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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皇妃/妾本良人》田小璃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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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6-7 18:14:30
☆、第一百六十八章 花前对酒不忍触(十八)

    回屋喝了碗姜汤,裹着被子好好睡一觉,冰冷僵硬的四肢微微发麻,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她昨儿个值夜,今日按例是休假的,所以放心一觉睡到日暮。

    珠儿特意端了晚膳回来,两人围着小桌子吃东西。屋子里燃了炉子,暖烘烘的,热得她额头出了薄汗。

    小楼瞧着珠儿明媚的小脸,不知怎地就想起书墨来了。自己这一走,也不知司马昱会对书墨如何,若是迁怒过去,可苦了那丫头了。

    起了这么个年头,心里总不是那么回事,仿佛坠了什么重物似的。

    晚膳过后方德言命人唤小楼去奉茶,小楼虽然诧异,但仍是仔细打理自己方去了。刚要出门,小太监连忙喊住,赔笑道:“方公公说了天冷路滑,外头还飘着雪粒子呢,姑娘需得穿戴严实,莫要着了凉。”

    这一番关怀,倒叫小楼有些奇怪,不过仍是谢了,又回屋披了一领妃色的斗篷。出去时瞧见桌上搁的怀炉,也一并揣到怀里去。

    小太监在斜前处挑着灯,提醒她仔细脚下的路。到了御书房前,小心接过小楼解下的斗篷,又替她将怀炉保管好。

    方公公站在门口等着,看见她来,唤了一声“姑娘”。眉眼平直,看不出丝毫端倪。

    小楼福身:“见过公公。”

    方德言扶她起来,嘱咐几句,便让她进去了。

    御书房一股子龙诞香的味道,又香又暖。小楼鼻尖都冒了汗,随手拭去,见宫婢端着托盘过来对她眨眼示意,连忙敛了神情要上前接过。

    宫婢却是不许,牢牢将托盘拿在手里,扬起下颌朝里间点了点。

    小楼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也不多问,率先走了过去。

    皇帝坐在书桌后,手中捧着折子,眉间微微拧着。在他侧前方另置了一张书案,阿祉端坐其后,提笔写着什么,两人不时交谈几句。

    小楼见阿祉在,当即松了口气,放轻脚步上前,转身抬起茶盏,轻轻放在皇帝手边。那皇帝眉眼不动,她又静静转到阿祉身边,素手抬着茶盏搁下。

    他左手按着纸张,她俯下身来时他也恰好一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手掌正正好覆在她手上,炙热得很。

    小楼面上一红,连忙往回缩。幸好他没故意使坏,让她抽出手来。

    小楼一转身,发现那宫婢眸子闪躲,两颊似有红晕。知道她看见了,小楼脸颊更红,快步走了出去。

    宫婢跟出来,默默在她身后站着,并不多话。

    过了好一会儿,里间想起阿祉的声音,小楼微微侧过脸,便见他起身走了出来。眉目落拓,嘴角染着笑。

    径直走到她面前,放低了声音,笑道:“是不是没打伞?瞧着头发上都落了雪。”

    宫婢头低得几乎要埋到胸口,福了福身,默默退出去。

    小楼挥开他的手,“啐”了一声,媚眼如丝:“别动手动脚的,皇上还在里面呢。”

    他不管不顾,反手握住她的手,笑道:“父皇自然是知道我的心思的,怕什么。”

    她问:“你出来做什么?折子都看完了?”

    他垮下脸:“没呢,我推说人有三急,这才得空出来。”拉着她往外走,“你陪我。”

    她浑身热得像着了火:“你……你三急,拉我去做什么?!”

    话音未落,两人已经出了门。风雪迎头飘来,呼啦啦落得眉毛眼睛都是,偏生他不在意,笑得越发张扬了。

    方德言皱眉,急忙让人取来斗篷要给他披上。谁料阿祉伸手从小太监手上拿过来,转身就先给她系上。那是他的斗篷,明黄纹路,宽大温暖。

    他系得很是认真,呼吸扑在她下颌出,有些发痒。黑眸沉沉盯着自己的手,仿佛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末了一转头,又从小太监那夺过来怀炉递给小楼,拉着她步入雪中。他自己倒不惧寒,说也奇怪,那些雪粒子仿佛避开了他,连一粒都不曾落上去。

    “去哪儿?”她问。

    他笑得很是畅快:“在御书房里陪着父皇看了一日的折子,你陪我走走。”

    她心里一酸,笑了笑:“好。”

    难得这样乖巧听话,任由他牵着手。一想起前些日子她还在阿昱身边时,那般避着他的模样,再想想如今手里牵着的温软馨香,连心尖子都腾起满足。

    他们顺着宫径小道一直走,静妃最喜玉茗花,恰是到了花期,路边随处可见。花红似火,却又暗香冷然。

    走到最后,已是到了紫玉宫附近,那儿更是一片花海,满目烈焰。小楼从未见过这样的美景,在幽幽雪光之中,更觉独特。

    阿祉瞧她看得欢喜,抿唇一笑,摘下一片花海中开得最好的那朵。

    小楼只觉鬓边一拂,转过头,正正对上阿祉湿漉漉泛着光的眼睛。他手还停在她耳边,以一种相护的姿势,笑意温软。

    他目中倒映着自己的脸,乌发雪肤,鬓边一朵玉茗花,风华绝代。

    她忽地弯唇一笑,眸子好似天上繁星,容色可倾天下。

    他恍惚整个人被浸到了温水里,从指尖到心脏,满满都是熨帖的舒坦。呼吸间冷香幽幽,连眉目都氤氲起来。

    他心念一动,待自己反应过来,已是低下头去。

    她面容距他不过半指,那双宝石般的眸子此刻已然阖上,睫毛在风中微微颤抖。粉嫩单薄的唇形状美好,素净的脸上红晕浅浅。

    他终是再也克制不住,低头吻上去。先是贴着她的唇瓣,感受属于她的气息。片刻喘息不稳,舌尖撬开她的唇滑了进去。

    温香甜腻,是他梦中尝过的滋味。

    她默默仰首承受着,从头至尾没有一丝反抗。

    他更觉身前的人儿可怜可爱,大手箍住她的腰身,将人拉向自己,贴近得不留缝隙。她的发丝轻柔地拂在他脸上,身子单薄无依,微微颤抖。

    他唇齿间更是温柔,将她当做易碎的琉璃珠宝。

    直到感受到她连呼吸都快不能了,他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抵着她的额头低笑一声,转瞬抬起头,将她整个压到自己怀里。

    小楼喘着气,耳边是他胸膛震动,连这夜色,也仿佛温暖起来。

    两人之间并没有多少话要说,这样相拥着在雪中站一会儿,他便觉疲劳尽除。牵着手往回走,直到御书房前,他才松开手,低低在耳边嘱咐她几句,方进去。

    小楼在一众人莫名的神色中淡然自处,将斗篷接下交还给方公公,理了理衣襟,正想撩开帘子进去,忽闻身后有人道:“臣司马昱求见皇上,有事要奏。“

    她一怔,身边方公公道:“世子请稍等,奴婢这就去通报一声。”说着要进去,却发现小楼还挡在门口那儿,立时皱了皱眉,“姑娘?”

    小楼一震,连忙跨步进去,退守在屋中一角。

    方公公进去问了问,须臾出来撩起帘子宣人进来。司马昱走得很快,目不斜视,径直进了里间。

    主子谈事,下人是不能在旁听的。方公公使了眼色,所有人都退出去。

    小楼走在最前,忽觉手上一重,回过头,才见是方公公拉住她的袖子。她一愣,方公公上前低声:“太子方才吩咐,姑娘劳累,先回去休息。”

    她隐约明白阿祉的心思,于是颔首应下,也不让人送,自己挑着灯笼回去。

    青石地上白雪已然积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嘎吱作响。她小心翼翼瞧清每一步路,生怕滑倒。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四周一片陌生。

    她来时尚短,对宫中本来就不熟悉。方才是小太监引着她去的,现下四处落了雪,瞧着哪里都是一样,实在走不回去了。

    跺了跺脚,想按原路返回,谁料才一转身,身后一道黑影吓了一跳。

    “是我。”他语声低低,顿了顿,从阴影中走出来,露在白晃晃的雪光中。一身轻便衣裳,肩上落了雪,可掩不住人才风流。

    她原本以为自己再见到他时会有多么心痛如绞、情难自抑,或许还会哭成泪人儿,非要他给出个交代,让他还哥哥青白……还自己一个交代。

    可没想到,瞬间的惊诧过后,心里竟如古井无波,没有半点起伏。

    竟好似……死了一般。



☆、第一百六十九章 花前对酒不忍触(十九)

    往后退了一步,福身:“奴婢给世子爷请安。”

    她走得急,连斗篷、怀炉都忘拿了。鬓间落了雪,眸子倒映着一地雪光,素色绝然。

    他心中一动,待自己反应过来,已往前迈出步子。

    她眉头微微蹙起,硬生生将他想要靠近的心给打退。

    “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会在宫中出现?”他克制着起伏的心虚,沉着声音问她。“你怎么会在皇上身边?是阿祉吗?……”

    小楼微微抬了脸,仿佛有些不可置信,那样子好似觉得他是无理取闹的小孩,说着让人匪夷所思的话。

    他渐渐在这冰冷的目光中闭了口,墨黑的眼睛落在她眉眼,终于觉出些不对劲来。

    小楼站直了身子,冲他一笑:“当日是世子爷让我离开,怎地今日倒问起我来了。”

    “我……”他抿了抿唇角,有些赌气地哼了声:“你与贼人勾结,却不肯说出来,我让你走,你便真的走了,又有几分真心?”

    他在质问她。

    小楼轻轻一笑:“世子口中的贼人,可是我的哥哥呢。”

    他一怔,眸色幽深。

    她仿佛一无所觉,笑容既轻且浅:“世子带我治病,为我赎身,对我可算大恩。”顿了顿,她继续笑道:“可我之所以会成了哑巴,是因替世子爷挡剑。我之所以会沦落青楼,是因为……”

    他定定看着她,见她忽地停住,挑了挑眉。

    小楼低下头,拂落裙摆上的雪粒子,声音淡然:“我欠世子的,早不算什么了。世子欠我的,我也不想要回来,如今这样……很好。”末了又朝他福了福身,转身继续往前走。

    虽然不知这方向对还是不对,可她知道,是绝然不能回头的。

    他往前迈了一步,身后传来一阵细碎小跑,眨眼火光出现。

    “世子爷,夜深路雪,方公公怕您迷了路,命奴才来带路。”小太监喘着气,擦拭额头薄汗。

    他看着那人身影越来越远,竟似再不可及。目中微沉,“走吧”。

    她耳中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随后逐渐被落雪的窸窣声响填满,终至再不可闻。身上觉出些冷来,不由加快脚步,遇到几个巡夜的侍卫,连忙问了方向,总算在半个时辰后赶回住处。

    方公公派来的小太监在门前焦急地等着,见她回来才松了口气,请安后走了。

    她进屋后将鬓间的玉茗花拿下,仔细夹在书页里,放在枕边。梳洗一番睡下,一夜里安然无梦,直到天明。

    之后的日子里,倒也见过司马昱几次。不过来去匆匆,她只是个奉茶的宫婢,都没有说上话。

    皇帝身子越发不好,进了十二月之后,每日里半日的时间都躺在床上。阿祉派人满天下地寻找名医,而自己逐渐接手政务,天天与太师、大臣出出进进,忙得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

    小楼随侍帝侧,为皇帝端食送药。那男子不知为何,仿佛对她看顺了眼,连静妃来时都仍是让小楼喂药,好几次惹得那宠妃眼刀射到她身上。

    太后想着给皇帝冲喜,嘱咐静妃尽快将太子的婚事提上日程,让钦天监选了日子,定在正月十七。

    冬至那日小楼得休,与珠儿两个在屋里煮汤圆。眼见着马上就得了,门上轻响,是个小宫婢。

    “谁是小楼?”

    小楼连忙站起来:“姐姐找我?”

    宫婢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道:“静妃娘娘在御花园赏梅花儿,有些渴了,命你送壶茶过去。”

    小楼一怔,“娘娘她……”

    宫婢蹙眉斥责:“娘娘听皇上夸过你烹茶的手艺,是以才点了你的名。你莫以为平日里在皇上身边伺候,娘娘便使唤不动你了么?”

    小楼连忙低头:“奴婢不敢。”

    宫婢冷哼:“既然不敢,还不快些去!我先去回话,你动作利索些,若是一刻钟后不见你来,有你好看的!”说完转身走了。

    小楼记着她的话,连忙将自己收拾一番。

    珠儿不觉有异,边看着翻滚的汤圆,边嘱咐:“快些回来。”

    她应了声,去茶房快速煮好一壶茶,放在盒子里提着去。

    今儿个放晴,宫人早将路上积雪扫干净,露出光洁的青石砖。她走了没一会儿,便瞧见的静妃的辇轿。

    御花园东南角专门开出一块种植梅花,疏影横斜,煞是好看。花中一座凉亭,宫婢用小火炉温着上好的梅花酒,偏生还有人在等着她这壶茶。

    “怎么这么晚?!”先前来传话的婢女满脸不悦,伸手拿过盒子,“娘娘与南宫小姐在赏花,命你在此处等着。”

    小楼颔首应下,恭敬地垂首等在一边。

    过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那两个女人终于相携着回来了。

    因为皇帝的病,她们穿得都不算奢华。静妃一身妃色,衬得一身雪肌越发白嫩。南宫琉璃则着粉,娇俏可人,赏心悦目。

    走到了近前,静妃瞧见桌上摆着的茶,目光一转,在那人群中找到小楼,笑了笑:“本宫还以为唤不动你。”

    小楼福身请安:“娘娘言重,娘娘瞧得上奴婢的手艺,是奴婢的福分。”

    静妃似是被她取悦,笑道:“连皇上都拿你当个宝,本宫又岂敢不赏识。”说着抬手指向一片梅林,笑道:“皇上爱喝梅花上雪水烹煮的茶,他近日龙体有恙,想来更是馋了。你是皇上身边奉茶的宫婢,本宫提点你几句,投皇上所好,也不枉了你今日送茶的情分。”

    小楼跪下去:“多谢娘娘。”

    南宫琉璃用帕子包着手柄倒了两杯温酒,口中笑道:“既然如此,你便快去吧,娘娘可是连坛子都给你准备好了。”

    身边即刻有人递上一个碧玉小瓷坛,静妃笑着在铺了褥子的凳子上坐下,道:“快去吧,将这坛子装满了,好回去给皇上煮茶。”

    她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小楼无法,只得谢了恩,托着那坛子走进梅花丛中。今早下过雪,小道上打扫干净,花丛里却是没有的。她穿的是普通宫制鞋子,踩在积雪上,咯吱地响。

    不过片刻,体温融化了积雪,雪水濡湿鞋面,顺着渗进去。

    她打了个寒颤,不过动作停了停,凉亭中便有人道:“姑娘快些,娘娘可是在这陪着你,等姑娘采集完了才肯回宫歇息呢。”

    小楼连忙应了,顾不得脚上的冰冷,全神贯注地将雪水滴进坛子里。梅花枝干也是冷的,摸一会儿还行,可是为了让那雪水不偏不倚,正好落进坛子里,她得万分小心。

    没过多久,手也冻僵了。

    花瓣上积水始终是少,她忙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过才得小瓷坛的四分之一。

    静妃与南宫琉璃说着话,笑声隔着老远都能传来。忽听南宫琉璃说了声“姑姑等等,我去瞧瞧她采了多少了”。

    小楼一怔,偏过头,瞧着南宫琉璃缓步而来。

    娇俏明媚的少女在她面前站定,用一种上位者的尊贵语气笑着说话:“你真是阴魂不散。”

    她表情好似在唱歌,小楼几乎以为是幻觉。

    南宫琉璃偏头一笑,有几分俏皮:“若不是我和阿祉婚事在即,你以为只是采雪水这么简单?”眸色加深,可人的一张脸吐出冰冷的字:“我警告你,不管你是怎么进到宫里,又是怎么骗得皇上照拂,但如果你刚靠近阿祉半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小楼一笑:“小姐说完了?”

    南宫琉璃一怔,不悦更深:“你别以为我只是说笑,日后我当了太子妃,你的生死还不是轻易的事。”

    小楼笑笑:“小姐说的是,奴婢受教了。”

    她这样平平淡淡、没有半点反驳的样子更让人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偏生又没法子发泄。南宫琉璃哼了声,伸手打翻她手上的瓷坛,“别忘了,采满一坛才可以走。”

    那坛口正对着小楼,雪水洒在她裙摆上,腿上的肌肤感受到凉意。

    她瞧着南宫琉璃的身影,不知怎地,很是想笑。

    这个女子害她前半生,如今又出现在她后半生——实在是难得的缘分。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傅家满门,如果不是还在牢狱中的哥哥,或许她只会将南宫琉璃当做娇蛮小姐,笑一笑便过去了。反正她傅南楼并不是那么不能容人的人,让贵族小姐发发小脾气,又有什么要紧呢。

    可偏偏……那人姓南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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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6-7 18:14:50
☆、第一百七十章 花前对酒不忍触(二十)

    说归说,静妃一行人到底没有等到她收集完毕。只留下两个嬷嬷监看着,等完成,天都已经黑了。

    天飘着雪,在地上落了稀薄一层。

    小楼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两手乌黑发紫,勉强拿稳着小瓷坛。

    回到住处,珠儿早去忙了,炉子上留着吃的给她。小楼将小坛子放在桌上,慢慢地靠近那火炉子,谁料手才一接触到热量,一股刺痛感便腾地从指尖升了起来。

    她连忙收回手,又冻又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正犹豫间,听得门上轻响,是方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喜子。

    “小楼姑娘,给皇上的药熬好了,方公公让你去一趟。”

    她一怔,连忙应了声好。不敢让人久等,连鞋子都没顾得上换便出去了。两手藏在伸手,喜子倒没发现。

    到了地方,方公公端着盛满乌黑药汁的碧玉碗在等她,见人来,眉间松了松:“小楼姑娘,你快些。”说着上前将东西递给她。

    小楼连忙伸出手,那怪异的颜色立时吓了方德言一跳,惊疑之间,她已经接了过去。忍着刺痛酸麻,硬着头皮往里走。

    皇帝半坐在床沿,一手揪着衣襟咳得厉害。阿祉跪在他下首,头低着,沉默而不妥协。剑拔弩张的气氛浓烈得厉害,连小楼的到来都没能使之稍微缓解。

    “皇上,喝药了。”她半跪在脚踏上,呈上碧玉碗。

    阿祉身子微微一动,腰背挺得越发僵直,隐隐露出决不妥协的姿态。

    皇帝拍着自己心口,看了一眼身前跪着的温婉姑娘,默了默,忽地挥手:“你出去!回宫里好好想想,一日想不通便想一日,十日想不通便想十日,你若是一辈子都想不明白,便一辈子不要出现在朕面前!”

    小楼连忙宽慰:“皇上莫要生气,否则伤了身子……”顿了顿,转眼看向阿祉,有几分担心,“太子殿下不如先行回去,让奴婢伺候皇上服药,稍后再来请安。”

    阿祉听着她的声音,语气也软了些,低头道:“儿臣遵旨。”起身时仍垂着头,直到退出一截,转身便往外走,仿佛和谁生气似的。

    缓了缓,皇帝喘气顺了些,语声疲惫:“起来吧。“

    小楼应声,恭敬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半边身子坐上床沿。舀起药汁送过去。

    皇帝张口,目光忽地凝在她手上,顿了顿,又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将药汁吞了进去。

    一勺一勺,喂了大半碗,他方挥手:“够了。”

    小楼即刻应是,想端着碗退出去,却又被他拦住:“你陪朕说说话。”

    她将药碗搁在小桌案上,低眉顺眼恭敬地起身重新在脚踏上跪下。

    他目光落在她发顶,仿佛有几分深思,但半晌都没有开口。

    小楼手痒得厉害,又不敢乱动,便悄悄掩在袖子下,双手互相抓了抓。这小动作自然被他看在眼里,默了默,眼里的光柔软了些。

    “你是个好孩子。”

    小楼背脊挺直,默然聆听。

    他语声淡淡:“朕总觉着你这孩子与先皇后有几分相像,沉默寡言,可做起事来一丝一毫都拿捏妥当,契合到人心里似地。容貌漂亮,性子温顺,又不算是没有主见……太子欢喜你,也并非没有道理。”

    小楼抿着唇,头又低了几分。

    他像是没有瞧见,“如今你哥哥被关进牢里,宸王、相国皆是虎视眈眈,朕暂且没法子救他。你心中也明白,往后……怕是还要靠着阿祉了。”

    “皇上……”她眼眶温热,只觉脚上的痛更重了些。

    “朕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也不晓得哪天突然便……阿祉尚且年轻,需要人扶持,哪怕没有助力,至少——不能有阻力。”顿了顿,一双睿智的眼睛看着她:“你可明白?”

    小楼深吸一口气,将泪意压下去,灵台清明。

    “小楼明白。”

    她话一出口,他便勾了勾唇,露出几丝笑意。不过短短数月,他发间已生出几许白丝,眼角纹路蔓延,仿佛油灯即将枯尽,反倒带着莫名的释然。

    “好孩子,傅家是耻辱还是荣华,你哥哥是死是活,你与阿祉是大富大贵,还是半生悲途……都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他生出倦意,竟是克制不住地眼皮发重。挥了挥手:“下去吧。”

    小楼默然跪着,等着他已经睡下,发出规律的呼吸声时,才恍惚醒来似地起身往外走。

    出了殿门,才发现阿祉并没有走。

    他站在台阶底下,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手揉了揉脸,挤出些许笑意。缓缓朝他走过去。

    他听见脚步声,抬头寻来,对上她时弯唇一笑。墨黑的眼里藏着几许阴霾,却不想叫她看出来。

    小楼在他身前站定,酝酿一番,将自己的猜测问出来:“你不愿娶南宫小姐?”

    他脸上的笑僵了僵,有些丧气,低低“嗯”了声。

    小楼往前凑了凑,睫毛几乎扫到他下颌:“为什么?”

    “为什么?”他仿佛有几分生气,突地别过脸不看她:“你说为什么?!”

    这样孩子气,哪里能让人不操心。

    小楼笑了笑,忽地伸手抱住他的腰,整个人贴过去。她头在他肩窝蹭了蹭,好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咪。眨了眨眼,泛出泪意,声音很是委屈:“阿祉……我很疼。”

    “怎么了?!”他倏地转回来,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担忧:“哪里疼?”

    她鼻尖泛着可爱的粉红,睫毛上染着雾气,直看得他心脏纠结。扶着她肩膀,又问一次:“哪里受伤了?”

    那些都是肉体上的疼痛,她本是可以忍的。可这刻不知怎地,竟似连一点儿委屈都受不了了。伸出手,瘪瘪嘴:“手好疼。”

    他即刻低下头,瞧清她的手时呼吸一滞,扶着她的手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眼里闪过一抹狠戾,却仍是强忍着不敢表露出来:“谁伤的?!”

