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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春》 清歌一片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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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4 20:39:35
☆、第五十八回

    “祖母在上,受孙儿一拜。”   

    徐若麟入了屋,朝望着自己果儿笑着飞快挤了下眼后,便到了司太跟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他自随赵琚入金陵后,一开始最繁忙那些时日,连夜里也是在宫中过。前些时日才住到新被赐下位于中正街处的一处宅邸里。打发人过来接了果儿出去,带吃了几家金陵有名馆子。父女俩已经会过几面了。但回徐家,今日这才是头一遭。  
 
    司太连正眼也不看他,只冷冷道:“我哪里有这样福气,要一个太子太保来我跟前跪下喊祖母!我今日打发人叫来,不是少人跪。是果儿要去肃王府替小郡主贺寿。你自己送去吧。”  
 
    徐若麟似乎并不在意太口气,自顾起身后,转脸朝还杵在屋里丫头老婆子道:“你们带了果儿都下去。”众人便立刻晓得他是有私下话要和老太太说了,忙照他吩咐,带了果儿齐齐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祖孙俩了。  
 
    “祖母,孙儿不孝,叫您老人家空担累这许久……”徐若麟道,“魏公并未阵亡。如今还在云南。想来再过些时日,他若自己愿回,便能回了。”  
 
    司太也顾不得他称呼徐耀祖为“魏公”了,猛地睁眼,拄着拐杖只手都在微微颤抖,发出声音也是颤:“你……说的都是真的?没哄我?”  
 
    “孙儿虽忤逆,只这样事,不敢骗祖母。祖母放心便是。”  
 
    司太眼眶一下红了。半晌,终于点头道:“他虽混账,好歹是你爹。还算知道个人字怎么写,没把事做绝了。他既平安,这府里头如今别的事,也就不归我操心了。前几日族人来见,嚷着要让你归宗。我晓得向来不听人言,自己想如何便如何。我便是叫你归,你也未必会听我的。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自己看着办便是。”  
 
    徐若麟微微抿了下唇,只唔了声,道:“那孙儿先送果儿去了。”   
 
    徐若麟陪着果儿坐于马车之中,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咬着新买串冰糖山楂,忽见女儿停了下来,将红通通山楂串伸到了自己嘴边,道:“爹,你也吃一个。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徐若麟一怔。抵不住果儿望过来甜甜笑容和期盼眼神,只好咬了一个下来。见果儿心满意足地吃完剩下的,伸手过去,抹去沾在嘴角一小片糖渣,这才道:“爹还有事。等下送你到了后,叫奶娘陪你。等完了,爹若还没来接,你在小郡主家等着便是。爹忙完就会过去。”

    果儿点头。忽然又往后靠了下,像个小大人般“唉”地叹了口气。徐若麟忍不住笑了出来:“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还学大人叹气。”  

    果儿睁大了眼,辩解道:“谁说我不懂事。我只是想着万和过些日就要走了,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心里便觉忧愁。不止万和,连二婶婶都走了……我不过问奶娘声,她什么时候才回来,奶娘便吓得脸都变绿了,说以后再不会回了,还不许再提二婶婶,祖母晓得会骂……”
 
    徐若麟没应声,只扬了下眉。等果儿叹完了气,这才摸摸头,随口道:“这么丁点大人,你就学会和爹顶嘴了?等着吧,往后爹叫二婶婶来代我管教你,有你好过的日子……”

    那些从前被召入京藩王们,大多都聚居在城北西安门外大街和西皇城根那片地儿。父女俩在车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马车便停了下来,听见车夫说到了。抱了果儿下车,正要将她交给从后头车上下来抱着贺礼的宋氏和丫头绿苔,忽然看见大门角边王府的个下人正引着另两辆已经下了人空马车要停往边空地去。前头那辆驱了主人马车车夫他见过,认出是司家的。正看着,王府迎客的已经小跑着到了跟前,见了礼,笑嘻嘻要引果儿入内。徐若麟便问了句:“府上小郡主芳诞,今日还请了谁家的客人?”  
 
    王府迎客忙道:“我们太妃喜清静,故客人没几家。除了卢王、颂王两家平日往来丛密的亲眷,外头人就只与们小郡主交好果儿小姐,还有恩昌伯爵府太太和小姐,就是从前在护寺从火里把小郡主救出来那位。刚进去没多久。”  
     
    果儿闻言,喜出望外,轻轻呀了声,便和徐若麟迫不及待地告了声别,就要往里去了。徐若麟忽然想起件事,一个箭步赶了上去拉住果儿,蹲下身附到耳边,低声道:“她现在已经不是二婶婶了。等下你见到了她,就喊姑姑。要不然她会害臊。”   

    果儿眨了下眼睛,嗯了一声。徐若麟这才放开了手,看着随宋氏等往里去,自己起身站在原地,视线再次落在了那架马车上,若有所思。   
  
    初念随王氏被王府知客引往太妃所在大花厅时,远远便听见那里头传来一阵妇人笑语声,忽然略感紧张——毕竟,这是自己归宗后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现身。
  
    其实在她的计划里,像今天这样的场合,真的是个意外。无论如何,女子死了丈夫后脱离夫家再回母家,这样举动在高门大户之家确实少见。只不过这一次,自己运气确实够好。先是徐家被扯入不忠不孝的漩涡,司家接回自己,旁人便觉得这是司家在与徐家划清界限,虽有不厚道之嫌,但也无可厚非。后再有护寺那一场蹊跷大火,矛头直指徐家当家夫人廖氏。这下,她便是再有理,旁人同情心天平也会倾向于司家了。但即便这样,自己不替亡夫守节,背后被人指点几下,必定是少不了的。所以初念并没怎么谋划跟母亲出去交际——虽她也才十七岁,但早不是待字闺中小姐。这种功利性明确,或者说,上流社会里,平日里居于深闺小姐们为了多露脸好有机会展示自己从而获得好姻缘交际,对于她来说不但毫无用处,且不过无端把自己推到旁人眼前多招些侧目而已。  
     
    王氏到了廊下回头,再次从头到脚地看了眼初念。
  
    初念今日出门前,自然是精心修饰了一番。梳高发髻,照时下正兴新妆戴一珠箍,身穿浅绿大袖对襟衫,下着明绿双织暗花纹罗裙,娥眉轻扫,微点朱唇,腕上戴一双碧玺香珠手串,耳边垂赤金镶白贝滴水耳坠。本就肌肤白皙,被这身深绿浅绿,衬得人比青葱还要水嫩上几分。既不至于过简失礼,又不会喧宾夺主。  
     
    王氏压低声道:“娇娇莫怕,等下跟在娘身边,照我眼色说话便是。”  
    
    初念知道她是怕自己紧张,这才出言宽慰。微微一笑,点了下头。
  
    王氏满意了,正要领着初念上台阶,忽见花厅里头出来个头束金冠年轻人,正往自己这方向来。不待身前王府知客开口,从他年龄服饰,立刻便也猜了出来,知道此人应是肃王赵晋。不想在此竟这样打了照面。忙领了初念让到一边要见礼,赵晋抬眼,已经看见了母女二人,略微一怔,很快,便露笑容,疾步而来,不等王氏开口,先已道:“这位想是伯爵府的太太了,光临寒邸,不胜荣幸。小王有礼了。”
  
    王氏早听说过肃王之名。此刻一见,果然不但人物风流出众,难得言谈举止竟也如此雅量谦恭,心中赞叹一声,急忙恭恭敬敬还礼。  
     
    赵晋目光落到了立在王氏身后初念身上,略微打量了下,稍现迟疑之色。初念已含笑朝他亦见礼,大大方方地道:“前些日接到贵府小郡主芳诞之信,妾身便随母亲而来。见过殿下了。”  
    
    说起来,赵晋与初念也算有过两次遇见。第一回是去年路上遭遇段家公子衅事,第二回便是护寺里那日早,赵晋亲自过去表谢意。只这两次,赵晋都只闻其声,未见其面。方才眼看到时,凭直觉,便觉得应是司家那位女儿。但再看,见她年纪也就十六七岁,颜如芳华,娇怯动人,与自己原先想象中胆敢冲入火海之人样子大相径庭。有些意外,这才不敢贸然指认,怕万一错了会唐突对方。此刻听到这声音,立刻便辨了出来,再无疑虑,望着初念展眉笑道:“原也猜到了。在此能得见与令堂尊面,实在是小王生平所幸。母妃正在里头和几位伯娘婶子们说话,外甥女也在。二位快快请进。”说罢亲自引二人上了台阶后,自己停在原地,目送母女二人被闻声出来王府丫头们迎了进去,直到身影消失了在花厅口。  
      
    初念入了花厅,见里头肃太妃正坐在椅上,边上是七八位老少不等妇人,无不珠翠绕身富丽堂皇,还有两个和万和年纪相仿小女孩,知道她们应都是赵姓藩王家眷。不敢怠慢,跟着王氏道向诸人见礼后,略微抬眼,见屋里目光都齐齐落在了自己身上,不难瞧出里头惊诧和好奇之色。  
    
    肃太妃笑道:“上门便是贵客,哪里来那么多礼数。今日来,也就我的几个赵家老姐妹和侄女儿等人。不必拘着放不开。快给司家太太端坐。”早有边上丫头抬了两个绣墩来。王氏推让一番后,便坐了。初念只推辞,最后立在了她的身侧,微微垂下脸,任由那些太妃王妃们打量着自己。  
 
    肃太妃与王氏刚没说几句闲话,外头人便报说徐家果儿小姐到了。正等得焦心,听到她来了,飞快便跑了出去迎接。没一会儿,一对个头差不多,犹如玉琢小姑娘便手牵手笑嘻嘻地进来了。  
 
    初念起先接到邀贴时,便猜测果儿也会受邀。所以此刻见到,并不意外。和她也已数月没见了,朝她笑了起来。果儿也一眼看到了她,回笑后,照方才被宋氏教导那样,先过去朝几位老太妃和王妃见了礼,连王氏也没落下,这才到了初念跟前,叫了一声“姑姑好!”
  
    这一声“姑姑”出来,王氏心便落了下来。原来她起先有些担心,唯恐小孩子一时嘴快,顺口又在众人跟前叫初念“二婶婶”的话,恐怕会惹尴尬。  
 
    肃太妃见了她喜欢,招手叫到近前,搂住她问了些话后,命仆妇带几个小女孩儿们出去自去玩耍,屋里头便只剩大人了。肃太妃向王氏恭贺了几句司家近日荣耀后,便将初念叫到跟前,令她坐自己身边的一张墩子上,道:“好孩子,前次救了万和。听说当时手脚都烧了,可全好了?”说罢拿手看。  
 
    初念忙道:“早就好全了。当时收到了肃王殿下送来的良药,擦了不过一个月,便好了。”   

    肃太妃点头,对着卢王府上太妃道:“瞧这一双手,指尖边圆,手心肉厚,摸着仿似不着骨,这便是相书里说福相手啊。便是眼前不顺,日后必定也是后福厚泽。”
  
    卢王太妃等众人自然笑着称是。  
 
    王氏见太妃在说初念后福,心中又是得意又是难过,自谦道:“托太妃福,我家这女儿若真能如太妃所言那样有后福,我便再无所求了。”
  
    众人又说了些闲话,宴席便开了。因有司家母女在,肃王只在开席时过来敬了一回酒后,便退了出去。在边上教坊司众乐伶吹拉弹唱中,渐渐便说起了肃王婚事。
  
    原来肃王小时,得一高人卜卦,说未满弱冠之前,不宜成家。否则恐折福。太妃信其有。便一直未办他婚事。到了如今,已过二十了。前些天,月羊国李氏国王遣使携贺礼来拜新皇,欲将如宁郡主送入宫中侍奉新皇。赵琚并未纳。知道肃王年满二十尚无王妃,便下旨让他迎这如宁郡主为王妃。  
 
    月羊慕华。世代依附大楚,称中华为上,甘以儿国自称。所以王女儿也只冠衔郡主,不敢与大楚公主平号。  
 
    大楚皇帝后宫里,纳月羊后妃很是常见,藩王里以月羊皇室女子为王妃也有。所以对于这桩婚事,连肃太妃也颇满意。只等回去洞庭,迎来那位郡主后,便把婚事办了。  
 
    一个长长下午后,宴席终散。初念等果儿和万平依依惜别后,携了她一道离去。肃王亲自送初念一行人到大门外,等着马车来的功夫,见王氏正与边上卢王、颂王两府人在告辞,望着初念,稍犹豫了下,终还是到了近前,朝她略微点头,笑道:“说起来,前两回都不过匆匆只闻人声而已。此次方得见司家小姐的面,我颇觉荣幸。先前的事,也略有耳闻。世俗安知伪与真。但愿往后,汝万事顺意,芳华岁新。”  
 
    初念没想到他会特意和自己告别,还赠了祝福之语,有些意外和感动。想了一下,便朝他还了礼,笑道:“方才筵席之上,也听说殿下不日便要喜结良缘。在此谨祝如鱼得水,并蒂花开,嘉祝嘉贺。”  
 
    赵晋一笑,正这时,抬眼见大道上来了一骑快马,认出马上之人正是徐若麟。
  
    他先前在城破前,曾受赵勘差遣,与廖其昌一道去龙山与徐若麟议和后,虽未竟,但过程还算客气,如今就更不用说了,早不是敌对双方。待要以主人身份迎上去时,徐若麟已到了近前,下马大步而来。  
   
    果儿看见父亲来接自己了,很是高兴,叫了一声爹。徐若麟应了,看了眼已经侧脸过去的初念,这才对着肃王笑道:“我应了女儿来接。这便来了。听闻殿下下月便要归藩。从此天高海阔,实在叫人欣羡。”
 
    肃王目光微闪。面上却也打着哈哈道:“徐大人取笑了。不过是闲散之身庸碌度日而已。哪及徐大人春风得意,前程不可限量。”  
 
    初念在俩男人寒暄之时,便与果儿笑着挥手再见。等肃王打完哈哈,朝他裣衽礼后,看都没看徐若麟一眼,便往已经过来的自家那辆马车去,被随后跟来尺素云屏扶着上了马车坐了进去。坐定之后,这才觉到自己满腔正在慢慢升腾而起的怒气——先前没见到他,还没怎么样,此刻见他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才觉到连牙根儿都发痒了。极力克制住自己才没去多看他一眼。多看一眼,只怕便恨不得要把他身上肉咬块下来才解气。  

    卢王颂王两家女眷此时纷纷都上了马车,王氏也见到徐若麟——如今对他,自然是感激不尽。见如此相遇,又上前叙话道谢番后,这场告别终于结束。王氏登上马车与初念一道,随行三个丫头和张妈坐后头那辆,先前进去王府角门茶水房里歇息吃茶几个司家仆从各自就位后,驭车而去。  
 
    王氏对今日这场做客显然很是满意,坐在车里还谈论着席间所感。初念心不在焉,听问自己时,便随意敷衍句。马车出了西安门外大街后,上了段有些凹凸的路面,跳了几下后,忽然车底咯噔声,慢慢停了下来。车夫下去,俯身检查车底后,有些慌,对着已经打帘看出来问究竟王氏道:“太太,车轱辘边榫头竟裂成了两瓣,轱辘棒掉了出来,不能走了!”

    王氏哎地责备道:“怎会如此粗心?出来前也不检查下车子!这抛在了路上可怎么好?”

  车夫辩白道:“太太,这车子刚两日前二太太还用过,小的当时查过,并无差错,今日这才没仔细看便出来……”  

    王氏摇头叹气,直骂蠢材。车夫心里委屈,也不晓得当时看着完好榫头此刻怎如此不经颠,也不敢再辩了,低头不语。  
 
    初念劝道:“娘,算了。这车子咱家也用了好些年。想是年经日久木头脆了,外头瞧着好,里头却烂了,方才颠簸几下就裂了。咱们还是下去,到后头和张妈们挤挤便是。”
  
    后头那辆马车车厢小,只有容四人位子。已经坐了四人,再上去两个,就有两人没座。王氏无奈道:“也就这样了。叫屋里尺素云屏坐脚前,挤挤吧。”  
 
    后头那架马车上张妈春兰尺素云屏四人此刻已经纷纷下来,与随行两个下人一道,正要接太太和姑娘坐到自己那辆车上,看见后头飞快来了辆马车,正是方才在肃王府邸门前分别了果儿那架,前头一大马上高坐了个人,不是徐若麟是谁?
  
    徐若麟停下,下了马到了王氏身前,一副惊讶神情,对着王氏道:“伯母,这是怎么了?怎停住不走了?”   

    王氏叹了口气,道:“才没颠簸几下,车轱辘榫子竟裂了。这不,正打算和女儿坐后头那辆车呢。”  
 
    徐若麟看了眼后头小马车,立刻道:“这车子小,人多,挤不下。唐突了伯母与令爱更不妥。这样吧,我女儿坐的车阔大,里头就她一人,伯母若不嫌果儿聒噪,何不上去,我送你们回府?”  
 
    王氏推辞了几句,见徐若麟态度颇坚决,又恳切,想了下,道谢后便应了,正要抬步,忽觉有人扯自己衣袖,回头见是初念,正蹙眉看着自己,便道:“女儿,咱们车子坏了,这么多人挤不下辆小车,只能叨扰贤侄了。”  
 
    初念抬眼,见徐若麟笑容满面地望着自己,神情很是无辜。隐隐总觉没这么凑巧。极力压下心中那想狠狠捶他脸血念头,道:“娘,你去坐好了。我和尺素她们挤挤便是。”说罢要转身时,见那车厢里忽然探出果儿头,轻声道:“姑姑,你坐这里来吧?这里很空。”

    王氏赞道:“果儿这孩子,真真是叫人喜欢!”随即靠过去了些,压低声训斥初念道,“娇娇这是怎么了?难得人家片好意。你这样态度,岂不是落人脸面?”  

    “伯母,请上吧!”
  
    徐若麟装作没听见,已经自己过去开了车厢门,请王氏上去。初念终于在果儿张笑脸中,也跟着上去了。   

    马车一路通畅,最后终于到了司家位于太平门宅前。王氏下了车,对着徐若麟盛情道:“贤侄,路甚是烦劳了。我家老太爷虽不在家。只贤侄既到了敝舍门前,二房那去了的大姑娘又是果儿亲娘,何不入内稍坐片刻?我那妯娌若晓得和果儿来了,必定也会十分欢喜。”
  
    司彰化昨日去了金陵西宁县公干,要三两日才回。至于二房那边,生了司初香那个妾早就没了。且从前司初香嫁了徐若麟,司寇鑫夫妇对这个女婿本就不大看得上眼。等司初香跟随徐若麟去北方后,翁婿之间更就没什么往来可言了。前两年嘉庚之乱时,司家二房怕遭牵连,对果儿丝毫也不曾问及。王氏知道两边亲戚关系早淡得已经没了。如今徐若麟发达,司家二房开始谋划着怎么挽回关系了。但徐若麟未必就会领情。说这些,不过是留客客套话而已。本以为他不会点头。没想到他却道:“也好。我正有些渴。那就叨扰伯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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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4 20:39:49
☆、第五十九回

    王氏不料他真的应了下来。一怔过后,忙叫初念携果儿先回房,自己便领了徐若麟入内。下人奉茶后,王氏叫儿子继本出来拜见。

    司继本规规矩矩朝徐若麟见礼后,便立在一边没话了。不过是徐若麟问一声,他应一句而已。王氏见状,暗叹口气,发话解嘲道:“叫贤侄见笑了。我这儿子,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徐若麟微笑道:“令郎乃是忠厚良善之人。年纪也小。往后再加琢磨,不愁不成大器。伯母勿妄自菲薄。”

    徐若麟话刚说完,那边得知了消息的黄氏便已领了初音喜孜孜地过来。张口便是一句“女婿,你可来了!你不晓得我和你岳丈日盼夜盼,早盼着这一刻了。怎的来了也不去我那边坐?”还没等徐若麟开口,又左右张望了下,不见果儿,又道:“我的那个乖乖外孙女呢?可怜的孩子,那么早就没了娘。我这当外祖母的,每每一想起来,便觉抓心挠肝地难受。正想着这两日过去探望呢,可巧你们便来了。”

    黄氏说一句,王氏便在心里冷笑一下。拿眼瞧了下徐若麟,见他神色果然淡然,等黄氏说完,微微欠了个身,道:“承蒙挂念。我和果儿都十分感激。”

    黄氏方才一听到徐若麟过来的消息,立即便催初音换一身刚新裁的鲜艳衣服,擦了胭脂唇彩后,急匆匆便领了她来。自知自家从前做绝,也准备好了他没好脸色。此刻见他态度比自己原本预计中的似要好些,忙将初音拉到自己身前,笑道:“客气什么。大家都是一家人。女婿,这是你小姨子初音。如今十六岁。当年你娶她姐姐的时候,她才□岁哩!你瞧瞧如今这模样,可认得出来?初音,快叫姐夫!”

