji优游山林的贵族子弟齐刷刷向陈容看来。
  望着道袍宽大,却掩不去风流艳色的陈容,一个脸上敷着白粉的秀丽少年尖声笑道:『好好一个美人儿弘韵子,弘韵子一个韵字,倒是说尽了这美人儿的引人留连处。』
  他的声音一落,另一个高挑修洁的二十来岁的青年笑道:『我倒觉得,韵字用在她身上,太雅太高洁了,不如用一个媚字。不对,媚字过于艳俗,这女另有风流处,啧啧,我都不知如何形容她了。』
  在两人的交谈声中,一个歌伎娇声笑道:『妾真是不明白了,那琅玡王七既然把人家小姑当成了心肝宝贝,怎地还放着她成了女冠?莫非,这又是他们名士的一种风流手段?』说罢,她以袖掩嘴,格格欢笑。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5:55
  第章 守株待群兔
  入驻道观,把道号记录于册,用了陈容整整一天时间。
  原本,陈容以为,这一天会十分热闹,可不知为什么,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整个西山道观,也不见一个旁观的客人。
  夕阳西下了。
  陈容站在这半山腰中,俯视着下面的层峦叠嶂,不知为什么,她竟有一种恍惚感。
  明明是皇上亲封的道姑,可这偌大的道观,也不见安排什么人来。听来听去,进入耳中的,依然是她的仆人们的声音。
  似乎,这出家修道,只是换了一个居处而已。
  陈容寻思了一会,哑然失笑:这样不是很好么?反正,我也只是想要一份安宁而已。
  想到这里,她转身返回。
  西山道观很大,房屋林立,少说也有百五六十个房间,陈容选了选,挑了一处最为安全的东侧院落住下。
  这一次回到建康,她只带了十个仆人,刚买的居处放着二个仆人看守,现在跟在她身边的,只有八人。八个仆人加上她,也只有九个,九人住在这可容一百五六十人的道观中,听着鸟啼虫鸣,太阳刚刚沉下地平线,从身后的山林中传来声声虎啸,当真是寂寞得紧。
  这一晚,陈容是在猿悲狼嚎声中度过的。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这半个月中,西山观道仿佛成了荒无人烟的所在,一直没有半个外人踏足。有时听到落叶的沙沙声,仆人们转眼望过去,往往对上的,是一双双幽绿幽绿的狼眼!每每这时,便是一阵惊叫声和仓促地关门声传来。
  而且,一直到现在,属于西山道观的那千亩良田,不知是陛下忘记了还是怎么的,一直没有人提过,更没有人把那田契什么的送到陈容手中。
  仿佛,她和她的仆人们,被一股力量彻底地隔绝于红尘之外。
  春渐渐深了。
  四周的树枝上,那浅浅的芽苞渐渐绽放开来,一点点浅绿新绿抹在天地间,山要中。
  吃过早餐后,陈容慢步走出。
  走到道观前的青石台阶处,陈容望着远方层峦叠嶂的山林,吁了一口气,伸了一个懒腰。
  『女郎。』她实是习惯了,到了现在,还是叫陈容做女郎。陈容交待过几次,平妪都是当时应了,转眼便忘,没奈何,在无人之时,陈容便由着她这样唤着。
  平妪叫了一声,快步跑来,她来到陈容身后,见到她满脸笑容,不由说道:『女郎,观里的粮食布帛,柴米油盐都已悄足。』
  顿了顿,她轻声说道:『我们手头的珠宝财帛,那日观礼时都打赏出去了。现在,是不是得悄悄地再取点出来零用?』
  陈容一怔,回头向平妪看来。
  平妪皱着眉嘀咕着,『奴也没有想到,道观中会干净成这样,竟是什么也没有。女郎,若不是你来时藏了一手,我们现在吃穿都成问题。』
  听到这里,陈容也蹙起眉头。
  半响,她轻声问道:『妪,道观中的记事帛简,你可找到了?』
  平妪连连点头,说道:『找到了找到了。』
  『走,看看去。』
  『是。』
  这一看,便一直看到中午。平妪望着把这些陈旧破烂的帛简扔到一旁的陈容,连声问道:『女郎,怎么啦?』
  『怎么啦?』
  陈容慢慢一笑,淡淡说道:『有人动了手脚……居然给我一个空壳子。』
  平妪眨巴着眼,却是一笑,『那有什么打紧?反正我们还可以养活自己。』
  陈容回过头来。
  她对上平妪,盯了半响后,平妪不安地问道:『女郎?你,你望我做甚么?』
  陈容眨了眨眼,收回心神,轻声说道:『我是在想,这种事,要不要计较。』以她的意思,真是不想计较这些了。可是,这西山道观,在建康 也是出了名的所在。不说别的,光是每年接待皇室和贵族,每年供奉道祖所需要的香火等等,便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没有了千亩良田打底,却要支付这种种开销,她是万万吃不消的。
  ……她一直以为,出家做道姑,也只是得一个安静居处,至于这些凡尘俗物,便如她所知道的那样,会有专人打理。现在才发现,世间的事,从来不会如此简单。
  想到这里,陈容苦笑了一下,喃喃说道:『且计较这一回,实在不行,就向陛下请旨回家清修吧。』
  说到这里,她清声唤道:『尚叟。』
  尚叟小跑了过来,应道:『女郎?』
  陈容垂眸,轻声说道:『我写一道折子,呆会你且去皇宫求见陛下……』刚说到这里,她嘴角一扬,慢慢笑道:『我怎地糊涂了,做这些无用功有什么用?』
  自言自语到这里,她转向尚叟,声音一提,认真地说道:『叟,呆会你就与平妪一道回宅子,趁没人注意时取五箱珠宝出来,然后,把这五箱珠宝全部换成紫火粮油衣物等日常用度所需,记着,要换成足够用上半年一年的。』
  陈容的笑容,慢慢地变得灿烂,她轻缓地说道:『换了后,你们的声势可以大一些,多逛两条街道。恩,今天晚上时,你就领着大伙一道,在前来道观的几条要道上,择几根大树,全部削去树皮,刻上几个字。恩,就刻着:闭关,谢绝尘世客。然后,把各条要道的观门全部关闭。』
  她转过身,广袖一甩,细腰一扭,转身回返,传来的声音袅远温柔,『我倒想看看,那些人坐不坐得住!』
  平妪和尚叟相互看了一眼,半天,尚叟问道:『女郎这是什么意思?』
  平妪摇了摇头。
  尚叟领了命令后,当下便与平妪急急离去。
  他们回来时,天色已黑。十个人足足忙了二三天,才按照陈容所要求的那样,在各处要道的大树上留了言。
  第四天。
  这一日,艳阳高照,山林中,坡野上,那点点浅绿,变成了一线线,一条条。
  陈容领着众仆来到道观前,她先是装模作样的祈告过三清祖师。然后,她转向众仆高声说道:『记着,时辰一刻,便把所有观门都关上。这一次,你们也随着我一道闭关吧。』
  众仆齐齐叫道:『是。』
  这山林中,回音甚响,这一应,顿时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叫声。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转眼,一个极为傲慢的高喝声响起,『且慢!』
  陈容等人一怔,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通往道观的主要石阶上,围出十个高大的护卫。
  这些护卫大步走出,分站石阶两侧后,扯着嗓子,响亮地叫道:『九公文驾到——』
  九公主驾到?
  陈容慢慢地蹙起了眉头。
  突然的,她的心一跳,一句话从她的记忆中弹了出来,‘『上一次九公主来府,七郎安置她,也不曾如待女郎这般慎重。』’
  慢慢的,陈容一笑。
  她领着众仆走下几步,朝着那几个护卫抬手行礼,清声说道:『弘韵子恭迎九公主。』
  一阵鼓乐声传来。
  转眼间,一个宫装美人,在十几个宫婢和护卫地筹佣下,缓缓走来。在他们的身后,是二十个歌伎,这些歌伎或者鼓,或持笛。
  饶是隔得这么远,那美人也直直地昂着头,朝着陈容望来。
  陈容却是低眉敛目,嘴角含笑着,一副似是在回看于她,也似是不曾看她的超然姿态。
  转眼,宫装美人已走到了离陈容只有十步远的所在。
  她站定后,直直地盯着陈容,好半响,九公主朝着陈容福了福,『见过弘韵子仙姑。』
  长相秀雅,颇具书卷气的九公主说出这句话后,轻轻一笑,以袖掩嘴,『久闻仙姑大名,今日得见,方知仙姑实是世间难得的美人,便是我父皇最宠爱的妃子,怕也没有仙姑这般动人。』
  她声音清雅,笑容可掬,可她这样称赞一个出了家的人生得美,那意思便耐人寻味了。
  陈容只是装作不知,她笑了笑,正要还礼时,前方的山道间,『砰砰砰砰——』竟又是一阵鼓乐声传来。
  这鼓乐声,比起九公主刚才,实是大了太多。听那架式,竟似是百数乐伎同时演奏而出。
  转眼,一支浩大的队伍出现在陈容眼前。
  队伍之前,是一辆八扛舆,八个长相清秀的少年,抬着一个肌肤白净,五官秀丽,眼尾上挑媚如秋水的美少年缓步。走来再靠近一看,少年是五官秀丽,可那脸孔这么白净,分明是敷了粉所致。
  在他们的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婢女和护卫队伍,再后面,则是五六十个正全力演奏着的歌伎了。
  远远的还没有靠近,那美少年便抬眼看来,他一眼便看到了九公主。当下,他白晰的手指轻搓着垂在胸前的发缕,尖声笑道:『九妹也在啊?哟?这位身着道袍的美人儿,是不是就是弘韵子仙姑?』
  一边说,他一边朝着陈容左右打量,目光轻佻,啧啧连声,『好美,好美。这么一个美人儿,不管是哪家丈夫得了,也会当成珍宝,当女冠实在太可惜了。』
  听到这样的调笑,陈容笑容微冷,在九公主的目光中,她眉目微敛,没有回应。
  可是,在这么个时候,只听得东侧山林中,又有一阵鼓乐声中传来。
  竟是又有人来了!
  这一下,不管是九公主,还是那美少年,都怔了怔,众人与陈容一样,同时朝那方向看去。
  而在陈容的身后,一个仆人嘀嘀咕咕着,『今儿个怎么了,贵人们一个接一个的来,还都奏着鼓乐。真是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般喧嚣的。』
  媚公卿 第章 谁为她射来这一箭?