    她啜泣一声,睁着雾气缭绕的眸子瞅着他:“手好疼,脚也好疼……阿祉,我好像不能走路了。”

    他眉头死死皱着,也不顾周围还有多少下人,当即弯下身看她的脚。伸出手,碰到那鞋面时只觉刺骨的寒冷顺着指尖袭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冷,更何况是小楼。

    怒火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他忙深吸几口气,努力压制住。顿了顿,也不打声招呼,径自将她拦腰抱起。

    小楼仿佛早有准备,顺从地任着他。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微微仰着脸看着他刚毅的下颌轮廓。

    他就近抱着小楼回了她的屋子,将人小心放在榻上,把她的手握在手里,呵着热气搓着。等手温暖了些,又半跪在床边,托着她的脚,仔细地将鞋袜脱了下来。那一双玉足简直冻成了冰块似的,看着可怜又可爱。

    他不敢让她直接侵泡热水或是用火炉熏热,于是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用体温温暖她。

    小楼看他专注的模样,鼻尖没来由地泛酸,泪意反倒更重了些。

    他吓了一跳:“很痛?”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我去找李宗来,你忍忍……”

    “不要……”她拉住他,摇了摇头,梨花带雨的一张脸挤出一抹笑:“不疼了,你别去。”

    他心中更是酸楚。

    小楼吸了吸鼻子,忽然道:“阿祉,你和南宫小姐成亲好不好?”

    他一怔,小楼继续道:“你们是青梅竹马,她又出身高贵,实在最般配不过了。”顿了顿,“她是大家千金,难得恭顺知礼,况且、况且你即便不娶她,也不可能娶我……”

    她下唇都快被自己要出血印来:“阿祉,你答应我,和她成亲好不好?”

    他沉默地听着她的话,凤眼中的漆黑越来越重,直到最后凝成一片冰凉。

    “阿祉……”小楼仿佛被他吓到,缩回拖着他的手捂住胸口。

    他连忙松了情绪,闭上眼,片刻睁开,眼中恢复澄净。

    僵硬地弯了弯唇角,“你别担心,这些事我自有想法。她……她若是再敢来找你,我绝不会顾念青梅竹马的情谊。”

    “阿祉,”小楼掩住眸中的光,泫然道:“皇上病重,他现在心心念念等着你和南宫小姐成婚,你就算不管别的,莫非要让他伤心么?”拉住他的手覆在心口,抬起眼,眸中一片泪光:“你的真心我是明白的,绝不会因为旁的有所误会。你娶她……我不生气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一)

    他走之后,她睁眼看着帐顶发了很久的呆。

    心里头一片空落落的,屋外风一吹,都仿佛能听见胸腔里的回响。

    其实她能觉出他有些生气了,他是真心对她好的。她明白。

    她觉着自己对不住他。

    .

    元宵节的时候,皇帝病重,由太子登城门与民同乐。

    这日,是冬至后她第一次见他。

    她受命去章华殿送东西,出来的时候他刚好来给太后请安。她与一众宫人行礼跪在路边,他脚步匆匆,眉间微微皱着,整个人瘦了很多。这些日子,说不定如何忙碌。

    路过她面前时,他顿了顿,但也不过是一瞬而已。

    小楼等着人走了,才站起身来。眼前发晕,微微晃了两下。

    珠儿吓得连忙搀住她:“小楼你怎么了?”

    她摆摆手:“有点不舒服而已。”顿了顿,“我们回去吧。”

    当天晚上他便来了。

    披一身碎雪,乌黑的发束着玉冠,太子宽袍本有些拖沓,穿在他身上只觉落拓无限。

    小楼在屋里煮着浮元子,小小白白圆滚滚的一个个在水里翻腾,煞是好看。她没有叫珠儿一起,便是因为在等他。

    门上一响,敛了神,搁下木勺去开门。

    他带来一股子寒气,英俊的脸都仿佛有些冰冷。小楼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拉着他进屋,替他拂落身上冰雪。

    “刚从城楼回来?”她问。

    他“嗯”了声,低沉地,恍惚还有几分赌气的意味。

    小楼并不在意,牵着他的手带到桌边坐下,笑道:“你等等,我有好东西给你吃。”

    将浮元子小心翼翼地舀进乳色玉碗里,送到他面前,满心期待:“你尝尝。”说着舀起一颗,送到唇边吹了吹,又递到他面前。

    她眼里都是亮闪闪的光,好似小星星。他心中一动,已经低头含住。在嘴里慢慢嚼着,果然觉出不同的滋味。香甜可口,又有一股子糯,更有一股莫名的木兰花香。

    她托着玉碗等着,睁眼看他将东西咽下,本想着他会说出什么夸赞的话。没想到那薄唇开阖,却是一句“你真的想我娶她?”

    他的眼睛那么黑,泛着湿漉漉的光。薄薄的唇瓣有些粉色的光泽,一瞬间诱人无限。

    她只是愣了愣,随即浅笑颔首:“是。”

    他眸色一黑,唇角抿起。

    他从来不是笨的。

    即便面对她时,多少有些心慌意乱,意乱情迷。可是她的小心思,他一一都看在眼里。

    屋里一时有些安静,她仍旧端着那玉碗,手被烫得生疼,都没有松开。反而越攥越紧,仿佛要借着难受缓解一些别的什么。

    他沉默地看着她,直到发现那通红的手,才怔了怔。叹口气,将她的手扯开,把玉碗拿过搁在桌上,低头仔细查看。

    小楼忽地蹲下身,伏在他膝头。

    “阿祉,”她的声音很冷静,却又有几分沙哑难堪,“你现在最应该顾及的是南宫琉璃,不是我。”顿了顿,忽地涌上泪意:“对不起,我不该那样骗你。”

    他一震,手落在她发顶。

    她眉眼染上一层迷雾,平静叙述:“我想让你娶南宫琉璃,这样哪怕皇上……皇上没了,你也不至孤立无援。“

    “我想让你娶南宫琉璃,这样,救出哥哥的可能性就会更大一分……”

    她身上一暖,是被他紧紧拥住。

    “对不起。”他语调沙哑,呼吸着她的香气,连心肺都想和她融为一体。大手扣在她后脑,摩挲着柔软乌黑的细发:“你不要担心,阿意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有事的。”

    她咬着唇,细细“嗯”,泪意泫然。好像一只饮泣的小兽,窝在他怀里哭到力竭,但一点声音都没有。无声无息的悲伤,比大哭大叫更有力量。

    他知道她的难过。少年离别,好不容易兄妹重逢,又是一场分离。傅南意在牢中,她在这宫中,又比牢狱好了多少?可在他面前,她从未多说过什么。

    况且那日……父皇必是和她说了什么。她让他娶琉璃,未必是真心的。

    他这样一想,心里怜惜更甚。

    .

    为着太子大婚,宫内四处张灯结彩,十里红妆。

    正月十七,久病的皇帝也强撑着身体出席。

    静妃做主,在元华殿设席。行过大礼之后,文武百官携带内眷至元华殿入席。

    小楼自然是伺候在皇帝身边的,看着底下热热闹闹的人,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皇帝身子不好,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要走。静妃说是要送,他摆摆手,带着方德言和小楼几个走了。回去之后,精神头倒是不错,拉着方德言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又转向小楼,说的却是她爹娘。

    “当年朕微服私访,在民间遇着你爹爹。”他脸上带着些回忆般的淡笑,“他倒是个率性的人,因家道中落,受人欺凌。朕不过出手帮了他一回,他便一辈子记在心里。”

    小楼笑:“是,父亲向来最记人恩情,时常教导我与哥哥得人恩果千年记。若是帮了别人,便要施恩不望报。”

    皇帝想到那样的场景,也不禁笑了笑。

    “当时我登基没多久,自己也是内忧外患。他便说要帮我……”他已然乱了称呼,却没有觉得什么不妥,“谁能想到……”

    小楼低下头,“父亲为陛下尽忠,为乾华生死,小楼和哥哥都以他为荣。”

    皇帝勾了勾唇,忽地唤道:“方德言。”

    “皇上?”方德言请示。

    他抬抬手:“你去御书房,将那副《秋水寒江图》后面放的东西拿来给这丫头。”

    方德言领命去了,他轻咳两声,目光落在小楼身上。

    她眉目静好,连发丝儿都透着温柔婉约。

    于是笑了笑,招手道:“你过来。”

    小楼几步上前,轻轻跪坐在脚踏上。

    他抬手扶着她的发,一字一句,说得缓慢:“那夜朕睡得迷糊,你对朕说晚上喝茶不好……朕便恍惚,莫非是皇后回来啦?”他难得这样少了平日的精明,迷糊可爱,“这天底下,便也只有她一人敢这般逆了朕的意。”

    他声音轻了些,“她去得早,阿祉从小没有母妃疼爱陪伴,性子难免不好了些。你经历得多,能容人,便多多体谅他……”

    “皇上言重了,”她不知怎地有些难受,“太子很好,”顿了顿,道:“于奴婢而言,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

    他嗤地笑了一声,甚至笑出眼泪来:“那是对着你……你瞧瞧他在朕面前,何时那般过。实在是——实在是男大不中留。”

    小楼也笑了笑。

    他抚在她发顶的手慢慢往下,粗糙的指尖摸着细嫩肌肤,小楼一怔,笑僵在脸上。

    却是那只手继续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滑,最后在她脖颈处停住。

    他神态闲适,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端倪。忽地五指张开,迸发出与病态全然不同的力量,牢牢掐住她的脖子。

    “唔……”小楼闷哼一声,连退后的力气都没有。

    他垂下眼,声音更轻:“他对你的好,可以保你活在世上。但若有一日,这好太过了分寸,任是谁都留你不得。”

    小楼强忍着窒息的痛苦,拼尽全力挤出一句:“小楼……明白。”

    颈上一松,他笑着收回手,闭上眼轻轻喘着气。刚才那一下,已是废了太多力气。

    小楼抚着胸口大口呼吸,穿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耳边轻响,是方公公去而复返。

    “皇上,东西取……皇上!”

    小楼被他尖利的叫声吓了一跳,连忙抬头去看。

    那床榻纸上的男子仍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斜倚床沿,面上笑意淡然,手掌搭在腰间。

    可心口平静,再无起伏。

    她脖颈上的肌肤发麻,头皮绷得生疼。忽地手臂一痛,扭过头,是方公公。

    他脸色青紫,双目瞪大,却已经是反应过来。捏着她手臂的手抖得厉害,克制着自己道:“你快去通知太子爷,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她点点头,想站起来,才发现腿有些发软。伸手在自己大腿上狠戾掐了下去,刺痛让知觉恢复,连忙冲出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二) 1/2

    庆元三十六年元月十七,皇帝崩。

    灵柩停放在昭然殿,等待三月之后迁葬皇陵。

    方德言是皇帝身边的老人,按理是当守着的。可太子初初即位,登基大典又在筹备,他哪里抽得出空子。

    于是派了自己的心腹太监喜子陪着小楼一同看守。

    他们跪在灵柩前,昭然殿外侍卫围了一圈又一圈,没人能够进来。也幸好是冬天,否则尸体定是要发臭的。

    按照规矩,这皇帝的棺椁要在昭然殿中摆放三月,随后又至亲护送前往皇陵下葬。但情况非常,太子自然不能离开长安。

    于是太后做主,下了懿旨将宸王从宸州召回,亲自护送先帝。

    小楼一等贴身侍奉的宫婢,还有喜子之流,皆是要随驾前往皇陵。阿祉心中本有担忧,可又想到如今宫中混乱,她在身边反倒更不安全。再者由宸王护送,司马昱照旧留在长安,于是便也放心了。

    “小楼姑娘,歇息会儿吧。”喜子得了方德言的祝福,对小楼是毕恭毕敬。

    她也觉得困乏,便笑笑,任喜子搀扶着从蒲团上站起来,到小榻上歪着休息。喜子不敢打扰她,自是走得远远的。

    大殿中安静得很,丝毫看不出这殿门之外的世界有如何慌乱。

    她蓦地想起那一天。她到东宫时,他正从新房中摔门而出,一抬眼看见她,转瞬连脸都白了。

    他连问都没问,便明白了所有。迈步朝太极殿,步子又稳又快,快得好像一阵风,将她远远甩在身后。

    这个时候,他是一点儿孩子气都没有的。

    沉稳、冷静,冰冷漆黑的眼睛,刚毅的轮廓,竟恍惚和先帝一模一样。冷静果断地一一吩咐侍卫,不动声色地将参加婚宴的皇亲隔离软禁,将权贵大臣留在元华殿,召进太师、李将军……直到所有事情都打点妥当,才在众人面前宣布先帝的死讯。

    之后……之后她便被方公公分派到昭然殿,远离所有喧嚣。

    脸上有热气流动,微微发痒。她忍不住拿手揉了揉,忽觉那热气更重,下一瞬,有什么东西轻轻抵住她额头。

    她心中一定,慢慢睁开眼,才发现是阿祉。

    他闭着眼,唇上干燥得起皮,下巴冒了一圈胡渣子,很是憔悴。

    小楼心里发软,伸手环住他的身子:“多久没睡了?”

    “三天了。”语声沉沉,终于露出不肯展示于人前的疲惫。

    她往里挪了挪,让出一大块空地,拉着他在那榻上躺下。

    “睡半个时辰,我待会儿叫你。”

    他“嗯”,拉着她的手放在心口,心里稍觉安定,没一会儿便睡过去。

    喜子不知跑到了那儿,这里实在安静,很适合睡觉。

    她睁着眼睛,耳边听着他的呼吸声,有点满胀,有点发酸。等着半个时辰过去了,想了想,又过了一刻钟才叫醒他。

    连停留都没有,他摸摸她的发,转身便走了。

    直到她走的那日,他们都没说得上什么话。

    小楼穿着极其素白的衣裳,淹没在一群宫婢中。他站在高台上,与宸王说着话。

    最后启程时,她从马车帘子中拉开缝隙回头望。他依旧站在那儿,隔得远,他站的又高,所以看不清模样神情。只晓得从他身后走来女子如花,温柔贤惠地将披风加在他身上。

    她掌心一痛,低下头才发现是自己指甲戳了进去,冒出丝丝殷红。

    她收回身子端坐,珠儿凑过来:“小楼,你看到什么了?”眼角一扫,“呀,你的手……”

    随即慌里慌张地掏帕子给她包扎,直看得对面的宫婢嗤笑:“咱们都是要去皇陵老死的人,你这般讨好有什么用?!”

    珠儿皱眉,小楼急忙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抚下她。

    当初小楼算是横空降世,皇帝对她算是极好,自然招惹别人眼中。那先前说话的宫婢名唤子萱,原是皇帝跟前伺候的,不过心眼多,方公公借着小楼的机会便将人给打发了。

    她心里看不明白,理所当然地将所有缘由都归在小楼身上。

    等到天暗下来时,总算到了地方。南面环山,北面临水,倒是极其的清幽。因时辰以晚,下葬一事搁浅一日,照旧由小楼与喜子去守着。

    晚上有人来替换他们,小楼回到屋子时,珠儿早已睡沉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和衣躺下,刚要闭眼便听外头轻微地叩门声。

    皱了皱眉,那声音不止,怕吵醒珠儿,她只得起身去开。

    是个小厮打扮的男子,想来是王爷身边伺候的:“小楼姑娘,王爷唤您去一趟,有要事询问。”

    她估摸是关于先帝遗体的事,于是连忙应下,阖上门跟着去了。

    那小厮带着走了一段路,忽地顿住,朝前一指:“王爷在那儿等着姑娘呢,姑娘快去吧。”

    小楼探身瞧了瞧,发现是一座湖心小亭,中有微光。有些疑惑地回过头,那小厮早走出去好远一段。

    她抿了抿唇,往前走去。近了发现亭中四面罩着薄纱,中心悬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明珠生辉,柔和高贵。

    走得越近越觉不妥,到了最后,她实在忍不住冲上前撩起薄纱。对上那张脸时一怔,“司马昱?!”

    他斜坐在围栏处,一身滚银边的袍子,襟口扯得很开,露出结实的胸膛。闻声仰起脸,看向她时挂着一抹笑:“云儿,你来啦。”

    他唤的是云儿。

    小楼皱着眉,忽地转身便走。身后一阵噼啪响动,她还没走出几步,手臂已经被人紧紧攥住。

    回身怒斥:“司马昱!放手!”

    他身上烫得惊人,攥着她的那只手更是好像烧过的铁,几乎将她皮肉灼伤。

    “你放开!”

    他脸上发红,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忽地一笑,大力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小楼淬不及防之下额头撞到他下颌,疼得闷哼一声。腰间一紧,已经被他紧紧抱住。

    “司马昱!”她气得眼都红了,使劲推着他胸口:“你放开我!”

    他手臂越收越紧,几乎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靠得近了,她才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气。那亭子四面通风,原本只有一丝酒香,她还以为他只是喝了一点,没想到那衣袍上到处都是酒气,甚至快要将她熏晕了。

    “云儿,”他嘴巴蹭了蹭她的耳朵,笑了笑:“你乖一点。”

    她一怔,他趁机圈住她往亭子里走,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将人压在围栏斜角处坐下,自己两手伸着,完全将她困在一个死角。

    小楼眉头深蹙:“你在闹什么?!”

    他偏头一笑,“找你陪我喝酒。”

    小楼冷笑:“你莫不是烧坏了脑子失了忆?!司马昱,你以为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她面上冷静,可心中早不知乱成了什么样。他喝得醉醺醺的,又这样强迫她……一股恼怒从心间腾起,几乎将她四肢百骸都炸得飞离。口不择言,只想打退他:“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滚开!”

    他怔了怔,居然一点都没恼。甚至笑了笑,只是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闪过。

    他凑上前,强势地含住她的耳垂舔吻。小楼推又推不开,躲又躲不了,只要一狠心,低头咬住他拦在自己身前的手。她下了十分的力气,牙齿陷进皮肉里,冒出腥甜的味道。

    偏生他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痛觉。

    直到她牙齿酸痛,自己先放弃地松开口,他一笑,凑到她耳边。

    热气扑在她发间,酥痒难受。

    “是,我是什么东西……”他轻轻笑着,有些像自嘲。

    “我不是太子……不是皇帝……我是什么东西。”

    “你胡言乱语什么?!”她皱眉。

    他笑声低沉,酒气充斥周身。

    “你口中说什么我叫你走,我害了你哥哥……傅南楼,你不过因为我不是皇帝罢了。”他越说越轻,最后一个字仿佛叹息似的。

    小楼一怔,侧过脸看着他:“你说什么?”一字一顿,慢得不能再慢。

    他眼中露出几丝鄙夷,可又混着酒意,恐怕连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难过还是看低。

    “我说错了么?”他眸中凄冷,“你离开我,你头也不回……你之前对阿祉根本毫不动心,如今守在他身边——不过因为他的身份罢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6-7 18:15:04
☆、第一百七十三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三) 2/2

    “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她轻轻笑起来,那眸光极淡、极冷,竟恍惚穿透一切隔膜,仿佛看着什么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穿透他。

    他心里一冷,盖顶的酒意霎时被夜风吹凉,嘴里塞了一把糟糠,吐不出半个字。

    她忽地动了动,在他的手围成的这片小天地里,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司马昱,你发劳什子酒疯。”她眉眼平静,连恼怒都没了。“我爱慕虚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辛辛苦苦来教训。”

    顿了顿,嘴角浮起一抹讥诮的笑:“更甚至你口中说的是谁,其实你比我更明白。如今我在皇陵守着先皇的棺椁,你心心念念的可人儿成了太子妃,即将封后……实在是太可喜可贺的事,你应当为她开心,这么惆怅做什么呢?”

    脚尖一动,踢得脚边的酒壶滴溜溜转了几圈,发出轻微声响。

    他手一松,直直垂落在身侧。英俊的侧脸消退了些酒染上的红晕,微微泛白。

    她姿态端庄地走出来,头也不曾回:“司马昱,过去一段日子,我自问无愧于你。至于阿祉……他对我有多好,你也并不是不明白,再说这样的话,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她顺着水榭,一直往回走。

    初春的夜很冷,身上起了细密的小疙瘩。到转角时眼角扫过那片,他还坐在那里,头埋在双臂之间,不知在想什么。

    在皇陵呆了将近半个月,宸王携着亲卫走了,她们继续留下来。

    后山有一片菜地,交给她们打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光缓慢得好像山间溪流,潺潺冰凉。直到进了五月,方德言亲自带人来接,她才知相国上书,求惩傅氏余孽。

    因方德言来得安静,她也没惊动任何人,仅与珠儿说了一声,便与他们走了。

    回到长安时天色将明,她一夜未眠也并不觉得困。方德言撩开帘子探首进来说了声:“姑娘,快到了。”

    她将车里准备的轻便斗篷穿上,端坐着等候,过了将近一刻,马车停下,方德言在车外低声:“到了。”

    踩着脚踏落地,抬头一看,心中有些微发痛。

    天色尚早,街上并没有什么人。他们在狱卒的带领下从小门进去,一直往里走,几乎到了尽头,才瞧见哥哥。

    想来是阿祉的缘故,那牢房很是干净。桌上摆了几本书,另有纸墨笔砚,除了不得自由身,其他倒都是好的。

    哥哥还在睡着,手卷着书册搭在胸口。

    她忽地就不忍再进去。

    方德言压低声音:“姑娘?”

    她摆摆手,就这么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拢着襟口披风的系带,转头往回走。

    方德言没有多问,又赶回了皇城。

    到太极殿时,不过卯时刚过,阿祉尚未下朝回来。她原想着要避嫌的,可大约是阿祉吩咐过,方德言直接让她进了后殿歇息。

    侧躺在美人榻上闭目小憩,鼻尖是安息香的气味,心绪平静下来。不过一会儿,有了睡意,便干脆阖目睡去。

    待到醒来,天都已经黑了。

    身后一阵温暖,呼吸喷洒在她后颈,熨帖安心。

    她一怔,收回起身的动作,继续躺着。身下早不是硬实的乌木榻,而是温软高床。锦被香软,他体温灼热。

    “醒了?”耳后沙哑男音。

    她道:“我吵醒你了?”

    搂着她腰的手又紧了几分,额头抵住她颈窝蹭了蹭:“没有……我没睡。”

    小楼皱眉,撑起半边身子偏头看他,见他眼圈下边有隐约的青黑,“你……”

    他眼睛墨黑,笑着拉住她的手,一用力,又将人重新带进怀里:“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想好好看看。”

    小楼一怔,脸上“腾”地红了,暗啐一声“不正经”。

    他也不恼,欢欢喜喜地抱着她。

    有些日子没见,她本来还害怕会生疏。没想到仅仅是他的一个拥抱,就化解了担忧。

    “见过阿意了?”

    她垂下眼,“嗯。”

    “方德言说你没和他说话——好不容易有机会,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她笑笑:“哥哥在睡觉,我不忍心吵醒他。再说了,等他出来以后,我们兄妹自然多的是日子在一起,还怕没时间么。”

    他附和:“说的也是。”

    她因着这四个字略略放宽了心,这才想起三月孝期过后,他连着又是登基大典。她远在皇陵,倒是置身事外,可他不定多疲惫,难怪脸色那么不好。

    于是没有缠着他多说,默默任他抱着,等他睡着了,才轻手轻脚爬起来,去了小厨房。

    那里的食材都是一应俱全的,她是方公公带着来的,自然没人敢拦。自个儿挑了要用的东西,做了两菜一汤,仔细装在食盒里。也不让别人帮忙,自己提着回去。

    走到寝殿门后,发现那儿不知何时多了好些人,个个面生,不像是太极殿的。她要进去,拦在外边的宫婢不让,小楼只好说:“奴婢方才奉了皇上的旨意去取吃食,姐姐莫是要饿坏了皇上?”

    那宫婢一怔,低头瞧了瞧她手上提着的食盒,又与身边的人对视一眼,随后哼了声,让开了身子。

    小楼对她笑笑,继续往前走。离房门还有几步时,听见里头传来娇媚女声。

    她一滞,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真的?”阿祉声音生冷,平静无波。可小楼分明听出其下隐忍的怒气。

    “自是真的,”南宫琉璃似乎很是欢喜,“我让王太医看了三四遍,一定不会有错的。”

    “方德言,去传李宗来。”

    “是。”

    方德言应声退出来,一转身就瞧见小楼俏生生地立在门口,顿时吓了一跳。幸得他见多各种情况,当下控制着音量:“姑娘,你……”

    “怎么了?”她没动,淡然自若地问着。

    方德言脸色不大好,想叫她先走又不知怎么开口。稍有踌躇,殿内又传来南宫琉璃的不满:“方公公,你在那儿做什么?”