    徐若麟看了眼司初音。见她穿了身水红的裙衫,眼如秋水,面带桃花,颇有些未笑先含情的样子。照她母亲的吩咐,朝自己羞答答叫了声“姐夫”后,便站在那里透过眼角看自己,两只手指飞快绞缠着衣带。略微点头,道:“一晃都这么大了,是有些认不出了。”

    黄氏笑道:“这不打紧。咱们从前便是一家人,往后更是。这眼瞅就要饭点了。你又难得到家里来。晚上定要留下。等你岳丈回来,叫他陪你好生叙叙话。”

    徐若麟微微笑道:“下回若是便宜,我再特意去拜访您二位。今日另有事,恐怕不大方便。”

    他的态度始终客气而冷淡。黄氏觑见一边的王氏仿似极力忍住笑的样子,压下心中泛出的恼羞之意。晓得即便再留下来,恐怕也只不过给大房徒添笑料而已。反正让女儿现身的目的也达到了。便咳了一声,笑道:“如此也好。那我便不叨扰女婿了。下回有机会,再好生叙个旧。”说罢扯了下初音,两人先后出去了。

    一俟边上没人了,初音便有些恼怒地撅了嘴,埋怨道:“娘,都怪你!我说我不要去,你非拉我来!你瞧他那样子,连正眼都没瞧我一下!这要是落入大娘眼中去告诉了二姐姐,她还不笑话我!”

    黄氏皱眉道:“你晓得什么!这人天生就这一副冷淡样子。女儿你花容月貌,在男人跟前,只要收收你的小性子,多学学你那个二姐姐的样儿,男人会看不上你?你且等着,我瞅个时机,带你去看下你姑奶奶,探探她的口风再说。”

    初音嘀咕道:“她就一晦气的寡妇,我学她?没得触了霉头……”

    黄氏低声喝道:“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要把这话挂嘴边。当心落入人耳传到你祖父耳朵里!”

    初音听她提起祖父,眼前闪过那个抱着黑猫坐在阴森暗处一动不动的干瘦老头子,打了个寒噤,这才终于闭了嘴。

    ~~

    黄氏母女二人离去后,徐若麟决定不再绕圈子了,望向王氏:“伯母,今日之所以叨扰,实在是有事相求。”

    王氏此刻对眼前说话的这个人,除了感激还是感激。听他这样开口,立刻便道:“贤侄言重。尽管讲来便是。但凡我能,必定无不允的。”话说完,见徐若麟目光看向了还立在跟前的继本,忙叫他退下了。

    徐若麟这才道:“伯母,我有一事需得说与令爱。恳请伯母允我与令爱相见一面,不胜感激。”

    王氏又是惊讶又是疑惑。万万没想到他提出的竟是这样一个要求。虽说他曾是初念在夫家的大伯,只这样让他就去见初念,总觉不妥。便试探着道:“这……,何事可否请贤侄告知?我可代为转达。”

    徐若麟摇头道:“此事只能由我亲口告她。”

    王氏犹豫了。

    答应吧,有些不妥。不应吧,人家屡次三番地出手相助,仿似又有些开不了口。

    徐若麟笑了下,道:“伯母,此事事关重大,所以我才定要见到令爱亲口告之。伯母何妨去问下令爱的意思?说不定她也愿意见我的。”

    “娘,我去小书房等,你让他过来便是!”

    王氏还没开口,正这时,两人所处小厅被扇大屏风所遮的那出口处,忽然传来个冷若冰霜的女子声音。王氏听出来了,正是自家女儿所发。没想到她竟会立在那里。也不晓得有多久了。起身要过去看个究竟时,初念又已语带讥嘲地道:“这是咱家。你女儿也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了。一个大活人,你还怕他能生吞活剥了我不成!”说完,转身便去了。

    这间会客小厅,为求夏日通透凉爽,东有入口,西亦开一出口。如今因秋渐凉,西出口前挡了一扇高大屏风而已。等王氏忙转到屏风后时,看见女儿人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过来的。

    王氏回头,见徐若麟望着自己,晓得是拒绝不掉了,终于勉强点头,道:“也好,那贤侄随我来便是。”

    ~~

    王氏叫丫头婆子们都不要跟来,亲自带了徐若麟到司家两兄妹白日里时常去的那间小书房前。停于檐廊下的那架鹩哥笼前,这才指着门,道:“便是那里。贤侄可过去了。我便在此等着。”

    徐若麟笑着道谢,往小书房快步而去。刚挑帘进去,一眼便看见初念果然已经在里头了,正立于书房南墙的多宝格前。身上还是出去做客时的那套衣衫。此刻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徐若麟上下打量着她,目光闪闪地赞道:“娇娇,有些时日不见了,你愈发地好看了!”

    初念勾了下红艳艳的嘴角:“我好看不好看,我自个儿自然清楚,用不着你提醒。说吧。你又要干什么?”

    徐若麟噫了声:“你这次和从前不大一样了。从前不是见了我便跟见鬼似的躲吗?今日怎的自己开口要我来了?是不是……”他露出了笑容,笑得连眉眼都弯了起来,“长久不见,娇娇你也想我了?”

    初念心中气极,反倒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完了,这才冷冷地道:“徐若麟,你也就在我母亲面前装样,骗骗她也就算了,你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送果儿回徐家,和我家根本就不同路,怎的就那么巧,我家车子一坏,你就立马现身了?马车是你叫人弄坏的吧?”

    徐若麟点头道:“我承认是我弄坏的。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但是一直没有见你面的机会。所以……”他仿似无奈地摊手。

    初念心中的怒火在一点点地点燃。用力呼吸了几口气,这才勉强压下情绪,道:“好,好!我正也要找你!我问你,我表哥的事,你是不是从中搞了鬼?”

    徐若麟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道:“他跟你说的?”

    初念冷笑道:“你也就只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已。他自然只字未提。我只问你,那事是不是你从中搞的鬼?”

    徐若麟笑了起来,“那是你自己猜到的?知我者,娇娇也。是。我是做过这事。不过没你说得那么难听。我不过和他交换了条件,各取所需而已。”

    初念手都要发抖了。恨不得尖叫几声才能发泄心中的怒火。只是怕声音太大会被外头的王氏听到,这才勉强压低声斥道:“我就知道是你干的!你这个奸猾的小人!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好汉?”

    徐若麟抬了下眉,不以为意地道:“他要娶你,你瞧着也是要应了。我不这样,还能哪样?难道叫我高高兴兴地看着你嫁给他?”

    初念被他的理直气壮给弄得彻底炸毛了。那种想狠狠撕咬他解恨的念头再次蹿了出来。见他肩膀一动,似乎要朝自己走过来了,一时怒不可遏,顺手抓起边上多宝格架上放着的一只花瓶,朝他面门便狠狠掷了过去。徐若麟忙一把接过放在了边上的书桌上,做出讨饶姿态,口中劝道:“娇娇,是我不好。我不跟你玩笑了。我真的有事与你商议。你听我好好跟你说。”

    初念一击不中,更是愤怒,哪里还肯听他说话,此刻更不管会不会被外头的王氏听到了,回头又抓起架上的一个黄玉七佛钵,再次狠狠砸去。再被他一把接住了。

    香椽盘、贝光、蜡斗、水丞,架子上但凡能捞得到的大大小小的东西,像流星雨般地朝徐若麟迎面不停飞去。徐若麟一边嘴里不停告着“娇娇你饶了我吧!我晓得错了”的话,一边不停地左右腾挪,像杂耍般地接过她不断砸去的物件,飞快放在桌上,然后继续去接飞过来的下一样东西。

    初念咬牙,再次回头去找能砸的东西,发现够得着的格架里已经被自己掏空了,对面那张桌上满满登登地摆着刚来用来袭击他的凶器。那个男人毫发未伤,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把最后接住的一个青玉荷叶笔洗放在桌上,然后回头看向她,眉眼里还是带笑,好脾气地劝着:“娇娇,动静别搞那么大。把你娘招来就不好了。”

    这掷物砸人,也是件体力活。初念最后终于停了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恶狠狠地瞪着他,忽然噔噔地飞快跑向了他,一把抓住他的两边臂膀。徐若麟还没反应过来,肩膀一痛,见她竟已张嘴,啊呜一口便狠狠地咬了上来。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4 20:40:02
☆、第六十回

    初念这一口咬得扎扎实实,不遗半分余力。隔了不厚的一层秋衫,牙齿深深陷入他的肉里,直到牙龈都咬得发酸,她还是死死不肯松口。

    徐若麟的皮肉真真是遭了秧。这种被尖利牙齿咬啮所带来的持久痛楚,甚至要胜过与对手搏击时被刀箭快速所伤所带来的痛。但是对于他来说,此刻这样的皮肉折磨反倒更像种久违的来自于她的甜蜜。他立着不动,低头看着她用这种仿似不咬掉他一块肉便绝不罢休的架势亲密地贴靠在他的身边,把半张脸压在他肩上,双手死死掐住他的两边臂膀,鼻息咻咻,如同一只愤怒的小兽。

    他心甘情愿地承受着这种来自于她的细致而持久的疼,直到她的齿关渐渐松了些,这才顺势将她整个身子搂住,一只手抬了起来,轻轻拍她后背,头也低了下去。

    “娇娇小心肝儿,这样若能叫你消气,我便是解了衣服让你咬掉全身皮肉也成……”

    不知道哪一刻起,鼻息里忽然像便充满了自于他的男性气息,耳畔又飘来那种似曾相似叫人听了连皮肉上的细细毛孔都要张开的的混话……

    初念惊醒过来。这才顿悟自己方才在冲动驱使之下做出了何等的蠢事。

    他要的,不就是这样吗?

    她倏然松嘴,推开他便往后退。他却像牛皮糖般地黏人,任她怎么推也不放手,反而将她搂得更紧。她开始咬牙切齿,抡拳狠狠捶他胸口,用力地踢他。一阵只闻喘息之声的沉默拉扯中,他像是来了脾气,浓黑的眉头倏地微拧,忽然将她整个人强行抱起,几步便送到了墙角的一张香几之前,扶住她腰胯,一下将她举起放了上去。

    香几本是用来搁置香炉的,腿长达半人高。初念一被他放上几面,身后左右靠墙,腿便一下悬空。她慌里慌张地要跳下去,他却挺身欺了过来,双臂撑在她肩膀两侧的墙壁之上,她便这样被限制在了这个充满了他的味道的狭仄空间里。

    他见她方才咬过自己的那几颗洁白牙齿此刻正紧紧咬住她自己的嫣红下唇。慢慢便笑了起来,笑得眉眼都弯了。很是自然地伸手过来,替她理了下方才厮打自己时被拉扯得稍显凌乱的衣襟。带了微茧的中指指节似是无意,轻轻擦过她的一侧脖颈。

    “还要咬吗?”

    他用放松的姿态,斜斜靠在墙上看着她。声音低哑,像在诱惑她再扑上来咬他一口。

    初念扬着下巴,仍是对他怒目而视。

    他靠她靠得更近了,凝视着她,像在恳求地道:“你知道我见你想对你什么吗?”

    初念仍没理他。

    他摸摸自己方才被她咬过的肩膀,自嘲般地笑了下。忽然没头没脑地道:“娇娇,你吃过外头人扛肩上卖的冰糖山楂吗?”

    初念终于拿正眼看他了。却是一脸的戒备。“你问这个干什么?”

    徐若麟一笑,微微咂了下嘴,仿佛回味无穷。

    “我今天买了给果儿。我也第一回吃。才晓得原来滋味不错。等咱们成亲了,我也请你吃?”

    初念终于忍不住,发出声嗤笑。笑完了,哼一声:“谁要你请我吃那个?谁又说要和你成亲?”

    徐若麟也笑了,望着她的目光却很是认真。

    “我对你说过,我要娶你的。从前一直奔波无暇。如今总算有些空了,我……”

    初念脸色微变,没等他说完就要跳下香几。身子刚俯下去,却被他眼疾手快地再次伸臂挡住,胸口一下便撞到了他的臂膀。那种绵软隆起被压扁又迅速反弹回来的感觉是如此清晰,以致于她的脸倏然发热,整个人像被针刺了般地往后弹去,一下紧紧地顶在墙面之上,身子也略微僵硬了。

    徐若麟飞快瞄了眼她胸前刚撞到自己的那两团隆起,按捺下要探手过去的那种念头。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继续道:“等你祖父回来,我便拣个时机去拜望他,把咱们的事说了。我晓得你不愿再对着那一大家子的人,趁我如今还自由自在无宗无族的,我尽快娶了你。”

    原来,他费劲心机地见自己,不过是向她宣告他的决定:喂,我要娶你了,你准备好嫁我!如此而已。

    初念怒极反笑。望着他呵呵地道:“徐若麟,你有本事,你爱娶谁娶谁。我是绝不可能嫁你的!我祖父也绝不会让我嫁你。一个刚从徐家归宗的司家女儿,转眼便又嫁给你这个过去的徐家大伯。他再想巴结你,他也丢不起这个脸的!”

    徐若麟目光微动,忽然便抓住了她的一双手。初念要甩开,却被他握得更紧,听他已经低声道:“娇娇,我的好娇娇,你便可怜可怜我吧……从前打仗那会儿就不用说了,我死了是活该,没死是命大。就说如今,外人看我是风光无限。可我每天天不亮五更便出门,忙到半夜三更回。屋里黑漆漆没盏灯,榻上冷冰冰没半分暖。我饿了没人问,冷了没人管。高兴了、伤心了,没个说话的人。还有……”他慢慢朝她靠得更近。她一抬头,额头便几乎抵住了他的下巴,忙又缩了回去。

    他的声音更低了,嘴巴几乎贴靠到了她的耳边。

    “你瞧,我都快三十了。至今还是大火烧了毛竹杆,光棍一条。你见我身边何时有过别的女子?……我睡不着觉时,我就想你,想咱们从前在一块儿时的情景……娇娇,你真就这么狠心,要我往后一辈子都这样煎熬下去?倘这样,你还不如一刀刺死我算了。你解了恨,再不用见我纠缠你,我也好得解脱……”

    初念被他先前的一番话所感,正默默着,忽然又听他说这些不着调的,醒悟了过来,心怦怦地跳,用力要挣脱开他握住自己的手,却反被牵引着贴到了他胸膛的心口处。

    “你摸摸看,跳得厉害吧?我每回一见你,这里就这样。”他仿佛痛苦地叹息,“每回见了你面回去,我便必定辗转难眠……”

    “无耻!”初念脸涨得通红,骂了一声。

    他笑而不语。只是拉她的手带到自己唇边,凝视着她,用他略带胡茬的下颌轻轻摩挲她娇嫩的手背。

    初念连气都要透不出来了,悬在空中的脚踢他,要缩回手。他任由她踢,不但不放,反开始亲她一根根的手指。

    “娇娇,可怜可怜我。应了我吧!”

    在他含含糊糊的话声中,初念一颗心怦怦地跳,整个人却又被惊慌深深地攫住了。

    事态绝不该这样发展下去。

    她一直在推他,踢他,弄得身下那张竹做的香几也咯吱作响。正混乱着,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咳嗽声,随即是王氏的问话:“贤侄,女儿,话可都说好了?”

    徐若麟一顿,松开了初念。初念一获自由,飞快便从香几上蹦了下去,人还没站稳,几乎是同一时刻,门便从外咯吱一声被推开了,王氏笑吟吟地出现在门口,视线飞快扫过初念和站几步之外的徐若麟,目光里掠过一丝疑虑,还没再问话,又看到空荡荡的多宝格和一桌子的器物,惊讶地道:“这是……”

    徐若麟看了眼初念,正遇到她盯着自己的杀人般的目光,不敢造次。挠了下一边眉毛,道:“方才见这些玩意儿精巧,我不过赞了一句,令爱十分好客,便都搬下来,定要送给我……”

    他虽胡诌,总也好过对王氏讲出实情。初念这才微吁口气。

    王氏狐疑地再次望徐若麟和初念,在二人身上来回看了好几趟。这才笑道:“不过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贤侄不嫌弃的话,尽管拿去。”

    徐若麟忙道:“不敢不敢。哪里敢夺人所爱。事既已毕,我也好告辞了。”

    王氏再留几句,便也送客了。徐若麟转过身背对着王氏,对初念客客气气地道:“方才我说的话,还请务必牢记在心。勿忘!”说完了,朝她一笑,这才转身去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4 20:40:16
☆、第六十一回