  平妪向陈容走出一步,轻声问道:『女郎,要不要派人前去迎接?』
  陈容一笑,她看向九公主,看向那美少年,声音一提,清脆地说道:『方外之人,可顾不得这些俗套!』说到这里,她广袖一甩,转身向观中返回。
  见她这么自顾自地离去,众人一怔,一个宫女轻笑道:『真真是得陛下看重,王七郎厚爱的,你看,这不说走便走了?』
  笑声清楚地传入陈容的耳中。
  陈容回过头来,她盯着那站在九公主身侧的宫女,然后转向九公主,声音微提,淡淡说道:『此处本是清净之地,方外之境,弘韵子亦不再是红尘中人,自当不理会这红尘俗事,公主以为然否?』
  她的声音有点清冽,九公主呆了呆,不由应道:『自然。』
  陈容嘴角扬了扬,她看向那走在九公主身后的美少年,清声问道:『这位贵人以为然否?』
  那美少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闻言笑道:『不错。』
  至此,陈容一笑,『既然两位贵人都觉得弘韵子此言有理,那我告退了。』
  说罢,她作了一礼,转身离去。
  而这时,另一条山道,又传来了一阵鼓乐声。
  一阵又一阵的鼓乐声中,九公主和那美少年怔怔地望着陈容大步离去,望着她自顾自地步入道观。
  慢慢的,九公主冷笑一声。
  然后,她朝着身侧的那宫女使了一个眼色。
  这眼色一使,那宫女马上明白了。当下,她大步走出,来到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的陈家众仆面前。右手一扬,极为突然地甩了平妪一个耳光。
  『啪——』,重重的耳光声中,那宫女厉声喝道:『你这个没上没下的贱奴!重敢直视公主尊贵之躯?该打——』
  厉喝声远远传出。
  响亮的耳光声中,厉喝声中,陈容的脚步僵住了。
  她慢慢的,慢慢地回转过来。这时刻,她突然想到了王弘那日所说的一句话,『傻孩子,这是建康啊。』
  是啊,这是建康!她怎么会以为,只要自己出了家,便可以逍遥红尘之外呢?这世间,强权和门第,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啊。
  陈容瞟了一眼呆若木鸡,脸上爪印俨然的平妪,缓步返回。
  望着她走来的身影,九公主盈盈笑道:『仙姑因何回返?莫非,仍是割不断这红尘俗事?』
  面对笑靥如花的尊贵公主,陈容施了一礼,她轻声叹道:『公主前来鄙观,弘韵子不胜荣幸,请!』
  这是标准的迎客礼仪。
  至此,那刚刚乃了平妪耳光的宫女嫣然一笑,她格格笑道:『这才像样嘛。呸!竟敢对我家公主那样说话,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四周的婢女护卫们,同时露出笑容,轻蔑地瞅着陈容。
  陈容的表情十分沉静。
  站在陈容身后的众仆,同时露出了担忧之色。这里,不管是陈容还是平妪,心下都明白,陈容这一认输,以后再想超然,只怕难了。
  就在这时!
  山林中,一阵寒风嗖嗖而来,寒风中,伴着弓弦拉动,长箭破空的呼呼风声!
  众人齐刷刷回头。
  可是,他们的头才转到一半,只见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一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电般地射来,那讽刺着陈容的宫女还在格格笑着,胸口便是一阵剧痛。
  于是,宫女的笑声变成了惨叫声。
  于是,所有的人连忙回过头来,这一看,个个呆若木鸡。
  只见一支羽箭,深深地射入了那宫女的胸口上。它射得如此之深,只有箭柄露在外面。
  而这时,站在宫女身周的众人,齐齐尖叫起来。九公主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她向后胡乱退出几步,因为退得太急,脚下一软摔倒在台阶上,竟是在台阶上滚了七八步才撞到一物停下。
  与她一样慌乱的,还有那个美少年,此刻,那美少年正双手掩着脸,啕啕大哭。
  两位尊贵的主子给吓成这样,左右的婢女和护卫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尖叫着,嘶喊着,胡乱冲撞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才围上他们的主子。
  兵荒马乱中,没有人注意到,那中了箭的宫女已不支倒毙于地。
  终于,那美少年回过神来,他哭叫道:『回去回去!快回去,快回去!』
  命令一下,众护卫清醒过来,他们连忙抬起那舆车,掉头就跑,转眼间已冲出老远。
  而九公主的护卫,这时也围上了她。他们把瘫倒在地,一脸泥土狼狈不堪的九公主扶着站起。
  最先镇静的,是九公主身后的一个中年太监。那太监上前一步,朝着陈容一指,瞪眼嘶叫道:『弘韵子!你,你好大的胆子!』
  嘶喝到这里,他朝着左右护卫一指,叫道:『拿下她!拿下她!』
  『是!』几个护卫立刻应声站出,一个少年太监靠上前去,他凑近那中年太监,轻轻的,却以不管是九公主,还是几个护卫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杨公公,这样不妥啊。』
  顿了顿,他说道:『这个仅韵子,背后可是有人的。』
  声音一落,中年太监马上明白过来,他连声叫道:『回来,回来,回来。』
  叫完后,他转向九公主,迟疑地问道:『公主,你看?』
  九公主此刻,正抿着唇盯着陈容,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过了半晌,才喃喃回道:『不会是他!他这般超然高洁之人,怎会这般嗜杀?定是我皇兄做的,对定是我皇兄!』
  说到这里,她清醒了少许,当下,她恨恨地瞪了陈容一眼,叫道:『回宫。』
  喝声一出,众人连忙扶着她,急急向山下跑去。
  这些人,来的时候气势昂昂的,去的时候狼狈不堪,陈容望着歪歪斜斜匆匆忙忙的一行人,呆了呆,目光转向那倒在地上的宫女的尸体。
  她走上前来。
  陈容慢慢弯腰,望着那宫女胸口上的箭支,她低声说道:『没有字。』刚说到这里,陈容便是苦笑起来:真是废话,谁会在杀人的利器上留下字?
  她直起腰,朝着刚才射出冷箭的山林中望去。这一望,树木森森,哪里有半个人在?
  尚叟凑上前来,颤声说道:『女郎,这,这,要不要报官?』
  陈容蹙眉想了想,好一会,她摇了摇头,『这箭是在警告那些想动我的人。既然如此,便留久一些。我们不用理会的。』
  尚叟等人连忙应道:『是。』
  陈容又朝着那瞪大双眼,至死也不瞑目的宫女盯了一眼,转身向观中返回。
  她的脚步有点缓慢,整个人显得心不在焉。
  在她的身后,惊魂刚定的仆人们,正在低声议论声,『一定是陛下派来的人。』
  『依我看,一定是本家派了人在保护女郎。』『说不定是哪位游侠路过此地。』
  乱七八糟地议论声中,平妪向陈容靠近几步,此刻,脸上的巴掌印还一清二楚的平妪,笑得格外开怀,她朝着陈容嘀咕道:『女郎,我知道,是那七郎的人。只有他才会这般护着女郎。』
  陈容没有回答。
  平妪是了解她的,她瞅了瞅陈容的脸色,马上明白过来,『女郎也怀疑是七郎在保护你吧?』刚笑到这里,平妪瞟到陈容的道姑发髻,于是,那笑容给僵在了脸上,良久,一声叹息从咽中溢出。
  陈容一行人来到道观大门前时,从另外二条山道上来的贵人们,已经上得山来。
  这二路贵人,居然都是皇室中人。其中一个三十来岁,脸瘦而长,颇为白净的王公贵族远远看到陈容。便呵呵一笑,朝着她施上一礼,唤道:『司马言见过弘韵子仙姑。』
  陈容连忙还礼时,另一个二十八九岁,与皇帝长得有点相似的贵人,也亲热地施上一礼,唤道:『司马敬见过弘韵子仙姑。』
  『不敢不敢。两位王爷多礼了。』
  陈容垂下双眸,避开两人不断打量着,盯着目光。此刻,在这两人的身后,还有私语声传来,『不过是打了下仆一个耳光,便被射杀当场!』
  『你听听这道号便知道原由了,弘韵子,弘韵子。』
  『那一箭,当场可悚!』
  『诸君错矣,王家七郎是何等风流人物?那般超然世外,神仙也似的一个美少年,怎会让自己沾上血腥?我觉得啊,他只怕是看到血也会晕倒的人吧?』
  『呵呵,此言也有道理。』『谬矣谬矣,你们忘了莫阳城和南阳城那二场战役了?』
  乱七八糟的低语声,不断地传入陈容的耳中。
  那司马言回过头去,朝着众幕僚随众瞪了一眼,瞬时,私语声少了一半。
  他回过头来,紧走几步,来到陈容的身后,他咳了咳,声音极为温和亲切地说道:『不知仙姑明儿有空么?我母亲素来礼道,在西山道观啊,她可是常客。这一次陛下封仙姑为道观之主,我母亲听了可欢喜呢。她一直说啊,陛下这次可做对了。她还说怎么着也要见你一见。』
  一边说,他一边观察着陈容的脸色,见她含着浅笑,看不出同意还是不同意,不由嘴一嘟,朝着她便是深深一揖,颇为赖皮地说道:『仙姑便应了罢。你要不给我一个答复,小王我连家也不敢归啊。』
  陈容闻言,慢慢一笑,她垂下双眸,轻轻说道:『王爷见谅,弘韵子刚才才向三清道祖请示过,说要闭关的。』说到这里,她苦笑起来,虽是两世为人,可对这些交际应酬,她一直都没有长进。现在面对这王爷的要求,她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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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媚公卿 第章 及时出现的王弘
  几乎是陈容的话一落,她便敏感地发现,司马言身后的众人看向她的眼神变了,变得有点不耐烦,那瞅向她的眼神中,似乎在责怪她不知进退轻重。
  这时,站在后面的,名叫司马敬的王爷阴阳怪气地说道:『仙姑可是为了礼敬三清师祖才闭关的,这红尘俗世事,可与她无关。十二哥,姑母这情可表错地方了。』
  说到这里,司马敬尖着嗓子放声一笑。
  在他笑着时,司马言身边的人,脸色都有点难看。
  司马言还是微笑着,他迳自温和地望着陈容,笑道:『仙姑当真无情啊,看来,小王这次是归不了家了。』
  陈容咬了咬唇,暗暗想道:再要拒绝,未免太不通情理了。
  想到这里,她朝着司马言还了一礼,轻声说道:『王爷盛情,弘韵子不敢辞也。』
  她这却是应了。
  应承之后,陈容转向司马敬,朝着他也是一礼,笑道:『两位王爷驾临鄙观,弘韵子不曾远迎,实是失礼。请入内。』
  『仙姑请』
  陈容刚迎着两位王爷入了道观,山下又是一阵鼓乐喧嚣声传来。
  过不了小半个时辰,第六批人涌入山中。
  于是,这一日陈容过得热闹无比,短短数个时辰内,观中来了八批贵人。原来,她是想知道谁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是谁不想轻易放过她。可现在,来的人一批接一批的,而且这八批人各走各道,彼此之间暗潮涌动的,陈容哪里分得清谁敌谁友?
