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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公卿》林家成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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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1:23
  第章 太坦白
  而此时,她见到了。
  她见到了他的愤怒,他的气恨!
  陈容抬着头,直直地望着他,望着他……一瞬间的欢喜无尽和自嘲自苦,让她的眼眶,以最快的速度变得湿润,变得泪水满眶。
  愤怒中的冉闵,断断没有想到,而对自己的质问,陈容居然会流泪
  他锢制着她下巴的动作松了松,看向她的眼神中,怒焰少去,狐疑生出,『问什么要哭?』
  陈容垂下双眸,眨了眨眼,声音暗哑地笑了起来,『没什么,只是没有想到,将军会如此恼怒。』
  她抬起头,斜睨于他,『将军能否告诉我,你又为什么如此愤怒?』
  她的眼眶中,是满满的,就要溢出的泪水,可她这眼波流转,这红晕艳美的小脸上,似喜似苦,却是媚态天成,诱人之极!
  冉闵怔了怔,不知不觉中,他握着她下巴的大手上移,轻轻地,用生理茧的拇指摩挲着她红润的下唇,冉闵的声音,低沉中隐有温柔,『回答我,你为什么要哭?』
  虽是温柔,却是语气坚决,分明是命令!
  陈容眨了眨润湿的长睫毛,慢慢地,低下了头。
  她没有回答。
  下意识中,她是想继续气他一气的,可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做。想了想,陈容便保持着沉默。
  冉闵见她沉默,薄唇抿得更紧,他的浓眉,恼怒地皱起。
  就在这时,一个响亮地叫声传来,『将军?怎么不走了?』
  几乎是那个叫声一出,冉闵便迅速地回过头去,暴然喝道:『闭嘴!你们自己先行!』
  他这么一怒,众人齐齐一缩,那人连忙应道:『是,是,是。』
  说罢,策着马向前奔去。
  冉闵再次转头盯向陈容。
  他沉着俊脸,语气阴沉地低喝道:『陈氏阿容,你知道的,我这人从来便没有什么耐心!』
  他这是警告!
  陈容抿紧唇,抬起头来。
  她看着他,轻而清脆地说道:『是,我现在喜欢上了王七郎了。是,我以前最喜欢的人是将军你——非常喜欢。』
  她一字一句地说到这里,慢慢一笑,这一笑,似是自嘲,又似是解脱,『便是现在,我对于将军,也不是完全忘情,然而,我最喜欢的人,已经是他了。』
  她双眸静静地看着冉闵,也透过他,看向他后面的茫茫青山,喃喃说道:『人这一生,草木一秋,不知哪一阵风吹来,便飘入污泥中,尸骨都无法保全了。将军,你知道吗?不知为什么,我发现我不再那么喜欢你后,心中很快活。便是现在,我说这些话时,心情也是快活的。』
  就算这种快活,只是昙花一现,转眼她便要接受那种种不堪忍受的后果,她也认了,认了……毕竟这种快活,她期待太久太久!
  冉闵沉着俊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突然的,他再次问道:『我是哪里得罪了你?』缓一缓,他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陈容摇了摇头,她收回目光,一笑,木然的,飘渺地说道:『我不能说的。』
  冉闵哈哈干笑起来。
  他笑了两声后,转过身,负着双手便向前面大步走去。
  他走动时,那火龙马,自动地跟在他的身后。
  冉闵没有回头,他只是冷笑道:『小姑子那么有志气,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他身形高大伟岸,一身黄金般的盔甲,衬得整个人更似是天神下凡,威严神武中,有着凛凛之概。
  陈容望着他俊美沉凝的侧面,轻声回道:『除了跟着将军,我已无除可去。』
  冉闵似是怒了,几乎是突然的,他低吼出声!
  那吼声,如雷,如鼓,如虎啸,如无边的郁怒冲击着天地,沉沉闷闷,久久不绝!
  好一会,吼声止息。冉闵嗖地一声跳上马背,纵马便向前面直冲而去。
  他那马是何等神骏?他那骑术是何等不凡?转眼间,一人一骑便绝尘而去,空留下漫天烟尘,还有那个火红与黄金丁配的高傲身影,越去越远……
  陈容低下了头。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向前走去。在她的身前身后,是络绎不绝的烟尘和士卒们,他们经过她时,激起漫天烟尘,从她眼前消失时,马蹄声隆隆间还在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周没有人了。
  没有人,没有马,没有烟尘,没有声音。
  整个天地间,只有她一人在独自而行。
  陈容慢慢地停下脚步。
  她侧过头,望着那西方落下的夕阳,满天残照中,她依稀看得到,那如蝗虫一般的密密麻麻的黑影,他们在远去。
  她回过头,身后,是一片山坳,山坳处,坑坑洼洼的,废弃的锅碗到处都有,在不久前,这里还是一片繁华,还是人马嘶鸣。
  天地间空空荡荡的,连平妪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陈容望着望着,抱紧自己的双臂,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西方日落之处,向大军开拔的方向,走去。
  渐渐的,残阳西落。
  渐渐的,地平线上,天地交际处,最后一线光明也在淡去。
  渐渐的,繁星满天,明月如钩。
  天地之间,如此寥阔,如此苍茫。
  陈容还在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时间还在流逝。
  渐渐的,天地间只有星光和月辉还在。
  渐渐的,很远很远处传来的马嘶声和人语声。那声音太遥远太遥远,陈容都不知道,那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她的幻觉。
  这时,脚底下一阵疼痛,陈容蹲下来,伸手脱下鞋履。看来一眼满是水泡和血泡的脚底,她重新把鞋履穿上,慢慢一笑:不知不觉中,她竟然这样走了一天了……
  一阵夜风吹来,饶是白日时阳光高照,这夜风已是寒气侵骨。
  陈容再次抱紧双臂,缩了缩颈。
  就在这时,她慢慢地抬起了头,一动不能动了。
  在她的视野中,在官道的尽头,一匹高大的骏马,驮着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正在向她的方向奔驰而来。
  星光如水,月光如水,那一人一马,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奔来,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奔来。
  不知不觉中,陈容伸出手,揉搓着自己的眼睛。
  慢慢的,那一人一骑,来到了她前面。
  星光下,那双如电一样,冷冽墨黑的双眸,沉沉地锁着她。半响后,马上人微微弯腰,向她伸出手, 命令道:『上来!』
  见到陈容还在揉搓着双眼,平素那张艳丽动人的小脸,此刻因灰尘和泪水交融,显得脏兮兮的,他的声音不觉放低了些,『要我再说一遍吗?上来!』
  陈容终于清醒过来了,她连忙伸出手,握上了他的大手。
  大手一用力,把她整个人拉了起来,放到了马前。
  他右臂一伸,搂着她的细腰,脚尖一踢马腹,便向前急冲而去。
  ‘的的的’的马蹄声中,那坚硬的胸甲与她的衣袍在风中的合唱声,还在身后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占据了陈容的双耳。
  几乎是突然的,两行清泪一涌而出。
  那泪水涌得太猛太快,陈容刚刚反应过来,刚想把它掩去时,它却如同喷泉一样,涌得更猛了。
  转眼间,陈容只能以袖掩脸,啕啕大哭起来。
  她的呜咽声,合在风中,合在马蹄声中,无休无止……
  『够了!』
  冉闵不耐烦地一喝。只是一喝,他便令得陈容一噎,惊得连忙止住了哭啼。
  背后,传来冉闵极不耐烦地声音,『如此舍不得王七郎,为何不向他自请为妾,随他左右?』
  他以为,她哭得这般伤心,是因为舍不得王弘。
  陈容咬着唇,她没有回头 ,只是恨声叫道:『我一个小姑子,你把我一丢便是一天,还,还直到现在才来……你这样对我,都不许我哭?』
  冉闵万万没有想到,她是因为这个而哭个不停,当下一愣,转眼又有点好笑。
  这时刻,信口把委屈说出来的陈容,却想到了前一世,前一世,她葬身火海中时,这个男人也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为什么这一次,他只是把她丢下半天,一天的,她就感觉到委屈了?这个无情的男人啊 ,她怎么还会因为他的无情,而委屈?
  想到这里,陈容心肺处一阵绞痛,这痛太剧烈,它绞着肺,刺着骨,刮着心……陈容连忙以袖掩脸,一动不动的。
  身后的冉闵见她这样,忍不住一晒,哼哼道:『小姑子不晓事。你说出那番话时 ,便应该料到,会绝了你我之间的情谊。』才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低叹一声,搂着陈容的手臂也是一紧。
  ……
  星光下,一切都安静如许。
  也不知过了多久,冉闵低声说道:『陈容阿容。』
  过了一会,陈容才低哑地应道:『恩。』
  『忘了王七郎吧。』
  他一句话吐出,陈容僵住了。
  他说,忘记王七郎吧!他居然说,忘记王七郎吧!
  难道说,她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了,这么一点情面也不给他了,他还是准备要她?
  第章 明白
  错愕中,陈容怔怔地抬起头,就着星光,看向那张俊美沉凝的脸。
  在她的目光看来时,冉闵墨黑的双眸,直直地盯着遥远的天边,没有理会她。
  陈容收回目光,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嘴角,慢慢扬起了一抹笑容,这笑容,似是讥嘲,似是得意,似是苦涩,似是无力……
  她张了张嘴,终于应道:『是。』
  一声应下,冉闵右脚一踢,胯下的火龙马开始加速。
  这火龙马,实是天地间少有的极品骏马,它全速奔行时,如奔雷,如闪电,迅捷之极!
  陈容窝在他的怀中,咬着唇,努力地让自己不去想被坚硬胸甲摩擦的肌肤。
  好一会,她低声问道:『这次是去哪里?』
  『洛阳。』
  洛阳?
  陈容一怔。洛阳啊?这一去,岂不是要很久很久?岂不是说,她再次回来,或再次听到南阳城的消息时,已经物是人非?便是那个从来不需要她参与的白衣翩翩的谪仙,也有了属于他的结局?
  很久很久后,陈容低声回道:『是。』
  就在这时,冉闵冷笑起来,『阿容便不担心,你回来时,王七郎已被慕容恪所杀?』
  几乎是这句话一出口,他便悔了,于是他紧紧闭着薄唇,生起自己的闷气来。
  陈容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她垂下双眸,轻轻地,果断地回道:『琅琊王七,并不是无能之人。将军,这世上,慕容恪惧怕的不止是你一个!』
  这一次,她的声音一落,冉闵已是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他声音一收,浓眉一轩,喝道:『以后,不许再想他!』
  陈容垂眸,好一会才应道:『是。』熟悉他的性格,知道这个男人的心胸,并不是那种可以撑船的陈容,又喃喃说道:『陈容虽是女人,也是敢做敢为的……我不会再想他。』便如,不会再恋着你一样。就算呆在你的身边,就算与你朝夕与共,我也不会再恋着你,不会!
  听到她这个答案,冉闵才哼了一声。
  两人一骑,还在向前奔去。
  渐渐的,月上中天。
  就在这时,火龙马突然间,于急速奔行中人立而起,仰天长嘶!
  冉闵沉喝一声,『有埋伏!』
  喝声中,他俊脸沉寒,眼中杀气毕露,那握着缰绳的手,也五指成勾。
  陈容在听到他这句话时,脸孔则是一白,她朝马侧看了一眼,那里,没有他的兵器。
  有了火龙马,有了兵器在手的冉闵,是威杀无敌的天王。可是,如果没有武器在手呢?
  ……如果不是为了寻她,他那兵器,是片刻不会离手的!
  就在陈容沉思时,沉着一张俊脸的冉闵,回头瞟了她一眼。
  就在他回头时,陈容抬着头,她对上星光下,他那沉寒如冰的双眸,低声说道:『你的马神骏,必能冲过去,将军,你把我放下马,轻装简骑的,必能冲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在冉闵惊愕的目光中,她轻声说道:『不用担心我。』
  这一刻,她的眼神,十分十分明亮,十分十分温柔……
  冉闵明显被感动了,他盯着陈容,低低地说道:『你这个小姑子。』叹息中,他在她的脸上轻轻抚了一把。
  转眼,他背对着陈容,策马向前缓缓而行。
  这时的陈容,低着头,嘴角,慢慢浮起了一抹冷笑。
  她就知道,在这种时候,只有这样的一句话,才能让他动容,才能让他最大限度地保护她!才能让这个心如坚铁,不管最后对她是留还是弃,都铭记于心……这种铭记,有可能会是一生!
  星光如水,银月如钩,两人一骑,缓步而行。
  走了一百步不到,冉闵突然暴喝一声,『驾——』喝声中,他脚尖一点马腹。
  随他多年,最是明白他心意的火龙马,顿时纵跃而起,腾空而行!
  这一瞬间,马作闪电,其行如风!
  他的发作十分突然,两侧的草丛中,传来一连串的吆喝声,『拦下他,拦下他!』
  这口音,是胡人的,还是鲜卑胡人那一族的。
  吆喝声中,嗖嗖嗖,上百人于草丛中,同时举起长弓,箭发于弦!
  嗖嗖嗖嗖……
  风声中,箭下如雨!向着冉闵和陈容铺天盖地地袭来。
  几乎在那胡人的吆喝声出口的刹那,陈容想起一事,突然挣开冉闵的搂抱,以最快的速度解下了自己的浅蓝偏紫色外袍。
  然后,她把衣袍扔给冉闵,叫道:『将军,这个可用!』
  一句话吐出,冉闵哈哈大笑。
  而就在这时,箭雨已至。
  只见冉闵左手策缰,右手抓着陈容那外袍,便是一阵急甩。
  外袍如帐篷般张开,被风吹得鼓起,呼呼作响的风声中,箭雨还没有射到,便被外袍挡开。
  冉闵的功夫何等了得?到了他这种地步,已是落叶摘花,皆可伤人。只甩了两下,他便把那衣袍甩得流转之极。
  于是,不管两侧的箭雨如何密集,如何凌厉,他手腕一抖,鼓成帐篷的女式外袍,便把那些箭,稳稳地拦截下来。
  而这时,他胯下的火龙马,正在如风,如电般的急冲。
  只是二息不到,火龙马已冲到了箭雨之前,渐渐冲出来埋伏圈。
  胡人的伏兵显然急了,一个嘶喝声传来,『废物!这么多人,都对付不了一个抱着女人的冉闵!射!再射!』
  饶是那嘶喝声不绝,那箭雨如林,可那鼓了风的衣袍,已是稳稳地护着二人一马,向前急冲。
  转眼,火龙马冲出来包围圈。见到他冲出,一个唿哨声响,百来个胡人从草丛中一冲而出,向着冉闵扑来。
  冉闵却是仰天大笑着。
  笑着笑着,他回头瞪向那些胡人,暴喝道:『有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慕容律,回去告诉慕容恪,叫他洗干净脖子在南阳城外等着我!』
  说到这里,他再次仰天长笑起来。
  笑声中,二人一骑,已一冲而出,卷起漫天烟尘,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胡人们追了一阵,发现根本追不上后,便停下脚步,面面相觑。几乎是突然的,那个慕容律怒喝道:『都是你这个奴才,说什么带多了人突然被发现,反而打草惊蛇。狗才,要是刚才来个千箭齐发,怎么会跑了他冉闵?』一边骂,他一边长鞭一挥,朝着一个汉人长相的文弱士人没头没脑地打去。
  火龙马一阵急驰,冲出了几十里后,冉闵吆喝几声,令它慢慢停下脚步。
  他翻身下马,伸手对上陈容,『下来。』
  陈容知道,他这是想让火龙马休息一下,连忙应声跳下。
  就在她移了移,想跳到一个空阔所在时,冉闵眼睛眯着,也移了一步。
  呼的一声,陈容纵身跳下,却稳稳地,跳入了一个坚硬的怀抱。
  砰地一声,陈容的小鼻子,扎扎实实地撞在那坚硬的胸甲上,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冉闵可没有发现这一点,他伸臂搂着她,右手抚着她的长发,低低地说道:『陈氏阿容。』
  『恩。』
  『你方才,为何令我一人逃命?难不成,你不怕死?』
  ……
  他问到这里,却许久都没有听到陈容的回答,不由低着头,不耐烦地看向她。
  星光下,陈容的笑容有点苍白,也有点奇怪。
  多么熟悉的一切啊。陈容恍惚地想道:前世时,阿微便是这样让他喜欢上她的。想来,他当初也问了她这句话吧?
  陈容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她低下头。
  不知不觉中,她推开他,低声说道:『将军为了阿容,才孤身回返的。阿容虽是一个女人,却也不能让将军因我而受损!』
  想了又想,她给了他这个最真实,最没有情意的答案。
  冉闵盯向陈容。
  片刻后,他问道:『小姑子,你又恼我了?』
  陈容连忙摇头,低声道:『无。』又恼他?当然没有,她恼的,只会是自己。刚刚重生时,她想过要报复他的,她想过,要让他爱上她,然后,让他尝尽她前世经受过的苦楚。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现在,几乎是突然间,有点意兴索然了。
  陈容推开冉闵,向前走去。
  眼望着前方茫茫的星空,陈容第一次发现,一切,是真的变了,完全变了……因为,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报复,已没有了什么意义,因为,她突然在想着,一直以来,她从来都不担心王弘,是因为她知道,她帮不上他。而且,她才知道,她竟是在想着,如果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就随他去吧。活着也挺辛苦的,便这样,在他和他的族人,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角落,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随他而去!
  这个想法,如此理所当然,如此的,让她解脱……
  终于,在她看着前世深爱的这个男人痛苦后,在她利用她对他的了解,慢慢让他喜欢上她后,在她离她的报复,只有一线之隔时,所有的阴霾散去,她终于发现,原来,她是真的放下了,她是真的,爱上了那个叫王弘的男人!
  上苍的安排,当真可笑之极!费尽心力,用尽手段,却落了个自丵焚而死,而一直犹豫着,还没有下定决心真正报复时,却得到了她曾经企盼的一切。原来,所有的痴迷不悟,刻骨铭心,随着时移世易,都是会改变的……这世上,便没有海枯石烂而不变的东西!
  这时,她的手臂一紧。
  却是冉闵嗖地伸手,握紧了她的手腕。
  他把她强行扯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朝着陈容细细地瞅了一眼后,冉闵不耐烦地皱起浓眉。不过,他没有喝骂,只是牵着她跨上马背,喝道:『时间不早了,走吧。』
  马蹄翻飞,转眼,两人一骑,在弯月的牵引下,越去越远。
  月上中天时,两人追上了大部队。
  冉闵把陈容扔给一个士卒后,大步向灯火通明的主帅营帐走去。
  陈容望了他一眼,转过头,在那士卒的带领下,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她还没有走近,火把光中,平妪便急急地扑了过来,她牵着陈容的衣角,小小声地问道:『女郎,你怎么才回来?』她的声音颤抖着。
  陈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一会,主仆两人便进了营帐。
  平妪一掌上灯火,便向陈容张望而来。
  望着陈容,平妪惊异地说道:『女郎,发生了什么好事?』她发现,陈容的脸上带着一抹笑,这是一种不应该出现在这种情况下的,轻松的笑。
  陈容抬眸看了她一眼,唇一弯,说道:『没有,只是想开了一些事。』
  平妪好奇地跟在她的身后,和她一样坐在榻上,连声问道:『女郎想开了什么事?』
  陈容提起几上的酒杯,慢慢抿了一口,以一种随意的语气回道:『想通了,不管是死是活,这般有个人值得念想,便是够了。』她把酒水一饮而尽,自嘲道:『我终于可以与他好好相处了。』
  平妪更糊涂了。
  陈容也不耐烦再说什么,当下挥了挥手,命令道:『去看看,能不能打点水来,我要沐浴。』
  『是,是。』
  这一晚,陈容睡得很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
  第二天,陈容明显感觉到,冉闵的计划真是变化了,士卒们行进的速度减缓,哨探四路派出,幕僚们频频出入营帐,便是他那张脸上,也出现了一种悠然自在,仿佛,有一件有趣的事,正在他的期待下上演。
  难道,他真的就因为那件被埋伏的事,便改变主意,不去洛阳,而去参与慕容恪与王弘之间的争斗了?
  陈容暗暗诧异。
  下午时,平妪从营外走来,她捧着一个托盘,朝着陈容叫道:『女郎,女郎。』
  『什么事?』
  平妪走到她面前,把托盘放在几上,她掀开盖在上面的缎,苦笑道:『真是怪了,将军居然送给你两套男子袍服呢。』
  陈容诧异地走下塌,她把托盘上的衣服翻了翻,『噫,真是男子袍服。』转眼,她明白了,『这是军营,我出出入入的,扮成少年,自是更合适。』
  平妪闻言,点了点头,道:『那倒也是。』
  陈容知道冉闵的意思,当下,她便换上其中一套淡蓝色的袍服,想了想,还是戴上纱帽,才向冉闵的营帐走去。
  不一会功夫,陈容出现在营帐处。一个幕僚大步走出,他一眼看到陈容,先是一愣,马上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朝着陈容拱了拱手,才大步走开。
  陈容一怔。
  她目送着那幕僚走开后,又一个幕僚走过,这幕僚见到她,也是拱了拱手,才大步走开。
  陈容低下了头。
  她明白了,定是冉闵向他们透露什么了,这些人对她行礼,是把她当成他的夫人了。
  ……此生虽得不到圆满,也算是有个归宿了。
  陈容大步向营帐中走去。
  营帐中,只有冉闵一人。陈容看着跪坐在塌几上,正伏案疾书的他,忙放轻脚步。
  可饶是如此,她才走出二步,冉闵头也不抬地开了口,『阿容。』
  『是。』
  陈容福了福。
  冉闵命令道:『从现在起,你跟我身侧,不离左右。』
  他一句话吐出,久久都没有听到陈容的回答。
  于是,他抬起头来。
  朝着沉默中的陈容盯上一眼,他双手扶着膝盖,向前微倾,认真地说道:『军旅生涯,转眼生死,想那么多干嘛?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名份的。』
  他知道,陈容也知道,冉闵他处起事来,经常没日没夜,陈容真要不离他左右,那么与他共上一夜,或者说,孤男寡女老这样处着,睡到一块,那是情理当中的事。
  陈容一个小姑子,又还没有正式嫁给他,自是放不开。冉闵这话,便是给她吃一个定心丸。
  他说出这话后,见到陈容还在沉默,浓眉一皱,喝道:『你还犹豫甚么?』
  陈容知道,他这人,很重言诺,他既然说出,就一定会做到。可知道是知道,真要她还没有嫁人,便与一个男人没日没夜地呆在一起,她实在做不到。
  红着脸,陈容咬着唇,正不知如何处理这事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幕僚出现在营帐口。
  见那人进来,陈容连忙福了福,退到一角。
  那幕僚朝她看了一眼,心下洞明,也不理会,转向冉闵拱手说道:『禀将军,慕容恪出现了。』
  冉闵一听,双手扶膝,倾身向前,问道:『那王弘呢?』
  一听到王弘,陈容便嗖地一声抬起头来。
  那幕僚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说道:『很是奇怪,琅琊王氏那一块,竟是没有半点动静。』
  他疑惑地说道:『要不是那个王七郎还留在南阳城中,我几乎以为他已临阵脱逃了。』
  冉闵笑了笑,道:『王弘这人,年纪虽小,却不易看透。』
  他向后一仰,喃喃说道:『这一场争斗,我也期待着。』说到这里,他断然下令,『通知下去,我们的人,无论何时,都不要出现在双方视线中,不要让他们发现我们的存在。』
  』是。』
  』南阳城中情况如何?』
  那幕僚冷笑道:『还是那样,人心惶惶,兵荒马乱!『说到这里,他哧声道:『听说那南阳王,只是这么些天,便瘦了一大圈,头发也白了一半。』他说到这里,性情大好,竟是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冉闵点了点头。
  他低头翻开一卷帛书,看了看,又问道:『其他各族呢?可有异动?』
  那幕僚禀道:『西方和北方来了两拨胡族,东方也有胡人的影子。』
  冉闵听到这里,冷冷一笑,下令道:『下令,通通拦住,执意前来的绞杀!哼,姓慕容的便没有一个男人,既然当着天下人的面,向王七郎下了宣战书,便应该与他一对一,真刀实枪的拼个雌雄!『
  那幕僚哈哈一笑,他佩服地看着冉闵,道:『将军是不想他人来搅局吧?哈哈哈,好,属下这就去办。』
  他也是个爽快人,转身便走。
  走了几步,那幕僚突然停下脚步,看向陈容。
  望着一袭男袍,安静地呆在角落中的陈容,他点了点头,向冉闵说道:『士族的小姑子,愣是没有一个像样的,将军运气还不错啊。哈哈。』
  也不等冉闵回答,他已经扬长而出。
  冉闵只是晒,便埋头疾书。
  陈容走到他身侧,慢慢蹲下,一边整理着乱成一堆的帛书,一边瞟向上面的字眼。
  这上面,都是关于南阳城中这一战的。
  冉闵这人,不仅是勇猛闻于天下,他还很有计智,于征战之途,可以说是无师自通的天才人物。不然,也成不了天下第一名将。
  陈容一边整理着帛书,一边一一瞟过,忙碌中,竟不知时光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冉闵低沉的声音传来,『阿容,可想回南阳城?』
  回南阳城?
