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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从餐厅绕到警局顶楼,才看见两人,尹笙懒散的靠着围栏,谭林枭目光幽深地看着两人说说说笑笑的样子,胸口闷闷的,仿佛被打了一记闷拳般难受。
尹笙不经意的抬眸,就瞥见门口那抹修长的身影,笑意瞬即僵硬在脸上,梁朗心中了然,目光沉沉的瞟了眼小五铁青着的脸色,勾了勾嘴角,缓缓开口道:“阿笙,你们好好谈谈,别耍小孩子脾气。”
说完,便转身从另一边旋转楼梯下去。
谭林枭紧握成拳,努力克制着欲往前逮住他猛揍一顿的冲动,但他没有,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再想用拳头解决问题,这是不是代表他成熟了?
尹笙目光淡淡的追逐着梁朗远去的背影。
“人都走远了,这么舍不得,怎么不跟上去?”小五深邃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边说着,边朝着她踱去。
尹笙微微努了努嘴,眉目一冷,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谭林枭原本握着的拳头不自觉地更紧了紧,声音冷冽的继续说道:“尹笙,你别搞错了!你早已经不是单身了!”
“我记得我说了离婚。”尹笙看也没看他,淡淡道。
谭林枭看着她一脸倔强的样子,其实他很想跨上前,轻轻拥住她,边汲取着她的馨香边对她说,对不起,老婆我错了。换做往常,也许他很容易就冲她撒撒娇,说几句好听的话。但是现在,他做不到,他心里别扭,他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
如果你身后有只大恶狼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你碗里的肉,结果这肉却摆出一副迫不及待被他吃的样子,作为肉的主人,能不别扭么?
其实吧,他活了这二十几年,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从来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老爷子虽对他管的严,除了出格的事儿,别的事儿也都由着他的性子,所以造就他这性格。
即使在别人手里的,只要他喜欢,必定也会不择手段地抢到手里,他一直坚信吃到肚子里的才算是自己的。所以,算起来,苏流菁算是他人生中第一个他永远都没法去抢的人,就像小孩子一样,得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必定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也许这辈子都可能惦记着这东西。
但是,兄弟之间最忌讳的话题便是这个,所以,他一直都默默隐忍着,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但他这帮哥哥们,从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消他们看一眼,便知道他心里那点儿小九九,但谁都不提,谁都不说。他看着她爱疯了,最后落得了这样的下场,说实话,但凡是有感情的人,怎么也没法狠下心来。更何况还是一直充满正义感和热忱的小五。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三角关系中,他扯进了尹笙,他只看到苏流菁这辈子都没能当妈妈的可怜,却没看到尹笙的隐忍和泪水。
因为,他太高估尹笙,吃醋的本性女人与生俱来,即使她也不例外。
日光直射在顶层的地面上,春日的太阳总算温和,暖暖的照拂着他们,尽管这天气多美好,也暖不进他心里,那股怪怪的感觉一直在作祟。他承认,他吃醋了。
谭林枭缓缓朝她挪了一步,却又不敢靠的太近,只能小心的把控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沉沉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道:“阿笙,别闹了好不好?不管你说多少遍离婚,我都不会答应的,只要我不同意,我们就离不了婚。”
“谭林枭,你少唬我,欺负我是法盲吗?法律也规定了,只要男方有重大错误女方就可以诉讼离婚!”
小五笑的更开怀,“那你说说我犯了什么重大错误?”
尹笙忿恨的盯着他,法律上说的重大错误不过就是男方出轨之类的,可是小五这不算出轨吧。
随后,尹笙狠瞪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便欲转身下楼。谭林枭眼神一紧,忙伸手一把拽住她,见她这样,心里也有些急了,气道:“尹笙,你现在还是我老婆,你给我注意点儿自己的身份。少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扯在一起,换组的事儿,只要我不答应,张局也不敢插手!”