  日暮西山了。
  道观中,飞鸟翔集,人声渐无。
  望着最后一批远去的车马,平妪走到陈容身后,喃喃说道:『女郎,这一日太热闹了。』
  是啊,这一日太热闹了。
  在陈容的苦笑中,平妪望着她关切地问道:『女郎,明日真的要去应王府中吧?』
  应王府,也就是今天代母前来邀请于她的司马言的府第。
  陈容点了点头,蹙着眉头喃喃说道:『只能去了。』她踱出两步,突然转头看向平妪,『妪,你说我要是向陛下请求回家修行,可好?』
  平妪眨了眨眼,还有点迷糊时,陈容蹙起眉头,摇着头自言自语道:『不妥,不妥。便是回了家,这些人要在我的身上做文章,也是没法拒绝的啊。』
  她仰着头,望着前方烂漫的天际,怔怔出神的时候,西侧的山林中,传来了一阵高歌声,『论贵贱,说是非,任他王侯将相,逃不过土馒台。今日繁华,明朝烟灭,便是王谢芳兰,当今之世,仅免刑灾。』
  那高歌声飘渺而来,混在风声呜咽,群鸟鸣叫中,衬着这西山落日,生生地染上了一份沦凉风霜之意。
  陈容听着听着,喃喃念道:『便是王谢芳兰,当今之世,仅免刑灾?』念到这里,她腾地回过头来看向平妪,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平妪,当平妪忍不住想要询问她几句时,陈容哑然一笑,低低说道:『难道说,我一直想要索求的那份平安富足,本来便遥不可及?』
  这时,那歌声已是越行越远。
  陈容昂着头,朝着唱歌的人眺了眺,突然蹙眉说道:『这种歌体甚是奇怪呢,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
  听是听过的,这种长短句混杂的歌体,首次从她自己的口中吐出后,只被王弘演绎过一次。她是没有想到,会在建康这样的地方,会在这个时候,又听到这种歌体。
  在陈容寻思时,一侧的平妪,只是呆呆地望着她,几次想要回答陈容的问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转眼,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应王府的仆人们便出现在道观外。
  陈容带着五个仆人,在他们地筹拥下,下了道观,坐上了马车。
  马车很宽敞,上面铺着厚厚的虎皮,陈容坐上时,见到马车左右各点了一个香炉,暗香隐隐的极为好闻。不由问道:『这是什么香?』
  在她的身后,两婢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掩嘴笑道:『它啊,名暗香。』
  对香,陈容是没有研究的,她点了点头,也没有在意。
  马车驶入了建康城。
  建康城依然是那么繁华,鲜衣怒马的华服子弟从身边疾驰而过时,留下一缕缕幽香。
  陈容透过车帘,静静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色,想着自己的心思。也许是这般坐着不动,渐渐的,陈容觉得头脑恍惚,于是,她把车帘更拉开一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传来,『到了。请仙姑下车。』
  陈容应了一声。
  车帘被掀开,两个婢女走上前来,她们一左一右地扶持着陈容下了马车。
  这里,已经是应王府内。层层叠叠的房屋座落在树木当中,假山林立,溪水潺潺,柳枝新发,歌声不绝。
  陈容四下张望着,暗暗忖道:这地方可真是大,如果没有人带路,只怕走一天也寻不到大门。
  见到陈容一落地便打量着四周的景致,一个三十来岁的**凑近前来,亲密地笑道:『仙姑,请走这边。』
  『是。』
  一行人顺着北边的石子路,慢慢走去。
  越是向前走,四周的房屋树木,便越是显得繁华茂盛。陈容四下打量着,不由问道:『不知见到你家老夫人,该当如何称呼?』
  那**一直在观察着她,见她问话,便笑着说道:『仙姑有所不知,这次你面见的,乃是我家王爷的生母。你只需称她老夫人便可。』
  王爷的生母?陈容暗暗忖道:看来是个没有封号,地位不高的妇人。
  一行人穿过石子路,前方便是一个偌大的湖泊,湖泊上回廊道道,穿过回廊走到湖泊对岸时,一个精致秀美的阁楼出现在陈容的面前。
  『仙姑,请。』
  陈容点了点头,踏步入内。
  阁楼是由木制而成,四周全被雕空,一扇又一扇的窗户掩映的纱幔之后,飘飞之际,幽香隐隐。
  这地方,恁地豪华,真不似一个信道的老妇人喜欢居住的。
  陈容想到这里,笑了笑,问道:『不知哪是老夫人的房间?』
  那三十来岁的**笑道:『前方三十步处便是。』
  陈容应了一声,她还在四下顾盼着。
  那**盯了她一眼,见她似是有点不安,不由笑了笑,她也不解释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
  穿过一个弄堂,一间精美的殿堂出现在陈容眼前。
  **朝着陈容福了福,『仙姑,请吧。』
  陈容没有走。
  她是突然明白,为什么她一直觉得不对劲了。按道理,这老夫人居住的地方,婢女仆人那是络绎不绝的,而女人通常嘴碎,有女人在的地方,不应该这般安静无声。而且这香,也浓郁一些,不应是一个喜道的老妇人喜欢的调调。
  这些,她本来应该早就发现的。可是陈容虽是两世为人,却一直没有在真正的大宅子里呆过。以前为冉闵之妻时,他那人不喜奢华,婢女老妈子的并不多。出出入入的,更多是一些护卫和男仆。
  更重要的是,她今日不知怎么的,头脑有点晕,不似寻常那么反应灵敏。
  陈容停下后,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问道:『老夫人身边,便无家生子么?怎地这般安静?』
  没有人回答她地问话。
  陈容腾地回过头来。
  她对上的,是低着头,慢慢向后退去的众婢,以及那被一扇扇关闭的门窗。
  就在陈容脸色微变时,一个清朗的大笑声从东侧角落处传来,『好一个美人儿。不错不错,挺聪慧的嘛。』
  大笑声中,‘哒哒哒’的木履拖地声传来,只见东侧那纱幔一阵飘荡,一个华服男子,出现在陈容眼前。
  这华服男子,约莫二十六七岁,他五官秀丽,鼻尖微钩,长相上,与皇帝和司马言司马敬这些人极为相似。
  一见到这男子,陈容不由后退一步,她盯着他,正待喝叫。
  可是,那男子只是朝她瞟了一眼后,便漫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只见他大步走到东侧殿堂正中,刚刚站定,几个婢女便搬来塌几,焚上香炉。
  陈容有点捉摸不透他的举动时,那男子已自顾自地坐上了塌。
  然后,他双手一拍。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几乎是这掌声一落,整个安静之极的殿堂,便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只见四面帘动,十数个曼妙的身影踏着舞步悄然而来。与她们同时出现在的,还有那由远而近,越来越响亮的笙乐箫音。
  殿中的香味更是越来越浓。
  乐声中,那十几道身影穿花拂柳般娉婷而来,转眼间,她们拂开层层纱幔,出现在陈容眼前。
  一看到她们,陈容脸色微变。
  这十几个美人,一个个容如春花,眸如秋水,身材美丽动人。这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十几个美人儿,居然个个都只着一层薄薄的轻纱,那挺耸的玉乳,那微深的**,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陈容嗖地转过身去。
  这一转身,她才发现,平妪等人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了,而且,那些领她前来的婢女仆人们,也消失了。她对上的,是紧闭的门户和窗户,还有,殿中那越来越浓郁的香。
  陈容脸色大冷。
  她二话不说,大步冲向殿门。
  就在她向前冲去时,那男人的大笑声传来,『美人虽贞,怎敌暗香袭?看来这暗香也不怎么的,仙姑闻了这么久,还是有力得很啊。。。。。。啧啧,果然是敢孤身涉险的女豪杰。』
  在男人大笑着时,陈容已冲到了殿门口。她的手刚刚扯向那大门,她的身后便出现了四个面无表情的婢女。
  婢女们刚一出现,那男人便‘啪啪’的鼓着掌,慢慢说道:『不用紧张。。。。。。这般美妙所在,仙姑怎舍得离去呢?你说是吧,弘韵子仙姑』说到最后五个字时,他是咬着字,一个一个吐出的,怎么听,怎么都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陈容已扯向大门门把。
  她伸手一扣,便是用力一扯。
  可是,哪里扯得开?不管她用上多大的力气,那大门也是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不知不觉中,两滴冷汗从陈容的颈后渗出。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然后,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她的后颈,只听得那男人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低低传来,『仙姑好美的肌肤。』
  那男人吐出一口浊气,手指如蛇一样滑入她的后衣领内,他呼吸浓浊地低声说道:『好香,好滑却不知还是不是处子?』
  在他说这些话时,殿中的香味,已是浓郁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那混在女人体香,衣履熏香的暗香味,也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鼻端。
  陈容那重重扯向大门的手,不由软了软,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流失,自己的身体,在变得躁热。
  那男人,似乎正是兴浓时,他慢条斯理地伸出手,从后面摸上陈容的脸颊,一边用手背感受着她肌肤的温润,男人一边喘息着,以一种兴奋的,残忍的语气说道:『王弘,』他吐出这个名字时,陈容浑沌的大脑瞬时一清。
  身后,那男人还在低哑地继续说着话,『王弘的心肝啊,果然让人心动。真真不知,做为仙姑的‘弘韵子’,要是脱光了衣裳,爬到本王的胯下求欢的滋味如何?』
  他兴奋起来,那喘息声已是急促之极,吐出的气息更是浓浊得紧,『本王调教过无数美人儿,你这样的,还是第一次遇到。。。。。。真真想知道,若让王弘见到他求而不得的心肝,跪在本王的胯下为本王**,他会不会疯了,傻了?』
  这一次,他的声音一落地,便听得怀中的美人冷冷说道:『王爷错了,他不会疯,也不会傻』
  伴随着这声音传来的,还有咽侯传来的剧痛
  却是一根寒森森的金钗抵在了他的喉结下面
  那男人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明明已软得成了一团泥的美人,怎么还能反击?难道她与自己一样,也是在这种暗香中浸yin了数年?