  陈容一怔,嗖地抬起头来。
  冉闵没有看她,他正忙着写些什么。
  好一会,陈容轻声问道:『这个时候,南阳城城门还可以进出?』
  冉闵闻言一晒,他放下毛笔,抬头看着陈容,神秘地一笑。
  他右手一伸,抓上了陈容的手臂。
  然后,他把她重重一带,扯入了怀抱中。
  搂着她,他轻笑道:『何必从城门进出?』
  陈容不解地瞪大眼,看着他。
  冉闵向后一靠,五指成梳,梳理着她黑亮如缎的秀发,道:『南阳城,有一条地道可通。』
  陈容‘啊’地惊叫出声,她瞪着他,张着小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的她,心口砰砰地跳得飞快:南阳城,有一条地道,有一条地道……那是不是说,就算出现万一,也可以救下他?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陈容一眼瞟到,冉闵那微眯的,狐疑的目光。
  当下,她收起心神,垂下双眸,喃喃说道:『这么说,我可以自丵由出入南阳城了?』她眯起双眼,眼神中尽是期待,『我也可以看看现在的陈元,还有他的两位夫人,女儿和儿子了?』
  眼神中,有一股狠毒流露。
  冉闵见状,收起狐疑,放声大笑起来。他拍着几,道:『好你个阿容,果然得罪不得。好,我便带你去看看那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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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1:42
  第章
  冉闵行事,向来果断,第二天一大早,他布置一番后,便带着陈容向南阳城驶去。
  这时的他,换上了普通士人的长袍广袖,便是陈容,也做少年打扮,一袭淡青色的长袍,头上还戴着斗笠,要不是那身材实在婀娜得掩不住,浑然已是普通少年模样。
  地道入口,是在南阳西城后的一个山坳处,冉闵把坐骑和兵器交给亲兵后,牵着陈容的手,便走入了地道中。
  地道既小且窄,只可容一人弯腰前行,冉闵走在前面开道,陈容看着他,低声问道:『将军也不带一个亲兵,会不会不妥?』
  冉闵低沉的声音在地道中闷闷的回荡,『不妥?只要不让南阳王看到,便不会不妥。』
  他笑了笑,以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我们晋庭的士人,风雅温文,没有几个会用强的,小姑子放心,他们看到了我,也只会苦苦相求。』陈容听得出,这语气,如其说是嘲讽,不如说是一种恨铁不成钢。
  群狼环伺之下,整个晋庭,贵族们竟相奢华,士人们在比着谁更文弱优雅,有时候,便是陈容,也会痛心。当然,前世她还没有嫁给冉闵前,是不会有这些多余的感慨的。
  地道黑暗,冉闵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在他走在前面,陈容也不觉得这路途是如何阴森。不知不觉中,长达四百步的地道,便走到了尽头。
  冉闵把火把塞到陈容手中,伸手扶着前方的石头,把它缓缓推开。
  转眼,一道光亮射入陈容的眼前。
  冉闵一跳而出,俯视着她,伸出大手,『上来吧。』
  陈容应了一声,把火把弄没,仔细放好,牵着他的手跳了上去。
  她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大宅院的马厩处。面地道的出口处位于一口古井的侧壁,那古井只有一人深。马厩四周空空落落,灰尘和落叶堆积,分明许久没有人出入过。
  陈容回头望着那地道,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有机关呢,原来是一块笨重石头挡了门。』这样的石头,换个文弱点的,还真搬不开。
  陈容在四下张望时,冉闵已经戴上斗笠,负手走远。
  陈连忙碎步跟上。
  从这马厩走出,不出三百步,便是一个破败的围墙,围墙外,便是一个巷子,二百步不到的巷子外面,是南阳城的南街。
  走在南街中,陈容望着身周脸色惶惶的行人,望着那一家家紧闭的门面,突然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两人混在人流中,大装修时辰后,陈府的大门,已经出现在眼前。
  这时,冉闵脚步一转,向着一家大开的酒家走去。
  这个酒家,原本也是个繁华的,不过这个时候,那可容百人用餐的大堂中空空落落的。看到冉闵两人入内,那店家苦着脸瞟了他们一眼,有气无力地叫道:『君子,小店无酒无肉,只有栗粥,可还要用?』
  冉闵点了点头,沉声道:『自是要用。』他随手扔出一片金叶子。
  那店家瞟了一眼那金叶子,竟是长叹一声,道:『也不知这阿堵物,此生还用不用得上。』他有气无力地收起金叶子,转向后堂张罗起来。
  不一会儿,两大碗可以看到碗底的栗米粥出现在陈容和冉闵面前。店家显然是个嘴多的,他一边摆着筷子,一边长嘘短叹,『只有这些东西了。哎,要是以往,君子给的那金叶子,只怕可以买来一车的栗,现在这个时节嘛,也就值两碗稀浆了。哎,我老婆子已在骂了,说不得,明天我这开了二十年的小店也得关门了。说来说去,胡人围了城,这些金啊铜的,都是废物,只有这稀浆,还可以活人性命。』
  冉闵本不是来吃白饭的,对店家的唠叨是一点也没有在意。
  看到他只是低头慢喝,陈朝对面的陈府侧门望了一眼,哑着嗓子问道:『阿伯,这陈府,怎么哪些冷清,浑不似以往?』
  店家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摇头说道:『冷清?胡兵就要围城,南阳王重兵把守城门,只许进不许出,如今所有的氏族府第,都很冷清。』
  陈容朝默不吭声的冉闵望了一眼,有心想问王弘的事,想了想,还是改变了主意,『那阿伯可有听过陈元?』
  陈容笑道:『前不久见到这位陈公,他甚是风光,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陈元?南迁回的那个?』在陈容的期待中,那店家摇了摇头,道:『昨日见他,行色匆匆,瘦了甚多。哎,这时月,便是南阳王也得白头。』
  陈容见到还是问不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皱起了眉头。
  刚才路过南街时,她看到自家的店面都已经关闭,看来,想了解一下府的情况还真不容易。
  就在这时,冉闵从袖间扔出一片子金叶子,低笑道:『兀那店家,你且从这侧门进去,找到一个唤尚叟的下人,说是故人相见。想来现在的陈府,也没有人防着你这外人进出了。』
  那店家望着那金叶子,想了想,伸手拿过,道:『那某就去试一试。』
  那店家刚刚走出,只见对面驶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在陈府侧门停下后,一个青年从马车中摇摇晃晃地爬下,他一边爬,一边朝着驱着马车,再次驶向外面的驭夫骂道:『贱奴贱奴,都到了家门口了,还舍不得这一程?』
  骂骂咧咧中,他又向站在远处的门卫喝道:『你这贱奴,见到郎君,不上迎,不扶持,莫非活得不耐烦了?』
  声音暴戾,带着浓重的酒气。
  陈容望着那青年,双眼一亮,低叫道:『是陈三郎。』
  她嗖地回头看向冉闵,眼巴巴地尽是期待。见到冉闵理也不理,陈容朝着那店家唤道:『店家,也不需要你去陈府唤人了,你把那个醉酒的郎君叫来便行。』
  那店家应道:『好嘞。』小碎步地向陈三郎跑去。
  店家刚刚跑到陈三郎面前,还没有开口,跌跌撞撞着的陈三郎,已是重重一挥,把那店家推出老远。
  那店家连忙站稳,又凑上前,巴着笑脸说了一句什么话,他的声音一落,陈三郎便是哈哈一笑,道:『行,便是见他一见。』
  说罢,他摇摇晃晃地向店中起来。
  陈容又向冉闵看来,见好整以暇地品着那浆,一点也没有走向相迎的意思。陈容只得站起来,迎上前去,哑着声音笑道:『郎君便是陈三郎吧?小人早就听说过陈三郎才华不凡,风姿出众,若是也生在琅琊王家,必不输于他琅琊王七。』
  陈容在这里滔滔不绝地吹捧时,冉闵抬起头来,他侧过脸,斗笠下的墨眼带着笑,望着与以往完全不同的陈容。
  陈三郎这人,自负才名,对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士,一直是妒忌的。听到陈容这么一捧,他哈哈大笑,醉眼斜倪向她,道:『对对对,你这小子说的这话,很对,很中听。』
  一边笑,他一边伸手扶向陈容的肩膀。
  陈容微微一侧,让了开来。
  她朝塌几一指,笑嘻嘻说道:『郎君请上塌。』
  陈三郎却没有动。他歪着头,尽是血丝的双眸迷糊地瞪着陈容,道:『你这人,怎么这般面熟?』
  陈容闻言,呵呵一笑,她似是随意地压了压斗笠,道:『世人有相似,郎君定是眼花了。』
  陈三郎还在狐疑地望着她,他吸了吸鼻子,嘀咕道:『还是不对。』一边说,他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到塌上倒下,仰脸向天,这般仰躺一会,几乎是突然的,『啊……。』地一声,陈三郎嘶吼起来。在惊得那店家和陈容打了一个哆嗦后,他猛然叫道:『拿,拿酒来。』
  不等那店家开口,陈容已胡乱倒了一口浆过去,一边把那碗塞到他手中,陈容一边关切地问道:『郎君怎么喝了这么多酒?难道是哪个混账不开眼的,给郎君添了堵?』
  她这市井俚语一出口,冉闵再次侧头,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这些天,陈三郎日日以酒消愁,早就苦闷难当,听到陈容地问话,他竟是以袖掩脸,放声啕啕大哭。
  一边哭,他一边说道:『添堵?这贼杀的老天都在给我添堵啊。』
  『是,是,这老天实在差劲,它怎能给郎君添堵?』陈容可不敢唾骂苍天,自重生后,她便对鬼神之道,敬之惧之。
  陈三郎听到她这一附合,端起那一点浆便到在嘴里,喝叫一句,『好酒』后,在陈容的诱哄下,他哽咽道:『完了,完了,都完了,都完了……』
  陈容压抑欢喜,连忙问道:『郎君为什么说完了?』
  陈三郎没有听到她的问话,他还在一个径地低叫,『完了,都完了。父亲完了,我也完了。呜呜呜……』
  陈容连忙再倒一点浆过去,又问道:『郎君的父亲,为什么完了?』
  『为什么完了?』陈三郎嘶哑的笑出声来,他呜咽道:『丢了为南阳王筹集的粮,又丢了与母亲家庭合伙弄来的粮。呜呜……胡人就要围城了,我却摊上这么个愚蠢的父亲,弄得家口空空如也,不被族人待见,还有那南阳王,还把老东,把我父亲抓起。』在这个把孝道看得高于一切的时代,便是醉中,他也心有畏惧,不敢唾骂父亲。
  在陈容掩不住的笑容中,陈三郎继续呜咽着说道:『还说什么他与姓李姓许的内贼勾结,在关键时候插了他的刀。要不是伯父出面,我父亲人头都落地了。呜呜,完了,什么都完了。』
  第章 郎君如故
  陈三郎说到伤心处,伏几大哭,醉语连篇。
  陈容问了几句,见再也问不出什么,又看到几个仆人急匆匆地向这里走来。她知道,传承几百年的贵州们,禀承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便是天塌下了,在外人面前,那面子无论如何是要维护住的。那几个仆人,定是怕陈三郎酒醉之下胡言乱语才赶来的。
  她站了起来,对着酒家低声说道:『老伯,劳烦把这位郎君扶出,交给他的仆人。』
  那酒家得了金叶子,自是愿意,扶着陈三郎朝外走去。
  他们来到店门口时,几个仆人已经赶来。几人接住陈三郎,转头朝陈容看来。可这时的陈容,已站在角落处,面目模糊,身影隐约,几人根本看不清。
  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突然的,冉闵低笑道:『小姑子,可如愿了?』
  陈容回过头来,她朝他福了福,快乐地说道:『是,如愿了。』那陈元,既得罪了琅玡王氏,又得罪了南阳王,可以说,不管是建康,还是这个南阳城,他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而陈元一倒,不管是陈三郎,还是陈微,那身价也是急转直下。便是那阮氏,想来在贵州圈中,都是抬不起头做人的。
  这时的陈容,盈盈浅笑,毫不掩饰她的快意。
  阴暗中,冉闵深沉地凝视着她,再次莞尔一笑。
  就在这时,一阵喧嚣传来。
  这喧嚣声中夹着欢呼和女子的叫嚷声,在满城不安时,这种充满欢快的声音实在是罕见。
  冉闵抬头看去,陈容更是几个碎步,跑到了店门口。
  前方的街道处出现了一辆马车。
  只是望上一眼,陈容便是一僵。
  慢慢地,她眨了眨眼,轻轻一笑。
  那马车的前后左右,都围满了少年男女。嘻笑声中,陈容听到陈琪高声叫道:『七郎七郎,我知道胡人围城之事与你无关,你千万不要介怀。』
  另一个女郎则妖声唤道:『有七郎在,南阳城定然无忧。』
  一个少年也在大叫道:『琅玡王氏精兵无数,区区慕容恪何足道哉。』
  此起彼伏中,都是安慰,都是欢乐地叫喊,望着这些少年男女脸上的笑容,陈容知道,他们打心眼里,便觉得王弘一定能解决这场危机。
  这时,陈容的身后传来冉闵低沉的声音:『老伯对这琅玡王七,也无怨言?』
  那店家嚅嚅地回道:『所有的士人都说,王七郎可靠,想来是可靠的。』
  店家的声音一落,冉闵便是低叹一声,那叹息中,充满着郁闷和苦涩,『只因他是琅玡王七?果然是负天下盛名!』
  陈容还在张望着。
  她透过重重又叠叠的黑色头颅,重重叠叠的华服广袖,看向马车中的那个人。
  马车摇晃中,偶尔一眼间,她可以看到那一双清澈高远的眸子。便是此刻,那眸子也是带笑的,温柔的,宁静的…… 那么的自在,那么的从容,仿佛那就要迫近的强敌,那遮蔽天地间的风雨,只不过是这盛世人间的一场宴席。不过如此,不足道哉!
  这是一双可以让人平和,可以让看到的人,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微笑的眸子。陈容只是望了一眼,心下便是大静,不知不觉中,她已含着笑,轻轻吟道:『君子可知,岁月静好。』
  极简单极简单的一句话,极随意极随意的吟咏出场,陈容含笑的眸子中,却有了湿意。
  就在这时,马车中,那个高远悠然的人,突然转过眸子,向她的方向瞟来。
  就在他瞟来之时,陈容一凛,反射性地便想缩回头去。
  她缩回头了。
  马车中的那人,也只是随意地瞟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不再向她看来。
  陈容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在松出这气的同时,她突然觉得,口里有点苦。
  咬了咬牙,陈容挤出一个笑容,果断转头,向店中返回。
  店中的角落处,那个高大伟岸的身影,下仰着头看着屋梁,那俊美的,轮廓分明的脸上,有着落寞,寂寞,还有亘古的沧桑。
  陈容望了一眼,便低下头,碎步走近,在他的旁边慢慢坐下。
  她垂下双眸,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双手,眼神木然,心思飘远。
  此时此刻,店中安静如许。
  外面的喧嚣声,笑闹声还在继续。
  马车中的王弘,这时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瞬时,马车加速。
  这马车一加速,那些围拥着的人便自动散开。少年少女们,静静地退下,静静地望着王弘向前冲去的马车,不再哄闹。他们知道,此时的七郎,必定有着太多的事需要处理,他们不能他乱了心。
  马车冲到了店面前。
  车帘后,那个俊美高远的少年转过头,漫不经心地朝着店中瞟了一眼,然后,含笑唤道:『木子。』
  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护卫策马靠近,『郎君有事吩咐?』
  王弘的嘴角扬了扬,音线带笑,『派人去查查那店,记得要快,走慢了,有人可是会躲起来的。』
  青年护卫连忙应道:『是。』策马返回。
  王弘的马车一离开,冉闵便站了起来,他压了压斗笠,命令道:『走罢。』
  『是。』
  陈容连忙也压了压斗笠,跟在他的身后,向外走去。
  刚刚走出几步,还没有出店面,陈容突然停下脚步,惊喜地唤道:『是尚叟。』
  一辆马车驶过来,那驾车的老头,可不正是尚叟?
  冉闵瞟了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陈容一眼,脚步不停。
  陈容见状,张了张嘴,还是跟了上去。只是她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朝着尚叟的马车张望。
  两人来到了一个路口处。
  这时,冉闵停了下来,陈容向他看去,看到的,只是他负着双手的,静静站立的背影。
  而这时,尚叟的马车已经驶近。
  突然的,陈容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几个箭步冲了出去,清声叫道:『尚叟!』
  她的叫声一出,尚叟便急急抬头。
  转眼,他看到了陈容。虽然她穿着少年袍服,虽然她戴着斗笠,可是尚叟只是一眼,便知道这里他家女郎。
  当下,尚叟红了眼眶,他干巴的唇颤抖了一阵后,急急吆喝一声,张嘴便要叫唤。
  这时,陈容又说道:『不要声张。』
  此处街道行人稀少。饶是如此,陈容说这话时也压低了声音。尚叟闻言,马上醒悟过来。他伸袖擦去不知不觉中涌出的泪水。
  就在尚叟策着马走近来时,一个身影出现在陈容身边,却是冉闵大步走来,也不需要尚叟停下马车,他把车帘一掀,便跳了上去。
  陈容还没有反应过来,马车中的冉闵右手一伸,已扯着她的手臂,把她也提了上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冉闵做来是行云流水,快如闪电。尚叟都没有反应过来,马车里,已传来陈容惊喜的,压低的声音,『叟,快快说说,现在的陈府怎么样了?你们怎么样了。』
  尚叟回过神来,他应道:『是。府中现在有点乱。』
  『怎么说?』
  『还不是那陈元。听说他误了南阳王和南阳阮氏的什么大事,引是两家大发脾气,那南阳王一恕之下,砍了他那如夫人李氏的哥哥,还要砍了陈元。陈元慌乱之下,连忙休了那李氏,跪在陈公攘面前大哭,这才免了死罪。』
  尚叟朝左右看了一眼,见到有人,闭上了嘴。好一会,来到安静处,他才继续说道:『这些时日,那阿微天天以泪洗面,夫人阮氏的娘家放言,说阮氏从此后,与他们再无干系。陈元和阮氏更是闭门不出,女郎不知,现在啊,仆人们都知道你这族伯已经失势,明里不说,暗里可没有好脸色呢。哎,听说南阳陈氏开了几次会,说要驱了他们这一家。』
  说到这里,尚叟的声音有点苦,他低叹道:『陈元一出事,连累得我们也不好过。幸好女郎不在。』
  陈容沉默了。
  她自是知道,肯定会连累她。不管怎么说,她现在也是归于陈元名下,如果南阳陈氏真要驱逐陈元,必定也会把她一并驱逐了。
  不过这种损失,她一点也不在意。此时此刻,涌出她心田的,只有报复的快感。
  忍着欢喜,陈容看向冉闵。
  这时刻,这个男人正在闭目沉思,他的浓眉锁得很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望着他,陈容暗暗想道:也不知他具体放出了什么风声?竟弄得陈元和阮氏这么的狼狈?
  尚叟的声音还在传来,『前几日,阮氏又来下令,说我们这一院的下人,只留一个看院就可以了。剩下的全部赶出去。幸好陈公攘派人来了,那人说,女郎是个有情有义的,怎么也不能主人生死未卜,便散了家奴。』说到这里,尚叟的声音中充满了快意,『那人还说啊,有些人自己做错了事,还迁怒于他人。实在是小人。呵呵。』
  陈容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怪不得这次尚叟谈到陈元,语气中没有一点恭敬,原来后来又来了这么一曲。
  就在这时,尚叟忍不住停下马车,回头向她看来,说道:『女郎,家族中人都以为你出事了。』顿了顿,他压低声音,吞吞吐吐地说道:『与女郎前去的那些,一个也没有回来,大伙说什么的都有。便是老奴,也哭了几场……』一边说,他一边悄悄地瞟向冉闵所在的角落。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2:04
  第章 妒忌了
  陈容低声安慰:『有将军在,我怎么会有事?』
  尚叟应了一声是,只是应着时,他还在拿眼看向冉闵,满脸疑问。
  陈容知道,尚叟对于她的情况,定有太多疑问,太多想询问的,不过她现在不想说。
  马车还在格支格支地滚动着。
  不一会,冉闵的声音传来,『可以了。』
  尚叟一凛,应道:『是。』
  马车刚停下,冉闵便牵着陈容的手一跳而下,然后转身,朝着前方一条小街道走去。尚叟刚要跟上,陈容已回眸朝他摇了摇头。
  尚叟张着嘴,看着冉闵紧握着的,陈容的手,看着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无数的疑问哽在咽中,没有机会问出来。
  两人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不一会,两人走入那巷道,进入那破败院落。
  冉闵率先跳下,他推开石头,朝陈容招了招手。也不等她,便猫腰入内。
  陈容跳了下去。
  不一会,石头滋滋地合上,古井再次恢复了平静。
  陈容跟在冉闵身后,安安静静地出了南阳城。
  站在地道外面,冉闵抬着头,望着南阳城中,薄唇紧闭,好一会,他沉沉一笑,道:『不过是个姓氏。』
  说罢,他转过头,大步离去。
  陈容连忙碎步跟上。
  两人走了不出三百步,上百个亲卫牵着火龙马一围而上。冉闵跨上马背,也不理会陈容,长喝一声,狂奔而出。
  陈容瞪着他扬尘而去的身影,呆了呆,这时,一个亲卫唤道:『女郎,可会骑马?』
  陈容连忙转头,回道:『会,会的。』她爬上马背,在亲卫们的簇拥下,向着荒野中,天尽头的冉闵追去。
  新月初上时,亲卫们追上了冉闵。
  一人一骑,便这般伫立在月光下,荒野中,荒野无边无际,那一人一马神骏而高大。望着夜色中,那显得模糊而遥远的身影,陈容低低地叹息一声。
  她策马来到他身后。
  『哒哒哒』的马蹄声中,陈容轻缓而温柔的声音传来,『有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将军勇武无双,智谋无双,已是天下第一名将,那丹青史册上,千千万万载,都会有将军的名字。光此一点,便可以让所有的士族,所有的士大夫仰望了,阿容不知,将军因何郁郁寡欢?』
  这番话,她前世时,在心中念过千千万万遍,总想着在某一个合适的时机向他说来。她那时坚信,如果说这话的时机够好,她一定能博得他的另眼相看。
  因此,此刻她说出这些话时,无比顺溜,也无比温柔,甚至这温柔中,还有着她自己不曾发现的怅然若失……
  新月中,冉闵回过头来。
  夜色中,他双眼如狼般幽亮,朝着陈容直直地盯了一阵,冉闵绽颜一笑,道:『好个小姑子。这番话甚是中听。』
  他策马向她靠近。
  来到她身边时,他朝她伸出右手,命令道:『过来。』
  陈容广袖下的小手,不为外人所知地颤抖了一下。
  她顺从地伸出手去,搭上了他的大手。
  哗的一声,冉闵把她扯上了马背,脚尖一踢,朝着荒原深处纵马急驰。
  夜风呼啸而来,男人沉浊的呼吸中,突然说道:『我倒要看看,琅琊王七怎么对阵慕容恪,怎么个‘负天下盛名’法!』
  陈容知道,他妒忌了。
  她没有回答。这个时候,也不需要她回答什么。
  夜风还在呼呼而来,火龙马全速奔行时,快如闪电,令得本来温缓的夜风,直是刮得人面生痛。
  陈容忍着不适,一直没有出声。
  好一会,冉闵吆喝一声,拉着火龙马人立而起。
  他右手扳转陈容的小脸,令得她抬头看向自己。
  墨黑阴烈的眼中,目光如狼,他直直地望着她,突然说道:『刚才见到王七郎,可还有不舍?』
  眼神中,有着隐藏的暴烈。
  陈容哪敢在这个时候激怒他?当下她垂下双眸,轻声应道:『没有了。』
  『看着我回话!』
  冉闵突然喝道。
  陈容一凛,慌乱地抬头看向他。夜色中,她明媚的大眼眨啊眨的,清艳嫣红的小脸上,染着不安。
  冉闵见状,语气放缓,温柔了些,『说吧。』
  知道他性格的陈容,忍着垂眸的冲动,回望着他,轻轻说道:『没有了。』
  冉闵薄唇一扯。
  他松开锢制着陈容下巴的大手,眼望着远方,低哑地说道:『阿容。』
  『恩。』
  『你是我好不容易才看中的女人,这一生,都不许想他了。』声音沉沉,无比认真。
  陈容连忙温驯地应道:『是。』见他浓眉微皱,她连忙补充道:『不会想了。』
  冉闵轻哼一声,他踢了踢马腹,向前缓缓而行。
  左手扣着她的细腰,他俊美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苦笑,『我妒忌了。』声音中有着自嘲。
  陈容垂下双眸,语气轻浅地回道:『令得天下胡人闻风而逃的石闵天王,何必妒忌他人?』
  语气中有着不满。
  她知道,这个时候的他,定会喜欢这种不满。
  果然,她的声音一落,冉闵已是哈哈大笑起来。
  他仰着头,脚尖一踢,再次策马狂奔。迎面扑来的呼呼狂风中,他的笑声洪亮,爽朗,得意。
  陈容听着他这个笑声,慢慢一笑。
  就在这时,他搂着她腰的大手一紧,他把她重重按入怀中。
  于是,陈容偎着他,他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放声大笑。
  望着冉闵如飞箭般直冲而出的身影,亲卫们再次吆喝着策马追去。跑着跑着,一个亲卫突然说道:『将军有伴侣了。』
  另一个亲卫生得文弱,气质也像个士人,他望着那远远而去的身影,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嘿嘿笑着叫道:『将军总是说,此生有了火龙马为伴,便足矣。他定然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如楚霸王一样怀拥美人。听听听听,那笑声多得意?』
  这话一出,亲卫们同时哄笑起来。
  笑闹声,马蹄声,给这安静的荒原,添上了一份安详。
  转眼间,几天过去了。
  帏帐后的陈容,这时已放下笔墨,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
  她的前面,是扶几而起的冉闵,他瞪着那哨探,沉声道:『慕容恪来了?』
  『是!』
  『离此多远?』
  『五十里不到,按脚程,明天他会围上南阳城。』顿了顿,那哨探又说道:『如今南阳城四周,处处都有胡人哨探。将军,那慕容恪小心得很哪。』
  一个幕僚在旁冷笑道:『他是在防着我家将军。哼,这一战,只要我家将军插手,他是毫无胜算。』
  冉闵听到这里,哈哈一笑,笑着笑着,他腾地站直,喝道:『给我着袍!』
  『是,是。』
  一阵脚步声中,三个士卒跑了进来,他们围上了冉闵。
  就在这时,冉闵大手一挥,把他们扇开,『谁让你们来的?』
  士卒们一怔。
  陈容苦笑了下,连忙掀开帏帐,走到他的身后。她从一侧拿起他的藏青色外袍,一边给他穿戴,一边像个小妻子一样,温柔舒缓地问道:『将军这是要往哪里去?』
  果然,听到她温柔的询问,冉闵享受地眯起了双眼。他感受着陈容温软滑嫩的小手,在他下巴上系起绳结时的触感,声音不知不觉中,已少了坚硬,多了绵软,『去南阳城。』
  啊?
  陈容一惊,系着绳结的动作一僵!
  呼的一声,冉闵右手伸出,扣起了她的下巴。
  他眯着墨眼,俊脸沉寒地盯着她,低喝道:『你在想什么?』语气不善。
  陈容向他抛了一个白眼,用一种疑惑惊愕的语气说道:『胡人就要来了,将军在这个时候进入南阳城,难道不值得惊愕么?』
  冉闵还有狐疑地盯着她。
  他俊美的脸上,慢慢地涌出一缕黑气。
  他扣着陈容下巴的手,收紧了些。在令得陈容吃痛出声时,他低沉地说道:『你还没有忘记他?!』语气中带着肯定。
  陈容还在痛哼,她只感觉到,锁在她下巴的手,掐得她疼痛不已,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那里定然青紫一片。
  痛哼中,涌出陈容心头的,还有着诧异。前世时,他不喜欢她,这个男人,对于不喜欢的人,是弃如鄙履的。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上了心的人,会如此着紧,会如此的小心眼。
  疼痛中,陈容白着小脸,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在心里回道:喜欢上一个人,哪有这么快便忘记了的?再说,我为什么要忘记他?
  她扭曲着小脸,双手向外扯着他的大手,叫道:『痛!』
  眼眶通红,泪盈于睫。
  冉闵没有松手。
  他兀自盯着她,沉沉地低喝道:『你还在想着他?』声音中,隐有杀气。
  陈容听出了这杀气,这一下,她回过神了。当下她白着脸,打了一个哆嗦后,气苦着,抽噎着,『这人又不是草木,说忘就可以忘得精光的。平素里是一点也不想的,只是听到将军提到南阳城,便不免想了一下。』
  说着说着,两行清泪流下,划过脸颊,沁入樱红的小嘴里。
  望着梨花带雨,海棠垂露一般的陈容,冉闵铁硬的心不由一软,他慢慢地松开了手。
  一得到自由,陈容便以袖掩脸,哽咽起来。一边哽咽,她一边埋怨,『将军弄痛我了。呜呜……』
  哭泣中,冉闵暴然低喝,『闭嘴!』
  喝声一出,陈容打了一个寒颤,连忙闭嘴。她不敢再出声,只是双肩耸动,窈窕的身影颤成一团。
  冉闵瞪着她,瞪着她,不知不觉中,脸上的暴戾越减越少。
  好一会,他断然命令道:『不许再想他!』说到这里,他暴喝道:『听懂没有?』
  陈容哆嗦着,结结巴巴地应道:『是,是,是。』
  在她惊惶地回答声中,冉闵已是大袖一甩,急步冲出。
  听着他急冲而出的脚步,陈容慢慢放下掩在脸上的广袖,眼泪模糊的小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笑容。笑容刚出,她便懊恼起来,暗暗恨道:我激怒他干嘛?明明想好了的,只要无情,便会无恨。为什么还是忍不住要激怒他,要让他尝尝意不平,心不甘的苦?
  一个时辰后,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再次传来。
  安静地伏在几上的陈容,一听到那脚步声,便知道是冉闵回来了。当下,她抬起头,白着小脸,嘟着嫣红的小嘴,泪盈于睫地望着门口。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了。
  一双墨黑幽寒的眸子,扫向了她。
  只是一眼,冉闵便皱起了眉。几乎是他刚刚摆出脸色,两行清泪便顺着陈容的双眸,流下玉白的脸颊。
  冉闵呆了呆。
  来到她面前,他右手一抓,锢住了陈容的手臂,把她提起搂入怀中,他大手胡乱地拭着她的泪水,冷冷地低喝道:『还有脸哭?』
  喝声中,陈容哆嗦了一下,低下头去,只是泪流得更凶了。
  冉闵浓眉大皱,便要暴喝。
  只是他朝着哭得安静无声,艳美的小脸如刚刚洗过般,楚楚可人的陈容望了一眼,那喝声,便怎么也出不了口。
  他低叹一声。
  他双手环着她的细腰,低声说道:『好了,别哭了,恁地让人看得心烦。』声音中,有着不自觉的温柔,语气似是不耐烦,那胡乱拭着泪的动作,却透着温柔。
  陈容连忙伸手捂着小嘴,慢慢停止哽咽。
  冉闵搂了她一阵后,说道:『走吧。』说罢,他拿起兵器,转身大步离去。
  陈容紧走几步,连忙跟上。
  营帐外,亲卫如林,一动不动地骑在马上候着。陈容哭得小脸都花了,不敢抬头,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冉闵。
  冉闵骑上了火龙马,他把兵器交给亲卫,左手一伸,提着陈容放在身前。把她一搂,『多备一匹马!』
  这是在给陈容备马,如有什么意外,他也可以腾出手来厮杀。
  一个亲卫大声应道:『是。』策马奔出,不一会,便牵着一匹上等骏马跑了过来。
  冉闵瞟了那亲卫一眼,断然喝道:『走!『
  众亲卫哄然应道:『是——『
  马蹄的的,烟尘高举,众人踩着夜色,向着南阳城的方向前进。
  马背上,陈容安安静静地伏在冉闵的怀中,此时此刻,她其实挺纳闷的:冉闵这个时候进南阳城,却是为了什么?他不是说过要看戏的吗?还说过要看王弘与慕容恪之间的争斗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南阳城?
  想着想着,她也想不通冉闵此行是想干什么。
  这个晚上,明月成环。
  众马奔出不远,冉闵便跳下马背。陈容还在迷糊时,便看到他下令众亲卫用布把马蹄全部包上。
  准备妥当后,众人再次翻身上马。
  这一次,群马落地无声,安静之极。
  悄无声息中,众人再次来到那地道前。
  冉闵翻身下马,他盯着亲卫们,沉声说道:『守卫此处!『
  』是。』
  『分一列随我前去。』
  』是。』
  命令中,冉闵把兵器和坐骑丢给亲卫,拿过火把,弯腰低头,朝着地道里面走去。
  地道实在太窄小了,冉闵身材高大,行走颇为不易。便是那些亲卫,也走得跌跌撞撞的。腾腾的火把光中,只有窈窕的陈容走得最为容易。
  不一会,一行人便走到了尽头。
  一个亲卫上前,伸手把那石头推开。
  瞬时,满天清光入眼。
  那亲卫侧耳听了听,伸头探了探,回头做了一个手势,然后率先跳出。
  众亲卫跟着跳出。
  冉闵托着陈容的胳膊,也是一跳而上。
  院落里,依然荒凉,四野也是安静之极。只有远处的灯火伴着笙乐,在这夜空中唱响着荒淫。
  冉闵走出几步,见到众亲卫都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他低喝道:『走,去西城。』
  转身朝外走去。
  夜色中的南阳城,街道中依然安静,贵族宅第里,依然繁华热闹。
  冉闵搂着陈容的手,一边缓步而行,一边轻笑道:『晋人不总是说什么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么?这一次我也学学那些士大夫。』
  声音一落,众亲卫低声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声,引得偶尔路过的南阳人向这里看来。
  只是一眼,他们便收回了视线,并不在意。
  直到这时,陈容才注意到,不管是冉闵,还是亲卫们,他们的打扮都很随意,便如处处可看的富家子带着一群护卫夜游一般。特别是冉闵还搂着一个她,那闲适之意,更是不言而喻了。
  这时,一个亲卫低声笑道:『将军也不需学那些士大夫,此时此刻,这满城的士人,只怕没有一个如将军这般自在了。』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哄笑声传来。陈容也笑了笑,只是在笑着时,她心中暗暗想道:王弘是没法子出去的,可是尚叟等人,我怎么也要把他们弄出这南阳城才成。看看吧,等会回去时就跟冉闵提。
  陈容知道,冉闵这人,平生杀人如麻,那人命在他的眼中,是一文不值。她的仆人,她虽看得重,可在他眼中,便未必有一匹马值钱。他是断断不会因为一些仆人而影响自己的计划的。要他答应带走那些仆人们,得在他心情极好,事情办得差不多,只是顺手而为时提起来才有效。
  在陈容的寻思中,亲卫们的笑声中,众人脚步一停。
  陈容抬起头来。
  一个院落出现在她眼前。这是一个极普通的庄子,不高的围墙,与别的庄子一样,进口是一个巷子,一切一切,都普通之极。
  而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一道只可容一人进出的侧门。
  冉闵放开她,淡淡命令道:『翻过去,把门打开。』
  』是。』
  一个亲卫应声走出,他退出几步,然后向前一冲,踩在一块石头上,轻轻巧巧地翻过了人家的围墙。
  』吱呀『一声,侧门从里面打了开来,那亲卫站在门内,朝着冉闵轻叫道:『将军。』
  冉闵点了点头,提步上前,缓步踏入。
  陈容紧走两步,在他身后进入了院落。
  一入内,她便发现,眼前这外观极为普通的庄子,里面树木修理得极为清澈,一条小溪弯弯绕绕穿行其中。月光下,溪水清澈,树木于整齐中尽显精致之美。
  这是一处经过精心整理的庄子。
  在陈容打量之际,冉闵已提步上前。
  一路走来,陈容发现,这庄子里的房屋,都是一些竹子做成,假山流水,竹屋楼阁,竟是极具匠心。
  不过,陈容并不是一个风雅之人,虽是两世为人,可前世跟着的冉闵,也不是一个风雅之人。她看了又看,只觉得这庄子花了不少心力,显得十分精美,处处都可以看到匠心独具,可真要说她个一二三来,又说不出了。
  负着双手,施施然走在她前面的冉闵,这时低沉地笑道:『王七郎果然好雅兴,这么一普通的庄子,他一住,便立马风雅起来。』
  一言吐出,陈容已是嗖地抬头。
  王弘?
  这里住着的是王弘?
  这一路上,她一直在猜测,冉闵前来,也许是会见王弘。可直到他亲口说出,她才敢肯定。
  这个男人,不是说过要看戏的吗?他不是妒忌着王弘么?
  他此刻前来,却是为了什么?
