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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肉/一念执着,一念相思》一度君华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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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3 20:39:32
☆、第六十章:日更党的尊严

    腊八节清虚观是不过的,至少不喝腊八粥。河蚌不乐意,从早上起就缠着容尘子要带下山喝粥。容尘子本是和迦业大师等人一并研究庄少衾那几条小鸣蛇,这会儿也被她缠得不胜其烦。但她又娇气,一吼又要哭。容尘子只有哄:“粥什么时候都可以喝,对不对?你先和清韵他们去玩,改日贫道带你下山便是。”
    诸小道士都低着头,生怕被师父点去陪这河蚌。河蚌本就是个小孩子性情,当下就不要脸了,她抱着容尘子的腿就要哭。容尘子急忙将她扯起来,正板起脸来要训,身后一个声音朗声道:“既然知观无暇,不若就由在下代劳吧。民间风光,在下也经久未见,正好陪盼盼走走。”
    江浩然一脸微笑着向河蚌伸出手来,河蚌避回容尘子怀里,一脸嫌恶:“谁要和你一起?讨厌!”
    她又回身缠容尘子,容尘子终于忍不住:“好吧好吧,你先换衣服,稍后贫道带你下山。”
    河蚌这才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地就回卧房换衣服。她今日又穿了那件长长的白色羽衣,足上金铃叮咛作响,跑将起来时羽衣散开,像一团越滚越远的小雪球,活泼俏皮。容尘子的神色无奈中暗藏一丝温暖,对着那背影凝视良久,方深深地叹了口气。
    河蚌很愁,她的衣服容尘子嫌弃,觉得简直是暴露得近乎伤风败俗,叶甜倒是有女装,她又嫌弃太过严肃死板。容尘子又不同意她着道童的衣裳——这河蚌女扮男装也是清俊俏丽,又连走路都恨不得粘在他身上。一位道长和一个俊俏道童相拥走在路上……容尘子不敢想象路人的目光。
    选来选去没有合适的衣服,河蚌嘴嘟得老高:“你就是不想带人家出去!”
    容尘子是秀才遇到兵,只得低声哄:“我哪里不愿带你吗,要不你变成河蚌,贫道抱你下山。”
    大河蚌一听,这主意倒也不错,还不用走路,这才允了,高高兴兴地随他下了山。
    戌时末,容尘子抱着河蚌下了山。腊八节在凌霞镇本是个很受重视的日子,容尘子走过长街弄巷,越走面色越凝重。河蚌也觉得有异,她从容尘子怀里探出头来:“知观,都没有人卖腊八粥嘛!”
    长街上空空荡荡,家家关门闭户,连零星灯光都瞧不见。繁华的凌霞镇,骤现苍凉衰败之象。寒风割面而来,容尘子用鲛绡将河蚌打成个包袱背在身上。河蚌还扭来扭去的不依,容尘子拍拍它的壳:“乖。”
    他行至一户人家,举手敲门。天气滴水成冰,屋檐太矮,上面凝结着手腕粗的冰棱。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嘎的声响,无人应答。容尘子的心直往下沉——如今道门的人俱都聚在长岗山,难道凌霞镇……出了什么事?他神思一闪,突然脸色大变——当初李家集疯狗食人之事,尸体也离奇失踪,当时自己因河蚌的事搁耽,竟一直再未想起。若那疯狗同鸣蛇确有关联,此刻李家集恐怕也是厄运难逃了!
    他用力推门,冷不防那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妇人开了门,她穿着棉夹袄,头上还包着黑色的头巾,牙掉了许多,说话也关不住风:“谁呀?”
    容尘子不由倒退了一步,见是个老人家,又换了个和气的神色:“老人家,行路久了,想讨口吃的。”
    老太婆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打了个哈哈:“瞧我这老婆子,竟然让客人站在门口,进来吧。”
    屋子十分窄小,老妇人点了一盏油灯,灯影摇晃间,可见泥墙、瓦屋,容尘子在桌前坐下来,突然就是一皱眉——桌上尘土密布,显然是久无人打扫了。
    他皱着眉,不过片刻,老妇人端上来一碗冷粥,容尘子一闻,都馊了。他用筷子搅了搅粥,右手刚一掐诀,那妇人已然扑上来,容尘子倒也不俱她,右手宝剑一现,直接将她穿了个透心凉。她还在地上扭动,大嘴张开,里面缓缓爬出一条白底黄花的三眼蛇,刚探出个蛇头,容尘子一剑斩落,蛇皮太韧,只斩出一道浅浅的血痕。那蛇也凶悍,张着嘴喷出一道毒液,容尘子侧身避过,毒液喷在旧木桌上,木桌瞬间就被蚀出了几个洞。
    就这么一避之下,那蛇全身都自人体内爬出,尾巴一甩,快若闪电般扑过来。容尘子举剑正要相迎,那已扑至他面门的三眼蛇突然裂成碎片。像被龙卷风寸寸撕裂,最后连蛇骨都断成几截。
    容尘子被溅了一头一脸的血,只得将河蚌放在地上:“你早知道凌霞镇出了事?”
    包袱里河蚌声音沉闷:“我只是在想三眼蛇久无动静,会不会是在长岗上摆个疑兵之计忽悠我们,唔……现在看来凌霞镇好像真的出事了。”
    她化为人形,仍然结水为裳,但容尘子这会儿没功夫理会她“暴露得简直伤风败俗”的衣着,他眸光黯淡:“我清虚观建观于此,竟让百姓遭此大难……”
    河蚌将小手搭在他肩上,软乎乎的身子轻轻蹭他:“其实这世界本就是适者生存,知观不必自责。何况这时候我们应该看看哪户人家没有做腊八粥!腊八节不做腊八粥的,肯定是三眼蛇!”
    “……”容尘子将房里诸都探查了一番,也是叹息,“这般辨妖方法,也算是旷古绝今了。”
    他牵着河蚌挨家挨户敲过去,一路上只有五户人家做的腊八粥,另有一户实在清苦,却也用酸萝卜加几丝猪肉代替了。容尘子也悟出道理——看来这三眼蛇还真不知道过节。
    有时候家里做了腊八粥却有行为躲闪的,大河蚌就把一家人集中到一块,一个一个地问,那些问题也是五花八门,比如:“端午节要吃什么?”“元宵节吃什么?”等等。
    答不出来的就用风裂术杀死,死后一看,俱都是三眼蛇的尸身。
    容尘子虽觉万分荒唐,但见确实有效,也不曾阻止。二人一路行至街尾,三眼蛇杀了只怕不下五十条。河蚌也有些累了。容尘子倾身抱起她:“看来须将剩余镇民集中至清虚观,待蛇患过去再说。”
    河蚌乖乖地呆在他怀里,足上金铃叮咛作响,在夜间听来十分清晰:“知观,人家累得很。”
    她声音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容尘子难免有些心疼:“那你在这里等我,事不宜迟,恐再耽搁不得。”
    河蚌几番犹豫:“人家想跟你在一起。”
    容尘子也怕伤了她的元气,只得仍将她变回河蚌,打成包袱卷儿背在身上。
    河蚌一觉睡醒已经在清虚观中,容尘子将她泡在温水里,令清贞和清韵不时添些热水,自己前去安置这次带上山来的一百多口镇民。冒充刘沁芳那条三眼蛇为了讨好河蚌,特意下山偷了几斤猪肋巴骨,清韵瞒着师父偷偷煮了一锅腊八粥。这时候二人一蛇守着一只大河蚌,清贞第一次见到传说中所谓的妖怪,新奇不已。他不时伸指头戳戳河蚌的壳,悄声道:“师弟,你说这河蚌真会变成海皇?”
    清韵翻翻眼睛:“师兄,这里一条三眼蛇还人模人样呢,你别少见多怪了……”
    河蚌张张壳吐了一串泡泡,清韵便赶紧上前:“小道做了一锅腊八粥,陛下快起来趁热喝吧。”
    河蚌嗯哼了一声,那条三眼蛇已经挤上来:“嘿嘿,海皇陛下,腊巴骨是俺特地找来孝敬你的!”
    河蚌大悦:“小三儿,还是你乖。”她从壳里吐出一颗粉光艳艳的珠子,“这个赏给你啦!”
    三眼蛇一看就打哆嗦:“又是珍珠?陛下……”
    河蚌不耐烦:“什么珍珠,这是一只海龟妖的内丹,很珍贵的!”三眼蛇将信将疑,河蚌不耐烦了:“要不要啊,不要还我!”
    三眼蛇一咬牙,头迅速一探,将珠子衔进嘴里,咕噜一声吞了下去:“谢谢陛下。”
    河蚌哼哼,她是数千年的大妖,近几年又常居海里,论宝贝是绝对不少的。清韵一看,就有些眼馋:“陛下,粥还是小道做的呢!!”
    河蚌张张壳:“你也乖,不过你是道士,我这里的法宝都是妖怪的,你不能用呀……啊,有了!”她打个滚,吐了个晶莹剔透的小葫芦,“这个是收妖瓶,可以收些几百年的小妖,给你吧。”
    清韵收起来,清贞也腆着脸过来:“陛……啊不,师娘!师娘你不能厚此薄彼呀!徒儿给您添水……”
    河蚌有点不解:“师娘是啥?”
    清贞赶紧解释:“就是师父的妻子,师父如父,师娘如母啊!”
    河蚌美得冒泡:“不错不错,你也乖,嗯,给你个啥呢……”她壳里一阵叮当脆响,翻了半天似乎终于找着了,“啊啊,给你一个汲水玉,可改变水脉的,不过黄河长江改不了,井水、活水什么的还能用。”
    容尘子一回来,就发现他的两个徒弟已经为了两件小法宝,将他这个师父卖了……
    他本就是个踏实之人,当下声色俱厉地训斥:“你赠清韵收妖瓶,他便不会努力学习降妖之术!你赠清贞汲水玉,他便不会细看地脉山势,好逸恶劳的恶习一旦养成,他们都将一事无成!你二人根基未稳,竟然已经寻思着一步登天了么?”
    清贞、清韵都被训得不敢抬头,大河蚌从盆里爬到容尘子怀里,伸出斧足逗他:“知观你生气啦?”容尘子眉似刀刻,河蚌又开始耍无赖,“格老子的,你身为个师父这么小气,还敢生气!你再生气老子就哭哦!”
    容尘子真是有些怕了她,见清贞、清韵头低得脸都快贴着地了,他冷哼一声:“干杵着作甚,还不出去做事!”
    清贞、清韵应了一声,赶紧就脚底抹油了。容尘子这才将河蚌揽在怀里,用汗巾将她擦干:“他们正是学东西的时候,不可胡惯。”
    河蚌闷闷地应了一声,她化为人形,身上裙裾只遮住了三分之一的大腿,容尘子喉头微咽,不免又同她温存了一番。
    然次日,整个清虚观都接到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朝廷传来令谕,着庄少衾将李家集与凌霞镇封禁,今日开始,二村许进不许出。为免情势扩大,内中村民,不论人蛇,一律纵火焚烧。
    令谕由一位千户带来,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万八千多卫兵,这一万余兵士包围凌霞镇和李家集,他们惯常盗墓摸金,处理这些异事也是雷厉风行。当下以处理精怪的方法,寻来动物牲畜的血凝住村庄周围,铺上桐油,欲一把火将凌霞镇和李家集一并焚尽。
    凌霞镇内顿时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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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3 20:39:45
☆、第六十一章:日更党的尊严

    朝廷要焚烧凌霞镇和李家集,道宗的人自然也多不同意,然而鸣蛇久无动静,如今谁也不知道对付它到底有多少把握。自古江湖不涉官府事,思前想后,不少道门中人都告辞而去。庄少衾也知道容尘子的脾气,也因着有他这个国师在,前来传令的千户才顾忌着没有立刻执行。
    村庄中有村民开始逃跑,但不过两百余户的人家,如何逃得出这些官兵的长矛利枪?
    容尘子焦虑万分,庄少衾在,观中这百余人倒是可以送出凌霞镇,但是如果这百余人中有哪怕一个人是鸣蛇所伪装,此后只怕要从此不得安宁。
    可是纵然百般试探,谁又敢保证这些人中没有一条鸣蛇?
    当日,他同行止真人等人将十几条小鸣蛇俱都细细研究了一遍,未出结果。中午,他坐在榻边,眉头紧皱,长吁知叹。河蚌揽着他的脖子,娇声安抚:“知观也不要愁啦,天灾哪朝哪代都有,且这些三眼蛇到底做人不久,要试探还是能试出来的。”
    空尘子轻拍她的背,语声低柔:“天道无常,修道者空有除魔卫道之心,却只能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死去。我纵知生死由命的道理,多少也总有些无法释怀。”
    河蚌猫儿一般蜷在他怀里,容尘子难免又生爱怜之心:“你若累了就早些歇心。”他略微犹豫,“少衾那边传来消息,要大家尽快撤离凌霞镇……你要走吗?”