  这男人却是不知,这世间,不管任何一种**,都会因人而异。从来,那些意志坚定的人,对**的抵抗力也是最强。
  此刻的陈容,正冷冷地盯着这男人,她手中的金钗,已紧紧地抵在男人的咽喉上。一缕鲜血,正顺着钗尖流下。
  这金钗,与寻常的金钗似有不同,它的钗尖分外尖利而长,任何人一见,都毫不怀疑,陈容手中的这金钗,是一可以致人于死地的利器
  那男人被金钗顶得退后一步,他白着脸,却兀自尖声警告道:『仙姑胆子不小啊,你可知道我是谁?』
  陈容冷冷一笑,正要回答时,几乎是突然的,外面传来了一个极为熟悉,极为清润的声音,『琅玡王七,求见建康王。』
  这声音来得太突然,不管是陈容,还是那男人,都是一呆。
  见到里面没有声音传来,王弘清润如水的音线徐徐传来,『还请王爷见谅,我那妇人,是个性烈的。。。。。。放她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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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6:24
  媚公卿 第章 我的七郎
  建康王这时反应了过来,他脸色发白地瞪着手中金钗越抵越沉的陈容,扯着嗓子叫道:『好,本王这就放她出来。』
  他头一低瞪着陈容,急急说道:『听到没有?出去吧出去吧。』
  陈容没有动。
  她的手腕再次一沉。
  ‘卟’的一声小小的利器入肉声传来,转眼间,一缕鲜血从建康王的咽喉中溢出。金钗虽然插得不深,可对于建康王这种养尊处优的人来说,那死亡的威胁,却是实实在在的。
  不由自主的,他尖叫一声,慌乱地叫道:『你这妇人是不是疯了?我都让你出去了,你没有听到吗?』
  此刻,外面的王弘等人正在倾听着里面的动静,众护卫正准备破门而入时,倾听到这里的王弘挥了挥手,他浅浅一笑,有点温柔,也有点叹息地说道:『让她消消火吧,她知道分寸的。』
  众护卫闻言,转身退到他的身后。
  殿中,陈容在听到建康王的慌乱地急吼声后,虚弱地一笑,她用有点昏花的双眼瞪着他,手中的金钗又沉了沉,在刺得建康王鲜血迸流时,陈容冷冷地说道:『王爷应该感谢王七郎才是,若不是他来了,现在的你,已是一具尸体!』
  她的声音冷而响,说完这话,她厌恶地瞪了一眼建康王,也朝着殿中几个角落瞪了一眼,这才转过身去。
  几乎是她堪堪转身,大门便‘砰’地一声被撞开,白衣翩翩,俊美如玉的王弘,领着众护卫出现在她眼前。
  他与正慢步走出的陈容对了个正着。
  见到是他,陈容甩了甩恍惚的大脑,连甩了好几下,她的眼前还是一片昏花,于是,她拿起手中的金钗,再次在自己的左手腕背上重重一插。
  金钗一拔,血流如线,众人齐齐低头,却瞟见她那皓白如玉的手腕上,有着四个血口,其中一个伤口血流正鲜,另三个血已干涸……原来,刚才她便是这般刺着自己来提神的。
  王弘的双眸,瞬也不瞬地望着那四个血口。他脚步稍快,走到了陈容面前。
  也不看她,他径自从怀中掏出手帕,轻轻地拿起她的手腕,他把那伤口一把包住。手帕不够,他从左袖上撕下一块布帛,加覆在伤口上。
  他地动作温柔而仔细,包扎后,他也没有放开她的手。
  实实地握着这手腕,王弘慢慢抬头。
  他明如秋水,清澈之极的双眸,定定地望着陈容,这时的陈容,也在望着他。在药力的作用下,她的双眸少了平素清醒时的冷艳,多了一分恍惚和迷离。她用一种清醒时,绝对不会出现的痴痴眼神,在望着他。
  对上她这样的目光,王弘突然伸出双臀,把她重重搂在怀中。
  紧紧地搂着她,王弘闭上双眼,轻轻的,有点沙哑地唤道:『阿容,阿容啊……』
  被他搂在怀中的陈容挣了挣。
  她挣开他的搂抱,扯开他的手臀,依然歪着头,痴痴地望着他……这眼神,太专注,这一切的她,似是抛弃了所有所有的执念,所有所有的苦涩,只是把那刻入魂魄的相思,刻入灵魂的渴望,刻入梦魂的爱意,这般傻傻的,定定地倾泄出来。
  这眼神,太痴迷,太情深,太苦涩,太相思,太绝望……在这个凉薄的,荒唐任性的世道,已经不会有人这般痴迷不悟的去爱别人了。
  王弘突然觉得眼中有点酸涩,他仰着头。她一会,他再次展开双臂,把她搂到了怀中。
  他把陈容重重一抱,便松开了双手,转身朝着建康王走去。
  他才走出一步,右手手腕便是一紧,却是陈容抱着他的双臂,她还在仰着头望着他,这时的陈容,与以往完全不同,她似是一只脆弱的小鸟,附在他的肘腋间,有点傻,有点脆弱,有点认真。
  王弘温柔一笑,伸出手搂着她的腰,把她搂于怀中后,他朝着建康王大步走来。
  这时的建康王,颈项不大的伤口早就闭合了。他正怔怔地望着陈容出神。
  在王弘走近时,他突然仰天长叹一声,朝着王弘诚恳地说道:『我不如你远甚。』这暗香,既是迷药也是幻药,它能使人处于一种放松的,美好的梦境中,可以把人隐藏在心底的情和欲,扩大无数倍。
  正是因为如此,闻了暗香的人,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线清明的。那时刻在驱动着她的,除了性的本能,还有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最强烈的那种执念。
  对贵族们来说,女人多的是,愿意被他们睡的女人也多的是,春药多的是,在春药的作用下,节妇变成荡妇也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暗香之所以被皇室贵族这般推崇,还因为,在它的作用下呈现出的美人,是被欲望支配的同时,还有着自己性情的。
  建康王的目光,不由自主又瞟向小鸟依人状的陈容,又说道:『这妇人,真真是个痴心人儿,倒是值得珍惜。』
  说到这里,建康王的目光有点迷离,他轻轻说道:『昔日,我母亲也是这般望着我父皇的……可惜,她从来都不聪明,那么容易就被皇后派来的人给扔到了妓院给轮死了。可怜的她,就算死了也不曾博得我那父皇的半点怜惜。』
  梦呓般地说到这里,建康王突然头一仰,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一疯狂大笑,那刚刚结好的伤口又破裂了,鲜血不断涌出。
  大笑声中,建康王突然放声高歌起来,『忽而在东,忽而在西,魂魄相萦,何时得息?何时得息……』
  高歌声中,他也不理会身前的王弘,也不理会颈项上流得正猛的鲜血,广袖一甩,这般狂冲出老远,那狂笑声和似歌似泣的高唱声还在传响。
  望着建康王冲出老远的身影,还有因为他的狂叫而引来的大批护卫,一个幕僚走到王弘身侧,轻声问道:『七郎,我们走吧。』
  另一个幕僚也走上前来,他朝着王弘拱了拱手,低低说道:『郎君,如此结果,实是最好不过。』
  王弘点了点头,望着那建康王冲出的方向,慢慢一笑。这一笑,有点沉冷。
  一行人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在他们走出时,应王府的护卫们自发地散开,放任他们离开。
  不一会,王弘便抱着陈容上了马车。
  马车稳稳地驶向外面。
  马车中,陈容偎在王弘的怀中,她还在仰着头,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似乎,下意识中,她就想这般看个够,直把以前的,以后的,今生今世的份,全在这一刻看个够。
  王弘转头对着众护卫吩咐几句后,便低头看向陈容。
  他对上陈容痴迷的眼神,双臂不由紧了紧。
  搂着她的细腰,把她温柔地置于怀中,王弘的脸贴着她的脸,低低唤道:『阿容?』
  陈容恍惚地应了一声,『恩。』
  听到她这般温柔的回应,王弘轻轻一笑,他侧头在她的眉心啄了啄,低低说道:『阿容爱我么?』
  恍惚中的陈容,还是紧紧揪着他的衣袖,听到他地问话,她喃喃说道:『爱。』
  一字吐出,王弘再次一笑,这一笑,灿烂如花。
  他的红唇,压在她的双眸上,轻轻问道:『那你随我回家,可好?』对上她迷糊的大眼,他温柔之极的解释道:『回王家,有我的王家。』
  陈容歪着头,却似是听不懂地望着他。好一会,她喃喃说道:『家?』摇了摇头,陈容笑得有点憨,有点傻,『七郎是不是傻了?我明明没有家的。』
  她一边傻笑,一边伸手抚着王弘光洁的下巴。
  青葱手儿如玉,如弹琴般游移在他的肌肤间。抚着抚着,陈容嘟囔道:『郎君好似我的七郎。』
  这‘我的七郎’四字一出,王弘呆了呆,他喃喃的,低低地重复道:『我的七郎?』
  恍惚迷离中的陈容,哪里会回答他?他径自傻傻地望着他,温热的白嫩小手,却在不知不觉中,贴着他的喉结伸入他的衣襟中。
  她一边胡乱的扯着他的衣裳,一边喃喃说道:『你不是别的男人,你是我的七郎……』陈容似是在劝着自己放松,如此说了几遍后,她的身躯明显的变软,她一直强迫着自己挺直的颈项,也松驰下来。
  喃喃自语中,她把自己偎入他的怀中。
  他的右手,已从他衣襟处,摸入他的胸膛。热热的小手在触及到他冰凉的皮肤时,陈容欢喜地呻吟一声,她把脸向它靠近,口中还在嘟囔着,『他不是别的男人,他是七郎……我是七郎的。』
  一句又一句的重复中,陈容的小脸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乱。
  就在这时,她的下巴被紧紧锢制住。
  她那散发着红晕,双眼迷离,红唇半张,香舌暗吐的俏脸,被一只大手强行抬起。
  她对上了王弘的双眸。
  这时的王弘,如玉的俊脸已有点晕红,他右手刚刚抬起陈容的小脸,腰带却是一松,一支滑腻温热的小手如蛇一样伸入他的下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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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媚公卿 第章 个中滋味,最难消受
  王弘左手迅速地伸出,紧紧地搂着陈容伸入下腹的小手,可他刚刚把那手从衣裳中掏出。陈容的另一只小手,已把他的衣襟扯开,在他胸膛左侧的茱萸上,又扣又扯着。
  看她睁大双眼,睫毛扑闪扑闪的认真模样,似乎不把这玩意扣出来便不罢休。偏她又服了药,手脚无力,那用力抠扯的动作,便成了软绵绵的情挑。
  王弘扣着她脸的右手放下,扯向那在胸前玩弄的小手。
  他刚把那小手扣住,嘴唇却是一暖,却是陈容把自己的唇覆在他的唇上,香舌频吐,正吃吃笑着,开心地勾画着他的唇线。那香舌此刻越钻越深,越钻越深,转眼便挤破他的牙齿,探入他的口腔中追逐着他的舌头了。
  这一下,王弘的气息完全乱了,他俊脸左右躲闪着,可他越是躲闪,陈容越是开怀。她一边格格欢笑,一边用手肘撑向他的衣襟处。
  只是一会功夫,王弘的衣襟已被扯开大半。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衣襟是越扯越开。
  渐渐的,左支右绌,手忙脚乱的王弘,那呼吸是越来越急促,脸孔也越来越晕红。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把她的双手重重一锁,王弘急促地命令道:『阿容,停下来!停下来!』
  喝声一出,陈容委屈地抬起头来,水汪汪的双眸不解地看着他,眼神中除了媚意,便是控诉。
  这样的陈容,便是神仙也难抵抗。王弘的呼吸乱了几拍。他银牙一咬,双手齐伸,紧紧地扣着她的双臂,锁在怀中。
  被他这般用力地锁住,陈容很不舒服,她扭动着身躯,发现双手动不了后,她的小脸便蹭着他的胸口,一边摩擦一边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一滴二滴汗水,从王弘的颈后渗出,慢慢地流入衣领下。
  他的喉结滚动着,就在他咬了咬牙,再次收紧双臂时,一个幕僚压低的笑声从车外传来,『郎君,美人情深最难拒,何必苦苦忍着?』
  那幕僚的声音刚刚落下,另一个幕僚说道:『哎,这世道当真变得飞快,这不一转眼,我那风流无抱的郎君,便向柳下惠看齐了。』
  这话一出,,四下传来一阵压低的笑闹声。
  王弘正被怀中扭动的温香软玉折磨得汗流浃背,听到这些笑声不由低低一哼。
  哼声一出,笑声更响了些。
  这时,马车中的王弘在闷哼一声后,伸手扯开叨住自己右侧茱萸的小嘴。可他本来是紧抱着她的,这松开一只手,怀中的娇躯便蹭得更剧烈了。
  王弘无奈,他向前一倒,在抱着陈容跌倒在马车中后,他手脚齐上,把八爪鱼一样的陈容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令她动弹不得。
  听到马车中的闷响声,外面众人怔了怔,转眼,一个护卫忍笑道:『郎君好生生猛。』
  另一人严肃地说道:『依我瞅来,生猛地只怕不是我家郎君。』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强忍地低笑声传来。
  马车中,王弘已顾不得生气了,他结实地压在陈容的身上,发现她不再那么扭动后,他手臂曲起,微微支起上半身。
  低着头,王弘望着小脸通红,媚眼如丝,委屈无比地瞅着他的陈容……她这样的眼神,着实让人难耐。王弘咬了咬牙,他低下头,在她的眼睛上轻轻啄了啄,低哑中有点狼狈地说道:『阿容,我真不是圣人。你再如此,我只怕又要忍不住了。』
  说到这个又字,他不由苦笑起来。低下头,任由额侧的碎发掉下一缕,飘在陈容的鼻尖的王弘,声音沙哑暗沉中透着落寞,『敦伦欢好,本是极美之事……上次是我错了,我应该用别的法子的。』
  陈容哪里听得懂这些?她只是委屈地欢喜地瞅着他,瞅着他……
  马车还在稳稳地向前驶去。
  这时,一个护卫在外面轻声说道:『郎君,有药了。』
  他说的那药,是一种让人放松,疲惫而产生睡意的药,虽不能解去暗香的药性,却能让人在瘦惫中渐渐进入睡眠。
  那护卫说到这里,见到自家郎君没有回答,怔了怔后,又问道:『郎君?』
  王弘依然没有回答。
  他正压在陈容身上,低着头,静静地望着扭动着娇躯,双眸水汪汪中透着委屈地望着他的陈容。她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妩媚之极,更重要的是,情深之至……
  王弘垂眸良久,良久,才低低说道:『不用了。』
  那护卫呆了呆,正欲详问,身边一人朝他瞪了一眼后,凑过来低声说道:『郎君此刻欢喜着呢,你真是不晓事!』
  那护卫双眼一直,傻傻地看着马车中,嘟囔起来,『不过是一个妇人,以我家郎君的身份性情,自是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这般又不动她,又不解脱她,真是,一点也不似郎君平素行事。』
  那护卫的声音很低,只有左右两人听得到,当下,那两个同伴朝他抛来一个轻蔑的白眼,一个径地摇头。
  马车中,陈容被他压得实实的,实是动弹不得。她只能仰起小脸,布满春潮的小脸上晕透双颊。眼波如丝中,陈容呢喃般唤道:『七郎,我好热。』
  一语吐出,王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低下头,轻轻地含着她的鼻尖,低低地,温柔地说道:『没事,我陪着你。』
  他吐出的清香之气,直让陈容的小脸更红了。
  她双眼越发水汪汪了,这般渴望地瞅着王弘,她喃喃说道:『郎君,郎君……我的郎君。』
  在她一声又一声地叫唤中,王弘闭上双眼,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小脸上。听着她那靡荡的呢喃声在耳边传荡,久久久久,他低叹一声。
  那叹息声刚刚出口,几乎是突然的,他嘴一移,薄唇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她的小嘴,把她所有的呻吟,呢喃,温柔和眷恋,全部吞入腹中。
  丁香暗吐,唇舌生芳,此间滋味无限……
  王弘刚刚移开,陈容已急迫地抬起头,她嘟着小嘴再次覆在他的薄唇上,在勾住他的舌尖后,从她的咽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
  这时,一个护卫郎声问道:『郎君,是回府么?』
  没有人回答。
  马车停了下来,不一会,那护卫的声音提高少许,『郎君,回府么?』
  这声音,惊醒了马车中缠绵的两人。王弘喘息着抬起头来,他睁大不再明澈的双眸,在定定地望了陈容一会后。他闭上双眼。
  再次睁开双眼的他,又是一脸清明,他盯着她眼波流转底,自己的影子,徐徐说道:『回西山道观吧。』
  ……『是。』
  顿了顿,王弘清润的声音再次传来,『去说一声,那些仆人,也一并转送回道观。』
  『是。』
  朗应声中,车队转向。
  车队走了不出百步,在晃荡了两下后停下。
  紧接着,一个娇柔的女声从外面传来,『可是七郎在此?』声音中,透着无比的惊喜。
  不等护卫们回答,一个男子的笑声传来,『竟是遇到七郎?甚好甚好。
  这话一出,外面便是一静,紧接着,一阵整齐肃然地叫唤声传来,『见过陛下!』
  陛下?