  就在陈容苦苦寻思时,冉闵再次低笑道:『灯火寂寂,鼓乐不闻,看来,胡人之事,还是让这位负天下盛名的王七郎头痛啊。』
  几乎是他的笑声一落,蓦然的,前方传来一个清朗的叫声,『掌火!『
  叫声一出,『腾腾腾『,响声四起中,十来个火把和灯笼同时亮起,转眼间,刚才还是黑暗宁静的地方,变得灯火通明。
  火光中,一个长相俊朗的青年士人大步上前,他朝着冉闵的方向深深一揖,朗声道:『我家郎君方才便说,今晚会有贵人来访,令我等熄灯静声,在此相候。果不其然,贵人还真的来了。』
  那青年士人的笑声,爽朗之极。他似是没有注意到,冉闵等人脚步一顿,露出一惊疑之色。他兀自长揖不起,又笑道:『郎君说得对啊。小人想,这个时候的南阳城,还真没有比将军更尊贵的客人了。明月当空,将军踏着夜色前来相助我南阳城人,小人感激涕零啊!『笑声中,欣喜不尽。
  第章 对峙
  听着那青年士人的爽朗笑声,陈容差点失笑出声。
  她当然没有笑,不但不能笑,她还安分的低下头,退后一步。
  冉闵沉着脸。
  慢慢的,他展颜一笑,道:『好个王七郎!佩服,冉某佩服!』
  他负着双手,抬头盯着那人士身后,喝道:『既然你家郎君什么都料到了,怎地还不出来一见?』
  那青年人士抬头看向他,张口便想解释,这时,一声清润的,温和的音线沁入夜空,『将军何不入内一述。?』那音线轻声笑着,『酒已温,肉已香。只待英雄踏月而来。』
  这声音,悠然自在,这语气,平和风雅,使是冉闵火气不小,这时刻也发作不出。
  冉闵回过头来。
  他朝着躲到后面的陈容瞟了一眼。
  一见他的颜色,陈容便明白,他这时与自己一同入内……陈容咬了咬唇,终于碎步上前。
  冉闵大手一伸,扣住了她的手腕,脚步一提,向里面都不走去。
  竹屋外,两个长相清秀的童子侯在门旁,看到冉闵走来,他们弯腰一礼,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冉闵大步踏入。
  陈容被他紧紧牵着,身不由己地走了进去。
  竹屋内,檀香冉冉,这香味,混合着一种不知名的花香,在不知不觉中,让陈容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她慢慢抬起头来。
  竹屋的正中,坐着一个美少年。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个晚上,美少年打扮过。他披着一见淡紫色,绣着蓝色凤凰的外袍, 墨发披散在肩膀上。他的几上,摆着一张琴,修长白净的手,正放在琴上。
  与然和时候见他一样,这个俊美的少年,总是一派悠然高洁。只是此时此刻,在身后五根蜡烛的映衬下,少年与高洁中,添了一份威严和华贵。
  他便这般静静地坐在那里,可那种气度,那种风华,便盖过世间所有人!陈容恍惚地想到:只怕司马氏的太子王孙,见到这样的王弘,也会自形惭秽吧?
  冉闵盯着王弘,大步走近,朗朗笑道:『王七郎好悠闲!』
  王弘一笑。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
  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陈容反射性地一缩,差点躲在冉闵的背后。
  王弘没有看她。
  他只是静静地,嘴角噙着浅笑,意态悠闲地望着冉闵。
  他这样的目光,宁静中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冉闵浓眉一皱,徐徐说道:『七郎便是这般迎接贵客的么?』
  声音一落,王弘右手一拨,令得那琴发出一阵清悦的乐音后,他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说道:『将军惫夜而来,是想与王弘做一笔交易吧?即时交易,只怕不可言贵!』
  声音清润中,夹着铿锵之音。
  陈容嗖地抬起头,想王弘看来。
  烛光下,少年俊美高华的脸上,笑容浅浅,但是仔细看去,才发现他那原本清澈之极的眼眸底,隐有波澜。
  冉闵又是一怔。
  他盯着王弘。
  盯着盯着,冉闵放声大笑起来。
  一边笑,他一边大步走去。在王弘对面的榻几上蓝蓝坐下后,他朝陈容一瞟,低喝道:『斟酒!』
  正在失神中的陈容,听到这命令,顿时一凛。她低着头,碎步走到冉闵的榻前,盈盈跪下。
  早在冉闵坐下时,侯在旁边的婢女,便姿态曼妙地走了过来,准备持壶。现在见到冉闵使唤着本也是客人的陈容,她们呆了呆,互相看了一眼,最后想两人福了福,弯腰后退,在陈容的后方继续候着。
  这个时候,王弘依然是浅笑隐隐,依然是眼眸也没有抬一下,更没有朝陈容望上哪怕一眼。似乎,在他的眼中,陈容只是冉闵随便带来的姬妾,似乎只是一个他从来不曾见过的,也不屑一顾的路人……
  陈容稳住心神,左手托着衣袖,开始给冉闵斟酒。
  汩汩的酒水流动声,在安静的竹屋中响起。
  转眼,一杯酒已然斟满。
  冉闵盯了陈容一眼,端起酒杯,徐徐说道:『为七郎也满上一杯。』
  这是命令。
  陈容福了福,轻声应道:『是。』转过身,提着酒壶,朝着王弘走去。
  她低着头,碎步走到了王弘面前。
  朝着他福了福,陈容微微欠身,提起酒壶,给王弘斟起酒来。
  酒水汩汩入杯。
  王弘俊逸的脸上,依然是笑容浅浅。那眼神如此宁和,那笑容如此悠然,真真看不出半点异常。
  冉闵瞟了云淡风轻,高远自在的王弘一眼,几乎是突然间,他对自己的行为厌恶起来。当下,他沉声命令道:『退下!』
  『是。』
  陈容应了一声,低着头,缓缓退下。
  不一会,她便退到了冉闵的背后,窈窕优美的身段,渐渐的消失在阴暗中。
  冉闵把注意力从陈容的身上收回。他盯着王弘,突然一笑,到:『冉某真是不知,七郎怎么知道我今夜会来?又是怎么知道,我要与你做交易的?』
  在他的问话中,王弘伸出修长白净的手。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陈容刚斟的酒水,抿了一口后,极为随意地说道:『将军志向高远,所谋甚大,这么一个与琅琊王氏做交易的好机会,不会轻易放过。』
  在他说出‘志向高远,所谋甚大’时,冉闵双眼一阴,一股肃杀之气瞬时笼罩其中。
  冉闵可是天王,他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一到有心施威,那气势甚是惊人。
  不知不觉中,站在两侧的婢女们已是瑟瑟发抖。
  王弘依然嘴角含笑,举止都雅致之极。
  冉闵慢慢倾身,他那双如鹰一样的厉眼,瞬也不瞬地锁在王弘的脸上,说出的花,却带着笑,『七郎怎知,我志向高远,所谋甚大?』
  王弘抬起头来。
  他朝着冉闵望来,微微一笑间,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道:『请!』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还把酒杯倒置,朝着冉闵又晃了晃,那意思很明了,是要他喝了酒再说。
  冉闵本来沉着脸,如捕猎的狼一样紧紧地锁着他。从来,在他这种气势下,没有不屈服的人。便是石家的几个主子,在他这个时候,也是缄口不言,唯唯诺诺的。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王弘也举止失措,他那还真是虚有其表了。
  冉闵盯了王弘一阵,慢慢坐直。
  随着他坐下,那股死气瞬时一清。众婢同时松了一口气,陈容则抬起头来,她望着过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的冉闵。知道这一回合,王弘小占先机。
  等冉闵喝下酒,几个婢女颦颦婷婷地走上前,再次为两人满上酒水。
  王弘没有拿酒杯,他右手需放在琴上,随意按了两下,在发出两个悦耳轻快的音符,令得竹屋中沉凝的气氛一扫而空后。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冉闵,说道:『这一站,将军准备如何助我?』
  他居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居然在这个时候,一这种轻描淡写却笃定的语气,问出这样的问题!
  陈容嗖地抬起头来……
  冉闵也是把头一抬。他直直地盯着王弘,盯着王弘,突然的,他哑然笑道:『我为什么要助你王弘?』
  在他的质问中,王弘双手扶几,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在他这样的目光中,冉闵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啪』的一声,冉闵吧手中的酒杯朝着几上一放,低喝道:『直娘贼!与你们这些人说话,还真是费神。好了,王七郎,我直说吧。这一次我助你敢走慕容恪,他日冉闵若有所求,你需在晋室中周旋一二。』
  他把自己的要求甩出后,墨眼如狼,沉沉地盯着王弘,等着他的回答。
  在他的目光中,王弘微微一笑。
  他缓缓站起。
  随着他站起,他身后的墙壁上,倒影出一个攘之博带的身影。
  王弘盯着冉闵,慢慢的,他漏齿一笑,这一笑,那一口雪白的牙齿,在烛光下,散发着寒光。
  微笑中,王弘的音线,一如既往的斯文,温柔,淡然,『敢走慕容恪不过小事,相对于将军的所谋而言,这买卖不划算。』
  冉闵不耐烦了,他腾地站了起来。
  双手按几,他沉沉地盯着王弘,火气颇重地说道:『王七郎,你可别忘了,如果没有我,你性命难保!便是你琅琊王家,也会威望大扫。在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还敢说买卖不划算!』
  他低声咆哮到这里,广袖一甩,掉头便走。
  陈容怔了怔,朝着王弘看了一眼,见他微笑的,平和地望着冉闵的背影,顿了顿,低头跑出了竹屋。
  众亲卫正在候着,看到冉闵出来,连忙迎上。
  他们正要出口询问,见他沉着一张脸,表情阴郁,便打起也不敢吭一声。
  一行人转身便向外面走去。
  在沉着脸的冉闵的带领下,众人一言不发,低头行走。
  刚刚上的街道,一个亲卫便叫道:『哪里着火了?』
  众人同时抬头。
  只见西边天空中,火光冲天,黑烟直入云霄。伴随着那滚滚黑烟的,是南阳城人的吵嚷声,叫闹声。
  众人望着望着,几乎是突然地,一个亲卫叫道:『将军,不好!你看那方向!』
  这声音充满惊慌。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2:20
  第章 算计
  冉闵脸孔嗖地一沉,他右手一挥,喝道:『走快些。』
  也不用他吩咐,众亲卫已是箭步如飞。
  不一会功夫,他们来到了起火的地方。
  望着那个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的院落,望着四周进进出出,大呼小叫着忙着灭火的邻居。一个亲卫气急败坏地叫道:『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在他的叫声中,远处传来几个南阳城的叫声:『怪了,这荒废多年的院落,竟无端端地起了这般大火•』
  『哎,看这样子,只怕要烧个几天几夜。』
  叫嚷声中,冉闵脸沉如水。
  陈容也是,她呆呆地望着那火光冲天处,喃喃说道:『离不开了。』
  是,离不开了。
  那起火的院落,便是地道的入口!而看这火势,这浓烟,没个三天五天,这废墟不经过大肆清理,那地道是用不上的。
  慢慢的,冉闵一张脸,已沉寒如水,目光如刀般冷冽。
  一个亲卫走到他身后,低声问道:『将军?』
  冉闵头也不回,径自盯着那浓烟滚滚处,好一会,他冷笑一声道:『好一个王弘,好一个王七郎!』
  虽然,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此事是王弘所为,可他就是相信,他被王弘算计了!
  呼地一声,冉闵大步向王弘的院落走回。
  亲卫们同时上前一步,紧跟左右,看他们一个一个手按刀鞘的模样,已是做了拼命地打算了。
  被这杀气沉沉的气氛所惊,陈容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冉闵,不敢抬头。
  沉沉的步履中,突然的,冉闵止了步。
  他抿着薄唇,盯着前方。
  陈容感觉到气氛有异,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她才发现,一行人不知不觉中,已来到了王弘所居的那个庄子侧门外,只是这个时候,那个侧门大开,一个火把光中,披着淡紫色外袍的王弘,正站在风中,负着双手,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的身后,没有仆人。
  那一根火把,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满天的繁星,淡淡的散在他的头上,身上。
  依然是满眼风华。
  王弘静静地站在门口处,看到一脸杀气的冉闵止了步,他双手一拱,『王弘恭迎将军大驾!』他抬起头,星光下,目光明润清澈,『将军勿怪,事关家园,阴谋事,不得不为。』
  冉闵如狼一样地盯着他,沉沉说道:『七郎凭什么以为,这小小的南阳城,锁得住我冉闵?』
  他浓眉一挑,恶狠狠地低吼道:『我冉闵不想做的事,任何阴谋阳谋,都逼迫不得!』
  王弘一笑。
  这一笑,竟是十分灿烂。
  他嘴角轻扬,静静地望着冉闵,徐徐说道:『将军此言差矣,慕容恪,是你我共同的敌人。』
  他嘴角轻扬,『以将军的谋算,许是想等到南阳人与慕容恪拼到两败俱伤之时再出手。』他的声音刚刚落下,陈容便看到,冉闵如狼一样沉的瞳仁一收。这种表情,她是知道的,这说明王弘说中了他的心思。
  王弘负着双手,声线清润中,带着淡淡的沧凉:『将军志向高远,纵有慈悲之心,也会在必要时。视这万千生灵如刍狗。然而,王弘不行。』
  冉闵哧地一笑,冷冷说道:『你自是要博一博。』
  他说出这一句话后,似是怒火渐消。
  这时,王弘侧身,优雅地朝着院落里一指,道:‘恭迎将军入内。』
  冉闵没有动。
  他盯着王弘,冷冷说道:『我不喜欢被人算计。』
  王弘没有看他,他嘴角含笑,淡淡回道:『弘也不想被人威胁。』
  冉闵在这个时候,惫夜而来,既是谈条件,也有利用局势威胁他,威胁琅琊王氏就范的意思。因此王弘有此一说。
  冉闵皱起了浓眉。
  这时,王弘广袖一,已是施施然朝里面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清声说道:『当年刘高祖斩白蛇起兵时,屡走屡输。这持棋对垒,实不必争一子高低。』
  他一开口,冉闵便悚然抬头:他居然把自己与刘高祖相比,这是什么意思?
  他直直地盯着王弘的背影,直直地盯着,过了好一会,冉闵突然一笑:『好一个王弘!』这一笑,极阴沉。
  冉闵提步入内。
  随着他这一走,众亲卫慢慢地收起兵器,跟在他身后,安静地向前走去。
  陈容也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陈容刚刚走到竹屋前,两个婢女便拦着她,她们朝着陈容一福,轻声说道:『热汤已备,罗帐已换上新纱,请女郎稳步。』
  陈容停下脚步。
  她抬头看向冉闵。
  刚刚抬头,她便对上一双极清澈,极清澈的双眸,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王弘,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回头的,居然这般静静地望子成龙着她,此时此刻,繁星满天,星光下,他的双眸,如水……
  只是一眼,陈容突然羞愧得无以复加,她匆匆低头,不再向冉闵许多询问,跟在两婢身后走开。
  不过这时的冉闵,心思全在明日便要面临的大战上,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她的去留。因此,直到陈容消失了,他是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陈容跟着两婢,来到一个竹子筑成的楼阁处。仰着头,望着这建得极为精致的竹屋,望着竹屋旁随风摇荡的苍劲翠柏,疏疏竹林,陈容低低说道:『是个极风雅的所在。』
  一个婢女笑着应道:『女郎不知,这地方的一草一木,都是经过我家七郎之手的。』另外一婢女掩嘴笑道:『是啊是啊,要是南阳城的女郎们知道我王家有这么一个所在,只怕围墙都翻破了。』
  这两个婢女在对上陈容时,笑容可掬,极为可亲。
  陈容心头一松,也是一笑,她打量着四周,喃喃说道:『是啊,七郎风雅脱俗。』她呢,她光是这个形容词,还是绞尽脑汁想一想。
  这是,两婢已经提步,踩着楼梯‘格格’作响。
  不一人,她们推开了阁楼上的竹门。
  陈容跟在她们身后,进入楼上。
  一入楼,一阵香风便扑面而来。陈容没有想到,这竹楼外面看起来风是风雅,却显简陋,可万万没有料到,这里面,却是一派奢华。珠帘飘荡。帘帏飘香,便是地上,也铺着厚厚的锻。
  她碎步走到窗台处。
  从这里,可以看到郁郁葱葱的院落。是了,这个院落所植之树都是到了冬天也不凋谢的松竹之类。虽是冬天,却青翠得宛如春华正好。
  她眺目望去,透过一根高大的松树,她看到一个竹屋的屋檐。那便是王七郎所在的竹屋,也不知此时此刻,他与冉闵在说些什么?
  在陈容四下张望时,两个婢女已忙活起来。不一会,一婢笑道:『女郎,热汤已备,请淋浴。』
  陈容应了一声,转过头来。
  透着一帘帏帐,白色的蒸气,正腾腾直上。
  在陈容跨入浴桶时,她目光转向一侧,呆了呆,她伸手拿过一件冰丝袍,轻轻抚摸着。
  一个婢女打散她的墨发,一边梳理,一边朝陈容手中的丝袍瞟了一眼,她笑道:『这丝袍,可是七郎亲手送来的。女郎呆会看看合不合身。』
  他送来的?
  陈容呆住了。
  她垂下双眸,声音有点颤抖:『这是白色的。』
  另一个婢女一边在木桶中洒着梅花辨,一边笑嘻嘻回道:『是啊,七郎最喜欢白色了。他曾经说过,这天地间,处处都是脏黑朽臭,只有这衣袍,还白得干净。』
  陈容喃喃说道:『还白得干净……』她轻轻摩挲着这雪白的轻袍,喃喃说道:『是啊,只有这衣袍,才白得干净啊。』
  一婢说道:『好了,女郎入桶吧。』
  陈容应了一声,解去内衣,跨入桶中。
  这热水,调适得恰恰好。陈容这些日子里,与冉闵等人辗转于军营,哪里洗过一个干净澡?
  她把身子朝下沉了沉,只留一张脸在外面。满足地呻吟一声,陈容笑道:『这感觉很好。』
  两婢见她满意,开心地笑了起来。
  不一会,陈容便换上那丝袍。
  这时,夜色已深,两婢一一退去后,她脱去鞋履,钻入了被塌中。
  这被子,绵软舒服,暗香隐隐,连枕头,也是上等的羊脂玉做成的,只是时值冬日,便在上面蒙了一层白狐皮。陈容把脸贴着这毛茸茸的,温暖的狐皮,打量了一阵,想道;对了,阮氏的那件狐裘,好象也是这个质地这个毛色的。
  不同的是,阮氏对那狐裘,珍之重之,都舍不得穿。便是穿上了,哪个婢女不小心碰了一下,便是一顿好打。而这里,却把这么珍贵的皮毛让人枕着……
  陈容一想到这里,不由四下张望。这一张望,她才发现,目光所及之物,无一不高贵难得到了极点。寻常士族人家,这种东西有了一样,也会把它得紧紧的,当成宝贝。
  就在陈容张望时,竹门吱呀打开。一个婢女走了进来。
  她背对着陈容,在香炉点着香,闻着这香味,陈容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香?恁地好闻?』这香,闻起来特高贵。
  那婢女笑道:『女郎,这是龙涎香。』
  龙涎香?果然是皇室用品。
  那婢女焚好香后,转身走出。当她把房门拉开进,回眸看了陈容一眼,掩嘴笑道:『上一次九公主来府,七郎安置她,也不曾如待女郎这般慎重。』
  第章 一夜
  陈容垂眸不语。
  转眼,夜深了。
  陈容睡在飘荡着龙涎香的房间中,听着夜风吹过竹林的疏疏声,辗转反侧着。
  如此折腾了大半宿,她实在睡不着了。便披上外袍,慢慢向外走去。刚一动,一个睡在房间角落里的婢女便恭敬地应道:『女郎?』声音迷糊中带着睡意。
  陈容轻声说道:『你睡吧。』
  『是。』
  外面,依然繁星点点,弯月如勾。
  陈容扶着楼梯,小心地走了下去。
  踩着星光,行走在竹林中,走过竹林,数亩桃林隔着小河,与她遥遥相望。想来,如果春天来此,定是很美的。
  陈容转过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如此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后,她脚步一顿。
  只见前方的草地上,星光下,一个白衣胜雪的人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仰望着天空。
  只是一眼,陈容便认出了,他就是王弘。
  呆呆地朝他望了一眼,陈容咬了咬牙,悄无声息地掉头,准备离开。
  几乎是突然的,那清润的,优美的音线传来,『阿容?』
  陈容一怔。
  她慢慢回过身去。
  那个星光下的人,正在望着她。他的目光如此宁静,如此悠然,如此平和。
  陈容低下头,向他走近。
  来到他身前五步处时,她朝他福了福。
  『坐吧。』
  声音温柔之极。
  陈容应了一声,在他的对面,那备好的空榻上坐下。望着摆在面前几上的酒肉,陈容低声问道:『冉将军呢?』
  『休息去了。』
  王弘从自己的几上拿过一只酒杯,把那酒杯满上后,他把它放在陈容的几上。在回返时,他广袖一带,‘啪啪啪’几声碎响,却是那几只还残留着冉闵饮过的酒水的杯子,滚落于草丛中。
  陈容诧异地朝那酒杯望了一眼,转头看向王弘,见他白衣飘荡,墨发轻扬,分明风流高岸。
  她弄不清他这个动作是有意还是无意,便收回了目光。
  这时,她听到王弘清润地说道:『阿容,为我抚一曲吧。』
  陈容低低应道:『是。』
  她站起身来,从王弘的面前抱过那琴,放在几上,手指一按,一阵悠然的琴声飘转而来。
  本来,陈容的琴声,以华丽绚烂为要,只是这一刻,也许是因为心情太过复杂,那琴声中,平添了一份沧桑之苦和自我嘲讽。
  月光下,星光下,两人据几对坐,一个弹琴,一个仰头望月。竟是恁地空寂。
  如此凉夜,如此人影!
  这时,陈容所住的阁楼上,纱窗格支一声打了开来。
  那个圆脸秀丽的婢女望着星光下飘远的两个人影,柳眉一蹙,捂着胸口喃喃说道:『阿织,我不舒服。』
  那阿织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婢女,她只是望着王弘和陈容,没有回话。
  那圆脸婢女的柳眉蹙得更紧了,她喃喃说道:『我家七郎何等风流,何等不凡?难道他恋上一个俗艳女郎,还得不到?』
  阿织闻言,笑了笑,在一旁毫不在意地说道:『家主说了,我家七郎必是王氏中流砥柱。我等侍奉在侧,有些事,他不可为,不愿为的,我等需从旁助之。』
  在那圆脸婢女眨巴眨巴着眼,期待的眼神中,阿织慢慢一笑,继续说道:『天竺佛经不是说了吗?众生数苦中,求不得的苦最是煎人。这种俗艳女子,怎配让我家七郎尝受这求不得的苦?说不得,还是助一助吧。』
  阿织说到这里,朝那圆脸婢女神秘一笑,转身离开。
  半晌,一曲终了。
  陈容双手按在琴弦上,慢慢地慢慢地抬头看向王弘。
  王弘还在抬头看着天空。
  好一会,他广袖挥了挥,低声道:『你走罢。』
  『是。』
  陈容向他福了福,转身退去。
  不一会,她的身影便消失在竹林中,松树后。
  她回到阁楼时,角落里,两婢正跪坐在那里,见到她入内,她们福了福,低声说道:『女郎可有吩咐?』
  陈容摇了摇头,道:『都睡吧。』
  『是。』
  西西索索声中,陈容躺上了床榻。
  许久许久,她才闭上双眼。
  再次醒来时,东方已亮。陈容突然记起,今天是决定南阳城的命运的时刻。当下翻身起塌,正要唤平妪,记起这里不是自己的家。便改口叫道:『来人。』
  一个婢女应声出现。
  望着这些出自琅琊王氏,不管是仪容还是气质,都像一个饱学才女的婢子,陈容的声音不自觉的变得客气,『请把我的衣袍拿来。』
  那婢女笑道:『女郎不喜欢这白袍子?』
  陈容摇了摇头,伸手把凌乱的长发拂向后面,『不用了,我就穿我自己的。』
  『是。』
  在两个婢女的服侍下,陈容把衣袍穿好。
  刚刚提步准备离开,陈容转头看向那放在几上的白袍,喃喃问道:『这些,可送给我?』
  两婢不解地望了她一眼,那阿织笑道:『这本是七郎赠给女郎之物。女郎如果不要,它会被付之一炬。』
  付之一炬?
  陈容伸手拿过,低声说道:『如此至纯之物,烧了多可惜。』
  陈容走出了阁楼。
  她步履匆匆地朝前走去。这时她才发现,庄子变得空荡荡的,走了一刻钟,竟是没有看到一个外人。
  就在陈容有点不安时,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女郎?』
  陈容连忙回头。
  叫她的,是冉闵身边的一个亲卫。他急急向陈容大步走来,道:『你在这?走吧。』
  说罢,转身便走。
  陈容没有动,她叫道:『请候我一刻钟,容我更衣。』
  那亲卫皱起了眉头,他瞪了陈容一眼,想到冉闵对她的看重,便按下火气,沉声说道:『事关生死,还更什么衣?』
  陈容却没有理他,径自朝着一个竹屋飞奔而去。
  竹屋空空,她一伸手房门便打了开来。陈容连忙蹿进去,快手快脚地换起衣物来。
  不一会,一个身着青色的不起眼的衣袍,胸被紧紧束住,腰也被绑过几圈的陈容,戴着斗笠跑了出来。
  那亲卫没有想到,她竟把自己扮起了一个不起眼的少年。他瞪大眼,朝着陈容上下打量几眼,皱眉道:『有将军在,谁能伤害女郎你?』
  陈容双手一拱,哑声回道:『小心无大错。』
  那亲卫摇了摇头,不再与她争执,『走吧。』
  陈容跟在他身后,不一会,两人便出了庄子的大门。那亲卫纵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说道:『快上马。』
  陈容应了一声,也翻身上马。
  马蹄的的,朝着北城门方向走去。
  这时的南阳城,已是兵荒马乱。每个庶民和士人,都来到了街道上,都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转悠着。
  叫嚷声,议论声,惶惶声,充满了整个南阳城。
  因为街道上人实在太多,马车一出现便被卡住,只有骑马还勉强可行。
  策着马,穿过人海,两人来到北城门处。
  一入北城门的范围,四下便安静了。陈容望着那悄然无声的城门内外,不由问道:『将军在这里?』
  那亲卫回道:『因为不知道胡人从哪条路出现,那南阳王分了工,此处是王七郎所管,西城门归南阳王的人把守。』
  陈容点了点头,她见那亲卫提到王弘时,语气没有怨怼,不由问道:『将军不怪王七郎了?』
  亲卫瞟了她一眼,浑不在意地说道:『大丈夫处于世间,总会遇到种种不可预料的情况,哪会真个耿耿于怀?将军真要恼火,当场便砍了他娘的!现在交易一成,更是心情大好。』
  陈容听到这里,恩了一声,应道:『果然如此。』她见过王弘几次处事,每一次,都是温温和和的收场,绝对不会给对方难堪,令得对方下不了台……这一次对冉闵,定然也是后来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把他的怨气抚平了。
  这时,那亲卫拿出令牌,朝着守城的士卒晃了晃,便被允许通行。
  他带着陈容上了北城门的城墙。
  刚刚靠近城墙,她便听到上面喧嚣声不绝于耳,令得陈容诧异的是,这种种声音中,还夹杂着笑声。
  她跟着那亲卫快步上前。
  不一会,陈容出现在城墙上。
  原来,城墙处早就人山人海。那些个与王弘交好的名士友人,这时都出现在这里。瘐志,桓九郎,还有陈公攘等人。
  数十个南阳城中的俊彦一起出现,长袍广袖,长发披散。风一吹来,一个个都衣冠袂飘然,颇有临风欲去的美感。
  而站在城墙正中间,白衣胜雪的正是王弘。
  他正含着笑,静静地望着城墙下,时不时地回答瘐志两句。
  这时,那亲卫在一侧说道:『将军不在此处。』
  他穿过人群,带着陈容,向位于城墙西侧走去。
  陈容跟在他身后,低下头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几乎是突然的,一个包袱塞到她眼前。
  陈容一呆,抬起头来。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与她共赴过莫阳城之难的王家家仆。那仆人把手中包袱朝她一塞,轻声道:『我家郎君给你的,速速穿上。』
  陈容迷糊接过,她还没有开口,王家仆人已插入人群中。这时,那亲卫不耐烦地回头叫道:『怎么不走了?』
  陈容连忙应是,提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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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章 慕容恪
  冉闵就在城楼里。陈容进去时,他正对着几个将士沉声下令。这时,不管是冉闵还是众将,都是一袭便装。看这情形,他们进入南阳城的事,还不曾传得满城都是。
  见到冉闵忙碌,陈容忙躲到侧房中,她把包袱打开,伸手拿出一卷轻飘飘的金丝软甲。这种软甲极轻薄,却坚硬异常,护着心胸要害。这事物,前世时她在冉闵身边时听过,举世之间,不会超过十副,极为罕有。
  望着这软甲,陈容垂下双眸,她低下头,把脸贴着它,喃喃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高贵得连王孙见了也自惭形秽……这样的绝世人物,为什么要对我这般好?明知我低俗不堪,还对我这般好,你这不是要让我念你一生么?』
  说到这里,她低低地笑出声来。
  才笑了两声,她的眼眶已然湿润,陈容连忙用袖角拭了拭,脱下外袍,把那金丝软甲穿上。
  刚刚把外袍套上,陈容听到旁边的正房中,传来冉闵低沉的喝问道:『阿容在哪?』
  陈容连忙一笑,大声应道:『在这里。』她急急转身,推门而入。
  冉闵锁着双眉,一瞬不瞬地盯着几面上的地图,听到她进来的声音时,头也不抬,沉声问道:『昨晚你在哪里?』
  陈容一怔,转眼,她低头应道:『将军忘了?一入府,王家婢女便做了安置。』这事是常识啊,一般女眷入了他人府第,都有婢女专门安置的。
  冉闵抬起头来。
  他盯着她,不耐烦地说道:『我问的是,你睡的地方离我多远?怎地起得这般迟?』
  陈容低下头来。今晨,她确实起得太晚,在这种时候,她还高卧不起,当真是糊涂。
  冉闵见她不答,也无意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他挥了挥手,喝道:『罢了。阿容。』
  陈容一福,应道:『是。』
  冉闵右手一挥,张嘴欲言,可就在这时,外面鼓声大作,喧嚣震天,伴随着那些声音的,还有令得地震山摇的马蹄声,城墙上一众慌乱的嘶叫声。这些声音,把冉闵的声音完全盖住了。
  ‘砰’的一声,房门打开,一个士卒一冲而入,响亮地叫道:『禀将军,慕容恪到了。』
  那士卒声音一落,冉闵便瞪他一眼,喝道:『慕容恪到了就到了,有什么吃惊的?这么大小声!』
  喝叫完,一个将领在旁笑道:『将军,看来慕容恪来得很急啊。如此之时,将军要不要迎上一迎?』
  另一个将领说道:『不行不行,那慕容恪是个识时务的。他见我家将军在此,必然拔脚就走。』
  那将领说到这里,转向冉闵笑道:『将军,末将看你还是戴上斗笠,便呆在旁边看看热闹吧。』
  冉闵笑了笑,点头道:『也好。』他这时已忘记了要对陈容说什么话。
  他的声音一落,陈容已走近前去。她从一侧拿起衣袍和斗笠给冉闵穿戴上。
  外面的鼓噪声更响亮了。
  打扮妥当的冉闵,脚步一提朝外走去。陈容连忙跟上。
  一走出城楼,陈容才发现,原本站满城墙的士族们,正在慌乱地退下。头一伸,可以看到远方的街道中,是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乱窜,胡乱嘶喊着的城民。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随着那声音一出,众士卒纷纷后撤。
  只是转眼间,城墙上已只有寥寥数十人。
  站在城墙正中,白衣翩翩的,依然是王弘。在王弘的旁边站着的,是南阳城的名士和各家家长。这些人在看到冉闵走出时,齐刷刷转过头来向他张望。
  冉闵只走出几步,便停了下来。他双手抱胸,朝着后面的城墙一倚,侧过头打量着城下。
  城下,是潮水一般涌来的烟尘。冲天而起的烟尘完全掩盖了大地,一眼望去,铺天盖地,黄尘翻涌,马蹄隆隆,旗帜时现,却无人影。
  慢慢的,那烟尘开始向下沉,慢慢的,一个个青甲骑士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铺天盖地,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骑士,每个人都戴着头盔,一手持弓,一手持戟。
  马蹄声开始转缓,鼓声也变得越来越轻。
  慢慢的,鼓声顿住了。
  慢慢的,骑士们停下了脚步。
  几乎是转眼间,四野一静,只有那高举的烟尘,在渐渐变得稀淡。
  这时,旗贴一转。
  轰隆隆,位于正中间的青骑,如水浪一般同时向两侧移去。
  他们的中间,出现了一条通道。
  看到这里,陈容听到旁边的冉闵哑然笑道:『这个慕容恪,明明是个胡人,却处处模仿晋人。你看这派头,可够风骚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冉闵身后传来,『那是。这鲜卑慕容氏也是有趣的,他们的王室行事,与晋庭一样,以品貌论人。长得好的居高位,长得不好的再有才也没有人用。都是大丈夫,偏偏喜欢敷粉。』这声音,却是那个车夫。他曾经跟着冉闵取笑过陈容,陈容可是对他记忆很深。刚才都没有看到他,也不知何时到来的。
  另一个将军哧笑道:『我看这慕容恪老戴着面具,就是不想太阳晒黑了他的小白脸。』
  这话一出,哄笑声四起。这一角落哄笑阵阵,瞬时,位于城墙中间的那些名士和家长,纷纷侧目而视,满脸狐疑。
  陈容看到,有人凑近王弘,朝这边指了指,似在询问什么,不过王弘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城下,青骑散开的通道中,一个高大的骑士策着马,缓缓走出。
  这个骑士,脸上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面具下,双眼如电,正瞬也不瞬地盯着王弘。
  这便是慕容恪,在流亡途中,众人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关于这个鲜卑族的名将,陈容前世便耳熟能详。据说他生得极为俊美,每每出征,他那样貌都不能令人心服,慕容恪不耐烦了,便戴上这狰狞的,杀气沉沉的面具以震慑众将。
  慕容恪还在策马上前。
  他身后的烟尘,已飘落大地。遍山遍野的青骑,都是安静无声。
  不一会,他策着马来到了城墙下,然后缓缓停下。
  几乎是他一停下,冉闵便眯起双眼盯了盯。那车夫朝冉闵望了一眼,压低声音笑道:『要是慕容匹夫知道将军在此,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会在离城墙不到二百步的地方停下脚步。』
  另一个将领也歪着头打量着慕容恪,他突然转向冉闵说道:『将军,强弩已备,要不,你射这小子一箭?奶奶的,一箭结果了他,大伙也可散了去吃午饭。』
  冉闵还在眯着眼睛盯着慕容恪,他一边盯着,一边慢慢摇头。
  他一摇头,众将便不再吭声。
  这时,城下的慕容恪已经开口了。
  他抬起头,面具下的双眼,如电一般直直地盯着冉闵(应该是王弘吧?),喝叫的声音,清朗磁沉,极是动听,『王弘,好久不见了。』
  叫到这里,慕容恪清声一笑,朝后猛地把手一挥。
  一辆马车上得前来。
  那马车在慕容恪的身边停下,几个士卒纵身跳下马背,跑到马车旁,他们把车帘一掀,从中间抬出了一具闪着金光的棺材来。
  士卒们把棺材放在慕容恪的身边,向他行了一礼,缓缓退下。马车也退下了。
  慕容恪朝着那棺材看上一眼,笑道:『前岁与君别后,恪一下念念不忘。每每想到七郎的风姿神采。便悔不当初。』
  他仰起头,哈哈一笑,声音震天,『前番在莫阳城中,恪被冉闵那厮耽误了行程,没能送得七郎一程,深为遗憾。这一次,恪千里而来,万望七郎不要负了这番拳拳之心才是。』
  声音一落,又是一阵大笑。
  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看到了城墙上,白衣胜雪的王七郎。
  陈容也看向他。
  在众人的注视中,王弘依然笑得平和,自在,脱尘。
  他侧了侧头,这一侧头,一缕碎发调皮地垂落额前,挡住他的左眼。
  碎发随风摇摆间,王弘清润温柔的音线,在战场上徐徐响起,『弘到莫阳,君便追到莫阳,弘到了南阳,君又追到南阳……哎,近日来,每遇故旧,便有人询问,前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慕容恪怎地这般输不起?』
  王弘一笑,语气温柔得暧昧,他说道:『不过恪小郎尽管放心,不能说的事,兄会替你保密的。』
  一言吐出,慕容恪已厉声吼道:『王弘!你他娘的用这种语气瞎扯什么?』
  吼声一出,四音阵阵,一时之间,城里城外,都是‘扯什么’‘扯什么’的叫声。
  王弘望着暴跳如雷的慕容恪,浅浅一笑,目光明润而关切,『嘘,小郎稍安勿躁,大伙都在看着呢。』这音线,依然温柔如水。
  这时,冉闵不满地说道:『这晋人的士大夫,行事说话讲究个什么从容不迫,温缓自在,奶奶的,在战场上与这种人说话,还真是憋得他妈的心慌!』
  他这话一出,众将深有同感,频频点头。
  这时,城下的慕容恪,已很快便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2:51
  第章 旧事重演?