  王氏去送徐若麟父女。初念一回房,把自己便扑到了那张拔步床上。脸压着枕面,闭了眼睛一动不动。整个人除了沮丧,还是沮丧。
  一桩原本可以带她摆脱现状的良缘就这样飞了。更叫她不安的事,徐若麟现在已经公然登堂入室开始逼迫她了——或许他不以为然,但对初念来说,这就是逼迫。
  如果最后真的嫁了他,他或许没事。这世道对男人原本就宽容。但是对于她来说,却绝对不会是幸福的开端。她无法想象,自己往后究竟需要怎样的勇气,才能在旁人侧目和背后议论声中挺起胸膛去做徐若麟的夫人。
  她痛苦地□了一声,恨不得就此把自己埋入深洞,永远也不要再爬出来了。
  跟了进来的尺素等人极少见她这副样子,立于床边小心问了几句,没得她应声,正面面相觑时,王氏已急匆匆进了屋。
  她方才一送走徐若麟父女,什么也没顾,先便赶到这里来了。一进去,却见初念正趴在那张拔步床上背朝自己一动不动,咦了一声。尺素迎上去低声道:“太太,姑娘方才一回来便这样,问她她也不吭气儿……”
  初念在床上动了下,终于翻身坐了起来,理了下发鬓,对着王氏勉强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觉着累。所以便歇了会儿。”
  王氏叫尺素等人都出去了,亲自把门关上,这才到了初念身边坐下,道:“娇娇,你有事瞒着我。你跟娘说实话。你和那位徐家的大爷到底怎么回事?他方才都说了什么?”
  初念望着王氏。她正盯着自己,眉头微微蹙起,显然是起了疑心。
  她垂下了眼睑,道:“娘,你方才在外面。听到他说话了没?”
  王氏道:“我一人在廊下等。见他许久没出来,这才过去问了声而已。你且别管这些。我只问你,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王氏这话,其实不尽然。一开始,她确实是在廊下等。等了片刻没见人出来,忍不住便悄悄靠近了些,想听下徐若麟到底在说什么。只里头话声偏低,她也不好太过靠近,怕被撞见尴尬。不过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句断句而已。只即便这样,也足够叫她心惊了。按捺不住终于潜到了门外。等最后听见似乎有扭到一块的厮扯声,再也不顾失礼了,这才破门而入。当时虽没看到什么,只心中的疑虑却更甚。这才一送完人,就立刻过来逼问。
  王氏又问了几句,见女儿始终低头不语,愈发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娇娇,你别吓唬娘……难道你们……”
  后头的话,她实在说不出来了。
  初念知道隐瞒不下去了。且迟早也会被她知道的。长呼口气,低声道:“他说他要娶我。”
  饶是王氏再识多见广,此刻也被初念这短短一句话给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终于回过了神。
  “娇娇!你胡说什么?他怎么可能娶你!他可是徐家的大爷!”
  王氏嚷完了,见女儿仍是不语,神情却一片惨淡。知道必定是真的了。手脚也发凉了。强撑住,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一连追问了几句,见女儿始终低头,又气又急,忍不住狠狠拍了下初念的胳膊,“你是要气死我吗?”
  从小到大,这是王氏第一次对初念动手。初念终于抬起了头,双颊涨得赤红道:“娘,都是我不好,惹了不该惹的人,做出有辱门风的事。你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有怨言!”
  王氏颤声道:“你们……你们做出那种事了?”
  初念摇头,眼中微微含泪,道:“没有。只是和有又有什么区别?他如今缠着我不放,还说过些天就去找祖父提亲……”
  “你怎么可以嫁他!”王氏失声嚷道。“他虽被徐家逐了,只迟早是要回去的。就算真的不回,京中人提起他,他也还是徐家的大爷!那就是你从前的大伯!你若是嫁了他,旁人便会道你在从前在徐家当媳妇儿守寡时便与他好上了。面上忌惮他,或许不敢说什么,可架不住背后指点啊!女儿,口水也是能淹死人的。你归宗事小,至多让人背后说几句也就完了。这却不一样。你若真嫁了他,往后如何在京中立足?更不用说他回徐家后,你还要再去面对那一大家子的徐家人。别人都不说,光在你那个婆婆跟前,你就别想有舒坦日子过!”
  初念泪水滚落了下来。哽咽道:“我何尝不晓得这些!我跟他也说了不知道多少次,骂也骂了,求也求了,他就是不听……”
  王氏站了起来,焦躁地在床前来回走了几步,最后猛地停住。
  “他对咱家是有恩,我感激不尽。只再感激,也不会把你当谢礼送给他的。我是盼着你能再嫁,可也不会随便逮住个人便将你胡乱嫁了。不是说他不好。而是你不能嫁他!”话说着,回头看了眼发怔的初念,坐回到她身边,搂住了道:“女儿,你跟娘说实话,你可想要嫁他?”
  初念泪水流得更凶。在王氏的目光之下,终于慢慢地摇了下头。
  王氏松了口气,低声道:“先前我还怕你也糊涂了,一心想着跟了他。你既也无意,这样最好。你祖父,我也晓得一点。这徐家的大爷如今虽得势,只我不信他会抹得下脸把你再嫁回徐家。他丢不起这个脸的。你且看着再说吧!”
  ~~
  次日,坤宁宫议事的中和殿里,皇后萧荣正坐于凤椅之上,神情略微凝重。直到殿外传来脚步声,太监安俊现身,传道:“娘娘,徐大人来了!”
  萧荣命入。徐若麟跨入殿中,停于萧荣面前十数步外,行过臣子礼后,萧荣叫平身。二人叙了些赵无恙这些时日的日常之事后,萧荣道:“子翔,今日召你来,其实并非我的意思。我是受人所托来传话而已。”
  “娘娘请讲。”
  萧荣道:“男大当婚,何况是今日的你。京中看中你的人家想来不在少数。刚前两日,长公主便来见了我,意思是想让皇上做个主,赐婚你和她府上的云和郡主。你觉着如何?”
  徐若麟眉头微皱,“臣恐怕没有跻身于郡马之列的福气。”
  萧荣看了眼还立在殿内的安俊。安俊会意,领了太监宫女出去了。萧荣这才笑道:“我自然晓得。所以这事你不必再想。我会替你挡了。只是另有一事……”
  她迟疑了下。
  徐若麟心中微微一动,隐隐猜到她要说什么了。果然,听见她继续道,“另外一件,便是你归宗之事。”
  “皇上他说什么了?”徐若麟望向萧荣。
  萧荣笑了下。
  “前些日起,便不断有御史上书至御前敦促此事。折子洋洋洒洒,无非是说‘自古帝王之治天下,必先明纲常之道’。你也晓得,皇上新登基,如今亟需为何。”她凝望他,“子翔,在你面前,我也就说直话了。方才长公主那事,我便可以替你挡去,皇上也不会强要你结下这门亲。但是这件事,恐怕由不得你了。魏国公不是在回京的路上了吗?我今日召你来,其实也是皇上的意思。他自己不便跟你说这话而已。他的意思,是待魏国公回来后,便开祠堂将你重新纳回徐家族谱。你是太子之师,也是皇上倚重的臣子。你一日不归宗,那些折子便一日不会断。”
  徐若麟脸色微霾。
  萧荣叹了口气,道:“子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咱们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便是皇上,他若想做明君,要受的掣肘恐怕也不会比你我少。”
  徐若麟沉默片刻,终于道:“臣明白了。请娘娘转告陛下,臣领旨便是。”
  萧荣微微点头。又问道:“你和那丫头的事,可有计较了?”
  听她提起初念,徐若麟面上终于露出丝笑意。
  “多谢娘娘记挂。过两日司老大人回府后,我便登门造访。”
  萧荣想起那日从秋山回来,与初念在马车里同坐时,她的一番表白,此刻的徐若麟却又仿佛志在必得。实在忍不住,道:“子翔,不是我多事要泼你冷水。那丫头小心翼翼思虑过重。这且不说。只说司家人,恐怕未必也会爽快应下这事。只是我晓得你做事向来周全。莫非你有万全之策了?”
  徐若麟哂笑。
  “哪里有什么万全之策。不过是凭我对他司家女儿的一番赤诚心意而已。”
  萧荣知道他这话不过是应付自己而已。笑了下,也不再追问。再说几句,徐若麟便要起身告退时,萧荣忽然想起一事。
  “子翔,礼部上报,说下月中安南王的朝贺使者会到金陵。你应也晓得了吧?”
  赵琚新近登基,四方藩国闻讯,纷纷派遣使者入京朝贺。安南国与云南广西接壤。一直是大楚在南方的一个重要藩属国,每一任君王,都接受大楚天子的封诰。只是十几年前老王还在位时,受人挑唆,杀了大楚派去的使者,天朝震怒,从而引发了一场征讨。直到数年之前,大楚的戍边士兵还不断割下安南战俘的头颅以邀军功。正数月前,安南老王去世,大王子继位。知道平王登基,便主动递国书朝贺,言休战,乞和平,愿世代为大楚之藩国。
  赵琚雄心勃勃,一心想要打造一个万国来贺的昌盛帝国。自然接受了安南的国书。所以对下月的这场朝贺也格外重视,命礼部和鸿胪寺官员早做准备,到时务必要向安南人展示一个泱泱帝国该有的繁华和气派,以服四夷。
  徐若麟应了声是。
  萧荣道:“不止使者,安南的王子也会同来。皇上听说这要来的安南王子年纪和无恙差不多。便命他总揽下月的这场邦交事宜。你可有何建议?”
  徐若麟自然明白。这其实是赵琚对赵无恙这个太子的第一次考核。沉吟道:“宴劳、给赐、迎送之事,鸿胪寺官员自会安排妥当,太子过问下便是。应不会有差池。唯护卫一事,大意不得。臣到时会亲自把看。娘娘放心。”
  萧荣想的,正是这个。毕竟,这是赵无恙第一次在百官面前的露脸,她自然不敢怠慢。既有徐若麟这样的应话,便也放心了不少,称谢后,徐若麟方退下。
  ~~
  魏国公府。
  已经死气沉沉了许久的这座府邸,因了司国太一句“老大不日可归”的话,终于恢复了活气。
  过去的大半年里,廖氏先是为初念归宗的事所愤,再遭丈夫生死不明的打击,后又担心娘家招祸,日子可谓没一天顺心,人都憔悴了下去,不大露面,更无心理家事。如今情势急转。这守寡的儿媳妇飞走是回不来了。但先是得知廖家无碍,并未获罪于赵琚。接着又有丈夫下落的消息,终于挣扎着缓了回来,能打起精神重新理事儿了。
  那个乳名叫虫哥儿的孩子,如今已经两岁多,仍一直养在外头,连司国太也被瞒得分毫儿也不晓得。
  廖氏从前无心于此,如今终于能喘口气了。第一件想到的事儿,便是给这孩子安排往后。这日去看过虫哥儿回来后,刚回房要与沈婆子商量,一个小丫头来通报,说“司家的亲家太太带着小姨子来了,正在老太太处”。倒把廖氏怔了下,以为是王氏来了,怒道:“她竟还有脸来我家?”又训斥那丫头,“早八辈子前就不是亲家了,哪里来的什么亲家太太?”
  后头跟了进来的珍珠忙解释:“太太错想了。不是这位,是另位。”指指徐若麟那院子所在的方向,“是以前那位大爷的岳母带了女儿来了。”
  珍珠服侍廖氏多年,知道她脾气。所以说话时,特意小心地在“大爷”前头加了“以前”,唯恐被认为说错话也讨骂。
  廖氏这才明白过来。和沈婆子对望一眼,讶道:“竟是她?她这时候来做什么?”
  珍珠摇头。
  “不晓得。来的那会儿,太太您不在。早去了老太太那里。老太太打发人传话,说叫太太回来了就过去,大家都是亲戚,一道坐坐也好。”
  廖氏微微蹙了下眉,却也换了衣裳,便过去了。
  ~~
  黄氏既盘算好了想继续攀徐家这门亲,哪里还等得住?这日司彰化一回来,她便找了过去,把自己的意思说了下。然后惴惴不安地等着他开腔。
  司彰化开腔了,却不过嗯了一声,道:“那你就去说说。”黄氏大喜过望,知道他是应允了。次日便果真带了初音坐马车往徐家去。她是司家二房的正经太太,徐若麟的丈母,和司国太又有一层亲戚关系,虽多年没怎么往来,只人既到了,自然也一路畅通无阻地被迎了进去。黄氏朝老太太见了礼后,命初音拜见姑奶奶。
  司国太多年没见她了,见如今已经出落得这般好,穿件苏绣百花绛红的衫,配上芽黄的锦裙,十分鲜艳明媚,又轻言软语笑盈盈地朝自己下拜问安,忙招手叫到身边问了些话。见她应得十分乖巧,心中也是喜欢。命她也坐下来后,便与黄氏叙起了话。
  黄氏见气氛融洽了,便笑道:“今日来拜望姑奶奶,实是有事相求。初音,你先出去玩下。”
  初音早得过黄氏的提点,起身朝国太告了个辞,先出去了。待她一走,黄氏便把自己的意思给说了出来,末了,觑着司国太的脸色,道:“姑奶奶您想,果儿她娘原本就是初音的姐姐。她姐姐从前还在家时,对初音这个妹妹也是极其疼爱的,两姐妹好得就似一个人。如今不幸早走了一个,撇下果儿孤零零一人也没个人照看。我那女婿在外头是个能干人,只对家里的事儿,未必也能照顾得周全。他到如今既来未续弦,我便想着,何不让初音接了她死去姐姐的脚往后就照顾果儿。毕竟是亲姨母,比外人不知道要强多少。且我出来前,也把我这意思跟公爹说了。他也觉着妥。我这才来的。姑奶奶您看如何?”
  司国太见这八辈子也不来的黄氏这时候出现在自己跟前,还带了初音。略说了几句话,便有些猜出她心思了。此刻过被自己猜中,不禁犹豫了下。
  作为徐家的尊长,她自是希望徐若麟能归宗的。且她也相信,这个长孙绝不会真的一直就这样流落于外。一旦回徐家,以他这样的年纪,再加上如今的地位,做亲是理所当然——这么多波折下来,到了此刻,她早没了维持司徐两家世婚的念头,只是觉得这个长孙确实应该要成家了,至少,身边也得有个照顾的女人。从前就曾打发自己房里的玉箸过去服侍,却被他给送了回来。也不知他到底怎样想的,只好作罢。如今黄氏这样找上了门。她说的也不是全没道理。见初音人材也出众,沉吟了片刻,终于道:“你家老爷子既也开口过,那我便先问下若麟的意思。到时打发人给你回话。”
  黄氏十分欢喜,正道谢不停,廖氏来了。忙面上堆出笑,迎了上去寒暄。
  ~~
  屋里的太太们客客气气说着话时,外头的初音正百无聊赖地在司国太的院子里逛。
  对于自己的这桩亲事,老实说,初音心里并不是很有底。
  从前在她印象中,自己的这个姐夫,就是个不被家族所纳的无赖子弟,也就只能配自己庶姐那样的人。但如今不一样了。他虽老了些,但样貌好,权势大,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若就此真能顺顺当当嫁给他做填房,她也不是不乐意。但上一回拜见他时留下的阴影却一直存在。老实说,与其说她对这个姐夫一见倾心,倒不如说她有点怕他。
  确实是这样的。从那日后到现在,她对他当时望向自己的那双眼睛还记忆犹新。眼珠是半透明般的黑里透灰,也算不上冷冰冰,但望向自己时,看不出其中有半点感情。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刀,仿佛一下便能刺破她脑袋挑出里头她的所想。
  想象自己往后真和这样的男人过日子,她有点不寒而栗。
  初音叹了口气,随手摘了朵花,一边在手上捻着,一边低头心不在焉地往前去。冷不丁听见身后跟着自己的司家丫头叫了声“三爷”,下意识地抬头时,却是迟了,已经撞上了个对面来的人,身子一歪,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两边胳膊便被一双手给扶住,随即听见一个如珠如玉的男人声在自己头顶响起:“姑娘小心!”
  初音站稳脚抬眼,见是个穿了锦袍的年轻俊俏公子哥儿正扶住自己。唇红齿白,一双亮晶晶的眼正带了笑地望了过来,犹如桃花模样。何曾见过这样风流标志的公子哥儿?听到方才丫头喊他“三爷”,想来便是徐家的三公子了。一张脸顿时飞上红晕,方才捻着的那朵花也掉到了地上。
  徐邦瑞这才松开了手,俯身下去拣起那朵花递回到她面前,笑吟吟道:“这位想是司家的妹妹?方才我大意了,竟冲撞了妹妹,实在是罪该万死,妹妹千万别怪!”
  初音心如鹿撞,那朵花也不要了,哎呀一声,扭身便往回跑。一直到了自己方才出来的那屋廊下,听见里头说话声隐隐飘来,回头看了眼,见那三爷也正急急地往这边赶,忙往屋里去。
  屋里头,廖氏与黄氏正说着闲话。见初音进来了,黄氏忙叫她见礼。初音知道这是方才那位三爷的亲娘,脸更是一阵燥热,低头娇滴滴地见了礼。廖氏笑着给了赏,她便立在了一边。没多会儿,听见外头丫头道了声“三爷来了”,心又一阵跳,拿眼角看去,见他果然进来了。
  徐邦瑞到了屋里,叫了司国太和廖氏后,便朝黄氏见礼,又到了初音跟前,一本正经地作揖道:“给妹妹见礼了。”初音低了头,裣衽还了一礼,两人眼神却是一下对了上去。
  再叙了片刻的话,廖氏留黄氏用饭。席间初音借故去洗个手。回来时,叫丫头在前面带路,自己故意落在后头慢慢地走。磨蹭了片刻,回头果然看见身后徐邦瑞探头探脑地尾随。心中一动,便装作不小心,将手中的帕子掉落在地,这才急匆匆往前而去。
  徐邦瑞见她掉了帕子,急忙过去拣了,凑到鼻尖深深闻了口香气。趁左右无人,忙塞进衣襟,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黄氏哪里晓得不过半会儿的功夫,自家的女儿便和徐家的三爷已经有了这样一番往来?用完了饭,辞了廖氏,心满意足地带了初音回去,只等着司国太的回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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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之后,恩昌伯爵府,徐若麟再次登门。但这回,拜帖直接投给了司家的当家人司彰化。
  朝堂之上,徐若麟比司彰化的品级要高。但不论官阶,只按辈分走的话,司彰化是徐若麟的舅公。所以此刻,在司家的这间大书房里,徐若麟便也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为舅公。见老头子不过从鼻孔里哼了声,膝上停了只黑猫,坐在那儿架子十足,也不以为意。入座后闲话几句,便决定开门见山。笑道:“舅公,昨日祖母打发人叫我回。我去了之后,才晓得是要给我议亲。议的不是别人,正是您的孙女。舅公可晓得这事?”
  司彰化嗯了声,慢条斯理地道:“我家初音,原就是果儿她娘的亲妹子。勉强还算中上人材。你若看得上,娶了去也无妨。”
  徐若麟心里忍不住骂了句老狐狸,面上笑容却更甚。道:“我这小姨子,秀外慧中,又正二八年华。我却庸碌不堪,年纪也比她大了一大截,实在不忍委屈了她。这桩婚事,怕是成不了了。”
  司彰化喝了口茶。
  “徐司两家,世代通婚不在少数。我那老姐姐既开了这个口,想也是存了延续世婚两家交好的心。你若不应,岂不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舅公教训得是。我正也如此做想。我今日过来,为的就是承续徐司两家的世婚。”
  司彰化似乎很是惊讶地望着他。皱眉道:“若麟,你这样说,舅公就不明白了。我家堪嫁的孙女,也就这么一个初音。你既不娶她,又要承续两家世婚,这话怎么说的?”
  徐若麟笑了笑。
  “舅公贵人忘事了。司家除了我这小姨子,大房里不是还有位刚归宗的女儿?将那位嫁我,也是无妨。”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4 20:40:30
☆、第六十二回