    河蚌任他给拍背,又犹豫了片刻才劝说:“知观,其实鸣蛇之事本就是当今皇帝的事,他要出面解决……扔给他便是了。凌霞镇镇民虽无辜遭难,但人间劫数,哪有苍生全部殒命的道理?所以我觉得……”容尘子面色严肃:“明日贫道即送你离开,但余下的镇民即将葬身火海,贫道断难坐视。”
    河蚌摸摸他的脸:“知观不走吗?”
    容尘子紧抿着唇,许久才摇头:“我不能走。昨夜我们一路行来,近半数居民都未被蛇借气或者寄居,我想让少衾争取三日时间,尽可能将无辜镇民转移出去。且长岗山下的两条鸣蛇术法本就属火,就算纵火,也不一定能伤其性命。届时……只怕还有一场恶斗。”
    河蚌舔舔他的脖子:“知观不走我也不走。”
    容尘子右手在她背上打着拍子,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流:“嗯。”
    然则下午,江浩然却找了过来,他也不避讳容尘子,直接就扯着河蚌:“既然朝廷都下令了,你又为何留在这里?降妖除魔是卫道者的事,更是男人的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掺合,立刻同我回嘉陵江!”
    河蚌避开他的手,缩到容尘子身后,容尘子以腕相格:“江尊主,她如今乃贫道女客,还请阁下放尊重些。”
    江浩然急怒之下,口不择言:“尊重?你乃出家之人,平日里同她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应该放尊重些?”
    容尘子面色微红,但仍护住河蚌,气度森然,毫不退缩:“她若愿意,贫道自无话说,但她若有丝毫不愿,尊主就休得无理!”
    江浩然双手握成拳,面色铁青:“如此说来,道长是要与我江某过不去了?”他语带威胁之意,河蚌从容尘子身后探出头来,颇有踌蹰之意。容尘子不动如山:“江尊主若要作此想,贫道也无话说。”
    江浩然眼神渐渐锋利,语气冷若寒冰:“那么、如果江某今日非要带她走,道长又当如何?”
    容尘子抬目直视,分毫不让:“若她不愿,绝无可能。”
    话已说绝,双方又是一阵僵持,迦业大师想打圆场,被江浩然一臂挡回。他语态倨傲:“容尘子,你可愿同江某一赌?”叶甜已经着急了,奔过去扯扯容尘子衣袖,容尘子不作理会:“怎讲?”
    “今日道门高师众多,就请各位作个见证。你我单打独斗,若你战败,容江某带她离开,并且此后永世不得再同她往来。”江浩然在看自己的手,他的手很大,指节也格外粗,颜色偏黯,像是褪了色的鎏金器具。他的语气越来越悠闲,“若江某战败,不但不再干涉盼盼,甚至奉你为师,随你剿灭三眼蛇,直到救出最后一个人为止。”
    容尘子还来不及答话,那边高碧心已经奔了过来,她一脸怒色:“江浩然!你应下我娘的话难道忘了么?何盼跟了那么多男人,早已是个被人玩烂了的货,你居然还念念不忘……你……”
    “住口!”容尘子当先喝止,他将河蚌揽在怀里,是个保护的姿势。河蚌目光几转,却终是露了担心之意:“知观……他修炼刚猛一类的功夫,如今已经不需要兵器了,他很厉害的。”
    容尘子却没再看江浩然一眼,他语声郑重:“告诉我你与江浩然的关系。”
    河蚌抬头看他,他面如凝霜,那双眸子里却带着难抑的宠溺之意。河蚌莫名地就有了勇气:“有一年为了找吃的,我师兄和另外一帮水族打架,最后他受伤了,只得把我丢下了。是江浩然救了我。”江浩然听到这里,一脸得色:“你还记得,盼盼,我于你有救命之恩,你怎么能丝毫不为我着想?”
    河蚌不理他,继续说下去:“我就跟着他去了嘉陵江,他们家族很大,又都嫌我没背景家世,几个长老碍着我有千年修为,将我留下了。”她倚在容尘子怀里,委屈得不得了,“他修炼刚猛的炽阳诀,脾气很差,动不动还打人家!后来有一次我们杀死了一只风鸟,说好了他取其他的法宝,把风鸟的天风灵精给我。谁知道几十年后他姑姑知道了,就要我交出天风灵珠,给高碧心,还说……还说……”
    她声音越来越低,江浩然又上前几步:“以前是我不好,那时候我心火太盛,也易焦易怒。但江家收留你千余年,如今我又寻了你三百余年,你莫非还不懂我的心吗?!我姑姑的性子你也晓得,我也是没有办法!何况你已有天水灵精,若天风灵精给我表妹,我们江家至少可以出两名内修,你怎么就不能为我考虑考虑呢?”
    容尘子心中终于解开一些疑惑:“难怪你习过风系法术,却不怎么用。”河蚌环着容尘子的腰,眼睛里已经隐有泪光:“可是那是他早就答应给我的!我不给,他就剖人家的心来取!”她抱着容尘子开始哭,“他们都说他救了我,我就应该以身相许,可是他对人家又不好!”
    容尘子轻拍她的肩,还未及说话,叶甜已经抢白:“呸死你个姓江的!你送出去的东西哪还有拿回去的道理?再说了,她可是几千年的内修,别说你嘉陵江了,就是东海怕也找不出几个吧?没有她你能杀死风鸟?呆在嘉陵江的日子你们没少驱使她做事吧?临了好意思说收留?”
    她还待再言,容尘子止住她的话,他语声沉稳,威怒不扬:“江尊主,不论前事如何,现今她是贫道的人,赌,恕贫道不能奉陪。毕竟她有自己的思想,贫道无权用其下注。这清虚观她愿来则来愿去则去,贫道绝不许任何人勉强。但是若尊主不吝赐教,贫道倒也有心讨教一番。”
    河蚌泪眼朦胧,容尘子低头以鲛绡替她拭泪,那言行举止,温柔不掩清俊,气度卓然。江浩然冷笑:“好一个痴情种,今日江某还真要向紫心道人的高徒讨教几招。”
    容尘子示意叶甜牵着河蚌,向前走几步,突然他解下腰间乾坤袋递给一旁的弟子,身如山岳、语态从容:“江尊主是武修,吾用道术,胜之不武。”他此话一出,便是行止真人和迦业大师都是面色陡变。
    “知观……”身后河蚌轻声相唤,容尘子并不回头,淡然道:“无事。”
    他剑不出鞘,凝神调气,摆出太极拳的起手式。江浩然擦拭着自己仿若金属般的一双手,怒极反笑:“容尘子,你自己找死,休怨旁人!”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3 20:40:01
☆、第六十二章:日更党的尊严

    江浩然的一双手渐渐散发出淡金色的光泽,颚下美须陡然根根立起,容尘子脚踏禹步,宛踏罡星斗宿,中正安舒,畅若行云。叶甜牵着河蚌,手心里微微出汗,神色强作镇定,声音却透露出一丝不安:“依你看,师哥比这姓江的胜算有多大?”
    河蚌望着场中的容尘子,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知观要是打不过他,咱们就偷袭他。”
    叶甜嘴角抽搐,义正辞严地教育她:“师哥不是个好勇斗狠的人,但既然放下话来,胜负便须由他二人决择,旁人岂能干涉?”河蚌不服:“打不过也不能帮忙?”
    叶甜焦急:“那是自然,言而无信是龌龊小人才干的事!”
    河蚌也有些忧心了:“那知观要是打不过怎么办呐……”
    江浩然与容尘子一交手,众人便感觉一股巨大的压迫力,其掌风如刀,过处吹毛断发。诸小道士纷纷避让,河蚌施了个水纹护身,连带叶甜也沾了个光,不受其掌风所扰。容尘子意贯四梢,以缠丝劲应对。江浩然双掌金光越来越盛,是功力催加的缘故。他的动作也越来越快,罡风所过之处,密如蛛网,任何兵器亦不能近身。偶有冬叶扫过,俱碎成粉末。
    容尘子似乎只有招架之式,但下盘极稳,足沿阴阳八卦之势,不进不退,始终守在八卦正中。叶甜紧紧握住河蚌的手:“师哥是想耗到他力竭?”
    河蚌将自己的手从她掌中抢救出来,不断甩着手掌:“那恐怕不行,江浩然有千年道行,且千余年来痴迷炽阳诀,内力深不可测,要论持久,知观肯定不如他。”场中二人虽专注较量,但她的声音自然听得清楚,江浩然望了河蚌一眼,化掌为拳:“你既知道,又何必让他为你枉死?”
    河蚌倚着一根黄旗旗杆俏生生地立着:“江浩然,炽阳诀乃本门密术,若非我师兄离世,传人断绝,我断不会传授于你。但是即使再高深的内功法门,也断不可能无懈可击。”江浩然闻言,面色陡变。河蚌绕着场中缓行:“你救我一命,我助你的也不少,如今已算两清。”她表情越来越严肃,“知观,击他神庭、上星、百会、强间、风府五穴!”
    江浩然闻言大惊,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立刻回手相护头颅。但容尘子岂是趁人之危之辈,他根本没有打算突袭其颅上五穴。江浩然骤然撤拳,被容尘子一拳直击腰侧,他出力看似不重,然拳劲入体,却打得江浩然喷出一口鲜血。“你……”他指着河蚌,气得浑身发抖,河蚌已经欢呼一声,跳将过去将容尘子挽住:“嗷嗷嗷嗷……知观赢了赢了!”
    江浩然不服:“你使诡计,岂能作数?”
    容尘子也是面色微红,轻声训河蚌:“又胡闹。”
    河蚌才不管那么多呢,她抱着容尘子的胳膊:“三眼蛇还没打呢,知观何必同他一般计较?”她亲热地贴着容尘子的手臂,“知观不知,那条公鸣蛇乃上古神兽,宝物诸多不提,体内更有一颗天火灵精,如果让这颗天火灵精落入坏人的手上,这才是了不得的祸事呢!”
    这话一出,周围诸人俱都呼吸一滞。传说中灵精乃万物起源,是可遇不可求的稀世珍宝。天水灵精的持有者若修习到足够程度,可号令天下水流。若是得到天火灵精……又将是何其深厚的福缘?
    连高碧心听后都是眸色一亮——灵精之间也有相生相克,她体内有一颗天风灵精,可若能得到天火灵精,风助火势,日后即使是这个几千年的大河蚌也只有任她踩在脚下。
    自古捉妖杀怪,若是只为苍生,难免单薄,但如果为了宝物……那又不一样了。即使得不到天火灵精,捡两件上古法器也好啊……
    原本一些听闻朝廷令谕有所动摇的人听说这事,又渐渐转了方向。
    这一次诸人空前配合,很快便集结了一批人,约定先将观中百余镇民安置妥当,次日一早向长岗山进发。
    诸人各行其事,及至夜间,河蚌难得殷勤,为容尘子更衣沐浴。容尘子不大习惯,拍拍她的手:“好了,我自己来。”河蚌不听话,倒了澡豆替他搓背。她的手又软又嫩,容尘子泡在热水里,享受着她的服侍,闭目养神。河蚌也不吵他,乖乖地替他捏肩松骨。
    约有两刻,容尘子终于披衣起身,握着河蚌的手:“天不早了,睡吧。明天我们动身去李家集。”
    河蚌点头,脸蛋被热气醺得红红的,像冬天刚熟的苹果。容尘子突然升起想要咬一口的心思,他暗道一声惭愧,想着明日还有要事,须保存体力,便将河蚌抱到榻上:“睡了。”
    清玄和清素将澡盆抬了出去,容尘子将屋里的灯熄得只剩一盏,仍然点了驱邪避难香,抱着河蚌就欲入睡。
    他刚刚泡完澡,身上温度偏高。河蚌将小手伸进他中衣里,缓缓触摸他胸口结实的肌肉。容尘子低头亲亲她的额头,冷不防她以唇相迎,唇瓣相接,容尘子呼吸一停,便觉那柔软灵活的小舌头缓缓探入自己口腔。他呼吸一乱,那小舌头又软又暖,游走在前无来者的地方。河蚌小手轻轻解开他穿着整齐的中衣,他想要阻止,私心里却又有一种隐秘的留恋。
    犹豫之下,河蚌整个人已经贴在他紧实的身体上,那只小手引着他粗糙的手掌,斜挑过柔若细羽的衣裙,触摸里面最柔嫩的所在。容尘子心跳越来越快,面上充血一般地红。那肌肤在掌心中丝绸一般柔滑,他喉头微咽,翻身就欲直奔主题。
    河蚌将小舌头抽离,仍然扑在他身上,那长发末梢擦过身体,刺痒中带着难以言说的快感。容尘子喘着气静静躺着,河蚌抬腿轻轻摩娑他的腰,小舌头舔过他的胸口、腰腹,渐渐往下。
    容尘子只觉身下一暖,全身肌肉都绷在了一起。刺激越来越强烈,他不得不用内力凝心镇气,延缓时间。到最后忍无可忍时,他将河蚌拎起来,几乎强硬地剥去她的羽衣,河蚌也喘着厉害,那在她唇齿之间逞尽威风的利器刺入身体,她吁气如兰:“知观……”
    容尘子只觉身下柔软异常,如俯云端。他再难克制,用力地将二人身体契合在一起,咬紧牙关就战了她几百回合。河蚌脸颊如晕烟霞,她低声呻吟,极力舒展着身体任他享用,媚色倾城,容尘子恨不能化在她身上。
    一番缠绵耗时甚久,熄灯之后,容尘子翻来覆去睡不好。怀中肌肤温软,他有些不想河蚌穿上衣服,想就这么搂着她。河蚌便一动不动,任他浅吻轻抚。容尘子久久不能入睡,河蚌想起自己的壳里还藏着些补气安神的香料,当即赤身坐起。她东西没个收拾,这会儿只得乱七八糟一大堆倒在榻上,容尘子起身将灯烛拨得更亮些:“怎么了?”