  只见慕容恪冷笑一声,面具下的双眼如刀锋般盯着王弘,『王七郎,我今日率大军前来,可不是为了与你做口舌之争。』他朝身后的棺材一指,喝道:『来人,抬上前去。』
  『是。』
  应答声中,走出四个士卒,他们抬起那黄金棺,大步向城墙下走来。
  望着越来越近的这些人,望着他们大摇大摆地把黄金棺放在城墙下,王弘摇了摇头,清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为恪小郎备好的礼物,你们也送下吧。』
  『是。』
  几个响亮的应答中,十个王家仆人,抬着五个箱子,朝着城墙下便是一扔。
  城墙这么高,那些箱子向下一摔,顿时摔个粉碎,‘啪——’‘啪——’声中,木屑横飞,露出了里面装得满满的衣物。
  还真是整整五箱子的衣物。只是这衣物,粉红黛绿,极薄极艳,分明是吴娃楚馆里的艳伎们喜欢穿的。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风雅高洁的王弘,扔出的竟是这种物事,瞬时,满山遍野的议论声私语声一止,只有王弘清润动听的声音,还在优哉游哉地传出,『与君别后,思忆至今。这些衣物,弘已备置多年,今天终于有机会当面送到小郎面前。』
  他含着笑,语声中,比对上陈容时还要温柔,『两年了,衣裳已旧,小郎也长大了,穿上多半不好看了。今日把它摔碎,也算是个了断。』
  这话,要多暧昧便多暧昧,这语气,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几乎是突然间,城墙上的士大夫们,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笑声远远传出,越来越响。一时之间,大军压城带来的恐惧,晋人积弱太久后,对战争本能的畏缩,在这笑声中一扫而空。
  冉闵皱起眉头,轻哼一声,站在他身后的那车夫,见状嘻嘻笑道:『用这种方法激励士气,倒是闻所未闻。』
  这时节,不管是晋人,还是处处效仿晋人的鲜卑王庭中,男人与男人之间,有那么些暧昧床第事,实在是寻常之极。不但寻常,而且是引为时尚……
  换作任何一个人,在这种社会风气下,可能会一笑置之,可慕容恪不同,他骨子里有着慕容家族人的疯狂,他极端厌恶被他人视作娈童。
  因为嫌恶他人对自己的长相指手划脚,他甚至长年戴着面具。更何况,此时此刻,他是统帅,他身后有着无数誓死追随他,对他尊重有加的士卒!
  一时之间,城下的鲜卑士卒暴怒如雷,慕容恪更是狂吼一声,策着马便想向前直冲。
  这时,两个紧紧跟随的将领同时伸手,拉住了慕容恪。
  也不知他们对着慕容恪说了什么,暴怒中的慕容恪喘了几口粗气慢慢平静下来。
  而这时,站在城墙上的桓九郎,向王弘说道:『儿郎们总算放松了。』
  王弘点了点头,他盯着怒视着自己,喘息不已的慕容恪,嘴角一扬,广袖一甩,道:『走罢。』
  『怎地就走?』
  这句话,是几人同时问出。
  王弘笑了笑,他的声音有点淡,『慕容恪这人,谨慎多疑。他抬出那黄金棺,是想探探我们底气足不足。现在怒火一平,便会生出不安之心。』
  几乎是王弘的声音一落,一阵鼓噪声传来。众人回头,却见慕容恪帅旗一卷,瞬时,前队变后队,众青骑开始缓缓后退。
  这些骑士训练有素,如臂指一,转眼间,他们便退得离南阳城数百步远了。望着那还不断向远方推移的烟尘,一个笑声传来,『七郎如此了解这慕容恪,看来此战还有几分胜算。』
  『几分么?』
  王弘淡淡一笑,提步向前走去。
  最终,慕容恪的士卒,在离南阳城三里远的荒原上扎了营。
  望着那遮天蔽地的营帐,回到城楼中的冉闵开始穿戴盔甲。不一会功夫,他带着全副武装的众将,开始浩浩荡荡地向外走去。
  陈容想了想,提步跟上。
  她才走出几步,冉闵一眼瞟到了她,当下他浓眉一皱,喝道:『我们现在是出城,你一妇人,用不着跟上。』
  这个陈容也知道的,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现在听到冉闵这么一说,她福了福,轻声道:『是。』
  再抬头时,冉闵和众将已然去远。
  陈容走出城楼时,天边晚霞满天,绯红一片,灿烂得紧。
  陈容想了想,提步朝陈府所在的方向走去。
  这时的她,依然是出来时的打扮,一袭男子袍服,里面用布条紧紧包住,完全掩盖了她窈窕的身姿。头上又戴着斗笠,走在街道中,便如一个普通的瘦弱少年。
  此时的南阳城中,依然是一派慌乱。只是这慌乱,比之白天所见时又要好上太多。
  每走几步,陈容便可以看到一个士人,正口沫横飞地讲着白天的见闻。只是越到后面,众人话中的慕容恪已越是不堪,都说他被王弘气得吐血三升,倒地不起了……因此,每每那讲话的声音一落下,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欢呼。
  陈容悄无声息地穿过人流,来到了陈府府门外。
  陈府外挤挤攘攘的,平素不得外出的仆人们,这时都挤在府门外,三五成群地交谈着,说来说去,还是有关慕容恪与王弘的一切。
  看到仆人们出来了,陈容大喜,她连忙掂起脚尖,朝着人群中张望。
  不一会,她终于看到了尚叟的身影。
  当下,陈容身子一转,朝尚叟走去。
  刚刚挤出五步不到,一个熟悉的暗哑的女子声音叫道:『你踩疼我了。』
  陈容一怔,连忙提步后退,哑声说道:『失礼。』见那女子抬头,陈容连忙低下头来。
  那女子瞪了低头不语的陈容一眼,轻哼一声,向前走去。
  直到她走出三四步远,陈容才抬起头来。
  这女子正是陈微,只是她一张脸,苍白消瘦,整个人仿佛大病了一场一样。陈容刚刚一见,几乎没有认出来。
  在陈容的注视中,一袭华服,依然清丽的陈琪等女从府中走了出来。陈容只是望了一眼,便继续向尚叟走去。
  她刚刚走到尚叟后面,陈茜清亮的笑声传来,『阿微,你怎么还是想不开?都有了夫家的人了,还这么瘦得不成人样,可怎么行?』
  陈茜的笑声一停,另一个陈氏女郎在一侧捂着嘴笑着附和,『是啊是啊,阿微你不是对冉将军相思入骨吗?现在他答应要你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她的夫主是冉闵?
  陈容几乎不敢相信,她嗖地一声抬起头来,眼睁睁盯着几女时,她的双耳更是竖起,生怕漏掉了只字片语。
  陈茜还在格格笑着,她眯起双眼,盯着陈微苍白的脸不放,『阿微当然高兴不起来了。想当初,她是可以嫁冉将军为妻的,可现在只能做妾了。而且啊,这做妾,还是人家将军知道她爱自己入骨,不忍之下才顺便答应的。』
  陈茜还在这里笑得欢,那边的陈微,已是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白。几乎是突然的,她』呜呜——』地哭泣出声。哭声一起,她便急急以袖掩脸,冲回府中。
  陈容望着陈微低着头猛冲的身影,好半晌,才低下头来。她嘴角一扯,暗暗冷笑:苍天之意真是不可违背。前一世,我与阿微和冉闵纠缠了一生,这一世绕来绕去,却还是走上了当年的轨迹。
  在陈容怔怔出神时,她的身后,传来一个士大夫的长叹声,『城破在即了,这些小姑还困于儿女之情。哎,哎。』
  长嗟短叹中,突然的,陈容的衣袖被人扯了一下,身后传来一个压低的女声,『陈氏阿容?』
  是个陌生的声音!她认出我了?
  陈容一僵。
  身后的陌生人问出一声后,见她不答,又问道:『陈氏阿容?』声音提高了些许。
  陈容一惊,她朝四周的陈府众人望了一眼,连忙压低声音回道:『你是谁?』一边问,她一边回过头来。
  出现在她身后的,是个衣着修洁朴素,却自有一份文雅之气的中年妇人。她见陈容回头,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七郎令我们找你回去。』
  七郎?
  陈容呆了呆,她刚要再问,一眼瞟到站在不远处的一个熟悉的王家家仆,当下低下头来,轻轻说道:『七郎可是有事吩咐?』
  『想是有事。』
  陈容点了点头。
  那妇人转身便走,陈容跟了上去。
  走出几步,她回过头来,朝着正与一个仆人交谈甚欢的尚叟一眼,暗暗忖道:如今这南阳城有冉闵和王弘两人联手,定是安全的。以后再来找他们吧。
  陈容跟在两个王家家仆身后,坐上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王弘的庄子。
  不过,直到进了庄子,直到夜色已深,她也没有见到王弘。一问昨晚服侍她的两个婢女,压根就不知道王弘有找过她。
  夜深了。
  一个婢女走了进来,她朝着刚刚沐浴出来,还赤着双足的陈容福了福,从托盘中拿出一只青玉杯,把它放在陈容面前后,这婢女抿唇笑道:『女郎,这是我家七郎从建康带回的‘神仙饮’,你尝尝。』
  第章 被下药
  这青玉杯做工极为精美,颈细而长,肚圆而满,肚腹处,还雕画着一只仙鹤。仙鹤嘴正是杯沿。
  玉杯中的浆水,清透呈碧玉色,轻轻一晃,水纹涟漪而起,十分美丽。
  陈容哪里见过这般华贵不凡之物,她伸手接过,轻轻晃了晃,笑道:『倒是要尝尝。』
  端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浆味,入口有点苦,苦过之后有点清冽,陈容笑道:『倒是好喝。』说罢,又抿了一口。
  那婢女见她品尝得有滋有味,福了福,缓缓退下。
  不一会,她便走下楼梯,走到织姐身边,掩嘴笑道:『喝了。』
  织姐点了点头,道:『无媒无娉地跟在石闵身后,也不知是被转过几次手的姬妾。想一想,想一想.倒是我家郎君亏了。 『她轻描淡写地提着‘石闵’两字,不管是这个姓氏.还是这语气.都透着一种骨子里发出的轻鄙。
  年青的婢女闻言,点了点头。刚才,她给一个年轻的女郎端上了青楼楚馆中才有的极乐之饮,可不管是她,还是那织姐,都是一幅不以为然的表情。似乎.没有经过冉闵同意.便动他的身边人的事.不值一提……事实上,在建康,这祥的事也确实是不值一提。士大夫以放荡不羁为美.如果有同伙不宣而告地动了自己姬妾.都会置之一笑.有旷达洒脱者.还会送上一副嫁妆.奉上一樽薄酒以示庆贺。两婢在琅琊王氏呆了多年.对她们来说.她们的郎君愿意动一动别人的姬妾.这实是大给面子的风流雅事。
  当然,也有不识时务的,当年的石崇.便舍不得一个绿珠.在别人索取时不但不成全,还严词拒绝。在那种社奋风气之下石崇的拒绝,无疑是打了人家重重一个耳光。因此.他被对方记恨于心.最终.这个晋室中最富有的人财富被抢.人也被杀而心爱的姬妾绿珠.也落了个跳楼而亡。
  两婢交谈了一阵后,年青的婢女退下.向陈容所在的阁楼走去。而那年长的织姐,则手棒托盘,来到王弘所在的院落。
  不一会,她来到院落外。倾听着里面传来的悠然杂音.织姐向一护卫问道:『郎君可好?』
  那护卫应道:『正与恒九郎在一起。』
  织姐上前一步低头棒上一个木托盘.恭敬地说道:『这是 从建康带来的五石散.不知贵客尝否?』
  那护卫点了点头.向后退去.右手一伸.『进吧。 』
  织姐应声入内。
  竹屋中一袭白衣的王弘.正低薄头抚琴在他的身边.是趴在几上.眼眸睁地望着前方出神的桓九郎。
  织姐走近.她把手中的托盘放下,福了福退后一步.轻声说道:『郎君.九郎,大敌当前.生死转眼之时何不品品神仙虚无之乐?』
  她这话一落,那桓九郎转过头来。
  他朝着那织姐瞟了一眼.又看向摆在几上的玉石散道.『说得不错。』说罢.他拿过一份。
  王弘还在弹着琴。
  织姐慢慢退后她来到了院落中。目光微侧.时不时她朝房中瞟上一眼。
  不一会,寒声出息。
  这时,那织姐喃喃说道:『郎君服了五石散?。』声音低而淡、声音一落.她轻喝道:『上好酒。』
  两个婢女端着酒樽走了进去。她们进去不久.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和亲嘴的声音传来。
  这种种声音中.夹着一人走向门口的脚步声。
  却是王弘走了出来。他一走出,使回头把房门掩上。这时的他.俊脸微红。织姐连忙上靠一步,帮他把衣带敞开。
  王弘敞着衣裳,披散头发.大步向前走去、
  织姐上前、在他身后躬身说道:『郎君可要沐浴?』
  因为服过五石散后,会身体发热,这个时候如果洗一个冷水澡.会相当舒服。
  王弘点了点头,道:『也可』『他的声音透着嘶哑目光明亮房于常时。
  在织姐地服侍下、王弘洗了一个冷水澡后.宽永缓带。他缓步走到台阶上,伸手扶着竹栏轩,仰望着天空出神。
  这时刻,天色已晚,天空中,只有数星繁皋.一轮明月。
  织姐走上前来.『郎君,可要走走?』
  王弘点了点头.缓步走下台阶。
  这一次,织姐走在前面。
  在外面转了一圈后,织姐带荐王弘来到阁搂处.她朝着他盈盈一福.掩嘴笑道:『郎君,明月如水.楼上风老最好。』自服过五石散后,王弘便有点懒散,何况这织姐所言甚是有理.从这个阁楼上看风景,整个院落全收眼底,如此明月相照着.那风光自是独好一织姐是他身边的老人.对自家郎君的喜好.那是清楚得很.因此她的一言一行甚是贴合王弘心意。
  王弘点了点头.提步便向阀楼上走去、
  不一会,‘吱呀’一声,他推开竹门。
  随着竹门一开,夜风卷入,几乎是突然的.王弘愣住了。
  他瞬也不瞬地望着房中,只见房中帘帷飘飞.纱幔乱舞。 一片素雅中.一个美人显然刚刚沐浴过.她赤足站在浴桶处.一串调皮的水珠.还顺着她的鬓角流到玉颈深处。
  听到竹门打开的声音,美人呆了呆,她歪着头.诧异地看向王弦。只是这个时候,她双眸迷离,因此看向王弘的眸光.也是媚意横流。这个美人,身上只着一袭薄薄的,宽大的.黄底红纹的衣袍。她那么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玉带松松,衣襟半敞.清艳绝伦的小脸上.红晕轻抹.樱唇微撅。
  王弘朝她望了一眼,日光不受控制地转向她垂白的颈项还有那玉颈下雪白的坟起……『。一串亭晶管的水珠,在墙角的烛光 ,从门外透入的月光映照下,慢慢地滑入玉白的颈项。滑过那霄白的双丘.滑入那双丘间深深的沟壑……『『
  呆呆地看着看着.王弘咽了一下口水。
  这美人,正是陈容。
  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王弘她呆住了。那不知所时起转为混沌的大脑,竟是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春光外泄『那年青的婢女正站在角落里.她见此情景.笑了笑.悄悄地顺着墙角走出。事实上,她就算大摇大摆地向外走.站在房中和门口的两人.也不会注意她的存在。
  那婢女与王弘擦身而过,出了阁楼。
  她站在楼梯上,回头望着痴痴傻傻,呆若木鸡的王弘.不由抿唇一笑.暗暗忖道:平素还不觉得.现在看来.这小姑是个真真确确的尤物。只是沐浴、只是换一袭适合她肤色的衣袍.整个人便是焕然一变.竞变成了一个狐狸精般的妖物。那模样那骚媚.只怕建康第一美人的容妃站在一侧.也大有不如。这样的女人.怪不得男人都喜欢。就,在这时.王弘向里面踏出一步、
  看到他入内,那婢女悄声上前,把房门轻轻地掩上。
  陈容看到王弘入内,不知为什么,她被他的目光盯得有点羞涩.红着小脸向后退出一步.她媚眼流波地嗔了他一眼.喃喃抱怨道:『七郎.你怎么进来了?』
  明明声音是抱怨的,听起来却有几分娇嗔.明明只悬喃喃轻问.一出口,才听到它于靡软着透着沙哑,仿佛呢喃私语、
  陈容被自己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可是,也只有吓了一跳.她浑浑噩噩的大脑。根本无法保持靖醒,那来自体内的躁热,也让她井王弘的步入.减到一丝窃喜和一缕不知名的渴望。
  听到陈容的声音,王弘那明澈高远的眸子.瞬时幽深了。不知不觉中,他的俊脸更红了,同时.他的呼吸也有点粗重。
  他还在呆呆地望着陈容.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陈容又向后退出一步。
  这一退有点不稳,她向后一歪,嘤咛 一声后陈容委屈地瞟向他.嗔道:『别走了。』
  声音软绵,慵懒,刚刚说完、她觉得唇有点干.于是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
  随着那小舌划过微撅的丰润的唇,王弘不知不觉地咽了一下口水。
  他望着她,低低唤道:『阿容。 』
  声音有点哑.气有点粗,浑然没有了往昔的清冷。
  陈容歪着头,大眼微眯.波光潋滟地望着他.红春如期待亲吻般撅起.她应道:『恩。』
  这恩字.直如夜半呻吟,哪里还是说话.分明寻从咽中吐出的渴望。
  王弘的喉结滚动了下,他露出一个似是苦涩的笑容低低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
  陈容还在侧着头,她眼神迷离,艳美的脸上红晕隐隐地望着他.回道:『不是你要我回来的么?』
  声音如此靡荡.直如那勾人魂魄的魔曲。
  不知不觉中,王弘伸手抵在几上。他垂下了双眸。
  随着他这么一低头,一缕半干的发缕垂下额侧.烛光干.他的左眼被掩盖在黑暗中。
  就在这时.陈容突然唤道:『七郎。』声音有点大.可是尾音锦锦.情意无限。
  低着头撑着几的王弘,喉结再次滚动了下。 他没有抬头.只老艰难地说道:『什么事?』
  陈容喘息了下、嘟囔着,绵软着说道,『你别过来.你不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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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章 欢愉
  陈容嘴里这样说着,可她的小脸更红了,右手更是不由自主地扯向衣襟,想让自己更凉快些。可随着她的动作,那雪白的半丘,几乎露出了大半,便是那顶上的一颗樱红,也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王弘只是瞟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视线。他紧紧地撑着几,手背青筋暴露,额头上,一滴汗珠泛着七彩光芒,缓缓流下……
  陈容歪着头,瞬也不瞬地望着那汗珠,她突然发现,自己很想凑上前去,很想伸出舌头,把那汗珠舔掉。事实上,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的丁香小舌正在红唇间游移,她的目光,于迷离中,添染了几分情欲媚意。
  就在这时,双手紧紧撑着几面,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王弘,突然声音放温了,他低低的,以一种诱惑的语气轻喃,『阿容。』
  『恩。』陈容的声音,依然呢喃中透着丝丝沙软。听着她这声音,王弘绷紧的青筋,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他吐出一口浊气,俊脸通红。好半晌,他闭上双眼,任由额侧发丝如缕,在眉梢眼角间晃荡,『阿容,你这次怎地跟在冉闵身后?你们是什么时候遇上的?』
  浑沌中,他只觉得鼻端眼角,处处都是女儿芳香,要费很大的力气,他才能完整地问出这句话来。
  陈容浑浑噩噩了,她只觉得口中越来越渴,身体也越来越热,她迷离的双眸,痴痴地望着王弘的双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话,『是陈元啦,他丢了粮,要我去求冉闵。他们老是害我,都让我没有退路了。于是我去了,我要冉闵偏不把粮还给他。我还把线路告诉他了。』
  她说到这里,声音有点乱,她顿了顿,呆呆望着王弘的双眸一滞,喃喃说道:『七郎,你的唇看起来甚是好吮。』
  一语吐出,伏几一动不动的王弘,猛然颤抖起来。
  这一下,他扒在几角的双手,都青得发紫了。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紧紧地握着那几角,重重地喘息了一会,才再次问道:『冉闵怎么说?』
  陈容还在望着他,她的双眼已经迷离之极,一双手更是不停地扯着衣裳,整个人鬓发凌乱,玉带轻解,晶莹的肌肤已露出了好几处。
  王弘不敢看她,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几面,声音清冽地再次问道:『你这次为了陈元丢粮的事找到冉闵,他说了什么?你为什么会与他在一起?』
  他知道这时的陈容,有点头脑不清,所以这问话的声音清冽而冷,不但重复了一遍,还问得十分直白。
  陈容歪着头,随着她这个动作,半边衣裳滑落,左侧如凝脂玉雪般的肩锁露出。
  她迷离地望着王弘,无意识地嘤咛一声后,才喃喃回道:『他啊,他说我像他。他还说要娶我呢。』
  『他说要娶你?』
  王弘的声音突然变高了。
  迷糊中的陈容被这高音惊得一怔,她眨着大眼,恍惚地回道:『是啊,他说要娶我。』说到这里,她喃喃说道:『七郎,我喜欢你,我不喜欢他。可是他说过,会娶我……所以我要跟着他。』
  她如此这般的重复着,重复着,在陈容不断重复时,王弘也在重复,他在问着,『你要跟了冉闵?』
  他的声音很高,他直直地盯着陈容,他已听不进她说的任何一句话,他只是不停地问着她,『你要跟了冉闵?』
  热闹中,两个人都在自说自话中,陈容似乎清醒了一些。
  只见陈容突然一顿,然后,她转过身,便向门外冲去。
  陈容的这个动作,十分突然,而且果断。明明晕生双颊,明明眼波宛如滴得出水来,明明不断地舔着唇,明明她的双手还在扯着令她越来越躁热的衣裳,可她这外冲之势,依然迅速果断。
  转眼,她便冲出几步,跌跌撞撞地扑到了竹门处。
  就在这时,一双手臂搂住了她的细腰。
  几乎是那股清雅的男人体息涌来时,向外急冲的陈容便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她颤抖着,双股战战着,整个人一边向下滑,一边无意识地说道:『不,不,不能,我不能……』
  她不停地重复着,说到最后,她已只是重复,神智中,已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不能,已忘记了自己说的是什么。
  那双手臂紧紧地锁着她。
  他的胸,贴着她的背,他火热的呼吸,喷在她起了鸡皮疙瘩的颈锁间。
  搂着她,王弘低哑的声音轻轻传来,『你想跟了冉闵?』
  声音特别特别沉哑。
  陈容在他的搂抱中,软成了一团,她迷糊地支吾起来。
  就在这时,她的眼前,看到两片薄薄的唇瓣。
  望着它,陈容停止了不知所云的喃喃自语,她慢慢地伸出手,慢慢地抚向它。
  她白嫩丰腴的手指,定在那唇瓣上,一边抚摸着它的轮廓,她傻笑起来。
  就在这时,那唇瓣一张,含住了她的手指,还在指尖轻轻舔了舔。
  陈容的傻笑一僵,她哆嗦起来,那红润鲜艳的唇,也半张着,露出那抵在上唇内的丁香小舌。
  突然的,那唇瓣一移,它重重地覆在她丰润的小嘴上,重重地堵住了她半张的小嘴。
  瞬时,一股男性的气息,铺天盖地,如潮水一般地涌来。它占据了陈容的呼吸,堵住了她的心跳,充满着她的心田,横溢在她脑海中,灵魂处……几乎是突然间,陈容泪流满面了,她呜咽着,嘟囔道:『好喜欢……』迷糊地吐出这几个字后,那双手臂把她紧紧一锢,同时,一物挤开她的贝齿,探入她的口腔深处,追逐着她的丁香小舌。
  陈容呻吟出声。
  她伸出双臂,紧紧地抱着眼前这个男人的颈脖,她仰起小脸,迫不及待地送上自己的小嘴,她的手,摸向他敞开的衣襟。
  不知不觉中,她已吊在他的身上,她迎着他的吻,唔唔出声,『七郎,七郎,七郎……』
  一声又一声,一遍又一遍。
  王弘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搂着她,把她重重按入怀中,他的左手,顺着她玉白的颈,摸向那雪白的半丘,一边揉搓,他一边喘息着问道:『阿容。』
  『七郎。』唔唔声中,她的声音含着泪,夹着美。
  王弘双手合起,夹起她左边的那颗樱红,然后,他头一低,含上那颗樱红,就在陈容仰着头,满足的呻吟出声时,他迷糊的声音传来,『阿容,告诉我,我是谁,我是谁。』
  他一边问,一边舌头轻搅,在令得那嫩红的乳樱颤巍巍地抖动时,陈容哭泣着,一声一声地唤道:『七郎,你是七郎,你是七郎啊。』吐出那个啊字时,一滴清泪沁出了她的眼角。
  王弘伸出另外一只手,包着她的右乳,他一边揉按,一边说道:『记住,我是七郎,我不是冉闵。』
  这时的陈容,已在他的抚弄下喜悦之极,她胡乱地抱紧他,吻着他的鬓角,哪里还记得回话。
  就在这时,乳尖处传来一阵刺痛。
  陈容吃痛出声时,一个低而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呢喃,『说,我是谁。』
  陈容睁大双眼,她朝他抛去一个媚眼,波光荡漾,『七郎,你好傻呵。』迷糊地说出这几个字后,陈容突然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双手。
  王弘一怔,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向陈容。
  她用上吃奶的力气,左手紧紧地握着他的双手,歪着头,静静地望着王弘。
  这时的陈容,眼神竟是少有的清澈。
  王弘一怔。
  就在这时,陈容格格一笑,一边笑,她一边用丁香小舌舔着唇瓣,在王弘又变得幽深的注视中,她掂起脚,右手摸上他的脸,摸上他的眼。
  『七郎,你的脸红了,眼也有了媚色,真是好看呢。』
  说到这里,陈容格格笑得欢快,她右手摸向他的玉带,重重一扯,在扯得宽袍落地,他那白净的胸膛,光裸精瘦的身躯,完全袒露在空气中时,陈容低下头,她好奇地挣着他的左侧红果,歪了歪头,嘟囔道:『跟梦中一样。』
  王弘正准备动作,听到她这话,挑了挑眉。
  这时,陈容突然低头,她重重地含上了那粒红果。
  听到头顶处,王弘忍不住发出的呻吟声,她微微抬眸,眼波横流地瞟了他一眼,嘟囔道:『郎君真是可口。』
  听到这话,王弘再也忍不住低笑出声。
  可是他刚刚笑了一声,便再也笑不下去了。
  因为陈容突然蹲了下去,仰着头,好奇地望着他那挺立的玉柱。要知道,这时本没有内裤一说,何况服过五石散后,全身发热,王弘除了那件外袍,里面是空无一物。
  陈容仰着头,呆呆地望了那物一眼。然后她斜睨于他,那眼光那艳色,真是骚媚入骨,令人恨不得狠狠揉入体内,狠狠蹂躏一番,『这便是男人之物?七郎,你人生得俊,这物却是甚丑。』
  点评到这里,陈容还大力地点了点头。
  王弘从咽中发出一声低吼,他右手扣住她的胳膊肘儿,把她重重一提,在令得陈容站起后,双手一伸,把她横抱而起,转身向床榻走去。
  他刚刚跨出两步,突然的,从他的怀中,传来一阵欢乐的笑声。
  怀中的女子,笑得如此欢快,如此不可自抑,直令得他的胸膛一阵震动,手下更是大滑。
  不知不觉中,格格笑着的陈容,从他的双臂间滑落在地。望着坐在地上,玉肩半露,双丘抖动的陈容,王弘蹙起了眉,他伸出手,再次把她一扯。
  就在这时,陈容突然双手捂脸,而她的欢笑声,也变成了哭泣。
  王弘一怔。
  他那染了红色的,媚意的白玉面容,粗重的呼吸缓了缓,通红的俊脸上,表情凝重了些。
  哭泣中的陈容,软倒在地,缩成一团,呜呜说道:『我怎能做这种梦?七郎,你为什么要害我做这种梦……明知配不上,便应该弃了忘了,为什么我还会梦见你,呜,若是冉闵得知,他岂能容我?』
  就在冉闵两字脱口而出时,陈容的手臂间传来一阵疼痛。
  接着,她的身子一轻,却是被人重重地抛了出去。
  『砰』的一声。
  陈容重重地滚入床榻间。
  这一摔可真是重,陈容吃痛出声,她伸手捂着玉臀,因为痛得太厉害,那满身满脸的情欲少去,连脸上的红晕也有淡去。
  就在这时,一个极温柔极温柔的吻,印在了她的眼泪上。
  那个熟悉的,清润中透着沙哑的音线,极温柔极温柔地在她耳边说道:『阿容。』
  陈容胡乱应了一声后,只听得那声音轻轻地拂过她的耳膜,『那个名字,自今而后,不可再提了。』
  声音温柔中透着沉冷。
  陈容不知不觉中,傻傻地应道:『是。』
  『乖!』
  他朝她的耳洞中吹了一口气,声音于沙哑温柔中,透着清意。
  他倾身向前,光裸的身体缓缓覆上了她。
  他伸手扯去她的玉带,看向她的眼神透着明润。
  是的,明润,这时的王弘,眼神依然明亮异常,依然火热至极,可比起刚才,分明已是清澈了,明润了……便连扑向她脸上的气息,也变得沉稳优雅。
  五石散的药力,过去了。
  他低下头,任由墨发如丝般披垂在她的脸上。
  他修长的手指宛如春风,轻轻地抚弄着她的唇,指甲轻挑间,他的声音沙沙中透着诱惑,『阿容。』
  陈容睁大迷离的双眼,醉醉地望着他。依然是浑浑噩噩的她,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可是,也只是隐约的感觉而已。
  听到陈容回答,王弘一笑,他轻轻地在她的唇上印上一吻,四唇相接间,他温柔无尽地问道:『冉闵他,可动过你?』
  他的右手缓缓下移,手指经行之处,在激起一串鸡皮疙瘩,以及陈容无法自抑的颤抖时,他五指一收,突然扣住她的玉乳。指甲轻挑着那粉红的樱果,他沙哑的,诱惑的,温柔地问道:『他可有这样碰过你?』
  陈容睁大眼,胡乱摇着头,呻吟着答道:『没有,没有。』
  闻言,那只作怪的大手下移,在她的心口处划着圈圈,他朝她的耳洞中轻轻一吹,在陈容的小脸越发绯红时,他再次问道:『那这里呢?』
  那修长的手指按在她的唇上,『他可有碰过这里?』
  陈容还在胡乱摇头,不知为什么,他的碰触明明是轻缓的,温柔的,可她就是觉得一阵阵酥麻难当,她就是想落泪,『没有,没有。』
  他低下头,轻含着她白嫩的下巴,轻轻舔吮着,含糊问道:『那他碰了你哪里?』
  问了一句,没有得到答案,他单手撑着身子,抬起头,眯着双眼盯着她。
  陈容艳美的小脸,绯红粉嫩,白嫩如玉的肌肤,也散发着诱人的粉红色。她大眼迷离地望着他,被他吻得有点红肿的唇微撅着。
  看她这样子,似是在寻思?