    他无法,只得朝小楼露出个苦笑,连忙去唤李宗。

    小楼立在那儿,南宫琉璃带来的宫婢瞧见方才方德言对她的态度,一时拿捏不准身份,也不知该不该赶她走开。

    屋内女声盈盈:“阿祉,过几日是我生辰,再加上……”她仿佛有几分羞涩,连话都说不大连贯。

    “加上有了孩子,我很想见爹娘……我能不能把他们接进宫来,我们一起过生。”她声音里是莹然的笑意,光明正大,透着说不出的骄傲和自得。

    小楼手一动,那食盒险些掉在地上。

    她呼吸有些粗重,刻意压制住,可还是被殿内的人听见了。

    “谁在外头?!”一声蛮呵,那女声亦是有几分耳熟。

    她不过略想,便记起是扇了书墨一个巴掌的那个婢女,是南宫琉璃从相府带到宫中贴身照顾的。

    小楼抿抿唇,深吸一口气,抬步走进去。

    一直低着头,直到隔着那几个人还有两三步的距离时停下,跪下请安:“奴婢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话音落地,随后是一片安静。

    阿祉淡然:“你先下去吧。”

    小楼应声“是”,放要起身,又听斜前方南宫琉璃道:“这奴才在门外听主子说话,难道什么都不罚便让她走了?如此,宫中的规矩岂不是形同废纸?太极殿的宫人都放肆了可如何是好?”

    小楼低眉:“奴婢方才去小厨房取吃食,走到门外时不小心绊了一下,惊扰到娘娘,请娘娘责罚。”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南宫琉璃冷笑:“若是本宫没有记错,你原是先帝身边贴身照顾的,前些日子随着去了皇陵。如今却莫名在宫中出现,况且分明偷听,还敢欺瞒主子,实在是罪大恶极!”

    阿祉皱眉:“你不是有了身子么?这么动气做什么。”

    “我……”她说着又顾忌到,咬咬牙,压下了怒气。

    “皇上、娘娘,李太医到了。”

    方德言将人引进来,小楼即刻起身弓着腰退到一旁,让出道路。

    李宗将药箱子递给方德言,掏出手枕让南宫琉璃将手搭在上头,又覆上薄纱,才敢诊脉。

    屋子里一时安静得厉害,小楼感受到阿祉的目光,眼角偷偷扫过去,见他眸色暗沉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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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四)

    殿内香炉中冒出的烟雾袅袅,香气浓重,竟到让人胸口发闷的程度。

    小楼站得直直的,抬着脸,看着李宗。

    李宗凝眉感受着指尖的脉动,不过片刻,也不用另换只手,直接对阿祉道:“恭喜皇上,娘娘有喜了。”

    阿祉面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嘴角有些僵硬,直愣愣看着小楼。

    南宫琉璃欢喜得很,连忙命人打赏太极殿的宫人,末了摸着肚子,颇为得意地冲小楼扬起下颌,目中大有得色。

    小楼一笑,福身道:“恭喜娘娘,为昊泽孕育皇嗣,福泽绵延。”

    南宫琉璃一笑,理也不理她,转头对着阿祉道:“阿祉,我们成亲数月了,爹爹一直想着我能为皇室开枝散叶。这下,他定是很开心的。”

    听她提到南宫相国,阿祉目中一沉,勾了勾唇角,笑道:“说的是,你既有了身子,往后再不能莽莽撞撞了。”偏头嘱咐她的婢女,“娘娘平日里有些什么,你们都注意些,若是皇子出了事,朕定饶不了你们。”

    南宫琉璃笑容更大,托住他的手臂抱在怀里,娇俏可人:“阿祉,那我生辰,可以让娘进宫陪我么?”

    他眼角扫过小楼,落在南宫琉璃脸上,笑了笑。拉下她的手,双手扶住她的肩,笑道:“你若想,便请进来吧。”顿了顿,道:“皇祖母知道了么?你不去告诉她?”

    南宫琉璃恍然大悟,笑着:“我只顾着来告诉你了……这就去找皇祖母。”说完转身往外走,眼角瞥到小楼,脚步一顿。敛眉一想,又继续往前走,转瞬出了门。

    她来时带来了一大堆宫人,这一走,门外呼啦啦,立时消了个一干二净。

    阿祉抬眉扫向李宗:“多久了?”

    李宗道:“一月有余。”

    他低头想了想,脸色有些难看。

    小楼默默站在那儿,不说不动。

    方德言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对李宗笑道:“李大人,奴婢送您出去吧。”

    李宗在小楼与阿祉间来回瞧了瞧,叹了声气,跟着方德言走了。

    一月有余?

    那便是还在丧期时了。

    她觉着有些冷,跺了跺脚,往外走。

    “小楼!”

    手臂一紧,下一瞬,被他拉进怀中。

    “对不起……我……”他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怔了怔,低低道:“对不起。可你不要走。”

    小楼撑着他胸口,将人推离自己一些,仰脸嫣然一笑:“你在说些什么?我不过觉着有些冷,想去添件衣裳罢了。”

    他一怔,低下头仔细打量她的神情,除了略显苍白的脸色,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心里涌上失落,转瞬暗啐,她不生气,他应当高兴才是,为何要失落。

    又见小楼眉头一蹙,他心中一紧。

    “你明明知道……”她仿佛有些无奈,“这个时候,南宫琉璃怀上皇嗣……她不应该怀上的。”

    他明白她的话,脸色沉了沉。

    小楼叹了声气,抬手捧住他的脸,笑了笑:“阿祉,你高兴些……一切都会有办法的。这是你第一个孩子,而且你与她……毕竟是青梅竹马,我明白的。”

    转身走到桌边,将食盒里的碟子抬出来摆上,回头冲他一笑:“先吃点东西吧。”

    他挤出一丝笑,勉强吃了些,又赶去御书房了。

    小楼将碗筷收好,让人拿下去,想了想,冲外间道:“来人。”

    那些人虽不清楚她的身份,可瞧着方德言的态度和阿祉的亲昵,也分得了轻重。当即从外头走进个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弯着身子:“姑娘?”

    小楼问他:“方公公在何处?”

    “公公随皇上去了御书房。”

    她想了想,道:“你去一趟,告诉方公公我有事找他。”顿了顿,“隐秘些,别让旁人知道。”

    小太监立时领命去了,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方德言才来。

    小楼已备下清茶,有礼地请他坐下。

    方德言脸上有些奇怪,似乎从未想到她会如此。

    小楼笑道:“方公公,我进宫许久,我们也没有好好说过话……以往小楼多有不懂事的地方,还请公公海涵。”

    方德言回笑:“姑娘客气了。”

    小楼低头执着茶壶,缓缓将清茶注入杯中。雾气腾起,缭绕在她睫毛,朦胧而渺远。

    “先帝在世,对公公很是倚重,从无事避讳。是以公公也知道,小楼身世坎坷,如今与哥哥分离,只能仰仗阿祉有一日为傅家平反,还族人一个公道。”

    方德言似乎也陷入回忆中,笑了笑:“说来奴婢与傅家也有渊源。”

    “哦?”

    他笑道:“那年我初初进宫,不慎冲撞了傅大人,幸得大人有度量,不仅没有追究,反而告诉奴婢许多处世良言,实在受益良多。”

    小楼笑道:“原来公公也是故人。”她将茶盏放到方德言面前,“小楼是女子,不懂什么大是大非,只明白,阿祉好了,我和公公才能安好。”

    方德言眼中光亮一闪,顿了顿,抬起茶杯呷了一口。搁下后直直看向她,目中清澈,没有丝毫隐瞒。

    “先帝去的那日,命奴婢将《秋水寒江图》后的东西交给姑娘,便已是将姑娘当做可以信重的人。奴婢服侍先帝半生,自然遵照先帝遗民,今后姑娘但凡是为了皇上好,即便要了奴婢的命,奴婢也会全力相助。”

    小楼心中一动,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意。顿了顿,道:“既然如此,小楼也不拐弯抹角了……阿祉与南宫小姐,是……”

    她有些说不出口,方德言自然明了。

    “是三月二十七,那日皇上在崇明殿忙到深夜,后来太后派人来请,便去了章华殿。”他说的缓慢,小楼听得仔细。

    “当时皇后意在章华殿中,稍坐了坐,帝后一同向太后请安离开了。出来后,皇上脚步有些不稳,便由皇后扶着,带回了凤仪宫。”

    他顿了顿,道:“奴婢是阉人,哪里有说话的余地。但如今回想起来,那日皇上很是不妥……奴婢怀疑……”

    小楼眉头一跳:“被下了药?”这猜测虽然大胆,却并非没有可能。

    方德言点了点头。

    她低下头,纤白玉手揪着襟口。

    方德言道:“姑娘是担心这个孩子会将皇上置于险境?”

    小楼挤出一抹苦笑,道:“你我都明白,局势未稳之前,这宫中谁人都可以替阿祉生孩子……唯独南宫琉璃不行。”顿了顿,虽觉不妥,但还是道:“若照公公所说,不过一夜而已,这孩子……”

    方德言一惊:“你是说……”

    小楼连忙抬手止住,抿了抿唇,低声道:“许是我多心了,公公不必放在心上。”

    方德言眉头紧蹙:“是不是也无人能够证实,若是这一胎诞下皇子,奴婢只怕……”

    小楼僵笑:“公公放心……时日尚久,谁能肯定呢。”

    方德言面色一白,隐约觉出她的意思,没有多言。

    小楼又与他说了几句,怕阿祉找他,没多时便将人送走了。

    方德言走后,她一直站在窗边,心思杂乱如麻。阿祉的心性她虽不能拿捏十分,可总是差不了的。

    他虽对相国、宸王有分寸,可南宫琉璃到底只是一个女子,并且与他相识多年,如今又怀了孩子……他无论如何,是下不了手。

    但这样的局面,若是南宫琉璃诞下皇长子,那就是昊泽太子。南宫一族权势必定大盛,更甚者相国反心未灭,干脆废帝立新,挟天子以令诸侯,这都并非没有可能。

    八年前傅家因为此事被灭,八年后只怕又要旧事重演。

    她心中乱糟糟一团,想得头都痛了,等回过神,才发现天已黑了。

    宫婢摆好膳食,她等了一会儿,阿祉派人来说他在章华殿用膳。

    她怔忡半晌,问了一句:“皇后可在?”

    小太监答:“皇后娘娘也在。”

    她方挥了挥手,将人打发下去。

    自个儿将一桌子菜吃了大半,最后撑着肚子站不起来,心里才舒坦几分。

    又等到晚间,阿祉还是没回来。她派人去问,许久才来回复,说是去了栖凤宫。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6-7 18:15:17
☆、第一百七十五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五) 1/2

    她神思怔忡,在窗边站了许久,等身后传来人声,才回过神来。

    “姑娘,亥时已过,可要歇息了?”

    回过身,是之前替她去给方德言传话的那个小太监。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禄升,方公公今日交代,让奴婢伺候姑娘。”

    既是方德言指给她的,想来没有什么问题。

    小楼弯唇:“有劳了。”默了默,道:“你方才说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

    亥时……她捏捏眉心,“都这么晚了,”看着禄升,“我觉得身上不大爽快,有没有温水可以沐浴?”

    禄升即刻点头:“自是有的,姑娘稍等,奴婢这就去准备。”说着躬身退下,不过半刻,已让人将浴桶注满温水,呈上干净的衣裳,全都退出去。

    小楼清洗一番,穿了贴身的衣裳,直接拥着锦被闭眼睡去。她昨夜便是未睡,今日又乱了一日,早是没了力气。

    可许是心绪太乱,总是睡不踏实。身子轻飘飘好似伏在柳絮上,脑子似梦似醒,一时梦见哥哥在牢里安然入眠,一时看见他被绑在邢台上,斩刀落下,立时鲜血四溢,惊得她手脚抽搐。

    翻了个身,梦靥退了退,又卷土重来。

    这次是阿祉。

    他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中,怀中拥着个女子。那女子笑靥如花,眉眼却是南宫琉璃。他神态温柔,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肚子,两人不时低低絮语,场景温馨静好。

    小楼睡梦中心脏都好似被一只大手用力捏住,仿佛要捏碎似的,疼得她闷哼,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突然间场景一换,仍是这大殿,满室鲜红。

    她一呆,怔怔顺着那血迹看上去,却见男子侧卧在白玉砖上,黑沉的眼睛仍是睁着,胸口平静,毫无起伏。

    梦到了这一刻,她倏然惊醒。

    殿中漆黑,唯有月光洒落,幽静黯然。

    粗重的喘息声在殿中起伏,却是属于自己的。她伸手一摸,额上冷汗涔涔,连背上的衣裳都湿透了。

    这几个梦,恍惚要了她的命,连回想都不敢。

    “吱呀……”

    她一惊,揪着被角瞪大眼睛看过去,那门缝一开一阖,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他放轻了步子,走得极慢,似是怕惊扰到她。

    渐渐步入月光之中,眉目轮廓清晰,胸膛起伏,证实这是活着的生命。

    她心一动,几乎要落下泪来。

    短短一段路,她觉得他仿佛走了半个世纪,直到他在床前站定,她仍是有些恍惚。

    “怎么没睡?”瞧清床上的人儿双目圆睁,他惊诧。

    紫色的琉璃光芒在月光映衬下越发晶莹,盈盈仿佛含着一汪水,望着他的时候,那水像是要落下来。

    “怎么了?”他在床边坐下,伸手探向她的脸颊:“做恶梦了?”

    他的指尖略微粗糙,拂在她脸上,很是安定。

    小楼笑了笑,鼻音浓重:“嗯。”顿了顿,“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嗓音沙哑,透着娇媚慵懒。

    他头皮一麻,直接和衣躺上去拥住她,将人儿禁锢在怀里,“琉璃说有些不舒服,我也不好走开,只能在栖凤宫等她睡下了,才赶回来的。”

    小楼眼神一黯,低低“嗯”。

    他下颌摩挲着她发顶,自然是看不见她的神情。

    “阿祉……”她语声低低。

    “嗯?”

    半晌不见她回应,他揉揉她的脸,“怎么不说话?”

    她突地一动,双臂撑在他身侧,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张精致的脸沐浴在月色中,越发美得出奇,单薄的里衣襟口微开,露出其下莹白如玉的肌肤。她身上木兰花香淡雅幽然,不断蹿进他鼻子里,连身心都舒坦起来。

    可这舒坦间,又有一丝不自在的燥热。

    他难耐地扯了扯襟口,嗓音变得有些沙哑:“嗯?”

    她低头对着他的脸,忽地弯唇一笑。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

    ……

    他有些呆滞,薄唇微张,墨黑的瞳仁泛着湿漉漉的光。

    她又是一笑,身子俯低几寸,发丝落在他脸上,带着盈然体香。

    “我爱你。”

    他这次是真的听清楚了。

    我爱你。

    三个字柔柔软软,从嫣然红唇里吐露出来,莫名其妙地带上了千钧力量。

    他一时动弹不得,耳中轰然回响着这三个字,目中她的容颜越发清晰。

    精致的眉,微紫的眸,挺括秀鼻,柔软的唇。

    仿佛烟花在脑中四绽,他猛地环住她的腰身往下一压,一转眼,两人的姿势已是倒过来。

    男上女下,他喘息剧烈,在夜里听来清晰分明。

    “你爱我?”暗哑。

    她两颊嫣红,却没有因为羞怯而别过脸。仍是正正对着他,眸子里掬着水光潋滟,薄嫩的唇瓣微微张开。

    “嗯。”

    他目中一暗,倾身吻下去。

    她的味道是记忆中的甜美,他吃过世上珍馐百味,没有一样比得上她。

    柔软的唇舌,青涩的回应,她仿佛一朵将开的夜昙,任君采拮。

    他吻得越发大力,纠缠着丁香小舌,直吸得她舌根发麻。唇间吞咽的声音不绝,这样赤.裸的昭示他对她的渴求。

    “唔……”

    他眼中更沉,箍在她腰间的手一动,拉开系带蹿了进去。指尖落在细嫩的肌肤上,激起一阵颤栗。

    他不敢大力,生怕弄坏了她,可是又忍不住,脑中巨响,只想狠狠地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

    手掌往上,落在她的柔软丰盈之上揉捏。松开她的唇,他顺着她已然敞开的衣襟一路往下吻过去。

    湿热的吻落在身上,肌肤灼热,她难耐地蜷起身子。

    他唇齿间发出一声模糊的不满,动作更加强硬。偶一抬头,看她乌发在榻上铺散,衬得身子越发白皙。他肌肉僵硬,直想揉碎了她。

    女子媚眼如丝,呵气如兰,双瞳迷蒙地瞧着帐顶,身体里的空虚几乎将人淹没。

    她虽曾是青楼女子,但对房事一事实在不通。唯一的经历,也不过是初夜那次。

    这种没莫名的空虚让她难受,她抓住他结实的胳膊,在上面掐出一道道印子,终是忍不住低下头。胸前湿热,他含住白雪红梅,那样子实在***至极。

    她脑中“轰”地炸开,终于忍不住低低啜泣。

    他一顿,自那方白雪中抬起头,目中情欲满满,却生生被他压制住。

    “小、小楼……”他问得断断续续,仿佛有几分委屈。

    若是此刻她哭着让他滚开,他想来……想来也是要滚的。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弄得她不舒服?他有些懊恼,抿抿唇,委屈得很。

    小楼睫毛上都是湿润的雾气,睁着明眸看他。

    “阿祉……”她带着哭音,“你会好好的么?”

    “……”他不解,看她鼻尖头红了,怜惜地倾身上去吻了吻。

    她抽咽道:“一切都会好的,是不是?”

    他隐约感觉出她的情绪,勾了勾唇,两具躯体贴紧。

    “是,一切都会好,”他偏头吻在她额头,“我也会一直爱着你。”

    顿了顿,“只有你。”

    她眼中涌上泪意浓重,抬起脸想对他说些心里的话,却见他额角青筋凸起,脸色难看,似乎忍得很是难过。

    “阿祉,你怎么了?”她柔嫩的小手摸上他的脸,“你好像很痛苦?”

    他压下她作乱的手,瞧着天色隐隐发白,怕是快要到卯时了。于是挤出一抹笑:“我没事……你先睡吧。”

    小楼缓了那么一会儿,身上的难受劲儿早过去了,于是乖巧地点点头,依在他心口睡去。

    迷蒙中身边的人似乎很不安稳,那一双大手拥着她,僵硬绷紧。

    等到醒过来,天色已是大亮。身旁被褥发凉,想来已走了很久。

    她爬起来穿衣,低头时发现身上一片红斑,瞬时吓了一跳。转而明白过来,又是一阵脸红。

    等穿戴洗漱完毕,禄升从门外进来,眼珠子滴溜溜转:“姑娘,从章华殿来了几个嬷嬷,说是太皇太后传旨,命太极殿所有宫婢都到章华殿去。“

    小楼一怔:“太皇太后?”刚说出口便想起来,如今阿祉成了皇帝,当初的太后自然也成了太皇太后。



☆、第一百七十六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六)5000+ 2/2

    禄升道:“要不然奴婢先去向方公公禀一声?”

    “怕是来不及了,”小楼对着菱花镜瞧了瞧,并没发现不妥,才道:“我先去,你等人走了,再去找方公公。”

    禄升连忙应下。

    她穿的是最普通不过的宫装,混在一群宫婢之中,低着头,只怕就是阿祉,也要好一番功夫才能找到她。

    跟着传话的嬷嬷去了章华殿,进到大殿之内,太皇太后坐在最高处,下首第一人是静太妃,也就是以前的静妃。小楼眼角扫了一圈,都是些先帝的妃嫔,并没瞧见南宫琉璃。

    呼啦啦一行人跪下请安,等了许久,几个上位者互相说笑,竟恍惚没有看见她们。

    但所有人都是屏气凝息地跪着,一句话都不敢与旁人说。

    过了不知多久,打外头进来个女官,恭敬请安:“禀太皇太后,人已经带到了。”

    “叫她进来。”

    女官应声传唤,小楼不动声色地看向门口,却见进来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嬷嬷,穿着朴素,竟是皇陵那儿的人。

    她一怔,瞬间明白过来今日是为了什么。五指蜷着,攥着袖角。

    太皇太后身边的桂嬷嬷走到她们面前,语声淡漠:“都站起来,排成两排,抬起头。”

    小楼骑虎难下,只能随着众人起身抬头。

    太皇太后一手抬着茶盏,一手捏着杯盖,目光在她们身上滑了一圈,方对那进来的嬷嬷道:“颂英,你瞧瞧,是哪个。”

    颂英嬷嬷应声,端着身子从她们面前慢慢走过。先是第一排,她看得很仔细,几乎要将人面貌都刻在心里似的。

    待走到小楼面前,却反倒没看那么久,只是一眼确定,转身对太皇太后道:“回禀太皇太后,便是此人。”

    一时间无数道目光射在小楼身上。

    太皇太后低低“嗯”,呷了一口茶,一抬手,身边的宫婢即刻接过茶盏。她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冷声道:“你站出来。”

    小楼低头从人群中走出,站在最前,跪下:“奴婢给太皇太后请安,给众位娘娘请安。”

    殿中一声女音,“是你?”却是静太妃。

    转而冷笑:“亏得先帝对你如此看重,你竟私自从皇陵逃回来,实在是罪无可赦!”

    太皇太后睨了她一眼,静太妃一顿,闭上嘴。

    小楼背脊挺得笔直,闻言眉眼不动。

    太皇太后道:“颂英,你可看仔细了?”

    “奴婢瞧得千真万确。”

    她颔首,一眼将小楼从上至下扫了一遍,目中微有暗色:“抬起头来。”又瞧了瞧,轻笑道:“便是了,你从前替先帝到哀家宫里送过东西,难怪觉着眼熟。”语声一转,脸上的笑全都消失,“你可知罪?!”

    小楼语声淡然:“奴婢不知。”

    “哦?”太皇太后冷笑道:“皇上下旨命前太极殿宫人全数陪着先帝去了皇陵,你如今却在这里,莫非是哀家眼花了?莫非是所有娘娘眼睛都花了?!”

    小楼连忙伏低身子,“奴婢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静太妃冷笑,“先帝在时你便恃宠而骄,本宫原觉着你虽骄纵,却好歹是个尽忠的,劳心劳力照顾先帝直到皇陵,不曾想你竟这般!”面上似有得色,却强忍着不露出来,“皇上登基以来勤勉为政,几乎夜夜宿在崇明殿,可昨儿个却一日有大半日都在太极殿中逗留。本宫原不觉有异,可见到你——定是你个狐媚子从皇陵回来媚惑皇上,乱政朝纲!”

    她一开口便是一大顶帽子扣下来,小楼几乎忍不住笑出声。

    便是太皇太后也觉着过了些,斜了她一眼。偏生静太妃不自知,仍是满面自得。

    “咳……”静太妃下首有一女子轻咳,转而笑道:“静姐姐,皇上生性聪敏,凡事自有分寸,我等切不可……”

    点到即止。

    静太妃面上一僵,不仅不感谢,反而狠狠瞪了女子一眼。

    那人也不恼,笑了笑,转回头去。

    太皇太后赞许地对她点了点头,看向小楼:“你既不承认有罪,那哀家问你,你如何从皇陵中出来的?”