    河蚌将那些香料盒子一盒一盒地看过去,还自言自语:“在找千日眠,能让人安神好眠的。”
    容尘子替她找寻,她壳子里宝贝真多,整个卧房里都是光华蕴蕴。容尘子轻声叹气,找了半天才发现一个红色盒子里一盒泥状物。他嗅嗅气味递给河蚌,河蚌欢呼一声,接过盒子跳到香炉前,用指甲微微挑了少许加入香炉里。她站在炉前等那香气袅袅而起。容尘子不经意划拉着她一床的宝贝。突然一个银白色的玉瓶滚过他面前,他拾将起来打开瓶塞。
    里面是几粒白色珍珠状的药丸,容尘子轻轻一嗅,顿时就变了脸色——白色曼陀罗,传说中引人堕落的邪恶之花,能挑起人心中最隐秘的望望,并将其无限放大。此物无色无味,甚至可以说无毒,凭你修为再高深也难以察觉。然一旦渗入体内,轻则乱其神识,重则可令人从此性情大变。令善者恶,令恶者疯魔。
    他拈了一粒在手中反复摩娑,心却瞬间沉入无边无际的深渊,他想起巫门的芙娅,以及和河蚌的第一次亲密。他一直以为自己当时情绪失控,是因为巫门的药引中加入了白色蔓陀罗,可是如今看来,自是这河蚌早有图谋。
    他随后又想到了很多事,包括一些他原本不愿深究的东西。这河蚌耗尽三百余年的时间,真的只是为了尝尝自己的血肉?她这样自私自利的妖怪,听到鸣蛇乱世却肯出面相助,真的只是为了那一条蛇三两蛇的约定?她接近自己的背后,会不会有更大的阴谋——或者她同封印在长岗山中的两条鸣蛇有什么关系……
    他出了一身冷汗,回过神来,却见那河蚌吊在他脖子上,软语呢喃,娇美如花:“知观,感觉怎么样?”她摸摸容尘子的额头,瞪着大大的眼睛,“知观,你流了好多汗!”
    柔软的鲛绡拭过额头,容尘子努力止住自己再往这方面细想,他猛然握住河蚌白嫩的皓腕,蓦地发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何盼,”他舒长臂将她紧紧圈在怀里,吃力地唤她。河蚌猫儿一般慵懒:“知观,你做恶梦啦?”
    容尘子闭上眼睛,掩饰心中的惊悸:“你要乖,不许再骗我。”他下定决心般说出这一句,随后睁开眼睛,神色又恢复了淡然——既然决意要在一起,过去的事便可以既往不咎,但是真的不要再骗我……
    河蚌依偎在他怀里,声音又娇又脆:“我不骗你……我喜欢你。”容尘子用下巴揉着河蚌头顶,怀中佳人如酒,令人不饮自醉。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3 20:40:11
☆、第六十三章:日更党的尊严

    次日一早,容尘子梳洗完毕,带上九个清字辈的弟子准备前往李家集,其余道童本领不济,只同百余名镇民先行迁至凌霞镇旁的安国寺暂住。前来传谕的林千户虽颇有微辞,但碍着庄少衾的面子,不敢有违。庄少衾也很为难,纵然他是国师,然终究圣意难违。
    他软硬兼施,林千户终于答应拖延三天,三天之后如鸣蛇不除,放火焚村。
    容尘子将河蚌从榻上抱起来,她本来就是个懒惰的,这时候还在睡。道宗其他人已经收拾行装向长岗上进发了,若是平常,容尘子随便带几个馒头路上吃,也就算早饭了。可是这会儿有河蚌却是含糊不得。她是个吃货,饭量又大,吃得又慢。容尘子虽是心急,却也不忍催促——她若不和自己在一起,又何须奔波?
    师父不表态,徒弟们自然只有等。清玄、清素、清韵、清贞、清灵等九个小道士收拾得整整齐齐,排成一长溜,等着她吃饱起程。她慢慢地刨着粥,最后三眼蛇又钓了两条鱼,清韵给做了一锅鱼汤拌饭,她用一个时辰吃了大半锅,这才算饱了。
    一行十二人外加一条蛇,浩浩荡荡地直奔李家集。
    李家集穷,是真的穷。路窄地狭,入口夹在长岗山和凌霞镇中间,最窄的地方半尺不到,右手边就是万丈悬崖,走得人心惊胆颤。好在容尘子一行人脚力稳徤,除了走得一身泥浆草籽,倒也无惊无险。那条三眼蛇就更不用说了——它那身板,别说有路了,就算只有个洞它也能过去。过了这羊肠窄道,沿着弯曲的小路下山,便隐约可见一处锦竹环绕的村庄。
    冬日天冷,黑云掩日,本就光线暗淡。然而一见这李家集,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满目烟尘,入眼只见一片沙黄,连天空都带了古铜色。风卷着竹叶刮过,其声萧瑟。整个李家集不闻一声鸟鸣,不见一个活人,沉寂得像一座死城。容尘子走在前面,叶甜紧跟其后,虽面色镇定如常,却抽了宝剑握在手中。人只有在恐惧时才会不自觉想到保护自己。倒是大河蚌大大咧咧地跟在身后,不时还东看看西望望,十分好奇的模样。
    竹林如今早已只剩光秃秃的竹杆,枯黄的竹叶无人打扫,铺落一地。沿着小路走下来,旁边有个石窟,里面还堆着散乱的石条。容尘子踏足其上,突然一阵腥风,枯叶扑面而来,他举剑相迎,风中却只有落叶,别无他物。他一剑击空,却见石缝里黑影一闪,一条细蛇直扑叶甜!
    叶甜手心里全是汗,举剑相挡,黑影居中而断,血洒一脸,那蛇头却毫不停留,张着嘴直奔她面门。黑底红花的蛇头、两排尖利的毒牙,叶甜顿时就有些手软。她回剑一护,容尘子也抢身来救,还未靠近,那蛇头已经凝在半空,不远不近,正与叶甜鼻尖相对。
    叶甜骇得瞪大眼睛,一动不敢动,河蚌纤手微指,那狰狞的蛇头仿佛被一层清水包裹,水纹微搅,也不见如何剧烈,整个蛇头却融于水中,水球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渗入泥土。叶甜气得暴跳如雷:“你这个贱蚌,你不能早点出手吗?!”
    她身后河蚌笑嘻嘻的:“格老子的,不是没咬着你吗。”
    叶甜还要再言,容尘子轻咳一声:“好了,都警惕些。”叶甜扭过脸不理他:“你就向着她!”河蚌蹦到容尘子身边亲热地蹭他,容尘子略带惩诫地拍拍她的头,起手很重,落下去却极轻:“不许调皮。”
    下至山腰时,见到一户人家,小木屋外插着一扎竹篱笆,院子里种了许多橙树,树上一个一个金黄的橙子在绿叶间摇摇摆摆,小灯笼一样。河蚌哪里是见得这个的,她立刻就跳到容尘子身边:“知观,人家要吃橘子!”
    “是橙子。”容尘子是想到小木屋里看看,倒也应下来,“我看看屋里有无主人,买几个给你。”
    河蚌这才高兴了,她也没礼貌,伸手就去推篱笆外的小竹门,容尘子赶紧拉住她:“小心,我先进去,万一里面有蛇,也好应对……”
    河蚌打断他的话:“小三儿,快去!”
    三眼蛇从小道士身后游过来,有些不情不愿,却又不敢违抗河蚌的命令,只得轻声轻脚地游进去趟雷。然后它刚游到门口,突然里面有人开门出来,一见这么一条绿底墨纹的东西,吓得几乎背过气去。
    容尘子急忙接住,才发现是个穿花棉袄的小媳妇,二十来岁,长得清秀,穿得就太过朴素了,衣服上好几处补丁。见倒在一个出家人臂间,她又是一声惊叫,还好叶甜上前两步扶住了她。
    叶甜形象庄重,是个值得信任的道姑模样。这小媳妇方才放下心来,兀自拍着胸口道:“吓死俺了,你们是谁?”她再看一眼容尘子,脸色一红,突然倒是想起来:“莫非是容尘子道长吗?”
    李家集是个穷地方,连阴阳先生都不怎么请得动,经常来这里的道家也就容尘子了。容尘子方才点头,还未说话,这小媳妇已经转了态度:“哎,实在是太失礼了。”她用衣摆擦了擦手,又暗暗看了容尘子两眼,容尘子虽不时过来,但毕竟内外有别,她也就隔着竹帘看过几眼,这时候无阻无碍,更觉其端方伟岸,“道长快里面请,里面请!”
    容尘子也正好有话要问,自然不辞。一行人进了屋里,小媳妇赶紧去里屋请自家公公,河蚌却不耐了:“知观,橙子!”
    容尘子苦笑,里屋竹帘一撩,却见一个七十来岁的老人家拄着拐杖出来,白眉白须,眼神清亮,是个和善的模样:“知观!”见到容尘子,他蓦地激动起来,上前握住他的手就要跪下,“知观,你可要救救我们呐!”
    容尘子赶紧将他扶住,言语间义不容辞的模样:“许老放心,除魔卫道,修道之人责无旁贷。但贫道还有一些事想问许老。”这个被称作许老的老人连连点头:“能帮得上知观,搭上老朽这条老命也是值得的啊。老朽倒是活够了,只可怜村里的娃娃、丫头们还这么小。”
    容尘子很严肃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问得清玄、清素都是面色一红:“许老……你院子里的橙子能不能卖给贫道几个……”
    结果不用说,河蚌自然吃上了最大最红的橙子。许老让小媳妇找了扶梯,捡那些皮薄汁多的大橙子,狠狠地给她摘了一兜。河蚌对这个老头以及这个小媳妇立刻好感大增:“嗷嗷小许你们真好,你们家的橘子也好。明年我还来你们家吃橘子。”
    容尘子听得直皱眉:“怎么称呼人的,没礼貌!叫许伯伯!”
    清玄正在给河蚌剥橘子,河蚌已经拿了两瓣肉肥汁多的橙子吃得满嘴金黄,还含糊不清地道:“那他可担不起!”
    许老倒也不在意,笑得慈祥又带了些苦楚:“若是明年小老儿家中还有活口,小老儿定然吩咐他们将所有的橙子都留给姑娘,一个也不许别人碰。”
    橙子又大又甜,河蚌立刻下定决心:“你们家全活着,一个也不许死,明年我要过来吃橙子!”