  王弘眉头微蹙。
  他盯着身下,穿着道袍,束着道姑髻的陈容,暗暗想道:我这里刚出门,便遇到了陛下,看来,琅琊王七是温和随性太久了!
  要知道,现在的陈容,可是陛下金口亲赐的道姑,而且这封赐,仅是几天前的事!
  就算建康城的顶级贵族们,不把这陛下当一回事,可君权神授,乃延绵了几千年的朝纲世律。
  这表面的功夫,无论如何是要做的。
  不仅是他,就算是建康王,也只是偷偷摸摸行事……
  看来,他是被人算计了。
  就在王弘沉默间,外面传来另一个少年男子的笑声,『竟是七郎?上次一会,转眼已是一载,不知七郎还识得我否?』
  这声音,年青中透着稚嫩,正是与陛下关系最好的仁王所发。
  仁王的笑声中,另一个年青人朗郎笑道:『前几日便听人说,七郎回来了。哎,七郎这一回来,满城的女郎们,再也不会朝我们看一眼了。』
  这声音一落,哄笑四起。
  这时,那个娇柔的女声撒着娇,软软地唤道:『七郎七郎,怎地还不出见?』
  听着外面的笑语声,王弘一笑,他大袖一卷,覆在陈容的脸上。大袖底,手掌虎按于陈容的唇上。
  就在他的手指按下时,指尖一暖,却是陈容含着他的手指,轻轻吮吸起来……这动作,令得王弘又颤了颤。
  他收敛心神,慢慢坐直。
  伸出白净修长的左手,王弘慢条斯理地把车帘掀开一角。
  王弘的面容一露,那个娇柔的女声便是一惊,她关切地唤道:『七郎,七郎,你怎么了?脸红至此?衣裳也是凌乱不堪?』她目光一移,瞟到王弘半裸的胸膛,脸孔不由一红。
  可饶是脸有红晕,那面目娇憨的少女,却还在伸着头,双眼明亮地朝着王弘的胸膛,朝着马车中望来。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6:42
  媚公卿 第章 他说
  可是,王弘却是施施然地把车帘拉下。车帘晃荡间,他低哑的,带着春意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新收了个婢女,极是美貌,令人情难自禁……还请陛下见谅。』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强忍的喘息。
  外面众人都是一怔。
  一时间,不管是陛下,还是仁王,都给一呆。而那个面目娇柔的少女,已是咬着唇,泫然欲泣。
  一直呆怔良久,几乎是突然的,暴笑声响亮而来。
  只见那年青皇帝双眼大亮,他伸手在马车上重重一拍,乐得前仰后俯,因为笑得太欢,竟是连眼泪都给笑出来了。
  那少年仁王此刻也在哈哈一笑,乐道:『好你个王七!好你个王七!竟在这马车中行这等快活事,哈哈。』
  司马氏的多数子弟,在私生活上都比较放荡,而且也以放荡为荣。王弘这话一出,不管是仁王还是另外几个青年,都是乐不可支,直有找到了知己的满足感。
  在他们哈哈大笑着时,王弘低哑的声音传来,『走吧。』
  众护卫一怔,马上应了一声是,策马向前。
  马车一动,众人便齐刷刷看向年青皇帝。正在大笑着的皇帝见状,双手一拍,叫道:『放行放行,朕早就知道,琅琊王七性子好洁,这个,快活之后,怕是要急着回府沐浴更衣吧?哈哈哈哈。』
  在他的大笑声中,马车远去。
  一人一直在盯着王弘的车队,他几次准备插口,无奈皇帝正笑得欢,二个王也谈兴正浓,使得他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
  直到皇帝的笑声止息了,他才找到机会凑上前来,轻声说道:『陛下,王七前去的,不是王府的方向啊……陛下看,他这是往西山道观而去。』
  西山道观?皇帝双眼一睁,他眨了两下,突然压低声音,霍霍笑道:『莫非,王七这是想在那三清道祖的面前行这快活之事?』
  那人没有想到皇帝会这般联想,不由眨了眨眼,愣在当地。
  仁王的马车靠近皇帝,此刻,他还在望着王弘远去的方向。望着望着,他突然啧啧一声,笑道:『没有想到啊,实是没有想到……』
  在他身侧,与他长相相似的一个青年也在连连摇头,他冷笑道:『连琅琊王七也是如此,哼,看那些道貌岸然的腐儒们怎生指责我们。』
  青年皇帝一直在笑,因笑得太欢,那眼泪怎么也止不住。闻言他哈哈乐道:『王七好,王七甚好!奶奶的,这王七果然是我辈中人,行事放荡无拘,想快活时就快活。奶奶的,好,好,此子甚合朕意!』
  他一边大笑,一边叫好不绝。
  那挨在他身后的那臣子,这时嘴张了又张,张了又张,实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他万万没有想到,本来对王弘这种少负盛名的琅琊王氏的嫡子,很是不喜的陛下,会因为这种荒唐事而对他赞不绝口,还这般轻易地放了行……不止是他,在场的二个实权王爷,竟也是一脸看到同道中人的欢喜表情。
  只有那面目娇柔的女子,此刻正嘟着嘴生着闷气,见到几个哥哥谈笑风生,她忍了又忍后,低声吼道:『别笑了!也别说了!』扁着唇,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她一边胡乱伸袖拭着泪水,哽咽道:『死王七,坏王七……呜,我不喜欢这样的王七。』
  见到妹子伤心,几个男人一怔,转眼又是哈哈一笑。仁王心慈,驱车靠近妹子,叹道:『傻孩子,就算王七是柳下惠,我们也不会允你嫁给他的。你伤心又有什么用?』
  那少女呆了呆,转眼哭得更凶了。
  王弘的马车还在向前驶去。
  此刻,队伍有点安静,只有陈容的呢喃声和王弘的温柔低语声时不时地响起。
  几个幕僚在一侧,颇为语重声长地说道:『郎君,应对陛下的方法无数,为何要用这一种?你这般行事,那些正直的臣子会对你失望的。』
  两人的长吁短叹中,第三个幕僚皱着眉头,不快地说道:『郎君寄家族厚望,便是几日前,也有数名公卿举荐你,想你出仕。就算郎君无意仕途,也没有必要如此行事。这一下,那些腐儒们又会有说辞了。便是家庭的人,也会更不安份了。』
  三人的劝说也罢,叹息也罢,没有激起半点波澜,里面的人,依然是对着一个妇人温柔低语着,连搭理他们的心思也没有。
  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都是一声长叹。
  马车在街道中转了一个圈后,悄无声息地从一条小路上山,入了西山道观。
  陈容醒来时,日暮西山,归鸟的鸣叫声此起彼伏,七彩的夕阳光从纱窗透入,照亮了半个房间。
  她正躺在这夕阳光下,一缕缕夕光,正在她的眼前起舞。
  睁大眼转了几转后,陈容慢慢的,慢慢地转过头来。
  她对上了一张俊美之极的面容。此刻,这张面容就在头顶。而她,正蜷缩在他怀中。
  她地醒转,没有惊醒他,此刻他侧倚着塌几,正在酣睡。俊逸无双的面容上,长长的睫毛投射出一道弧形的阴影。金色的阳光散射在他白净如玉的肌肤上。就着阳光,可以看清他薄唇上那浅浅的茸毛。
  陈容眨了眨眼,慢慢地伸出手,试探地摸向他的脸。
  手指在温热的肌肤上滑过,滑着滑着,陈容像触电般收回了手。
  她低下了头,一动不动的,突然的,她双眼大睁。
  就在这时,她的腰上一暖。
  王弘醒了?