    小楼垂眉敛目:“是方公公亲自带人将奴婢接出来的。”

    众人一怔,似是没想到她连个理由都不编,直接抬了方德言出来。

    既是方德言去接,那自然是皇帝的意思。一时间有些沉默,太皇太后清了清嗓子,“为着什么?”顿了顿,目中暗沉,“莫非真如太妃所说,你与皇上之间……”

    小楼道:“奴婢伺候先帝时战战兢兢,直到先帝去时,都是奴婢守在身边。皇上不过怜惜奴婢一片赤诚,担忧皇陵凄苦,是以将奴婢接回来。奴婢身份卑微,万不敢肖想。”

    她说的并无错处,倒叫人没法子反驳。

    静太妃目中闪过一抹冷厉:“先帝妃嫔无数,个个都愿随侍身侧,若不是你狐媚了先帝,如何会至于他去时身边只有你一人?!”她是真的恨,面上勉强维持着端庄从容,可眼底恨意惊心,似是恨不能将小楼拆骨入腹。

    太皇太后冷声呵斥:“静妃!先帝已经去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

    静太妃一震,急忙起身跪下:“是臣妾失言。”

    太皇太后理也不理,转对小楼道:“不过是你一面之词,哀家如何能信?!无论如何,规矩不能坏,桂嬷嬷,你将她待下去好生看管。待哀家向皇帝问明原委,再行处置。”

    桂嬷嬷大声应下,对着左右使了个眼色,三人一齐冲上来便要拿下小楼。

    名头虽是等着问明原委,可若真的进了章华殿的黑屋,岂知可还能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

    小楼抿着唇,手摸到腰间藏着的东西时却犹豫住,不知该不该拿出来——这是先帝给她的护身符,不到最后一刻,她实在不敢轻易用掉。

    转眼间三人已到更前,两人直直钳住她的胳膊,桂嬷嬷正伸手要揪住她的头发,忽闻殿外一声“皇上驾到”。一个愣神,小楼已经推开另外两人,往后退了几步。

    太皇太后眼中一抹讶异,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看向殿门,来的却不只阿祉一个人。

    大将军李胜、太傅韩常……另有几个文官,一进殿便齐齐朝她跪下:“叩见太皇太后!”

    韩常老神在在地站在那儿,他是三朝元老,先帝早有圣旨许他不跪。那老头一向倔得很,不屑与后宫打交道,今日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会来这。

    李胜为昊泽立下战功赫赫,亦是圣许可不跪妇人。当下只是一抬手,算是请了安。

    太皇太后舒展了眉心,抬手止住一众文臣的呼声,笑了笑:“几位大人快快起来。”

    看向阿祉:“皇帝,这是……”

    阿祉笑道:“皇祖母,朕与几位大臣在崇明殿中议事,太傅说起自朕登基之后,仰仗皇祖母帮扶,才使后宫平静,前朝安稳。”顿了顿,道:“再过一月便是观音寿诞,几位大人想为皇祖母做一章表文,呈入观音庙中。”

    太皇太后眉间浮上一抹淡喜,笑道:“你这孩子……哀家为昊泽做什么都是应当的,哪里用得着如此啊。”

    阿祉笑道:“皇祖母圣慈天下,自然应当广昭世人,共沐恩泽。”

    一干太妃连连称是,逗得太皇太后笑意更浓。

    阿祉忽地一顿,“这是……”

    语声戛然而止。

    韩常这时才打起些精神,看向那一众宫婢。

    阿祉目光扫过去,忽地一笑,“皇祖母,朕有一事要说。”

    太皇太后眉头一跳,却无法回避,笑道:“哦?”

    他走到小楼身边,竟弯下腰,朝她伸出手。当着后宫妃嫔、文武大臣的面,对一个宫婢做出这样的举动,连李胜眉头都皱了皱。

    小楼一怔,笑了笑,伸手搭在他手上,任他扶着站了起来。

    “小楼从前在父皇身边服侍,尽心尽力,父皇常夸赞她颇有母后遗风。”他眸子晶亮,笑道:“本来她随着父皇去了皇陵,可是朕刚登基,手边可用的人实在是少,于是自作主张,派方德言将她接了回来。事前未向皇祖母禀明,还请皇祖母不要责怪。”

    太皇太后脸色有些难看,可仍是挂着笑:“皇帝说的是什么话,既然喜欢,便留在身边吧。”

    阿祉笑道:“皇祖母心肠堪比菩萨,众爱卿写表文时定要细细描绘,不能漏了一丝一毫。”

    几位文臣当即应“是”。

    “这……”静太妃脸色发青,刚开口便被太皇太后一个眼神打了回来。

    阿祉笑了笑,眼角扫过韩常,微微一顿。

    韩常捏了捏额角,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太皇太后……”

    他的身份,开口说话,众人自是都安静下来。

    韩常清了清嗓子,年纪虽大,说起话来仍是清晰明了,抑扬顿挫:“微臣年迈,家中有三子,至今无女,实在引以为憾。”

    他话一出口,太皇太后眼角跳起来,险些掀翻茶盏。

    “先前便听先帝说过小楼姑娘如何贤德,如今一见,更觉分外投缘。微臣大胆,想收小楼姑娘为义女,入韩氏族谱,还请太皇太后、皇上成全。”

    小楼一怔,瞧着那白发老头儿,转而又去看阿祉。见他淡然自若,心下明了,便又往前一步跪下,道:“奴婢孤女,半生孤苦,如今能得太傅大人看重,感激涕零,无论太皇太后是否应允,请太傅大人受小楼一拜。”说着深深磕下头去,额头砰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阿祉心头一跳,差点就什么都不顾地去拉她起来。可估计着周围,硬是忍住了。

    韩常似是动容,眼眶泛泪:“好孩子……好啊……”

    两位正经主子还没说话,他们已然上演了一场父女情深。

    事到如今,还能容人拒绝么?

    太皇太后目光沉沉扫过阿祉,眸中一抹冷意。最后落到韩常身上,冷意更甚,只是笑容可亲,语气慈蔼:“既然太傅大人开了口,哀家哪会不许,只管让韩夫人操办便是了。”

    说完抚了抚额,道:“今日说了许久的话,哀家实在有些乏了。”

    阿祉笑道:“既是乏了,皇祖母好好歇息吧。”

    她点点头,搀着桂嬷嬷的手往后殿去了。

    剩下一干人,阿祉勾了勾唇,转身往外。小楼连忙跟上。

    李胜笑了笑,倒有几分挪揄,冲韩常道:“恭喜太傅大人,平白捡了个美貌闺女,将来扶摇直上,莫要忘了我们这等旧人。”

    韩常也不恼,冲他笑了笑,摸着胡子出去了。

    .

    一回到太极殿中,他便缚住她的肩膀,将人压在凳子上坐下,仔细瞧她额头。

    伸手摸了摸,皱眉道:“都红了。”

    小楼笑笑:“不碍事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你怎么说动太傅大人……”

    “他是我老师,自然帮着我。”他笑得自得,拉住她的手往内走,“今后你有了韩家护身,再没人轻易找你麻烦了。”

    她道:“我若是认了韩大人做义父,是继续留在宫中,还是要去韩家?”

    他笑:“自然是去韩家的。”

    小楼蹙眉:“那么你……”

    他摸摸她的发,笑道:“如今琉璃怀着身子,后宫中我的妃嫔一人也无。早有人上了折子,让我选妃,”顿了顿,看她的目光柔得像水,“我已经应了,定在七月,届时以你的新身份,自然是在人选之中。”

    她心中一动:“选妃?”

    他亲了亲她的唇角,笑声低沉:“嗯,那样的话,我们便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了。”

    她顺势倚进他怀里,眸光流转。

    阿祉办事效率极快,不过十日,韩家已经一切准备妥当。

    他亲自派了车马送她过去,另附上圣旨,如此一来,韩家谁人都不敢小瞧她。在韩家住了几日后,按照韩常挑的个吉日良辰,正式将她的名字加入了韩氏族谱。

    韩夫人是个极亲和的妇人,膝下三子,突然得了她这么个女儿,又知晓与阿祉之间有所关联,是以对她十分之好。韩家三子,个个都是龙章凤姿的人才,在朝中任着要职,对这个小妹妹也是尊重爱护。

    转眼进了七月,小楼以韩家千金的身份,随一干秀女一同入了宫。

    秀女安置在储秀宫,按惯例第一日先歇息,第二日便要各项检验,随后将不符合的送回去。

    小楼心中略有忐忑,只因她早不是处子。如今后宫由太皇太后主事,那些人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她,若是查了出来,谁能说得清楚。

    她因着这个半夜都睡不踏实,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忽闻门上轻响。

    呼吸一滞,小声问:“是谁?”

    “小楼,是我。”低沉男音,淹没在夜色里,落进她耳中,只觉安定。

    连忙起身去开门,阿祉一身常服,身后跟着禄升。他们连灯笼都没打,不知怎么过来的。

    “姑娘。”禄升冲她请安。

    小楼笑了笑,阿祉跨步进来,反手将门关上,遮挡住她与禄升之间的目光。

    “你干嘛?”她微微蹙眉,“多失礼。”

    他抿着唇角,忽地将她提起来,几步走到床边。

    小楼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嘴险险止住尖叫。他将她摔在床上,俯身压下去。

    “好些日子没见了,你倒还有闲情跟个小太监说话。”酸意浓重。

    小楼狠狠捏了他脸颊一把,笑道:“什么好些日子,你几天就随父亲来一趟韩府,见得还少么。”

    他不满,却也没反驳,亲亲她的脸,道:“今天来陪你睡。”

    “啊?!”她吓住,“这是储秀宫……”四周都是秀女居住的房子。

    他得意一笑:“那又如何。”



☆、第一百七十七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七)

    小楼很是不赞同,刚要再说,他干脆用嘴堵住,纠缠了好半晌才松开。

    她喘着气,目中水光粼粼,似嗔似怒地瞪了他一眼。

    他两臂一伸,将她牢牢裹在怀里,蹭了蹭她脸颊:“你别担心,我自有分寸的。”

    小楼抿了抿唇,没有再说。

    他却很是不安分,那一双手在身上来来回回,恨不能将她每一寸发肤都刻在心里、握在掌上似的。小楼怕邻屋的人听见,紧紧闭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他看她隐忍的模样,越发来了兴致,伸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小楼抬起脸来承接他的亲吻。

    辗转反侧,吮.吸轻咬,将香甜的味道一一尝了个遍。

    她脑袋发晕,呆呆傻傻地任由他轻薄,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

    他喉间发出一声低笑,转而松开她的唇,凑上去亲了亲眼睛。又移到耳边,将那晶莹小巧的耳垂含在嘴里用舌尖细细描摹。

    他舔咂的时候故意弄出很大声响,听得她面红耳赤,整个人快烧起来。

    “好云儿……”他凑在她耳边,唇瓣滑过她的肌肤:“我好想你……你呢……有没有想我?”热气扑洒,她难耐地挣了挣身子。

    手掌直接落在她胸前的丰盈上,隔着亵衣揉弄,厚实炙热的手掌好像带了奇怪的法术,将她撩拨得丢盔弃甲。

    “有没有……嗯?”他嗓子粗噶,一双黑眸暗夜里亮得出奇。

    “唔……”小楼想将他的手从身上赶下去,可不管如何使劲,他都像是在她身上扎了根似的,无法撼动分毫。“阿祉……”

    她叫着他的名字,软软糯糯,带着不自觉的情欲。

    他双眸一黑,俯首在她红梅上含弄,轻轻舔吻,唾液将衣料染得濡湿。一双大手从衣摆底下伸进去,牢牢箍住杨柳腰,纤盈得不堪一握。肌肤滑嫩如玉,温香细腻,。

    又热又冷的奇怪感觉几乎将她吞没,身下仿佛是巨大的黑色旋涡,风暴快要将她席卷。小楼两手揪着身下布料,忽听“刺啦”一声,单薄的里衣顿时化作片片飞雪,落在青石地面上。

    夜里实在是静,这一声几乎贯穿整个院子。

    小楼惊住,他趁着这一刻迷糊将她下身碍事的亵裤扯去,手指探进去轻拢慢捻,轻声诱哄:“乖……没事……”

    微微的刺痛感让她皱眉,小巧的鼻头皱着:“疼……”

    他看得眼中发热,又是哄:“你乖……马上就不疼了。”

    小楼咬着唇默默忍着,下身一时充盈一时空落,进来的时候疼得她眼眶泛泪,出去的时候又空虚得紧,好像什么东西被人拿掉了,头皮都被连着发麻。

    “骗子……”她终于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猫儿样的哭声在屋里回想,听得他浑身绷紧胀痛。

    这感觉实在奇怪——见着她痛,他是极心疼的。可那心疼中又掺杂着另外别的什么情绪,恨不能加重手上的动作,让她浑身都泛起粉红色的光泽。最好眼睛里含着水光,盈盈地只看着他。

    光是想到那个画面,他的神经都已经叫嚣着释放。这一刻什么都顾不住了,吻住她的唇细细抚慰那哭声,下身寻到入口,猛地一挺,柔软紧致的感觉逼得他双拳握紧,使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在她身上制造出更多的痕迹。

    小楼双眸瞪大,几乎不可置信那股快要将自己撑破的充实。双手死命推拒着他,身子往上缩着,可腰间被他的手箍住,移动不了分毫。

    他大起大落,撞击的力道几乎将她顶碎,狠狠咬住他的唇,血腥味立时在口齿间弥漫。那腥甜的味道越发刺激得他力度加大,右手落在她胸前雪白,随着心意揉捏成各种形状。忽地低下头,深深含住她颈上细嫩的肌肤,仿佛要吸进她的灵魂。

    小楼脑中一片空白,耳边是他粗重的喘息,陌生的颤栗像潮水一般将自己覆灭。她牢牢扣着他肩头,忽地脑中“砰”,仿佛千万朵烟花猝然胜绽,四溢的流光倾泻,将整片天空照得五彩斑斓。

    “吱呀……”

    她头皮一紧,艰难地低下头看着埋在自己胸前的男人:“阿、阿祉……”语调破碎,沙哑妩媚。

    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舔了舔唇,尽力让自己忽视他的力道:“阿、阿祉……有人……”

    话音刚落,门上一声轻响,女子嗓音幽然淡雅:“韩姐姐?”小楼以韩氏之女的身份入宫,大家便以为韩字称呼。

    那声音是早上方认识的,翰林学士孟陈元的女儿孟辛月,为人温和知礼,就住在小楼隔壁。

    莫非……是因为刚才的声响?

    她脸上燥热更甚,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流泻出一点声音。

    “韩姐姐?”孟辛月锲而不舍地敲着。

    “小主,韩小主应是睡得沉了,咱们回去吧。”婢女劝道。

    小楼连连在暗处点头,只希望她们快回去,谁知孟辛月竟斥道:“我方才明明听见韩姐姐屋里有怪声,还有痛呼声,你这丫头,不但不关心,竟然让我回去!我叫了这样久她都没应,说不定是出事了,”顿了顿,“你去找人来,咱们把屋子撞开。”

    小楼一愣,倒觉得此刻屋外的那个人与白日间的孟辛月判若两人,这语气——竟似有几分兴奋,恨不能立刻开了门进来瞧瞧她屋子里是否有旁的人。

    身下一痛,她皱着脸低下头,他正不满地瞪着她。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满是情欲,倏地双臂撑在她身侧,直起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要不专心!”他很是不满。

    这样的情况下她都能晃神,他实在很生气。

    这声音不遮不掩,在夜里听得分明。

    小楼一怔,伸手恶狠狠地在他胸前揪了一下:“你乱叫什么!”压低了声音,可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屋外有片刻安静,孟辛月更带了几分兴奋:“你还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若是韩姐姐出了事,有你好果子吃!”

    那婢女抖得唯唯诺诺,连忙应了一声“是”,小步跑开。

    孟辛月这一下,已经成功将其他屋子的人都吵醒了。院子里渐渐亮起一抹、两抹灯光,最后灯火璀璨,只剩下小楼这一处黯然。

    他眼睛亮得出奇,脸上的汗顺着下颌流下来,滴在她雪白的胸口,瞬间与她的汗水混合在一处。

    小楼脸都快僵硬了,死死咬着下唇,把呻吟堵在喉咙口。

    他见着她怕是快不行了,于是也加快速度,呼吸声更重。

    “怎么了?大晚上的,吵什么啊?”

    “孟姐姐,你大半夜不睡觉,站在这儿做什么?”

    “咦……”

    “这不是……韩姐姐的的屋子怎么了?”

    “你们在这做什么?!奴婢记得今日已说过,宫中宵禁,不得随意出来走动!”这一声有些苍老威严,其他秀女都闭了口。

    “嬷嬷,我因离家难眠,方才一直睡不着。后来听到韩姐姐屋子里有奇怪的声音,担心她出了事,这才来看的。”孟辛月柔声道。

    她的婢女也小声附和:“我家小主敲了好一会儿门,可屋子里安安静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嬷嬷皱眉,上前两步,重重敲了敲门:“韩小主!韩小主!”

    屋中一声满足的低叹,嬷嬷手一僵,即刻转身喝道:“找几个太监来!”——她在宫中多年,见过多少事,如何能不明白那一声代表什么!

    如今在储秀宫出了这样秽乱宫闱的事,若是追究起来,只怕她们全都要死!

    “快去!”

    自有宫婢小跑着去叫人,没一会儿就带来了三五个太监,还有一队正在巡夜的侍卫,也被引了过来。

    嬷嬷往侧边一站,沉声吩咐:“给我打开!”

    一个个子大些的太监连忙应声,鼓足了气一头撞过去,“砰”地将那门给撞开了。

    嬷嬷气得手都有些抖,指着里头厉声道:“你们进去把人给我拖出来!”

    孟辛月目中一道亮光闪过,嘴角似笑非笑。

    几个太监连忙冲了进去,不过转眼,屋内“砰”地一声,一人直直飞了出来落在地上,捂着胸口呕出一大口血。随后一阵慌乱,原先几人也跑了出来,身子抖得如风中落叶,“噗通”直直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第一百七十八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八)

    嬷嬷吓得尖叫一声,捂着心口倒退了好几步,转头冲那些侍卫大喊:“快来!快!”

    侍卫见情况有异,连忙上前,可没走几步,忽闻身后一声:“咦?”

    回过头,却是方德言身边极受宠的小太监禄升。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门外一定软轿落地,安静候着,禄升回头吩咐轿夫几句,又转回来:“嗯?”

    侍卫们互相对看一眼,一时拿不准该怎么做,便都去看嬷嬷。

    她往前走了两步,面上惊疑:“公公,您这是……”

    话音未落,屋内一声低沉男音,携着满满的不悦:“禄升!”

    禄升一个激灵,扫视一圈,瞬时明白过来。即刻小跑到门边,恭敬道:“奴婢在。”

    他那一声“奴婢”出口,秀女们不懂,倒没觉着什么。可嬷嬷脸色瞬间白了大半,手脚微有些抖,听着禄升继续道:“奴婢方才去唤轿子,是以才走开了。“

    他先替自己解了围。

    屋内微有停滞,嬷嬷腿一抖,直接“砰”地跪在地上。几个侍卫大概猜了出来,也跪下。

    孟辛月疑惑地看了看嬷嬷,见其他秀女亦是一头雾水的模样,于是抿了抿唇,倾身退进人群中,将自己淹没。

    院子里一时安静得可怕,烛火“啪”地爆了一个烛花,映在人脸上明明灭灭。

    禄升攀着门柱吞了口唾沫,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把门关上,忽闻里间一阵窸窣声,随后高大人影走了出来。

    他已穿戴好,只是襟口、衣摆皱乱,很明显曾遭受过主人怎样的对待。好看的眉眼凝了不悦,薄唇抿着。

    臂弯间抱了一名女子,长发如瀑,倾洒而下。她别着脸,朝向他胸口,周身牢牢裹着衣物,只露出颈子一处雪白的肌肤,其上红痕宛然。

    禄升眼角一跳,急忙避开眼去,不敢再看。

    外头嬷嬷瞧见,惊呼“皇上”,眼前一花,竟险些晕厥过去。

    秀女们一怔,连忙跪下,齐声请安。

    他抱着怀里的人儿,大步往外走,竟连看都不曾看旁人一眼。

    禄升小跑上前,将轿帘拉起来,等着阿祉抱着小楼坐进轿里去,忙放下帘子,吩咐起轿。

    宫夜寂静,这一出慌乱也不过是片刻的事,只是主子走了,留下一堆人在储秀宫中面面相觑,默然无声。

    轿夫抬得很稳,即便这样安静的夜里,也只听得见靴底落在地面的轻微声。

    她坐在他膝上,枕着他心口,听那规律跳动,一时只觉世事圆满。

    他将她的发丝绕在指间,一圈一圈,盈然发香袭来,填满每个空隙。忽地低叹:“若是能一辈子这样,那便好了。”

    小楼嫣然一笑:“一辈子这样狼狈?”

    他低头轻轻咬了咬她鼻尖,语声颇为得意:“我自然是故意的,若非如此,便是我将你掳走了又能有谁知晓。”

    她笑笑,没再言语。

    这一夜之后,众人皆知韩常太傅之女韩氏美貌惊人,擅狐媚之术。入宫头日便受了皇帝宠幸,当夜由皇帝亲自抱着出了储秀宫,安置在太极殿内。

    .

    折腾了一夜,她早是倦极累极,一觉睡到天明,睁开眼时身边空落,唯有余温。

    她想坐起来,才一动,门外响起禄升的声音:“小主醒了?”

    小楼“嗯”了一声,随即门开,宫婢鱼贯而入。

    替她梳洗、穿衣,请到桌边坐下,摆了早膳。

    禄升从门外进来,请安道:“小主,太皇太后一大早就派人来传了旨,让小主过去。”

    她一怔,点头应下。

    吃过东西,特意换了一身素净的装扮,携着禄升便去了。

    到章华殿的时候,殿上坐着太皇太后,下首一人竟是韩夫人。两人说话喝茶,时不时笑一笑,气氛倒也融洽。

    她忙上前,跪下道:“臣女韩氏,叩见太皇太后。”

    座上一笑:“起来吧,到你母亲那儿去,”顿了顿,“她一早便进宫来看哀家,可哀家心眼儿明净,瞧她那副模样,分明是来看你的。”

    韩夫人一笑:“妾身素来身子弱,许久没来向太皇太后请安,都是妾身的错。”

    小楼答谢起身,走到韩夫人面前,福了福身:“母亲。”

    韩夫人拉住她的手,那双眼中蕴着关心,看得小楼心头一暖。

    太皇太后笑道:“她进宫不过一日,也值得你这么眼巴巴的?看来果然是生女儿好,你那三个儿子,平日里也不曾见这般腻歪,如今有了个女儿,一日不见便如三秋了。”

    韩夫人也不遮掩,笑道:“太皇太后说的是,我近日才觉出有闺女的好处——同食同寝,说些贴心儿的话,哪里是儿子能的?”顿了顿,眼中笑意更甚:“便是我家大人,也喜欢得紧,一早打发我进宫来瞧了,我就说太皇太后定是要笑话的。”

    小楼抿嘴一笑。

    太皇太后眼中一沉,面上不动声色,笑道:“那便好,日后她若成了皇帝的妃嫔,咱们便更近一层了。”

    桂嬷嬷闻言笑道:“太皇太后可是糊涂了?昨儿个……”

    韩夫人一怔,有些不明。

    太皇太后一顿,立时道:“是糊涂了,昨儿个皇帝便将人带回了太极殿,哀家如何给忘了。”说着眉头一蹙,叹了口气:“说来也是皇帝不对,即便再喜欢,也不该这样急……大晚上的在储秀宫……叫人知道了,岂不是荒淫无度的名声!”

    韩夫人转瞬明白过来,拍了拍小楼的手,笑道:“太皇太后说笑了,皇上正是年轻,性子来时……也是有的。”伸手宠爱地将小楼鬓边发丝归置耳后,“再者皇后娘娘身怀龙种,无法侍奉皇上,与其宠幸宫婢坏了身份,在秀女当中择一人,当是极好的,又有谁人敢说?”