  司彰化面露骇然之色,连连摇头:“这如何使得?”
  “有何使不得?”
  “大房的初念,寡妇归宗而已。纵然蕙质兰心,也是明珠蒙尘譬如鱼目。若麟你英才足冠三军,何况龙兴功臣,如登百丈青云之梯,旁人惟剩仰望而已。我这孙女,哪勘嫁你为妇?”
  徐若麟道:“她为寡,我为鳏,正好登对。舅公不必多虑。”
  司彰化眉头锁得更紧。摇头道:“这便罢了,你若真不嫌弃她,我也不是不愿结这门亲。偏她从前还是你弟妹。若真如此,便是刚出徐家出,又入徐家门。古话说一女不事二夫,何况还是手足兄弟?人伦纲常,岂能堕落至此!我那孙女初音不入你眼,虽是憾事,却也只能如此作罢了,老夫再不敢肖想世婚延续。京中淑媛名姝,可任若麟你择选。”
  徐若麟面上的笑意渐渐消隐,盯着对面的老头子,淡淡道:“我只知道大行不拘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只要大节无亏,馀者何必在意。且我癖性怪异,不喜淑媛,只好妇人。舅公府上的这位孙女,与我正是天造地设。我娶定了。”
  “强人所难,强人所难!”
  司彰化一脸不豫,不住摇头。
  徐若麟略微扬眉:“什么条件,你开出来听听。”
  司彰化凛然道:“若麟,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老夫在你眼中,是那局奇货待价而沽之人?”
  徐若麟心里再次骂他一句老狐狸。面上却呵呵一笑。这回起身朝他作了个长揖,诚恳地道:“舅公误会。若麟岂敢如此造次。只是我仰慕贵府此女孙已久,说梦寐以求也不为过。若能得之,是我大幸,故登门来求。我也晓得舅公惜她若掌上明珠。我既来求,自然不好空取宝物。若能借此弥补一二,岂不更显我的诚心?”
  司彰化看他一眼,放掉了手上的黑猫。起身双手背后,慢慢地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趟,沉吟不语。
  徐若麟行完礼后,便站直身子,冷眼看着老头子来回踱步的背影。终于,见他停下了脚步,回过了身。
  “老夫虽不通风月,却也被你诚心所感,又岂能断然拒绝?我这孙女命运多舛,蒙你相中,本该二话不说玉全才是。只是……”他仰头看了圈书房四壁,叹了口气,“老夫已近风烛残年,仍蒙万岁不弃厚恩于我,自当克勤克俭,夙兴夜寐,以报天恩。唯一遗憾,便是我司家在先父之时不慎获罪先帝。虽当时侥幸得以保全爵位,采邑之地却被剥夺。到如今也就不过空具一个爵名而已。老夫每每思及此,便椎心泣血,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倘若能再蒙恩,归复我司家的邑地,便真死而无憾!”
  恩昌伯爵府自太祖建国,获封汝宁县的封地,食邑至司彰化的父亲时,因在朝廷的派系争斗中没体会到圣意站错了队,后虽经人提点见机得早及时抽身,只最后仍被御史参了个“结党谋私”,本来连爵位也要削的,好在当时司国太已是徐家第七代魏国公徐寿的夫人。靠了徐家的力,最后才保住了爵位,但自此,司家一蹶不振。
  徐若麟听完司彰化的感慨,颇有几分意外。
  这老头子完全就是个生意人,徐若麟对此早有认识。所以今天上门提亲,也准备好他会借机要自己替他谋取利益。但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把脑筋动到了邑地上头。
  当应和不当应的事,徐若麟心中自然明如秋毫。这种涉及采邑的事,绝不是他这个太子少保所能干涉的。哪怕他有这个能力,现在也绝不是恰当的时机。
  “换个条件吧。”徐若麟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这一点,我恐怕无能为力。”
  司彰化望着徐若麟,面上破天荒地带了笑,笑眯眯地道:“若麟,你舅公别的无所求,眼睛就只盯着那么点封地。”
  老狐狸!
  徐若麟第三次暗骂了一声。
  司彰化是官宦子弟,又在宦海沉浮了半辈子。可做与不可做的事,他绝对比自己还清楚。之所以要提这么一个自己不可能应下的条件,恐怕醉翁之意,根本就不在酒。
  “舅公,这样吧,我来说说我能做的事,您看合不合意。如何?”
  司彰化唔了一声,慢条斯理又坐回了椅上,那只黑猫又跳上了他膝盖。
  徐若麟盯着他轻轻抚摸黑猫脑袋的那只枯瘦的手,慢慢道:“倘若您把她许配给我,司家便与我的本家无异。哪怕有一天舅公您老人家驾鹤仙游,您也放心,司家富贵绝不逊今日。邑地,不是不能归还,而是时候未到。时候一旦到了,便求更大的封邑,也不是妄想。而你司家人唯一要做的,便是站在太子的一边,永远不要做行差踏错的事。你觉得这样,满意吗?”
  司彰化目光微闪,不紧不慢地道:“你如何肯定,你能长青不倒?你又如何肯定,太子能顺利登极?”
  徐若麟哈哈了声,笑道:“舅公,我以为你是个敢下赌注的人。看清了,便会出手,乃至以身家性命为赌筹。未来我自然看不见,你也看不见。你又据何认定我方才所言不过是空口白话?我只两声问而已:我这样的条件,你赌,还是不赌?”
  司彰化的头脑在这一刻清晰异常。他盯着眼前此刻这个面上带笑,而眉宇间却藏了傲色的男人,原本抚摸混沌脑袋的那只手也改成掐它脖子,越掐越紧。
  混沌受不了了,发出一声怪叫,从他手中挣脱逃走。挥舞着的锋利爪子刮过他的手背,刮出了一道血痕。老头子却浑然未觉,那只手不过神经质般地抖了下而已。因他此刻身体血管里的血液,已经再一次被赌徒下手前的那种沸腾感所控制了。
  他自然清楚现在就要徐若麟帮司家讨回封地是多么愚蠢的要求。之所以这么提,不过是逼他亲口在自己面前承揽比区区封地更多的责任。
  作为司家的当家人,他自然清楚司家如今面临后继无人的尴尬局面。他所钟爱的长房长子不幸早去,二房的儿子司寇鑫庸庸碌碌。孙辈里,长房的司继本过于敦厚方正,不过是守业的份,司继昌虽聪敏,可惜好高骛远,性浮不定,也非大材。自己早年过半百。一旦撒手人寰,不但这份家业难以再续辉煌,甚至可能面临同室操戈的局面。这叫他如何放心得下?但是有了面前这个人的这样亲口保证,那便完全不一样了——立于朝堂之上,站队与不站队,站哪一队,从来就是件考验官员智慧与运气的顶级大事。说得直白点,大多数做官的人,终其一生,可能都不过在为这件事蝇营狗苟而已。结局不外乎两个,有人哭,有人笑。司彰化已经笑过了一次。而现在,他也早就做好了再次笑的准备——当然或许最后也可能会哭。但比起来,笑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有徐若麟这个人在。
  “哈哈——”
  司彰化终于从椅上再次站了起来。
  “徐家的小子,老头子这次再信你一次!只要你记住你此刻应过的话,别说是我司家的一个孙女,你就是要我老头子的命,我都不会不应!”
  徐若麟虽然笃定司彰化这老狐狸会接受自己的这个赌约。但此刻真听到这样的话从他口中出来,还是微微地吁了口气。忙再次作揖道谢:“不敢,不敢。舅公的命,还要留着享儿孙福气。”
  司彰化干笑了几声。大约是心情大好,忽然竟朝徐若麟挤了下眼,道:“小子,你一心想娶我的孙女初念。只她却顾忌世人口舌是非,我瞧她宁愿剪发当姑子也不肯嫁你。你可有什么应对良策,叫她嫁你也不用遭人诟病?”
  徐若麟略抬眉,睨了眼司彰化,道:“瞧舅公的样子,似乎是早有妙计?若麟洗耳恭听便是。”
  司彰化得意洋洋。
  “我虽不敢自比张良,只这样的事,在我看来,简单不过。倒是你……”他似乎故意刁难地打量对面的徐若麟,“你既要娶她,想来也不愿她遭人指点议论。这便罢了,更要紧的还是万岁爷那一关。万岁爷自登基后,处处以正统自居。倘晓得你竟罔顾人伦,公然娶弟妹为妻……”他停了下来,哼哼了两声。
  徐若麟点头。
  “舅公考虑得果然周到。若麟倒也确实有个想法。虽委屈了她,总强过被人诟病。舅公既也有妙策,何不同时写下,看看谁的法子更可取?”
  司彰化唔了声,提笔蘸墨。徐若麟见他已经运笔,笑了下,自己也过去取了支笔,蘸墨写下两个字。很快搁回笔,与司彰化一道,将各自所写之纸推到了桌中。白底黑字,自己的是“三胞”,那边的是“姐妹”。两人四目相对,沉默了片刻。徐若麟倒还好,司彰化却是猛地爆出了一阵大笑。
  “好你个徐若麟……果然是心机深沉!”老头子一个指头戳着对面的徐若麟,不住地摇头,“为了图谋我这孙女,恐怕连我司家八辈子前的私密事也查了吧?也好。我会把你要的这个孙女给你,但不是以她自己身份,而是从前她那个没了的妹妹的身份!”
  徐若麟压下狂喜,这回是真正恭恭敬敬地道了谢。司彰化摸了下胡须,哼了声,道:“你也别高兴太早。我这孙女,脾气似乎有些倔。我只包把她嫁你。至于过门后会不会好生跟你过日子,那就看你自己本事了。”
  “这是自然。”徐若麟笑容满面,“舅公既应了这门亲事,索性把婚期也一并定了?我早问过钦天监监正,道下月二十四正是大好的日子。再拖下去,十一月,十二月都无吉时。若到明年,明年是我凶年,不利婚姻子嗣。故就定下月二十四。如何?”
  司彰化失声发笑。知道他打蛇随棍上,这是趁机逼婚了。沉吟了片刻,问道:“我听说言官近日盯上了你,不断上折建议你归宗。皇上想来也催这事了吧?你几时归宗?”
  徐若麟皱了下眉,道:“魏国公奉旨回京,下月初可到。”
  司彰化按捏了下手指,自言自语道:“那就是下月初归宗了。下月中,又有安南使团来,太子既总揽接待,想来你也脱不开身。二十四的婚期,有些紧啊——”见徐若麟不应,扬了下眉,点头道:“也好,急虽急了些,我叫我那老姐姐紧着点办,我自家也紧赶着,想来应不会耽误。”
  徐若麟面露浅笑。想起一事,踌躇了下,道:“那她那里……”
  司彰化瞪起眼睛打断他道:“你莫非还想再去勾搭她?小子,舅公我告诉你,男女之防,还是要的。我明日便送她出城,再放出你们婚事的消息,把事情都办起来。再难熬也就那么一个月的功夫而已!不到大婚日,你再休想去招惹她!”
  “舅公教训的是,”徐若麟苦笑着摸了下鼻,“只是舅公跟她说的时候,还望言语软和着些,不要把她吓住。”
  司彰化哼了声:“我自己的孙女,自己知道。往后嫁过去了,你莫负了她才最要紧。”
  徐若麟忙正色,应了声是。待送他离去后,司彰化独自回书房里想了片刻,便叫人把王氏和初念母女二人一道叫来。
  ~~
  徐若麟今日投了拜帖去见老爷子,王氏和初念自然很快便知道了。猜到谈的应就是婚事。在一处时,王氏一边不停着人去打听消息,一边安慰有些心神不宁的初念。终于打听到徐若麟被老爷子送了出去。王氏正要亲自去问个究竟,却见下人来传话,说老大人叫太太与二姑娘一道过去见他。
  初念随了王氏到了司彰化的大书房。见他正襟危坐在老位置上,神情严肃。一时猜不透他方才到底怎么应对徐若麟的。勉强压下心中生出的那种强烈不安,跟着母亲朝他见礼。
  王氏照自己先前打好的腹稿,陪着笑脸道:“爹,我听说方才徐家那位大爷来了?不晓得说是什么事。只儿媳妇听说,二房的妯娌有意把初音嫁他续初香的弦。她娘儿俩前日还特意去徐家拜望了姑奶奶。莫非徐大爷来就为这事?照儿媳妇看,这门亲事倒是极好。”
  司彰化道:“好是好,只初音不是他的那根弦。他方才过来,是求我把初念许了他。”他的目光落到了脸色骤然发白的初念脸上,盯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我应了。”
  初念只觉手脚一阵冰凉,身子都要发抖了——她还没来得及说不,一边的王氏已经失声嚷了起来。
  “爹,这怎么可以?你怎么这样就应了?初念嫁给了他,往后还不被人指指点点?你叫她如何抬得起做人,更遑论徐家的那个嫡母,她哪里是个善茬?你这是要把她往火坑里推!我不应!且爹你就不怕被你同僚讥笑?”
  司彰化生平第一次被自己的儿媳妇顶撞,不快地皱起微微花白的眉毛。
  “妇道人家,听风便是雨的!该如何,我自己心里有数!”顿了下,才又道,“当年你一胎生了三胞。除了初念和继本,不是另有个女儿吗?如今对外,就说是司家那姑娘出嫁。如此便结了!”
  初念惊得已经说不出话了。一边的王氏也是傻了眼,半晌才醒悟过来,磕磕巴巴道:“那孩子……不是没了么……”
  “是死是活,还不是凭人一张嘴,”司彰化哼了声,“别说司家真有这么一个姑娘,就算没,造也得造出来!这门亲事,我是做定了的!”
  话说到了这里,初念才终于彻底明白了过来,自己的这个祖父,他到底打的是一副什么算盘。
  他口中的司家“另个女儿”,她并无印象。也是长大后偶尔听王氏提及,才知道自己除了弟弟,原先还是有过一个妹妹的。便是当初,王氏怀胎的时候,肚子便异常得大,到了生产时,竟罕见地生了个三胞胎。她最大,其次是弟弟继本,最小的是个妹妹。王氏也正是当时生产困难损了身体,这一胎后才再无音讯。只是可惜,那个取名为初仪的妹妹,生来便体弱不继,勉强养了半年便没了。
  初念先前心中不安胡思乱想的时候,也想过各种可能。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到了最后,竟会发生这样的荒唐事。
  “明天便悄悄送你出城,去百里之远的那个三花庵。庵主是咱们司家的故人,会替你隐瞒的。你在那里用你妹妹的名安心住下去。家里这边便放出话,说你那妹妹当年体弱,请法师来看,法师道命硬,若不隐姓埋名寄养在佛前,不但损己,也冲家人,这才把她悄悄送走了。如今消灾去孽满了时日,便将你接回家中嫁人。”
  她还茫然时,听见祖父的声音又在自己耳边响起。慢慢看向他。见他正盯着自己,面上丝毫不见愧色。目光仍是一贯的冷静和无情。
  “她……她顶着初仪的名出嫁了,那她呢?”王氏颤声问道,“往后有人问起她,该怎么说?”
  “怎么说?”老头子呵呵了一声,“你那个侄儿默凤,他不是要离京再不回了吗?就说嫁了他走了去。你们王家,受大恩于徐若麟。就这么点嘴头的事,往后去了别地,也不碍他娶妻生子,默凤想来必是肯应承的。你若不方便,我自己寻他说便是。”
  王氏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自己还在为女儿婚事惊慌不安的时候,这个老头便早已经在暗中不动声色地布好了每一步棋局。她或者她的女儿,没有选择,也无需选择,只要照着他的安排走下去便是。
  说实话,她先前之所以那么反对这桩婚事,倒不是因为徐若麟本身。徐若麟本身,并无可指摘之处。怕的,是初念若这样嫁过去,于内要遭徐家人忌恨,对外,更会遭世人耻笑诟病。原本因了归宗已受损的名声从此也将彻底败坏。哪怕徐若麟再权势熏天,能阻旁人当面的耻笑,也无法防备背后的悠悠之口。如今老头子安排了这样一步棋,乍听之下,她被惊呆。此刻回过神细细再想,仿似也能站得住脚……
  王氏还在思量时,初念终于道:“祖父,这主意,是您的,还是徐若麟的?”
  司彰化瞟她一眼,见她脸色苍白,一脸倔强地盯着自己,皱了下眉,随口道:“是我的,也是他的。”
  初念凉飕飕地笑了下。
  “果然打的好主意……你们一个一个都是聪明人。只有我被蒙在鼓里任人算计。怎么就没人问一声,我愿不愿意顶着旁人的名嫁他?怎么就没人能替我想想我的感受?”
  司彰化眉毛抖了下,似乎有些诧异她会问这个。
  王氏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一向柔顺的女儿竟会跟素有权威的大家长顶了起来。略微不安地看向司彰化。见他倒没怒色。只是盯着初念,半晌,才淡淡道:“先前你不愿嫁,我晓得。你是怕人说道。如今这样了,你还不乐意。那你说说,为什么不乐意?”
  为什么不乐意?她该乐意吗?毕竟,一直以来横亘在她和徐若麟之间的那道她曾以为深不可跨越的鸿沟,此刻忽然之间,就这样轻轻巧巧地被填平了。她现在该有的反应,难道不该是感激涕零,然后死心塌地坐等成为徐若麟夫人——这个京中或许无数名门闺秀都乐意担当的名衔?
  “我不乐意!就是不乐意!您问我为什么,没为什么,我就是不乐意!”
  她忽然再也忍不住,愤怒地大声喊了出来。
  自己的人生,由不得自己做主。她只能被别人的手操控着,在还浑然不觉的时候,便已经被再次定下了命运,照着别人的意愿去满足他们各自的欲望。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即便那个男人,他是打着爱的名义去做这件事。
  司彰化的脸骤然阴了下来,胳膊一动。看起来,他似乎是要拍案。但不知为什么,最后却又收了手。只是盯着她,冷冷地道:“你乐意也罢,不乐意也好,等着下月二十四他来迎娶就是。”
  “这世上,谁能照自己的意愿过活?谁没有点想起来就心累的糟心事?你祖父我也一样!这就是你的命,这就是你的坎!你自己想方设法过去了,你就没白活一世。你过不去,便是死十回,那也是白死!”
  这是司彰化拂袖离去之前,丢给初念的最后一句话。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4 20:40:45
☆、第六十三回