  陈容一僵。
  身后的人,没有察觉到她的僵硬。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搂着她细小滑腻的腰肢,他低低地开了口,『醒来了?』
  陈容垂着眉眼,好一会,才干涩地回道:『是。』
  低下头,对着僵直的陈容,他低哑的,温柔的声音在房中响起,『你中了迷香。』
  这是陈述句。
  在陈容更加低头,墨发如泄中,他那温柔的声音,如流泉般响起,『阿容没有在建康洛阳之地生活过,有些事不明白也是正常。这天下的大贵族啊,已享乐了数百年,数百年里,他们想尽花样来玩乐。
  对酒,药和女人,他们都是高手。有的玩厌了这些,还喜欢玩美少年。』
  他卷起陈容的一缕墨发,在指间缠了缠后,轻轻地说道:『那药和酒,他们浸淫了这么多年,自是花样百出,便是百般小心,也难免不中招。』他似是看到了陈容的自责和懊恼,这句话,要多温柔有多温柔,直如清风轻指而过。
  陈容没有说话。
  而他的低语中,依然在夕阳光中,在小小的寝室里,娓娓飘荡,『那日我让人放歌,阿容可有听到?』
  说到这里,他自顾自地吟唱起来,『论贵贱,说是非,任他王候将相,逃不过土馒台。今日繁华,明朝烟灭,便是王谢芳兰,当今之世,仅免刑灾。』
  ……
  良久良久,陈容低低地问道:『你说王谢芳兰,仅免刑灾?』
  『事实上,应该是仅免刑哉。』
  仅免刑哉?也就是说,在这样的世道,如王谢这种大世家的优秀子弟,也只有免去当众行刑的权利?那是不是说,暗底下的刺杀,下药,病死,暴疾种种,均有可能?
  他五指如梳,穿过她的秀发,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各大家族对目前的局面很满意。』
  听到这里,陈容一凛。
  胡人侵袭,北方的族人成批被杀,洛阳那样的帝王之地,一次一次地被践踏。无数座如莫阳城那样的大城池,被胡人攻入,一把火烧了。无数的家庭,无数的晋人,在胡人的铁蹄下惨死,白骨直是堆成了山。而各大家庭,还对这样的局面很满意?
  这么说来,有很多人都不会喜欢皇帝英明了?
  这么说明,便是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的子弟,如果有政治之才,行军之能,有定乾坤,有驱逐胡人的本事,也不是那些人愿意看到的?
  难怪了。
  陈容越想越是明白,也越是失望。好半响,她喃喃说道:『那你?』
  饶是清醒了,可牵涉到他的安危,陈容也是不由自主在担忧着。身后的王弘,不由微微一笑。
  他垂下眉眼,轻声说道:『你这道观,我已派人过来打理。』
  这句话,出现得太突然。明明还扯着那些时事国事,他却突然抛出了这一句。
  陈容僵了僵,小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她想推拒,可是处于这样的建康城里,她今天可以被迷香迷倒,明日,便会被更高级的手段害了去。
  慢慢的,闭着双眼的陈容一笑,他低哑地说道:『多谢。』
  『不用。』
  王弘地回答,清澈干净。
  这时,陈容已在不知不觉中挪离了他的怀抱,因此,他随意一撑,便站了起来。
  他走出两步。
  刚刚越过陈容,他侧过头看向她。
  此时,夕阳正好,那一缕缕金光铺陈在他身上,在他墨发上,眉眼间,在他的长袍广袖里,几乎是突然的,他整个人,都变得华美难言,却又飘渺之极。
  他这般侧着头望着她,墨发如泄地挡在他的左眼前。墨发如帘,那如玉的脸孔,那明澈高远的双眸,把他整个人,定格成一副永恒的,绝美的图景。
  此刻,美人如玉。
  而这如玉的美人,正温柔之极地望着她,望着她。
  媚公卿 第章 故人来了?
  不知不觉中,陈容抬起头来,怔怔地迎着他的双眸。
  他望着她的眉,她的眼,她那倔强的,微抿的唇,许久许久,他悠然一笑,低低说道:『阿容。』
  陈容低低地应道:『恩。』
  他朝她微倾,俊脸在金光中灿然若仙,见到她眸光微闪,他嘴角一扬,轻轻的,温柔地说道:『我先走了。』
  他含笑瞅着陈容,慢慢直腰,好半晌才转过头去,广袖一甩,施施然踏出房门。直到人已去远,房门还在飘摇,而属于他的气息和清香,还在房中缠绕,久久不绝。
  陈容一直没有动。
  良久良久,房门轻启,平妪走了进来。
  她朝着外面瞟了几眼,来到陈容身侧,小小声地说道:『女郎,观里多了很多人,都是琅琊王氏的。』说到这里,平妪小心地观察着陈容的脸色,轻轻说道:『刚才,若不是七郎赶到,那后果不堪设想。』
  陈容依然低着头,只是轻应一声。
  平妪见状,低叹一声,喃喃说道:『若是女郎不是出家人,可有多好?依七郎对女郎的厚爱,末来的主母,必定会对女郎优待三分的。』
  陈容依然低头,在平妪的话音落地后,她只是摇着头。
  好一会,陈容站了起来,缓步朝外走去。
  望着她重新把腰背挺得笔直的身影,平妪连忙跟上。她一边跟着,一边说道:『女郎,那应王可真是过份,陛下说的话他都不当一回事。』
  顿一顿,平妪又恨恨地说道:『女郎,你把这事向陛下禀报吧,他一定会惩罚应王的。』
  在平妪不断的嘀咕声中,陈容一直没有回头,一直在朝前面走去。
  走了几步,一个道姑出现在陈容的视野中,见到这个与自己一般衣着的女子,陈容呆了呆。
  这时,那道姑转过头来。
  这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女,见到陈容,她连忙持手行礼,唤道:『见过观主。』
  陈容点了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她的身后。在她身后,又走来了四个道姑。
  在这四个道姑身后的不远处,是忙忙碌碌的仆从们。再向右边一看,同样一道淡黄色的衣裙飘在树从中。
  陈容眨了眨眼,忍不住向面前这少女问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那少女恭敬地答道:『回观主的话,一共二十五人。』在陈容瞪大的双眼中,她似是明白她在想什么,回道:『这二十五人中,有十三人是这西山道观原有的仙姑,如奴等十二人,是郎君派来侍奉观主的。请观主允许我等行弟子礼。』见陈容点头应允,她继续解说:『观中除了我们,还有杂役五十人,各房奴仆二十人,管事三人。郎君说了,这些杂役奴仆都可当护卫用。』
  说到这里,那少女道姑问:『观主可要见过各位管事?』
  陈容点了点头。
  『是,弟子这就前去知会三位管事。』
  陈容叫住她,唤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道姑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奴在王家时,被唤做应姑。』
  『应姑?好,你去吧。』
  『是。』
  应姑刚刚提步,另一个道姑向着她们走来,远远看到陈容,那道姑便是一礼,清声说道:『禀观主,来了一些陈姓客人,他们要求见过观主。』
  陈容点了点头,跟在那道姑的身后向外走去。
  她刚刚来到道观中专门用于会客的堂房外,一眼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陈三郎!
  这时的陈三郎,脸上敷了一层白粉,正对着一个仆人叫嚷着。
  他一转眼看到陈容,双眼便是一亮,情不自禁的把目光在她高耸的胸脯和细腰上瞟了瞟,陈三郎挥着手叫道:『阿容,阿容。』
  他的叫声,惊动了堂房中的人,陈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阿容来了?快快进来。』
  陈容没有回应陈元,她只是朝着陈三郎持手一礼,客板而木然地说道:『这位郎君客气了。如今世上已无阿容,只有出了家的弘韵子。』
  陈三郎闻言一呆。
  而这时,陈容已飘然入内。
  堂房中,陈元和他的妻子阮氏正坐在塌几上饮着什么。见到陈容入内,他们同时转眼看来。
  再见到陈元,陈容发现他明显变黑了,瘦了,那背也有点驼。他在对上陈容时,目光中也没有了往昔那种居高临下,故作姿态。
  陈元站起,亲热地唤道:『阿容,哦不,弘韵子仙姑来了?快快,请上座,请上座。』
  他一边迎着陈容坐上上塌,一边朝着低头不语的妻子瞪了几眼。
  陈容入了座,陈元才跟着坐下。
  陈容瞟过明显变得猥琐的陈元,轻声问道:『不知几位前来,有何见解?』
  她竟是称呼也不称呼一声,便这般开门见山的询问,语气生硬,表情更是漠然!
  不由的,阮氏脸色变了变,陈元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僵硬。
  好一会,陈元才勉强笑道:『阿容,你虽已出家,在伯父的心中,依然是女儿一样。』
  这话一出,陈容笑了笑,没有接话。
  陈元见她这笑容,不由咳了一声,说道:『上一次伯父让阿容受了委屈,被家长责罚留守南阳。』
  在陈容黑不见底的双眸中,陈元本来想说的致歉的话,便这般哽在了咽中。
  吞了一下口水,陈元讷讷说道:『这一次,阿微随她夫君来到建康,伯父便跟着来了。昨天才到,这不听到阿容你出家成了女冠,便赶紧前来见过。』
  他说到这里,见到陈容表情更冷了,不由讷讷一笑,闭住了嘴。
  而一旁的阮氏,那广袖下的双手,正紧紧地绞成一团。在陈容看不到的角落,她那牙齿也咬得格格作响。
  若不是知道这贱妇依然是琅琊王七的心肝,还攀附上了陛下这根高枝,他们才不会理会呢。呸,凭什么她一个无根无底的贱女人,出了家还得那么多权贵地看重,而她的丈夫儿子百分般经营,却是地位越来越低?
  在阮氏咬紧牙关时,陈容轻声问道:『阿微……与她夫君一道来了建康?』
  她的声音虽轻,可是陈元还是听出了她的在意。先是一怔,转眼陈元明白了。他点了点头,笑道:『是啊是啊,冉将军也来了建康了。想来便是这两天,他们夫妇便会到这道观中来见见阿容吧。』
  『是么?』
  陈容轻轻一笑。
  这时,站在门外的陈三郎大步走了进来,嚷道:『父亲,怎么与阿容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他转向陈容,朝着她便是一揖,涂了太多白粉的脸因谄笑的表情,而皱纹隐隐,『阿容啊,你伯父和三哥这次前来,除了想看看你,还想请你去说说情。』
  说情?