    她是韩常的妻子,自认才识不输她人,多年来又在皇亲内眷中游走,无论在谁面前都不会胆怯。

    太皇太后一笑:“你说的也是,”挥了挥手,笑道:“你们娘俩赶忙去没人的地方腻歪吧,老婆子可瞧不得这些。”

    韩夫人笑着福身,随后携小楼退出去。

    迎头风一吹,倒有几分凉爽。

    小楼自责:“女儿让母亲、父亲担心了。”

    韩夫人笑笑,攥着她的手,走出章华殿一截,这才慢慢道:“既是一家人,一荣即荣,一损即损。”

    小楼颔首:“女儿明白。”

    韩夫人点了点头,两人走到御花园,随处找了个小亭子进去坐下,禄升与韩夫人带来的婢女都极其识趣地站得远远地。

    韩夫人道:“都七月了,这宫中仍是春意无限——昨日的事,却是你鲁莽了。“

    小楼抿抿唇,没有辩解。

    阿祉所做,是为了遮掩她非处子之身,可这件事,便是对韩夫人也不好说。

    韩夫人又道:“好在不打紧,皇上喜欢你,也是咱们韩家的福分。”说着弯起一抹笑,拍了拍小楼的手,“今日我话说得这样明白,想来谁都知道了,你是我和大人掌心的宝,今后顾着韩家的面子,你也走得顺畅一些。”

    小楼谢过,又听着韩夫人嘱咐了几句,方让人送着她出宫了。

    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怕阿祉下朝寻她,才往太极殿走。

    可还没出了御花园,忽见打远处来了一行人,为首的女子一身轻薄纱衣,一手搭着宫婢,一手撑着自己的腰。分明小腹平坦,可她却做出怀胎十月的样子,几乎连路都快要走不动了。

    小楼目光凝在她肚子上,神思一个恍惚,随即拉住禄升退回去,等着南宫琉璃一行人走过去了才出来。

    禄升隐约明白她的心思,只道:“皇后娘娘每日间这个时辰都要到御花园散步的。”

    小楼颔首,忽地偏头问他:“皇后娘娘身子可安好?腹中皇子可是康健?”

    禄升一怔,竟觉她那目光太利,丝毫不似平日的样子,有几分让人心生畏惧。

    “太医每日诊脉,说是一切安好。”

    小楼点点头,往前走了。

    离着太极殿还有一段距离,迎面跑来一个太监,对着禄升耳语几句。

    禄升听后将人打发走,脸色为难地看了看小楼,低声道:“皇后娘娘去了太极殿。”

    小楼仿佛并不惊讶,“嗯”了声,想了想,道:“那我先回储秀宫吧。”

    ps:~~~~(>_<)~~~~我不会告诉你们我今天遭遇了什么……上章那段很委婉很温柔很清水的船居然被退章节了+_+还好最后终于解决了,么么伟大的编辑,么么可爱的你们~另,正文字数已足……



☆、第一百七十九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九)

    到的时候,几个教习嬷嬷正带着秀女在练礼仪,如何走路、如何请安……连嘴角弧度都一一交代清楚。

    小楼打门外进来,最先瞧见她的是嬷嬷,当下一愣,随即连忙迎上前来。

    “韩小主?”她福了福身。

    小楼忙虚扶一把:“嬷嬷这是做什么。”

    嬷嬷笑道:“奴婢不知小主竟是贵人,昨夜险些冒犯,还请小主不要怪罪。”

    小楼笑笑:“都过去了,又何必再提。”顿了顿,目光在那群姹紫嫣红的人儿身上扫过,眼中似有深意:“阳光这样盛,嬷嬷真是辛苦了。”

    “都是奴婢的本分,哪敢说辛苦,”试探地问道:“小主出自名门,规矩礼仪想来都是极好的,若是小主累了,不如回房歇息。”怕小楼误会,又接道:“若是小主愿意,奴婢亲自派人教习。“

    小楼收回目光看她,面上似笑非笑:“我是粗人,规矩自是要学的。”停了停,又笑道:“瞧着其他小主们样貌礼数都是极好的,尤其是孟小主,体态婀娜,面若新月,又生得这般知情识趣,”嘴角勾起一抹笑,“嬷嬷好生教导,将来她飞黄腾达,必定不会忘了嬷嬷的好处。”

    嬷嬷脑经一转,立时明白过来,连连应下。

    小楼抿唇笑了笑,转身进屋。

    她有些累,拿了册书便蜷在榻上歪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屋外嬷嬷和秀女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夹杂着蝉鸣,实在催人入眠。

    坚持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有忍住,枕着手臂睡过去。

    等醒来,日头已经下去了,院子里一片安静。

    身子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发麻,她揉了揉眉心,小心翼翼地下了榻。

    走到屋外,一开门,发现禄升坐在那石阶上瞌睡,头像小鸡啄米似地一上一下。

    她有些好笑,伸手推了推他:“禄升。”

    他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小主……”揉着眼睛,有些羞赧:“今儿皇后走后,皇上被太傅大人请去了崇明殿,便命我来这儿守着,接小主回去。”

    小楼笑笑:“我在这儿挺好的。”

    他又劝了几句,小楼始终不松口,他没法子,只得放弃了。

    晚膳时自有宫婢将食物送到屋里,却都被禄升接手,一一验过才肯让小楼入口。她觉着有些夸张,可禄升奉了皇命,将她的安全时时刻刻牢记在心里,绝不敢马虎。

    吃过东西,便有几个秀女来串门,领头的是柳州刺史宣明经之女宣香玉,另有赞军校尉鲁嵩之女鲁明霜、提辖郑多志之女郑幽。

    三人之中,以郑幽容色最佳,鲁明霜性子爽朗,宣香玉饱读诗书、通晓诗词歌赋,说话逗趣,倒不让人生厌。

    “韩姐姐,你给我们说说,皇上究竟长什么样?昨儿个人好多,天又黑,我根本什么都没瞧见!”鲁明霜至今说起仍觉生气,小嘴嘟着,有几分可爱。

    “瞧见又能如何?莫非你还要扑上去不成?”郑幽掩唇一笑。

    宣香玉当即瞧了小楼一眼,见她没有恼色,这才道:“皇上是真龙天子,如何能让咱们姐们打趣,说话做事……”

    “切记分寸。”鲁明霜抢白,惹得宣香玉起身打她。

    小楼笑道:“左右不过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明霜妹妹若是真想知道,面圣那日可得睁大眼睛瞧仔细了。”

    郑幽突然叹道:“谁知能不能挨到面圣那日……”幽幽望向小楼,“还是韩姐姐有福气,入宫头一日便……”

    话音未落,又来了几个秀女,拉着小楼便姐姐妹妹地叫起来。

    宣香玉瞧着小楼分身乏术,笑了笑,携着明霜和郑幽告辞了。

    这一番忙乱,待消停下来,天色早黑漆如墨,寻不见半点光亮了。檐角挂着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光影明灭,显得四周沉寂。

    小楼将最后一拨人送出去,倚在门边上发了一会儿呆,抬起头,瞧见孟辛月手捧着个漆木盒子盈盈缓步而来。

    “韩姐姐。”

    她瞬间敛了倦容,笑答:“孟妹妹。”

    “今日瞧见姐姐回来时便想上前说说话的,可惜嬷嬷在场,实在没法子。后来又有许多姐妹来叨扰姐姐,我也不好意思,一时便拖到了现在,还请姐姐不要怪罪。”她们本是平辈,孟辛月却对她福了福身。

    小楼伸手一扶,笑道:“这般客气做什么,快进来喝杯茶。”

    孟辛月端起手中的盒子递过来,笑道:“我是来给姐姐送东西的,喝茶就不必了,免得扰了姐姐歇息。”

    “这是……”

    “妹妹进宫时,母亲特意将她最为珍爱的东海珍珠链送给我,如今我与姐姐一见如故,便想将这项链转送给姐姐,权当一份心意。”

    小楼连连摆手:“这可不行,既是你母亲给你的,自当好好收着,我如何能要?”

    孟辛月仿佛铁了心似的,一个劲地把盒子往她怀里塞,小楼推了几次推不过,只得收下了。当着面将那盒盖挑开,里头一串珍珠项链,个个浑圆饱满,在夜色下散发出莹润的光。

    孟辛月得意地勾了勾唇,正待说话,从门外进来个小太监,对着禄升耳语几句。

    禄升点了点头,将他打发下去,这才转身对着小楼道:“小主,皇上回太极殿了,正到处找你呢。”

    小楼秀眉微蹙,“啪”地将那盒盖撂下,“我说了不去。”

    孟辛月一怔,仿佛不可置信。

    禄升苦着脸道:“在发着脾气呢,你若是不去,只怕一会儿便寻到这儿来了,到时……”

    她一愣,倒似明白了这层意思。想了想,有几分不悦:“那便走吧。”转向孟辛月,弯起一抹笑:“孟妹妹,我还有事,先走了。”

    孟辛月连忙道:“姐姐请便。”

    小楼嫣然一笑,带着禄升往外走,顺手将那漆木盒子交在禄升手上。

    宫径小道上四周都有灯笼照着,夜里也不觉黑暗难走,只是安静得出奇,连他们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听着有些渗人。

    禄升仔细瞧着小楼脚下的路,生怕她被绊倒,正专心着,忽闻她道:“你说孟辛月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一愣,偷觑小楼脸色,小心答道:“有些心计,却不是个聪明人。”

    小楼笑了笑,忽见不远处几道黑影,为首一人脚下凌厉,直直朝他们走过来。

    她停下步子,仿佛有几分无奈:“你怎么来了?”

    走得近了,灯光照出那一张俊颜,唇角微微抿着,有些不悦。

    禄升当即退了几步,阿祉身后的人也识礼地退出去。

    “你生气了?”他眼睛黑沉,“她只是来坐了一会儿,什么事都没有……”

    她踮起脚尖,在他下颌轻轻吻了一下,止住他的话。

    “我没生气,只是觉着不合规矩,于是才回去的。”

    温软香甜的唇瓣映在肌肤上,他有瞬间僵硬,那些不安和微微的不悦立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牵住她的手,叹了口气:“是我心思太重了。”

    小楼笑笑:“你只对我心思重,我便是欢喜的。”

    她容颜明媚,这么一句话从那粉嫩唇瓣中吐露出来,带了淡淡的嗔意和小女儿的欢喜。

    他整颗心都柔软起来。

    轻轻拥住她的腰身,大掌扣在她腰侧,偏头蹭了蹭她发间的清香。

    “我已经和皇祖母说明,要先行颁布赐封你的圣旨,她也允了。”他有几分讨好,“你开不开心?”

    “开心,”小楼笑着点了点头,忽地道:“阿祉……”

    “嗯?”他偏过头,见她微微垂着手,睫毛在眼睑下覆上一道细碎阴影,样子很是柔美。心思一动,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亲,才道:“怎么了?”

    她似是犹豫,“若是有一日,我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你会不户再也不理我了?”

    他笑问:“什么不高兴的事?”

    她嗔怪:“你只管说,你会不会?”

    他故作沉吟,片刻笑答:“我如何能知道,只能到了那刻,方能明白自己的心境吧。”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觉着自己对着你,哪怕天大的怒气,都会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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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十)

    关于小楼的位阶,是起了一番争议的。

    她虽初入宫,可韩常一是朝中重臣,二是皇帝老师,无论是在朝堂还是民间都有极高的威望。小楼既是他的女儿,皇家无论如何是不该委屈的。

    再者后宫之中现唯有皇后一人,又怀有身孕,后宫事宜暂时都交由太皇太后操办,实在缺少主事的妃嫔。此时选妃,原定着四妃之位择一人而任之,除嫔位不得超九数,婕妤、美人则是不定。

    按照阿祉的意思,这四妃之位,是想给她的。

    太皇太后自然不允。

    小楼是韩常认的义女,却并非韩家亲生,她原来的身份不过是先帝身边伺候的女官,如何能提得这样高。两相权衡,加之小楼从中斡旋,最终阿祉妥协,封了嫔位,赐号“瑜”,赐居关雎宫。

    圣旨下的当日,小楼便准备着搬进关雎宫去。禄升已被阿祉指给了她,算是贴身侍奉,另有几个宫婢、太监,拔尖儿的名唤流彩,据说是方德言认的干女儿,很是伶俐。

    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宫装、首饰需等内务府办好了送上来,所以全部弄完,也不过一个小箱子,装着平日里阿祉从各处搜罗来给她的小玩意儿。命人抬了便走,到关雎宫安顿下来,洗了个澡,阿祉便来了。

    她正顶着一头湿漉漉的乌发依在窗边,手中执一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黑夜如幕,星子亮得出奇,不时有微风袭来,很是惬意。

    身后一暖,他已是围了上来,轻巧地将她拢在怀里。

    “还不睡?”

    她偏头一笑:“等你呢。”

    他心头发暖,更觉她可怜可爱,又抱了一会儿,才命方德言将折子拿进来,坐在书桌后批阅。

    两人都没说话,她不时回头看他一眼,他不时抬头瞧一瞧她,偶尔视线对上了,她抿唇一笑,眼睛里都是四溢的流光。

    陪着他批完折子,亲自替他更衣,伺候着洗漱。

    将帕子弄湿拧干,回过身,他正仰着一张俊颜,眼睛闭着,乖乖等她擦拭。那比她还要卷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嘴唇微微抿着,那模样好像一只等待主人爱恋的小狗。

    她勾唇一笑,突地就起了捉弄的心思。

    侧身对守在一旁的禄升招了招手,禄升疑惑地眨眨眼,但还是顺从地走上前来。

    小楼抿着唇角,将帕子交给他,指了指阿祉的脸。

    禄升虽不解,可不敢违背,恭恭敬敬地将帕子覆上龙颜,仔细擦着。

    小楼捂着嘴,转身进了里间。

    不过多时,听见禄升的惊呼:“皇上别……”

    她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下一瞬便是阿祉恼怒的声音:“怎么是你?!”明白过来,火气更大:“滚出去!”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禄升慌不择路,最后竟一头撞上门柱。幸好只是碰了一下,捂着额头晃了晃,又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小楼隔着珠帘看得分明,抱着肚子笑得厉害。忽见一道人影怒气冲冲而来,心下一惊,连忙往里扑到床上,扯过锦被便将自己整个儿包裹在里面。

    “你出来!”他扯着被角,声音里满满的恼怒:“快出来!”

    小楼使劲拽着被子不肯松手,掩不住的笑意:“就不出去!”

    他气得一挥手,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翘臀上,“你出不出来?”一字一句,充斥着威胁。

    她隔着被子喊话:“我不出来你会怎么样?”

    他冷冷一笑:“那你这半个月都别想着下来了。”说着手掌从被子缝隙里伸进去,捏着她莹润的小腿揉捏,那粗糙指尖摩挲肌肤,表露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小楼本来就被捂得呼吸不顺,加之他的话,想了想,最终还是妥协。

    将被子扯下去,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将自己凑到他脸前,笑道:“生气了?”她两颊嫣红,眸子里水光粼粼,透着一抹狡黠,“你亲他了?”

    他凤眼微眯:“你说呢。”

    她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捂着心口道:“谁让你闭着眼睛的……要亲也要看准了啊……”

    “你还笑!”他气极,一把抓着她的肩膀将人拉过来,低下头狠狠纠缠她的唇舌,直将她堵得快要窒息才松开。

    小楼刚获得呼吸的自由,忽觉身下一凉,低头一看,才发现身上衣物不知何时已全数不见。他眯眼笑得森冷,恶狠狠地压上来。

    这一次他是一点怜惜都没有,大起大落,撞得她头顶到床柱,疼得眼泛泪花。

    好不容易在后半夜结束,她已经瘫软着身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则一副餍足的模样,得意洋洋地靠着床柱坐着,看着被他吻得满是红痕的娇躯,心里怒意稍解,哼哼道:“幸好只是抱了一下,要是真亲着了,你瞧着我会不会放过你。”

    小楼瞪了他一眼,嗓子发哑,骂不了人。

    他笑笑,长臂一伸,将她卷进怀里抱着。他身上热得很,小楼难耐地挣了挣,却觉身下身体有愈发僵硬的趋势,于是僵住,半晌不敢动弹。

    他自然将她的表情一一看在眼里,握着那只白玉小手把玩,面上勾起一丝笑:“皇祖母今儿找我说,你如今既已成了嫔妃,自然应当替琉璃分忧——她的意思,是让你帮衬着这次选秀的事。”

    小楼一愣:“我?”这样放权的事,如何会交给她去做?

    阿祉点头:“原是琉璃提出来的,”顿了顿,道:“她如今怀了孩子,性子倒是变了许多,比以往更加柔顺可亲了。想来是要为着你们今后好好相处,所以先示好吧。”

    小楼眸色一暗,低笑道:“或许吧。”

    翌日一早,他一动,她便醒过来。

    挣扎着服侍他换了衣裳,洗漱妥当,送到门口时他低头亲了亲她脸颊,“回去继续睡吧。”

    小楼点头应下,可送走了他,反倒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

    想起到现在都没见着禄升,忍不住又泛起笑,忙命人去将他寻来。等到了跟前,仔细打量一番,忍着笑问:“头还痛么?”

    禄升的脸“腾”地红了一大片,饶是在方德言身边跟了许久,可此刻也声若蚊蚋:“不碍事的。”

    小楼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你了。”声音发着颤,分明是笑的。

    禄升知道她在打趣,不想继续留在这个话题,于是问:“娘娘,协理选秀的懿旨已经下来了,娘娘要怎么做?”

    她一愣,“这个时辰,太皇太后起了么?”

    “太皇太后每日晨起念佛,现下的日头——应是起了。”

    “那便去章华殿请安吧。”

    拿定了注意,梳洗过后穿了一身妃色宫装,先去章华殿请安谢恩,随后又去了凤仪宫。

    得知南宫琉璃尚未起身,于是又只好转去了储秀宫。

    她搭着禄升的手走进来,秀女们一溜儿地跪在门边请安,有人目中艳羡,有人目中不屑,她一一视而不见。

    将嬷嬷叫进屋子里,问了各人的表现,挑出几个出挑的记在心里,又嘱咐一番,方起身往外走。

    嬷嬷连忙送着,刚跨出房门,忽见将才还在练习站姿的秀女此刻围城一圈儿,中间传出女子的哭闹、争吵声。

    小楼眉头一皱,嬷嬷吓得魂都快没了,连忙大喝一声命人散开。

    这才瞧清当中正在哭闹的女子乃是郑幽,宣香玉一手扶着她,一手掏着帕子替她擦眼泪。

    对面一人却是孟辛月,此刻亦是一副泫然欲泣、梨花带雨的模样。

    小楼端端站直了身子,笑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闹起来了?”

    宣香玉哄了郑幽几声,柔声回答:“禀瑜嫔娘娘,方才姐妹们小打小闹,惊扰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郑幽双眸瞪大,含着泪光道:“什么小打小闹?!她方才分明是故意跌倒,划伤我的脸!”说着越发悲从中来,捂着自己的脸颊放声大哭。

    嬷嬷一怔,快步上前去:“郑小主,你让奴婢看看……”

    郑幽哭着松开手,露出左脸——颧骨下方一道指甲刮痕,冒着血丝,看着倒不算可怖。可指甲刮伤历来是最说不清的,也许几日便消下去,也许会一直留疤。

    郑幽家世不算大富大贵,文才贤德不过一般,唯一可与这些小主一较长短的,不过这一张脸罢了,也难怪她哭成那样。



☆、第一百八十一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十一)

    小楼忙对禄升道:“去太医院叫人来,”又转向郑幽,“你别哭了,待会儿让太医好好瞧瞧。”

    宣香玉顺着又哄了几句,好不容易将郑幽哄停了,一阵阵抽着气地站在那儿。

    孟辛月往前一步,“扑”地跪在小楼面前,带着哭音:“辛月绝没有害人的意思,方才走得好好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道坎,我不小心绊倒才会伤到郑妹妹,还请娘娘做主啊!”

    她越说越是悲从中来,渐渐有超越郑幽的架势。

    小楼叹了口气,弯腰将她扶起来,掏出帕子轻轻擦去她面上的泪水,宽慰道:“本宫并没见着当时的情形,如今是什么话都不能允下的,你先等等,待会儿听了太医怎么说,咱们再想想该怎么办。”偏头看了一眼天,又缓缓扫了一眼垂手而立的各位秀女,淡然道:“日头大,大家都先回房休息,郑小主、孟小主随我来。”

    说完进了屋子,嬷嬷将大家都打发了,带着郑幽与孟辛月跟进来。

    不过须臾,禄升带着太医来了,仔细替郑幽看了看,道:“小主底子好,这道伤又浅,只要小心上药、不碰水,不会留痕的。”

    郑幽和孟辛月同时松了口气,小楼笑道:“既然孟小主不是有心的,太医又说了不会留伤,大家都是姐妹,不如大事化小,”顿了顿,笑道:“这样吧,郑小主养伤这些日子,便由孟小主照顾着,你们觉得如何?”

    孟辛月连忙道:“辛月遵命,定会好好照顾郑妹妹。”

    郑幽自然不愿,可当着小楼的面,也不好意思闹得太大,只得咬牙应了:“幽儿遵命。”

    嬷嬷连连笑道:“还是娘娘英明,你们还不谢过?”

    “多谢娘娘。”

    “多谢娘娘。”

    小楼笑道:“皇后娘娘看重,将储秀宫的事交给我,我自然是要好生尽力的。既然没事,便是皆大欢喜——都下去休息吧。”

    三人行礼退下,小楼站了一会儿,忽地偏头问流彩:“方才宣小主站在哪儿?”

    流彩道:“郑小主挨着孟小主站的,宣小主隔着几个人,并不曾贴近她们。”

    小楼一默,笑了笑,“咱们回去吧。”

    路上吩咐禄升去将今年秀女的名册、画像拿来,等到了关雎宫时,一切东西都已经堆在屋里了。

    她坐在窗前将画像与名册一一对上好,又将里头所写个人擅长、优劣做了标记,家世特别出众的更是拣出来单独搁在一边。

    这一忙,等回过神来,天都已经快黑了。

    流彩端了一碗小米粥上来给她暖胃,轻声道:“娘娘,时候不早了,先用膳吧。”

    小楼搁下笔,捏了捏眉心,问她:“几时了?”

    “快戌时了。”

    她眉间微微蹙着:“皇上呢?”

    流彩仿佛有几分讶异,却聪明地没有说出来,只恭敬回答:“今儿是十五,皇上到栖凤宫去了。”

    小楼一怔,这才想起来宫里的规矩——每逢初一、十五,他都是要到皇后那儿去的。

    心下有些发堵,伸手将那小米粥朝相反的方向推了推:“我不饿,你先下去吧。”

    流彩应是,又将东西端了下去。

    小楼执笔,对着光亮继续看那名册,可不知过了多久,目光仍停留在最初的那一行。她揉了揉心口,干脆将笔丢开,起身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几趟。

    再看窗外时,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

    天边一丝月色,明亮地照着。

    流彩进来点灯,她不许,将人打发下去,顾自和衣躺下了。

    胃里火烧火燎,四肢发软,饿得有些没力气。

    她不知在和谁生气,将自己整个儿埋在被子里,直到呼吸困难,才探出头来喘气。

    又躺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翻身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流彩和禄升在外头说着话儿,见她出来都是吓了一跳:“娘娘?”