  徐若麟从司家告辞,到了这日傍晚,从衙门出来后,再次回了魏国公府。
  正式的话虽还没下去,但府里的上下人等都已经晓得,待下月初魏国公一回,现如今这位煊赫逼人的徐大爷就又做回徐家正儿八经的大爷了,见他回,哪个不掏出心窝子地奉承。
  徐若麟去了慎德院司国太处,到时,廖氏正也在。
  这是自回金陵后,这对名义上的母子的第一回碰头。先前徐若麟虽也回过两趟,但都径直到司国太这里,并未遇到过廖氏,也没特意去望过她。廖氏方才听廊外的丫头报称“大爷来了”的时候,脸色便微变。只毕竟,也是活了半辈子的人。这个人,不管自己心里对他是如何疙瘩,但不日,他便又将归宗,仍是自己名义上的长子,这一点却是无法改变的。所以该如何,她心中自然清楚。等徐若麟一进来,面上便已经现出了丝微笑。
  徐若麟倒是神色如常,犹如他先前一直便在这家里一样。朝国太问了安后,转向廖氏,也见了礼。廖氏笑道:“若麟,我刚正与老太太商量着呢,打发人想将你叫回,住家里才像样。你那院儿,崔多福正安排了人在修整。你若有空,自己过去瞧瞧也好,哪里不满意要拆补,提出来便是。”
  徐若麟笑了下。
  “多谢太太关照。我过来,正有一件事要说,”看向了司国太,“祖母,前日你提到的那桩亲事,我如今可以给个答复了。我今日去见了司家的舅公。舅公的意思是,初音小姨子怕不适我。只他提到司家大房还有位早年便被送去庵里渡劫、闺名初仪的孙女,意欲将她许配于我。我已应了。婚期就定在下月二十四。我既奉旨归宗,婚姻之事也就只能劳烦嫡母操持了。”
  廖氏猛地睁眼。
  “初仪?”司国太也又是惊诧,又是茫然。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是。便是这位司家的孙女。说是大太太当年一胎三胞中的幼女。只一直体弱,半岁多便被送去庵里寄养至今。”
  司国太被他这么提醒,终于有点想起来了。惊讶地道:“那孩子,我记得当年不是听说养不住,没了的吗?”
  徐若麟面不改色地道:“舅公说,当年照那法师所言,这女孩儿命硬,不但冲自己,也克家人。怕养不住,这才特意假托亡名以求破解。实则是送去佛前寄养。如今消灾满了,这才要接回的。”
  司国太盯着面前的徐若麟,口中没在说什么,心里却狐疑不定——自己那个侄媳妇王氏当时一胎三胞,因罕见,在京城内闱妇人间还被引为谈资,说了些时日的。她记得半年多后,那个最小的女孩儿,便因体弱难养去了。消息传来时,她怕王氏伤心,当时还特意打发人捎了慰语过去。怎么十七年过去,突然又被告知那女孩儿其实还好好地活着?
  司国太再次看向自己面前的这个长孙。从他表情中,自然寻不出半分端倪。他依旧神情肃穆,目光冷静。但是老太太却有一种感觉:这件事绝不可能这么简单。知道再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正沉吟着,那边的廖氏终于回过了神,第一反应匪夷所思,第二反应,惊怒交加。
  “若麟!这如何使得!”她甚至顾不得司国太也在,当场便嚷了出来,“姑且不论那女孩儿如何,你也知道咱家与她家如今交恶。那个姓王的太太,丝毫不知礼数。你从前的那个弟妹,更毫无妇德可言。这样的人家,往后避都来不及,你如何便应下了这样一门亲事?”
  “太太言重了。”徐若麟淡淡道,“徐司两家,世代交好。如今既不幸交恶,更该弥补。我也正是出于此种考虑,这才应了这门亲事的。日期紧,纳采等诸事又繁琐,我晓得太太也忙,倘若照应不来,若麟可请托二房的董婶母帮忙。”
  廖氏再次怔住了。终于勉强笑道:“我也不是这意思。这是你的大事,我只是想着,要谨慎些才好……”
  徐若麟笑了下,道:“多谢太太。此事我已考虑停当。婚期已定,不会更改。”
  廖氏张了下嘴,终于还是讪讪地闭了回去,脸色很是难看。
  司国太眉头一直微蹙。
  “我晓得了。”她最后说道,“哪天方便,我亲自去趟司家。瞧一瞧我那个一直养在佛前的侄孙女。”
  ~~
  黄氏当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惊怒程度,决不在廖氏之下。与丈夫司寇鑫惊乍了几声,嚷道:“活见鬼了!那边何时又多出了个小姐嫁给姓徐的?”
  司寇鑫有些艳羡大房新攀上的这门婚事,浑浑噩噩道:“不是说寄养在庵里吗?隔了墙的事,咱哪能知道得那么清楚……”话没说完,被黄氏呸了一声,骂道:“你个整日吃酒吃得迷瞪瞪的糊涂东西,你知道个什么!那个闺女儿,当初没了的时候,我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你那个嫂子在里头哭呢,奶娘经我身边抱出去时,我还掀开斗篷看了眼,那脸都煞白煞白的!怎的一下又还魂了?不行,我要过去看看……”
  司寇鑫劝道:“好歹你也等明日去问不迟,这都天晚了。”
  黄氏怒道:“这婚事是我先提的,如何便落到了那边去?我不去问个清楚,晚上如何睡得着?”
  夫妻俩正说着,忽有老太爷身边的人来请,说此刻就在书房等,叫他俩一道过去。黄氏与司寇鑫对望一眼,忙换了衣服过去了。入了书房,见老头子正悠闲地凑在烛台前,拿放大镜在研究个印鉴,见儿子和媳妇到了跟前朝自己见礼,鼻孔里嗯了一声,这才放下手上东西,坐回了椅上。
  “爹,叫我俩来,不知所为何事?”
  司寇鑫向来有些惧怕这个父亲,站直了身后,觑了眼老头子的脸色,小心地问道。
  司彰化道:“你嫂子那边,今日议定了件喜事,应都知道了吧?”
  黄氏委屈地道:“爹,媳妇是刚知道的。只心里实在不明白。这不明明是媳妇儿讨了您的话去徐家姑奶奶那里先问的信吗?怎的一个晃神,就变成了嫂子那边的喜事?且又听说要嫁过去的是初仪?这闺女儿,生出来养了大半年后,明明不是去了吗,怎的如今又冒了出来?”
  司彰化脸色微沉,道:“叫你们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儿。大房的那个姑娘,当初身子弱,是差点没养活。幸而遇到了位高人,指点叫假托亡名后,寄养到佛前方消灾。便照做了。如今已经没事,过些时日便会接回家中。你们是自家人。往后出去了,在外人跟前该如何说话,不必我再多提点了吧?”
  司寇鑫忙点头应是。黄氏却是半分不信。还在思量,又听老头子问道:“继昌近日都在做什么?”
  司继昌十七岁便中举人,资质可谓上好。照大楚的规制,举人也具备了做官的资格。只举人出身只能做些小官,且仕途要比进士出身的差。以司家的门楣,自然希望司家子弟殿前传胪,所以让他继续读书准备会试。可惜成家后,这两年早失却少年时的勤勉。时常与京中的纨绔子弟厮混一处。老头子也有耳闻,对此颇为不快。黄氏见他此刻又问及儿子,怕说出实情被训斥,忙遮掩道:“听说皇上不是已经下令今年设一恩科吗?大部分时日,都在家读书预备明年春的会试呢。”
  司彰化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地唔了声,道:“知道继续上进就好。咱们家在江宁县不是有个庄子吗?那里地方清静。他若嫌城里吵不利读书,带媳妇儿一道去那里潜心读书也好,顺便……”顿了下,和颜悦色地道,“继昌也算为司家争了光。从前一直忙,我也没空考虑。如今空闲了些,便想到了这事。明日起,把那庄子转到继昌名下吧。往后分家之时,不计在内。”
  司家从前虽日渐式微,但好歹也是有些底子的。附近郊县里,还存有几个厚薄不一的庄子。其中就以这江宁县的庄子最好。地方大,一年所出也丰厚。黄氏早就有些记挂,只也晓得不过空想而已。没想到忽然好事便临头了,老头子竟会主动开口把那庄子记到自己儿子头上,顿时喜出望外。与丈夫对望一眼,忙道谢。
  司彰化摆摆手,正色道:“儿孙长进,我心中也宽慰……你们给我牢牢记住,唇齿虽也有打架的时候,只在外人看来,却同长在一张脸上。唇齿相依,唇亡齿寒,这道理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的吧?大房的这门亲事,是我亲自做的主,断不会改了。司家的好,就是你们的好。我往后便是走了,也绝不会亏待你们一分。倘若……”
  “倘若叫我晓得你们出于不平之心,胆敢做出自损手足的事,哪怕是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
  他停了下来。那双原本瞧着蒙了层阴翳的眼睛忽然闪闪发亮,掠过儿子的脸,最后盯着黄氏,微微眯了下眼。
  黄氏打了个寒颤,急忙拉了丈夫道:“爹放心。爹的教诲,我们两口子必定牢牢记在心上。”
  司彰化唔了声,这才道:“记住了就好。不早了,你们也下去早些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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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氏和丈夫回了房。司寇鑫还没转过弯来,不解地道:“爹今晚这是怎么了?怎的忽然又给庄子又说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黄氏冷冷道:“你要是有你爹一半的道行,我跟着你便也不用这么辛苦了!什么意思,不过是拍一巴掌给颗枣子,叫咱们别出去说不该说的话。你等着吧,瞧好戏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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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军都督徐若麟下月便要娶亲,女方也来自司家。但那位小姐,身世颇具离奇色彩。便是当年司家太太那一胞三胎中据说不幸夭折了的老幺,如今方晓得也养大了。不过是受高人指点,当时假借亡名送去庵里了而已。
  这个消息,很快便传遍了金陵的各家高门大户,成为太太奶奶们议论的新焦点。开始不断有人借道喜之名登司家的门,朝王氏打听个中详情。于是后续消息又传了开来。说这位今年十七的小姐,因是一母同胞,面貌酷似那位原先嫁了徐家二公子的姐姐。只如今她还在庵里,要等下月挑个好日子才接回府中待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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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花庵在金陵百里之外。初念被悄悄送到此处,已经住了有小半个月。转眼,便是十月上旬了。
  司初仪——
  这些日子里,这个名字,她已经不知道在心里默念过多少次了。那个早夭的妹妹,她记忆里没有半点印象的妹妹,忽然竟又这样活了回来——她记得清清楚楚,在她离开魏国公府的那一天,回头看最后一眼的时候,她对自己说的话,便是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踏回这里一步。显然,那时候的她,做梦也无法想象有一天,她竟然要披着别人的皮,再次被送入这扇门,去面对里头那一张张熟悉的故人之脸。
  初念还半靠在窗边发呆的时候,听见外头传来那个新近被买来伺候自己的丫头静云的声:“姑娘,太太来了。”
  她被送过来时,从前在身边服侍惯了的尺素云屏等人都没跟来。甚至连司家的丫头也没一个。她知道从此往后,大约也再没机会能让她们继续陪在自己左右了——连司初念这个人都要没了,更何况是与这个名字有关的那些人和事?
  母亲怕自己想不开,这些时日,不怕路远,隔三差五地便跑过来看望。
  初念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去,看着王氏朝自己过来,叫了声“娘”。
  王氏到她身边,细细看了眼她的脸色,道:“娇娇,我方才听那丫头说,你这两日都没怎么吃得下饭?”叹了口气,“我这些天,都在忙你出嫁的事……得空想了下你祖父那天的话,觉得也有道理。娇娇,这就是你的坎。虽则我对这婚事也不满意,但还有什么办法?比总你用自己名头嫁过去强百倍。娘就怕你拧着。求你早些想开,如此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初念笑了下。
  “娘,你女儿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最最无用了。最多不过像那日那样,一时忍不住在祖父面前喊个两嗓子而已。难道还真会闹出抹脖子上吊的戏码?祖父骂我骂得没错。我自己的命,我自己的坎。你们都要我嫁,那我嫁过去便是。”
  这是自那日后,王氏第一回听她说这样的话。自然也听出了话里头带着的情绪。只好歹比先前过来看她时一声不吭要好。叹道:“你能这么想就好。嫁过去了,难保没有不顺心。只那位徐大爷年纪比你大许多,我瞧他也是真的疼你。想来不至于太让你受委屈。好歹,日子是人过出来的。你好好跟他过,总会越来越好的。”
  初念再次笑了下。
  “您说的是。往后他就是我的依靠。我不跟他好好过,我还能指望谁?”
  王氏终于吁出口气,点头道:“今天十二了。徐家的那位魏国公前几天便回京了。徐大爷倒是顺利归了宗,那天听说连宫里的崔太监都奉旨来了。我还听说,他回来后,除了入宫去拜了下皇上,便哪都没去。连亲朋旧友来了,也是一概推病不见。想是要等到你们成亲后,这才回道观修行吧?”
  初念没答话。王氏本来还想提下明日安南使者一行人将会抵京的事,见她兴致缺缺,也就不说了。最后只道:“娇娇你放心,你那个妹子当时没了的时候,只落入过你婶娘的眼。她必定不敢出去乱说的。往后嫁去徐家,不必有后顾之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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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花庵坐落在山麓之下。庵里的老尼是司家的故人,受了嘱托,特意在后头辟出一个清静所在安排初念住下。禅房前的一爿空地上,还种了棵老芙蓉。
  王氏走了后,初念随手拿了本书,过去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发愣。渐渐到了傍晚时分,夕阳也收起它最后的一道余晖。光线开始暗下去,耳边不断有倦鸟归林的扑簌振翅之声。静云去厨房替初念去取晚饭。初念合上了书,抬头望了眼自己顶上开得正绚的一树芙蓉。盯着半晌,脑海里便浮现出了那仿佛早已尘封的一幕。原本有些静下来的心忽然又开始烦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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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施主,此处乃是清修之所,你不能进!”
  正这时,院外忽然传来几个尼姑有些焦急的说话声。似乎是有人要强行往这边来。一阵杂乱脚步声中,初念听到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飘进了耳朵。那声音里带了些笑意。
  “各位女菩萨,没见外头的人都放我进来了吗?里头清修的那位女菩萨是我家人。有事要见,说完便走。绝不会玷污此处宝地半分。女菩萨自便便是……”
  初念猛地站了起来,飞快往自己住的那间静室去,门砰地关上,插上了门闩。几乎是同一时刻,徐若麟已经摆脱了那些围截他的尼姑们,闯入了她的这个小院,顺势把院门一脚带上,闩了,把尼姑们拦在外,自己便大步到了初念的门外。
  “娇娇,开开门,我有话和你说。”
  隔了门,初念听到徐若麟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背对着他靠在门上,一语不发。
  徐若麟得不到她的回话。凭了感觉,知道她应该就在与自己不过一板相隔的门里头,便道:“本来也没打算来这里扰你的。只我听说,你在生气?想来想去,大约也就是生我的气了。这才过来的。你开开门,听我跟你说。”
  初念还是不吭声。
  徐若麟道:“你不开门也罢,我隔着门跟你说一样。你是不是在怪我自作主张,事先没跟你商议便把事情定了?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上一回在你家的小书房里,我本打算跟你提的。又怕说了你不乐意。结果还没想好说不说,你娘就过来了……”
  初念终于忍不住了,冷冷地道:“于是你就自作主张了。心想生米煮成熟饭,我便是不愿也只能认了,是不是?”
  隔了门,她似乎听到他嗤地轻笑出来。然后柔声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太心急,急着想娶你,就怕迟了又生变故。等咱们成了亲,你有多少气都尽管撒我身上,好不好?”
  他竟然还笑!还有脸笑!初念气得直发抖,恨不得开门打他一巴掌。长长呼了几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火,这才冷笑道:“我不过一个嫁过人的寡妇。有人这样的身份,还巴巴地费了心思要娶我,那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我还闹的话,可真成了不知好歹。以后当司初念还是司初仪,对我来说并没两样。我又何尝有过自己的主意?从前是傀儡,往后也是。我这种人能扑腾出什么?我知道您贵人事忙,您赶紧回去。这儿是干净地方,男人不好踏步。”
  徐若麟踌躇了下,终于正色,低声道:“娇娇,我知道这不过是个障眼法。但目前我要娶你,只能这样。我知道你怕旁人的眼光。至少,这样你嫁了我后,在外人那里不用被说道。我能娶到你,也就只有一句话。往后,或许我未必能处处叫你称心如意,但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好的……”
  徐若麟还没说完,身后那扇被闩了起来的门便砰砰地拍响。他回头看了眼,飞快又道,“明天安南人到京,我会忙几天的。过后便是二十四。你等着我来娶你。这地方我也不能久留。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说罢转身去开了门。见方才那几个小尼姑已经找来了此处的住持。老尼姑正威严地盯了过来,没等她开口赶人,忙先双手合十赔礼,笑道:“老菩萨有礼。香油钱奉上,我这就走了!”说罢回头,见那扇门还关得紧紧,叹了口气,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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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受安南陈氏王朝昭全帝的派遣,在安南王子,十七岁的陈启龙和精通汉风俗的大使黎相中的带领下,一行数十人的朝贺队伍如期抵达了大楚的帝都金陵。
  陈启龙是个儒雅的少年,小时起便仰慕汉文化。陈昭全特意请了精通汉文化的师傅对他进行教导。此次大楚新帝登基,又值两国结束交恶开始交好。也是这位王子自己主动请缨,愿意千里迢迢奔赴金陵。一是想要转达昭全帝的和平美意,二来,也是想要亲眼见识下久闻其名的帝国都城的繁华景象。
  赵琚的理想,便是造就出一个九天阊阖、万国衣冠的盛大帝国。对于主动向自己示好的安南人,自然十分礼遇。太子赵无恙受派遣总揽此次的接待,事先自然精心准备。授馆舍、递国书、颁见辞、赐赏予、设国宴,一切外交该具备的礼仪,无不尽善尽美。到了第三天,在代表昭全帝接受了大楚皇帝的册封之后,赵无恙和年纪相仿的陈启龙,二人关系也变得熟稔了起来。陈启龙提出,在离开金陵之前,去拜祭国子监里的先贤。
  国子监是大楚最高的学府,设在城北文清殿中,占地广阔。里面供奉着孔子、颜子、曾子、孟子等三十七位先圣的牌位。每三年一次的开科前,主考官和礼部官员便会在此举行隆重的祭祀大典。赵琚得知,有意在夷人面前展示泱泱大国的文祭之礼,当即便下令,择吉日,在国子监举行盛大祭典,邀安南王子与大使观礼。祭典后,他登基后的第一场恩科也随之启幕。
  徐若麟对于皇帝这样临时的安排,其实并不是很赞同。出于天生的谨慎,他知道越是这样盛大的场合,意外就越容易发生——假设前提是有人确实想暗中做什么事的话。更不好的是,这场祭祀大典并非早先预定,而是临时起意的。这就意味着,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是皇帝的命令已经下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太子赵无恙尽量安排好一切,力保到时候不会出现任何意外,让太子在皇帝和百官面前的这第一次执事,能够善始善终。
  十月十八,风和日丽,钦天监择定的吉日。礼部尚书吴中担任主祭官。
  祭祀大典,庄严而神圣。数百名由国子监儒生担任的乐舞生分站在殿前神道两侧。神道两侧,左边是三纲树,右边是五伦树,寓意着三纲五伦为立国之本。
  随了司仪的大声通赞,吉时到。四十八名乐舞生鱼贯到了主祭台的两侧分列。主祭官吴中和两位翰林院监考官面色肃穆,缓步走向至圣先师香案之前,带领身后之人行三跪九叩之礼,然后上香献酒。
  在大韶之乐中,乐舞生跳起了文烈之舞。
  大殿前站了的数百人无不庄严肃穆,但是身处其中的徐若麟,对于主祭台上的动静却没半点兴趣。事实上,今天这样的场合,以他武将出身的身份,原本是不被允许入内的。虽然连皇帝也承认,文以安天下,武以威四夷,但从前朝开始,武官就被毫不犹豫地踢出了文庙祭祀的行列。他今天之所以能以陪祭官的身份立在这里,还是皇后萧荣开口的结果。看得出来,主祭官吴中和两位翰林院学士对此很不以为然,自始至终,目光就没有落到他身上。
  徐若麟自然不会在意文官们在这种场合下对自己的鄙夷。虽然开场前,他已经足够仔细地亲自过问了祭祀大典中的每一处细节。但只要祭礼没结束,祭台侧观礼的安南王子和大使没离开,他便丝毫不会松懈。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附近的每一个人,不放过任何能引起他注意的细节之处。
  迎神礼结束,初献礼堪堪开始的时候,杨誉悄无声息地靠近他,附耳道:“大人,黄裳和邹从龙已经将殿外所有可疑之人控制,所有可以藏身的所在也都派了暗哨潜伏。”
  徐若麟一边神情肃穆地盯着不远处的祭台,一边低声道:“你去把所有执行完任务的人手都调到附近来,让黄裳和从龙也过来候命。我希望是我多虑。但一旦出事,后果便是致命。所有必须万分谨慎,明白吗?”
  杨誉低低应了声“遵命”,转身飞快而去。
  他们两人这样一场短暂的交流,已经引起了主祭台上吴中的注意。吴中不满地盯了徐若麟一眼,心想武夫就是武夫,再高的官职也改不了粗鄙的本性,这样的神圣场合,竟也与人窃窃私语,实在是无礼之极。
  徐若麟丝毫没有理睬吴中。他警惕的目光一直梭巡在祭台周围的一排排人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出于本能,他忽然觉到了一丝不安。目光飞快掠过祭台两侧立着的乐舞生。并没看出什么异样。但是那种不安之感,却愈发强烈了,尽管他也不知道,这种危险到底来自哪里。脚步下意识地,便往祭台侧的陈启龙身畔靠了些过去。
  一阵风吹来,拂起了乐舞生身上所着礼服的下摆。徐若麟的目光掠过一名站在前排的乐舞生的足下,微微皱了下眉。
  他觉到了一丝别扭。
  风再次掠起乐舞生们的下摆。电光火石间,他忽然觉到了哪里不对。
  这祭台两侧的四十名乐舞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个头一致高低。但是这个学生,他足下所踏的靴底却明显要比边上人的厚了几寸。没理由在这样的场合,要挑这样一个个头明显矮于旁人的人来凑数。
  他目中精光倏然暴涨,脚步飞快往那人奔去。但还是迟了,那名乐舞生忽然举起手中的长笛,朝向了正专心致志观赏祭礼的安南王子的后背。他按下了暗钮,银针从长笛的一端口子暴射而出。
  这样的文庙大典,是不允许带武器入内的。徐若麟只贴身藏了一柄短刀。但已来不及拔刀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时候,用尽全力飞身扑到了陈启龙的身后,将他按压在地。而身后射来的那一撮银针,也已经无声无息地刺入了他的后肩。后肩处一麻。徐若麟立刻拔出短刀,毫不犹豫地将银针连同周围的一块皮肉剜去,鲜血立刻沿着他身上的黑色祭服喷涌而下。
  “都让到一边去,抓刺客!”
  徐若麟面不改色,喝了一声。
  终于反应了过来的吴中失声大叫起来。那名乐舞生见状,转身一把推开边上的人奔逃,赶来的杨誉暴喝一声,领着事先埋伏的十几个暗卫飞身追了上去。原本一派肃穆的祭祀大典立刻乱成一团。乐舞生四处奔逃,地上丢满了被抛弃的乐器,人仰马翻。
  随后赶到的邹从龙已经割开徐若麟的黑色祭服,动作敏捷地替他放血去毒,重新包扎。
  刺客的去路早已经被堵死,很快,便被杨誉抓到,扭断了他的一双臂膀,扔到了徐若麟面前的地上。
  因为失血过多,徐若麟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还能稳稳站立。他盯着这名刺客,端详了片刻,上前伸出手去,在他下颚处捏了下,轻微撕拉一声,扯脱了一张薄如纸片的面具,露出了那人的真面目。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
  “是谁派你的来的?”
  徐若麟丢掉手中的面具,冷冷地道。
  刺客闭上了眼睛。
  徐若麟看了眼杨誉,杨誉会意,立刻上前将刺客下颌捏脱,然后命人带走。
  吴中和两名翰林院大人此时才站稳了脚,大声嚷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哪里来的亡命之徒,竟连如此的神圣大典也敢破坏——”
  惊魂未定的陈启龙这才被人从地上扶起,白着脸看向徐若麟,见他身上的黑色祭衣已经被鲜血染红,颤声道:“多……多谢……”
  刺客既然把目标对向陈启龙,银针所淬之毒自然阴辣。虽然刚才已经放血,但失血过多和体内残余的毒素还是让徐若麟有些摇摇欲坠,若非他体格过人,恐怕早已经倒了下去。
  “殿下不必言……谢……”
  他话没说完,眼前一阵发黑,边上的邹从龙一把扶住,大声吼道:“快送徐大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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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时辰已到十九日的子时一刻。乾清宫的御书房里,此刻仍灯火通明。大理寺卿狄慎思匆匆入内,朝着赵琚下拜,看了下他的脸色,小心地道:“万岁爷,那刺客在刑房中时,一直面朝北向,口中……口中呼着太祖太宗之号……臣以为,乃是元康余孽。”
  御书房里,群臣咬牙切齿道:“果然不出所料,便是那些人在作怪!”
  赵琚眉头微锁,转向狄慎思,“主使、同党,可供了出来?”
  狄慎思面带愧色,摇头道:“臣无能。那刺客受极大酷刑,却始终不肯招供。臣命人再加以拷问,他为求速死,趁人不备,竟嚼舌身亡。”
  赵琚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案,斥道:“若非子翔舍命救护,安南王子此刻已经命丧此贼之手。倘安南来使真在我祭祀大典上出事,叫我天朝颜面何存?不过命你审讯,你竟连这种事也办不好!”
  狄慎思急忙下跪,不敢再辩。方熙载便劝道:“万岁息怒。刺客既敢孤注一掷,往往便是死士。狄大人想也是尽力了。好在子翔见机得早,阻了这阴谋,否则南边只怕又要生出动荡。依臣看来,元康余孽,恐怕仍遍布各地。经此变故,万岁若能亡羊补牢,防患于未然,便也算有所得了。”
  方熙载此时三十七八的年纪。他出身低微,年轻时曾做过燕京附近永平县县令的幕僚。熟律令,工心计。后被县令举荐给赵琚后,便一直追随至今。与徐若麟一道,一文一武,被赵琚视为左右臂膀。此刻听他这样劝说,沉吟了片刻,面上怒意渐渐消散。命鸿胪寺卿卢耿安抚王子与大使后,看向崔鹤,问道:“徐卿可醒了?”
  徐若麟昏迷后,便被邹从龙等人迅速送至宫城中的中军衙门里。那里离太医院也近。
  崔鹤道:“回禀万岁。方才奴亲自过去探望,徐都督仍昏迷未醒。太医院院使及御医多人均在侧,未敢离一步。”
  赵琚有些烦躁地起身,对着面前的大臣们道:“都散了吧!朕去看下子翔。”
  方熙载道:“臣随万岁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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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丑时初,赵琚才返后宫。
  后宫之中,如今仍只萧荣与宋碧瑶二人。萧荣居坤宁宫,宋碧瑶带了安乐王赵衡居左侧的春和殿。赵琚到了通往这两处宫室的岔道口时,脚步略微停了下,随即便往坤宁宫去。
  寝殿里,萧荣一身常服,仍未就寝。见赵琚来了,忙迎了上去。屏退宫人太监后,萧荣立刻问道:“万岁,子翔如何了?”
  赵琚眉头紧锁。
  “刺客所用的吹矢银针淬过异毒,便说见血封喉也不为过。我方才亲自去看了他,太医用遍解毒圣药,只此刻,他仍昏迷不醒……”
  萧荣闻言,难掩目中的焦虑,沉默半晌,喃喃道:“但愿吉人天相。”
  赵琚哼了一声,忽然道:“大理寺审讯出来,说是赵勘小儿的残党所为。你以为如何?”
  萧荣道:“万岁,大理寺富于审讯经验,他们既审出此事与元康余党有关,想来便是了。臣妾并无他想。”
  赵琚略微一怔,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萧荣。
  “梓童,你真别无他想?”
  这是入主金陵以来,萧荣第一次听到赵琚不用“眉儿”来称呼自己。想了下,后退数步,朝着正端坐于椅上的皇帝跪了下来,叩首道:“万岁,臣妾确实无别的想法。唯一需在万岁面前陈述的,便是昨日文庙祭祀之意外,责任全在太子。是他办事不周,才叫奸人有机可乘,险些堕我天朝之威,更令徐都督以身犯险,生死未卜。太子深以为愧,昨夜探望徐都督回来后,便长跪于东宫门前,自请皇上责罚。”
  赵琚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
  “算了。奸人暗中居心叵测,可谓防不胜防。太子既自知有过,便当得个教训。夜深露重,叫人让他起来吧。”
  萧荣道了谢,慢慢起身。
  赵琚看起来有些疲乏,从椅上起身,看了眼萧荣,似乎欲言又止。萧荣立刻道:“万岁,柔妃今日来我中宫时,我见她大腹便便,坐立俱是不顺,便叫她免了我这里的晨昏礼数。柔妃却定要持守礼节。不若万岁这就过去,亲口叮嘱她几声,想来她才会从。”
  赵琚唔了声,看她一眼,道:“不早了。眉儿你也歇了吧。”
  萧荣笑了下,送赵琚出了中宫门后,叫安俊去东宫叫太子起身,立在门外望了眼赵琚身影消失的春和殿方向。
  “娘娘,宫门可要关了?”小太监小声问道。
  “关了。”
  萧荣收回目光,冷冷道了一声,转身往里而去。
  ~~
  柔妃宋碧瑶如今已是□个月的身孕。这辰点,也仍未睡去,赵琚入寝殿时,闻到幽幽一股安南所贡的银雪香,见她只披件水红薄衫坐于梳妆台前,正用手中的一柄玉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垂在身前的一把长发。乌黑而柔顺的秀发,在烛火里闪着润泽的暗光,犹如一匹上好的绸缎,叫人见了便想抚触它的质地。
  她似乎有些心事,直到赵琚到了她身后,这才惊觉,回过头来,一张秀丽面庞露出惊喜的笑,急忙放下玉梳,一手扶着梳妆台,一手扶住自己的腰,站起来要向他见礼,被赵琚一把扶住拦了。这才嗔道:”万岁来了怎的也没点声响?倒是吓了我一跳。”说话时,粉面生晕,蹙眉娇嗔,眼睛里却满含了笑。
  赵琚扶着她往床榻去,待两人并排坐下后,道:“是朕叫人不用通传的。吓到你,倒是朕的不是了。这辰点,你怎的还不去睡?”
  宋碧瑶知道皇帝在看自己,微微咬了下唇,半垂着眼皮,低声道:“肚子里的小东西顽皮,一直在踢臣妾的肚皮,躺着怎么也睡不着……这才干脆起了身的……”
  赵琚嗯了一声。
  宋碧瑶十七岁的时候,因为一场际遇到了赵琚的身边。如今八年过去,二十四五的女人,并没有因为再次身孕有损她的美,此刻烛火之下,她反而如同雨后海棠般娇艳鲜嫩,简直是勾魂的妖艳。但是皇帝这个时刻,却没有心思去欣赏枕边人的美。他只是直直地盯着她,直到她也觉到了不对,睫毛微微颤了下,抬眼看向他,小声问道:“万岁,你怎么了?”
  赵琚微微一笑,道:“昨日太庙刺袭之事,爱妃你应也听说了吧?”
  宋碧瑶点头。“昨日没等到于太医来诊脉,问了声,才晓得都去了徐都督那里。他此刻如何了?”
  “还昏迷未醒。”赵琚道,“先前在御书房里,大理寺回报朕,说审出了那刺客的来由。爱妃,你想听听刺客来自哪里的吗?”
  宋碧瑶睫毛一颤,低声道:“臣妾……恐怕不懂这些……”
  “无妨,”赵琚微微一笑,“你听朕跟你说就是。”
  “那名刺客,他供出来,说是受人指使,意图谋杀安南王子于文庙大典中。王子若在金陵遇刺身亡,则我大楚与安南难免又起隔阂。这还是其次。最最叫朕心冷的是,那人还供述,安南王子倒是其次,这预谋的刺杀,矛头真正要对准的,其实朕的太子。一旦阴谋得逞,朕盛怒之下,难免会怪罪太子办事不利。爱妃,你倒是说说,太子不利,则朕的身边,谁又是那个得利之人?”
  宋碧瑶方才还泛着红晕的脸颊陡然苍白,惊恐地看着神色阴沉的赵琚。“万岁,您这……这是在暗指臣妾吗?臣妾冤枉!”
  赵琚冷冷道:“你应还记得德和三十四年子翔护送太子回燕京时路上发生的事吗?当时之事,与今日何其相似。到底是什么人,从那时候开始,便处心积虑要置朕的太子于死地?”
  宋碧瑶颤声道:“陛下难道是听了什么话,这才怀疑到臣妾头上的来的?莫非是臣妾侍奉皇后不周招致怨怼?倘如此,臣妾愿跣足披发到中宫前伏地乞饶,任由皇后发落,以表赤诚之心。”
  赵琚哼了声,道:“皇后岂是你想象中人?她在朕面前,丝毫也未曾提及你半句不好。”
  宋碧瑶肩膀微抖。“那便是臣妾小人之心了。全是臣妾的错……”呜咽一声,跪到了赵琚脚下,抓住他膝盖,流泪道,“万岁,臣妾自十七岁跟了你,尽心尽力侍奉承欢,如今安乐八岁,我腹中又有龙种。每每思及万岁这些年待我恩爱,便感激涕零。何以今日一下竟成陛下眼中的恶妇?陛下您想,即便那些事都是臣妾的意图,臣妾自跟随了陛下,便居于内闱深宫。又父母早亡无兄无弟,不过一个孤苦无依的苦命之人而已,哪里有那么好的手腕去安排这些事情?陛下既一心认定与我有关了,我这样居于此处,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以表我的清白!”说罢撒开了手,起身朝着寝殿侧的一根柱子便奔去,堪堪就要额头触柱之时,赵琚已经赶了上来,从后将她一把抱拦了下来,宋碧瑶哽咽着,挣扎不停。
  “父皇,母妃——”
  正这时,睡边上偏殿的赵琚幼子赵衡过来了。一边揉着惺忪的眼,一边不安地看着面前正扭在一处的父母,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宋碧瑶慌忙停了挣扎,背过身去。
  赵琚对自己这个在燕京所得的幼子,有着一种天生的舐犊之情。此刻见他被惊醒跑了过来,便放开了宋碧瑶,到了他近前,摸了下他的头,和蔼地道:“没事。你去睡吧。父皇和你母妃在说话而已。”话说完,目光落在了跟随赵衡跑来的几个宫人身上。
  这几个值夜宫人,方才一时犯困,没留意赵衡跑到这边来。此时才发觉追了来,见皇帝严厉的目光投来,惊恐不已,慌忙下跪。
  “带安乐王回去。”
  赵琚下令。
  宫人谢恩起身,慌忙抱了仍不断回头的赵衡离去。待人都散尽了,赵琚这才转身,看向此刻正站在柱边的宋碧瑶,他的柔妃。见她长发凌乱,苍白的一张脸上,泪痕还半湿半干,此刻正哀哀地注视着自己,目光里含了一丝委屈和哀乞。
  他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
  事实上,大理寺在报说那刺客于刑房中面向正北口呼太祖太宗尊号,据此推断出他是元康余孽的时候,凭直觉,他立刻便否认这种可能。如果此事真是由忠心于赵勘的人所谋划,那么计划失败被捕之后,刺客最当做的,当是保护自己主人的那原本就见不得光的势力,而不是如此高调地暴露身份,从而将天子之怒引到他背后的那股势力之上。所以反过来推测,只剩一种可能,那便是策划这场刺杀的背后之人,应与德和三十四年发生的那件事是同一伙人。目的直指赵无恙。
  那一次事情发生后,他便怀疑与宋碧瑶有关,或者至少,她是脱不了干系的。之所以一直隐忍未发,除了宋碧瑶自己方才说的那个听起来确实充分的理由之外,或许潜意识里,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他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他的理想,便是女人们和睦,儿子们友恭。所以他告诉自己,必定是自己错想了。事情应该和宋碧瑶无干。但是现在,同样的事情却再一次发生了。这一次,他无法再自欺下去,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一次次碰触他的底线。所以他严厉地质问了她。而她的反应,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又似乎在他的意料之外。就在他左右摇摆不定的时候,幼子安乐王的出现,一下让他的心理天平又发生了倾斜。
  毕竟是他所爱的儿子的母亲啊。他望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微微出神。是自己太多疑了?这一场太庙刺杀,或许,就像他们说的,只是元康余孽的暗中所为?
  女人凭了天生的敏感,捕捉到了面前这个男人的微妙心理变化。她擦了泪,慢慢朝他走了过来,跪到了他脚下,柔顺地将脸贴在他的腿侧,低声道:“万岁,瑶儿自跟了你,便一心一意。从来没奢求过不当求的东西。你要信我。”
  赵琚似乎没听见。只盯着她,慢慢地道:“皇后那里的晨昏定省,在你产前,必不可少。往后你若不方便走路,叫宫人抬便是。”
  宋碧瑶垂下了头,恭敬地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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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若麟终于睁开了眼。看见自己躺在一间四方室中。应是夜晚。屋角的四个青铜烛台之上,牛油蜡烛将屋里照得如同白昼。
  他刚醒,便觉到微微的头痛,闭了下眼睛。再次睁开眼时,已经辨了出来,这是中军都督衙门里供自己歇息的那间卧房。静静躺了片刻,等意识完全清晰后,脑海里自然便掠过先前发生的一幕,整个人猛地坐了起来,翻身下地。刚走两步路,又觉一阵晕眩袭来,身子一晃,人便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声响惊动屋外的人,门被推开,邹从龙和一个侍女飞快进来。他认了出来,这侍女正是果儿的丫头绿苔。
  徐若麟苦笑了下,自己试着从地上起身。邹从龙已经一个箭步过去一把扶住他,惊喜地叫道:“大人,你终于醒了!这可太好了!快,快去叫太医!”
  绿苔应声匆匆去了。徐若麟此时也站稳了脚。猛地想起一事,心头一跳,张口便问:“今天什么日子?我昏迷了几天?”
  “大人,今日十月二十一。你整整躺了三天!”
  徐若麟闻言,终于放松了下来。被邹从龙扶着躺回床上后,问道:“刺客的事,如何了?”
  邹从龙道:“说是元康余孽。还没问出更多,便嚼舌自尽。”
  徐若麟脸色微霾,沉吟不语。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其实并不意外。
  “大人,安南王子一行人昨日已经离去。本是想将你送回府上的,只你一直昏迷不醒,这里离太医院近,所以皇上下旨,将你留在此处医治。徐家派了丫头来服侍,魏国公昨夜来探望过,府上老太太和太太也数次打发人来问话。你可终于醒了,这太好了……”
  大约是过于兴奋,向来话不多的邹从龙,此刻也说个不停。
  徐若麟躺在床上,全身只觉微微酸胀。他知道这是因为躺得太久的缘故。下地活动活动筋骨,应便会无碍了。
  “恩昌伯爵府有人来过吗?”
  他打断了邹从龙的话,问道。
  “司老大人亲自来看过大人。临走前说,若是大人醒来身体吃不消,婚事可延后。”
  徐若麟闻言,略皱了下眉。
  ~~
  次日,十月二十二。昏迷了三天三夜,刚于昨夜醒来的徐若麟回了国公府。因为体内余毒尚未排尽的缘故,他的脸色还是微微有些苍白。
  “后日的婚事,照旧进行,不必延后。到时候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面对满屋子人的目光,徐若麟面不改色,淡淡地道。
  于院使是此次奉旨替徐若麟治伤的主治太医。听到这话,有些为难。想了下,起身朝众人作揖,道:“诸位让让可好?我要替徐大人治伤了。”
  人都散去。于院使关了门,令徐若麟脱了上衣赤膊趴下,一边取出银针替他刺穴排毒,一边道:“徐大人,老朽晓得洞房花烛乃是人生一大快事。只你如今这伤势,恐怕……”
  徐若麟扭过脖子,似笑非笑望他一眼。“不过是骑马迎亲拜天地,如何便不行了?”
  于院使咳嗽了一声,苦口婆心道:“徐大人,此次你中的这毒,极其歹毒。若非你底子好,加上当时自救及时,寻常人恐怕早就丢了性命。如今虽侥幸醒了过来,只体内余毒,一时也难排清。须得慢慢调理,至少一个月后,方可清尽。”
  “那就慢慢治。如何娶不得亲了?”
  “咳咳……”
  于院使又咳嗽两下,终于压低声道:“精血精血,精不离血,血生成精,二者自是一体。你血中残有余毒,精津自然也不干净。倘若此时成亲,恐怕……”
  “咳咳……”
  现在轮到徐若麟咳嗽了。趴在那里半晌不动,再次抬起头时,压下心中的沮丧,几乎是从齿缝里憋出来道:“你是说,至少一个月内,我都不能做那事了?”
  于院使唉了一声,表情显得很是爱莫无助。点头道:“老朽晓得新婚燕尔,大人又正壮年,难免血气方刚有些难熬。故方才出于好意,才劝徐大人推迟婚期。何不等痊愈之后,再迎娶新娘?”
  徐若麟想都没想,立刻摇头。咬牙切齿地道:“老太医的意思,我记下了。只这婚事,一天也不能拖!”
  别说此刻还能站立行走,便是走不了路,爬着也要去把她先给娶回来放着!不能做那事,抱着睡觉也好。
  他在心里补了一句。
  ~~
  恩昌伯爵府。
  后日便是原定的婚期了。只是数日前,忽然遭遇文庙那一场变故,知道徐若麟身中毒针昏迷不醒,司家大房二房的人,心思自然各异。王氏这里,惴惴不安。黄氏那里,面上不敢表露,心里却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到了前日,连老头子司彰化也终于沉不住气了,亲自去探望徐若麟。当时过去时,见他仍昏昏沉沉。忧虑无奈之下,只好说出推延婚期的话。没想到峰回路转,次日便又传来消息,说他已经醒了,恢复良好,婚事要照常进行。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急忙命司家人都预备起来,准备后日的大喜之事。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4 20:41:54
☆、第六十五回