  陈容抬起头来,她微笑道:『跟谁说情?』
  『还能跟谁?』陈三郎不理会父亲的瞪视,自顾自地说道:『当然是跟那王七郎。』
  陈容垂眸,淡淡说道:『三郎说笑了,我如今已是出了……』不等她把话说完,陈三郎便没耐烦地打断她的话,『阿容不要扯这些没用的,整个建康的人都知道,你是他的心肝。再说了,我们也没有要你做什么,只要你跟王七郎说一声,不要怪罪我们在南阳时对他的无礼便够了。阿容,这样的事对你来说,是小事吧?』
  这陈三郎说起话来,直接而不顾礼仪,陈容朝他瞟了一眼,暗暗忖道:只是这么久不见,这个三哥,竟与那些市井浪荡子有点相似了。看来,他还真是混得不如意啊。
  一旁的陈元在旁边连瞪了好几眼,也没有防止儿子的说话,见儿子把来意都说明了,只得咳嗽一声,朝着陈容慈和地笑道:『阿容啊,别理你三哥,他这阵子火大,说话冲。』
  顿了顿,陈元长叹一声,喃喃说道:『其实,这是家主的意思。家主以为,在南阳时,伯父想把你许给冉闵的事得罪了王七郎。』
  说到这里,陈元咳嗽一声,说道:『阿容你也知道,当时伯父也是好意来着。』
  刚刚说到这里,他便对上一脸冷笑的陈容。不由自主的,陈元的表情又僵了僵。
  咬了咬牙,陈元站了起来,他朝着陈容一揖,大声说道:『阿容,伯父在这里向你行礼了。』
  这时,阮氏忍不住尖声说道:『子术!区区小事,怎值得向晚辈施以大礼?』
  说罢,她气恼地瞪着陈容。
  陈容面无表情。
  她依然安稳地坐在塌几上,似乎没有注意到,陈元正在对她施着礼。
  就在气氛越来越僵硬,一家三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时,陈容缓缓站起。
  她举步向前,也不看向陈元,声音淡淡地说道:『弘韵子只是出家人,不理红尘俗事的,三位找错地方了。』
  说罢,她衣袖一甩,走出了堂房。
  堪堪走出,陈三郎便一个箭步冲出,伸手扯向陈容的衣袖。
  就在这时,一柄扫帚哗地扫到他的脚下。在陈三郎的怔忡间,一个扫地杂役出现在他与陈容之间。
  只见那杂役瞪了陈三郎一眼,粗声粗声地喝道:『提足!』
  声音浑厚,中气十足!而且那瞪来的眼神中,煞气沉沉,哪是一介贱仆会有的?陈三郎一惊,反射性地提足退后。
  『沙沙沙』的扫地声中,烟尘没头没脑地扑向陈三郎。而陈容,已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远处,平妪一看到陈容走出,连忙几个碎步跑近,她朝着里面的陈元一家瞟了一眼,问道:『女郎,三郎和郎主他们好象很急?』顿了顿,她加上一句,『他们是不是生气了?』语气中有着隐隐的不安和对陈容的责怪。
  陈容冷冷地说道:『他们?前脚来到建康,后脚便向我这么一个有仇的出家人套近乎。看来,这一家已被陈氏抛弃,走投无路了。』
  说到这里,她暗暗忖道:陈微和冉闵来了?怎么这么快?
  她来建康才这么一二个月,怎么冉闵也到了?他不是一向军务繁忙,很难抽出空闲的吗?
  媚公卿 第章 再见冉闵
  在陈容寻思时,平妪期期诶诶一阵,忍不住劝道:『女郎,他们毕竟是长辈,就算以往有种咱不是,可这一次他们都亲自上门了,你就跟七郎说一说罢。』
  她嘀咕着说道:『俗话说,与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女郎不过开开口中,又不辛苦。』
  陈容回头瞟向平妪,盯了她一眼,陈容收回目光,冷冷地说道:『妪从小看我长大,还不了解我么?』
  她这人,既记仇,又狠辣。别说现在有七郎和陛下护着她,便是无人庇护,陈元那一家子,只要有机会,她就一定会报复回去。
  平妪目瞪口呆地看向木着脸的陈容。半晌后,她苦着脸,讷讷说道:『可女郎长大了,懂事了啊。』
  在平妪嘀咕声中,陈容不耐烦地拂了拂衣袖,大步走远。
  这一天,陈容的心一直有点乱,那沙漏,也流逝得奇慢无比。
  转眼,一天过去了。
  转眼,第二天又到了黄昏时。
  挥退众人,陈容独自坐在后山峰头处的一块石头上。这里居高临下,可以看到云雾缠绕的山谷,可以听着四周的鸟鸣猿啸,可以听到观里众人的低语声。
  欣赏了一阵后,陈容向后一仰,躺在大石头上。
  碧空如洗,悠然而来的白云,被夕阳染得残红缕缕。望着那随风来的残云,望着那浩瀚的天宇,几乎是突然的,陈容一笑。
  这一笑,如云破月来,瞬那时,这两日积压在心头,缠绕于梦中的种种思绪一扫而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陈容将要进入睡梦之乡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有点沉,有点重。
  听着那脚步声,陈容打了一个激淋清醒过来。她伸手揉了揉眼带着睡意的声音迷糊传出,『拿一壶酒来。』
  那脚步声停顿了。
  陈容打了一个哈欠,又伸了伸懒腰,然后,她一跃而下,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又说道:『对了,把我的琴也搬来。』
  身后的人没有动静。
  陈容皱了皱眉,转过头去。
  这一转头,她对上了一双沾着泥土的靴子,那靴子的上方,是沾满了泥土和灰尘的黑色长袍。
  再往上,是与建康人的长袍广袖完全不同的束腰胡服。
  望着望着,陈容大凛,睡意烟消。
  她瞪大眼,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人,不知不觉中,她咽了咽口水,广袖底,她小手成拳,指甲深深地挣入掌心……
  她望着那人的脚下,一双眼睛,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能抬起来,迎面看去!
  长袍甩动间,那人向她起来。
  他脚步沉而实,在走到离陈容仅三步远时,他那低沉冷硬的声音传来,『不敢看我?』
  这话一吐,陈容呼地抬起头来。
  她对上了一张俊美冷酷的脸。此刻,这张脸上双眸阴沉之极,他冷冷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俊脸上薄唇抿成一线,眉宇深锁间,有股郁怒之气在燃烧。
  来的人,正是冉闵!
  不知道为什么,陈容对上他一脸的郁怒时,却是不怕了,也有点想笑了。
  眉目微敛着,陈容淡淡问道:『陈微呢?将军前来,怎地不带上她?』
  冉闵眉头皱了皱,有点不解地说道:『陈微?』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突然感觉到不对:为什么刚一见面,她第一句话便是询问陈微?
  他的心太大,一直不会在乎这些细节。可这一次,他是有备而来,他一直在注意陈容的每一个举动。因此,他沉吟起来。
  沉吟中,冉闵声音放缓,沉声说道:『你不喜欢她?难道你不知道,在陈家中,她的地位虽然在你之上,可在我的府中,她只是一个妾室?』
  说到这里,他沉声命令道:『陈容,抬头回话!』
  低敛着眉眼的陈容,应声抬头。
  冉闵定定地看着她。
  她清艳妩媚的脸上,带着浅笑,一双波光波动的眸子,此刻也是清澈平静的……这个妇人看到他,竟是没有半点愧意,也没有半点强装的坚硬?
  瞬时,冉闵阴沉的双眸慢慢一眯。
  恼怒刚生,冉闵便吸了一口气。他负着双手蹁出两步,来到陈容背后时,他已恢复了平静。
  便这般负着手,俯视着夕光照耀下,云雾弥漫的山头,冉闵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陈容的身后徐徐传来,『你为什么会出家?』
  为什么出家?
  陈容嘴角微扬,转过头来。
  她对上了冉闵俊美的,轮廓分明而立体的侧面。
  这张脸,俊美,冷硬,这般侧看时,那高而挺的鼻梁,那紧抿成一线的薄唇,在夕阳照耀中,仿佛是雕刻出,染了色的石像。
  此刻的他,负着双手,额头上系着一根红色抹带,长长的墨发在身后飘扬……看着看头,陈容有点恍惚了,在**遥远的时空中,她曾经把这个面孔铭刻于心。可那明明刻骨铭心的记忆,此刻想来,已是模糊,已是恍然。仿佛,那些令得她疯狂的往事,只是一场从不存在的幻境。
  她久久不答,冉闵转过头来。
  他沉沉地盯着陈容。
  只是一眼,便把陈容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在他这样的目光下,陈容有点窒闷,当下,她悄悄向后退出一步。
  堪堪退出一步,她便瞟到了冉闵嘴角浮出的冷笑,陈容连忙止步。
  『回答我!』
  冉闵的命令声再次传来。他昂起头,沉冷的,威严地瞪着陈容,以一种木然的语气说道:『我千里迢迢来到建康,便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他用一种干涩的语气说完这句话后,俊脸上的肌肉,猛然跳动了几下。似乎,有一种痛苦,正如毒蛇一样潜伏在他心口,似乎,有一种执念,逼得他日夜不曾安宁。
  因此,他选择说出来。在他看来,只要说出来了,只要得到了答案,那毒蛇也罢,执念也罢,便会烟消云散去。
  他必须让这执念和毒蛇从他的心中消失!
  ……
  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了解冉闵,那这个人,必是陈容无疑。
  现在,陈容听出了他的痛苦。
  她呆呆地抬起头来。
  怔怔地看着冉闵,看着他俊美的脸,看着他阴烈沉郁的双眸,看着他挺得笔直如松的身躯!
  直过了好久,陈容才垂下双眸……几乎是突然的,她吃吃笑了起来。
  这笑声,惊动了冉闵,他朝她狠狠一瞪,低喝道:『你笑什么?』
  这喝声,如往常一样威严,煞气沉沉。
  可是,陈容却似是没有听到,她还在吃吃笑着,吃吃笑着……
  只是笑着笑着,两行泪水沁出了眼眶。
  沉怒的冉闵,刚朝她走出一步,一眼瞟到了她的泪水,不由呆了呆。
  这时,陈容慢慢地收住了笑容。
  她伸袖胡乱地拭了拭泪水,嘴角微扬,自言自语道:『积了两世……终于舒服了!』
  她擦拭眼泪的动作很粗鲁,直把小脸给擦红了,陈容才抬起头看向冉闵。
  这一刻,她的眸中没有嘲笑,也没有苦涩,有的,只是清亮如星的眸光。
  对上冉闵狐疑中透着郁怒的眼神,陈容嫣然一笑。这一笑,云淡风轻。
  冉闵的浓眉锁得更紧了,他忍不住低喝道:『你刚才笑什么?』
  他突是不明白,无法明白。
  陈容没有回答他,她只是走上两步。
  她来到他身侧,与他刚才一样,看着那夕阳染红的云山雾峰。就在冉闵伸手扣向她的手臂,准备问个明白时,陈容的声音传来,『我恨陈微。』
  只有四个字,却是咬牙切齿!显然这恨,已是入骨。冉闵一怔,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陈容吐出这四个字后,却是自嘲的一笑,她低声说道:『在南阳陈府时,陈微的父亲陈元,几次想把我送人。不对,我已被他送出过一次,被他送给了南阳王!』冉闵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事,不由一怔。
  陈容说到这里,转头看向他,『那次他的粮食被扣,我奉令前来向将军求情,将军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便是那时候,他以为,他这一生将会圆满,因为,他找到了他的虞姬……
  陈容却是不知道冉闵在想什么,她看向他的目光,明亮而坦然。
  『那次,陈元是从囚室中把我弄出的!我本已被他们秘密关押了,他的夫人因为我不听话,准备把我处死。』
  说到这里,她惨然一笑,『那晚,在那木屋里,我听着外面的护卫说着,怎么在处死我之前,把我玩个够……』她说到这里,冉闵眉心剧烈地跳了跳。
  提起旧事,陈容的声音依然有点暗哑,她不想让冉闵看到自己的脆弱,笑了笑后,转头看向前方。
  睁大双眼,任由晚风吹干了湿润的眼眶后,陈容才接着说道:『因此,阿容才会一见将军,便求将军出手惩戒他们。』说到这里,她低哑的一笑,喃喃说道:『可惜,将军还是喜欢上了阿微……我这个有仇报仇,没能让陈微走投无路,实是平生之撼!』
  她说得很坦然,很坦然。似乎,她一点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便是陈微的丈夫,一点也不在乎,她想陷害的对象,是这个男人宠了两辈子的女人。
  安静,久久的安静。
  她不知过了多久,陈容再次看向冉闵。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6:53
  媚公卿 第章 冉闵的情
  冉闵正皱着眉盯着她。
  见她眸光明澈,冉闵缓缓说道:『你与她……』顿了顿,他的声音放低,放软,喃喃说道:『我却是不知的。』他长叹一声,解释起来,『那一日,本是暗地潜入南阳,不欲人知。可那陈微只是一眼,便从人群中认出了我。她扑到我面前,我见她哭得可怜,神色中爱我如痴,便顺口答应了纳她为妾,还派人护送她归家。』
  他说的,应该是他与她回到南阳城,暗中与王弘见面,决定了共同对付慕容恪的那次吧?