    小楼一言不发地往外走,那两个看她气势不善的模样,谁也没敢叫,相携着跟上去了。

    小楼脚下极快,一路不曾停顿,不过多会儿,“栖凤宫”三个漆金大字就出现在眼前。

    禄升与流彩对看一眼,互相推了推,谁都不肯上去拦下小楼。

    正踌躇着,却见面前人影一顿,小楼已经停了下来。站在折角处,抬头看着那牌匾,不知在想些什么。

    流彩狠狠瞪了禄升一眼,他舔舔唇,慢得不能再慢地走到小楼身边,低声道:“娘娘……这样晚了,说不定皇后已经睡下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过去几个月里,皇上每月都按时来么?”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竟觉那声音透着几分寒意。

    “每月都来的……只是皇后娘娘有了身子,是、是不能同房的,皇上都是略坐坐便走了。若是皇后娘娘求着,便在栖凤宫里寻一间屋子住一夜,权当陪她了。”

    她一顿,面上柔和了些。

    抿着唇站了会儿,忽地道:“你去问问,他现在睡了么。”

    禄升一愣,小楼声音有几分落寞:“我不过去了,你帮我去问问。”

    他忙应下,小跑过去叩门,寻了个借口发问。得到结果后即刻折返,面上竟有喜色:“娘娘,守夜的小太监说皇上一刻钟前已经出来了,看方向——是去关雎宫的。”

    小楼一怔,琉璃色的眸子里抚上几抹细碎的光,抿了抿唇,转身往回走。

    流彩掩唇一笑:“害咱们白担心了一场,生怕娘娘做出什么事来。”

    禄升擦着额角的汗,笑道:“娘娘哪里是这么不懂分寸的人,只是不知咱们怎么就和皇上错过了,快些走吧,免得皇上到关雎宫后寻不到人,待会儿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流彩笑笑,也加快了步子。

    夜里寒凉,小楼却不觉冷,心口热乎乎的,只想着快点回去。谁知回到关雎宫,还是没有见着阿祉。

    “皇上可来过了?”禄升问守夜的下人。

    “方才方公公派人来传了一声,说正往这儿过来,可这会儿了还没见人。”

    小楼眉头一蹙,忽闻一声“禄升公公”。偏过头,是方德言身边的人儿,见着他们当即跪下请安:“给瑜嫔娘娘请安。”

    “起来吧,”小楼眼角扫了禄升一眼,他当即会意,“怎么了?”

    小太监凑上前来低声道:“方公公差遣奴婢来传话,说是在御花园怡心亭。”

    禄升一呼:“我给忘了,从那儿过来最快,皇上想必是走那条路去了。”

    小楼看那小太监欲言又止的模样,又想着方德言专程派人来传话,想来是出了什么事,于是颔首:“晓得了,你先去吧。”等人走了,又往怡心亭去了。

    隔着远远,便瞧见阿祉身边随侍的那几个站了一排,都低着头看碎石子路。她放缓步子走上前,离得近了,听见阿祉的声音,温和淡然:“姑娘家容貌最是要紧,你快别哭了,明儿个我让人把李宗叫过去替你看看。”

    “李、李宗……”女声抽咽,带着不自觉的怜惜:“是、是那位医术高明的李太医么?”

    他一笑:“是他,有他在,你的脸必定是能好的。”顿了顿,仿佛有些急迫:“我让人送你回去,入了夜,是不能在宫中随意走动的。”

    “你、你要去哪里?”女声哭意更甚,“我好害怕……你陪我回去好不好?”停了停,嗫喏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我们以后还能再见么?……”

    小楼身子隐在夜色里,脚被碎石子硌得生疼,手发凉。

    禄升与流彩大气都不敢喘,默默低头站在她身后。

    那头方德言不知怎地看到他们了,也没想着要隐藏,当即请安:“瑜嫔娘娘!”

    女声一滞,连呼吸都弱得听不见了。

    前方人影一闪,他一身常服,眉眼落拓英俊,仿佛带几分庆幸和解脱,“小楼!”

    一阵风过,她手臂上冒了些小疙瘩,忍不跺了跺脚。

    他一转身从方德言手上拿过披风,快步走上前来为她披上:“怎么不多穿些?”笑意深邃,“你出来寻我么?我方才就过来了,可惜遇上点事情被拦住,刚好你来了,姑娘家的事真是麻烦。”

    他眼里墨黑一片,只倒映她的模样。

    ps:这两天有点事,所以更新上对不住大家了,接下来会稳定的……明天加更,么么你们~



☆、第一百八十二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十二) 1/2

    小楼一笑:“什么姑娘家?”顿了顿,“我去看看。”

    越过他,径直走向亭子。

    里头一盏灯笼,光晕浅淡,一身桃花色纱裙的少女依着围栏而坐,长发铺散,美人面如梦似幻。唯有左脸颧骨下方一道红丝,在微弱光下,反而更是我见犹怜。

    她眸中闪过一抹情绪,却是极快地站了起来,仿佛受了惊的小鹿:“瑜嫔娘娘?!”

    小楼颔首一笑:“原来是你。”

    她目中泫然欲泣,如同受了极大的惊吓,带着哭意道:“母亲曾说过女儿家最重要便是容貌,今日……今日受了伤,虽有娘娘宽慰,可幽儿心里始终难受,夜里睡不着,这才出来走走,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小楼淡笑:“你受了委屈,本宫心疼还来不及,如何会怪罪你呢?”嘴角微微勾起,“只是天色不早了,你脸上有伤,更需好好养着,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身后阿祉朗声吩咐宫人:“你送那位姑娘回储秀宫,”走上前来牵住小楼,“我们也回去吧。”

    郑幽双眸圆睁,“这……”瞧着他们相握的手,既惊且疑,转目去看阿祉:“你是……”

    阿祉一笑,正要说话,身前的人儿忽地扬声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禄升连忙应“是”,上前冲郑幽行礼:“郑小主,奴婢送您回去吧。”

    郑幽一愣,抬起头去看阿祉,却见他目中光斑闪闪,只看着小楼。而那女人一双冷目,别有深意地瞧着自己。

    心头发怵,忙福身,跟着禄升去了。

    “怎么了?”他笑问,“生气了?”

    小楼别过脸看了他一眼,那微紫的琉璃光渗着些冷意,忽地拂袖往前走。

    方德言几个立时将头埋得低得不能再低,假装没有看见。

    他眸中更是黑沉,弯了弯唇,赶忙追上去。

    她越走越快,可饶是再快,又如何能快过他去。

    不过一会儿,就已经被他从后头抱住,牢牢束在怀里。

    “真生气了?”他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委屈,“我是见着大晚上的,她一个人在那儿哭,实在有些慎人,所以才去问问的。”

    连忙举手发誓:“绝没有旁的心思。”

    她冷笑:“我管你有没有别的心思,你若是喜欢,直接将人带回太极殿便是了,何苦向我解释。”一想着今儿晚上心思几回翻转,她心里酸得厉害,更是委屈得厉害。

    他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那底下“砰砰”跳动着,温暖有力。

    她使劲往回抽,可哪里抵得过他的力气,做了几次无用之功后,干脆别过脸,再不看他。

    “你不喜欢,我今后绝不会多和她们说话!”凑过去在她脸颊边蹭了蹭,“我绝不多管闲事了……好不好?”

    因着夜风,他鼻尖都有些发凉,蹭在她脸上麻酥酥的。眼睛里亮晶晶,满满都是笑意。

    她一时气滞,火气都像被水扑灭了的火,再发不出来半点。

    想想他方才似乎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没说什么不妥的话,抿了抿唇。

    他觉察出她的转变,一笑,揽住那纤腰素素,慢悠悠地一同走回去。

    这夜她睡得很是不安稳,时梦时醒,第一次感觉这样不踏实。

    枕着他手臂,耳边是他的呼吸,规律沉稳。胸膛炙热,熨帖着她的肌肤,是连心尖儿都舒坦的温暖。

    可是……

    她微微抬眼,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手心攥着被角,脑中不自觉浮现起郑幽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肌肤发凉。

    怔忡半晌,伸出手,轻轻地落在他脸颊上。

    感受底下的肌肤,缓缓抚过,她眉梢眼角溢出一丝温柔。

    翌日尚早,门外一声轻响。

    “娘娘……”是禄升。

    小楼一怔,看了看阿祉,见他并没有被吵醒,这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了床榻,又替他仔细掩合被角。

    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走出去。禄升与流彩皆守在门口,瞧见她只着单衣的样子,流彩忙去寻了衣裳出来伺候她穿上。

    “怎么了?”小楼眉梢微微蹙着,有几分不悦,走远了才开口问。

    禄升似是斟酌着该如何说,半晌,低声道:“娘娘……郑小主来了。”

    她一怔,偏头看着禄升。

    “说是为昨晚的事来赔罪的,娘娘要见么?”

    “赔罪?”她嘴角浮起冷笑,“这个时辰,来赔什么罪。”

    流彩眼角瞄着她的神色,“她说昨夜冒犯了皇上,所以想趁皇上早朝之前……”

    小楼眉间冷凝,忽地拂袖:“让她等着,本宫与皇上尚在睡着,谁有闲心见她。”

    说罢拂袖进了屋子,几步走到床边,见他还在睡着,心中滞了滞,又觉得好笑起来。

    不过一个郑幽,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他的身份,注定要有无数女子飞蛾扑火一般涌上来。如今一个郑幽,日后千百个郑幽,她若是一一都要生气,岂不是要把自己气死。

    缓了缓情绪,又躺上去陪他睡了一会儿,等着时辰到了,伺候着他换衣。

    送他出去,路过偏殿的时候,他一顿,扬眉问她:“这样早就有人来拜访?”

    小楼转头,看见里头燃着灯,于是笑了笑:“左右不过是来回禀事宜的宫人,我待会儿去看。”

    他一笑,俯首下来亲了亲她:“你辛苦了。”

    小楼笑笑,看着他走远了,又站了一会儿,这才去了偏殿。

    郑幽坐在椅子上,手边连盏茶都没有。大殿里空落落的,风一吹都能听得见回想,没有人留下陪着她。

    小楼咳了一声,她打了个激灵,连忙跪下:“给皇上请安,给瑜嫔娘娘请安。“

    小楼笑道:“起来吧,这儿只有咱们姐妹,不必这样客气。”

    她一怔,下意识抬起头,瞧见果然没有阿祉后面色一滞,僵硬地弯了弯唇角:“多谢娘娘。”

    “流彩,给小主上茶。”小楼在主位坐下,笑道:“对不住了,平日里管教不当,宫里的下人是越发没有眼力见儿,对郑妹妹都这般,怠慢,实在是不该。”

    “不碍事的。”郑幽已经缓了过来,换上盈盈笑意,“昨儿个是我鲁莽了,不知皇上身份,惊扰了圣驾,所以一早就过来请罪。”顿了顿,笑道:“可没想到娘娘尚在安眠,又更是罪过了。”

    她脸上那道疤用脂粉细细盖住了,粗粗看过去并不觉什么不妥。一身颜色素净的衣裳,整个人宛如一朵清丽的百合,连发丝儿都在摇曳。

    小楼笑道:“你日后进了后宫,有的是机会,又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

    郑幽摇头笑道:“娘娘这话可是不对——我受了伤,谁知还能不能继续留在宫中呢。若是能借此机会与皇上多多相处,说不准皇上怜惜我,收在身边,那妹妹定是要感激娘娘一辈子的。”

    小楼一怔,敛了笑容,眼角扫了禄升一眼。

    他会意,将身边的下人都打发下去,只留下自己守着。

    小楼等人都走干净了,方转头冷冷看着她:“你是什么意思?”

    郑幽一笑:“幽儿能有什么意思。”她站起来,仰脸看着小楼,那目光中似乎有几分不屑。

    小楼与她对视一会儿,忽地勾了勾唇,“本宫生性愚笨,妹妹若是不说清楚,本宫是绝不懂的。”

    郑幽笑道:“既然娘娘话说得这样明白,幽儿也就直言了。”她脚下一动,顺着那阶梯慢慢走上来,长裙逶迤,容色清丽美好。

    禄升一动,想挡住,却被小楼扯住了袖角。

    他一僵,又站了回去。

    “我原以为娘娘气愤孟辛月那夜呼喊引来众人,扰了与皇上的……”她目中闪过嫉恨,接着又忍了下去:“本想着娘娘飞上枝头,定是要对她出手的,现在之所以没有消息,不过是碍着身份,不好太过明显罢了。”

    小楼冷笑:“所以你就替我动了手?亏得你胆子这般大,竟敢拿自己的脸做赌注。”

    她笑道:“我自然是有完全的把握才敢做的,可是没想到娘娘不领情,竟然没有趁机发落了孟辛月,倒叫我一番辛苦白费。”

    小楼冷道:“于是你夜里跑到御花园,转要皇上去怜惜你么?”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6-7 18:15:30
☆、第一百八十三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十三) 2/2稍后还有一更~

    郑幽一笑,一字一句道:“我原想着娘娘是韩家女子,身份金贵,容貌出众,得到圣宠也是应当的。”眼角微眯,“却没想到……一个青楼女子,放荡恶心,难怪被那么多人瞧见房事也不生气,难怪收了孟辛月一串珍珠便轻易放过她!”

    “混账!”禄升怒斥,“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和娘娘说话!”

    小楼伸手一拦,神色倒轻松下来,眼角睨着她,“谁与你说的?”

    郑幽冷笑:“我自然不会告诉你是谁说与我的,你莫非以为这个秘密能瞒一辈子么?”

    小楼一笑,又听她道:“先帝、皇上都被你蒙骗,如今又封了位分——我原也是不愿说出来的,可你如今的模样,分明是对我起了戒心,千方百计不让我接近皇上。与其坐困愁城,不如把话挑明了,让娘娘助我一臂之力。”

    她仰着精致的小脸,目中自信满满。

    小楼当时出现在先帝身边,自是让方德言找了个缘由,让她顶替了别的宫婢。而她出身青楼一事,长安城中知道的左右不过那么几个人。

    弯唇一笑:“是皇后娘娘?”

    郑幽脸上的笑一时僵住,片刻轻蔑道:“你不用再猜了,我绝不会说的。若是娘娘心善,赐我一个机会,让皇上垂怜,那幽儿必定永生感激。可若是娘娘你,那也别怪我……”

    小楼站起,裙裾铺散,耳边流苏窸窣,越发衬得眸若星辰。

    “你知道她为什么选中你么?”她笑问。

    郑幽被她的态度弄得摸不着头脑,却也不认输,仰着脸看着她。

    小楼眸光流转,忽地凝成一道光,直直射在她脸上:“因为你够蠢。”

    “你!”郑幽气极,往前一步伸出手,禄升连忙挡开。她被震得往后退了两步,“咚”地崴了一下脚跌坐在地上。

    “啊!”小脸痛得皱成一团。

    小楼笑道:“你小心些,崴了脚,又要多休息几日,若是因此错了大选那日,岂不是要悔青了肠子?”递给流彩一个眼神,她忙上前去扶,郑幽却挥手打开,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她瞪大了眼,像是恨不能将小楼给吃了。“文武百官、昊泽百姓……都绝不会允许一个青楼女子当了嫔妃的!”

    小楼抿唇笑着,目光闲闲撒在她身上,直看得郑幽头皮发麻,双手环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再拒绝。”小楼笑道,“你要机会,我给你。”

    郑幽目中燃起光,收起脸上的狼狈,又仰着下颌。

    “不过这事最好还是只有你自己知道,否则被旁人分了一杯羹,届时可别怪我。”小楼低头拂落裙上细尘,搭住流彩的手往外走,“禄升,找个人送她回去。”

    到了院子里,流彩几番欲言又止的模样。

    小楼偏头笑问:“怎么了?”

    “娘娘真要给她个机会?”她脸上尽是不赞同,“如此岂不是养虎为患?不如娘娘将事情禀告皇上,说她威胁主子,处理干净算了。”

    小楼微微敛了神情,流彩咽了口唾沫,低头道:“是奴婢逾矩了。”

    她笑笑:“方德言将你教得很好,倒是个护主的。”顿了顿,笑道:“你以为我应允,是因为怕了她的话?”

    流彩道:“她信口胡言,没有人会当真的。”

    小楼抿唇一笑,也不说破,过了一会儿才道:“是真是假又有什么要紧,只是她既然有勇气说,我如何能不给她一个机会。”

    流彩似懂非懂,却没有再问。

    晚间将嬷嬷招来,问了一番储秀宫的各项事,一一记在册子上,带着去了栖凤宫。

    南宫琉璃正在后院散步,她贴身伺候的侍婢春子正拿着蒲扇给她轻轻扇着风。

    数日不见,她的肚子好像吹了气,略微鼓胀,在那宫装掩映下显出弧度。面上不施脂粉,倒是极其清丽无双。

    小楼福身:“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仿佛没有听见,嗅着花香,与春子道:“这花开得好,待会儿送到姑姑宫里。”

    春子笑道:“主子这般孝顺,静太妃想来是极开心的。”

    南宫琉璃勾了勾唇,这才转过眼开,淡淡地瞥了小楼一眼:“你来做什么?”

    小楼答道:“臣妾得娘娘看重,处理储秀宫事宜,但选妃一事有关国体,臣妾不敢擅自做主,特将近日事况书写下来,呈给娘娘详阅。”

    春子冷道:“皇后娘娘身子重,如何能为这些事反心?!你身为嫔位,连这等小事都处理不好么?!”

    她不过一个小小宫婢,但对着小楼却拿出了十足主子的架子。

    南宫琉璃仿佛也没觉出什么不妥,只是略微抬了抬手,道:“既然瑜嫔有心,本宫看看便是了。”

    小楼也不等她说,顾自站起,侧身对流彩道:“呈上去。”

    流彩领命,将小册子双手捧着,呈给春子,再由春子专递给南宫琉璃。

    她接过看了看,忽地目光一顿,抬眼睨着小楼:“郑多志的女儿……真的这般好?”

    小楼笑道:“郑幽容貌美丽,性情柔顺,规矩学得又快,储秀宫嬷嬷对她赞不绝口。”

    南宫琉璃闻言唇边浮起一抹冷笑,还没说话,又听小楼道:“只是昨儿受了点小伤,好在不碍事的。夜里在御花园遇到皇上,皇上还好生安慰了一番,如此一来,应是好得愈发快了。”

    她眉眼一凝,偏头见小楼神色似是欢喜非常,心里有些微疑惑。可不过转眼就压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几丝嘲讽的笑:“你都说好,想来是真的好。”将册子搁在石桌上,慢悠悠走到小径边,探手扶住一朵千日红。

    艳丽的色彩在她指尖绽放,那本就绝美的容颜更是蒙上一层雾光,我见犹怜。

    “我实在厌烦你,可既然阿祉喜欢,非要留在身边,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勾起唇,眸光浅淡,“左右不过是个妾罢了。”

    “多谢皇后宽宏。”小楼眉眼不动,笑意平平。

    南宫琉璃“嗯”了声,“如今秀女们规矩都学得差不多了,半月之后在体元殿面圣,太皇太后与本宫都会到场——这段时日里,你多费心便是了。”

    “是,”小楼应道。

    正事说完了,小楼福身告退。出了栖凤宫,流彩不解:“娘娘为何在皇后面前说郑小主的好话?岂不是便宜了那个人?”

    小楼笑而不答。

    南宫琉璃将她的身份告诉郑幽,不知是打了什么算盘。可惜选错了人,郑幽虽然愚钝,但也十分爱小聪明,迫不及待地就用这件事来要挟小楼。

    如今她明面儿地表现出对郑幽的看好,南宫琉璃难免不起疑心。

    “咦?那是谁?”耳边流彩轻声,小楼顺着看过去,远远只看见一抹飘过的袖角。

    “怎么了?”

    “是皇后身边的春子,方才领着一个披着斗篷的人从小径出去了。”她眨了眨眼,“鬼鬼祟祟的,不知是什么人。”

    小楼别过脸:“既是她宫里的事,咱们就不必多管了。”

    隔日在御花园中设宴,邀请储秀宫众秀女前来赴宴。

    园中花开正好,姹紫嫣红,美丽非凡。

    都是些年岁差不多的小儿女,没一会儿就玩起来。有的站在一处赏花,有的在扑蝴蝶,有的干脆命宫人拿来围棋,围在一处下起来。

    小楼姗姗来迟,众人行礼。

    她摆摆手,邀着大家入席。因她原也是同批进宫的,虽然身份不同了,可大家倒也没特别介怀,皆是有说有笑。

    没一会儿,禄升小跑过来,附在小楼耳边说了什么。

    她笑着颔首,又与坐在身边的宣香玉说了几句话,忽地抬抬手,园中一时安静下来。

    小楼笑道:“皇后娘娘怜惜大家离家进宫,特意让本宫多多照顾,是以今日才在这御花园中设宴,让你们好好休息一番。”

    “多谢皇后娘娘,多谢瑜嫔娘娘。”

    众人起身谢过。

    小楼摆手,笑道:“今后都是姐妹,何必这般客气。”顿了顿,笑道:“本宫觉着,只是吃吃饭,实在太过无聊。各位都是大家闺秀,从小操习琴棋书画,不如趁着今日这个机会,展示一番,也可与别的姐妹互相学习。”

    ps:今天原定更八千,先放了两更,稍后再更三千,凑个长久之数……么么你们~!!



☆、第一百八十四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十四)

    “娘娘说的是。”

    小楼笑着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右手边的人儿身上:“郑妹妹,你先来吧。”

    郑幽今儿一身桃花纱裙,乌发高高挽了个髻,斜簪一支步摇,行动之间珠玉碰撞,微有清越之音。

    “幽儿遵命。”嫣然一笑,目光与小楼对上时,中有千千深意。

    小楼一笑,摆手示意众人坐下。

    郑幽行至空地之间,嘱咐宫婢取来古琴,由宣香玉抚琴,她起舞。

    一曲《凤求凰》,起音,展袖下腰,顾盼回眸间尽是深深柔情。音转,挥袖旋转,又透出几分娇俏和嫣然。

    桃粉的颜色在空中飘忽,带着盎然春意。

    小楼含着笑,眼角扫到小路尽头出现几抹人影,手心里微微出了汗,面上却不动声色。

    天下男子,她所识许多,以往醉笙阁中来来往往,没有见过长情的。饶是对他有着绝佳的信任,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害怕起来。

    今天这场宴,既是为了郑幽,更是为了自己而设。

    一曲终了,她回过神,随着众人拍起掌来。

    郑幽香汗淋漓,面上粉色,看着更是可人。

    “幽儿献丑了。”

    小楼一笑,还没说话,从斜后方传来含笑男音:“舞好曲好,今儿真是难得,居然有这样的福气。”

    郑幽两颊更是发热,盈盈一拜:“叩见皇上。”

    宣香玉连忙从置琴的桌案后起身,几步走到郑幽身边一同跪下。众秀女急急起身,御花园里一时跪倒一片。

    小楼笑着回身,福身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刚蹲下去,手臂一紧,已是被他扶住。

    “朕让方德言唤你一同用膳,你说有事,却原来是自己享乐来了。”他眉眼含笑,在她面前自称“朕”有些别扭,所以黑眸亮晶晶的,仿佛在传达什么讯息。

    小楼偏首一笑:“臣妾也想让皇上来见见众位秀女的姿容,可是国家大事为重,臣妾只好一人独占秀美风景了。”

    他笑了笑,扶她站直了,顺势揽住她的腰。目光在周围看了一圈,落在郑幽身上时停了停,忽地勾唇一笑,又移了开去。

    “都起来吧。”

    “谢皇上。”

    方才还有说有笑的人,现在一个个垂首静立,美好安静如同茉莉。

    他笑道:“方才跳舞的那个——抬起头来。”

    小楼笑着,手指有些发僵,默默揪着自己的袖子,淡然瞧着抬起头来的郑幽。

    双目波光粼粼,恍若春水。面若桃花,因之前跳了舞,此刻微微喘着气,额头薄汗,越发衬得人儿晶莹剔透。

    她的眉毛仿佛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连小楼都觉着,若自己是个男人,想必定是要倾倒在她裙下的。

    可是……可是阿祉不行。

    琉璃色的眸子微微暗沉,心里仿佛有什么声音,说出自己的期待。

    四周一片安静,直到她觉得自己脸都快笑僵时,忽地他一动,拥着她往前走,坐在凳子上。

    他笑问:“舞跳得很好,你是畅音阁的么?如何从没见过。”

    郑幽一怔,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这里都是储秀宫的秀女,如何会有畅音阁那等下贱歌舞伎。而且……而且他们分明前日才见过!