  王弘笑得越发温柔了,他轻轻地呢喃道:『卿卿,他碰过你吧?』
  在他温柔的笑容中,陈容委屈地点了点头。瞬时,那双清澈高远的眸子,眯成了一线,一股阴寒沉凝之气,在竹屋中流荡,『哦?你让他碰你了?碰了哪里?乖,说来听听。』声音当真是温柔至极。
  陈容眨巴眨巴眼,好半晌,她喃喃回道:『他搂我腰了。』
  王弘挑了挑眉。
  他慢慢说道:『只是搂腰?』
  陈容歪着头望着他,在他的注视下,委屈地点了点头。
  慢慢的,王弘一笑。
  他本来容色俊美,肌肤如玉,整个人光彩照人。此刻脸色绯红,那素来清澈高远的双眸,也有点散,有点迷离,有点媚色,再这般一笑……这样的王弘,动人之极。
  陈容望着望着,咽了一下口水。
  王弘见她眼神痴迷,吃吃一笑,他握着她的手,让它抚向自己的下身,在她躁热的指尖碰触的那一瞬间,他呻吟出声。
  这时,陈容还在痴痴地望着他。
  呻吟中的王弘,忍不住低笑出声,『悦我乎?爱我乎?』
  陈容傻傻地望着他,听到他的问话,她点了点头,愣愣地回道:『郎君真美。』
  说到这里,她格格一笑,小手从他下腹抽出,她搂着他光裸的颈,唇压上他的唇,笑道:『这梦甚是真实。』她笑得欢快。
  王弘缓缓压下,他把自己完全覆在她的身上,他右手轻扯,随着』滋滋——』的衣帛破裂声,转眼间,陈容也是光裸着,身无寸缕。
  王弘单手撑着躯体,低头打量着她。
  他的目光如火,从她的颈,到她的胸,到她的腰,到她的下腹……到她的双腿。
  片刻,他莞尔一笑,喃喃自语道:『果然尤物。』
  说罢,他的手,插入她的双腿间。
  陈容正在抱紧着他,正在把自己向他的身上重重挤着,正在用力地摩擦着他,想减轻那一股股涌出的躁热。突然感觉到下身处,多了一个异物。
  她呆了呆,低下头来。
  却是一只大手,在拨弄着她那从来不曾被人轻薄过的处女地。
  饶是迷糊中,陈容也是羞从中来,她突然伸手扣住了那只大手,仰头看着他,喃喃说道:『不可,七郎,不可。』她的眼角沁出了一滴泪水,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哽咽。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3:11
  第章 醒后的陈容
  王弘抚在她私处的大手停了下来。
  单手支起身躯,王弘抬头看向陈容。他望着她,声音沙哑粗重,『阿容。』
  陈容迷糊地应了一声,迷离艳媚的眸子中,泪光隐隐。
  王弘喘息着,他低下头,将唇覆在她的唇上,低低说道:『阿容。』他把要说的话吞入腹中,吐出的,只是她的名字。
  那抚在她私处的大手,再次动了动。
  随着他一动,陈容呻吟起来,她眨着长长的睫毛,睫毛尖上珠泪摇晃,『不可以的,七郎,不可以的……』呻吟中吐出的拒绝话,却是呢喃靡荡,勾魂荡魄。
  望着这样的陈容,王弘俊美的脸,变得更红了,他低下头,把自己的唇印在她的唇上,舌尖轻画着她的唇线,逗引着她的小舌,他低低的,哑声呢喃,『……我却不想放手。』
  说完这句话后,他头一低,薄唇吸上了左侧玉女峰上的樱果。
  随着他的舌尖在其上描画,陈容的呻吟声变得响亮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不一会,一个婢女迟迟诶诶地说道:『南阳王派人来了,说有急事相商。』
  王弘头也不抬,他含着她的玉乳,手指轻拨着那颤栗的私处,含糊其辞地回道:『谁也不见。』
  那婢女应了一声,『是。』
  看到她走下,织姐连忙走上前,问道:『郎君怎么说?』
  婢女盯着她,轻声说道:『他说,谁也不见。』
  一句话说出,织姐和这婢女同时脸色微变。好一会,那婢女才呆呆地说道:『郎君他从小便定力非凡,于女色上面更是看得轻淡,可这一次……阿织,我有点害怕。』
  织姐的脸色与她一样的白,她抬头望着那烛光飘摇下的竹楼,好一会,她笑了笑,语声变得轻快,『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家郎君这样的人物,那小姑子跟了他,只会得意欢喜。她得意欢喜了,郎君自也是欢喜的。』
  那婢女闻言,笑了起来,大大地点了点头。
  竹楼中,呻吟声还在继续。
  陈容抬起头,樱唇胡乱地舔啃着王弘。呻吟声,她更是一声又一声地叫道:『七郎,七郎,七郎……『
  就在这时,抚弄着她下身的大手拿出,接着,她的大腿被他用力地分开。
  紧接着,一个火热的物事沉沉地抵在她的私处。
  随着那物事一抵,陈容打了一个激淋。
  几乎是突然间,陈容泪如雨下,那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到她的鬓侧,沁入身后玉枕中。
  泪水横流中,陈容分开双腿搭在他的腰间,她喃喃的,一声又一声地唤道:『七郎啊,七郎,七郎……『纵使是迷糊中,她的声音也是哽咽的,酸楚的。
  这哽咽,这泪水,令得王弘的动作再次一僵。
  王弘抬起头来。
  这时的他,白净如玉,俊美动人的脸上,红晕隐隐,双眸不再明澈,瞳仁中只有艳媚,便是那唇,也有点微肿,红得艳丽。
  他定定地看着陈容。
  陈容透过泪水,望着烛光中的他,傻傻地望着望着,她伸手勾着他的颈项,将自己的脸印上他的唇,泪如雨下中,她哽咽的欢喜地叫道:『七郎,我真是欢喜。』
  她居然流着泪说,她真是欢喜。
  王弘怔了怔。
  慢慢的,他低下头,将唇压在她的眼睛上,伸舌把那满溢的泪水勾入口中。这时的他,沾了汗水的长发湿湿地粘在身上……他的长发与她的长发粘在一起,交织在一起,一缕又一缕,一丝又一丝。
  就在这时,他离开了她。
  身上突然一凉,令得陈容睁大迷离的双眸,望向他。
  烛光下,她玉手轻抚着自己的左乳,红肿的小嘴边流着一条银丝,她喘息着望着他,眼波如火,『七郎。』她唤着他,扭动着赤裸的躯体,求道:『别离开我。』
  赤裸着身躯的王弘站在床榻边,他瞬也不瞬地盯着陈容,右手一扬,拿过一块白缎。
  他微微倾身,墨发披在陈容的脸上,身上,见到陈容还在渴望地望着自己,他优雅一笑,轻软沙哑地说道:『乖,抬起臀。』
  陈容真的抬了抬玉臀。
  他把那白缎放在她的身下,然后抬头,他朝她温柔一笑,然后,他再次覆在了她的身上。
  感觉到他的体温,陈容满足地呻吟出声。
  他完全地覆住了她。
  他再次分开了她的双腿。
  他那火热的硬挺,顶顶抵上了她的私处。
  他抬起了头。
  抬着头,王弘一瞬不瞬地,认真地看着陈容。在对上迷糊的她时,他微微一笑,轻轻说道:『阿容,你不能悔了……『声音沉静。
  陈容不解地眨着眼,还在痴痴地望着他。
  只是望着望着,也不知为什么,那明媚的,充满艳色和欲望的大眼中,再次泪水满眶。
  王弘低头,将唇压在她的眼睛上,他闭上双眼,温柔无比地说道:『乖,别流泪了……别让我心软。』
  声音一落,他的身体猛然一沉。
  瞬时,一个坚硬火热的物事,重重地捅入陈容的体内。
  陈容惊叫一声,眨着眼,用泪眼询问地睨向他时。那停在她体内的物事,再次朝着里面重重一撞!
  瞬时,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急冲而来。
  陈容吃痛出声,她尖叫道:『啊——好痛!『
  她双手紧紧抵着他的肩膀,把他向外推去,叫道:『好痛。七郎,有东西在捅我,你帮我拿开它。』
  她推着他,唤着他,泪眼朦胧,目光中又是信赖,又有着苦求,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惧怕。
  王弘只是望了一眼,便果断地移开眼,不再看向她。
  他右手放在两人私密处,轻轻抚摸着。
  随着他的动作,慢慢的,陈容发出一声轻吟。
  轻吟声刚出口,王弘突然动了。他低头用唇叨着她的乳,左手揉搓着另一侧的玉乳,右手扶着她的胯部,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她。
  因为疼痛,因为那不知名的古怪满涨,还在丝丝缕缕渗出的酥软,陈容摇着头,任由青丝缠绕,清艳的脸上似苦似乐。
  她的呻吟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这一场欢愉,似是无穷无尽,也似是只有一瞬。
  也不知过了多久,竹楼中安静下来。
  一直侧耳倾听着的织姐,悄悄向前走了一步,低低唤道:『郎君?』
  就在她以为里面不会有声音传来时,王弘低哑的疲惫地命令道:『打一盆热水来。』
  『是。』
  不一会,织姐端着热水,轻轻推了推竹门。
  竹门刚动,里面传来声音,『放下吧,不必进来。』
  织姐一怔。好一会,她轻轻说道:『可是……『才说出两个字,里面的声音再次传来,『出去。』
  『是。』
  织姐放下水盆和毛巾,干净衣服等,缓缓退下。
  她听到了有人走下床榻,然后,看到手臂伸出,把那些东西拿了进去。
  倾听着里面传来的哗哗水声,以及女子时不时的呢喃和男子温柔的安抚声,织姐的眉头越蹙越紧。
  那年轻的婢女向她走来。她朝着竹楼里面望了一眼,低声问道:『阿织,怎么啦?』
  织姐瞪着竹楼里面,道:『郎君在给那女子抹身。』
  一言吐出,两个婢女都不吭声了。
  好一会,年青的婢女颤声说道:『阿织,我们是不是,做错事了?』
  阿织无法回答,透过淡淡的烛光,她清秀的脸孔苍白如纸。她们知道,她们的郎君,贵比帝王,一个妇人侍了寝,按照常理,是她们进去给郎君洗沐更衣,然后,换上干净床被,焚上去秽的香让郎君安睡。至于侍完寝的妇人,抬出就是,等她醒来,马上送一碗防子汤。
  可现在,里面发生的事,已大大地超出了她们的认知。
  好一会,阿织喃喃说道:『求不得的苦……求不得的苦……这么一个俗艳卑微的女郎,不是得到后,就应该弃如鄙履吗?』
  这一觉,陈容睡得很不安稳。
  她不停地翻来覆去,紧闭的眼角,时不时地会流下一滴泪水。
  泪水如珠,在烛光下映着七彩华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亮了。
  陈容慢慢地,慢慢地睁开了眼。
  她迷糊地看向纱窗外。
  慢慢的,她的眼中有了些神采。
  陈容转过眸子。
  目光堪堪一转便定住了,在她的床榻前,坐着一个正伏案疾书的白色身影。阳光下,那白色的身影颀长俊逸,容光照人,明明就坐在那里,却如身处云雾中。
  听到响动,那人抬起头来,冲她温柔一笑。
  下意识的,陈容回他一笑。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见他一直没有消失,不由狐疑地问道:『你。』
  『何事?』他微笑着看着她,声音温柔如水。
  陈容又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见他还是没有消失,惊道:『七郎,你怎么在这里?』
  一句话吐出,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对了。
  陈容低下头来。
  随着她的动作,丝被滑落,玉白的娇躯上青紫处处……她没有穿衣服!
  陈容急急伸手,把被子一扯,牢牢地罩住自己,然后看向王弘。
  看着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白。
  她再次低头,悄悄掀开一角被子,又瞅了一眼。
  这一眼看去,陈容彻底地呆住了。
  许久许久,她艰涩地说道:『昨晚,不是梦?』
  这时的王弘,已放下毛笔,他侧过头盯着陈容,墨发调皮地挡在眼前。
  『是,昨晚不是梦。』他的声音一如以往的清润温柔。
  陈容慢慢抬头,她呆呆地望着他,又问道:『我们……睡了?』
  王弘的声音依然清润温柔,他含笑望着她,回道:『是。』
  陈容闭上了双眼。
  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好一会,她嘶哑地问道:『我们,无媒无聘,不曾婚嫁的……睡了?』
  王弘还在侧着头,那缕调皮的发丝,在他的眼前飘荡,『是。』他的回答,还是温柔之极。
  陈容慢慢地,慢慢地坐了起来。
  随着她这一坐,丝被滑落,她那完美的,白嫩优美的上半身,便呈现在日光下,呈现在他眼前。
  这般突然裸裎,陈容却是没有感觉到不妥。她让自己坐起,低着头,发丝披垂而下挡住脸孔。
  她的声音低低地传来,『你可会娶我?』
  ……
  久久久久,都没有回答。
  陈容吃吃而笑,她低低的,沙哑地说道:『是啊,你怎么会娶我呢?可是不管如何,我还是得问一问,你说是不是?』
  房中安静之极,依然没有半点声音传来。
  低着头,纵使不曾梳理,也乌发如缎的长发挡着她的脸,她的声音,从长发后传来,『七郎,你准备如何安置于我?』
  好一会,王弘温柔至极地说道:『你给我时,仍是处子,我已留有凭证。阿容,你仍可做我的贵妾。』
  『贵妾么?』
  『是。』
  陈容低低一笑。
  她慢慢抬起头来。
  五指成梳,把头发拨在一侧,陈容侧过头看着王弘,她的嘴角上扬,清艳的脸上带着笑,『无媒无聘便跟了你,还是可以做贵妾?』
  她的声音有点奇特,王弘没有回答,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陈容又是一笑,她望着他,低低说道:『七郎。』声音温柔。
  王弘轻应道:『嗯。』
  『我就算是贵妾身份入的门,在琅琊王氏里,也是抬不起头做人的吧?』在王仪提亲时,她拒绝在前,现在却无媒无聘地跟他睡了……还真是贱得可以。这样的贵妾,连良妾都不如。
  王弘低低地说道:『休怕。』
  『是么?』陈容吃吃一笑,她眼波横飞,慢慢前倾,随着她的动作,那白嫩的双乳在阳光下荡漾着。
  陈容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轻轻说道:『七郎,你相信么?我杀过人的。』
  王弘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起这个,不由怔了怔。
  陈容嘴角微扬,那完美白嫩如脂的躯体,那艳丽动人的脸孔,在阳光下,散发着夺目的艳光,她轻笑道:『我杀了七个……都是女人。』
  王弘蹙起了眉,他的目光从她美丽的身躯上移开,盯着她的眼,他轻轻说道:『阿容,你累了。』她是什么样的来历,他一清二楚,这话分明已是胡言乱语。
  可是,陈容的眸光,不但妩媚,而且清澈,哪里有半点说胡话的模样。她歪着头,眸光流波,依然似笑非笑,『便是我那族姐,若不是她一直住在别处,也早就被我弄死了……『
  一边说,陈容一边掀开被子,走下床榻。
  一个刚刚失去身子的小姑,居然当着男人的面,这般毫不羞涩地裸着身子,光光地走下床榻。
  可不知为什么,王弘却是觉得,阳光下,这具身躯直是苍天呕心沥血的杰作,直是艳美得惊心动魄。不止是这身躯,便是这张清艳的面孔,也一扫以往的怯懦,警惕,畏缩,笑得妖艳至极,冷得妖艳至极!
  陈容赤足走出一步,清声唤道:『来人。』
  声音一落,织姐便清声应道:『是。』竹门打开,她与另一个婢女,端着水盆和衣裳走了进来。
  两女一进来,便对上了光裸在阳光下,静静而笑的陈容,不由怔了怔。
  转眼,两女垂下视线,向她走近。
  陈容朝那托盘上的衣裳望了一眼,嫣然一笑,『这衣裳怎是黄色?去,把那套白色衣裳拿来。』
  两女一怔,如果她们没有记错的话,前不久这个女郎还说过,不穿白色衣裳的。
  呆了一会,织姐走出。
  不一会,她捧着那白色裳服走了进来。这裳服是她从陈容的包袱里拿来的。
  织姐把衣裳放在已经洗漱完毕的陈容面前,忍不住轻声问道:『女郎不是不喜欢白衣裳么?』是了,她是为了讨好郎君。
  想到这里,织姐轻薄地瞟了陈容一眼。
  陈容却是轻轻一笑,她拈起那衣裳,望着它,莞尔一笑,『是啊,我是不喜欢的……我这么庸俗,这么心狠,这么可笑的女人,怎么配得上这般至纯至净的白色衣裳?』
  这话一出,房中的三个人都怔住了。
  一直歪着头,含笑打量着陈容的王弘,笑容慢慢一收。
  陈容垂眸,她含着笑,慢慢穿上那白色衣裳,继续说道:『不过,我现在可以穿它了……若能再生,必是配得上它的。』
  最后一句有点含糊,只有两婢隐约听清了。
  把衣裳换上后,两婢开始给她梳发。
  不一会,陈容命令道:『解开。』
  两婢一怔。
  那织姐皱起眉头,轻声解释道:『女郎,你现在是妇人……』还没有说完,陈容已冷冷说道:『梳成小姑发髻!』
  两婢一怔,相互看了一眼后,转向王弘看去。
  王弘还在看着陈容,他一直都在静静地看着她。
  见他不说话,两婢只好顺从陈容的意思,把她的头发梳成少女的式样。
  不一会功夫,陈容已是梳理妥当。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成为妇人,她的容色,在以往的清艳之外,另添了一份冷。这种冷艳,使得她艳色照人,直有咄咄逼人之姿。
  陈容的目光从铜镜中移开,她站了起来。转过身,她含笑问道:『昨晚,那神仙饮,是谁的意思?』
  两婢一怔。
  不由自主的,她们再次看向王弘。
  再一次,她们看到的,是静静地望着陈容,目光瞬也不瞬的郎君。
  两婢相互看了一眼,最后,那年青的婢女轻声道:『是我。』她的声音一落,织姐便在一旁笑道:『女郎可是恼了?可若不是那神仙饮,你也不会得偿所愿啊。』她嘻嘻而笑,又说道:『我们知道小姑子是个女郎,就算喜欢郎君,也不敢说的,因此才助你一臂。』她向陈容深深一揖,求道:『女郎,你恕了我们吧。"
  陈容没有回头,她走到窗台旁,玉白肉嫩的小手,轻轻抚上窗沿,抚上挂在旁边的佩剑,『这么说,给我喝神仙饮,是你们两个的意思?』声音含笑。
  织姐见她似乎没有动怒,也笑了起来,『是……女郎,你恕了我们吧。』她和那年青的婢女再次深深一揖。
  这两个婢女,模仿着士大夫向陈容行着礼,口里说着道歉的话,可不管是她们的动作,还是说辞,都透着种轻浮,都透着种从骨子里发出的轻鄙。
  『恕了你们?』陈容低低一笑,她轻声说道:『那有谁,能够宽恕我?』她轻言细语地说到这里,小手抓着剑柄。
  『嗖『的一声,长剑出鞘,阳光照在寒森森的百炼精铁上,光彩流离。见到她突然拿起剑,两婢同时叫道:『小姑子,这个不是你能碰得的!『声音带着习惯性的颐指气使。
  陈容似是没有听到她们的指责,她把剑举起,手指成勾,在上面轻轻一叩,在发出一阵清锐的低吟声后,她笑道:『琅琊王氏的,果是好剑!『
  笑声出时,她右手闪电般地向后一刺!
  『卟——』的长剑入肉的声音传来!
  只是一静,转眼,两婢同时尖厉的惨叫起来,而一直优雅的笑着望着的王弘,这时也推几站起,惊愕地望着陈容。
  陈容回过头来。
  她手中的利剑,正稳稳地刺在织姐的胸口上!鲜血成河中,陈容脸上的笑容,嫣然之极,妩媚之极。
  『哗『的一声,陈容抽出了长剑,然后,右手轻扬,血淋淋的剑尖再次向前一挺,刺入了兀自尖叫着的年青婢女胸口!
  随着她这一刺,卟的一声,鲜血四溅。有数滴鲜血溅在她清艳明丽的脸上,给她那嫣然妩媚的笑容,增添了一份令人心悸的艳丽。
  直到这剑稳稳地刺入,旁边才传来躯体重重仆倒在地的声音。却是那织姐的尸体栽落在地!
  『哗——』的一声,陈容再次抽出了那血淋淋的长剑。她抬起头看向了王弘。
  便这般提着血淋淋的长剑,陈容向王弘走去。
  王弘正在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在他的注视中,陈容从他身边越过,慢慢走向门口。
  王弘回过头,望着阳光下,她挺得笔直的,孤绝的,美丽的身影,忍不住叫道:『阿容。』
  他的声音有点不稳,语调也一扫平素的优雅清淡,带了点低暗,带了点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复杂,『我的贵妾,你便这么不屑么?』
  媚公卿 第章 两军阵前
  陈容慢慢地侧过头来。
  便这么侧着头,似笑非笑的瞅着这个令得她倾心,令得她失身的男人,陈容清艳的脸上,有着惊心动魄的明丽。
  她瞅了他一眼,也没有开口,便这般转过头,推门离开。
  她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台阶。
  王弘低着头,望着她那挺得笔直笔直的背粱,望着那染了斑斑血点的白裳。
  刚才两婢的惨叫,早就惊动了府中的护卫。这时刻,几十个身着盔甲,手持兵器的护卫,正急匆匆地冲了过来。他们刚要呼叫,一眼看到站在竹楼门口的王弘,心神大定,便住了嘴。
  转眼间,几十双目光,嗖嗖地朝着陈容盯来。
  他们盯着陈容,盯着她手中那滴血的长剑。
  盯了一陈后,他们向王弘看去。
  这时刻,陈容已走下楼梯。她望着站了一院,把去路堵得结结实实的王家护卫。嘴角一扬,浅浅一笑。
  便这般停下脚步,回眸瞟向王弘,陈容眼波如水,似笑非笑,兀自红肿未消的樱唇轻扬。
  她望着他,『七郞,你是想留下我吗?』
  阳光下,她的衣裳白得晃眼,她那血淋淋的长剑,也红得刺眼。
  在王弘望向她时,一个护卫上前一步,他朝着王弘双手一拱,大声问道:『郎君,这个妇人可是杀了人?『
  王弘没有说话,他还在眸光复杂地盯着陈容。
  便这般,他盯着她,她含笑回睨着他。
  久久久久,王弘挥了挥手。
  随着他这手势一做,众护卫同时退下,转眼间,院落中再次一清。
  见到众人退去了,陈容转头,提步向前走去。此时此刻,不管是阤转头的动作,琮是那向前走去的步履,都是那么坚决,那么毫不犹豫。
  盯着那白色的倩影,王弘双手紧紧扶着竹子做成的栏杆,他再次唤道:『阿容?『
  他的声音不小,可那白色的倩影不曾有丝毫停顿,她只是这般持着长剑,这般一步一步地朝外走去。
  每走一步,地面上,便会留下几滴鲜血。那鲜艳鲜艳的血迹,触目惊心。
  王弘低哑温柔地开口了,他轻唤道:『阿容,回来……你无外可去啊。『
  他的声音,吹入风中,如那落叶一般,转眼便被卷起,再也不曾在天地间留下痕迹。
  陈容没有回头。不但没有回头,她甚至不曾停顿。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远方,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直到再不可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马蹄声传来。
  转眼,一个骑士翻身下马,朝着竹楼上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王弘拱手说道:『郎君,南阳王有十万火急之事,令你前去相商。』
  这骑士声音刚落,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接着,另一个骑士策马奔来,他朝着王弘叫道:『郎君,胡人已在城外结阵。』
  王弘抬起头来。
  他温声说道:『备车。』
  『是。』
  转眼,马车便备好了。
  不过王弘没有动,他一直低着头,任由寒风卷起他的墨发同,任由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一个护卫名犹豫地唤道 :『郎君?』
  他的叫声惊醒了王弘,令得他抬起头来。
  他迎上那护卫,可不知为什么,那平素清澈高远而温柔的眸子,此刻似是有点空洞。
  他看着那护卫的后方,轻轻开了口,『来人。』
  几个护卫应声而出,拱手道:『在。』
  王弘扶着栏杆,俊脸微垂,一缕碎发在他眼前飘荡,他静静地说道:『去,盯着那陈氏阿容……保护她!『
  几个护卫良朋声应诺,转身离去。
  直到他们走得远了,王弘才慢慢地松开栏杆,他轻轻说道:『里面的人,埋了吧。『
  『是。『
  两个护卫相互看了一眼,大步走上。
  他们推开房门,入了阁楼。
  片刻后,一人拱手问道:『郎君,这两婢以何礼葬之?『
  王弘低着头,慢慢朝下面走去,他头也不回地轻声说道:『欺主之人,实可杀也!扔出去便是。『
  这话一了,众护卫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也是常年跟着王弘身后的,自是知道,这两个婢子,是服侍王弘多年的老人。 这样的人,便是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按常理,便 是做了天大的错事,她们人都死了,主家怎么着也应该宽恕她们的……如今郎君这句话,说来轻飘,可对这种家生奴仆来说,她们扔父母兄弟,在王家怎么呆得下去?