  十月二十三。明日二十四,便是魏国公府长子徐若麟的大喜之日。
  魏国公府,历经八代百年。在那场改天换日的嘉庚之乱后,非但没如京中别的旧日门阀般衰败下去,时至今日,反而老树开花荣华满堂,仗的,便是徐若麟在御前的得用。
  今时不同往日。在徐家上下人的眼中,徐若麟早不是从前那个可有可无甚至在有段时日里提起还要被痛斥一番的徐家逆子了。从得知他婚事后的次日起,所有事情便紧赶着忙碌起来。到了今日,大门里外油漆一新。黑色门面上的左右黄铜铺首光可鉴人。两边门檐之下高高悬出的两挑大红灯笼,上头的泥金喜字在阳光照耀之下,闪闪发亮。
  这位长子原本所居的嘉木院,因照他意思仍用作婚后新房,所以里头早早便开始整修。虽则时间紧赶,却并不妨碍工造之事。数日前便已经完工。里头一改从前的荒颓之气。虽已深秋,如今院中却正如其名,嘉树扶疏。修竹、丹桂、芙蓉、老梅。室内粉刷,室外绘藻,至于掩映其中的栏杆槅扇,更是处处五彩鎏金。院落门栏上也已张灯结彩,挂着双双对对的“喜”字牛角灯,无不透着盈盈喜气。
  ~~
  果儿在昨日徐若麟回徐家后,便从自己住了两年的慎德院搬了回来。数日前得知父亲昏迷不醒的消息后,八岁的她,已经完全懂得这可能意味着什么,一直是在流泪中度过的。她对太祖母说,想去父亲身边陪着他。但太祖母却不允许,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他会睁眼的。他的心愿还没了,等着要替你把继母娶进门。怎么会就这样醒不来?”
  太祖母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古怪。在她看来,似乎悲伤,又似乎是愤怒。她知道许久没出门的太祖母数日前去了趟司家,回来后,当跟前没有旁人的时候,向来慈祥的她,便会露出这种表情。
  果儿不是很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太祖母的这句话,还是给了她信心。她便这样焦急而不安地熬过一刻刻钟,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便又拿出父亲许久以前送给自己的那个铁皮匣,听它发出如同泉水般的叮咚乐声。
  “菩萨,求你一定要保佑我爹他好起来。他还要替我娶继母进门呢……”
  小小的她,甚至偷偷溜进太祖母的那间佛堂,模仿大人的样子,无比虔诚地跪下去这样祈祷。
  这件事,她是从乳母宋氏口中听到的。当时她上床要睡觉了,宋氏坐到她身边,叹了口气,表情严肃地对她说,你爹就要给你娶继母了。那个继母是你从前二婶婶的妹妹。往后你一定要听她的话,努力讨她的欢心,千万别惹她嫌。
  尽管,她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在心底里便怀了一种天然的畏惧和抗拒,甚至接连几夜没睡好觉。但现在,和父亲相比,什么都显得无足轻重了。因这个父亲,对于她来说,早不再是从前那个犹如符号一般的陌生人。他就是她如山的依靠。只要自己的父亲能回来,别的无论什么,哪怕他要娶十个陌生女人回家让她喊娘,她都会高高兴兴地接受。
  菩萨大约真的听到了她的祈祷,昨天,父亲真的回来了。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没往常洪亮,但她兴奋得简直要哭出来了。直到父亲听了宋氏的话,知道她这几日天天以泪洗面,朝她伸手过来,笑着扯了下她的辫子,亲昵地说了她一声“爱哭鬼”时,她才忍不住,真的眼泪汪汪地哭了出来。然后父亲仿佛很是快活地哈哈大笑起来,那双英挺的眉,被略显苍白的脸色映衬得颜色愈发浓黑,此刻都似动了起来。
  “爹,你放心,我会很乖的,会努力让她喜欢我的。”
  果儿也偶尔从宋氏口中听说过“有后妈就有后爹”这句话。但是为了让父亲高兴。她擦了下眼泪,对他很认真地这样说道。
  ~~
  徐若麟转醒已经两天。一则养伤,二则,明天就是他迎亲的大好日子,所以皇帝很是大方地批了他半个月的假。这日一早醒来,他习惯性地握了下拳。却因体内毒素未散尽的缘故,自觉握拳甚至不及从前一半的力道。
  太医说,等余毒消尽,体力自然会恢复。他自己也相信。但明天就要当新郎,自己在新娘面前却不在最佳状态。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憋屈。苦笑了下,起身到了院中,徐徐练了套拳法,权当舒展筋骨。等身上微微出汗,回房由新拨来这院里的两个大丫头碧霭碧烟服侍着换了衣裳。服药过后,眼前浮现出昨日果儿在自己面前提到“她”时强作笑颜的模样,想了下,便往她房中去。
  果儿已经起身,正要过来拜望他。徐若麟叫宋氏绿苔等服侍的人都出去,屋里只剩自己父女后,望着她和蔼地道:“果儿,明天爹要娶亲。往后你就有了继母。你继母……是你从前二婶婶的妹妹。和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你听说了吗?”
  这消息,果儿自然知道。
  如果是二婶婶就好了……
  她心里再次涌出这个念头。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此刻听父亲这样开口,便道:“我晓得。”
  徐若麟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有许多话要对这个女儿讲。但真让他说,一时却又有些没头绪,和果儿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不过点了下头,道:“那就好。果儿你放心。她会喜欢你,你也一定会喜欢她的。”
  果儿乖巧地应是。见父亲没话了,便道:“爹,我要去太祖母那里了。”
  徐若麟被她提醒,问道:“你太祖母,前几日去了你太舅公家?”
  果儿点头。见父亲问当时情景,便回忆道:“那日我还住在太祖母那里。她回来后,祖母和二祖母到她跟前商议事,她瞧着还好。等她们都去了,我见她便不说话了,后来还一个人在屋里许久。瞧着像是有心事。”
  徐若麟沉吟了片刻。
  ~~
  叫初念改头换面,以那个早不存的孪生妹妹初仪的身份嫁自己,这个办法,正如他那日去三花庵见她时提过的那样,只是个障眼法,遮外人的眼目,好叫她免受流言袭扰而已。司国太本就是司家人,以她的精明,想要瞒过她的眼睛,可能性微乎其微。何况,徐若麟其实也根本没有打算瞒她。这个老太太,虽然面上一直很冷,对他这个长孙,从他被接入徐家的那一天起,就没表露出过半分的喜欢。但在徐若麟看来,倘若这国公府里还有什么人需要他尊重的话,唯一的一个,便是国太了。所以既然瞒不住,他便也没打算瞒。让她知道了真相后,不管她如何看待自己,这都无关紧要。但对于初念,她必定还是会庇护的。
  徐若麟相信这一点。而这一点,在往后的日子里,对于甚至是被迫才嫁给自己的初念来说,绝对是没有坏处的。
  徐若麟立刻便做了决定。他望向果儿,微笑道:“爹和你一起去。”
  ~~
  司国太自数日前从司家回来后,在旁人面前,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但心中的情绪,实则用惊涛骇浪来形容也不为过。这日又到晨省时刻,廖氏和二房太太董氏及旁宗家的一群媳妇婶子正立她跟前,说着今日午后,司家要送嫁妆来的事,即男方迎亲前女方“过嫁妆”一项。老太太听了几句,正自微微出神之时,忽见门帘子被掀开,徐若麟带了果儿来了。脸色便微沉下去。
  徐若麟命果儿向诸长辈见礼后,廖氏不过说了两句场面话便闭口。董氏和几个太太却乐呵呵地拿他明日当新郎官的事说起了话,他也颇配合地任由妇人们打趣。说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去忙活。徐若麟叫果儿出去,让屋里的丫头们也都避了,紧关上门,这才到了国太面前,朝她跪了下去。
  司国太面上,此刻真正完全是内心情绪的流露,没半点装了。如罩一层严霜,甚至厌恶地撇过了脸去,冷冷道:“好好地又跪我做什么?你自起来,我老太婆受不起你这样的礼。”
  徐若麟恍如未闻,只道:“祖母,孙儿是来向你坦承一件事的。明日我要娶的新妇,司家的初仪,她便是初念。”
  “荒唐!无耻!天日昭昭,我竟不知道何时起,你便盯上了自家的弟妹。连个寡妇,你竟也不放过,下得了手去!”
  饶是老太太城府再深,此时也是经受不住了,压低声怒斥,声音发颤。
  “你有通天的本事,我那个老鬼弟弟,也不是个东西!你俩一道,不是已经谋算好了这瞒天过海的妙计吗?你自如愿娶了便是,这会儿又跪到我跟前说这些做什么?没得脏污了我的耳朵!”
  徐若麟任她斥骂。等她说完,一脸怒容在那里喘息之时,这才道:“孙儿自知做出有背人伦的恶行,祖母如何骂都是应该。今日过来下跪,是替她求的。她对我避之不及,一直是我在缠求不放。这桩婚事能成,也是司家舅公所决。她心中还是不情愿的。我知道她嫁过来后,往后处境必定艰难。求祖母怜恤,倘能照应个一二,孙儿感激不尽。”
  国太呵呵冷笑起来。
  “你再往她脸上贴金,我也不信你话中所言半句!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若真如你所言如此刚烈,也断不会有今日这样的丑事发生!你既知道有悖人伦,你还去做,与畜生又有何异?你做都做了,此刻又这样跪到我跟前,叫我能说什么?只恨自己前世不修,老不死巴巴地要贴在这世上活,看着你们老子接儿子,一个个地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败德之事!”
  徐若麟正色道:“祖母要骂,骂我便是,何以迁怒至她?她是祖母的侄孙女,又在您跟前侍奉过几年,她是什么人,以祖母之慧眼,难道还好歹不分?祖母在气头上,难免心坚如铁,但愿气过了后,能多多悯恤她几分,便如孙儿小时候……”
  他凝望着国太,缓缓道:“小时候孙儿刚入这国公府时,祖母面上虽也冷淡,暗中却对孙儿时有照拂。即便愚钝顽劣如我,也能感受到祖母的关爱。故我晓得祖母最是嘴硬心软。求明日之后,祖母也能如此待她,让她能得除我之外的庇护,则孙儿万分感激。”说罢,朝国太连磕三头,这才起身而去。
  司国太咬紧牙关,待他出了门,怔了半晌,目中隐隐有泪光,摇头喃喃道:“冤家……真真是前世的冤家……”
  ~~
  司家明日嫁女,今日到了早择好的辰点,便在大管事的督护之下,将花梨紫檀,红木螺钿的全堂家具以及诸多古玩陈设,譬如如意、瓶坛、座钟、盆景等等,连同徐家放大定时抬来的全部之物分成了一百二十抬的嫁妆,由前头两个执了红底销金“吉庆有余”牌匾的吉利人为前导,在一路围观称赞声中,热热闹闹地送到了国公府的新房嘉木院中,按位臵设摆好,至此,万事具备,只等明日的迎亲大礼了。
  而此时,在三花庵中住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初念,才于这一日暮色四合的时候,被一辆马车接走,于夜半时分,从伯爵府的角门中悄悄进去。盥洗就寝的时候,看到忙碌的几个丫头,除了静云,另外的紫云、素云等,都是完全面生的脸孔,知道为避无端是非,把与自己熟识的尺素云屏等人都已一股脑儿暂时打发到外头的庄子里去了。想到明日便又要被抬入徐家的那扇大门,眼见时辰越逼近,心中便越发一阵阵地茫然。
  “娘,”她朝安抚了自己后终于起身要走的王氏道,“今晚您别走,和我睡一块吧!”
  王氏一怔,立即应了下来。待熄了灯,母女二人并头躺在枕上。
  “女儿,你不晓得前些天,娘自晓得那徐大爷在文庙里中了毒针昏迷过去,几天几夜没醒过来,吓得连魂儿都要丢掉了。又不敢早叫你知道,生怕你忧心……幸而老天开眼,他总算熬了过去。你祖父原本以为要推迟婚期的,没料到他刚睁开眼,没说两句话,问的便是有没错过婚期……娘听说,如今他人虽是醒了过来,只也差不多去了半条命了,估摸着要调养好些时日才能痊愈。你嫁过去后,可千万要体谅着些他,不要再任意和他使小性子……要把他身子照顾好……他好了,你下半辈子才妥当……”
  这些话,王氏在她面前已经提了数回了。此刻仍絮絮地道个不停。初念趴在枕上,闭目不语。
  她是在王氏亲自去接自己时,在回来的路上听到这个消息的。才听了一半,虽则从王氏的说话口气看,也知道他后来必定是醒了,但乍听到他昏迷三天三夜的那段时,手还是不自觉地抖了下,心跳也飞速地加快。此刻听王氏又提这个,闭着眼睛,想象着当时文庙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时,脑海里忽然便蹦出了个念头:倘若他先前没熬过那一劫,就那样去了,她会怎么样?是悲恸欲绝,还是……没有了他令她厌烦不安的纠缠和逼迫,她如释重负,从此就会跟着王默凤去往南方,过她梦寐以求的静好生活?
  她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到了,猛地睁开了眼睛。仿佛不愿意去想,也仿佛没有勇气去想,又或者,事情既然没有发生,她便永远也不知道真到了那样一刻,自己到底会如何作响。
  “娘,”她急促地打断了王氏的话,道,“我从前亲近的丫头,也就尺素云屏。云屏爹娘都是咱们家的人,往后她嫁了,您代我送一份嫁妆。尺素却是无父无母,自小从外头买进来的。身世堪怜。她陪我多年,我视她为姐妹。我走了后,既不能带她过去,她留在家中,您一定要对她好,像对我一样地对她。不要让她受委屈,不要把她指给她不愿嫁的人……”
  王氏没料到她忽然会说这个,定定望了她片刻,怜爱地伸手过去,抚了下她的额发,点头应道:“好,娘记下了,我把她调到我自己身边。”
  初念微微吁了口气。
  这一刻,她仿佛还有许多别的话想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默然了片刻后,终于伸出手去,摸索着搭在了王氏的腰身上,闭上了眼,低低地道:“那就这样吧。我要睡了。”
  黑暗中,王氏却像被她平静的声音勾出了心中的压抑着的无限愁绪,极力忍住了,用力将女儿娇柔的身子抱住,犹如她还是个孩童。
  “睡吧。明日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说道。
  ~~
  第二天的傍晚时分,在这样的深秋季节,金陵的天际却因为圆日的即将西沉,燃起了绚丽的火烧云。在浓墨重彩般的夕阳光华中,初念头蒙红盖,着了一身喜服,在门外喧天的迎亲鼓乐声中,被喜娘扶着步入中堂,拜别自己在司家的亲人长辈。
  第三次了……
  她朝祖父拜别,耳边听到他熟悉的充满了拿腔拿调的临别赠言时,心中竟忽然有些想笑。
  “戒之敬之,夙夜毋违。”
  “勉之敬之,夙夜毋违。”
  每一次她的出嫁,这个祖父都会这样教训她。她闭着眼睛,也能猜到他要说的这两句话。
  司彰化说完了套话,盯着跪在自己脚前的这个孙女,忽然又补了一句:“过去了,便好好过。嫁个这样的丈夫,不算委屈你。”
  初念应了声是,在喜娘的搀扶之下,再朝王氏拜别。
  昨夜该说的话,都已说尽。初念一早便告诉自己,向母亲拜别的时候,她一定不要落泪。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听到母亲临别前的殷殷叮嘱,眼中却又泛出了湿意。生怕毁损了妆容,只趁低头的时候,用力眨了眼睛,两滴晶莹的泪,啪地溅到了她那绣了九重牡丹的大红缂丝衣袖之上。
  她如前两次那样,被弟弟司继本背负上了花轿,将祖父威严的注视、母亲王氏的殷切、婶母黄氏流于夸张的笑……一切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
  入门的繁琐过程不必细叙。从初念上轿出司家大门,到最后被送入徐家洞房,中间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她头上的喜帕仍未揭去。此刻正静静坐在床边,听着洞房里身畔那闹哄哄的欢笑声音。她们都是徐家近宗里的妇人。她们正等着徐若麟进来,替新娘子挑开喜帕——而这,也是初念作为司初仪,在徐家人众目睽睽之下的第一次露脸。
  或许是太紧张了,初念这时候,只能不断回忆方才在中堂拜天地时的情景,以此来减轻心中的焦虑。她举手,齐眉,与身边的那个男人一道叩首复叩首,是为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屋子里的说笑渐渐轻了下来,她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徐若麟进来了。整个人立刻被一阵前所未有的愈发强烈的紧张控制住了。甚至紧张得连腹内的肠子都紧紧绞结在了一块儿——但是该来的还是会来。徐若麟停在了她的脚前,从喜娘托着的一个红木盘里取了包金的乌木秤杆,在边上妇人们的注目之下,毫不犹豫地挑开了一直遮住她脸的喜帕。
  初念下意识地抬眼,立刻对上了一双笑吟吟的男人眼睛。他用一种饱含了欣赏的兴奋目光俯视着她,宛如这是他与她的第一次初见,他被她终于现出的美貌夺去了魂魄。
  原本还能听到笑声的洞房里忽然便鸦雀无声了。初念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看自己。她没有看向她们,却也知道她们此刻的表情是什么。
  她极力压下那种后背不停出汗甚至想要晕厥了事的念头,暗暗呼吸了口气,朝着大睁着眼的董氏等人露出一个新妇该有的娇羞的笑,然后慢慢低下了头去,一动不动。
  “侄……侄媳妇真真是万里挑一的美貌,”董氏回过了神,再三打量初念几眼后,朝着徐若麟笑赞道,“大侄子,你可真有福气!”
  边上的妇人们交换了下眼色,也跟着喝彩,洞房里又热闹起来。
  “她和原来的二婶娘一模一样呢!”
  被带了过来闹洞房的旁宗里的一个小孩终于挤到前头,忽然咦了一声,嚷了起来,在一片赞叹声中,顿时显得格外刺耳。
  初念相互交握着的手微微一紧。徐若麟仍是面上带笑,却看了眼那孩子的母亲。妇人知道自家孩子说错了话,这样的洞房大喜日,把新娘比作前头那个没了丈夫的寡妇,实在是大大的不吉。慌忙拉过了小孩捂住他嘴,呵呵笑着补救道:“童言无忌随风飘!且本来就是孪生的姐妹,长一样有什么奇怪?若叫我说,这侄媳妇,不但要出挑更胜几分,且福气也是厚泽啊。你们瞧她这耳珠,瞧她这额头,分明就是生儿折桂枝,生女栖梧桐……”一径地啧啧赞个不停。
  徐若麟在众人的纷纷附和声中,微微一笑,扬了下眉。
  喜娘递来了合卺酒。初念接过,与坐自己对面的男人交换了,共饮入。最后在落了一身的喜果后,看见徐若麟起身,朝自己微微一笑。笑容仿佛是鼓励,又像是对她的褒扬。然后他出去了。
  新房里留下的董氏等人不时看向初念,再笑着逗说了片刻的话后,便也纷纷离去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放松了自己先前那一直僵硬着的肩膀和后背,长长地吁了口气。
  静云和另几个丫头鱼贯入内,捧了盥洗器具来,服侍她拆妆换衣,最后人都退了出去,新房里终于只剩她一人了。她脱了鞋,赤脚靠在那张安放在西北角的喜床之上,目光掠过这间富丽堂皇的陌生屋子。东边通一敞两间的暖阁,床两边架设紫檀屏风,靠墙一对百宝如意柜。几上有玉如意、瓷瓶、宝器,左边长桌上,陈设了一对双喜桌灯。而她身下的喜床上,铺着厚厚实实的红缎双喜字大褥,床上叠着朱红彩缎的喜被、喜枕,床里的墙上挂有一幅喜庆对联,正中是牡丹花卉图。
  她靠在叠得高高的枕上,回想着方才被徐若麟挑开盖头的那一瞬,屋子里那些女人们投来的各色目光,整个人便又像被火燎到了一般,心突突地跳,一阵面红耳赤。
  到底该要怎样的勇气,才能叫她明天继续若无其事地去面对司国太、魏国公、廖氏、还有许许多多那些熟悉的面孔?
  她几乎是痛苦地□一声,一个翻身便把自己埋在了枕头堆下,再也不想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耳畔传来了门被推开的声音。她知道是徐若麟回来了,整个人一下坐了起来,看向了步入洞房的他。
  他看起来并没喝酒,目光清明。今夜应该也不会喝酒。因他身上还有伤,那些宾客想来不会,也不敢强行要他喝酒。
  初念看着他面带笑容,朝自己一步步靠近,身子越绷越紧,呼吸也急促起来。就在他快到她身前,朝她伸出手,似要扶住她肩的时候,她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避开了他的手,甚至连鞋都来不及穿,赤脚便飞快地奔到了那对百宝如意柜前,双手紧紧抓住柜角,睁大了眼,盯着他。
  徐若麟借了身体之故,他这个新郎,在今晚不过是以茶代酒,敬了一圈而已。此刻终于摆脱了外头的宾客回了洞房。一时没有防备,没想到她竟会像只受惊白兔般地从自己手中逃窜而去,此刻还这样靠在对面柜子上,用戒备的目光盯着自己。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想了下,也没过去追她。只是自己坐在了榻上,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拍了拍身边的榻沿,不紧不慢地道:“丫头,过来!”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4 20:42:13
☆、第六十六回