    穿花袄的小媳妇端了几碗甜茶进来,给了他们一人一碗,看见那条东张西望的三眼蛇,她还是有些怕,远远地避开。倒是许老活得久了,见得也多些,且同容尘子熟识,并不畏惧。听见河蚌的话,他脸上在笑,眼睛里却闪着泪花:“只可惜老儿家里有两个人已经快要死了。”
    他这话一出,容尘子都变了脸色,当即责备:“许老!如此要事,你应当先提出,如何还经得起耽搁。”他大步走向里屋,“人在何处……”话未完,他已经看见。许老家里就两个卧房,床上躺着他已然骨瘦如柴的儿子和不过八岁的孙子。
    容尘子三步并两步跨到榻边,伸手诊脉。他诊脉时极为专注,河蚌拿着剥好的橙子跳到他面前,喂了他一瓣:“他们家橘子好吃,知观你将他们治好吧。”
    容尘子眉头紧皱,床上二人面如金纸,眼见是气若游丝了:“是邪物吸其阳气,竟不像鸣蛇所为。”他面色凝重,河蚌却不管那么多,她比许家老太爷还关心这二人的病情:“能治好么?”
    容尘子语声低沉:“邪物贫道自能驱赶,但是此二人精气将尽,已是绝脉之象,只怕……”
    许老闻言,眸中虽溢满悲伤,但也并不十分意外:“这也是命数,没想到我一个老头子一生行善,临了时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又对着容尘子拜下去,慌得容尘子赶紧扶起来,他语声哽咽,“知观,老头子儿孙若亡,便只得这一个媳妇,银铃是个好孩子,老头子求您务必救救她。”
    容尘子还没答话,那河蚌已经凑了过去:“是不是将精气补上,他们就不用死啦?”
    她伸手去摸那个小孩,容尘子点点头:“嗯,但人之精气十分珍贵,只怕……”
    他话未完,河蚌已经凑到他面前,她吃着橙子,答得漫不经心:“知观你以前渡给人家的元精,人家都用不完,我渡一点给他们,他们应该能活吧?”
    她瞪着圆圆的眼睛,天真纯洁到了极点,把德高望重的容尘子羞得几乎钻了地缝。九个小道士几乎笑破了肚皮,偏偏还不敢显露。叶甜嘴里的甜茶全部喷到了墙上。容尘子清咳一声,压低了声音:“已经到你……体内的东西,如何转?”
    河蚌又喂了他一瓣橙子,拍拍自己已不存在的壳:“都化成清水储着呢。我身体一时消化不了那么多。”
    容尘子轻咳两声,侧过脸去,脸上带着可疑的薄红:“嗯,那你给他们吧。”
    河蚌吃着橙子,趴到榻上,如玉的食指靠在床左边,那个小孩额头。也没见如何催动,只见那根食指渐渐地滴出一滴水来,那水很快浸入孩子额际,不过眨眼的功夫,原本气若游丝的孩子便渐渐有了颜色。
    容尘子本就是高道,元阳精纯,给河蚌的更是没有一丝马虎。再加之正神转世,其精气可谓至宝。这么小小一滴,滋润一个普通人,已是绰绰有余,若他仙根足够,甚至可以通阴阳、修正道。河蚌又准备爬到榻右边许老的儿子许铁柱身上,容尘子将她挟住,她爬不过去,只得嘟着嘴远远地滴了一滴到他额头。
    许铁柱也瞬间气色红润起来,许老爷子激动得就要下跪,容尘子扶住他,河蚌也很高兴:“你们都活着,明年我要来吃橘子的。”
    许老浑身颤抖,一迭声地叫:“银铃,去找树上的橙子都打下来,让仙姑吃好!”
    看着外面累累垂金的橙子,叶甜悚然:“贱蚌,都打下来你自己扛啊!!”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3 20:40:22
☆、第六十四章:日更党的尊严

  四两一个的脐橙,河蚌吃了六个!趁着她吃橙子的功夫,容尘子也大致了解了李家集的近况——从恶犬食人的事情之后,村子里频频有人失踪,且最近不知怎的,更是整日里笼罩在一股沙黄的气息当中,连日头也不曾得见了。后来夜晚,有三岁孩子看见被恶狗咬得面目全非的李盘出来走动。
  他动作僵硬,眼球都被扯出来吊在眶外。先前诸人还道小孩子胡说,也不以为意。后来有一晚,李石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见自己血肉模糊的儿子立在门口,脸上都生虫了。这李石从此就被吓破了胆,现在还言语不清。
  后来村子里怪事就越来越多,比如有一家子杀鸡的时候,那血流了一地,比一个人的血还多。主人家奇怪之下仍将鸡熬了汤,揭锅盖的时候发现里面的汤浓得跟凉粉似的。伸勺子一舀,凉粉下面滚出颗眼珠。他家小儿子就莫名奇妙地没了左眼眼珠。
  容尘子面色凝重:“如此怪事,为何竟无一人前来清虚观求援?”
  许老叹了一口气:“知观,这村子外面不知道被什么给围起来了,进来的人不觉得,却是出不去了的。好几拨人来要求您,掉下山崖的都不下三人了,外面像隔了堵墙,怎么也出不去。”
  容尘子目光沉重:“是贫道大意了。”他叹口声,语声满是自责。当日他便知道李家集疯狗食人事情有异,当日前来时见地气躁动,一心也想寻出事情源头所在。然被河蚌暗算之后,他身受重伤,面上不语,终究意难平,一时竟将李家集的事给忘了。
  诸人交谈之时,大河蚌就在旁边胡吃。她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给这里带来了什么灾祸,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容尘子也不忍苛责,摸了摸她的头。她摸着肚皮,橙子虽没有全部打下来,然剩下的还有许多。她看了看,想带走。叶甜一看她的眼神就冷哼一声,转过脸去。河蚌只得看三眼蛇,三眼蛇很遗撼:“陛下,这个俺是真背不动……”它转了转眼珠,又计算起来,一个劲怂恿河蚌,“不过如果俺修成人形,这点儿东西,肯定不在话下!别说背橙子了,就是背头大象也行的!”
  河蚌眯了眯眼睛,她又去讨好清玄:“清玄,嘿嘿,人家最喜欢你了!”
  容尘子啼笑皆非,将她拎小狗似地拎过来,低声吩咐清玄:“捡几个。”
  清韵只得捡了六个让清明背着,寻思着正好够她下顿吃。容尘子以食指触着橙汁,在小木屋上画了一道符,随后口中念咒,完毕之后结印将咒语打入符中:“这里会很安全,尽量别出小屋。待吾救出其他人,会来此处与你等汇合。”
  许老自是应下,待容尘子等人出了门,就将小木屋死死关上。
  河蚌蹦蹦跳跳地走在叶甜身后,突然她足下一动,身似流光,直扑走在最末的清,地底突然涌起一阵黑风,牢牢裹住清所在的位置,容尘子持符在手,正要上前,却见眼前黑影突然呻吟起来,痛苦地扭曲。河蚌无声无息地脱出它的包裹,清好端端地站在她身后,还有些惊魂未定。
  黑影冒出一股白气,不过片刻就结成了一坨冰块。河蚌歪着头去打量:“连雾都成精了!!”
  容尘子拧紧浓眉:“按理不可能啊,李家集风水不好,哪有灵力供这么多邪物安身呢?”他将封在冰中的雾妖收入符中,又将封放到收妖袋里,神色越来越凝重,“大家都小心些。”
  河蚌倒是不在意:“不妨,我施个护身的法门,这点小东西还是好对付的。”
  话落,众人只觉得身边环绕出一圈一圈的细纹,身体如沐春阳,暖暖的极为舒适。她这也不知道是何阵法,一旦开启,便与周围邪气都隔将开来,水纹与空气交接处可以明显看到细微的黑丝。
  前行两步,又有邪物靠近,但遇水而阻,似乎被冻住了一般。使清韵能从容不迫地将它们收入收妖瓶里。连叶甜也发现了内修的玄妙之处,放缓了步子靠她近些。
  河蚌跟在容尘子身后,很有安全感,从鼻子里哼气儿:“怎么什么鸡毛蒜皮的东西都能成精了!”
  第二户人家在长岗山脚,青砖房,朱红大门,家境看着似乎比许老家要殷实得多。容尘子知道这就是李家集米行李奇的家了。他上前两步,举手敲门。敲门半天方见李奇探出个头来,一见容尘子,他都快哭了:“知观……”
  五大三粗的汉子瞬间泣不成声。
  容尘子将他扶起:“好了,事情吾已知晓。实乃贫道之过。你家中还有何人?”
  李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知观,出事之后我把米粮都分给他们了,我在做好事啊!您救救我,一定给我条活路啊!”
  他神智不清,容尘子只得将他扶进去。时日并不久,然李家的院子里然长满了半人高的茅草。李奇的大小老婆也颤颤兢兢地出来,大老婆生得胖,走到院子里,颤微微地叫了声知观。容尘子目露哀色,上前半扶住她:“你既已死,便该入土轮回,莫再留恋尘世了。”
  面前活生生的妇人立刻变了脸色:“知观!”她紧紧握着容尘子的手臂,容尘子语声沉重,“汝身已死,去吧。”
  只见他面前原本形容如生的妇人片刻之间脸色变青,随后竟长出尸斑,眨眼的功夫,竟如已死亡数日之人一般,已经开始腐烂。她身后李奇的小老婆是李奇买来的,长得漂亮些,如今早已花容失色。
  容尘子将妇人放平,语声沉静:“取块床板,或者木板过来。”
  李奇见老婆身死,似乎又清醒了过来,他一边哭一边进去拆了块门板,容尘子将其尸身平放在门上,随手找了白布替她缠身。李奇似也知道他要干什么,一边哭一边从屋里搬了些火油出来。容尘子将尸身置于后院焚化,又超度了一番,凝神对着烟雾轻声道:“去吧。”
  那烟雾袅袅,绕泣泪纵横的李奇一圈,径自去散了。
  河蚌还在啃着橙子:“她不知道她死了么?为什么死了这么多天还活着?”
  叶甜语声黯然:“因为她舍不得她的家,她爱她的丈夫,她想活。”
  院中人已被火焰吞没,河蚌然也有些难过:“她丈夫一定也很疼她,那我们也把这家人救走吧。”
  容尘子绕屋一周,确定房中再无活人:“你命本已该绝,但散粮救人,总算还善心未泯,这一劫当有天佑。”李奇神智已经清醒,因为河蚌在用冷水给他洗脸:“你在哭什么?”
  河蚌眼睛瞪得大大的,又纯洁又娇艳,花儿一般。李奇经冷水一洗,清醒得多了:“我老婆跟我这么久,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我还买了小老婆,我对不起她……”
  河蚌小大人一样拍拍他的肩:“算啦,你大男人,现在应该勇敢一些。”
  李奇已经擦干了眼泪,生死面前,男人总是会狠一些。容尘子沉吟:“此时应让他们去许老家,但路上恐有不测。”
  河蚌拱到他身边,大大咧咧:“不难呀!”
  她指指山腰方向:“你现在往那边跑,不要回头!看哪个龟儿子敢为难你!”
  李奇将信将疑,这些天他们一直不敢出门,他大老婆像门神一样保护着他们,她只是个女人,却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吓得那些怪物再不敢踏进家门半步。以前李奇虽然是李家集首富,却怕老婆怕得要命。现在他老婆死了,他心头像被挖空了一样,没有了主心骨。
  河蚌见他没反应,有些生气了:“你再不济也是个男人,勇敢点好不好!”
  李奇也被激起了男儿血气,坚定地点头,又回身看了看院中未熄的火焰,拉着小老婆开始往山上跑。
  奇怪的是在他前面渐渐出现了一条透明的路,锦带一般直至山腰。河蚌一动不动地站着,透明锦带一路辟开阴邪,直到他们跑进许老的木屋,方缓缓融化了。
  一行人继续往前,下面是三户人家组成一个院子。容尘子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不得不以气劲抚开门闩,一行人踏入院中。就见院中一头白色家猪足有百余斤,眼睛绿得像狼一样,嘴角甚至隐隐可见獠牙。房门口一只巨大的黑色狸猫正在同它对恃,狸猫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偶尔猪一上前,狸猫便弓起身子,身后尾巴散开,如有九尾,叫声如裂锦帛,刺耳得紧。
  见到容尘子一行人,狸猫叫声陡然激昂,似乎在呼唤屋中主人。河蚌跳过去看那个猪,她倒不惧怕这种邪气催生的东西,那头猪却突然全没了威风,正瑟瑟发抖。大狸猫喵的一声跳过白猪,就去蹭容尘子。容尘子摸摸它的头,轻声道:“此间之事贫道已然知晓,断无不理你家主人之理。”
  那大狸猫戾气尽褪,又用爪子碰了碰河蚌,河蚌怕它挠人,它却又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她的脚。容尘子眼中散出温暖的神采:“她谢谢你救她主人。”
  屋里的人自然都认识容尘子,见他如见救星。容尘子将诸人俱都安抚了一番,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走到河蚌面前,把自己贴身带的银锁送给了她,小孩穿得朴素,却很干净,笑起来特别可爱:“姐姐,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姐姐,像神仙一样。”
  清玄、清韵等人俱都震惊——哪家的小鬼这么聪明,一眼就看出利害关键,简直是要逆天啊……
  果然河蚌就笑咧了嘴:“救走救走,全部救走!”