  虽然同情,众护卫也无人质疑。他们低下头,应道:『是。『
  应承中,已有人把王弘的话记录下来,准备传递去琅琊。同时,另外一个准备上前询问的仆人也退了下来。他是准备询问事由的,可王弘此话一说,便给这事盖棺定论。于是,她们是怎么死的,是被谁所杀,也没有了追究的必要。
  不一会,载着王弘的马车,忽忽地驶出了庄子。
  马车刚刚走上南阳街,外面便是鼓声急促,这『咚咚====咚咚『沉闷紧凑的鼓声,令得街道中的众人,开始急急奔走着,慌乱挤拥着。
  王弘的马车更加快了,那车夫扬起长鞭,啪啪啪地斥喝声声。
  转眼间,王弘便来到了北城门处。
  看到他过来,五千王家护卫,齐刷刷举戟行礼。
  王弘眼也不抬,面无表情地提步向城墙上走去。
  不一会,他便来到了城墙上。
  城墙上,这时已站着几十个士大夫,这些人个个宽袍广袖。看到王弘走来,瘐志上前一步迎上了他,呵呵笑道 :『七郞,你来得太迟了。『
  刚刚笑完,他呆了呆,奇道 :『出了什么 么事,怎么板起了脸?『
  王弘朝他瞟了一眼,没有回头。他大步走到城墙处,扶着墙砖看着下面。
  城门下,二万胡卒整整齐齐地布成队列,旌旗飘扬。
  望着他们,王弘轻声问道 :『可有音信?『
  他问的,是见他一来,便站到了他身后左侧的一个幕僚。
  那幕僚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慕容恪在东西南北四处城门,都布有兵卒。不过以郎君所管的北门最多。冉将军的意思是,郎君从北城攻打胡人,牵制胡人主力,然后,于西门,南门,东门,同时做出突围之势。郎君只需要做好这些,对慕容恪的事,交给他好了。『
  说到这里,那幕僚续道 :『冉将军还说,郎君如果舍不得自家儿郎,尽可用南阳王的人替代。他说慕容恪围攻南阳城这么大的事,怎么着,也得流流血吧?『
  说到这里,那幕僚苦笑起来。冉闵这话说得很明白,他便是能轻易地赶走慕容恪,也不会这样做。他只需要最后关头出现,救了南阳城便够了。
  王弘嘴角微扬,轻声回道:『便这么着吧。『
  他说到这里,又命令道 :『你可以传令了,便说,南阳的一切,我已令得冉闵出头,我们布下的人就不必动了。『
  那幕僚皱起眉头,有点急地说道:『郎君,我真不明白,你明明有对付那慕容恪的本事,为什么却隐而不用?郎君,你这样可是会令家主失望的。『
  他的声音一落,王弘便瞟了他一眼。
  明明他这眼神淡淡的,可那幕僚还是不安地低下了头。
  王弘望着远方,慢慢说道:『这种话,这一次我可以当做没有听到。『
  几串冷汗从那幕僚的额头上渗下,他低头应道:『是。『
  时辰一点一滴的流逝。
  转眼,午时过了。未时刚至,一阵急促的鼓声便猝然传来。
  城墙上,一下又一下的鼓声中,一队队全副盔甲的士卒,整整齐齐地站在北城门处。这些士卒虽然都是穿着盔甲,可看那盔甲的式样和颜色,分明属于不同的家族。
  王弘站在城墙上,俯视着这些人良久,然后转过头,他朝着城外不动如山的鲜郫胡卒盯了一眼,右手一挥,轻喝道:『进攻!『
  几乎是他的声音刚刚落下,一阵浑厚响亮的鼓声便『咚咚―――咚『的在城墙上响起。
  这种鼓声,是进攻的鼓声,是杀戮的鼓声!
  鼓声一起,城门大开!
  轰隆隆的马蹄声中,众骑如烟,一冲而出!
  几乎是突然的,站在城墙上的士大夫们一惊,有人大叫道:『噫,那人是谁?『
  大叫声中,喧嚣声混在鼓声中, 喊杀声中。
  正在对着幕僚吩咐一些事的王弘,在喧嚣声中抬起头来。
  他转过头随意一瞟。
  只是一眼,他俊逸的脸孔便是一白。王弘急急冲上几步,手扶着城墙,暴喝道:『回来!『
  他的声音嘶哑沉响,已是在用着全身的力气暴喝。『陈氏阿容,你给我回来――――『
  他的喝叫声,淹没在鼓声中,呐喊声中,厮杀声中。
  除了站在他身边的那几人,再也没有任何人听到他的声音。
  所有的士大夫,所有的士卒,都在望着那个人影。
  这是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她手持长鞭,骑着一匹高头骏马,如一抹烟尘一样急驰在众士卒中。
  她骑得太快,转眼间,便冲到了众士卒前方。
  阳光下,她那宽大的白色衣袍在风中呼呼作响,她那墨发飘扬着……任何人一眼都可以看出,她的衣袍中,没有内甲!
  大战之时,两军当中,一个女郎这般不着盔甲地冲出……
  渐渐的,喧嚣声止息了。
  众人愕愕地望着烟尘滚滚中的那个白色身影,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士大夫的叹息传出,『家园不保,连妇人也敢杀虏!谁能说我晋人没有铁骨热血?』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3:28
  媚公卿 第章 大胜
  两军将士,突然看到这么一个白衣美貌女郎出现在阵前,都是一呆。
  不过这个时候,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更何况,能看到陈容的,也只是她身边的士卒,那些紧随而来的士卒,已被辅天盖地的烟尘给挡住 了视野,只知道死命前冲,哪里会管得这般多?
  只是略略一呆,晋军外冲的阵营中,便同时传来几个厉喝道:『杀啊―――杀出去便得安生!』
  喝声伴着奔涌的马路声,兵器在空气中挥舞的声音同时响来,再一次,天和地只有无尽的烟尘,只有无尽的嘶喊,只有把渺小生命踩成泥泞的马蹄!
  城墙上。
  王弘的嘶吼声转眼消失在空气中,他紧紧地盯着那道白色人影,知道嘶喊也罢,下令下罢,都已无济于事……
  他只能紧紧盯着那道人影。
  这时,瘐志叫道:『这女郞好生眼熟。』他急走几步,来到王弘身后,叫道:『七郞,那不是陈氏阿容吗?』
  回答他的,是王弘紧紧闭上的双眼,是那一串从他白净额头渗下的汗珠。
  陈公攘也在一旁,他惊叫道:『阿容?她是阿容?她不是在石闵那里吗?』才叫到这里,他便哈哈一笑,嘶哑的,豪 气万千地向四周朗叫道:『诸位诸位,那是我陈氏的小姑!诸位诸位,我们自负傲骨铮铮,可如今,我们都输给了一个小姑了!』
  确实是输给了一个小姑了。
  这时刻,所有城墙上的士卒,不管是曾经害怕的,还是想要退缩的,还是咬着牙准备拼命的。
  这时刻,所有前冲的晋军,不管是胆怯的,还是拼死一博的。他们在对上烟尘高举 中,对上万军当中,那道猎猎如狂风的白色身影时,不自觉的,同时发出的嘶吼声。
  这嘶吼声,开始只是一声,渐渐的,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渐渐的,天地间,只有这一万士卒发出的嘶吼声在回响,回响。
  这时刻,准备呐喊发令的将领,准备鼓舞士气的鼓气,全部都用不着了。
  所有的热血,所有拼死一博的决心,这一刻都被点燃。
  不知不觉中,无数个士卒在乱七八糟地呐喊着:『杀啊―――胡人不会给我们退路的。杀啊。』
  『杀啊!只有杀出去才能得生!』
  『杀――――杀死他们!』
  一声又一声的狂叫,一双又一双困为绝望而泛着红光的眼睛。几乎是转眼间,刚才还显得怯懦的,没有几分士气的晋军,竟是变得疯狂了……这时刻,所有的士卒只有一个念头:一旦城破,他们便会如莫阳城人一样。既 然没有退路,那就拼死一博!
  有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一直以来,晋卒都以怯懦怕死着称。可是这一刻,他们变了!
  慕容恪腾地坐直,他直直地盯着那烟尘滚滚而来的战场,瞟过那道白色人影,右手一伸,暴然喝道:『迎敌!马上迎敌!』
  他知道,他的士卒们对晋人轻视惯了,如此刻,明明对方开始进攻了,可他们还在懒散地说笑着。
  在慕容恪暴喝着时,城墙上的王弘白着脸,冷然命令道:『下令,大开城门,所有士卒全部从此处脱围!』
  他嗖地转过头去,大声叫道:『我王氏儿郞,便由此门冲出,与他胡人正面较量!』
  这时刻,所有的士卒,被城下热血,被城下那一往无前,那死相拼的绝望激得沸腾不已。听到他下令,当下旗帜飞扬,一道 又一道命令不停地发下。
  那本来准备关上的城门,这一刻重新打开。所有处在北城门的士卒,开始翻身上马,准备第二轮第三轮的冲击。
  而一个个将领,已策着马向东西南三门奔去,向南阳王府奔去。
  所有的士大夫,这时也急急转身,准备号令家族子弟,随里从北门突围――――南阳城中的兵力,本来便胜过慕容恪的三倍有佘。以前晋卒怯懦,没有一战之力,而这刻,众卒有誓死之心,如此大好良机,实不可错过。
  转眼间,那白色身影便冲到了胡人当中。
  她右手高扬,手中长鞭一甩,便是一串鲜血飞溅。她一马当先,不和四周胡人林立,只是冷着脸狂冲而入。
  在她的身边,是四个护卫,这四个护卫身手极高,可也被她疯狂的冲势,被孤军深入的她给搅得手忙脚乱。
  这时的他们,只顾着应对四面而来的胡兵,哪有时间顾得上她?一个一个的嘶喊不断传来,可转眼便被风吹在喧嚣声中,那白色的人影连头也不曾回一下,真不知有没有听到。
  面具下的慕容恪沉着脸,晋人这次冲锋,大出他的意料,也完全打乱了他的布置。他不停地发出一个又一个命令,可这个时候,晋人已攻到了面前,他的一些不能及时传递。
  他盯着那道处天血海腥风中,白色的衣裳被鲜血染得红透的身影,怒声咆哮道:『王弘,你好生无耻!你竟用妇人来激励士气!』
  他的咆哮声,无人可以听清。
  转眼间,数千晋兵已跟在陈容身后,与胡卒直直地撞上。而在他们身后,那源源不断的晋卒还在涌来,涌来……
  一个将领凑上慕容恪,大声道:『四郞,你说如何是好?』
  他看着慕容恪的眼神中有着担心。因为他知道,现在布置在北门的二万士卒,有大半是散兵游勇,慕容恪把他们放在这里,便是充人数的。慕容恪料到晋人怕死,就算冲城也只会是伪攻,他还说,只他一人站在这里,便可当一万雄兵……他压根就没有算到,不过是第一次进攻,晋人便来拼命了!而且还是针对人数最多的北门来拼命!
  那将领的询问声一落,慕容恪便暴然喝道:『还能怎样?传令下去,死也要给我挡住,挡住!』现在这个情形,他怎么能退?一退便是兵败如山倒!
  得了他的命令,那将领凛然应是,转身奔出。
  而这时,五千杀入胡卒中的晋卒,已经惊奇地发现,眼前的胡卒远不如传说中那般神勇。他们一戟刺出,竟能轻而易举的碰到对方!
  这种惊喜,转眼便传遍了全场。瞬时,血与血地碰撞,肉与肉的拼博中,一具又一具尸体倒下,然后另一个鲜活的生命补上。
  不过转眼,晋人便向前推出了十步!
  这十步虽然并不长,可这管是站在城墙上的士大夫,还是冲杀中的晋卒,都狂喜起来。
  有个声音狂喜地呐喊道:『胡奴不足惧―――』
  他的狂喜叫声,并不能够传远。可是数十人,几百个这样的狂喜声,还是令得紧随而来的晋卒们感觉到了。
  瞬时,狂喜声越来越大,越传越远。
  十步,二十步……三十步了!
  这时,从城门冲出的,是五千王家精兵,这些精兵,每一个都有与慕容恪的私兵一拼之力!
  胡人还在节节后退。
  他们每退一步,狂喜地呐喊声,涌出的晋卒便多出数千!
  转眼间,晋卒们竟如摧枯拉朽般冲出了一半路程。
  『将军,我们退吧。』
  一个将领策马上前,他对着沉着脸的慕容恪说道:『将军,如果被懦弱的晋人正面全歼,于将军的声誉实是影响太大!』
  天下间,已有个鲜卑军神帘幕恪打不过的冉闵,现在,万万不能再来个正面进攻,便把二万慕容恪的士卒屠尽一空的王弘!
  另一个将领也上前来,他对着慕容恪大叫道:『将军,明知必败,当急流勇退。到了明日后日,还有把颜面挽回的机会!』
  听到这里,面具下的慕容恪,朝着那道兀自在人群中冲杀的白色身影瞟了一眼,断然喝道:『撤――――』
  一声令下,胡卒中旗帜飘扬。
  听到那旗帜,数百个狂喜的声音传来。『胡奴要退了,胡奴被我们打退了。』
  他们带着哭腔的呐喊声,还没有传遍,胡人已在策马后退。
  这样的战争上,一旦后撤,士气便会泄尽。瞬时,胡人越退越快,晋卒越杀越勇!
  转眼间,晋卒们的嘶喊声传遍场中,『他们退了!『』杀了他们,杀尽他们!『杀红了双眼的晋卒们,哪里容得他们平安退下,一个个持 着长戟追杀而去。
  刚刚追出二里不到,一阵鼓声在南阳城楼上击响。那是鸣金收兵的鼓声。
  胜了~!我们胜了!
  狂呼声中,呐喊声中,士卒们如潮水一样,向南阳城涌回。
  他们刚刚赶到城门口,便发现城门两侧,都是南阳城的父老,这些父老们看到他们跑来,一个个狂呼着,呐喊着。
  在狂喜的声音中,一辆马车一冲而出。
  就算是狂喜中,就算是人山人海,可这辆马车所行之处,众人还是齐齐退散,让开一条道来。
  转眼间,那辆马车便冲入了回撤的晋卒中。
  马车停下了。车窗掀开,一个温柔清润的音线传出,『她呢?『这音线有点暗。
  四个血淋淋的护卫相互看了一眼,齐齐低头。一人上前,拱手一礼,哑声就道:『刚才还在的,一转眼就丢了。『
  另一个护卫朝着车中人望了一眼,安慰道:『郎君放心,定然无事的。她着的是白裳,如果有事,大伙早就注意到了。『
  良久良久,马车中才传来一个声音,『回吧。『
  『是。『
  四人刚退,那声音便向左右命令道:『找到她。』
  『是。』
  护卫们散去。
  满地欢呼声中,只有那辆孤零零的马车。
  这时,一辆马车靠近过来,一个幕僚从马车中伸出头,轻声说道:『郎君有此大胜,此生足矣。我们现在完全可以对南阳人有个交待了,便是对天下人,也足可交待了……郎君,凡事当适可而止,我们实没有必要在这里等着慕容恪反击。』
  顿了顿,他说道:『郎君,我们可以回建康了。』
  另一个幕僚的声音也从马车中传来,『郎君,此事重大,望三思而后行!』
  好一会,王弘轻轻地说道:『知道了。』
  回应了这三个字后,马车再次向着南阳城返回。
  王弘一回到城中,便召集各大士族家长,以及南阳王府的将领,安排一番后,时已到了傍晚,漫天残阳相照。
  王弘一走出,一个护卫便上前一步,低声说道 :『郎君,找到了。『
  王弘慢慢地转过头去,轻轻的,温柔地说道:『找到了?带我前去。『
  『是。『
  一辆马车,奔得在官居道中。
  这是的官道上,到处络绎不绝地离开南阳城,向建康方向赶去的百姓。好不容易大胜,好不容易等到南阳王无力限制他们离城,这些人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
  所有的百姓,在看到那辆马车时,齐刷刷退到两侧,躬身行礼,目露恭敬之色。
  不一会,那马车的前方出现了一个酒家。而那酒家飘扬的旗帜下,正坐着一个白衣染血的身影。
  此时此刻,那身影右侧是残阳,左侧是无尽荒原。她便这般静静地坐在酒家飘扬的旗帜下,低着头,墨发如缎。
  马车停下了。
  王弘跳下了马车,他缓步朝她走去。
  慢慢来到她身边,打量着衣裳被血染尽,长鞭也是血淋淋的妇人,打量着她披垂在脸上的墨发。王弘轻轻的,无比无比温柔,无比无比小心地说道:『阿容,回去吧,跟我回去。『
  随着他声音落下,妇人慢慢地抬起头来。
  她一抬头,墨发便自动地散在两侧,露了一张明艳动人的,含笑的脸。
  她似笑非笑的睨着男人,嘴角轻扬,浑然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染满了血。
  睨着他,她慢慢站起,转过身去。
  看到她又要走,王弘声音微提,有点乱,『阿容,跟我回去!『
  她停下脚步。
  微微侧头,她看着他,看着他身边的满天残阳,嫣然一笑,『回去?不,我回不去了……』她回不去了,她这个妇人,如果得不到自己想得的,如果不能占有自己所爱的,终究会癫狂。她这样的妇人,一旦爱上,便会偏执的妇人,妒忌心这么重,这么渴望着独占的妇人,本来便不应该存在这个世间的……这天下虽大,从来便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第章 伤心的冉闵
  王弘望着她那洗干净了,艳中透着冷,媚中带着妖的面容,望着她那一身血染的白衣,胸口一滞。
  他垂下双眸,轻轻说道『跟我回去。』
  声音中带着几分强硬。
  陈容嘴角一扬,收回看向他的目光,似乎没有听到一样,提步向前走去。
  『阿容。』
  回到他的,依然是那孤绝的背影。
  王弘声音一提,语气中无尽温柔,他走到她身后,伸臂搂向她的腰,轻轻地说道『阿容,你可是受伤了?来,跟我回去。』
  声音如水,有着绵绵情意。
  在他的手臂锁上她的腰时,陈容轻轻拍开,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
  她把王弘孤零零地扔在身后。
  那车夫看着情景,向王弘低声说道『郎君?』
  王弘垂下双眸,碎发在他额前晃荡,好半响,他低低说道『派四个人跟着她』顿了顿,他轻轻续道『记着,如果她遇到危险,不到最后关头不要出面。』
  『是。』
  这时,低着头的王弘,耳边传来那车夫的声音『噫?那是谁的队伍?』
  王弘抬起头来。
  只见前方官道中,卷起漫天烟尘,烟尘的尽头,一队人马奔驰而来。
  望着望着,王弘的目光转向走在官道中,茕茕孑立的那个血红的身影。
  转眼间,前方的队伍出现在视野中,队伍中,那高举的飘扬的旗帜,也清楚可见。
  旗帜上,写着一个『闵』字。
  来的正是冉闵的队伍。
  烟尘冲天,马蹄隆隆,转眼间,那冲天的烟尘已逼近了越去越远的陈容。
  就在这时,一声清喝传出,众马止蹄。
  队伍中,一袭便装的冉闵策马疾奔而出。
  他冲到了陈容面前。
  勒停奔马,他低头盯着一身血衣的陈容,浓眉一皱,低喝道『发生了什么事?』
  见到陈容低头不语,他嗖地前探伸手,握着陈容的下巴,令她抬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他的浓眉锁成了结『阿容,发生了什么事?』
  他清楚地看到,眼前的阿容,还是那么一张艳丽的脸,还是那么一双明媚的眼,可是,似乎又有一些不同……明明依旧的面孔,这么一两天不见,便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轻轻地抚着她的唇,低沉地命令道『说。』
  陈容垂下双眸。
  好半响,她低哑的说道『冉将军,我不能嫁你了。』
  冉闵握着她下巴的手一紧,皱眉疑惑地说道『你刚才在说什么?』
  陈容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她慢慢一笑。
  这一笑,有点妖娆。
  她抬头看向他,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的薄唇,也看向他身后的队伍。
  在他身后,有一辆马车正在驶来,马车的车帘掀开,一张熟悉的,苍白娇丽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那面容,在对上陈容时,愕然的张着嘴,原来刻在她眼中的怨毒这时刻被惊讶所取代。
  那丽人,正是陈微,她已换成了妇人头饰。
  陈容莞尔一笑,望向冉闵轻轻说道『将军,阿容与陈元一家,势不两立,你纳了阿微,阿容便不想嫁你了。』
  说罢,她甩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她没有说出失身的事,没有提到王弘。
  陈容刚刚走出几步,她的身后,便传来冉闵的长笑声,他讥讽地说道『陈氏阿容,你管得太宽了。』
  回答他的,是陈容越去越远的身影。
  冉闵浓眉一锁,脚尖一点,火龙马如一阵风一样冲向陈容。
  转眼,他再次出现在陈容身前。
  嗖地伸手,他扣着她的下巴,低喝道『陈氏阿容,你身上的血从何而来?』他朝着她上下打量,心中咯噔一下,沉声问道『那个冲到两军阵前拼杀的美貌妇人,是你?是你?』
  声音急促而紧。
  陈容点了点头。
  『为什么??』
  陈容慢条斯理地扯下他的手,淡淡的,优雅地的『因为,我觉得活着没有意思。』
  他锢制着她下巴的手,太紧太紧,紧得令她生疼,令她怎么也扯不下。
  他朝着她上下打量,突然左手伸出,扯起她的手臂,翻看了一下后,他狐疑地问道『怎么没有受伤?』
  听到他的问题,陈容吃吃一笑,她含着笑,轻蔑的,淡淡地说道『那些胡卒,想是从来没有子啊战场上遇到过妇人,对上我的,都会呆怔,便有不呆的,那向我刺来的戬尖,也故意避开要害,还有一些,更是把兵器收起,想要生擒我』她解释到这里,终于感觉下巴处传来的剧痛……。她伸出手,把那大手用力的向外扯了扯,可是她的力气,哪里扯得动?于是她抬起双眸,妩媚地望着他,嘴角轻扬,慢条斯理地说道:『将军,请放手吧。』
  冉闵冷哼一声,他猛然松手,改而锢制着她的手臂,狼眼如刀,『你陈氏阿容是什么人,我可清楚得很。说!发生了什么事?』
  阿容眨了眨长长的睫毛。
  她眼波如水,斜睨了他良久,樱唇微启,笑得灿烂,『将军非要知道?』
  『说!』
  在他的喝声中,陈容吃吃而笑,她向他凑近少许,她掂起脚尖,悄悄地靠近他,她将自己的红唇,温柔地凑到他的咽颈处。
  几乎是突然的,她舌尖一吐,如蛇一样,那丁香小舌从他的喉结一舔而过!
  冉闵颤了一下,一动不能动了。
  她贴着他,鼻息细细,吐气如兰,『因为』,从她咽中发出的吃吃笑声,实在妖得媚人,她的唇靠着他的喉结,靡软地,温柔得暖昧地说道:『我失身了!』
  隔着两百步,坐回马车的王弘,望着这一幕,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陈容将自己的唇印在冉闵的喉结上,吐出这几个字,她再次吃吃一笑,朝他抛了一个极尽妖艳的媚眼后,然后,她慢慢扯下他的手,转身欲走。
  她的手臂被冉闵锁住,『是谁!那人是谁?』
  他的声音沉怒之极,不用回头,陈容也知道,他的俊脸一定铁青着,扭曲着。因为她视野所及之处,所有的士卒都低下了头,策马退后。
  他把陈容重重一拖,硬生生地把她扯到自己怀中后,他杀气沉沉地嘶喝道:『他是谁?』
  陈容一出口,他便相信了她这个说辞。因为,这世上不会有一个女郎,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
  也只有这个理由,才可以解释她的突变。
  冉闵是暴怒的,痛恨的,因此,他抓着陈容手指,用上了大力,直抓得她的骨头硌硌作响,直抓得她那嫣然笑着的脸上,冷汗微渗。
  陈容没有叫痛,不但没有叫痛,她脸上的笑容,,依然灿烂而妩媚。她歪着头,静静地瞅着冉闵,轻轻说道:『我不知道他是谁。』在冉闵如刀一样的盯视中,她十分随意地说道:『我是闲着无聊,便出门看看夜景,没有想到被人打晕了,醒来后,便失身了。』
  她说得太随意,她脸上的笑容也太灿烂。
  几乎是突然的,冉闵感到一种恶心!
  『砰』地一声,他把她重重甩出,在令得陈容在地上滚了几滚后,他跳下马,大步走到她面前。
  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他的俊脸上除了愤怒,还在厌恶……还有悲伤,『陈氏阿容,我都许你为妻了。』他哧地一笑,沙哑的,艰难地说道:『我都许你为妻了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转身,翻身上马,急急一扯,狂冲而出。
  众卒和陈微先是一征,转眼,他们反应过来了,连忙跟了上去。走了老远,陈微还在回头盯向陈容。只是这一刻,她脸上的黯然,失落,自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轻松愉悦的笑容。
  直追了大半个时辰,一个将领才卒先追上了冉闵。这时的冉闵,已停止了奔跑,他坐在马背上,面对着夕阳,四周是漠漠荒原。
  他一动不动地驻马而立,苦不是风吹动了衣袍,卷起了长发,直让人觉得这是一个雕像。
  那将领来到冉闵身后,想了想,他低声说到:『将军,不过是一个妇人,何必动怒?』
  冉闵没有回头,他盯着那夕阳西下处,好久好久,在那将领以为他不会开口了时,他沙哑地声音突然传来,『不对,她在撒谎!』
  那将领一征,正想询问时,冉闵已哈哈大笑起来。
  他仰着头一阵狂笑后,慢慢地解下长戟!
  在那长戟拄在地上,他低着头,嘶哑地冷笑道:『都失身了,都在寻死了,她还想替那个男人瞒着……陈氏阿容,你对我的心,未免太假了!』
  那将领听到有关末来夫人的这种私密事,哪里敢开口说话?连忙低着头。
  冉闵的右手,紧紧的,紧紧地握着那戟柄,这一次,他用上了十分的力道,直把得那戟朝泥土中深深插入,直领得戟柄开始弯曲。
  他垂着头,尢自嘶哑的大笑不休。笑着笑着,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越来越低沉。
  几乎是突然的,他朝着那长戟重重一踢。在踢得它拔地而起,弹出老远后,他嘶哑的,愤怒之极的低吼道:『你算什么?你算得什么?』
  低吼声中,他突然翻身上马,再次狂冲而出,在冲过那长戟旁时,他伸手挥起,掉头狂奔而出。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4:18
  第 章 脱茧
  冉闵狂冲而回。
  刚刚冲上官道,他下意识地掉转头,瞟向那血色人影。
  可是他看到的,却是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
  这车队,走在最前面的几辆马车上,标有陈府印记,它们正朝着陈容的方向驶去。
  事实上,这时刻,整个官道上的人,都被那车队给吸引了注意力,他们纷纷回头望去。
  陈容正低着头,这一夜一日,虽然只是短短十数个时辰,可对她来说,已是几经生死。
  此刻,她正转过身,寻向自己的坐骑,这坐骑,还是她从王弘的庄园中牵出来,而她用来杀敌的长革鞭,也不是惯用的,而是普通的马鞭。
  她低着头,静静地走向坐骑,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了一些异常。
  陈容恍惚的大脑,慢慢地回过了神,她转头望去。
  这一望,她对上了一队由十数辆马车组成的马车队。
  走在最前面的一辆马车,标有陈府的标志。陈府?
  陈容微微侧头。
  一人看到了她,当下,一个唿哨声传来,转眼间,众马车停了下来。
  率先迫不及等跳下的,是陈元,见到陈元,陈容嘴角一扬,微微一笑,而她握鞭的手则紧了紧。
  就在这时,走在陈元前面的马车也跳下一人,却是陈公攘。
  接着跳下的,是瘐志和桓九郎。
  看到这里,陈容才明白过来,怪不得这么多人盯着,却原来,这十几辆马车中坐的,都是一些士大夫。
  陈元一眼便看到陈容,他那端方的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刚刚提步上前,只见陈公攘在他的身后轻喝了一声。
  陈元应声停下,低下头退到一侧。
  陈公攘越过他,向陈容走来。
  他来到陈容身前,望着被血染透的她。陈公攘上前二步,一直来到陈容身前才停下。他低头望着她,温和地说道:『孩子,你受惊了!』
  声音无比慈祥!
  陈容呆呆地抬起头来,望着陈公攘。
  陈公攘对上这样的陈容,不知不觉中,竟是眼眶一红,他慈爱地说道:『阿容,来,跟大伯父回去。』
  陈容却是不解了,她歪着头看着陈公攘。
  望着迷惑的她,陈公攘广袖一伸,他轻轻地在她沾满血的肩膀上拂了拂,哑声说道:『孩子,你忘记了,你姓陈啊。来,跟伯父回家。』
  『回家?』陈容眨了眨眼,喃喃说道:『我有家?』
  这话一出,陈公攘低叹一声。
  他转过身,轻轻说道:『傻孩子,走罢。』
  陈容没有动。
  陈公攘无奈,只好再次回头。
  这时,瘐志已经跳下马车,他大步向陈容走来,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满城丈夫,却无一个真男儿!阿容你这小姑子,真是让我等自叹不如!』
  走在他的身侧的是瘦弱清秀的桓九郎,他望着陈容,声音清利,『小姑子,随你伯父回去吧。前一次,明知莫阳城被胡人围住,你还能不畏不惧地前去。这一次,满城丈夫光采更被你一个小姑子给掩了去。小姑子,随你伯父回去。等到了建康,我们当向朝庭请封于你。』
  桓九郎越众而出。
  他缓步走到陈容面前。
  看到他走近,瘐志和陈公攘略略退出几步,侧过头低声谈笑起来。
  桓九郎凑近陈容,望着她,低低地说道:『阿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战场上,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大胜后这般不管不顾地游荡在外。我们来,是接你回去。』
  他看向陈容的眼神中,有着怜惜,更有着敬服,他轻轻地说道:『过两日,我们便会前去建康。你壮我南阳军威,虽是一个小姑子,却比满朝丈夫更加有血气,这行为,不管是陈府,还是朝庭都会重视。走罢,这是你的一个机会。』
  他年轻的,清亮的眸中,带着一种洞察。这个瘦瘦弱弱的桓九郎,总是敏锐尖利的。
  陈容望着他。
  她干裂的唇,轻轻动了动,声音低而哑,『这是我的机会。』
  慢慢的,她又重复道:『这是我的机会。』
  如此重复了几遍后,她的双眸恢复了明亮。静静地看着桓九郎,她盈盈一福,然后提步向陈公攘走去。
  陈公攘看到她走来,连忙迎上,他慈祥地说道:『孩子,你受委屈了。』
  陈容垂眸,朝他福了福,低声说道:『累大伯担忧了。』
  陈公攘连连摇头,连连说道:『不,不不,是大伯的错。孩子。你不用怕了,从此后,你归于我名下,陈元一家与你再无干系。便是到了建康,你若不想跟着父兄,也可随大伯我。』
  陈容低着头,她再次福了福,向陈公攘唤道:『多谢大伯。』
  『好,好好,孩子,上马车吧。』
  『是。』
  陈容转头,慢慢向那马车走去。
  可刚刚走出一步,她双腿便是一软,整个人朝着地上一扑。就要栽倒在地时,她连忙把马鞭撑着地面。
  明明撑住了身子,可陈容整个人似乎是瘫软了,努力了几次,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陈公攘连忙唤道:『快,扶住女郎。』
  『是。』
  两婢从马车中跳下,急急跑向陈容,把她一左一右扶住。
  她们扶着陈容向马车中走去。
  陈容一上车,众士大夫也纷纷上了马车,吆喝声中,车队转向南阳城。
  冉闵只是朝着那车队瞟了一眼,便朝着南阳城冲回。
  不一会,他如一阵狂风般从北城门一冲而入。一入城门,他把长戟一指,沉沉喝道:『王弘何在?』
  这一指,这一声喝,当真杀气十足!