  徐若麟叫她一声,见她没理睬自己。耐着性子再叫,她还是没动。一连叫了数声,她就是立在那里纹丝不动。最后只好叹了口气,起身自己解去腰间那条镶金托云螭龙纹的玉带,脱了外头穿的猩红喜服,随手抛在一边的案几之上,然后朝她走了过去。
  初念一直在盯着他。见他开始解带脱衣,便有些别扭了,整个人紧紧抵住自己身后的那个如意柜。等他笑眯眯朝自己走来,一边走,一边还开始卷身上那件中衣的衣袖,赤着的脚底便开始如被虫子密密地咬噬,眼睁睁见他到了自己身前不过数步之遥,再也忍不住了,发出声短促的尖叫,扭身便往一边飞快逃去。
  徐若麟见叫不动她,只好自己过去了。快到她跟前,正要伸手过去,不想她却再次逃走,看向自己的表情里满是嫌恶,一怔过后,反倒来了劲。右手摸了下自己特意刮得干干净净的下颌,笑道:“都洞房了,你还逃?我倒要瞧瞧,你还能逃到哪里去?”呵呵笑声中,便尾随她去。
  初念见他竟真来追自己了,目中似狼光闪闪,后颈顿时一阵汗毛倒竖。心中原本就对他积出的不满和今晚撩盖头时遭的那番心有余悸此刻齐齐发作了出来,一边拼命地闪逃,口中一边胡乱嚷道:“你别过来!你站住!”
  徐若麟哪里还听她的。她越避,他便越被撩得心痒难耐。方才刚入洞房时,心里还想着先好生劝慰下她的。此刻却只恨不得立刻把她抓住抱在怀里疼个够才好,二话不说,发力便去追。
  若是空旷之地,别说一个初念,便是十个,也早落入他手。只此刻这间新房里,拉拉杂杂的桌椅屏台摆了不少,被她绕着拼命躲闪,他还要分心去扶一把被她不小心撞到了的瓶瓶罐罐,一时竟奈何不了她。两人便如孩子般地在屋里你追我躲,几个来回后,最后被她逃到那扇紫檀大屏风侧。他往左,她便绕着往右。他往右,她便飞快往左逃。
  徐若麟原本以为手到擒来,没想到她身段竟灵活得紧。追了几下,连她一片裙角也没捞到。此刻他停了下来,她便也跟着停在屏风的另头与他对峙。虽开始气喘,胸脯子也微微起伏,但盯着对面的他时,那双眼睛里的戒备和警惕却丝毫不减。
  徐若麟不再追她了。忽然抬起一只手扶住自己的心口,唉哟了一声,面露痛苦之色,顺着屏风慢慢滑靠了下去。
  初念不为所动,冷笑道:“你再装!以为我会上当?”等了片刻,见他没有搭腔,只蹲在屏风脚下,脸靠在上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借了烛火的光,见他眉头紧蹙,脸色微微苍白,瞧着不像是装的,这才有些紧张,哎了一声:“你又怎么了?”
  徐若麟微微睁开眼,望着她有气没力地道:“我……后肩伤处疼,心口处也痛得厉害……”
  初念知道他中剧毒醒来还没几天,如今体内余毒尚未驱尽。看他这样子,莫非是方才追赶自己时牵到了伤口,又跑岔了气,余毒攻心所致?
  “过来……扶我一下……”
  听到他又这样哀求自己。便是有再多的气,此时也只能先放一边了。急忙朝他过去扶了他肩膀。待他起身后,一只臂膀很是自然地搭在她肩上。她也没推开,只搀着他回到了床边,抬头道:“要不要叫人……”
  她话还没说完,只觉身上一重,他整个人便如铁塔般地压了下来,一转眼,人已经被他压在了身下,两人双双倒在床榻之上,看见他那张离自己头顶不过半尺之距的脸庞上已经露出了笑容,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痛苦之色?立刻晓得果然是被骗了。登时又气又恼,抡起拳头正要砸,两只手腕却已经被他握住。在她愤恨的呜呜声中,徐若麟口中一阵“娇娇、丫头、心肝、媳妇”地乱叫,低头下去对着她便是一通不由分说的狂吻。
  他的亲吻密密地落在她的眉眼脸颊之上,最后紧紧含住她的唇,贪婪地吸吮着不放。她快要断气了,他才终于松开了她的嘴,从她身上翻身下来,任由她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自己胸膛之上,仰面躺于榻上,面带笑容,闭着眼睛长长叹出口气后,喃喃地道:“娇娇,我盼了许久,才终于等来你嫁我的这一天。你晓得我有多快活……”
  初念刚才一被他放开,人便一骨碌坐了起来,只顾握起粉拳砸他。冷不丁听他这样说了一句,心中顿时一阵委屈,背过了身去,恨恨地道:“你只顾自己快活!何曾顾过我的死活!又一贯只会满嘴哄骗!伤口疼,心口疼,真疼死你才好!我就知道我不该信你的!”
  徐若麟睁开了眼,从后抱住她纤柔腰身,将她拖着仰在了自己胸膛之上,用一边臂膀支起自己的身体,喑哑着声道:“娇娇,我方才并未骗你。后肩伤处真的疼。你是我两世的心结。如今我好不容易娶你为妻了,你却还不肯拿正眼看我一下,我心口也真的疼……”
  初念被他闪烁目光看得一阵心慌气短,用力要从他胸膛挣脱开,却被他牢牢抱住——他虽气力尚未完全恢复,但应对她,还是绰绰有余。她最后被他抱着躺在了枕上,他也跟着并头躺了下去,却仍是把她抱在自己怀里,仿佛一松开,她便会跑掉似的。
  “娇娇你听我说,”他凝视着她,低声道,“我奉旨归宗了,你也晓得,照咱们大楚的律例,父在,儿子是不允许分家自立门户的。我知道我是混,就这样把你给娶了。往后你在这家里过,必定不会舒心。我不敢要你谅解我。但我定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的。我也求你往后能和我一心。你再恨我,不乐意和我过日子,咱们也已经是夫妻了,从此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一体之人。等再过些时候,你也知道的,我可能会去燕京。倘若你不怕吃苦,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你一人在这里的。到时候我便带你过去,可好?”
  初念贝齿咬唇,盯了他片刻,终于闷闷地道:“我人笨,嘴也笨。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我还能说什么?只盼你……”她闭了下眼睛,极力驱赶掉先前被他掀开盖头那一刻时涌上自己心头的那种焦惶和茫然,“只盼你能记住你自己的话,我也尽量便是了。”
  徐若麟目中放出惊喜的光芒,立刻笑了起来,“娇娇,我的好娇娇,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对我那么狠心……”他更加紧地抱住她,勒得她几乎透不出气。
  “松……松开……我累死了,要睡觉了……”
  初念已经感觉到他贴靠过来时紧紧顶住自己身子的那处耸然异物,一阵心慌,急忙用力推开他。
  她还不知道这个洞房夜,自己只能干看,不能提枪上阵……
  徐若麟极力压下心中已然升腾而起的那股火气,无不可惜地任由她推开自己的臂膀,眼睁睁看着她飞快翻了个身,朝里而卧,再次长长叹了口气。
  他居然就这样轻轻巧巧地放过了自己……
  初念背对着他闭目而卧,半晌过去,没见他有别的动作,心中不禁有些惊异。再等了片刻,身后还是静悄悄地,正要回头看个究竟的时候,后背忽然贴来了一个火热的男人胸膛,她再次被他抱住,听到他在自己耳畔低声道:“娇娇,我……”
  他“我”了几声后,便没了下文,她听出了包含其中的尴尬和沮丧——这倒是稀奇了。忍不住回头睁眼,正对上他的一双眼睛。
  徐若麟踌躇了下。知道是瞒不过去的。只好老老实实地交代:“太医说,我体内余毒未净,所以不能和你……”
  初念这才恍然大悟。问道:“多久?”
  “一个月。”徐若麟咬牙切齿地道,很快又看向她,安慰她道:“娇娇,你别往心里去。不是我不想,真的是怕对你不利……”
  初念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安慰他,表现出自己作为妻子的贤惠和体谅。可是……她真的做不到!不但做不到,反而忽然有了种解气的痛快之感。
  “哦——”她拉长了声调,冲他嫣然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往心里去的。你安心养伤便是。那咱们这就歇了吧。”说完扭回了脸,真的放心准备要睡了。
  她表情里的那种小得意早落入徐若麟的眼中。见她说完这句不痛不痒的话,扭过脸便往里缩起了身子,瞧着是真要撇下他自顾去睡了,心里一阵不甘。
  梦寐以求的新婚之夜,本是自己大逞雄风的这一刻,除了收获一肚子的欲-火焚-身,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还遭到了新娘这显然是口是心非的幸灾乐祸……
  “娇娇——”
  徐若麟忽然柔声叫她。她不理。他再叫。她终于扭头过来,皱眉不快地道:“还不睡,要干嘛……”话没说完,便啊了一声,徐若麟已经俯身过去,趁她张嘴的时候,深深地吻了下去。他吻着她柔媚的唇,一只手也已经开始剥她的衣衫。
  “你做……什么……”她有些慌张,几番努力之下,终于扭过了脸,躲开他的唇吻,娇喘吁吁,“你……不是不行吗?”
  他顺势舔了下她送到自己口边的娇嫩耳垂,衔住轻轻咬啮了下,觉到她身子一个哆嗦,这才道:“为夫是不行。只也不能让你空度了这洞房夜……”
  他的气息愈发浑浊了,手已经蛮横地扯开了她的亵衣,交替握住他梦寐中怀想过无数次的那两团柔软。他被手心传来的那种美妙触感所攫,忍不住加重了力道,蛮横地揉捏。听到她嘤咛一声,他趁机再次吻住了她,紧紧勾住她的香舌,手也改成慢捻掌心下的蓓蕾。
  她仿佛被他吓到了,身子轻颤,眼神迷离娇媚,含含糊糊地说着“不要”。
  她的声音柔软,合着她娇小的身子,在他怀里不清不楚地“不要”了数声,更增几分诱惑。徐若麟只觉身下庞然大物已经为她澎湃怒吼。简直恨不得把她按下去,让她此刻发出娇-吟的樱唇为自己吮去那胀痛的欲-念,但却只能生生忍住。更哪里会理睬她的抗拒,用自己的腿压住她胡乱在蹬的腿后,手便滑入了她的柔软秘处,摸索着探了进去。在她似是痛楚的轻哼声中,指已侵入。
  他立刻感觉到她身子僵硬。知道她紧张。那只手仍在不疾不徐地抚弄她,头却也再次俯了下去,含住她胸前花蕾左右□。
  初念还在抗拒挣扎,身子却已经被他撩拨得敏感到了极点——这个男人最清楚她的死穴,更知道该怎样挑逗她。她娇小的身子被禁锢在他健硕的怀里,在上下攻击之下微微哆嗦时,忽然觉到自己的那点蕊珠被他准确地掐住,轻轻捻揉,一阵酸麻之感陡然随他灵巧手指朝她天灵袭来,她哼了一声,张嘴便胡乱咬住了他的肩膀。
  “小心肝,不要怕。放松下来。让为夫好好爱你……”
  他被肩膀处传来的轻微疼痛所激,身体也是一个颤栗。在她耳畔呢喃着,改吻她的耳垂,更加努力地侍弄着她,直到她彻底酥软在自己怀里,闭着眼睛娇娇哼哼地被动接受着他带给她的如同灭顶般的快-感……最后,当她终于慢慢松开了咬住他肩膀的嘴时,他感觉到自己掌心黏滑一片。低头看着怀中的人,见她鬓发沾了汗雾,那双原本汪汪的水眸,此刻大约因了羞惭,任凭他怎么呼唤,就是紧紧地闭着不肯睁开。双颊桃红,说不出的娇艳与楚楚可怜。
  这样的她,让他更想抵死地糟蹋。那把心火再次呼得燃烧,胯-下的活物也愈发狰狞起来。
  “娇娇——我晓得你心里也疼惜我的……”
  他忍耐不住了。朝她靠去,直到将她挤在床屏与自己的胸膛之间,这才再次凑到她耳边,呢喃着愈发露骨的话,“我要难受死了。不信你摸摸看……”他强行拉住她的手,牵着她往自己的火热处靠去。
  她鼻尖上沁出了汗,可是眼睛还是不肯睁开,哪怕已经与他相触,那只手却仍紧紧地握成拳。
  他叹了口气,凑过去温柔地吻去她鼻头上的汗。“娇娇,帮帮我吧……小心肝,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的脸颊桃色更浓,眼睛还是紧紧闭着,但是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却终于渐渐软了下来。
  精致华丽的新婚大床外,帷幕低垂。床上的锦衾之间,女子乌丝散落,凌乱地覆在了男人的胸膛之上,也遮住了她那深埋于男人胸膛侧的大半张俏脸。
  “就是这样……娇娇你真乖……快点……”
  身侧的这个男人,不时发出让她听了耳热心跳的粗喘声。听起来他颇爽快,也似乎丝毫没有在她面前遮掩这种爽快的意思。初念想把脸埋得更深,他却毫无羞耻,非要让她看。看她的那只小手是如何被他带着抚握住他,安慰着他,赐他前所未有的快活,直到他忽然再次紧紧地拥住她,发出了野兽般的声音……
  ~~
  第二天一早,初念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缩在他的胸膛之侧。他的一只臂膀,沉沉地搭在她腰间,连腿都架在她的腿上,完全是禁锢的一副睡姿。
  他瞧着挺舒服的,仍呼呼地睡,温热的鼻息一阵阵地扑到她的额头上。可怜她却被他压得半身麻木动弹不得。哎了一声,嫌恶地推开他的手脚,往里缩去。
  她一动,他立刻便醒了过来,飞快地睁开眼。
  或许是一夜睡眠的缘故,他此刻的眼神看起来格外清亮,甚至带了点孩童般的纯净。
  “你醒了?”他朝她笑了起来,声音里带了慵懒的略微沙哑,完全无视她的不满,手一伸,便将她再次捞到了自己的怀里。
  “娇娇,”他按她的脸在自己胸膛,闭上了眼睛,满足地长长叹息一声,“真好啊,一醒过来就看到了你——”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4 20:42:29
☆、第六十七回