  她故伎重施,让他们沿着水色锦带跑向山腰的木屋,容尘子进到屋里,没有尸体,估计都被这头猪吃了。人吃猪,又殊不吃猪会不会恨到想吃人。他一剑将猪头斩落,也是轻声道:“牲畜命格本也是前世冤孽,你生前不行善事,自然沦入畜牲道,今日也不必不平,去吧。”
  待收拾了这个院子,容尘子回眸看河蚌:“其实你不止两千岁吧?”
  河蚌立刻接嘴:“怎么不止,人家还年轻着呢!!”
  容尘子笑容柔和:“那只狸猫已有数百年道行,方能在冲天邪气中护得住她主人无恙。然却只能亲吻你的脚……”
  河蚌跳脚:“人家就只有一千多岁,还年轻着呢!!”
  这下连三眼蛇都不信了:“陛下,你跟着江浩然的时候就说是千年大妖哇!”
  河蚌急了:“日你仙人板板,老子活了四千一百多年,会撒这点小谎吗?!”
  ……
  作者有话要说:挨只嘴嘴,神仙肉剩余部分不是很长了,渣一承诺的HE,会做到。网络版会有始有终,但如有实体,肯定会有三万字番外。毕竟实体二十几块,咱也不能太坑爹对吧,大家理解下哈。
  活动我想这样来做,第一是在文下一条评论下面盖楼,选择66、166、266楼层的宝贝送水晶河蚌一个,以作纪念。
  第二是所有发过长评并且一路追文到末章的宝贝,退还订阅本文所花费的JJ币。感谢太过轻飘,渣一想拿出点实际行动。活动细则待整理
  行文至今,真的深受感动,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其实想想JJ四载,最珍贵的除了你们,还有什么?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3 20:41:03
☆、第六十五章:日更党的尊严

  四千一百多年,容尘子也在笑,但是四千一百多年前能够收徒的妖怪……很少吧?炽阳诀虽然不曾听说,但江浩然催功之时那双黄金手在道宗却似乎有过记载。容尘子牵着河蚌出去,她的手又软又嫩,小脸上肌肤通透如玉,眸若秋水,从山腰走到这里,她有些累了,两颊盛着三月桃花,水色衣袂层叠飘散,风采倾世。
  容尘子便再未深想:“累不累?”
  河蚌摇摇头,精神还好:“知观,那边有水!”
  从院子里出来,外面有一口古井,泉眼很好,再干旱的年头这口井也没有干枯过。河蚌奔到井边,然汲了些水,她脸色变了:“这水里……什么味道?”
  容尘子上前,沾了些井水在指尖闻了闻,蛇的味道,带了些微的腥,仿佛有很多蛇在这井里滚过水。
  是鸣蛇吗?它们现在又都在哪里?那些村民里面,会不会已经有它们借气或者寄居的傀儡?
  诸人脸色都有些沉重,河蚌也难得严肃起来,她盯着井中,井口方正,仅容一人上下,四方石砌,青苔丛生。从井上向下看去,只见水色清幽。
  “难道它们都藏在水里?”叶甜开口,话自然是问的三眼蛇,三眼蛇探头看了看,它比其他人更怕:“如果主人知道了,非剥了俺的皮不可!”
  叶甜踹了它一脚:“真没看出来你有什么用!”
  河蚌倒是满不在乎,立刻就补了一句:“它会用尾巴钓鱼,钓得可好了!”三眼蛇立刻哧溜一声缩到了河蚌身后。
  容尘子无心理会她们的打闹:“贫道下井看看。”他脱了外袍就欲下去,河蚌迟疑了一下:“知观,你真要去呀?”
  容尘子点头,神色坚决。河蚌这才嘟嚷着道:“算啦,还是我去吧,在水里我还是不怕的!”
  容尘子知她胆小,也不愿吓着她。河蚌却是个极少虚伪的,话落就往井里一跳,入水无声,水面只见一圈涟渏。
  虽然这大河蚌似乎很有来历,但是容尘子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他注视着井面,难掩眼中焦虑。叶甜站在他身边,也望着井下,似乎在安抚他,又似乎在安慰自己:“她本来就是水系内修,在水中当不会有事才对。”
  容尘子低嗯了一声,十一个人加一条蛇都没有再说话。
  水下幽暗,但河蚌水中视物还算清晰。井中无鱼,越游越觉空旷。渐渐地眼前出现了一片红色的星芒状植物,竟然是一片红藻,两边是水晶柱,中间一条道路,道路尽头是一座水晶宫殿。身边的水是碧蓝色,轻柔而熟悉。
  河蚌神色惊疑——不可能,怎么会回到凌霞海域的海皇宫?
  她沿着红藻走过去,两边的水母有桃花粉的、有宝石蓝的,景色俱都是她最熟悉的。她行至宫前,大门如往常一般打开。两个侍卫恭敬地参拜:“海皇陛下。”
  河蚌摇摇头,殿中一人缓缓行来,红衣黑发、步若莲华:“又去哪里玩了?”他语声温柔得如同冬日暖阳,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案上:“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葱烧海参,快过来吃。”
  河蚌梦游一样走到案间,水晶碟子里果然放着葱烧海参,还有八宝豆沙鱼,面前的人容色皎皎、举止优雅:“又玩得一身汗。”他以柔软的汗巾擦了擦河蚌的双手,“好了,趁热吃吧。”
  河蚌瞬间红了眼眶。
  那菜香,真香。河蚌嗅了嗅,就开始流口水。可是她还有许多事情要问:“我怎么在这里,海皇宫怎么会在李家集的一口井底?”
  淳于临微蹙秀眉,似乎不懂她在说什么:“什么李家集?”
  河蚌突然跳起来:“对了,还有你!你明明已经被鸣蛇拖进石缝里了,我探过你的脉,是救不活了的,你如何又在这里?”
  淳于临坐在她身边,细心地替她挑去鱼中的刺,语声宠溺中带着无奈:“陛下,你又在玩什么游戏?今早我去东海买海鱼了,你答应乖乖呆在家里的,结果又跑出去玩了,现在才回来。哪来的什么鸣蛇、石缝?”
  河蚌看看殿中摆设,俱是她所熟悉的模样,她神色可怖:“难道我真的在作梦?容尘子呢?”
  “啊……”淳于临哄她把嘴张开,将挑过刺的豆沙鱼喂进她嘴里,温柔如昔,“容尘子是谁?听着好像是个道士,陛下最好莫要招惹。”
  河蚌如堕幻梦:“不可能……”她打了个哈欠,低头将自己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那我去哪玩了呢?”
  淳于临又喂了她一块软软糯糯的鱼肉,轻声问:“好吃吗?”
  河蚌几乎连舌头都要吞下去,她答得毫不犹豫:“好吃!”
  淳于临浅笑:“那么快吃,吃完陛下应该午睡了。”
  河蚌吃着美味的鱼,还在苦想:“那容尘子呢?”
  淳于临用汗巾替她拭净嘴角,笑如昙花:“又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河蚌很快吃完了鱼,淳于临揉揉她的肚子:“饱了吗?”
  河蚌点头,淳于临便抱起她,穿过富丽堂皇的宫殿,走进她的卧房,连被子都是她平常用的。淳于临将她放在水晶床上,河蚌确实有些昏昏欲睡,她变成大河蚌,整个身子都缩回壳里。淳于临轻轻拍着她的壳,哼着一首海洋的歌谣。
  河蚌将要睡着时,突然又醒过来——容尘子在井上等她呢。淳于临明明已经死了呀,清韵还帮她背着几个大橘子呢。可是眼前的淳于临这般鲜活,难道清虚观的事,真的只是南柯一梦?
  睡意袭来,大河蚌翻了个身抵制困意——不行,还是得想个办法试试方好。她在壳里咬了咬自己的手,痛得眼睛都要流下来,外面淳于临依旧拍着她的壳,歌声柔情百转。河蚌想来想去,突然还真给她想到一个办法——真身化作人类,不是说那里会有个什么膜吗?如果作梦,那东西肯定还在,嗯嗯,对!
  她眼皮越来越重,却化作人身蜷在壳里,伸手去摸自己下面。――
  虽然这个方法很囧,但总算还有效。食指入内,完全无阻无碍。大河蚌用明心诀涤荡自己神识,驱赶睡意——不对,老道士不是梦,是真有的!那么……淳于临就是梦吗?
  她张开壳看了看温雅如玉的淳于临,闭目再睁,蓦然起身,一掌劈过去。周围的一切都碎裂开来,海皇宫、红藻、水母、守卫,全都不见了。井底依然是井底,幽暗清冷。而可怕的是,淳于临却在。
  他看向河蚌的眼神爱而悲伤:“你不愿和我在一起了吗?”
  河蚌摇头:“不,你已经死了,你是三眼蛇变的!”
  淳于临轻声叹息:“和我回海里去吧,那段日子我们都很快乐,不是吗?”
  他叹气的时候总是特别惹人心疼,河蚌缓缓后退:“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灭即佛,成一切相即心,离一切相即佛……”她念动佛偈,右手法杖一现,井水如有灵识,直袭淳于临,淳于临的身影被水一搅,倏忽之间,散为无形。
  河蚌突然迫切地想回到容尘子身边,她乘着水向上而行,然井边空无一人。容尘子又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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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吴杰超捂脸泪奔

  容尘子在井边没有等来河蚌,却等来了一个他绝计想不到的。
  他脚步微错,一脸震惊:“淳于临?”
  淳于临红衣曳地,风姿迤逶:“容尘子,好久不见了。”
  他发如泼墨、眉目精致,言行举止,优雅如昔。容尘子却很快看出破绽:“区区幻术,岂能魅吾?”
  眼前淳于临轻笑,他笑时便若旭阳初升,艳色无双:“所以我本也不是为迷惑知观而来。我来只是想告诉知观一些事情。”他右手微抬,手中出现一卷绿色的文书,容尘子眉目紧皱:“神魔契约!”
  淳于临右手舒展,便见那契约缓缓打开:“三百余年前,何盼重伤,为吾子孙所救,与吾订下神魔契约。她培养一具妖身,令吾附魂,脱出永恒之境。”
  容尘子后退一步,目光锐利如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于是很多谜团都可以解开。她身受重伤,仍能从江浩然手中逃出,可见那时候她已完全没有行动之力,连江浩然也未曾防备她逃走。以她这般柔弱的肉身,在水中如何存活?
  鸣蛇救了她,并将她带往长岗山,治好了她。代价是她立下神魔契约,助它脱出封印。方法则是培养妖身让鸣蛇附魂,所以她卷走淳于临,一心培养他。所以鸣蛇不断地去找她,却装作与她不曾相识。所以她总是对容尘子有所保留,不肯吐露事情真相。
  容尘子闭上眼睛,心若油煎火灼。叶甜略微犹豫:“师哥,我觉得此事最好还是当面问那个河蚌比较好,毕竟这鸣蛇一面之词,不可尽信。”
  容尘子摇头:“鸣蛇再不可信,它手中的神魔契约却造不得假,她定与鸣蛇有此约定无疑。”
  淳于临浅笑盈盈,阴柔中隐透妖邪之气:“如今你们还有活路么?”
  容尘子一道银色符咒打过去,淳于临如火焰一般散于无形。连三眼蛇都惊得目瞪口呆:“原来陛下早见过我家主人,甚至他们还是一伙的!!”
  叶甜一脚踩在它蛇尾巴上,它跳将起来,还不明白状况:“那我现在到底是我家主人那边的,还是知观你们这边的?!我到底跟谁是一伙的啊喂!!”
  河蚌站在井沿上,她不懂道术,不识幻术的破解之法。只能单凭修为将之破除。她寻思着自己从下井到现在也走了不远,再怎么也还在水井附近,这水肯定是真的。遂将井中之水全部汲出,吹泡泡一般越积越多。鸣蛇真身未出,要制出一方幻境迷惑她本已不易,地方自然就不会太大。如今她用水一填充,立刻就炸裂开来。
  河蚌这才发现自己仍在井底,幻术之中井底与井沿被调了个方向。她再次踩水而上,这下子见到容尘子一行人等在井边。她欢呼一声扑上去撒娇:“知观!格老子的,那条鸣蛇在下面设了幻境,把人家都吓了一跳!”