手心一空,低头一瞥,尹笙已快速的抽回手,回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飞速的转身下了楼。
谭林枭看着她疑似落荒而逃的背影,“嘭”一声,拳头狠厉的砸上了边上的柱子,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微笑,喃喃自语:“你除了会凶她,你还会干什么?谭林枭,我真看不起你。”
也许是男人的占有欲作祟,他不允许任何异性插足尹笙的人生。他一直视梁朗为大敌,但他不知道,梁朗毕竟比他成熟,成熟的男人往往不太在意结果,她开心就好。
尹笙性子烈,小五如果不改变,两人不管和好多少次,最终都躲不过劳燕分飞的下场。他不会乘虚而入,他只会静静等着,等她受过累,吃过苦,一定会明白什么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
日子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着,尹笙也不再提换组的事儿,虽每天呆在他的组里,但自然也不会给小五好脸色看。谭林枭其实不怕她找茬,就怕她不理他。
天气渐渐燥热起来,人心也渐渐浮躁起来。
一个人的时候,尹笙经常会想,其实她有什么资格怨怪小五,就算小五心里还喜欢着苏流菁,那又怎么样,她能够接受小五那么大胆热烈的追求,图的是什么她自己不知道么?
现在,却把自己陷进去了,无法自拔。
他们的感情里,从来就没有纯粹过,本就是错误的开始,继续将错就错,还是结束它?
小五不敢见她,其实她更不敢见他,如果他知道她接近他只是为了利用他的关系替她爸爸翻案的话,到底谁该恨谁?
那么单纯的小五,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不良动机。
那天,尹笙不知道为什么谭震威会喊她回谭家,这老爷子素来不喜欢她,这点,她从来都是清楚的。
尹笙刚刚踏进谭家大门的时候,管家就举着扫把恭敬地冲她行了个礼,道:“老爷子正在书房等您。”
这大院她来的次数并不多,辗转找了几个地方才找到管家说的书房在何处,复古式的棕色房门虚掩着,隐隐可以听见里头传来微微的咳嗽声。
尹笙双手触上冰凉的门板,轻轻一推。
谭震威正伏案写着什么,见她进来,随即放下手中的笔,指了指旁边的深色皮布沙发,说:“坐吧。”
环顾了四周一圈,尹笙在长长的沙发上寻了处坐下。
谭震威从文件堆里抽出一份文件,缓缓地走到她面前,“啪”的一声响,泛黄的文件袋被甩在茶几上。
尹笙僵着身子,文件袋的封口早已被打开,资料顶部散落了出来,那是她爸爸的照片,她已经可以猜到袋子里的东西。
谭震威面露愠色,厉声道:“怎么不拿起来看看?”
尹笙低垂着头,耷拉着眼帘,头也没抬,看都没有看他一眼,闷不作声。
“长辈跟你说话,当没听见,难道尹林山就是这么教你的吗?”谭震威见她这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就生气,冷声问道。
“我爸爸怎么教我,不需要别人来评价。谢谢,您是小五的爸爸,我尊敬您,但也请您将心比心,如果小五怎么样,别人不分青红皂白怪到您头上您会不会不舒服?所以,请别扯上我爸爸。他有多好,我知道。”此刻的尹笙竟有些像小时候被人说爸爸是囚犯那样,怎么说她都行,就是别扯上她爸爸。
他有多好,她知道,这一句话吐露了尹笙这十几年的心声。
“小五要是犯了错,必定是我教导无方。我不会推脱责任,也怪我,之前都没把你和尹林山的关系往深了想。我今天找你来,我只问你一句,你说实话,跟小五结婚,跟你爸爸有没有关系?” 谭震威随之叹了口气,心道,这丫头的脾气倒是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尹林山,执拗的紧,认定的事儿撞破南墙也必定不回头。
如果尹林山改改他牛犟的脾气,也许现在又会是另一番光景。