    小楼默默松了口气,笑道:“这是郑多志提辖的千金,名唤郑幽,前儿夜里怡心亭你见过的,忘了么?”

    他笑笑:“不记得了。”

    方德言赔笑:“皇上日理万机,家国天下都装不完,如何还装得下别的。”

    小楼挥了挥手,笑道:“不记得便不记得吧,左右不是大事。大家都坐下。”

    郑幽脸色苍白,愣愣站在那儿不动,最后还是宣香玉故意撞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阿祉怕她们拘束,不过略坐了会儿便走了。

    小楼起身去送,两人并肩往前走,转瞬消失在花木掩映间。

    他眉眼弯弯,捏了捏她脸颊:“满意了?”

    小楼“啪”地拍开他的手:“我还以为你是真的记不住,没想到却是真真记在心里了。”

    他一僵,连忙解释:“我……”瞥见她眼里的笑意,这才反应过来,“你捉弄我?!”

    小楼瞧他无奈的样子,心里有几分喜意,笑笑:“我哪里敢捉弄你……”滞了滞,眉眼都是滴的出水的温柔,“你的心意,我自然是明白的。”

    他一怔,叹气笑道:“你明白就好,我这辈子从未怕过什么,唯独你一生气,我便什么法子都没有了。”

    小楼心中一动,倾身上去抱住他。他的手极其自然地环上来,绕过她肩膀,将那娇小人儿扣在怀里。

    默然相拥片刻,她推了推他:“你去吧。”

    他“嗯”,又腻歪片刻方走了。

    小楼折身回去,秀女们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得好不快活。唯有郑幽呆呆坐在那儿,谁和她说话她都没反应。

    小楼勾了勾唇,入席将这一顿饭吃完了。

    筵席结束,她命人将秀女送回储秀宫,刚转身,便闻身后一声“娘娘”。

    回头,是郑幽。

    人都走完了,只剩下她站在那儿,桃花纱裙都显得有些落败。

    小楼偏头朝禄升微微颔首,他会意带着宫人退下。

    小楼笑了笑:“郑小主,你要的机会本宫已经给你了,如今是成是败,都与本宫再无干系。”

    郑幽咬着下唇,目中血丝泛滥:“若不是碍着你,他必定不会是那个样子的!”

    小楼眸弯如月:“若他是真不记得你了,你如今这场,不过是自讨没趣。若他是为着我的缘故而故意‘不记得’你,那么也足以叫你认清,在他心目中,我究竟是占着怎样的分量。”她一字一句,说得极其清楚。

    郑幽不甘:“要是他知道……”

    “知道又如何?”小楼嗤笑,“你又如何知道,他现在知不知道呢?”

    郑幽一怔,小楼冷笑道:“这是皇城,不是市井小民家中,无论我身份究竟如何,你觉得可能瞒得住他么?”顿了顿,目中森冷,“郑幽,我不知道那个人究竟跟你说了什么,可是我要你明白,我是韩常的女儿,是昊泽的瑜嫔——无论你或是她想利用我的身份做多大的文章,都得先掂量清楚韩家的分量,帝宠的分量!”

    郑幽一震,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几步,险些瘫软在地。

    小楼冷道:“你为何不想想,这样大好的契机她如何不自己邀功,反而巴巴地告诉了你?莫要自己死了,你都不知错在哪里!”

    郑幽眼中混乱,显然已被她的话扰乱。

    小楼丢下一句“你若是想通了,便到关雎宫找我”,转身便走。

    禄升与流彩几个候在小路尽头,见她回来皆是松了口气。

    “娘娘今后万不要和那等人独处,谁知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流彩拍着胸口道。

    小楼笑了笑:“她不会的。”

    郑多志为人风流,家中姬妾无数,郑幽不过是妾室所生的女儿,在郑家身份低下。不过因为生得貌美,才让郑多志怜惜,甚至将她送进宫中,盼她能有一日蒙获帝宠,替郑家争光。

    也是因为这个,她才那么渴望借助小楼一步登天。只是忘了掂量自己的分量。她若是败了或是做了错事被遣出宫,莫说家里那些姬妾,便是郑多志,也不会轻易饶过她。

    当天晚上,郑幽便来了关雎宫。

    小楼笑着以礼相待,直到将人送出去时,才笑问:“本宫知你想要的是什么,可是这东西我却不能给你——你大可瞧瞧,王孙贵族、权贵公子,哪家儿郎合你心意,待事成之后,我必为你做主。”

    她虽知阿祉身边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人,可心里总是不甘愿,让那些女人留在他身边。

    这与她最初的设想实在不同,她原只要救出哥哥、光复傅家,皇室是她的一个途径,却并非归途。

    但不知不觉,身心沦陷。她光是见着他与郑幽说了两句话便心里打翻了醋缸子,遑论日后瞧见他身边无数妃嫔、恩爱缠绵,将属于她的柔情蜜语全部归属别人——她可能会发疯。

    哪怕不知结果如何,总归是要试试的。

    郑幽一怔,默默想了半晌,终是摇头:“如今幽儿只盼能求得一席安身之地,想来娘娘必会为我做主,但凭娘娘的意思便是了。”

    ps:晚了几分钟,大家原谅~么么你们~!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6-7 18:15:40
☆、第一百八十五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十五)

    阿祉直到晚间仍未回来,派人去问过,说是尚在御书房里看折子,让小楼不必等着。

    可她莫名地,很想见他。

    情绪汹涌而莫名,似乎是白日间送走郑幽之后,那清晰的认知让她明白,她与阿祉之间,总归是不同了。

    这改变不坏,她甚至很是欢喜。

    亲自去小厨房做了吃的,带着几个宫人便去了御书房。守在外间的宫人进去禀了一声,随后方德言出来迎接她。

    进到里间,才发现韩常、南宫相国、李胜都在,阿祉嘴角含着笑,目光有些沉。

    她后背一僵,侧眼望去,斜后方坐着男子如玉,一双眼睛并没有落在她身上,可她却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被他了若指掌。

    垂眼间将惊诧掩去,请了安,随后转向韩常:“父亲。”

    韩常脸上严肃,嘴角却带出些许笑意:“皇上正在与我们说正事,你这般莽撞过来,真是不知分寸。”

    流彩连忙替她辩解:“娘娘听闻皇上尚未用膳,这才送吃的来。”

    阿祉一笑,招手将小楼唤到近前。

    李胜将军冲韩常笑道:“皇上、瑜嫔夫妻情深,你这老丈人何苦做这样的嘴脸,岂不是叫人笑话。”

    韩常似是无奈,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小楼将食盒里的点心抬出来,命宫人端着给几位大人尝尝,流彩走到角落那人面前时,见他神情微滞,疑惑道:“世子爷?”

    他似是回过神来,勾了勾唇,那笑容光风霁月,险些晃花人眼。

    流彩将碟子搁在他手边,退回小楼身边。

    “可是娘娘亲手做的?”李胜笑问,“娘娘对皇上的情意,可都倾注在这小小点心里了。”

    小楼脸上有些发热,垂首一笑,正对上阿祉的目光。

    他仿佛有几分释然,眼里的黑消散了一些,填充了暖意。

    “小楼打扰了各位大人,是小楼的罪过,”在场的都是长辈,她也没必要自称本宫,于是笑道:“实在是皇上操劳国事,又不懂照顾自己身子,我不能不多操心的缘故。”

    “帝妃恩爱,羡煞旁人啊。”斜里突然响起这么一道淡然男音,含着淡淡的嘲讽和克制。

    阿祉眉头一皱,小楼笑着望向那人:“咦,竟是世子爷?”她竟似才看见他的样子,疑惑道:“距先帝丧期过去许久,世子怎地还没回宸州?”

    各地藩王、子嗣,若非特殊缘故,是不得在帝都久留。

    司马昱眉眼一沉,勾唇道:“劳娘娘费心了,昱得太皇太后、皇上爱重,伤后一直在长安休养,是以未随父亲返回宸州。”

    小楼抿唇笑道:“我瞧着世子爷精神极好,想来已没有大碍了。”她这话意思极其明白,司马昱唇边浮起冷笑,看她的眼神中尽是冷意。

    “阿昱将有大喜事,尚要在长安多留些日子呢。”阿祉大笑起身,顺着拉住小楼的手,握在手里拍了拍。“皇祖母见他年纪也不小了,催着他在长安完婚,再带着世子妃一同回去。”

    小楼眉梢一跳,笑问:“不知是哪家千金?”

    李胜笑道:“是吏部史大人的千金琳玉小姐。”顿了顿,“先帝遗命,太皇太后主婚,实在是无限荣耀。”

    小楼觉得握着自己的那双手有些发紧,最好的安抚方法,无非是这样——“史小姐容貌秀美,性子又温顺,世子实在是好福气,娶得这样的美佳人。”

    她抬眼看着司马昱,琉璃色眸中一片澄净。

    司马昱沉着目光,千寻百转,连一丝难过都没寻到。他唇边的笑逐渐僵硬,最后留下一片空白。

    她说完这话,转头去看阿祉。他眼里泛着光的黑色,几乎绵延成一汪水。

    “昱蒙先帝厚爱,赐婚史家千金,自是不胜感激。”司马昱忽然站直了身子,拱起双手,“如今母亲远在宸州,皇后娘娘身子不便,太皇太后年纪已大,都难以为昱操办婚事。昱身为男子,又是不便……如今斗胆,向皇上借用瑜嫔娘娘,为昱操持婚宴,请皇上应允。”

    本是堂兄弟,让堂嫂帮忙筹备婚事并不是逾矩的事,他这样一开口,如何能拒绝。

    一直未发言的南宫相国也起身笑道:“太皇太后开了金口,这婚宴在宫中举办,瑜嫔娘娘也不用多么奔波。只需将别院婚房打点,另吩咐宫人准备便是了。”

    他们两个人的话,已然让她骑虎难下。小楼看阿祉面色凝滞,嫣然一笑:“既然世子相信本宫,本宫自然应下。”

    阿祉一顿,小楼捏了捏他手心,将所有话都堵住。

    他们还有事情要说,她自然不便久留,当即讨了出宫的令牌,便请安走了。

    日子是前些时候太皇太后就命钦天监选好的,八月十七。如今只有不过半月,小楼自然要抓紧了来办。当下回关雎宫,找来礼部的人,问清以往世子成婚的规格,将所需东西一一列了清单,命人下去准备。光这一项忙完,已不知是什么时辰。

    派人去问了一次,说是几位大人还没从御书房出来,她便收拾了笔墨。沐浴一番,穿了里衣坐在床头翻阅禄升从御膳房要来的食谱。上头标记了婚宴的常规菜色,她删了几个,又定了几个。

    本想着等阿祉回来,可实在太累,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等到醒来,天已大亮,自己躺在床上,身侧已是冰凉。

    “皇上卯时前便走了,特意吩咐我们不许吵醒娘娘。”流彩眼中艳羡。

    小楼笑笑,这才释怀了些。

    太皇太后知道她应了筹备婚宴的事,午时找她去了一次,特意嘱咐她要尽心尽力,另派了桂嬷嬷协助。此后桂嬷嬷每日天不亮便来关雎宫守着小楼,天黑了仍不走,竟似扎根在了关雎宫一般。

    小楼被她催得整日间在御膳房、礼部四处忙来忙去,连话都没能好好和阿祉说一说。

    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却是要出宫去世子别院,桂嬷嬷借说身子不便,没有随她们一同去。

    小楼松了口气,可隐约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也不敢马虎,带了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出宫。这样不管她做什么,身边都有人守着,权作见证。

    到的时候,司马昱并不在府里,只有府中下人受了命令,恭敬配合。

    她松了口气,先将婚房选出来,将礼部设计出的图纸交待工匠,命令他们开工。待忙中偷闲,转到院子中,随手拉住一个下人:“府中可有个唤作‘书墨’的丫头?”

    她如今宫装端丽,明艳四射,那些人连看都不敢抬头看,自然没认出她是谁。

    “禀娘娘,有一人。”侍女低头回答,“在世子房中贴身伺候。”

    小楼一怔,倒没有想过司马昱会将书墨放在身边。

    “世子如今宿在哪个院子?”

    毕竟是司马昱睡觉的地方,她一个宫妃,无缘无故跑到那里去,实在说不过。再想想反正他不在府中,想来是碰不上的,于是留下禄升监工,只带了流彩按着侍女指的路过去。

    她对着别院很是熟悉,没过多久便找到了地方。

    流彩上前叩门,没人来应。又等了一会儿,干脆推门而入。

    院子里静悄悄的,流彩唤了几声“有人么”,远远似乎有一声模糊人声。她回头道:“娘娘等等,我去将人带出来。”

    小楼颔首,看着她寻过去,人影消失在转角间。

    院子里一时静得有些可怖。

    她跺了跺脚,等了一会儿还没见流彩回来,心下疑惑,刚想找过去,忽闻身后一声:“你果然来了。”

    她一顿,回过头。

    他一身银白衣袍,眉目疏朗,长身玉立地站在她身后。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模糊了神情,唯有那薄抿的唇角,狭长凤眼,都清晰在目。

    小楼一笑,站直了身子:“世子。”

    风声徐徐,拂过她鬓边碎发,琉璃眸子里盛着细碎星光。

    她是愈发美了。

    不盈一握的纤腰,起伏分明的轮廓。身子不似以往那般削瘦,略略丰盈了起来,肌肤透亮,发丝儿都舒展着惬意。那模样,好像在告诉他,离开他之后,她过得有多么地舒心畅快,多么逍遥自在。

    连那林间虫鸣,都仿佛在嘲讽他。

    他忽地觉得恼怒。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6-7 18:15:55
☆、第一百八十六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十六)

    “你真的忘了?”他问。

    英俊的眉眼被阳光撒上一层光,缓缓朝她走近,乌黑的瞳仁里是细碎的情绪蔓延。

    她一怔,慢慢敛了脸上的笑。

    “那日我假装溺水,你那么害怕……大雨之中,你倾身抱住我,连手臂都在颤抖……那夜在城楼之上,你我相拥……我征战归来,你思我若狂……”

    他一字一句说着,最终来到她面前,呼吸可闻。

    “你都忘了么?”

    他声音沉沉,可那手,分明在不自觉地颤抖。

    阳光越来越盛,照得这四周干燥无比。她仿佛能听到枝叶里隐藏的露水蒸发的声音,连地面洗尘吹动,都一清二楚。

    忘了?

    她一笑,侧过身,走向院子中一丛子衿花。浅色的花瓣在风中盈盈颤动,好像一只欲飞的蝴蝶,可翅膀被黏住了,无论如何都飞不了。

    伸手,落在那花瓣上。

    “我幼时家门被灭,兄妹离散,落在陈荣手中,险些生不如死。”她眉眼平淡,拢着明艳的光。

    “那日我逃出来,在雪地中遇见你,恍若神柢。我心想着,你许氏上天送给我的宝物,护我周全。”她仿佛陷入梦中,连嘴角都勾起不自觉的笑意。

    “在王府,受三小姐欺凌,负伤受难,我都觉着没什么。只要能看见你,只要我们可能有一个以后,我都可以忍受。”

    “直到那日,南宫琉璃从长安而来,我才明白,一切不过是场春梦。”她偏头一笑,眼里弥漫的水光折射出他的容颜,“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早就明白的,你心里住着一个人,她不是我。”

    “你接近我,你告诉我你喜欢我——其实我不信的。”

    “你那样喜欢那个人,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

    他脚下一动,想走到她身边,却始终没有勇气。

    “可你是我心里的梦,这个梦做了六七年,我在醉笙阁里疼得最生不如死的时候,只要一想起你,我都觉得有了勇气可以活下去。”

    “我想着如果有一天再见到你,我一定要问你,那年你为我发边簪一朵花,你拉着我酿一坛梨花酒——到底有没有一点真心。”

    她从没告诉过他的这些话,终于在这样一个午后,说了出来。

    浑身水汽仿佛蒸发,她干渴无力,可是心头堆积着的东西,终于被赶出去了。

    “相爷寿宴,你把我扔在宴席上,和她在后花园私会。你说的那些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可我总想着,只要你没有说破,我装聋作哑又会如何。等我们回了宸州,她嫁给阿祉,我们总是会好起来的。”

    “可是你却亲手把这一切都给毁灭了,我的哥哥,我心里埋藏的希冀,你为了她,全都打碎了。”

    她突地一笑,仿佛在嘲笑自己:“你在宸州说过,我再也遇不到比阿祉更好的人。我如何不明白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对我更好,可是我总想着,只要在你身边,就算过得不是那么顺心,又有什么要紧。”

    “七年前你从雪中而来,救我一命。我为自己取名云儿,想着的便是你那夜说过的话——青鸟不传云外信,你怨她不知你的心意,但我的真心,又被你丢在哪里?”

    他抿着唇,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他从来不敢提起,哪怕在知道她的身份之后,他从来不敢说起那一切。

    那个夜晚,他如何将她伤得遍体鳞伤,如何决绝地将她交给梁姑。

    他曾无数次想过,若是一切重来,他是否还会为了琉璃,为了碧溪这样做。

    可是没有结果。

    那是他从小爱慕的人,而她呢,不过是一个从路边捡来的小婢女,丢弃如草芥,何必珍惜。

    可是他没有想到,多年以后,他们竟会以那样的方式相遇。

    她扑身为他挡下一剑,她为他绣鸳鸯戏水,她那样信任、那样真心地将自己奉到他面前,任君采拮。

    他从没想过,多年里心中住着一个琉璃,从未对别的女子假以辞色。为何对着她,能够那般自然亲近,能够那般相亲相拥。

    等他隐约明白,已然来不及了。

    她一身明艳宫装,腰间佩戴着阿祉钦赐的玉牌。

    她眉梢眼角,都没有他的影子。

    她是昊泽后宫的瑜嫔,再不是雪中惊慌如小鹿的少女小楼,不是烟花光雨中偎在他怀里的云儿。

    她再不是他的。

    心中仿佛有一把利刃插了进去,恶狠狠地、大力地桶到最底,最后一只手握住刀柄,往侧边旋开。血肉破裂,模糊不堪。

    他微微张着泛白的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无力感从脚底蔓延到全身,他眼里倒映着的她,渐渐被模糊的雾气笼罩,看不分明。

    连呼吸都快不能了。

    她垂眸一笑,像是将那些过往彻底抛在脚下,留给他一个人处在无边的黑寂。

    裙边穗子拂动,她转身往外走。

    他脑子里“轰”地一声,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冲了上去,一把攥住她的手,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将人儿压向了自己。

    俯首映上那嫣然红唇,带了绝然的力气,死命撬开她如花的唇瓣,吸允着她的气息。

    他浑身刚硬如铁,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分毫。

    唇齿见弥漫出腥甜的味道,早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只是纠缠在一起,仿佛无法分离。

    她眸子睁得很大,双手掐着他的手臂,像是不可置信。

    他不爱她,为何这样对她?

    “小楼……”他已然是乱了,心绪如麻,再想不起任何的谋略计划。死死抱着她,仿佛抱住了一块浮木,如果她走开,他会溺死。

    含住她精巧的耳垂,头一偏,在那细嫩脖颈上烙下痕迹。

    “司马昱!”

    她推不动,干脆低头,狠狠咬在他脖子上。

    贝齿没入血肉,温热腥甜的液体流进她嘴里,他浑身一震,总算是停了下来。

    眸子里红丝泛滥,带着一种说不清的莫名情绪,呆呆看着她。

    小楼趁机推开他跑了出去,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停下来。

    扶着大石喘气,掏出帕子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那鲜红在雪白绸缎上染成的点点红梅,心里奇异地一脉平静。

    站了一会儿,听到流彩唤自己的声音,连忙理了理衣襟和头发,从假山后走出来。

    “我在这。”

    流彩连忙松了口气,走到她身边:“奴婢方才走着走着,竟在那院子里睡着了,等醒来忙出来,却不见娘娘——是奴婢的错……”

    小楼摆摆手:“不碍事,许是太过劳累了。”她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无谓责怪。

    不想继续呆在这儿,将所有事情交托给禄升,先行带着宫人回去了。

    一进宫门,吩咐下人准备热水沐浴,将自己洗了干干净净,换上干净的衣裳,坐在妆台前让流彩擦拭湿发。

    她动作细致,一点点将小楼发间的水分吸干,忽地动作一僵,目光凝在一点。

    小楼觉察出不妥,立时想起来是为着什么。面上淡然:“你下去吧。”

    流彩应是,将布巾交给她,自己手脚僵硬地退了出去。

    小楼手里攥着那块布,侧过脸照着镜子,白皙脖颈上一抹红痕赫然。她忙用手揉了揉,可那痕迹始终消不下去。

    阿祉这几日忙得很,说不准今日不会来了,等过一夜,应当便好了。

    她正宽慰自己,忽闻外间一声“皇上到”,是方德言。

    手一抖,布巾落在地上,她连忙弯腰去捡。

    斜里伸出一只手,将她白皙柔嫩的小手握在掌心,轻轻揉了揉:“累不累?你今儿跑宫外,天气这样热,有没有不舒服?”

    “我很好。”她身子一倾,乌发披散,遮住颈侧的肌肤。转脸对他盈盈一笑:“你呢?今天有没有按时吃东西?”