  容尘子竟然没有安慰她,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河蚌有些奇怪,左右看看叶甜和她身后的小道士:“怎么啦?”
  诸人不答,连那条三眼蛇也躲在清书身后不露面,容尘子淡淡地道:“无事,走吧。”
  河蚌自然能感觉到气氛不对,她狐疑地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仍然往容尘子身边蹭。容尘子内心也很矛盾,到底是应该相信那条鸣蛇的话,还是应该相信一派天真的河蚌?他不是个会被轻易煽动的人,也知鸣蛇立意不纯,但至少它说的都是真的。河蚌确实与它订下了契约,并且淳于临的身体,确实为他所用了。
  河蚌就挨在他身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不时蹭蹭他卖乖,容尘子更是心乱如麻。
  李家集虽然被邪气笼罩,但大多不是鸣蛇所为。它将淳于临的身体带到此处修炼,是以邪气弥漫,滋生了诸多怪物。河蚌灰溜溜地跟在容尘子身后,不知道自己哪件事又做错了。她不是个乖觉的,之所以这般也总是心虚之故。
  容尘子想打她吼她,又想抱过来亲一亲她,可终究什么也没做。即便她与鸣蛇定有契约,但毕竟是前事了,也许自己真的应该试着相信她。
  一直往前走,有个小竹林,竹林外还有个牛棚。如今怪事极多,畜牲大多成了精,牛也不知道哪去了。牛棚旁边有几户人家挨在一起。容尘子自然先去察看,河蚌见过住宅子,没见过牛棚。她站在牛棚边歇脚,牛棚是石头垒的,从方形的小窗口望进去,只能瞧见黑乎乎的稻草。河蚌伸了头去里面看。
  正看到栓牛桩,突然一张脸出现在她眼前——眼珠吊在眶外,蛆虫滚动,另一只眼睛睁得大大地瞪她。
  河蚌沉默了两秒,随后一声尖叫撕心裂肺,将叶甜都吓了一大跳。
  容尘子还没及出来,清玄先迎上来将河蚌扯到身后,众人终于见到牛棚里的那个东西。是被狗咬死的李盘。他连唇都变成了黑色,嘴里喷出绿色的气体。清玄从腰间布袋里取出一张镇尸符,贴在他额上。他动作一滞,不过片刻,镇尸符无火自燃。还好容尘子从房中赶出来,单手结印,印在尸身额头的符纸上。
  李盘不停地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容尘子侧耳过去,他指着河蚌,挣扎着道:“水妖……杀人……”
  河蚌瞪大眼睛:“谁?我?”
  李盘突然全身痉挛,没有表皮的腐肉上爆出白色的筋肉,似虫一般滚动,叶甜早已转身呕吐起来。河蚌缓缓退后,她也不开心。如果依着她的性子,这会儿早已经负气走了。可是她知道自己走不得,所以她超乎寻常地镇定:“我不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这时候你必须信我。因为现在只有高碧心一个内修,且她修习风系法术不过三百来年,有多少底子我最清楚。若单凭她,你们绝对杀不死两条鸣蛇。”
  她说你们,容尘子心中微痛,突然沉声道:“我信你。”
  河蚌颇有些怀疑——这番事情她自己都有点心虚:“真的?”
  容尘子语态渐渐沉稳:“嗯。”
  河蚌开心得手舞足蹈,她将脸贴在容尘子胸口,姿态极近亲昵:“知观,你最好了!”
  容尘子摸了摸她的长发:“走吧,我们去看前面还有没有人家。”
  河蚌跟在他身后,开开心心地往前走。三眼蛇鬼鬼祟祟地凑到她耳边,悄悄问:“陛下,你到底是跟谁一伙的?”
  河蚌一脚跺在它蛇尾巴上,跺得它一蹦老高。
  牛棚边的几户人家俱都遭了难,屋子里一片狼藉,石墙都被染得变了血。更有一户人家完全不见尸骨,只看见屋顶上一大片干涸的血浆。容尘子本不欲让叶甜和河蚌进去,但叶甜担心里面还有活人,进去搜寻。河蚌却是瞧着新鲜,什么都想看一眼。是以两个人仍旧进了门。
  进门之后目的也不一样,叶甜在找卧室,河蚌在翻厨房。― ―
  李家集本来就穷,这几户人家简直就是家徒四壁,厨房里自然是没有什么好吃的,倒是河蚌从米缸里翻出一个小男孩。四五岁,棉衣布裤,已经饿得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河蚌觉得不能空手而返,便将他抱出来。叶甜先一步接过去,正好清书背着橙子,就取了些橙汁给他喂下去。
  河蚌伸了脑袋在旁边看,哪知小孩一睁开眼睛,立刻指着她高声叫:“水妖!师父,是她杀了我爹、我娘和我姥姥!”
  河蚌摸了摸鼻子,倒是不着急了:“如果是我杀人的话,地上根本不会有痕迹。”
  容尘子脸色突变:“莫非有蛇借了气,假冒你?”
  河蚌摇头:“他若修仙,必擅变化。也许变成我的样子也不一定。”
  容尘子点点头,又搜索了几户人家,救出活人十余个,终于再无活人气。容尘子将人全部集中起来,也是叹气,谁曾想好好的一个村庄,竟遭了这等无妄之灾。
  他吩咐叶甜:“我们一起打开结界,让他们去吧。”
  叶甜自是无话,二人掐诀,也不见如何动作,那层透明的结界竟自消散了。容尘子派了两个小道士保护他们出了凌霞镇,前往安国寺先行住下。自己则带着叶甜、河蚌等赶往长岗山鸣蛇封印处。鸣蛇如今魂识脱困,但肉身还留在那里。一旦将其肉身毁坏,则大事可成。
  去到长岗山的时候,江浩然等人已经和鸣蛇动上了手,高碧心果然累得面青唇白,她修习风系法术不过三百多年,实在无法与这两头上古神兽抗衡。
  见到容尘子等人过来,江浩然也松了口气——他也低估这两条蛇了。庄少衾喜欢躲懒,这时候倒还好,衣冠整齐、仪态飘然。容尘子一来,他不敢再得瑟,赶紧顶上了。河蚌走到外围,就不走了。容尘子拖她也不走了。
  江浩然了解她深一些,开口也就问得直白:“你想如何?”
  河蚌很严肃:“想要帮忙杀鸣蛇,可以。把我的东西还我。”
  江浩然面色微变,高碧心更是骇得魂飞胆丧:“姓江的!你敢应她?!”
  河蚌坐到一块岩石上,山风自下而上撩起她衣袂长发,伊人如画:“那我走啦!”
  她跳将下来,竟然真的就抬脚要走。江浩然蓦然握住她的手腕:“盼盼,”他压低了声音,极尽温柔地唤她,“天水灵精已入碧心体内,又如何取得出来?”
  河蚌缓缓抽出玉手,神态冷傲:“当初在我体内不也取出来了吗?”
  容尘子终于知道她为何要先随自己去李家集,她意根本不在救人,关键还是惦记着那颗天风灵精。在最后关头,最重要的筹码。她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有其目的。
  江浩然犹豫了许久,突然他下定决心:“如果……我将天风灵精还给你,你愿意再随我回嘉陵江吗?盼盼,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当初你也爱我的不是吗?不管再晚,你都会等我回家。大冷天你闹着要吃火锅,我们一起去江里抓鲈鱼……过去的事,你真的能够放得下吗?”
  他扶着河蚌的肩膀,河蚌静静地看他,似乎他情真意切地讲述的、只是别人的故事:“要我出手对付鸣蛇,可以。”她语声很轻,一字一句却分外清晰,“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鸣蛇已经打到一半,江府也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不可能半途而废。她神色冰冷,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若是两天之前她提出此要求,估计江浩然还可以请几位内修一同助阵,然此时提出,他别无退路。他只有看向旁边的高碧心。高碧心目光渗透着难以言说的惊恐:“不,表哥!”
  河蚌面色淡漠如冰,唯一的反应,只是将一柄透明的锥形刃递过去。
  叶甜突然想起清虚观中,她以极淡的口吻说过的那一句——前情后账,早晚是要清算的。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3 20:41:49
☆、第六十七章:渣一早点发完下班

  江浩然握着河蚌的透明锥形刃,高碧心步步后退,他神色沉静,似乎取出天风灵精像取下高碧心发间钗环一般简单:“没有性命危险,你不必害怕。
  高碧心连连后退,语声凄惶:“表哥!!”
  江浩然叹了口气,缓缓走近她,右手微抬,也不知点到高碧心哪个穴道,高碧心瞬间动弹不得。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目光惊恐欲绝。锥形刃没有锋口,却锋利无比。江浩然举刃一扬,擅未接触肌体,她胸口已经被划开,事先封住了穴道,血流得并不多。只一缕如尾指般粗细的红沿着她浅色的衣裙淌过。
  江浩然二指又泛出金色,毫无阻碍地伸进高碧心的胸腔,叶甜已经背过脸去不忍再看。河蚌坐在大岩石上,悠闲地晃着小脚,她还有心思搭话:“你的刀功还是那么好。”
  江浩然没有言语,锥形刃再微微一划,高碧心眼球突出,似将脱眶而出。江浩然二指快若闪电,一触即出,然后以秘制伤药替她止血。河蚌蹦蹦跳跳地上得前来,一派天真烂漫的姿态:“这是我配的生肌续骨膏,你给她试试,很不错的。”
  江浩然将膏药接过来,她已经一手拿过了天风灵精。在场众人包括容尘子都是第一次见到这天地造化之物。天风灵精一出,长岗山的风陡然安静下来,似乎在等待主人新的命令。
  它并不像众人想象那般珍珠般的形状,只见其细长如丝,却又时凝时聚,似乎无形。它的颜色也随四周之景变化,于日光下看来便是金光灿灿,于水中看来又似碧水微澜,整个如一段流动的光芒。河蚌将它缓缓纳入自己心魂,江浩然在为高碧心上药。
  连容尘子都诧异他如何敢用河蚌的药,但那药效果却当真非常好,不过片刻就止了血。河蚌睁开眼睛,她的眼睛又大又明亮,水灵灵的十分动人:“高碧心,以后我就不恨你啦!”
  她蹦蹦跳跳地入内去帮庄少衾杀三眼蛇,容尘子和江浩然互相望了一眼,江浩然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长岗山的石缝已经被挖开了,现在封印鸣蛇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凹下两丈有余的深坑。容尘子一眼看去,才明白为什么江浩然不能舍弃鸣蛇——江家调用了大批弟子,如今伤亡人数全然超出了想象。江浩然也不知道里面有两条鸣蛇。――
  所以他不能退,付出了这么多,总须有所收获。
  河蚌得了天风灵精,风助水势,她原本的水系法术便如虎添翼。何况她毕竟有四千余年的道行,高碧心之流实在不能比拟。江浩然、容尘子和迦业大师和江家几个颇有实力的武修抵在最前面,同鸣蛇近战。行止真人、庄少衾与叶甜等人居中,江家子弟全是水族,有的储水,有的同河蚌一起远远攻击鸣蛇。
  河蚌再次使用风裂术,众人只见一团水扑面而来,母鸣蛇吐火欲融,但随后一股龙卷风一般的黑色风体疯狂袭来。母鸣蛇不能躲闪,所有的火焰都被搅了回去,它慌乱中以尾相迎,然一阵激风卷过,将它的尾巴拧竹杆一样绞裂开来。它狂叫一声,似乎想退。
  但腰间铁索还未完全挣断,封印并未失效,它只在地上打了个滚,河蚌第二波攻击已在。狂风夹水,鸣蛇的火焰根本不能抵挡。连喷的毒液也被兜头反泼了回去。江浩然心中震惊,连容尘子也颇有些心惊——她来杀鸣蛇,会不会只是垂涎天风灵精?