终于要直面这个问题了,尹笙低着头,眼神不安的盯着自己的手指,连睫毛甚至都有些微微发颤。她性子直,插科打诨这种事她做不来,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谭震威这么问她的时候,她知道自己逃不过内心的答案。
她小时候撒谎的时候耳根子会红,她一直觉得自己撒谎会被人看出来,因为尹林山每次都知道她撒谎,但都不拆穿她,当做不知道一般,只淡笑着看着她,捏捏她的脸让她去睡觉。
但她自己心里过不去,成天成夜担心爸爸知道她撒谎会不会不爱她了,她没有妈妈了,她不能再失去爸爸。相比较之下,她觉得没有什么能比失去爸爸更重要了,所以,第二天她在尹林山的房门口贴上一张纸条。
「爸爸,对不起,我撒谎了,钱是我拿的,我只是想尝尝看他们说的冰棍到底有多好吃,但是我发现一点都不好吃,冰冰的,牙齿快被冻掉了,爸爸,我以后再也不拿了,您别生气。 ——阿笙」
尹林山即使知道了,也没跟她置气,他愈加责备自己没有时间关心孩子,反而对尹笙加倍好了起来。
***
“我跟他结婚,只是想借他的手帮我爸爸翻案,因为我爸爸是被冤枉的,他辛辛苦苦为了警察的事业奉献了一辈子,却最终落得这种下场,我不甘心。对不起,我骗了您,我骗了小五。”尹笙眼眶泛着红,不敢看谭震威此刻的表情,她恭敬的低着头,声音仿佛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一般。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还不待谭震威生气的责骂她,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怒气,仿佛要将她拆解入腹,“你、再、说、一、遍!”
“小五……”尹笙心中一丝丝的抽痛,她后面的话还没来及说出口,就被他听见了,她不知道小五的出现跟谭老爷子有没有关系,她只知道,她好像要失去他了……
谭林枭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怒意横生,已经全然淹没了他的理智,暗沉的双眸泛着红光,血腥的红光,他只知道,他现在恨不得掐死面前这个人,她有什么资格责怪他,她连一开始接近他的目的动机都不单纯!她凭什么?
谭林枭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铁青不太好看,随后对谭震威说道:“这案子你调不调查?你不调查的话把资料给我,我带回局里。”
谭震威一脸不悦的看着他,眉目一凝,厉声道:“胡闹!”
谭林枭就是一脸你给不给,不给我就自己去查的表情,父子两之间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边上早已愣住的尹笙不可置信的看着小五,她从没有想过知道真相的他还会帮她,连她自己都放弃了,爸爸如果在乎这些虚名,当初也不会跟她说那些话,何况,凭着她的力量,怎么可能查的出。
“小五,算了吧。”
谭林枭这才侧眼瞟了她一眼,冷声道:“闭嘴,我帮你翻案,然后,我们离婚,我放你自由。”
热泪顿时倾流如注,滚滚而下,一句“我放你自由。”彻底让她沦陷了,她终于被自己的执拗打败了,这一天,她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她也没有想到,小五没有骂她,没有恨她,而是跟她说,放了她。
毕竟是自己儿子,谭震威了解小五,这孩子本就不知道怎么去恨一个人,即使这个人伤害了他,恨,这种情绪根本不会从他心底滋生。就连当初他那么对他的妈妈,虽有很长时间一段时间跟他对着干、各种闹腾,但根本没有打心眼儿里恨过他。
他妈妈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谭震威有一天晚上喝多了,便问他,“林枭,为什么不恨爸爸?”