  北城门的守兵,哪里见过这样的冉闵?当下一个个脸色苍白。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走出,朝着冉闵叉手说道:『我家郎君已从西门离城,返回建康了。』
  『西门?』
  冉闵冷笑一声,策马掉头,再次狂冲而出,转眼间,天地间只有一抹烟尘还在。
  望着他向西方驶去的身影,一个王家护卫不安地说道:『这冉将军,莫非是想对郎君不利?』
  那回答冉闵的护卫低声说道:『看他那样子,杀气腾腾的,肯定是想对郎君不利。你快快前去,令大伙逼着郎君尽快上路。记着,不可走西门。』
  『是。』
  那护卫应了一声,大步离去。
  载着陈容的马车,稳稳地驶回了陈府。
  马车并没有驶进她原来的院落,而是朝着东侧一个装饰华丽的院落走去。
  陈容几乎是刚刚落地,众仆便是一围而来。尚叟更是扑到陈容面前,伏地一阵大哭。
  陈容望着啕啕大哭的尚叟,疲惫的,有气无力地问道:『平妪呢?』
  尚叟还在哭,倒是另一个仆人连忙应道:『女郎忘记了?妪上次随你离开的啊。』
  平妪没有回来,不过,她如果还在冉闵那里,生命安全是没有问题的。。。。就算遇了险,左右不过一死而已。
  说真的,也许死了比活着更轻松,她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陈容提步向院落里走去。
  她也没有心思打量这装饰华丽精致的新院落,在仆人的引导下,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中,早就备好了热汤。
  陈容在侍婢地服侍下,慢慢的,艰难地脱下血衣。这衣裳,沾血的地方与她的皮肤粘在一起,脱下很不容易。
  血衣一褪,陈容便把脸深深地埋在热水中。
  半响后,她朝着一侧瞟了一眼,低低说道:『把衣裳换成白色的。』
  两婢一愣。
  陈容头也不抬,再次命令道:『全部换成白色的。。。。从此后,我只着白裳。』
  两婢反应过来,连忙应道:『是。』
  洗沐之后,陈容倒在床塌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哭声传入她迷糊的大脑。
  陈容睁开眼来。
  却原来,是平妪回来了,她正伏在陈容的床沿上,呜咽不休。
  陈容侧过头,望着平妪,却是一笑,『妪,别哭了。』
  平妪听到她开口,连忙抬头。见到陈容面容明亮,一脸笑容,看上去哪里有半分她想象中的黯然神伤?分明比以往还要美丽几分,张扬几分。
  平妪怔了怔,收起泪水,哽咽地问道:『女郎,你,你可好?』
  『我啊?』陈容悠然一笑,她赤足踏上木履,转眸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我很好,非常好。』
  她展开双臂。
  平妪连忙上前,她连忙拿起衣裳,给陈容穿上。平妪又拿起梳子,一边给陈容梳着长发,一边打量着铜镜中的,一袭白裳的她,看着看着,平妪说道:『女郎,你变了。』
  平妪望着铜镜中那张明亮的,冷艳的脸,望着那美丽脸上的笑容,不由说道:『女郎,你变得好美了。』
  确实,几夕不见女郎,便与以前判若两人。此刻的她,便如被扫去了所有灰尘的玫瑰花,竟在那骚媚之外,另添了一股冷艳。
  这时的她,不再似一个天生卑微的小庶女,竟有了一股看破世事沧桑后的淡然超脱。
  这时的陈容,竟是变得容光照人。
  第章 同车
  平妪说到这里,朝着铜镜中容光照人的陈容望了一眼,又补充说:『女郎与那些名士,似有相同处。』
  自是有相同处。都是痴到无望的人。
  打扮一新的陈容站起来,她朝着镜中的自己瞟了一眼,转向平妪,『妪何时来的?』
  平妪说道:『一大早,冉将军的一个幕僚突然找到我,说是你回城了。他把我送到城门才走的。』
  说到这里,平妪小心地瞅向陈容,期期艾艾地问道:『女郎,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声音吞吞吐吐,有着担忧。
  陈容笑了笑,轻轻回道:『我们马上就要回建康了。』她望着平妪,双眸闪亮,『若能面见陛下,我会请他允我终身不嫁!』
  一语吐出,平妪急得满头大汗,她连连叫道:『女郎,女郎,这,这?』
  她在这里叫着,陈容却是转过头去,理也不理地走向门外,『妪,到得那时,我会多置田产,侍奉你和尚叟百年终老。』
  听到她说出『侍奉』两字,平妪连连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说到这里,平妪又苦着脸紧跟着陈容,连连说道:『女郎,哪有女孩儿一生不嫁的?这,这,这,这不是个理儿。』
  平妪说着说着,见到外面的仆人都朝自己与陈容看来,连忙闭了嘴。
  这时,天色已晚,南阳城中灯火通明。无数喧嚣声,马嘶声不绝于耳。
  看来,各家各户都在忙着搬离南阳了。
  陈容倾听着那些声音,头也不回地向尚叟说道:『叟,去把行李收拾好,随时准备离开。』
  『是。』尚叟应了一声,他走到陈容身后,迟疑地说道:『女郎,那些田产还在,老奴不想走。』
  陈容垂眸。
  好一会,她轻说说道:『若是王七郎离开了南阳城,想来南阳城会是安全的。』顿了顿,她转眸看向尚叟,道:『田产之事,叟安排一下吧。不过建康那里,阿容还是想有尚叟在。』
  『是。』
  尚叟领命而去。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阿容站在树下,望着满城的灯火,久久久久,都是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院落里悄无声息,直到外面的灯火渐渐黯淡,直到天与地之间,不再有笙乐回来,陈容才转过头去。
  她堪堪转头,便是一呆。
  也不知何时起,她的院落中,摆上了二榻一几,而那个坐在塌上,正浅斟慢饮,白衣胜雪的俊逸照人的男人,可不正是王弘?
  在王弘的身后,那黑暗的角落,隐约有几个人影。而她的院落里面,安静之极,也不知那些仆人是睡了,还是不在。
  他居然在夜这么深时,这么突然地出现在她的院落中。
  陈容望着他,慢慢的,她嫣然一笑。
  碎步向他走近,陈容在她对面的榻上坐下。
  星光下,她含着笑,温柔随意地望着这个男人,这时的她,不管是眸光,还是表情,不见惊异,也不见疏离。仿佛他一直是她的好友,仿佛这时刻的相遇,是两人早就有商议好的。
  含笑望着他,陈容伸手持起酒斟,给他和自己的酒杯都满上酒水,端起杯浅抿慢饮——他不说话,陈容也没有说话。
  许久许久,王弘开口了,他的声音依然清润动听,他温柔地唤道:『阿容。』他抬起头来,望着这张月光下,冷艳明媚的脸,望着她一袭雪白裳服,喉结动了动,略滞了滞后,他低低地叫道:『阿容,』低叹一声,他直接说道:『你的行李都已装车,诸事也安排好,可以动身了。』
  陈容含着笑,轻轻的,随意地说道:『我会与陈公穰一道。』
  王弘品了一口酒,他站了起来。
  就在他广袖一挥,陈容以为他会就此离去时,只听得王弘轻声说:『打晕她。』
  什么?
  陈容一惊,嗖地抬头。
  可她刚刚抬起头,后颈便是一阵疼痛,接着眼前一黑,倒入了一个散发着清香的怀抱中。
  陈容是在一阵颠覆中醒来的。
  她翻了个身,右手无意识地一摸。
  这一摸,便摸到了一个温热的所在。迷糊的陈容伸手按着按着,一只手突然伸出,把她的手包在了掌中。
  陈容慢慢睁开眼来。
  她看到的,是正翻看着帛书的王弘,此刻,他正舒服地后仰着,而自己的右手,被他的左手稳稳拿住。
  感觉到陈容坐起,他左手一松,随意地放开了她。自始至终,他的那双眼还锁在帛书上。
  陈容瞟了他一眼,便挪到一侧,她伸手掀开车帘,好奇地朝着外面张望着。
  外面,是滚滚烟尘,视野所及之处,都是漫长的车队,前面是,后面也是。
  再一看,这分明是一支杂军,各大家族的都有。
  陈容再伸头向后面瞅去。
  瞅了一会儿,她认出了紧跟在后面的几辆马车是属于她的,她都可以看到驾车的尚叟了。
  陈容缩回了头。
  目光一转,她看到马车中摆着一张琴,当下陈容挪了过去,把那张琴摆好,右手一拨,琴声悠然响起。
  听着悠然的,依然华丽的,却在华丽之外,添了一份自在的琴声,王弘抬起头来。
  他静静地望着她。
  车帘晃荡间,有那么一缕半缕的光芒透射而入,映在她的脸上,双眸上。
  美丽的脸上含着笑,双眸清亮如星。
  被突然出现的自己打晕,一醒来发现自己坐在颠簸的马车中,这个女子无惊无躁。
  王弘慢慢地放下手中帛书,再向后仰了仰,他修长白净的手指抚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阳光下,这张美丽的脸明艳动人,可是那下巴处,有着青紫的掐印,瞬时,昨日她与冉闵相遇的那一幕,浮现在他的眼前……
  琴声悠然而来,它宛如清泉,穿过高高的山林,走过繁茂的灌木,经过田野,最后,汇入河中。
  它穿过春,走过秋,经过冬,最后涌入大河中,再无它自己……
  一辆马车驶近,庾志响亮的声音传来,『七郎,你的琴声什么时候这般华丽又沧桑了?』
  他叫到这里,一眼瞅到正在弹琴的陈容,不由张大了嘴。
  陈容这琴,虽然只练习了十几年,虽然她也算是个有天赋的。可她的琴音,只见技巧,不见意境。指法虽然繁复精到,转折圆满,可一个没有意境的琴音,技巧再高明,也登不上大雅之堂,算不上一流之作。
  可现在,她的琴音,终于在技巧之外,有了自己的灵魂了。
  怔怔地看着陈容,朝着她上下打量许久,庾志转向王弘笑道:『七郎,你这妇人的琴技大长啊,竟是成了气候了。』
  慢慢的,琴声一静。
  陈容抬起头来,她双眸明亮地望着庾志,微笑道:『公错矣,妾姓陈,名容,你唤我时,当称陈氏阿容。』
  她这话是指责庾志那句『你这妇人』用词不妥。
  庾志被她盯得打了一个哈哈,目光瞟向王弘,朝他做了一个鬼脸,颇为鄙夷地说道:『王七郎,你也太差劲了些。』
  他啧啧两声,哼哼道:『想当年,我家那个,我不过用了一个月。』
  面对他的鄙夷,王弘淡淡一笑,他转过头,静静地看向陈容。见到她低着头,如缎的墨发随风轻扬,他目光不由一滞。
  好一会,他轻轻说道:『人与人,是不同的。』
  这话一出,庾志再次打了个哈哈。同样坐在马车中的庾志,一边大笑,一边双手叉腰,仰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以示对王弘的不屑。
  王弘见状,莞尔一笑,目光有意无意间,再次瞟向陈容。
  陈容还在弹琴,在两人交谈际,那华丽中透出沧桑的琴声,再次悠然而起。
  随着那琴声传出,渐渐的,喧嚣声,议论声,都有止息。这里都是行家里手,陈容这琴声一起,他们与庾志一样,便发现了它的不凡之处。
  就在众人侧耳倾听时,那琴声却是一止。
  原来,陈容弹着弹着,突然觉得意兴索然,便把琴推开,重新坐到马车旁,朝外张望起来。
  她四下张望之际,她的身后,王弘和庾志的交谈声,有一句每一句地传来。庾志瞟了一眼陈容,凑近王弘,压低声音问道:『你做了什么事?怎么这妇人连活都不想活了?』
  这话一出,王弘嘴角一拉,慢慢苦笑了下。
  然后,他瞟向庾志。
  对上他的目光,庾志连忙又打了一个哈哈,低声说道:『当我没问,当我没问。』可他终是好奇,瞅着一袭白裳的陈容,又瞅了瞅王七郎,他嘟囔道:『连衣服都穿一样的了……到了建康,恐怕那些小儿女都会仿效你们,着一样颜色的衣裳。』
  这一次,他的声音一落,陈容已伸过头,向着后面的马车唤道:『妪!』
  纵使喧嚣处处,平妪也听清了她家女郎的叫唤,当下她伸出头来,笑逐颜开地唤道:『女郎。』她的脸上充满欢愉,昨天被陈容的宣言吓得一夜不睡的她,总算放下心来。
  陈容见她应了,伸手碰了碰车门。她身子刚一移,手臂却是一紧。
  接着,她的身后,传来王弘温柔的声音,以及他贴在她耳边所吐出的温暖气息,『卿卿,马行甚速,这般跳下去,可是会伤了你。』
  陈容慢慢回头,嫣然一笑斜睨于他,吐气芳兰,『郎君,你过虑了。』现在的她,可不会再想死了。
  第章 对峙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了一阵哈哈大笑,笑声中,瘐志哇哇叫道:『七郎啊七郎,何紧张至斯?』
  在他的狂笑中,王弘回头瞟了他一眼。这一眼瞟去,瘐志的笑声立马戛然而止,只是那喉间不时传出一种古怪的『咕咕』声,像是忍笑忍得无比辛苦。
  这时,外面传来平妪地叫唤声,『女郎?』
  陈容听在耳中,转眸向王弘福了福,道:『仆人叫唤,阿容得下车了。』
  她含着笑,盈盈蹲福着,可等了好一会,也没有等到王弘地回答,不由抬头向他看去。
  这一看,她对上了举着酒杯,眉目微敛,嘴角含笑,好不自在的王七郎,看他这模样,似是没有听到她的请离?
  陈容诧异之际,一眼瞟到忍笑忍得脸上肌肉直跳啊跳的瘐志,当下她眨了眨眼,嫣然一笑,安静地坐回塌几上,不再提离开之事。
  便这样,王弘静静地喝着他的酒,陈容侧头透过车帘看着外面的行人和风景,瘐志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喉中的『咕咕』声不断传来。
  外面,平妪叫了二遍,见陈容没有回答,便缩回了头。
  而行人,还在继续向前驶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瘐志已然离开,一骑烟尘靠近。
  这是一个探路的王家护卫,他来到马车旁,低声禀道:『郎君,冉将军朝这个方向赶来了。』
  冉闵?
  陈容抬起了头。
  王弘慢慢放下酒杯,他嘴角微扬,轻轻嘀咕道:『夺人之妻,纵使是私相授受的,也有失厚道。』自语到这里,他向外面唤道:『撤去马车标志,择一路随我改道。』
  『是。』
  外面的骑士领命离去。
  这时,王弘转眸看向陈容。
  明明是他理亏,可他这个时候,双眸明亮,神态悠然,当真说不出的闲适,哪里能见到半点愧意?
  陈容瞟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
  王弘的命令下了,不过这一路并没有看到贫道,一直到夕阳西下时,他们也没有找到机会离开。
  晚餐时候了。
  众护卫跳下马车,开始扎营准备晚餐,王弘也已离去。
  陈容跳下马车,转头寻去平妪等人。
  平妪也在寻向她,见到陈容四下张望,尚叟连忙驱着马车靠近,叫道:『女郎,女郎。』
  陈容转头,见是他们,灿烂一笑。
  她大步走到马车旁,掀开车帘便钻了进去。
  平妪正在马车中,她见陈容一副疲惫的模样,连忙说道:『妇郎,热汤烧好了,可要沐浴?』
  陈容低着头,朝着自己身上的白衣裳望了一眼,点了点头。
  不一会,热汤便备好了。
  陈容把脸埋在水中,直浸到喘不过气来,她才抬起头。这时,平妪正在搓洗着她的长发,她满意地看着水花中陈容的白嫩滑腻的肌肤,端详着她那含着笑的,却无形中拒人于千进而之外的冷漠神情,开怀地说道:『老奴这一日看女郎,真是越看越好看。』
  她笑得眉眼都弯成一线,『我家女郎,总算不再那么骚媚了。』因为整个士族都以清雅为美,陈容这种在世人眼中极具性诱惑的身材和面容,在‘媚’之一字外,得再加一个‘骚’字。也许在以前的时代,她这样的女郎只能说是天生媚骨,可在这个时代,世人会自动的在那媚字外,再加一个骚字。似乎不这样形容,不足以表达那来自下意识中的排斥和鄙夷。
  对着平妪地欢喜,陈容只是淡淡一笑。
  她眸光扫过几上的裳服,突然说道:』以后,还是不用准备白衣裳了。『
  平妪一怔,不由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陈容想起瘐志说的话,慢慢一笑,低低说道:『所有的执着,都是痴迷不悟。』
  这句话平妪没有听懂。
  她咧嘴呵呵笑道:『女郎不喜欢白衣裳了也好,也她。这走得匆匆忙忙的,老奴还没有时辰为女郎制做白衣裳呢。』
  这时,陈容打断了她的话,『你们是什么时候上的马车?』
  『昨晚子时啊,大伙也不知怎么地,说着说着话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刚一醒,七郎的人便过来了,他们说,女郎已动身了,要我们加紧一些。呵呵,幸好我们早就准备好了,说走就可以走,不然会惹得王家人不快。』
  唠叨了一会,平妪道:『女郎,可以了。』
  陈容应了一声,在她的服侍下,穿好衣裳,踏上木履,走下了马车。
  她一下马车,好几十双目光都向她看来,渐渐的,看她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便是坐在树下塌上,双手抚琴的王弘这时也是琴音一顿,侧头看向她。
  这时的陈容,换了一套淡黄中镶着紫色花纹,底纹是飞鸟的裳服。
  那淡黄的衣掌,映得她清艳的脸容光照人,明媚无比,她这般披着一头湿淋淋的墨发,赤着雪白的玉足,踏着木履,‘哒哒哒’地缓缓前行,竟是整个人娇艳欲滴,鲜亮之极。
  那宽大的淡黄衣袍,随着风飘荡关,广袖博带下,衬得她的腰细得不盈一握。
  呆呆地望着她,瘐志伸手在大腿上重重拍了一下,叹道:『好一个万物,七郎,你有福啊。』
  他刚说到这里,马上捂着嘴,咕咕着含糊其辞地说道:『忘了忘了,你还没有摆平她,她还不是你的妇人。哈哈。』最后还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在他的聒噪声中,王弘举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目光却依然盯着陈容。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那马蹄声隆隆而来,沉闷而响,激起烟尘冲天而起,弥久不散。
  转眼,那马蹄声出现在陈容的身后官道上。
  随着马蹄声一止,一个沉重而肃杀的步履声在陈容的后面传来。
  正在行走的陈容,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妥,她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她便对上了一双阴烈的眸子,对上了一个大步而来,杀气沉沉的男人。
  这男人,正是冉闵。
  怪不得周围的人都没有惊动呢,原来冉闵只带了十个护卫,便是此刻大步而来的他,也只是腰间系了一把刀,都没有带上他的拿手兵器。
  冉闵沉着俊脸,大步走来,转眼,他便走到了陈容面前。
  他停下了脚步,低下头,盯着陈容,他浓眉慢慢皱起,朝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冉闵开口了,声音有点嘶哑,『走!』他一把扣着陈容的手臂,扯着她向王弘大步走去。
  为了不被他拖着走,陈容只得加快脚步。
  转眼,两人便来到了王弘面前。
  就在冉闵靠近时,四周脚步声悄然响起,却是众王家护卫,不动声色地围住了这里。
  王弘慢慢地推几而起。
  他看着冉闵,朝着他深深一揖,轻声说道:『王弘惭愧。』他清澈高远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冉闵,继续说道:『然,将军与阿容无媒无娉……』
  他这是在告诉冉闵,他与陈容的约定,只能说是私相授受,两人没有媒没有娉,没有通过长辈。所以,纵使他抢了陈容,也不能说他们两人之间便有夺妻之恨。
  冉闵重重一哼。
  他走到王弘的面前。
  几乎是突然的,就在他上前一步时,他哗地一声拔出那长刀,然后右手一掠,刀锋架上了王弘的脖颈。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周围布着的王家护卫,虽然稠密得已能隔绝四周众人的目光。虽然这些护卫与王弘,最近的只有五步之远。可是,冉闵动作太过突然,他们竟是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他得了手。
  寒森森地刀锋,便这般贴着王弘的颈项,它映着落日的光芒,闪耀着令人心胆俱裂的死光。
  众护卫的声音都消失了,他们一瞬不瞬地盯着冉闵,盯着那刀,有很多人的额头背后,已是汗下如雨。
  冉闵沉沉地盯着王弘,慢慢的,他刀锋动了动。
  随着他这一动,压抑的低呼声四面而起。
  这时,王弘莞尔一笑,他静静地看着冉闵,轻轻说道:『将军,这样不好看。』
  冉闵却是低低一笑,这一笑,嘶哑,低沉,杀气沉沉。
  他瞪着王弘,冷冷说道:『想不到,我冉某人有一天,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士人欺辱至此!』
  他用上了欺辱两字。
  王弘闻言,哑然一笑,他也不理会架在颈上的刀锋,径自低下头,端起酒标慢慢抿了一口……他做这个动作时,冉闵的刀锋自是不会后退。因此,那锋利的刀尖,在他白净的肌肤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口,伤口虽浅,可是血流如注。那血流得如此猛,转眼便染红了他胸口的白裳。
  陈容望着那汩汩流下的鲜血,慢慢垂眸,轻声唤道:『冉将军。』
  她站在冉闵身后,望着他高大伟岸,曾经无比熟悉,现已渐渐陌生的身躯,问道:『冉将军,你此番前来,是想带我回去么?』她妖媚一笑,声音靡荡中夹着嘲讽,『难道说将军不嫌弃阿容失了身,依然想要我为妻?可便是这样,阿容还是不愿的,当然,将军如果杀了陈微,阿容也许会考虑考虑。』
  她的声音中,不止有靡荡,嘲讽,还有冷漠,这是一种彻底的,对他已是无视的冷漠。
  当下,冉闵回过头来。
  第章 陈容的绝决
  冉闵俊脸冰寒地盯着陈容。
  慢慢的,他双眼眯起,一抹暴戾中夹着阴烈的火焰中眸中燃烧,『你说什么?』他低喝着重复道:『你说什么?』
  声音沉沉而来,闷闷而响,直让一些护卫情不自禁地按住了剑鞘。
  陈容却是嫣然一笑。
  她静静地望着冉闵,嘴角微扬,声音放轻,语气却异常淡漠,『冉将军,阿容不喜欢你,也不想嫁你了!』
  她嘴角微扬,下马微抬,细腰一扭,转过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只铁臂锢住了她的手腕。
  那铁手把陈容重重一拖,令得她踉跄地后退几步后,他脚尖一踢,『扑通』一声,陈容双膝一疼,身不由己地一软,跪倒在冉闵脚前。
  冉闵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慢慢的,他那架在王弘颈项上的寒刀回收,它指住了陈容。
  刀光森寒,直沁入骨。
  跪在地上的陈容,慢慢地抬起头来。
  她瞟也不瞟那刺眼的刀光,径直望向冉闵,慢慢的,她大眼一眯,轻轻笑道:『将军怒了?这可不好。想将军英雄一世,若为了一个俗媚妇人动怒,天下人都会笑话的。』
  她的笑声,依然娇媚温柔,她看向他的眸光,流转荡漾,勾人魂魄。
  冉闵的刀,慢慢向前一抵。
  随着他的动作,陈容不得不抬头,抬头,再抬头……
  纵使这般抬着头,她脸上的笑容,依然娇媚动人。
  看着这样的陈容,不知为什么,王弘低叹一声。
  他上前一步。
  冉闵正瞪着陈容时,突然感觉到背心一寒!
  却是一柄剑,直直地抵上他。
  接着,一个清润温和的音线传来,『将军,放手吧。』
  原来用剑抵着他的,正是王弘。
  王弘这个举动,显然大大地出乎冉闵的意料。他慢慢转过头去。
  眯着双眼打量着颈间血流不止,脸上的笑容却依然淡然优雅的王弘,冉闵挑了挑浓眉,慢慢的,他哑声说道:『好一对清深意重的狗男女!』
  说到这里,他嗖地一声,还刀入鞘。
  就在冉闵这个动作做出的同时,王弘也施施然地把手中长剑朝旁边递去,一个护卫连忙接过。
  冉闵的目光,从王弘身上转过来,再次看向陈容。
  望着慢慢站起,墨发如缎间垂在脸上的陈容,他突然说道:『那日你出现在两军阵前,可是想寻死?』
  陈容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慢慢抬起头来。
  她看着冉闵,长长地睫毛扑闪了一下,没有回话。
  冉闵挥了挥手,向四周的王家护卫们喝道:『退后一点。』
  众护卫一怔,同时看向王弘。
  王弘广袖挥了挥。
  当下,他们齐刷刷低头,向后退去。似是不经意地退出十步后,这些王家护卫便停住了,他们依然呈散乱之势围着三人,依然准备地隔绝了所有人看向这里的目光。
  在护卫们退下时,一个侍婢向王弘走来,看她捧着的木盒中,放着白缎和伤药,想来是准备给王弘包扎了。
  当她走近时,王弘漫不经心地看向陈容,见陈容时不时地望向自己流血的颈项处,他收回了目光。
  然后,王弘朝着那婢女瞟了一眼。便是这一眼,那婢女马上盈盈一福,缓缓退后。
  冉闵再次开口了,他声音有点哑,『你之所以寻死,是因为他碰了你?』
  陈容没有回答。
  冉闵的浓眉皱起,他沉哑地再次问道:『他碰了你,你便想寻死……你为我如此贞烈,为何又要百般维护于他?』
  这一次,冉闵的话音一落,陈容笑了。
  他低低笔着,一边笑,她一边看向冉闵。
  仰着头,望着这个让她魂牵梦萦了十几年的男人,陈容嘴色一扬,轻轻笑道:『将军,我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因为你而贞烈!』一句话吐出,在令得冉闵眸中再现暴怒火焰时,陈容伸手拂开挡在眼前的碎发,懒洋洋地继续说道:『我寻死,是因为他只给了我一个妾室之位……便是将军,当初若不是许了娶我,阿容也不会向将军瞟上那么一眼半眼。』
  以一种懒散,傲慢的语气说到这里,陈容斜睨着冉闵,似笑非笑地瞅着暴怒的他,轻轻问道:『将军,你不想杀我吗?如果不想,阿容得走了。』
  这样的陈容,冉闵什么时候见过。
  他沉着俊脸,右手再次按上了刀鞘。
  就在这时,陈容向他走近一步,她伸出玉白粉嫩的手,轻轻地按在他的刀鞘上。以一种似是好奇,也似是无聊的姿态,她抚着刀鞘上的花纹,右手握着刀柄,缓缓向外一抽。
  随着她这一抽,一道寒森森的光芒射入眼帘,这时,陈容却是低低笑了起来,她抬起双眼,妖媚,似是爱怜,似是欢喜地瞟着冉闵,慢慢凑近,慢慢地将樱红的唇,凑到他的脸孔前。
  她朝着他,吐出一口芳香之气,娇滴滴地问道:『冉将军,你爱上我了?』问到这里,她抽身后退,广袖掩嘴,双眼笑成了一线,『冉将军,莫非你不知道,从第一天遇到你起,我便在故意引起你的注意,为的便是取代阿微,成为你的妻室?』
  她瞟着他,眸光轻浅,笑容妖艳,那眸光,那笑容,在突然间,让冉闵感觉到一种奇耻大辱。
  几乎是想也不用想,他便相信了陈容的话。他与她素不相识,这个妇人却在第一次相见时,便表现出对他的强烈的怨和恨,还有那欲语还休,泪光隐隐的楚楚之姿。正是因为这些,他才被她吸引住。
  不错,她一定是为了勾引起,而使出这种种手段的。是了,她一个小小的父兄不在的庶女,除了勾引自己,还有什么出路?
  冉闵的俊脸,剧烈地扭曲起来。他瞪着陈容,瞪着她,突然的,他右手一伸,扼住了陈容白嫩的细颈!
  扼着她,望着脸色迅速转青,却依然微笑着,嘲讽地望着自己的陈容,冉闵咬牙切齿地喝道:『贱妇!你这个贱妇!』
  喘着着急喝两声,就在身后的王弘似要出手时,冉闵把陈容重重一推,令得她向后踉跄着倒退几步。
  冉闵瞪着抚着脖子,不停地咳嗽着的陈容,嘶哑一笑,低声说道:『为了这么一个贱妇,倒是真不值得!』说到这里,他大袖一甩,提步离去。
  众护卫急急散开,让出一条道来,让冉闵大步离开。
  转眼间,马蹄声远去。
  一个轻缓的脚步声传来。
  一袭雪白的衣裳出现在陈容的视野中。
  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了她的颈,那大手温柔地抚摸着那被扼得青紫的玉颈,轻轻地,怜惜地说道:『痛不痛?』
  一直低着头,任由墨发挡在眼前的陈容,伸手拍开了那只大手,转身便要离开。
  这时,她的衣袖一紧,紧接着,她被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他抱着她,下巴搁在她的秀发上,喃喃说道:『阿容,别那么说你自己……我会心痛的。』声音如流泉,沁人心田。
  再一次,陈容扯开了他的手。
  如缎的墨发遮掩了她的眼,因为咽喉受伤而变得沙哑的声音低低飘来,『七郎。』
  听到她主动叫他,王弘的声音变得好温柔好温柔,『恩。』
  陈容笑了笑,她轻轻说道:『七郎,我是不想你死……。』她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眸光清冷漠然,『刚才,冉闵让我跪也跪了,打也打了。不过,受这么点苦,救你一命,还是挺值的。』
  不管是她,还是王弘,都是了解冉闵性格的。他这个暴戾起来,行事会有点不顾后果。刚才,他是真的对王弘动了杀机。
  王弘怔了怔,蹙着双眉望着陈容。
  陈容依然笑着,这笑容,冷漠,清冷,淡然,还有着一种遥远。她静静地看着王弘,『在南阳王府时,七郎你救我一命。那一命,我前赴莫阳城还了。其间你多次对我伸以援手,我也用清白之身还了。』
  她嘴角微扯,笑得好不冰冷,『这一次,我救了你,七郎,我想换你一诺。』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许诺:从此后,你与我,两不相干!永不相干!』
  她的眸光冰冷,她的声音沉而静。
  她是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出的。
  这么一张美丽精致的脸,这么一个动人妖媚的妇人,前不久还与他床塌缠绵,流着泪唤着他七郎七郎。那一声声叫唤,分明是相思入骨,魂牵梦萦!
  声犹在耳,处子之血还不曾干涸,她却站在他面前,用这种遥远的,冰冷的,毫无情意的姿态和语言来告诉他,她希望与他再无交际!