  激战在即,他不让自己想那么多,努力顶挡鸣蛇的攻击。
  鸣蛇眼见奈何不得河蚌,只张大嘴巴欲将眼前诸人一口吞下。冷不防河蚌第三团风挟水而来,狂风直接涌进它的嘴巴,它上次本已被容尘子等人重伤,实力大不如前。如今狂风入体,一通刀刮,它瞬间喷出一大片血来,巨大的身体瘫软在地上,微微痉挛了几下,不动了。
  河蚌躲在庄少衾身后,许久了才探头去看,几个人这时候才发觉为什么高修为的内修一直是几派争夺不休的宝贝——门派中有一个内修在,何事不是事半功倍?但也正是内修不好养,又娇气又柔弱,导致现在高修为的内修成为凤毛麟角。
  河蚌重新拿回了天风灵精,这会儿正在兴高采烈地试玩,一会儿是风传、一会儿是风裂,连水系法术都精进了几个台阶。她手舞足蹈。然而俗话说乐极生悲,诸人见到母鸣蛇倒地,俱都是大松了一口气,连河蚌都微微靠前欣赏自己的成果。冷不防封印中的公鸣蛇猛然跃起——原本束缚着它的封印,风系术法伤害巨大,杀死了母鸣蛇,却也破坏了封印住两条蛇的结界。
  众人俱都大吃一惊,公鸣蛇一经脱困,一口上万年的障气直喷开来,诸人皆挡,河蚌却知道不好了。她施法不及,下意识往容尘子身边一躲,千钧一发之时,容尘子反身抱住叶甜,用力一滚避开。庄少衾下意识就觉得容尘子会护住河蚌,他也抱住了叶甜,三人一团,避过了万年障气。
  “知观!”河蚌伸出手去,只触到一片凉腻的蛇血。
  浓雾中只听见一声闷哼,鸣蛇直扑河蚌,尾巴远远一卷,将她拖出了一处洞穴。
  待容尘子清开障气,他脸色也是大变——虽然反复说要相信河蚌,可是潜意识里,他还是怀疑了她。所以临到危难关头,他选择救自己的亲人,放弃了她。庄少衾和叶甜都在静静地看他,没有人说话。两丈有途的深坑里,母鸣蛇的血已经淹过了脚背,公鸣蛇已然不见。
  容尘子缓缓握紧双拳,下唇被咬出了血。江浩然也发现不对:“盼盼去了何处?”看见容尘子还拥着叶甜,他突然暴怒:“容尘子!盼盼呢?”
  容尘子垂着头,他确实不适合当一个武修,一个武修在任何情况之下都只会在意自己的内修。就算身边濒死的是自己的至亲好友,他也知道谁才是重中之重。河蚌是错了,错在太过相信他。如果当时她去往江浩然身边,江浩然肯定不会不管她。
  之前他一直觉得江浩然失去河蚌是罪有应得,这时候才明白自己错得多离谱。鸣蛇处心积虑做了那么多,不过是为了对付河蚌。也许河蚌真的与它有什么交易,但二者早已不是盟友了。
  母鸣蛇的身体里真的有许多上古宝物,纵然没有天水灵精,也足以令付出十几个子弟性命的江家欣喜万分。但这时候江浩然和容尘子都没有半分喜色——她那样娇娇弱弱的人儿,落在鸣蛇手上,如何熬得过?
  容尘子带着弟子又重新搜索了李家集,其仔细程度连老鼠洞也没有放过。庄少衾更是令千户带着军队搜查凌霞镇,江浩然去找了龙王,得到同意后领着水施搜索了凌霞镇海族。几日下来,一无所获。
  那条鸣蛇似乎消失了一般。
  容尘子越来越沉默寡言。
  河蚌醒来时在一口锅里,是的,漆黑的锅,她从壳里探出头来,四周一片寂静,听不到半点声音。周围是土壁,干躁得都龟裂开来。虽然以前她一直很喜欢锅,但自己身在其中感觉总是不怎么好。她伸出斧足想要爬出去,然后足一落地立马就是一声哧响,她慌忙收回脚,才发现锅已被烧得红通通的。只因为她的壳集聚千年灵气,暂时抵挡热浪。
  河蚌慌了,如果水分得不到补充,她的壳早晚会被烧穿,那时候怎么办?
  她想聚集最后的水遁出去,然而这里明显被布下了阵法,结界专为对付水系和风系法术,她施了几次法,完全没有效果。水份流失越来越快,她又下不得地,只得嘤嘤啼哭。
  她哭一阵,见没人理,又反复挪动蚌壳,只想爬出这口烧红的铁锅。锅又大又深,下面的火越烧越旺,河蚌求助无门,坐在锅中央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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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日更党的尊严

  河蚌不知道在锅里呆了多少天,锅里越来越烫,她的壳已经渐渐隔不住热量。她只有用体内的储水一点一点给壳降温,但水越来越少了,她越来越虚弱。第五天那条公鸣蛇过来看过她一次,穿着淳于临的身体,河蚌希望他再靠近一点,但他对河蚌明显很忌惮,并不靠近。
  许多内修都有最后保命或者与敌人同归于共的绝技,有的甚至不靠法术催动,它是条极为谨慎的蛇,不会让河蚌有这个机会。它对这个河蚌可谓是恨之入骨,二人仇怨源自三百余年前,河蚌重伤逃出江府,路遇借气而孵化出来的鸣蛇,鸣蛇将其带到长岗山。
  当时封印还非常完整,公鸣蛇看中她的岁数和天水灵精,一心想收为己用,遂以上古血脉保住其性命,也与之订下神魔契约,令河蚌替他培养法身一具,令其脱困。神魔契约是一种非常严肃的交易凭证,限制三界神魔,一旦生效,必须完成。
  河蚌签了,公鸣蛇很放心,就放她走了。
  本来一切都十分美好,然河蚌走出长岗山就杀了它好不容易才借气孵化的小鸣蛇,再无音讯。鸣蛇悖然大怒,也曾奇怪有着神魔契约,这货为什么还能出尔反尔,后来有一天它闲着无事,和母蛇仔细研究了那份契约,发现上面没写生效日期。――
  也就是说河蚌答应替它培养法身,可没说多少年,一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反正没有期限。
  公鸣蛇丢尽了面子,自此便将河蚌恨了个牙痒痒,是以一旦再有蛇卵孵化成功,他总想找到这个河蚌一雪前耻。如今这个河蚌落到他手里,哪里讨得到好去?
  只是如今河蚌体内有风、水灵精,它也畏惧甚深,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将其困在泥中,耗尽其体内储水,令其垂危。届时不管是要两颗灵精还是她的性命,还不都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河蚌到最后哭都不敢哭了,体内水份越来越少,她瘦成了干巴巴的一团。这世间有万种刑罚皆可称为残酷,但对于水生物而言,再没有什么比渴死更恐怖。河蚌连话也说不出来,四千多年,当初她的师兄放弃她自己逃命时,她都不曾这般绝望过。她缩在壳里,偶尔呻吟几声,不再动弹。
  容尘子找得快要疯了,李家集和凌霞镇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然而人到底在哪里?
  他最近几日滴水未进,叶甜又着急又心疼:“师哥,你先喝点水吧。即使找到她,我们同鸣蛇还有一场苦战。你若倒下了,鸣蛇谁去对付?”
  容尘子听不进这些,道理他都懂,然心中无论如何也难以割舍。她那么娇嫩,又贪吃又贪玩,平时少喂一点点都是要喊饿的,也经不得累,走几步路就要人抱。为了对付鸣蛇,一路上也没怎么喂她,上顿还是在李家集吃的橙子。他开始惧怕去想,心若刀绞一般。
  江浩然也在令人四处找寻,不论之前做过什么,至少他对河蚌也曾有几分真心。对于寻找河蚌的事,江家还是比较上心,现今河蚌集齐了两颗灵精,且风、水相辅相成,若再假以时日,必能问鼎术法颠峰。且如遇她虚弱,或可将风、水灵精取回也说不定……
  东海那边龙王不知怎的得到了消息,龙王也派了几个海族过来。有了海族的支持,容尘子以水脉之气探寻地气,终于找出了一些线索——鸣蛇在地底,而且这个地底,赫然就是长岗山。
  无数年月的封印,谁能想到这条蛇将长岗山之下都快挖空了?急中生乱,当时众人见它突然消失,只道是遁走,又见河蚌失踪,顿时就添了几分惶急。却不想这封印之内,河蚌水遁尚且不能,它如何遁得走?
  位置确定,片刻也不能再耽搁,诸人匆忙挖开一条通道。
  长岗山地底当真已经空了一大块,通道接通了鸣蛇所挖出来的空洞,然入内却只觉得如入迷宫。一个洞连着另一个洞,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江浩然走在最前面,容尘子本已十分焦虑,然动作没他快,只得跟在后面。叶甜中,庄少衾随后,后面还跟了行止真人、迦业大师等道宗和江家的人。
  洞穴无休无止,容尘子心忧如焚,挡过江浩然,以元神试探。在情况不明时妄动元神是十分冒险的行为,但他也顾不得了。那河蚌最是胆小的,又怕黑,晚上跟自己睡在一处都是要点盏壁灯的,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鸣蛇也没想到对方来得这样快,那时候它在看河蚌,锅里的河蚌已经渐渐被耗干了,连每日里降低蚌壳温度的水都匀不出来了。灵精依附主人生气存活,若真要杀了她再取,只怕毁了两件天下至宝。只是不耗到最后,又担心她尚藏有杀招。鸣蛇犹豫了一阵,缓缓走近河蚌。河蚌开口时声音嘶哑,像锈坏的铁器互相摩擦:“你想要风、水灵精吗?”
  鸣蛇见她还能说话,不由顿足脚步,再不敢上前——它没有江浩然那么好的刀功,能够取过灵精还保河蚌不死。它对河蚌恨之入骨,一心要好好折磨她一番。如今也是懊悔,早知她能撑这么久,就该当初趁她昏迷时取出风、水灵精,管她死活!
  他恨恨离开,河蚌在壳里,她咬破自己的手腕,吮着血维持自己的生命。原来咬手腕真的很痛,她小脸皱成一团却流不出眼泪。
  容尘子一行人来到大殿时,距离河蚌被鸣蛇抓走已经过去了近十一天。眼前的山洞视线突然开阔,也不再需要火把了。诸人随容尘子进去,见这个山底洞穴长约丈余,呈圆形,半径三丈有余。里面有简单的摆设,还是鸣蛇夺了淳于临的身体之后不得不依照人类习惯添置的一些桌椅。
  一身红衣的淳于临就坐在椅子上,面对眼前的不速之,他面色淡然,毫不惊慌:“汝等个个修为不凡,实是吾复元之补丸。”
  它被囚已久,功体较之从前已经衰弱了许多,若在世间逗留时日过长,难免要被神界发觉。是以当务之急,自然是恢复功体要紧。
  进来的一众人也不是被吓大的,都没什么表示。容尘子和江浩然最急的自然不是它玩什么把戏:“鸣蛇,你将盼盼怎么样了?!”
  鸣蛇翘起二郎腿,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那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它咬牙切齿,语声中承载着满满的愤怒,“哼,还不敢本座塞牙缝。”
  容尘子双手紧拳,一字一顿:“你把她吃了?”
  鸣蛇满不在乎地冷哼了一声,蓦然起身:“少废话,让本座给你们这些黄口小儿一点颜色瞧瞧!”它手一挥,众人才看清,原来殿内光明的原因,是四周有数十条小鸣蛇在喷着火焰照明。而黑暗中还隐着无数条,这时候均睁开第三只眼,恶狠狠地瞪向中央诸人。
  那条归降于河蚌的鸣蛇自一进来开始就挤到这个蛇中间,它确实是有些怕老主人,这会儿也就恬不知耻地做间谍了。
  容尘子等人开始杀蛇,但是蛇皮太韧,他们没有内修,杀蛇实在太慢。蛇群争先抢后地迎上来,很快将诸人都包围在中央,远远已经看不到他们的人,似乎已经被蛇群掩埋。
  三眼蛇自然不敢上前,它出世已久,吞食了无数魂魄。假早刘沁芳的时候又学了很多人类的习性——包括贪生怕死。所以这会儿它在尾端作跃跃欲试状,只是怕公鸣蛇看出异样。
  容尘子等人与小鸣蛇纠缠了一个多时辰,再这样下去,铁人也会累趴下的。
  三眼蛇有些急了,它在外围爬来爬去,犹豫了半天,最后趁其它蛇不备,它开始趁乱胡咬。其他它智商有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知道按主人的命令办事。三眼蛇大多有毒液,但都储在毒牙里,如果注入体内,照样受不住。是以这条蛇就开始一路将毒液喷到诸蛇眼睛里,或者张大的嘴里。
  蛇群一片混乱,容尘子和江浩然意不在杀蛇,俱都突围而出,一心找寻河蚌。
  山底又冷又暗,容尘子继续以元神探路,江浩然跟在他身后。突然他浑身一凛,快步向西边的洞口钻进去,幽暗的地底洞穴中,他先摸到一块衣角,然后是捆仙索。他浑身都在颤抖,蓦然扑上去紧紧抱住黑暗中的人儿,那长发与衣裳都是他所熟悉的,他用力吻着她的额头:“小何?”