小五当时只歪着脑袋思索了片刻,便说道:“恨你妈妈也不能活过来,何必浪费自己力气去恨你呢。”
谭震威从那开始,便以为小五没心没肺。这样也好,日后倒也能少受点苦。但他其实也是后来才知道,小五的痛苦他们都不懂,他每日每夜梦见妈妈指责他,说他没良心。
但是也是妈妈告诉他,人不能只活在仇恨里,仇恨只会让人越来越丧失理智,不但会让人得不到快乐,反而失去更多。他跟阿笙一样,不想再失去,也失去不起。
就这样,他每天都挣扎在矛盾痛苦的边缘,濒临崩溃。
谭震威知道自己不给他,他也必定想尽办法偷资料,又是一场闹腾。随即轻轻阖上眼,揉了揉微微泛酸的眉角,便应承下来:“行了,这事儿你少掺和,你以为你想翻就能翻?十几年过去了,证据早就被销毁了,被上司吞掉的那笔奖金必定也已经被洗的一干二净,哪能这么容易让你查出来。让我想想再说吧。”
谭林枭不再争辩,牵起僵在一旁尹笙的手便走,到了门口脚步微微顿了顿,转头对里头的人冷声道:“下次有什么事,可以光明正大告诉我,跟做贼一样躲在门口偷听,弄得我很不舒服。”
***
尹笙就那么被他牵着,跟在后头,低着头,她第一次,竟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男人,以前一直以为他顶多就是傻了点,但是她现在不知道,小五是真傻还是装傻。
她没有想到谭林枭带她去的地方是墓地,小五显然很熟悉这里,牵着她熟门熟路、七弯八拐的穿过一片小树林,来到郊外的陵园。尹笙紧紧跟在他身后,停在一座墓碑面前。
照片上是一名笑容绚丽的女子,尹笙隐隐有些知道她的身份,她微微俯着身子,没有说话,静静等着小五开口。
这陵园寂静的很,只除了偶有微风吹拂着树叶发出的簌簌声,便再无其他。
“阿笙,以前听你说你妈妈从小看不起你爸爸受不了众人白眼离你而去了,后来你爸爸又生病去世了,所以你从小就没有父母。其实我妈妈也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但是我妈妈是被我爸爸害死的,爸爸那时刚进政府,认识了一位高官的女儿,在我妈妈还怀着佳妮的时候,爸爸出轨了,妈妈生下佳妮之后跟爸爸闹了很多次,最后终于受不了他的背叛,自杀了。那时候,我天天跟他对着干,但后来我才知道,爸爸还是爱妈妈,爱我和妹妹的,因为他一直没有给我们找新妈妈,他怕新妈妈趁他不在家虐待我们,所以他终身不娶。”
这是一个再俗不过的故事,但就是那么真真切切的发生在小五身上,小五很久没有想起过去的一切,当他发现竟然连她也隐藏着动机隐藏着秘密接近他,他真的彻底绝望了。
他顿了顿,上前开始清理旁边胡乱生长出的杂草,继续说道:“你告诉我你妈妈抛弃你们而去,却没有告诉我原因,我当时只以为那原因一定很难以启齿,或者你妈妈一定伤你太深,你才会连我都不愿意说。我当时就在想,不愿意说就不愿意说吧,以后我一定把你当宝贝疼,不会让你难过。但是,后来,我也没做到,我还是让你难过了?你骗了我,我也让你伤心了,所以,你不要自责了,我们就当扯平了。”
尹笙在谭震威书房哭过之后眼泪便被风干了,可现在,她真的难以自抑,小五,其实不傻,他只是分的太清楚……
谭林枭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直起身子,转身便看见哭的涕泗横流的尹笙,微微扯了扯嘴角,宽厚的手掌轻轻的覆上她的双颊,喃喃道:“其实我真的很早很早就不喜欢她了,我很早就跟你解释过了。其实你早该告诉我的,你知道我这人就爱打抱不平,即使不用你以身相许,我也会帮你的。”说到后面,他自己也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随后,他的眸子又渐渐黯淡了下去,心道,早告诉我,何必利用别人的心呢。
尹笙使劲儿的摇着头,泪珠潸潸然落下:“不是……”
谭林枭猛然攫住她的双唇,绵长的吻落在她唇上,轻轻落落,不敢用力吮吸,仿佛在疼护这辈子最珍惜的东西,片刻后,他停了下来,微微拉出些距离,喃喃道:“你自由了,阿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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