  王弘自出生以来,便是天之娇之,长成少年后,便是那些公主对着他,也是千娇百媚,百依百顺……而对于公主们,不管是他还是他的随从,都是不屑的。琅琊王氏的嫡子,不需要这些公主来添光加彩!
  他还是生平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妇人,听到这么一些冷漠无情的话语。
  瞬时,王弘呆了。
  第章 砍马
  对上陈容冷漠得近乎凛冽的表情,慢慢的,王弘双眼一眯,他温柔一笑,轻轻抚上陈容的唇,抚摸着它,他向她凑近,低低说道:『阿容我不知我啊……我这人,从不喜欢被人逼迫。』他温柔地望着她,声音放得很轻,宛如春风指过心尖,『望着阿容,我更欢喜了,这可怎办是好?』
  他情意绵绵地望着她,食指在她的唇上轻轻一按,转身回到塌几上。
  不一会,琴声悠然响起。
  此时,夕阳的金光染在他的眉尖眼上,晚风指过那飘扬的白裳,明明胸口那一大块血渍触目惊心,可他不管动作,还是表情,还是那么悠然高雅,便是琴音,也中如既往的清远飘渺。
  慢慢的,陈容垂下双眸,她扯了扯嘴角,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刚刚走出一步,一个王府的婢女走了过来,她朝着陈容福了福,低声说道:『女郎,请允许婢子为你加衣。』
  陈容停下脚步,点了点头。
  那婢女轻步上前,她把一袭白色的裳服给陈容披上,然后解开她的头发,略略梳理两下,重新挽起,再用毛巾拭去她脸上的泥土。
  不过一刻钟,刚才在地上滚了两滚的陈容,已是修饰一新,洁净如初。
  从眼角,陈容瞟到两个婢女跪在王弘旁边,为他包扎伤口。
  当陈容再次提步时,围在她与王弘四周的王家护卫们开始散去。瞬时,散在四周,一直好奇地朝着这里张望的目光齐刷刷望来。
  在这些目光中,陈容大步走向自己的马车。平妪正呆在马车旁,看到陈容走近,连忙迎上,她看着陈容身上的白色外裳,又朝她打量了一眼,小心地问道:『女郎,刚才冉将军来了?』
  陈容没有应她,径自爬上马车,不一会,她的命令声从马车后传来,『妪,为我梳洗。』
  『是。』
  夜深了。
  明月如洗,白云如棉絮悠然来去。
  第二天一大早,一个婢女的声音在外面传来,『女郎可在?』
  平妪连忙应道:『在。』
  那婢女笑道:『郎君假她多时了。』
  『是。』平妪连忙欢喜地应了一声,对陈容催促道:『女郎?』
  陈容掀开车帘,她朝着那个婢女望去,『请转告郎君,阿容身体不适,今日就不过去了。』
  她的话刚说完,那婢女已掩嘴笑了起来,她快乐地说道:『我家郎君料到女郎会身体不适,他令婢子转告女郎,良医已备,女郎要是走不动,他会令护卫前来相请。』
  护卫前来相请?这不是胁迫么?陈容莞尔一笑,说道:『何必劳动护卫?郎君何许人也,他执意要阿容前去,阿容不敢不从。』
  她跳下马车,在那婢女瞪大的眼睛中,笑吟吟地展开双臂,晃了晃广袖,道:『看,一听到你家郎君相邀,阿容我的那一点不适都没有了。』
  那婢女还在瞪着陈容。
  不过这个时候,陈容已踏着木履,‘哒哒哒’地向着王弘的马车走去。此时晨风甚好,陈容走在前面,那不盈一握的细腰和翘挺的臀部,给她的背影勾勒出一种动人心魄的妖媚。
  那婢女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笑道:』女郎与别的女郎,似有大不同?』明明俗艳至此,可她的行为举止和笑容,却有一种自在。
  陈容没有理会。
  不一会,她来到了王弘的马车前。
  目光瞟去,那个俊逸清华,如银月泄地的男人,正坐在塌上,专注地翻看着一册帛书。
  陈容瞟了他一眼,慢慢爬上马车。
  她刚坐下,王弘便轻声吩咐道:『动身。』
  『是。』
  车轮滚动,烟尘微扬,车队开始启程了。
  陈容再次看向王弘。今天的他,穿了一件高领的白色衣裳。那领褶用淡金色的丝线,绣出凤凰的双翼,衬得他整个人无比高雅。
  看他眉目微敛,嘴角轻扬,笑靥隐隐,哪像受过伤的人?
  望了他一眼,陈容收回目光。
  这时,一侧传来王弘的轻笑声,『阿容安好,想是不需大夫的。』
  这笑声温柔轻缓,可陈容怎么听,都是带着嘲弄。
  陈容眨了眨眼,慢腾腾地说道:『阿容一听到郎君要派护卫前来,哪里还敢不安好?』
  她这话却是在讽刺他胁迫自己。
  王弘低笑出声。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
  他歪着头,一缕碎发飘摇于眼眸前。含着笑,王弘轻轻说道:『阿容。』
  陈容抬头看向他。
  王弘对上表情淡淡的陈容,低低笑道:『现在的阿容,甚是动人。』
  听他这语气,看他这神情,似乎昨天的冲突,昨天陈容的种种表现,只是在变法子取悦他,只是在换着名目吸引他的注意?
  陈容抿了抿唇,她果断地转过头看向马车外。
  她一转头,王弘便不再吭声。陈容目光瞟去,便看到他伏几
  疾书,也不知在写些什么?
  这时,一辆马车驶近。
  那马车在靠近王弘的马车后,马上停了下来,然后,瘐志和桓九郎被婢女从马车中扶出。他们踏上自动停下的王弘的马车,在王弘对面的塌几上坐下。
  二人一坐好,瘐志便从咽中发出一阵‘咕咕’的怪笑声,他一边笑,一边朝着一侧的桓九郎说道:『九郎昨日不在啊,可惜,可惜,太可惜了。』
  说到这里,他身体前倾,认真地盯着王弘的颈项,奇道:『噫,如此阳光明媚,七郎怎么穿上这种高襟衣裳?莫非,你这脖子上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王弘抬头白了他一眼,继续低着看书。
  而一侧的桓九郎,这时用他那尖利的声音说道:『休要再笑了,世人凉薄,所有的痴男怨女都是值得尊敬的。』
  说罢,桓九郎站了起来,他朝着王弘深深一揖,然后转向陈容,也朝着她深深一揖。
  做这动作时,他当真是表情严肃,显得尊敬之极。
  桓九郎这边还没有坐下,旁边的瘐志,已再也无法自制的放笑狂笑起来。
  就在这时,王弘开口了,『来人。』
  一个护卫靠近,唤道:『郎君?』
  王弘双目锁在帛书上,头也不抬,『把这两人赶下马车。』
  命令一出,外面的护卫想也不想地应道:『是。』
  这是字一出,瘐志连连摇头,哇哇怪叫,『不用赶不用赶,我们自己走,自己走。』一边怪叫一边大笑,两人连塌都没有坐稳,便争先巩后地跳下马车跑了。
  两人虽然走得远了,可那怪笑还是不断传来。
  王弘慢慢蹙了蹙眉。
  他收起帛书,转向一个护卫喝道:『砍马!』
  一声令下,那护卫凛然应道:『是。』
  应过后,那护卫抽出腰刀,朝着瘐志和桓九郎所坐的马车争冲而去。
  这时刻,马车里传来的大笑声,已引起了不少人地注意。这些人见到那护卫如旋风般一冲而来,不由惊叫出声。
  众人的惊叫声,惊动了马车中的瘐志,当下他把头一伸。
  他一抬眼,便对上了那护卫寒森森的大刀,当下瘐志大叫一声,急急把头一缩,惨叫道:『惨矣惨矣!』
  瘐志一叫,桓九郎也伸出了头。于是,在瘐志的怪叫声中,桓九郎的急喝声中,那护卫一冲而过,在掠过马车时,他手中的寒刀一起一落如闪电!
  『哗——』血光冲天而起,那正在奔行的骏马马头滚落在地。而这时,那马车还是随着惯性前行的。
  当下,几个瘐家和桓家的护卫急急冲来,十几双手同时伸出,稳住了前冲的马车。
  马车中,惊魂未定的瘐志还在哇哇大叫,病弱的桓九郎更是手按胸口破口大骂。
  在这种种热闹中,那王家护卫勒停奔马,一本正经地朝着一众好奇地目光解释道:『瘐家这马病了,为防那病传染众马,某不得不施此辣手。』
  说罢,他策马靠近瘐志的马车,凑过头,朝着里面大呼小叫的两人低声苦笑着说道:『两位明知我家郎君不高兴,偏要在他的伤口上动刀子,这一下痛快了吧?』说到这里,他又低低说道:『郎君刚才说了,他与两位情同兄弟, 即是兄弟,自当有苦同当,有罪同受……两位要是高兴,尽可声音再大些。』
  一语吐出,瘐桓二人马上变得鸦雀无声。
  走了一日,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条岔道,当护卫们前来请示时,王弘还是要求离开大队伍。
  于是,十数辆马车在五百护卫地保护下,走上了那条岔道。
  当然,平妪等人也在其中。
  渐渐的,南阳城已离得越来越远。
  陈容掀开车帘,望着南阳城的方向,暗暗付道:前世时,南阳城一直没有落入胡人的手中过,真希望这一世也是如此……不止是那南阳城中,有她的仆人和田产商铺。还因为,相比南阳城,建康是个更陌生的地方。
  转眼,五天过去了。
  这一天,天气睛好,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大地上,望着马车辗过的黄土路上出现地一抹浅绿,陈容轻声说道:『春天要来了。』
  她再次掉头眺望着南阳城,突然对着王弘说道:『七郎,南阳城中至今无烟火,那慕容恪想是放弃攻城了吧?』
  倚着塌,正好整以暇翻看着帛书的王弘,抬了抬眸,淡淡回道:『他早走了。』
  陈容放下心来,转尔,她轻声说道:『想来如此。』以王弘地行事为人,他怎么可能这般无声无息地走了?怎么着,他走之前也会布置一番,也会令得那慕容恪不得不退军啊。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4:31
  第章 回到建康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这一路上,前有几波哨探探路,那精悍的五百护卫,也足以吓退小股盗贼。于是,一行人无惊无险地走过,转眼间,建康在望。
  这一步入建康城的范围,整个气氛便于以前迥然不同。
  一队队鲜衣怒马的华服子弟策马而来,不管是山林中,还是田野里,时时可以听到高歌声。
  一刻名后,陈容已可以听到城中传来的欢笑声和笙乐声了。
  就在她四下张望时,一队鲜衣怒马的华服子弟急驰而来,他们一边吆喝声声,一边挥舞着长鞭。那长鞭击打在空气中,直是‘啪啪’作响。
  十几个华服子弟转眼间,便从岔道冲到了车队旁。
  就在这时,一个美丽的少年尖声叫道:『停下停下。』
  这声音?
  陈容转眸望去,果然,这少年柳眉杏眼,肌肤白嫩,喉中无结,哪里是一个美貌少年?分明是女郎所扮。
  再一看,陈容竟是发现,围在这伪少年旁边的五六人,居然都是扮成少年的女郎。
  那为首的女郎喝停众马后,歪着头朝着车队众人打量而来。
  瞟过来瞟过去,她突然长鞭一甩,朝着一个护卫高喝道:『你,转过头来!』
  那护卫闻言,皱了皱眉,围眼盯向她。
  那女郎瞟了他一眼,脸上流露出一抹失望的神色,她手中的长鞭朝着空中重重一甩,在发出一阵‘啪啪啪’空响时,她郁闷地叫道:『济济数百丈夫,个个气昂昂,却无一个美少年。哼,既然不美,你们骄傲个什么劲?』
  这女郎的声音一落,身后的众少女同时娇笑起来,她们用广袖掩着嘴,笑得花枝招展间,叽叽喳喳地叫道:『是呢是呢,亏得我们特意赶来。』
  『兀那汉子,你若敷了粉,还是差强人意的。』这女郎长鞭所指的是众护卫中一个皮肤棕色,长相清俊的护卫。
  『却不知马车中可有美少年?』
  也不知是谁说了这句话,当下提醒了那为首的女郎,她驱着马,向着王弘的马车赶来。
  陈容一直隔着车帘望着这一幕,这建康城,她前世是来过,可当时她已是冉闵的妻子,就算前来,也是匆匆忙忙,并无闲暇。她哪里见过这么大胆的女郎?是了,她听过的,建康民风奢华率性,再加上皇宫里有人带头,那些家风不谨的世家女郎们,有不少都养着入幕之宾呢。这世间从来便是这样,所有的礼教规矩,苛责是非,都是针对身份不显的普通人啊。
  转眼,那女郎带着众少女少男,已冲向了王弘的马车。
  陈容收回目光,她奇地瞟向王弘。
  就在这时,目光一直在帛书上的王弘开口了,他的声音清润优雅『可以放上去了。』
  在陈容怔忡不解时,一个护卫朗声应道:『是。』
  转眼,那护卫的大喝声传出,『放上徽章。』
  一话吐出,众护卫呼呼翻身下马,转眼间,属于琅琊王氏特有的标志和旗帜,便出现在每个角落。
  在那护卫开口时,那些女郎们还嘻嘻哈哈地看着,这一定神一瞅她们不由一呆。
  呆若木鸡中,那为首的女郎翻身下马,她优雅地恭敬地朝着王弘的马车盈盈一福,颤声叫道:『妾无状,郎君勿怪!』
  那女郎的声音,惊醒了众人,当下,十几个少年男女同时翻身下马,一时间,女的蹲福男的作揖,一脸敬畏地齐刷刷叫道:『我等无状,郎君勿怪。』
  回答她们的,是马车滚动的声音,转眼间,车队便越众而过,只留下冲天烟尘。
  陈容回过头,望了一眼那一动不动低着头,极优雅极标准地保持着礼节的少年少女,然后转头看向王弘。
  此时的王弘,嘴角微扬,明澈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帛书,似是刚才的一幕,他实在经历了太多。
  陈容嘴角一扯,慢慢一笑,她转眸望向那越来越近的高大城门,还有城门两侧流淌的清澈河水,高大的城门,低低说道:『郎君,请允许我回到自己的马车。』
  王弘慢慢放下手中的帛书,瞟了陈容一眼,他嘴角一扬,道:『下去吧。』
  『是。』
  马车停下,陈容向自己的马车跑回。
  她一上马车,平妪便把连忙上前为她拭去那并不存在的灰尘。时不时朝着那越来越近的城门瞅上了一眼,平妪欢喜地叫道:『女郎,这就是建康啊,我们回到建康了!』
  平妪圆圆的脸上笑逐颜开,小眼睛眯眯成一线,她快乐地说道:『女郎,你的父兄便在建康城啊。几年不见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安好否?』
  陈容抬眸看向平妪,看着老脸笑开了花的她,陈容的唇动了动,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时,车队开始入城了。
  不管是平妪还是陈容,都不再说话,开始专注地看着城中。
  不止是她们,几乎在拿出徽章的那一刻,那些王家护卫的气势便是陡然一变。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了温和疏离的笑容,他们腰背挺得笔直,那握着马鞭的手,那跨马的姿势,都变得标准统一,都变得庄严中透着优雅。
  这时刻,所有的护卫,都透着一种从骨子里发出的骄傲,还有经过长年的训练才拥有的儒雅。这一刻,五百个护卫,竟是人人都有了一种儒将风范。
  望着他们,平妪的头缩了缩,怯懦,羡慕地喃喃自语道:『世人都说,宁为王家仆,不为帝王臣。这王家仆说的便是他们啊。』她用陌生的,充满敬畏的目光看着这些王家护卫,似乎这时刻才发现,那些与她共同处事月余,一直温和随意的汉子们,竟是个个如此身份不凡。
  随着护卫们驶入建康城,几乎是突然间,一阵狂喜地叫嚷声,笑闹声传来。这些声音,是少女们传出的,她们越众而出,如洪水一样涌向王弘的马车,欢呼着,尖叫着,‘七郎七郎,啊,是七郎回来了。’
  ‘七郎好生无趣,一走便是这么久。’
  ‘七郎,你不在,冬日冰寒彻骨,春影无踪。’
  ‘七郎七郎,为什么不露出颜面?’
  在这些欢呼声,呐喊声中,十个王家护卫翻身下马,呈圆形挡在了王弘的马车外围。
  第章 建康风物和亲人相见
  与此同时,王弘的车帘掀开,他那俊逸清华的面容,出现在世人面前。
  几乎是他的脸孔露出的那一瞬那,只听得‘嗖嗖嗖’响声大作,却是众女顺手拿起自己身边的物事,有的是香囊,有的折了一根树枝,有的是手帕。刹那间,上百种物事齐嗖嗖飞来,没头没脑地砸向王弘。
  就在这时,众护卫齐刷刷上前一步,头一昂。瞬时,那些树枝手帕香囊,都如雨点一般砸在了他们身上……看这些人的动作,整齐有序,不管是被砸前还是被砸后,都一脸坦然,看来是经历太多了啊。
  陈容见到这里,再次一笑。她转向尚叟,清声唤道:『叟,我们先走吧。』
  『是。』尚叟应了一声,策马就要加速。
  就在这时,王弘马车旁的一个护卫走了过来,他来到陈容的马车外,递给她一个香囊,道:『陈氏阿容,这是我家郎君送给你的。』
  这香囊很眼熟,是了,上一次他也拿这东西送过她。望着它,陈容慢慢一笑,她声音有点沙哑地回道:『不必了。』
  她的声音落下,那护卫却是低笑出声,『好教小姑子得知,我家郎君送的东西,还是收下的好……小姑子,你不妨想想再决定。』
  陈容挑了挑眉。片刻后,她伸出素白的小手,接过那香囊,收入袖中。
  那护卫看到这里,满意地退下。不一会,他来到王弘的马车旁,低声禀道:『小姑子收了。』
  『收了?』王弘的声音优雅带笑,『退下吧。』
  『是。』
  陈容等人走的是小道,速度很快,陈容的人一打听便知道,如果不出事的话,陈公攘等人要一个月后才能到建康。
  陈公攘不在,陈容还是得寻找落脚处。略略犹豫后,她的马车便向建康陈氏驶去。这建康陈氏,便是颍川陈氏搬迁来的。
  陈姓是百年公卿世家,在这世间,也是排在前几的高门大第。而这所有的荣誉,都是颍川陈氏得来的。
  马车驶进时,平妪显得有点胆怯,她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陈容,忍不住说道:『女郎,陈公攘不在,我们这般冒失求见,妥当吗?』
  陈容垂下双眸,好一会,她轻声回道:『去罗巷。』
  『罗巷?』平妪诧异地看向陈容,叫道:『为什么?』
  陈容垂着双眸,慢慢说道:『七郎说,我父兄在那。』这消息,不是七郎说的,是两世为人的她,一直都知道的……
  虽然她既不想投靠颍川陈氏,也不想去罗巷,她只想住酒家。可是真的住了酒家,以后众人说起,肯定会说她不懂事,明明有本家在,却不懂投靠……她投靠了,人家收不收她是一回事,可她如果一开始就不去投靠,在这个先家后国的时代,很难不被人诟病。
  平妪欢叫起来,『女郎女郎,你是说,你知道郎主和郎君的下落?啊啊,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一边叫着,她一边伸出头去,对着外面的尚叟等人大声叫道:『快去罗巷,女郎说了,郎主和郎君就住在那里。』
  一句话落地,欢呼声一大片。众仆同时笑闹起来,尚叟更是哈哈大笑。这时刻的笑声特别响亮,在这一刻,众仆自南迁以来的郁闷,不安,还有畏缩小心,似乎都已烟消云散去。
  马车改道,向着罗巷驶去。
  陈容掀开车帘,一边看着建康城的风景,一边暗暗寻思着。
  这建康内外,到处都有河流湖泊,古人说近水者仁,这些建康人仁不仁陈容不知道,但是她能看出,这城中的儿女们,虽然不若平城和南阳人高大,可他们长相分外秀丽白晰。他们不论男女,衣饰极尽华丽繁复,而佩戴香囊,更是建康人的一大特色。举目望去,处处衣冠楚楚,一路闻来更是清香阵阵。
  而且,建康人特别爱唱歌,走到哪里,都是丝竹声不绝,高门大府的外面,有很多摇头晃脑,随着丝竹声轻哼的庶民。而那些名门世家的门卫们,对于这种庶民,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种安逸,这种风物,来自北方的众仆哪里见过?他们张大着嘴,一边傻呼呼地望着,时不时还惊呼两声,引得那些衣冠楚楚的世家子弟们白眼相待。
  这是真的白眼相待,说起这白眼,还得从三国时算起,自从那个叫陈琳的名士对着曹操抛了几个白眼后,这白眼在权贵间便闻了名。到了本朝,阮藉更是常常对上喜欢的人,青眼相看,不喜欢的人则投以白眼后。于是乎,这白眼望青天,已是名人高士们鄙夷世俗,自标风格的习惯。演变到现在,简直成了风俗。
  平妪目送着一个穿着孔雀百花图的紫绸女郎,一直到她走得远了,她才喃喃说道:『女郎,这衣物甚是华美,如果女郎穿了,这建康城的小姑子,没有一个比得上。』她转向陈容,快乐地眯着小眼睛笑道:『女郎女郎,安定下来后妪帮你做一件。』
  陈容笑了笑,她垂下双眸,轻声说道:『建康的女郎不同于别地,她们家世不凡,性情也傲,喜欢显示自己的独特。妪,除非满城都出现了同一式样的衣裳,不然,我们仿不得。』
  平妪愕然地张着嘴,好一会,她才喃喃说道:『竟是这样?幸好女郎知晓。』
  这时,外面传来尚叟的笑声,『敢问老丈,罗巷在哪个方向?』
  尚叟问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管事样子的胖子。这种人经常与各路人物打交道,相比起别的人来,往往见识要广些。
  听到尚叟的问话,那胖子转过头来。他朝着几辆马车瞟了一眼,露出一个轻蔑的眼神后,漫不经心地朝着东方一指,『往那边走,一直走到尽头便是罗巷。』那语气那神情,是相当的轻视和不耐烦。
  尚叟一怔,目送着那胖子大摇大摆地离去。
  一个仆人不高兴地说道:『这人也是的,只是问个路而已,怎么这么个表情?』
  仆人的声音一落,陈容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不要说了,我们走吧。』
  仆人不知道,陈容却是知道的。建康的街道,喜欢以巷命名。不管是名门世家,还是普通庶民,都喜欢扎堆。也就是说,在建康混得久的,一听到你住在哪个巷子,便会知道你的身份如何。而罗巷里住的人,明显够不到那胖子需要结交的档次。
  车队继续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平妪突然叫道:『那,那些人在扔什么?』
  众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却是一处高门华第的小侧门外,一个仆人驾着马车走了出来,然后,他在侧门外的一个小斜坡处停下。停下后,他把装在马车上的竹筐抱下一个,一直把五个竹筐全部抱下后,那仆人把竹筐朝着坡下一倒。
  而令得平妪惊叫的,便是那倒出来的东西。那东西,白生生的香气扑鼻,里面夹着肉和菜,竟是大白的米饭!
  众仆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惊叫声。
  他们的叫声,令得那仆人回过头来。那仆人抬了抬小帽,朝着陈容的马车瞟了瞟,只是一眼,那仆人马上眼白一翻。只见他一边把竹筐扔上马车,一边骂道:『乡巴佬!』
  他的骂声是特意提高的,平妪等人都听得个一清二楚。可这时刻,他们还处于怔忡中,显然万万不能相信,在南阳城中可以救命的粮食,在这里竟然是垃圾。
  马车还在向前驶去。
  马车中,陈容只是瞟了一眼,便清声说道:『别看了,你们要记住,这里是建康。』
  她的声音一落,平妪马上转过头来,大声赞道:『女郎真真聪慧,原来那粮粟在建康,真真是无用之物。』
  平妪的声音一落,尚叟也说道:『是啊是啊,幸好听了女郎的。』
  在准备离开时,陈容的粮食还剩下近三车,依众仆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也要带上路的。可陈容却坚持要尚叟处理掉。于是,那三车粮,全部换成了南阳城中不值钱的金钱玉石等物事。
  一下子没有了粮,众仆的心中实在不安。因此,这一路上,他们每次看向自家的车队,便在心中嘀咕陈容几句。要知道,他们这次带来建康的,共六辆马车,陈容坐了一辆,装她的私人用品用了一辆,还有一辆是供众仆轮流休息的,剩下的三辆则是空车。而这空车中,原来装的都是可以保命的粮食啊。
  这时,一个仆人叫道:『罗巷。』
  众人一看,果然,前方三百步处,一块石碑上用行书大大地写了‘罗巷’两字。在这块石碑的旁边,则是巷道的入口。
  到了罗巷了。
  众仆大喜,连连驱动马车,朝着巷子里面奔驰而去。
  车队一冲而入。
  转眼间,众仆的大呼小叫声,怪笑声静了些。他们望着巷子两侧简陋的木屋,还有那处处可见的垃圾,以及蹲在角落里的乞丐。一时间都明白那胖子为什么一听到他们问罗巷,便没有了好脸色。
  这地方,不像是有身份的人居住的。
  好一会,尚叟的声音传来,『女郎,怎么走?』
  陈容的声音依然清澈平静,『说是在第三巷。到了你问一下。』
  『是。』
  车队继续向前驶去。
  这时刻,两侧的木屋中,不时的顽童发现了这支车队,当下,他们一个个指着陈容的马车,叫道:『有贵人来了,有贵人来了。』
  他们的叫声,惊动了屋中的大人。一个个衣衫修洁,在不显眼的地方有几个补丁的妇人汉子走了出来。他们朝着陈容的马车细细地一瞟,便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倒是那些顽童,这会已是三五成群地跟在车队后面,一边哄笑着,一边好奇地望向陈容。
  不一会,第三巷到了。
  刚入巷口,众仆便看到一处府第。这府第与外面的房屋一样,都是木头建成。大小约十五间屋,围成一个四方形。而在大门旁边,还有两个小木屋。此刻仆人望着那大门的上方。那里,一块牌匾上刻着‘陈府’两字。
  陈府?众仆齐刷刷看向陈容。
  而这时,陈容已掀开车帘,她跳下马车,轻声道:『到了,便是这里。』一边说,她一边朝大门走去。
  正在这时,吱呀一声,木门大开,一个脸型瘦长,下巴略尖的二十五六岁的儒士走了出来。
  望着这儒士,陈容的唇颤抖了一下,她轻轻唤道:『大兄。』
  那儒士一怔,慢慢转过头来。他先是一眼看到平妪和尚叟两人,然后看到了陈容。望着陈容,那儒士瞪大了眼,好一会,他小心地问道:『阿容?』
  陈容连连点头,向他跑去。
  那儒士还是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在朝着陈容身后的平妪和尚叟等人盯了几眼,确认无误后,他上前一步,猛地抱住了跑来的陈容。儒士紧紧地抱着她,颤声唤道:『阿容,我的阿容,是我的阿容啊。』叫了几声后,他回过头去,扯着嗓子叫道:『快,快去禀报,去告诉他们,我的阿容回来了。』
  他红着眼眶,回过头来朝着陈容又打量了一番,笑道:『我以前就知道,我的阿容长大后定是一美人,可阿兄还是错了,阿容岂止是美人?分明已经大美人呢。』
  听到这熟悉的温厚的嗓子,陈容红着眼眶,她幸福地唤道:『大兄,大兄,大兄。』直到这次重逢,她才知道,自己竟是这么想念这个大兄。
  『诶,诶,诶。』她一连唤了三声,陈家大兄便应了三声。
  然后两兄妹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是一笑。
  当年在平城时,这个嫡兄便如父亲一样,对陈容疼宠有加。就是因为太宠了,使得陈容从小便不服输,还有着与她的出身不配的娇纵。
  就在两兄妹笑着笑着,眼眶又有点发红时,房门处,出现了五个人影。
  陈家大兄转过头去,他牵着陈容的手向他们走近,轻声说道:『阿容,父亲不在了。』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纵使早就知道,这时刻,陈容还是红了眼眶。
  陈家大兄已牵着她的手来到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少妇面前,指着这个肤色白晰丰满,身材高大,方正脸型,有着几分刻薄精明之相的妇人,陈家大兄说道:『阿容,这是你的新嫂嫂,你以前的嫂嫂与父亲一道,被流民杀了。』
  陈容哑着嗓子,朝着那妇人福了福,唤道:『见过嫂嫂。』
  那妇人瞟了陈容一眼,转向陈家大兄,不满意地尖声说道:『不过是一个庶出的妹子,用得着这么欢喜吗?还把我们都唤出来了。』说罢,她肥腰一扭,自顾自地走回房中。
  随着她一走,一个小胖男孩扭着大屁股,一边朝着陈容做着鬼脸,一边叫着‘母亲母亲’地跟了上去。
  陈家大兄气得瘦脸通红,他扯着嗓子正要开口,陈容扯了扯他衣袖,低低说道:『大兄,无妨的。』
  陈家大兄回过头来,他对上陈容清澈平和的双眸,愧疚地说道:『阿容,大兄无能啊。』
  陈容一笑,朝他眨了眨眼,语气轻快地说道:『大兄,是真的无妨。』
  这个嫂嫂,她前世见过,不过那一次她来,是知道她嫁了一个大将军后,特意寻上门来报丧的……她的大兄,约在明年夏天时病死。也是那一次,她见识了这个嫂嫂的泼辣和不要脸。当时的她,在索钱不成,又知道陈容不得宠,连身边的婢女也敢出言侮辱后,当着众人便是破口大骂,那侮辱的,恶毒的,令得她几无容身之地的刻薄话,令得陈容即使重生后想起,也只愿避而远之。
  这时刻,一个十七八岁的矮小妇人走上前来,她朝着陈容怯怯一笑,唤道:『阿容。』
  陈容转向大兄。
  陈家大兄呵呵一笑,指着这妇人说道:『妹子,这是大兄的如夫人,名叫阿菇,她性子好,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多问问她。』
  陈容一笑,朝着那妇人唤了一声,转向陈家大兄说道:『大哥,等我一下。』
  陈家大兄一怔间,陈容提步走向尚叟,来到他旁边,她压低说道:『叟,去探一探左近有没有小院落可以租住的。』
  尚叟不解地看向陈容,他望着那站在台阶上,正疼爱欢喜地望着陈容的陈家大兄,低声劝道:『女郎何必这样,郎君可是把你疼到心尖上。』
  陈容一笑,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只寻这附近的,左右不超过五百步……叟,你不知道我这个嫂嫂,与她呆在一起,只怕连陈公攘都不愿意让我见过陛下了。』
  在这个自命清华,极端看不起俗物,讲究面子的时代,她这泼妇嫂嫂只要发作一次,只怕那些士人便会对他们一家敬而远之。
  她这一生,已经不可能靠一个好男人,过上康乐的日子了。既然一切都只能靠自己,那么以后的路怎么才走得好,她怎么都得计划一下。
  见到尚叟还在犹豫,陈容低低说道:『呆会,我会悄悄告诉大兄陛下要见我的事。想来他听到这些,也是愿意我分开住的。』
  顿了顿,她又说道:『陈公攘一来,我便会与他一起住,你租房子时注意一下,不可租得太久。』
  尚叟想了想,点头道:『是。』
  而这时,陈家大兄已大步向陈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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