  是啊,那一次,他与她,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她都已经想明白了,既然这一世对他无爱,不会再因妒忌而致自己于万劫不复的地步,嫁给他也无妨了……偏就是这时,她听到了陈微被冉闵纳为妾室的消息。便是那个消息,让她失落了,茫然了,不知去从了,她在浑浑噩噩中,随着王家仆人去了王弘的家里,并失身给王弘。
  原来,陈微只是一眼,只是流了泪,他便纳了她啊?哈哈,世事当真可笑,绕来绕去,转来转去,还是回到了原点。
  陈容回过头来,她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好一会,她低声问道:『那日大战时,阿微出城找到你,可是走的密道?』她说是,是她失身后,狂冲入大军,染了一身血却不曾死去时,再遇到冉闵和陈微,那时,陈微是做妇人打扮的。
  如果她记得不错的话,当是的南阳城中防范森严,草木皆兵,陈微本在城中,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冉闵身侧,只能走的是密道他连密道也肯泄露给陈微,明显已是对她上了心啊
  看吧看吧,不管她做出多少努力,不管这一世她如何改变命运,命运也会顽固地走向同一个轨道
  冉闵一怔,他望着陈容,随口说道:『不错,那妇人担心我的安危,不食不睡,成日跪在神明之前祈求我安康。我那亲卫感动了,便把她从密道带出,送到我身边。』
  冉闵说到这里,蹙了蹙眉,盯着陈容沉声说道:『陈元可恨,可陈微不过一弱质女流,没必要迁怒于她。再则,不管如何,她也只是一个妾,动不了你的地位。』
  他重提旧事,火气腾腾直上,声音一压,缓了一口气,好一会才说道:『我当时都已许你为妻了陈氏阿容,我纳阿微不值一提,你休得以它为借口』
  说到这里,他上前一步,双眼如狼一样狠狠地瞪着她,沉沉说道:『陈氏阿容,你说说罢,当时你我已然定了终身,你为何不自珍爱,失身于他人?』
  他这话,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吐出的。因此,每一个字都很沉重,每一个字,都是潜伏在他心口的毒蛇。每一个字,都让他在无数个日夜中,突然变得暴怒,突然郁结于胸,突然气恨无比。
  他抛下一切军务,千里追来,只是想说出这一句话。
  他,一定要得到她地答案
  陈容慢慢回头看向他。
  虽是看他,她的眼神却有点空洞。
  慢慢的,她哑然一笑:这个男人,还真是不明白啊。抛去与王弘的种种纠缠,只要他纳了陈微,她这一世,便不可能再与他在一起……前世那场噩梦,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去重复
  冉闵还在沉沉地盯着她,他眼神专注阴沉,不容得陈容退缩或沉默。
  陈容却不知道,除了笑,自己还给跟他说些什么?难道要说出前世他们三人经历的种种纠葛?
  暗叹一声,陈容迎上冉闵的目光。
  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陈容慢慢说道:『将军,你与我是同一类人。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与陈微,真是不共戴天吗?何况,你纳了她后,我们已不是共天,而是共夫』
  嘴唇一咬,陈容冷笑起来,『你说得不错,你许我的是妻位,而她,仅是一个妾。我这个在家族中身份卑微之人,在你的府中,地位却在她之上。』
  她嗖地抬头,盯着他说道:『可将军你忘记了,陈微的背后,有父兄,有家族我陈氏阿容,什么也没有。我就算是妻,也斗不过她』
  陈容说到这里,便是哧地一笑,她嘲讽地瞪着冉闵,慢腾腾地说道:『再说,将军凭什么以为,我陈氏阿容会愿意与她共夫,会愿意与她斗上一辈子?』她的嘴角越扬越上,脸上的嘲讽之意越来越浓,『注定了痛苦和失败的人生,注定了不得安宁的生活,我为什么还要去争夺?我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那种困境之中?这次的我可不是陈微,可没有爱你爱到看不清方向』
  她一边串的热嘲冷讽,毫不留情地砸向冉闵。
  冉闵呆住了。
  他是阅历极广,见识不凡的男人,自是明白,陈容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心腹,每一个字,都是内心所出。
  他僵住了,被砸得晕头转向的冉闵,便没有注意到,陈容的那句‘这次的我可不是陈微’中,那个‘这次’用词不妥。
  一动不能动地望着她,慢慢的,冉闵低哑地说道:『我明白了。』
  他沉沉地盯着陈容,干涩地说道:『你是不爱我啊,所以,一见到势头不对,你马上抽身。』
  他喃喃说道:『原来,你说的是真的。你不爱我了,你中意的人,真的变成王弘了。』说到这里,他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几下,双颊的肌肉,也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时的他,还在喃喃说着话,『不过纳了一个妾而已,就算她不是你欢喜的,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你就抛弃我给你的名份,你便不管不顾地跟王弘睡在一起……』
  他嗖地瞪向陈容,狠狠的,恨恨地冷嘶道:『陈氏阿容,你,你当真贱得可以』以一种极为厌恶,极为憎恨的语气说到这里,他右手一伸,重重扯向陈容的手臂,把她拖到了身边。
  就在他无法自制地掐向她的咽喉时,正准备用力收紧时,冉闵僵住了
  他瞪着陈容艳美冷漠的面容,平静清亮的双眼,僵住了。
  他伸出的手力道转缓,轻轻扣在她的颈项上,冉闵哑声一笑,沧凉地说道:『差点又被你这妇人激怒了。』
  他手指抬向她的下巴,在逼着陈容抬起头来,他盯着她的双眸,声音放缓,一字一句地问道:『不对都不对你所说的都是借口』
  他瞪着陈容,冷冷的,缓慢地说道:『如果王弘是你真心想攀附的,是比我更好的对象,是你真心爱着的,你为什么会在失身于他之后选择冲入战场?』
  他望着她,语气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温柔,变得低哑,那扣着她下巴的手,也变得温柔。
  他温柔地抚着她的下唇,低低问道:『阿容,告诉我,是不是他用了强?你原本还是爱我,想嫁我的对不对?是他用了强得了你的身子对不对?』
  此时此刻,他那阴烈的双眸中,闪耀着温柔,闪耀着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期待,闪耀着一缕渴望。
  可这种种情绪中,陈容还是能看到他的不安,他的不自信。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被自己的行为弄糊涂了。他本能的相信自己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是发自内心的,可是,他又无法理解,既然陈容真心喜欢王弘,为什么在失身于他之后选择自绝?世上的妇人,不是都应该如陈微一样,为了所爱的人,甘心伏低做小的么?就算她陈容性子再刚烈,再眼中容不下砂子,她也应该妥协于王弘地安排,也应该在入了王弘的内宅后,再去争取什么。毕竟琅琊王七的贵妾之位,还是很有份量的。
  所以,他宁愿相信,陈容是因为爱他,是因为不能嫁给自己而绝望地想要自尽是因为他而绝望地选择了出家……
  冉闵低声说到这里,大手伸出,他轻轻地抚上她的道姑发髻,望着望着,他的眼中流出一抹悲伤。
  慢慢的,冉闵双唇抿紧,他嘶哑地说道:『阿容,我……我已想明白,也不会再介意了……待我安排一番,你就离开建康,随我离去。』
  他望着陈容,抚着她白嫩的小脸,认真地说道:『你仍然会是我的妻』
  在吐出这一句话后,他如释重负。他望向陈容的眼神中,弥漫着温柔。他双臂一伸,把陈容重重地搂入怀中。
  他紧紧地抱着她,闭上双眼,低哑地说道:『阿容,与我在一起吧。』求你了
  这一次,他吐出的话中,带了一丝请求,一丝隐藏的脆弱。甚至,他闭上双眼的俊脸,还流露出了一抹害怕。
  他在害怕陈容的拒绝,在害怕陈容会毫不留情地吐出让他心寒的残酷事实。
  陈容哪曾见过这样的冉闵?她哪里想得到,有一天,这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这个强悍的,杀人如麻的男人,会用这样温柔中带着请求的语气跟她说话?她哪里想得到,有一天,这个上一世看着她死去的男人,会求她嫁给他?
  陈容呆住了。
  她完完全全呆住了。
  纵是两世为人,纵使曾经梦呓过无数次,她也万万不曾想到,有一天,冉闵会真地爱上她……在她带着记忆,带着刺,带着恶毒和痛苦来到他身边时,会真地中了她的毒
  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因此,直到被这个男人搂在怀中,她还是呆若木鸡着。
  陈容哪里知道,便是上一世,这个男人决绝地看着她死去后,开始时还没有感觉,可在他称了帝后,在那段风雨飘摇,高处不胜寒的岁月中,他曾无数次梦到了她,他曾无数次从那场大火中惊醒,他曾无数次看到她那双充满了爱意和渴望的眼神,在他身边的女人,如走马灯一样换了一个又一个后,他会不自由主地望着那些撒娇献媚的妇人,暗暗想着:这世上,怕是不会再有那么一个愚蠢的,毫无保留地去爱他的女人了……在他走投无路,像条狗一样被鲜卑胡人拖着游街时,他曾闪过一抹那样的念头:这一世,他让天下的晋人和胡人都记住了他,他让史册丹青上书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也得到过那么一个妇人毫不保留地爱慕,也算是值了。
  这世上的事从来如此,年轻时,你漫不经心错过的人,漫不经心厌弃的人,却在年老时,在经历了世事沧桑后,一再地出现在你的记忆中。它时刻提醒着你的愚蠢,告诉你曾经错过什么。
  更何况,被一个人深深爱着,如痴如狂地爱着,是那么的可遇不可求……也许年轻时,春风得意时会厌恶这种厮缠,可年老了,或失败了,经历太多了,有一天四下环顾,发现身边再也没有一个可以亲近,再也没有一个愿意爱你,为你牺牲奉献的人时,那种悔恨和记忆,会日日夜夜的吞噬你的心灵,会日日夜夜进入你的梦乡,让你重温那段记忆,让你在梦中或怒或笑,醒后泪流满面。
  正因为如此,千百年来,那些智者们总是告诉世人,老年人能做到不要悔就够了。
  冉闵抱着陈容,下意识中,他把她的脸压在自己的胸口上,他没有低头看她的脸,也不让她抬头看他的表情。
  明明来的时候,他只是想弄清当日发生的事,只是想把心头的那条毒蛇拔去后,再挥挥衣袖离开的。
  可是,他自己也想不到,明明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明明话也才说了那么几句,他便向这个妇人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他就什么也不想知道了,什么也不想再问了。他就只想让以前的事彻底过去,只想这么带着她离开。
  ……他只是想与那次在军营时一样,他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他的心思,他一个动作,她就已经跟上。她能在紧急时策着马,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边,仿佛本是他身边的铁血亲卫。她更能在他疲惫时,为他软语解愁,在他豪情万千时,卧在他的怀中,与他放马遨游,纵啸风云。
  那样的相处,虽然短暂,可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一个人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地伴着,有一个人这么了解着自己,关爱着自己,会是这般踏实满足。
  她,是他的虞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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