  江浩然也扑上来,先将捆仙索扯断。他的武器就是一双手,当真是切金断玉。黑暗中的河蚌无声无息,似乎已然昏迷。容尘子急忙将她抱起来,摸摸呼吸和心跳仍在,他运功助她调息,觉得她功体损耗实在太大,内息竟然空空如也。
  他心疼地说不出话,内息运行了一个周天,河蚌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她扯着容尘子的衣袖,语声妖媚:“知观,你来啦?”
  容尘子关心则乱,紧紧抱住她:“谢天谢地,幸好你没事。”
  江浩然用力将容尘子扯开,上前紧拥住河蚌,他的目的与容尘子又不同:“盼盼,待此间事了,随我回江家,可好?”他语声急切,“我保证,我绝对不再动不动就发脾气,姨妈她们……你以后不同她们见面就是。我另外为你修葺你最喜欢的水晶宫,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好不好?”
  河蚌靠在他怀里,不言不语。
  容尘子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外间情况如何还不敢确定,现今必须出去与众人汇合。江浩然一马当先抱了河蚌,容尘子在前面引领。他以元神探路,浑身每个毛孔都能感知周围情况。因感知不需视觉,便完全不受光亮影响。
  公鸣蛇站在一口铁锅前,锅里的河蚌确实衰弱,但还没有死亡的迹象。他有些犹豫,不敢冒然下手,又恐她真的死了,风、水灵精被白白毁却。他在锅前站了许久,里面河蚌哑着声音道:“你想要风、水灵精,为什么不自己来拿?”
  公鸣蛇冷冷一笑,并不受她所激:“早晚是我的东西,我又何必着急?”
  河蚌强撑着和他说话,妖的规则里,让对方看出自己的虚弱之态,就是提前自己的死期。她只有一时虚弱一时又强打精神,让公鸣蛇分不清到底她到底是何情况。时间紧急,鸣蛇找的这口锅也不过是从李家集随手顺来的,要融穿它的蚌壳几乎不可能。但是土克水,在这样的环境里,土下加火,她肉身脆弱,自然生不如死。
  河蚌咬牙撑着,她不想死,她想活。
  然似乎想到什么,她突然问:“外面是容尘子来了么?”公鸣蛇冷冷一哼,她心下疑惑,“那你如何还在这里?”
  公鸣蛇双手环胸,悠然道:“你猜?”
  河蚌心下几转,突然惊怖欲绝:“你……”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3 20:42:18
☆、第六十九章:莫问莫回首

  殿外的嘈杂打斗之声不绝于耳,但鸣蛇一拨一拨,似乎无休无止。河蚌紧紧缩成一团,壳里越来越热,她逼迫自己同鸣蛇说了几句话,这会儿已经连汗都流不出来。她体内的水分已经全部流失,壳中似火炉,她连哭都早已没有了眼泪。
  这里离大殿相隔不远,她想打开壳看一下周围情况,然而如果打开壳……也许光凭热浪已经足以将自己烧焦了吧?
  大殿里,江浩然抱着河蚌不松手,容尘子只有上前抵挡鸣蛇。大殿虽然宽大,但也容不下这么多的蛇。火焰与毒液在狭小的空间里纵横交错。飞剑和法器穿插其间,使得这一场本应恢宏的场面显得混乱。江浩然避在角落里,他怀中河蚌奄奄一息。借着乍起的火光,江浩然拨开她额前的长发。
  殿内太过嘈杂,他说的话河蚌也听不见。他便省下了言语,从怀里掏出一颗碧绿的丹药,正要喂到河蚌嘴里,突然他神色一凛。河蚌抽了他别在腰间的锥形刃,一锥刺入他的胸口。
  江浩然一脸愕然,他眼神迷茫:“盼盼,你还没有原谅我吗?”
  他有一双足以切金断玉的手,可他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她。大殿中火焰明暗不定,他神色哀伤:“我知道你恨我,可是盼盼,千年余啊,你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你明知道他们是我的亲人,可你连应付一下都不肯。也许我也做错了很多事,但是盼盼,我是真的爱你啊……”
  他腰间的血越流越多,却不忍呼喊——她在里面一定受了很多苦,这时候若惊动旁人,江家的人如何肯放过她?
  周围全无人发现异象。河蚌持着锥形刃杀进蛇群,渐渐向容尘子靠拢。
  河蚌在锅里,可是她的耳力何等敏锐?江浩然的那双手虽不比内修,然却也是不可小窥的。相处千年,她早已够从混乱的打斗声中分辨中他金手之音。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出手?容尘子虽在,却为什么总是不能平心静气?道家讲究中正安舒,临敌时心神不定,不是大忌吗?
  当初她确实到过长岗山,就在峰顶那汪山泉旁边,有人同她立下神魔契约。神识交流之中,她只看到黑色的翅膀。李家集与她形貌如一的水妖,是借了气的鸣蛇吗?她努力挣扎,容尘子那么笨,他肯定会上当的!
  可是她出不去,她更加凝神去听,只听见打斗声中隐约一个女声:“知观……”
  河蚌打开壳,热浪滔天。它伸出斧足,已快融化的锅面顿时发出一声哧响。细嫩的足紧紧粘在锅上,几乎瞬间就发出熟肉的香气,河蚌很用力地爬,斧足很快就焦了,浓烟都只一瞬便散了。她痛得恨不能满地打滚,可是不行,只有一步一步向锅沿爬。
  原来这就是痛,通红的锅面贴着她的身体,原本细嫩的双足早已面目全非,那样的痛楚,令这只四千多年的妖恨不得不曾存在过。锅沿终于近在眼前了,她眼里含着眼花,却不能滴落——一滴也舍不得。
  锅沿的火太大,她闭上眼睛从上面翻下来,落地的时候听到双脚碎裂的声音。她动用了体内储着的元精,再次幻化成人形。可是她站不起来了,那一双腿,已经完全毁了。她爬两步就想哭,可是壳里一滴水都没有了。她的嗓子,也再说不出话。
  她只有用力地向室外爬,室内有一条三眼蛇看守,它看见这个河蚌在往上爬,看着她的血肉一点一点地粘在锅上,很快化为黑灰。可是她真的爬出来了。
  只是这时候的她,是那么虚弱。即使这条普通的三眼蛇也再不怕她。它缓缓爬近,尾巴一卷就将她拖到跟前,它紧紧卷起河蚌,想将她扔回锅里。双腿被蛇尾紧紧绞住,河蚌几近绝望。可是不能回去,他们都会死的……容尘子也会死的。
  她取出法杖,没有水,无法催动术法。但是她还有血。她用法杖在腕上狠狠一割,数十日未曾进食,血也流得不多。她再用力割了一道,里面方才流出淡淡一缕。法杖沾了血,散发出腥红的光芒。三眼蛇只觉得眼前一片全是红色,那艳丽的色泽已经如刀一般劈进了它的身体。
  它紧紧地绞住河蚌,却再没有力气将她扔回锅里。白色黄花的蛇身在地上不甘地扭动了一阵,终于断了气。可是河蚌还被它死死绞住,她爬不动了,连外面的响动都有些听不清了。她将头低下去,很想睡一觉。但是不能睡,她自己如果睡了就醒不过来了。她知道要爬出去。
  用了半天力,腿绞丝不动。她嘶着嗓子哭了一阵,缓缓举起手中的法杖。杖头蛇口暗藏斧状寒精,锋利无比,她按下机括,一下一下砸着双腿。血溢了出来,依然那么红。她砸到最后,又想放声大哭,可是周围空无一人,哭给谁听呢?
  最后一杖下去,她终于能够往前爬了,因为她的双腿已经不在身上了。
  脑子里似有什么声音,忽远忽近。她强撑起神识,拼命爬出土室。外面阴影里躺着一个人,红衣黑发,容颜皎皎。河蚌爬过他身边,细细地看他。三百六十余年的朝暮相伴,他熟悉得像是凌霞海域每一场潮汐退涨。
  鸣蛇许是回了自己的肉身。河蚌在旁边逗留,最后她爬上去,趴在他身上,没有一滴眼泪,她的声音也不再娇脆,她甚至找不到任何词汇,只能哽咽着道:“淳于临,人家好疼……”
  眼前的淳于临睡得熟极了。以前夜间,就算他睡着再熟,只要轻轻叫他一声,他都会醒来。只要她不开心,她就会给她讲笑话,给她做吃的。他说她的蚌壳,是整个东海海族里最漂亮的。
  河蚌在他胸口趴了很久,最后终于知道,他不会再醒来了。
  四千多年啊,师父、师妹、师兄,还有他,他们一个一个,都离开她,独自去了。
  她从他身上爬下来,滚落到地上,她真不愿死。如果连她也死了,那些美好或者凄凉的聚散,那些曾经深爱过她的人们,还有谁去记得呢?
  可生命又哪有永无止境呢?
  她必须勇敢,迎接这场起灭循环。
  她爬到门口,又回头望,阴影里淳于临安静地沉睡着,仿佛闭上眼,还能看见他温柔如初的笑容。
  打斗声越来越近,河蚌双手早已鲜血淋漓。殿内的鸣蛇已经被除了大半,蛇尸堆积如山。那条上古鸣蛇背生四骥,正与众人冷冷对望。江家人已经发现了江浩然的异常,容尘子一眼看见了从鸣蛇身后爬出的河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身边还站着另一个河蚌,身材,言语娇俏。比起她,这时候爬出来的河蚌简直像个肮脏的死尸。
  可是容尘子一眼就看出来那才是她。尽管脸上一片血污,她的眼神却是那么的干净、明亮。那种隐忍的痛苦之中甚至略带了一丝得意,好像在插着双腰大声嚷:“格老子的,臭鸣蛇,老子还不是爬出来了!”
  她笑着扬起法杖,容尘子与她对视,唇际在笑,眼睛却在流泪。他闭上眼睛,回身拥住身边的假河蚌,在锥形刃刺出的片刻突然出拳,以寸劲将她的掩体连同胸口的蛇身一并打碎。皮下连肌肉都碎成血沫,肌肤却丝毫不损。公鸣蛇未看出异样,它扇动四骥,正欲喷火。
  河蚌举起法杖,腥红的光线照亮了大殿,鸣蛇这才发现了她的存在。它也吃了一惊,忙不迭甩尾将它卷起来。它卷得那么用力,整个身体都盘在了一起。“小何!”容尘子凄厉地呼喊,河蚌已无法回应。她的每一寸骨骼都被蛇身的力量绞碎,但是没有血,没有一滴血。
  她闭上眼睛,不愿自己的死相太难看。鸣蛇还要想风、水灵精,那毕竟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它将河蚌卷到身前,突然想到什么,瞳孔中露出惊恐之色。河蚌无声地扯了扯嘴角,突然砰地一声巨响,整个大殿都被震得跳了一跳。
  一片血雾。
  横飞的血肉布满了整个大厅,隐约还有法杖的碎片。千年的河蚌,谁知道她壳里储着多少珍珠?全部爆炸开来,即使是公鸣蛇这般上古的神兽,也毕竟是血肉之躯,如何抵挡?
  它的蛇身被炸得四处都是洞,内脏外溢,其景越发狰狞可怖。他疯狂地想要找到河蚌的残肢再将她撕成碎片,然后他遇到了同样疯狂的容尘子。这已经不再是一正一邪的较量,容尘子目眦欲裂,用尽身上所有金色的符咒,什么道法、什么天纲、什么伦常?
  他眼中只剩这漫天血雨。记忆里伊人笑靥如花,语声娇娇脆脆:“我不骗你……我喜欢你。”
  为什么一句喜欢,要用这样多的血泪才能证明?为什么原本最温馨甜蜜的表白,一定要临到最后、无法挽回之时,才去相信?!
  江浩然在角落里找到河蚌的身体,那柔嫩的肌肤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她的瞳孔已经全然失了焦距,那声音又沙又哑,像铁器相刮。这是一只最是爱美的妖怪,四千多年来最狼狈脏污的时刻。可她却笑着,她看不见任何人,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还是笑着:“当我还有真心的时候,总是遇不到对我真心的人。后来终于遇到了,又被嫌弃没有真心了。”
  江浩然想替她捂一下伤口,但她身上的伤真的太多了。他只有看着那血不停地流,河蚌还在喘息,但是身体……渐渐感觉不到痛了。她浅笑:“容尘子……能够打赢鸣蛇吧?”
  江浩然握着她的手,将脸贴在她耳边:“能。”
  她声若梦呓:“江浩然,我欠你们的,已经还了。你们欠我的……我不要了。”
  江浩然静默许久,缓缓松开她的手,那皓腕无声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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