  徐若麟这一早醒来娇妻在怀,他是心满意足了,此刻被他强行搂按在胸膛前的初念可没他这样的好心情。一想到片刻之后,就要她顶着子虚乌有的那个妹妹的名头去见徐家的一干老面孔,那种熟悉的身体里如同腹肠紧紧扭结成一团的窒息感便又朝她袭来。她烦躁地皱着眉,用力掰开他箍住自己的臂膀,翻了个身便继续把脸埋在了枕上,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徐若麟见她只送了个后背给自己当回应,伸手过去搭在她腰间便将她再次拖了过来,啃咬她后背处露出的那片纤巧如蝶的胛骨。娇嫩的后背肌肤被他脸颊边新冒出的那片青刺胡茬扎得痛痒,初念喉咙里发出一阵不满的咕哝声,缩着脖子往里躲,他亦步亦趋地紧跟不放。挨蹭了片刻,徐若麟禁不住软玉在怀口干舌燥,侧身挺腰猛地朝她腿窝柔软处顶去,觉到她身子一僵,停了挣扎,这才附耳过去道:“我又难受了……好娇娇,你再帮帮我,就跟昨晚一样……”
  初念呸了一声,没好气地一把拍开他摸了过来的那只大手,挣脱开他勾住自己的那条腿,蹙眉闭目不语。
  徐若麟这才收了调笑的心思,伸臂再次抱住她,吻了下她皴皱不展的眉心,低声央告,“我晓得你心里烦闷,这才想逗你几下,怪我不好,反惹你厌烦。等下我会在你身边的,别怕。就像昨晚一样,你做得很好。”
  初念睁开了眼,对上他略微含笑的一双黑眸。心中的那无力感还在,并未因他此刻的劝慰而减少几分。却也晓得戏既已开锣,自己便再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了。
  ~~
  两人起身,在静云、紫云、碧霭、碧烟等丫头的服侍下盥漱着装完毕,吃了几口粥放下,徐若麟望向初念,微微笑道:“走吧。”
  这一刻,终于还是到来了。
  初念扭头,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那个自己。周身珠翠葳蕤,头上宝钿流彩,面庞上画着合宜的新妇妆容。原本稍显苍白的脸色,此刻因了两颊胭脂的点染,显得鲜艳而生动。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后,终于转头,随徐若麟步出了这间如今唯一能给她带来一点庇护感的新房。
  ~~
  在步入这间坐立了众多徐家人的大屋前,有那么一瞬间,倘若不是身侧的这个男人不顾身后随着的下人的道道目光,一直紧紧抓握住她的手,她恐怕就要扭头而去,仓皇逃离这个地方了。直到她被他带到了大门之前时,他附到了她耳边。
  “你是我的妻,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可以。”
  他说完,朝她温柔一笑,然后重重再次握了下她的手。
  ~~
  徐家本家和旁宗的一众人等,此刻都已或坐或立,齐齐聚在了前头的中堂里,等着徐若麟和新妇的一道出现——尽管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这位新妇有着不同寻常的身世,是从前那个归了宗的徐家嫡子夫人的孪生妹妹,并且,也听说过她的容貌与她那个姐姐惊人地相似。但是这一刻,当她随了徐若麟步入这间堂屋的门,微垂螓首,安静地立在屋子中间时,几乎所有的人,甚至包括魏国公徐耀祖,目中都露出了些许惊讶之色。
  ~~
  初念随了徐若麟,先向端坐正中的司国太下跪进茶。
  她知道这位老太太曾在数日前去了趟司家,和她的祖父碰过面。她不知道当时司彰化是否对她说了实情。连王氏也不清楚。只含糊对她说,老太太或许已经知道了这其中的底细。
  现在初念跪在司国太的面前,朝她恭恭敬敬磕头敬茶的时候,这个老太太,她用一种温和却又不失威严的目光看着她,接过她的茶抿了一口后,叫边上立着的嬷嬷给赏。整个过程,从容而矜重,仿佛此刻这个正向她敬茶的孙媳妇,就是司家那位凭空而出的小姐司初仪——连初念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了。难道是王氏说错了,自己的祖父在她面前,也是一口咬定他一手筹策出来的那个谎言?
  这样也好,至少这敬出的第一杯茶,比她想象中的要顺利许多。
  “起身吧。往后你二人鸾凤和声之余,家嗣亦承先泽,我便心以为慰了。”
  司国太扶住手杖龙头,慢慢地道。
  初念看了眼身侧的徐若麟。见他眼中仍含满笑,带了她朝座上的祖母恭恭敬敬地磕了最后一个头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把她从地上的那个蒲团上扶了起来。
  这样的举动,自然招来更多的目光注视。初念略微有些不安,衣袖下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微微缩了下。他并未放开,只是自然地带了她转向徐耀祖和廖氏,柔声道:“祖母的茶喝了,该父亲母亲大人了。”
  他的声音并不高,此刻立在这间堂屋里的每一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司国太仍是面无表情,但旁人却无不露出讶异之色——该是有多喜欢新娘,这个向来不苟言笑的徐家长子才会这样毫不遮掩地在这样的场合下便表达出他对她的照顾和体贴?
  ~~
  “这个媳妇,长得和去了的老二家的那位,倒真如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徐耀祖再次打量了新媳妇几眼后,目光便落在了对面自己长子的身上。一身艳耀的大红喜服,将原本就挺拔的他衬得出奇地俊逸。这个和自己向来不对盘,比起从前,现在甚至更多了几分见面尴尬的儿子,此刻看起来心情很好,眉目间甚至隐然含笑——这样的表情,这么多年来,徐耀祖似乎还是生平第一次看到。
  “他喜欢,便好……”这个当父亲的人,在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对自己的这个长子媳妇立刻有了好感。
  “好,好……”
  他只含含糊糊地这样说了两声,接过新媳妇敬上的茶,很痛快地便一口喝尽。
  初念压下自己跳得几乎要蹦出喉咙的心脏,转向了廖氏。将茶以双手捧过额,举到了她的面前,等着她接过。
  ~~
  廖氏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目光便没有离开过她的那张脸。先前她早已从董氏那里听说过这新媳妇和从前老二媳妇何等相像的话,但亲眼看到时,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惊讶,当时甚至差点没跳起来。
  太像了!无论是眉眼口鼻还是身段,甚至连声音,几乎和从前那个她恨得牙痒痒的司初念都一模一样。
  她再次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此刻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长子媳妇,甚至忘了去接她手中的茶。直到她身侧的徐若麟忽然出声提醒:“太太,内子给太太敬茶了。”这才猛地醒悟,终于伸手过去接过了那杯茶。甚至连喝茶的时候,她的目光也越过杯沿,定在了对面这个年轻女子的这张脸上。她正微垂双目,神情恭敬而温顺。
  沈婆子悄无声息地捧了预先备好的见面礼来。她拿过,面上终于露出丝笑意,递了过去,温和地道:“往后都是一家人,有事尽管来找。”
  初念道了谢,接过。和方才一样,被身边的丈夫稳稳地搀了起来。
  “那边是二叔和二婶,二婶你昨晚见过了的……”
  徐若麟谈笑自若,带了她转向徐耀显董氏夫妇时,廖氏的目光仍定定地尾随着这个伴在长子身侧的红衣女子。
  第一眼,不,或者说,在听到她是司家女儿的那一刻起,她便憎上这个冠着徐家长媳之名的司家女子。现在亲眼见到了她,发现她酷似从前那个人,厌恶更是不可遏止地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她怎么可能会去喜欢这样的一对夫妻?他们面上称呼她为“母亲”,一个却先是给她带来她作为魏国公妻的半世耻辱,后又害她长女长居冷宫,下半生再无希望可言。另一个……这个名叫司初仪的司家女子,她到底是真的十七年前的明珠归家,还是……
  她被自己脑海里忽然跳出的那个念头给惊到了,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
  徐耀显是个颇儒雅的白面中年男子,典型的朝堂文官。对于这个新进门的侄媳妇,和他的兄长徐耀祖一样,略微惊讶过后,便没别的想法了。自然,他也看得出来,他的大侄子徐若麟对这个新婚妻子很是疼爱,所以当他带着她转到自己夫妇二人跟前时,面上笑容便十分和蔼可亲了。
  董氏瞟了眼脸色略微僵硬的廖氏,随即离座站了起来,亲亲热热地亲自上前扶起初念,笑吟吟道:“往后可好了,不就像大太太方才说的那样,大家都是一家人了么?我昨晚起,一见侄媳妇便喜欢得紧,恨不得从大太太跟前抢了,天天绑身边疼爱才好。往后有事无事的,记着常来走动。”
  初念微微笑着,小声道:“多谢婶母。我记下了。”
  董氏呵呵点头,笑眯眯地口中道,“瞧大侄子这疼爱媳妇的模样,半步都跟着舍不得丢开。侄媳妇初来乍到不晓得,被你这一弄,不定还以为咱家人都是老虎呢!去去,你一个大老爷们站一边去,婶娘领着你的新媳妇再去收亲戚长辈的见面礼!”说罢撇开徐若麟,拉住初念的手,领她依次再去拜见旁宗里的亲眷长辈。
  徐若麟微微一笑,果然依她话,停在了一边。
  长辈都见完了,董氏便招呼平辈的人来相见。这些人里,照规矩自先是大房的徐邦瑞。
  “这便是你的亲小叔,瑞三爷了。”
  董氏指着徐邦瑞,笑道。
  这徐家的三少爷,自打初念跨入这堂屋的第一步起,和他亲娘廖氏一样,眼睛便一直没离开过她的脸。只他没他亲娘想得多,一脑门的除了惊讶,就是艳羡了。心中只不停地念叨,怎的不叫自己早晓得司家还有这么一个女儿。倘若早晓得了,拼着少活几年也定要把她娶了——从前那个守寡的二嫂子归了宗,虽和他没半点干系,他也在暗地里可惜了许久。
  “大嫂子,受三弟一拜。”
  他正盯着初念,听董氏提自己了,忙一个箭步蹿了过来,笑容满面,恭恭敬敬地朝初念作了个满揖。
  初念见他作揖时,一双桃花眼滴溜溜地在自己身上打转,虽早晓得他是个什么人,心中却还忍不住地涌出一阵厌烦。只也晓得此刻旁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怕露出端倪,面上也挂了笑,还了半礼。
  徐邦瑞意犹未尽,还盯着大嫂子的脸看时,忽然觉到身侧射来一道目光,下意识地扭头,见是徐若麟正微微眯眼,冷冷地瞧了过来。他从前便对这个大他许多异母同父的兄长有些畏惧,如今更不用说。心脏扑通一跳。忙收回目光,再不敢像方才那样肆意盯着初念瞧了。
  徐邦瑞见完了礼,董氏又叫青莺、自家的徐邦亨青鸳、吴梦儿及别的兄弟姐们们来见。这些人,初念都认识。此刻却要作出初见的样。而那些人,虽都一个一个面带笑容地叫她大嫂,但明显看得出来,表情也无不惊诧的。
  当然,和面对司国太与廖氏相比,这些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徐家青年一辈,带给初念的压力自然要小许多。一番见礼过后,董氏最后招手,叫宋氏牵了果儿过来。回头看一眼徐若麟,面上的笑意更浓了。
  “果儿,来。过来拜见你的母亲。”
  果儿紧紧地盯着初念,此刻眼睛里流露出的惊讶和欢喜简直无法形容。她偷偷看了眼自己的父亲。见他唇角含笑,眼睛里也含笑,朝自己微微点头,立刻便试探着,轻轻叫了声“母亲”。
  初念压下心中生出的因这陌生称呼带给自己的那种奇异感觉,微笑着应了一声,递过去自己早准备好的见面礼。果儿接了,高高兴兴地道谢。
  董氏呵呵笑道:“好了好了,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往后咱们家,只会越来越热闹。想必老太太已经在盼这新进门的长孙媳早早生出个大重孙了。想想都欢喜。”
  董氏说得越欢,一边廖氏面上的笑便越勉强。司国太的目光掠过两个儿媳妇后,最后扫了眼低眉敛目的初念,淡淡笑了下,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自是盼着一家人都欢喜。”
  翁姑拜见之礼便这样过去了。徐耀祖两兄弟朝坐上的司国太拜别,先后离去。徐邦瑞最后再看几眼初念,也与徐邦亨一道去了,最后堂屋里只剩一帮子女人和徐若麟。
  “大侄子,别一刻也离不了地粘着你新媳妇。我晓得我这侄媳妇标志,只也不会一口吞了她的。咱们这些娘儿们见了她喜欢,还要留她再说说话,好早日相熟起来。你自管忙去。”
  董氏玩笑着要赶徐若麟。
  徐若麟在妇人们的笑声中飞快看了眼初念。见她此刻并未看向自己。想了下,道:“也好。只是我这新媳妇面皮薄,求婶子伯娘们休要羞臊到了她。”
  妇人们哈哈大笑声中,徐若麟笑作了个揖。最后看一眼初念,转身出了堂屋。
  ~~
  男人们一走,初念便被族里的妇人们包围,七嘴八舌问她从前一十七年在庵里的起居生活。先前为防备旁人问这些,王氏便细细地教导过初念。且她自己留居三花庵也有个把月,对这些倒不陌生。一一地应答,自然没有破绽。妇人们听罢,有人便点头叹道:“可见姻缘果然是三生注定。咱们这些人,从前见天地想着,该是哪家的女儿才配得上大侄子那样的人材。今早看到你二人并肩而立,才晓得什么叫一对儿玉做的人,就没见过这么般配的。”
  旁人纷纷附和声中,廖氏忽然笑道:“老大媳妇儿,想来你在家时,也听说过一些话。我跟你娘,从前是有那么点儿误会,只如今又做了亲家,可见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这世上也没过不去的事。往后呢,咱们两家就又是一家了。等你回门时,把我的话捎给你娘,叫她大人不记小人过,往后没事多与我走动走动,我高兴得紧。”
  初念飞快看了眼廖氏,她正含笑望着自己。便低头,应了声是。
  廖氏在众人赞许声中,点了下头,又笑道,“我一看到你呢,便想到我从前那个老二的媳妇儿。那孩子,也是个好孩子。不过就是不愿意替她没了的男人守节而已。如今我想通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了。毕竟是处了几年的人,我和她婆媳一场,也是有几分情意在的。她既是你的同胞姐姐,如今归宗在家,你见了她,也别忘了代我捎个好,叫她千万别怨艾。往后若是有机会,我能再见见她,也是好的。”
  原本还嘈嘈切切的堂屋里,随了廖氏的这话,立刻变得鸦雀无声。许多双眼睛齐齐地投向了初念。
  初念暗暗捏了下袖中的手,迎上廖氏的目光,微微笑道:“那我代我姐姐先谢过娘了。我和她虽没多大的缘分,好歹出嫁前,也是见了一面的。姐姐若是知道娘的这番心意,必定感激涕零。”
  廖氏点头了下,随即叹道:“那孩子也怪招人爱的。只怪我和我家小二儿没那福气能和她做长久家人。对了,我前些日听说,她嫁了你们家的王姓表哥?怎的悄无动静地便把婚事办了?我倒真想亲自与她再会个面儿,补送上点贺礼,往后才好安心。老大媳妇儿,你们既是亲姐妹,可否代我传个话?”
  屋子里更静了,静得简直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了。
  初念压住怦怦的心跳,道:“娘的一番好意,我自会传达。那桩婚事,我听我母亲也提起过几句,说她是归宗再嫁,自然不兴排场。且我表哥家中也逢了大变故,正要送舅舅回山西老家。当时两家人商量后,便紧赶着把事情办了,一顶花轿抬过去也就完了。下回不知道何时才能回京。到时候,必定叫她来拜谢娘的心意。”
  廖氏盯着初念,摇头笑道:“可怎么就这么不巧……”
  “老大媳妇,你这心意到了,晓得人家如今过得也好,若照我说,便再好不过了。往后能不能再得见,那便瞧缘分了。不是我偏袒我这孙媳妇。她刚进门,脸皮正生嫩,懂个什么?你这么追着说些和她无关的陈谷子烂芝麻事,若吓到她了,我可饶不了你!”
  一直抱着果儿坐一块儿的司国太忽然出声,半笑半责,廖氏一怔,边上的董氏立刻呵呵笑道:“可不是么,老太太说的就是我想说的。不过大侄媳你也别怕,你家这位婆婆,可是出了名的面冷心软。心里疼你疼得紧,她面上也是不露半分。往后你就晓得了。”
  一屋子的女人都笑了起来,廖氏也陪着笑,神情略有些尴尬。
  初念看了眼司国太,见她正笑眯眯搂着果儿不知道在说什么,并未看向自己。
  “都散了吧,我这老骨头坐不了一会儿就乏了——”
  众人再说了会的话,司国太面露疲色,这么道了一句。大家伙儿忙扶了她送到慎德院前,这才一边说着话,一边开始络绎散去。
  初念牵了果儿的手站在甬道上,朝廖氏道别。廖氏恍若未闻,仍直勾勾地盯着她。初念被她看得正后背起了丝儿凉意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心微微一跳,回过头去,见果然是徐若麟过来了。
  “哟,大侄子,刚和说着呢,果然被我料中。才这么会儿功夫,你就耐不住要来接你新媳妇了!”董氏笑嘻嘻打趣。
  徐若麟到了近前,对着廖氏微微点头,招呼了声,这才朝董氏笑道:“不是从皇上那里得了几天的假吗?趁还空,我和我媳妇儿好好处几天。婶娘你不会不应吧?”
  “应,怎么敢不应!”
  董氏和一帮子妇人哈哈大笑,将初念推到了徐若麟身边,这才咯咯笑着,指着他俩背影议论不停。
  徐若麟牵住果儿的左手,看了眼正牵她右手的初念。见她低头,眼睛盯着面前的地。笑了下,道:“咱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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