    他一笑:“你嘱咐方德言盯着,我哪里敢。”

    小楼笑笑,顺势倚进他怀里,枕着平稳心跳。

    “有没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他嗓音淡然,拥着她到床边坐下。伸手撩起一缕发丝握在掌心,那幽香袭来,身心都舒展开来。

    “我知道你要去见阿昱,我没有打翻醋坛子。”他故意辩白几句,“但若你非要告诉我,我也是要听的。”

    小楼身子一僵。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6-7 18:17:19
☆、第一百八十七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十七)

    话涌到唇边,翻覆几回,她还是拿不定注意。

    说出来也是无益,可不说,总觉得在骗他。

    “小楼?”他疑惑,突地一笑,伸手将她鬓边碎发归置脑后:“我闹着你玩儿的,我如何会不相信你……”

    语声戛然而止。

    她咬着下唇,感受到他身子猛然间的僵硬。目光恍若一道利剑,直直射在她肌肤上。

    “阿祉……”嗓音干哑,握住他放在自己鬓边的手,拉到身前与自己交叠,“我……”

    “嗯。”他淡淡一声,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将她揽进怀里,下颌抵着她额头。

    她静默半晌,忽然道:“我和他,都过去了。”抬手落在自己颈部,揉着那一点暗红,她垂着眼:“今日他不知发了什么疯,有些孟浪,可我除了厌恶,半点别的心思都没有。”

    他的手臂绷紧,紧紧箍着她,却一点异常都没表露出来。

    小楼低笑一声:“我原以为这一辈子都对他硬不起心肠,毕竟那么些年了……可是今日,我险些咬断他的脖子,这才明白,原来我对他,没有什么不能的。”

    “别说了。”他双手环着她,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熨帖她的冰冷。呼吸扑洒在她耳廓,“你不需要硬起心肠,一切交给我。”

    他从来没有这样心疼过一个人,她年少的不堪,成长的艰辛,都仿佛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只要一想起,就疼得不能自抑。

    他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你不生气么?”她声音低了几分,有些发哑,仿佛含着泪意。

    他嗅着她发间的香气,心底有恼恨,却一丝都不关于她。眉眼微沉,“不生气。”

    感觉到她的颤抖,怀抱又紧了几分:“他们若是想用这样的法子离间我们,是绝不会成功的。”

    她轻轻“嗯”了声,终于是忍不住哭出来。

    此后仍是忙着司马昱的婚事,她却再没有出宫去过别院,桂嬷嬷催了几次,说让她把事情放在心上,要亲力亲为。

    小楼不轻不重地用话打压回去,把这样的“重任”交给了桂嬷嬷。那人虽不情愿,可被她的话一压,也无法回绝,由此小楼耳根子倒清静了一段时间。

    再见到司马昱,已是八月十七。

    她借口身子不适,并没有在婚宴上久留,只是开席前去察看了一番。

    正好他与众人而来。

    他一身红袍,越发衬得兰芝玉树。身边围绕的大臣不住地向他道喜,他一一回礼,眉梢眼角压抑着不悦,却没叫人看出来。

    对上小楼的目光时一怔,她连一个敷衍的笑都没给他,转头便走了。

    第二日司马昱携新妇进宫请安。

    史琳玉一身得体宫装,发髻高绾,优雅大体。可是眼睛略微青黑,面上虽然擦了胭脂,还是掩不住底子里的苍白。

    一对新人先向皇上、太皇太后请安,再向皇后请安。小楼不过是个嫔,受不了他们的大礼,于是含笑默默坐着。等到他们开始闲话家常,寻了个借口便退了出来。

    刚走出章华殿没多久,身后一声“瑜嫔娘娘”,止住了她的脚步。

    侧过身,是史琳玉。

    她不知怎地也跟着跑了出来,此刻攥着帕子,睁着一双明眸看着她。

    小楼一笑:“世子妃。”

    史琳玉抿着唇,僵硬地看着她。

    小楼想了想,偏过头冲禄升微微颔首,他忙会意地带着宫人退下去。

    直到走得一个人进,史琳玉才开了口:“我已经嫁给世子爷了。”

    小楼含笑:“是。”

    她眼中突地绽放出一丝怨恨:“你不要再纠缠他!”压低了声音,显然是怕被别人听了去。

    小楼失笑:“世子妃多虑,本宫如何会纠缠世子。”

    史琳玉往前一步,恶狠狠地瞪着她:“你以为我没看见么?!你那天在别院里勾.引世子爷,这件事如果说了出去,恐怕把你五马分尸都不够!”

    小楼一怔,收敛了唇边笑意,冷声道:“本宫不明白世子妃在说些什么,你若是觉着你口中的东西能够威胁本宫,大可说出去,看看世子爷是否能够置身事外。”

    “你!”史琳玉面色一白,自知若是那事泄露出去,哪怕真的能治了小楼,司马昱也讨不了好果子,于是恨恨道:“过去的便算了,若是今后你对世子仍有觊觎之心,我绝不会放过你!”

    小楼看着她憔悴的脸,忽地一笑,嘲讽道:“世子妃与其这般费心思来警告本宫,不如回去好好守着世子,莫让他与他魂牵梦萦的人相处一室,生出事端。”

    史琳玉一愣,“谁?!”

    小楼一笑:“世子妃自是有眼睛的人,自己去看便是了,何苦来问本宫?”顿了顿,挑眉道:“世子爷从小到大,只喜欢过一名女子,这事几乎全天下都知道,莫非只有世子妃不知么?”

    她眼神极冷,冷得史琳玉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还想再问,可小楼眼中的可怜刺痛了她的眼,那口气堵在喉咙口,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尚在怔忡,小楼一笑,转身走了。

    按理成了亲,司马昱便该返回宸州。可太皇太后忽然寻了个寿辰将至的理由,又将他留了下来。

    昊泽以孝治国,阿祉心中虽然不满,却也不能说出来。

    转眼到了大选面圣那日,小楼提前嘱咐过秀女们注重规矩礼仪,随后将人带到体元殿,九个一组地带到几位主子面前。

    南宫琉璃肚子已有些鼓胀,坐在太皇太后下首,眯着眸子瞧着那些明媚鲜妍的可人儿。

    阿祉有几分无聊,手中转着玉珠,眼睛看着殿下众人,实则却忍不住跟着她打转。

    小楼搭着流彩的手走上前来,向太皇太后、皇上、皇后请了安,坐在阿祉另一侧。南宫琉璃有几分不满,却奇异地没有表达出来,微微抿了唇角,眼里是掩不住的暗喜。

    小楼勾了勾唇角,下令开始。

    那些小姑娘个个表现得端庄有礼,娴熟大方,挑不出什么错处。阿祉捡着小楼为他定下的名单留了几个人的牌子,另有一些太皇太后开了口的,也留了下来。

    轮到郑幽、宣香玉一流,小楼眼角瞧到南宫琉璃不自觉坐直了身子,手指扣在扶手上,几乎要克制不住情绪。

    小楼抬起手边的茶盏,呷了一口茶。

    还没咽下去,忽闻郑幽一声:“启禀皇上、太皇太后,民女有话要说。”

    南宫琉璃身子一抖,几乎要站了起来。

    小楼闲闲一笑,捏着帕子拭去唇边水渍。

    “你说!”太皇太后尚未发话,南宫琉璃已经忍不住开口。

    阿祉眸色更沉了几分,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太皇太后,最后转到小楼身上。

    小楼冲他嫣然一笑,他方抬手:“你说。”

    郑幽跪着,声音掷落如珠玉:“民女进宫月余,在储秀宫中日日亲见瑜嫔娘娘事事亲力亲为,深感天家风范。今日面见太皇太后、皇上,感念瑜嫔辛劳,民女斗胆为娘娘请功!”

    她每说一个字,南宫琉璃的脸色便沉一份。

    小楼一笑,搭着流彩的手站了起来,福身道:“臣妾所做皆为本分,不敢邀功。”

    阿祉大笑:“既是为你请功,你又何必推脱——这些日子你忙成什么样子,朕心中有数,皇祖母、皇后也是看在眼里的。”

    太皇太后笑容有些僵硬,“皇上说的是……瑜嫔,你好生受着便是了,待大选结束,皇上与哀家自然有嘉奖。”

    小楼盈盈福身道谢,这才坐回椅子上。

    南宫琉璃僵着嘴角,沉沉扫了一遍殿下秀女,忽地一笑:“本宫先前听闻些风言风语,还以为……如今一瞧,倒是误传了。”

    太皇太后道:“皇后听了些什么话?”

    南宫琉璃一笑,摆摆手,殿下一人忽地倾身而出,跪倒在地。

    “民女也有话说。”

    身子伏在地上,孱弱惹人怜惜。

    小楼眯眼一瞧,是孟辛月。

    “你也要说什么?”太皇太后仿佛有些倦态,话音未落,南宫琉璃笑道:“你说吧。”

    “民女在储秀宫月余,亦是瞧见瑜嫔娘娘亲力亲为,事事照拂,可是……”孟辛月微微一顿,道:“娘娘身为后妃,却放浪形骸,大庭广众之下与宫人调笑,甚至……”



☆、第一百八十八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十八)

    “甚至什么?!”南宫琉璃迫不及待地往前倾了倾身子,恨不能代替她说出来。

    孟辛月哽咽道::“甚至向我等索要财物……民女进宫前,母亲所赠的珍珠链,便是被她要了去——实在对不住母亲!”她哭呛一声,掩面而泣。

    禄升怒目:“混账东西,那链子分明是你自个儿巴巴地献给娘娘,娘娘不要,你非让娘娘收下!今日红口白牙,竟这样诬陷!”

    “禄升!”小楼皱眉低斥,他一僵,愤恨地低下头去。

    太皇太后冷声道:“不论真假与否,体元殿前岂有你个阉人说话的份儿?”

    禄升“扑通”一声跪下:“奴婢知错,请太皇太后饶恕。”

    阿祉淡声道:“他不过护住心切罢了,皇祖母莫要生气。”目光一转,落在孟辛月身上,尾音轻轻勾起一抹笑:“你的意思是——朕的爱妃,向你讨了条珍珠链子?”

    孟辛月身子一抖,下一瞬抬起头,仰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切切地望着他:“皇上明鉴,那链子是我母家祖传之物,如今丢失在民女手上,民女如何向母亲交代!”

    小楼噙着一丝冷笑,冷凝的目光直将孟辛月冷得打了个寒颤。

    “哦?”阿祉笑道,“朕乃一国之君,四海财富多不胜数。瑜嫔乃朕心爱之人,朕所有便是她所有——一条珍珠链子,你是嘲笑朕国库空虚,身为后宫妃嫔,竟落魄到这样的地步么?!”随着话音眸子微眯,最后竟是凌厉的光,激得孟辛月一个发抖往后跌坐在地上。

    “孟氏殿前失仪,不堪后宫之责。”他冷冷挥袖。

    孟辛月面色一白,南宫琉璃忙道:“皇上,如今事情原委尚未证实,这样便发落了孟氏,岂不是落人口实?”

    阿祉冷道:“莫非你也觉得她说的是真的?”

    南宫琉璃面色尴尬,孟辛月连滚带爬地往前几步,高声呼道:“皇上!皇上!瑜嫔娘娘身为后宫妃嫔,自然不应瞧得上民女的财物,可她出身青楼,早被世间影响,会为了钱财出手不足为奇!”

    “……”

    终于说出来了。

    南宫琉璃脸色涨红,抚着心口坐回了软垫上。

    阿祉面色沉着,“荒唐!你从何处听来的风言风语,竟敢在朕面前说出来!”

    小楼攥着帕子,忽地起身跪下:“臣妾为储秀宫大选尽心尽力,如今遭人羞辱,实不能忍,请太皇太后、皇上为臣妾做主。”

    孟辛月伏在地上,身子颤抖如风中落叶:“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瑜嫔隐瞒身份,博得太傅大人可怜,收为义女,更以此进宫侍奉皇上,实乃欺君大罪!还请太皇太后、皇上明察!”

    南宫琉璃语声激动:“你可有证据?!”

    她如同收了鼓舞,连忙挺直腰背,大声道:“有!有!”

    小楼抿了抿唇,看向阿祉,他起身,弯腰朝她伸出手:“先起来。”

    南宫琉璃忙道:“等等!孟氏既说有证据,皇上何不让她呈上来,瞧瞧是否冤枉了她?”

    阿祉冷冷睨了她一眼,扶着小楼站稳,嘴角忽地抿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

    “好,你既说有,那便拿上来。”顿了顿,目光沉沉,“朕倒要看看,瑜嫔到底是不是你口中所说的样子!”

    孟辛月大喜:“民女所说并不是物证,而是人证——此人乃宸州醉笙阁的姑娘,与瑜嫔娘娘乃是旧识。一月前被人赎身娶为妾室,随夫家前往长安,民女偶然识得,这才知道瑜嫔娘娘欺君瞒上的大事!”

    她话中漏洞百出,一个千金小姐如何与人妾室相识?那妾室并未见过瑜嫔,如何知晓瑜嫔乃旧日相识?

    小楼想起那日在栖凤宫瞧见身披披风的人,隐约明白,嘴角勾起冷笑。

    阿祉自然不可能听不出这话中的错处,可也没有挑出来,冷声道:“那你便让人去把她带来!”

    南宫琉璃殷勤得不得了,忙派自己的心腹上前去询问孟辛月那人是哪家妾室、住在何处……问妥了连忙带人去请。

    体元殿一时安静得可怕,小楼手心出汗,被他攥在掌心,居高临下地睨着阶下跪的众人。

    风声呼过,她身上热得不得了,几乎是汗湿一片。

    他的手亦是很热,却不是她一般的燥热,而是温纯体贴。

    小楼渐渐被他的镇定安抚了些,重新看过去,正对上南宫琉璃讥诮的目光。

    小楼一顿,对她勾起一抹笑。

    南宫琉璃很是恼怒,可强忍着没有发作。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派去的人才匆匆回来。南宫琉璃、孟辛月立时双眼发亮,定定瞧着他,等人走到了近前,跪下道:“回禀皇上,奴才带人前去,却发现并无此人。”

    ……

    “怎么可能?!”南宫琉璃一声尖叫,“你仔细找过了没有?!”

    “奴才按照孟小主所说,已将整条街找过数遍,并无人识得小主口中的女子。”

    下楼心头一滞,看向阿祉。

    他双目黑沉,并无一点诧异。

    南宫琉璃显然也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抬手道:“阿祉你……”

    “够了!”

    太皇太后沉声打断这一出闹剧,挥袖:“这是在闹什么?!好好的一场大选,被几个秀女扰成一团糟!”

    小楼跪下:“是臣妾教管无方,请太皇太后恕罪。”

    孟辛月怔怔跪在那里,似乎还反应不过来。

    南宫琉璃压着怒气,忍声道:“孟氏污蔑嫔妃,形同侮辱皇室,罪大恶极,应满门抄斩!”她显然已明白今日种种无法实现,将怒气全数转移到孟辛月身上。

    “皇上恕罪!”孟辛月哭叫一声,即刻想要冲上来。

    她不过想使个小计策,谁料到会将身家都赔进去!偏生还不能说出主谋,简直是欲哭无泪!

    侍卫连忙将她拦下,任孟辛月如何哭叫都不肯让她过去。

    太皇太后脸色难看,拂袖道:“荒唐!”转身便走。

    阿祉冷声:“将孟氏拿下,今日大选到此为止,尚未面圣之人全数遣回本家。”负手随着太皇太后而去。

    小楼站在那儿,眼瞧着侍卫将孟辛月拖走,一场闹剧终于结束。

    南宫琉璃脸色青黑,死死瞪着她。

    郑幽这才默默站起身,与小楼对上目光,笑着福了福身,随着嬷嬷而去。

    “傅南楼!你好本事!”她咬牙切齿,像是恨不能吃她的肉、饮她的血。

    小楼缓缓弯唇:“多谢皇后娘娘夸赞。”

    “你!”她目眦欲裂,身边春子连忙道:“主子息怒!小心龙嗣!”

    小楼心里“咯噔”一下,微微低眼,落在她的肚子上。

    南宫琉璃一僵,双手连忙覆在肚子上,连连深呼吸数下。

    小楼冷笑一声,转身欲走,忽闻身后一声“啊”。

    回过头,南宫琉璃面色青白,一只手覆在肚子上,一只手死死掐住春子伸过来搀扶的手,指甲陷进肉里,疼得春子满头大汗,却半点顾及不了。

    “主子!”

    南宫琉璃腿一软,身子朝地上跌去,春子连拖都拖不住。

    小楼一怔,看她模样不似作假,忙冲身边惊住的人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太医!”几步上前托住南宫琉璃另一边手:“去唤凤辇,送皇后回栖凤宫!”

    南宫琉璃额上都是汗,使劲推她:“别碰我!”

    小楼也不勉强,朝身边的宫婢使了个眼色,自己抽身出来,换别人去扶住。

    吩咐禄升去通知阿祉,自己随着凤辇一同去了栖凤宫,转眼阿祉连同李宗一起来了。

    南宫琉璃在里间不断发出痛呼声,慎人得很。

    小楼揪着帕子,愣愣站在门边儿,被进出的婆子撞了几下,流彩看她魂不守舍,忙将人拖到一边。

    “娘娘,你怎么了?”

    小楼一个激灵,看向守在里间的阿祉:“有结果了么?”

    流彩摇头:“还没出来呢……”拍拍心口,“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突然肚子痛,还痛成那副样子,是不是……”

    “别胡说!”小楼抿抿唇,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将那股心悸压下去。

    当时众人都走了,体元殿唯剩下她们。

    南宫琉璃……这样突然,难道又是一个陷害她的计策?

    可她又不是傻子,肚子里的皇嗣比起她傅南楼重要了千万倍,如何会用这个冒险?!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6-7 18:17:28
☆、第一百八十九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十九)

    阿祉守在那门帘前,背对着她,不知现在是什么表情。

    小楼手心出了虚汗,默默地侧着身子在椅子上坐下,垂首等着。

    屋子里人进人出,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李宗挑帘出来,眸色暗沉,在阿祉面前低声说了什么。

    里头已经彻底没了痛苦的声音,唯有细细呜咽,绵延不绝。

    小楼眉头一跳,深呼吸数次才将那股心悸压了下去。

    阿祉低头吩咐了几句,方德言连忙撩起帘子,他走了进步。

    李宗疾步走到桌边开药方,交代宫婢如何抓药煎熬,等忙完一切,才得空擦擦额上的汗。

    小楼抿了抿唇,起身走过去,低低唤:“李太医。”

    李宗一怔,忙放下手,请安:“瑜嫔娘娘。”

    小楼轻声道:“皇后娘娘……可还好?”

    李宗眉头一蹙,似是斟酌,过了半晌才低声道:“皇后误服红花,有小产之兆。”他与阿祉亲厚,对小楼自是信重的。

    小楼怔怔:“可查出是哪里来的红花?”

    “尚未。”

    小楼轻声道:“还请大人费心照拂。”言罢转身走了出去。

    命人将伺候南宫琉璃膳食的宫人全数找了来,细细问过她进食的东西,再将剩下的保存好,让李宗检验。

    刚忙完,桂嬷嬷带着一群人来找她:“瑜嫔娘娘,太皇太后有情。”

    小楼一顿,自然明白是为着什么。当下偏首对流彩吩咐“去找皇上”,可说完又想起如今南宫琉璃那副样子,阿祉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于是默默停了停,低声道:“还是不用了……告诉方德言一声便是了。”

    说完携着禄升几个,跟随桂嬷嬷而去。

    进到大殿之中,坐上太皇太后、几位太妃,满室肃然。

    小楼恭敬跪下:“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给太妃请安。”

    话刚出口,静太妃从座上冲下来,直直朝她挥手:“你个毒妇!”

    禄升扑跪上去拦住:“太妃娘娘!”

    小楼定定跪在那儿,连眼都没眨一下。

    太皇太后冷声:“你是什么身份,跟这样的下贱东西动手,岂不是平白污了自个儿!”

    静太妃一滞,喘着气,满目怨恨地收回手,拂袖走回座上。

    小楼道:“臣妾不知做错了什么,为何静太妃与太皇太后要对臣妾说这样的话?”

    静太妃冷笑:“做错了什么?!如今琉璃还躺在栖凤宫里生不如死,你说你做错了什么?!”

    小楼一顿,缓声道:“皇后娘娘遇险,臣妾身为后宫之人自然万分担心,可不明白这与臣妾有什么相关,要惹得太妃迁怒?”

    太皇太后冷道:“好一张凌厉的小嘴!我瞧着那孟氏竟没有冤枉你,你的行为做派,活脱脱青楼里出来的下贱东西!”她素来老练稳重,如今说出这样的话,宫人都吓了一跳。

    “琉璃出事时,体元殿只有你们两个,不是你还会是谁?!你竟这样歹毒,得了嫔位仍不知足,还想着谋害皇嗣!”太皇太后气极反笑,“怎么?你难道还想着独得帝宠,让自己的子嗣当上储君不成?!”

    小楼抬眼,琉璃眸子泛着微光,直直看着太皇太后。她眼里平静清澈,无一丝污垢,纵使受了这样羞辱的话,语声依旧自持:“请太皇太后息怒,听臣妾一言。”顿了顿,继续道:“李太医为皇后娘娘把过脉,断定全因误食了红花,因此有小产之兆——一切还需调查皇后服食过的东西,如何能全数怪在臣妾身上。”

    静太妃厉声:“那也是你在食物中下了毒!”

    小楼冷笑:“臣妾如何有机会接触皇后娘娘的饮食,还请静太妃自重。”

    “你竟敢这样和我说话?!”她气得站了起来,伸手指着小楼。

    小楼垂下眼睑,淡然道:“臣妾并无冒犯太妃之意——太妃乃皇后亲姑,如今皇后……太妃震怒亦是应当。可臣妾虽位分低微,却无论如何肩上扛着韩氏一门荣辱,自然不能平白顶了罪名。”

    “事情发生之时,体元殿中尚有栖凤宫宫人与臣妾身边的宫人,太皇太后与太妃大可将她们找来审问,臣妾问心无愧,不负天地!”

    ……

    字字句句,清晰明了。

    静太妃一口气堵在喉咙口,险些昏厥。

    太皇太后眸光冷沉,静静盯着她的脸半晌,忽地冷笑:“就依你所言,来人,把那些宫人都带上来!”

    她搬出了韩家,此事自然不能草草了之,当下将事情发生时,所有在体元殿的人,栖凤宫负责饮食的宫人,贴身照顾南宫琉璃的宫人,全数找了来。

    没得命令,小楼依旧跪在那儿。两手交覆在身前,抬着头,静静听着太皇太后问话。

    禄升将先前小楼询问时做的笔记呈了上去,上头记着南宫琉璃近日内所吃的东西,事无巨细。

    太皇太后一边翻着记录一边听宫人陈述,末了眉头一皱,将那册子丢在脚下,冷声道:“照你们所言,皇后近日所食并无不妥,那那红花究竟从何而来?!”

    宫人们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将身子伏在地上。

    “禀太皇太后……”伏着的宫人中忽有一名宫婢颤巍巍地发了声,浑身颤抖如筛子。

    “说!”

    宫婢抚着心口慢慢抬起脸,吞了口唾沫,颤颤道:“今、今儿个早上,宸王世子妃进宫送了一碟点心……”

    太皇太后一滞,尚未说话,打外头来了一名小太监,进来便跪下高声呼喊:“禀太皇太后,李太医从皇后娘娘所食食物中寻出含有大量红花的东西!”双手一举,手中碧玉碟子,上头乘着精巧的小点心。

    那宫婢连忙大喊:“便是此物!世子妃送来的便是此物!”

    太皇太后面色一僵,说不出话来。

    那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将碟子交给桂嬷嬷,躬身退下时看了一眼小楼,朝她微微颔首。

    小楼这才认出是往日里跟在禄升身边的小太监,于是微微点头。

    大殿里是窒息一般的安静,小楼膝盖发疼,拢着袖子轻轻揉了揉。

    定了定神,清声道:“如今事情原委已明,臣妾洗脱冤屈,还请太皇太后为皇后娘娘做主,为臣妾做主!”深深跪拜下去。

    没有人接她的话,太皇太后面色青白,似在思虑该如何处理。

    静太妃一时也是惊疑不定,低头不言。

    “哀家如何能听凭几人之言便定了世子妃的罪,此时自当从头查明。”思虑半晌,太皇太后吐出这么一段话,挥了挥手:“此事交由宗人府,你们都下去吧。”

    小楼唇边浮起一抹冷笑,行了礼,退了出去。

    流彩在章华殿外等着,见着她连忙冲上来:“幸好李太医及时查处,实在是救了咱们一命!”

    小楼点点头,问道:“皇后如何了?”

    流彩一怔,抿抿唇,“孩子已经保不住了。”滞了滞,低声道:“一直拉着皇上哭喊,皇上还在陪着呢。”

    小楼“嗯”了一声,流彩忙道:“皇后失了孩子,皇上一时怜惜也是有的——但咱们做下人的都知道,皇上心中只有娘娘一人。”

    小楼勾了勾唇:“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这样的时刻,哪里还有力气吃醋……毕竟是青梅竹马,他要当真什么都不做,我或许才该寒心了。”

    流彩听得半懂不懂,小楼也不解释,径直回了关雎宫。

    她的身份,不方便在栖凤宫出现,于是也不去凑那个热闹,反正宫里多的是人要去献殷勤。

    直到阿祉一时半会回不来,晚上也不等,径直睡了。

    可在床上辗转半宿,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只能睁着一双大眼看着帐顶。

    身边空落,她实在是不习惯。

    一闭上眼,脑中立时浮现白日间南宫琉璃面色惨白的样子,血从她下身渗透出来,冰凉入骨,实在可怖。

    小楼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自己在半夜里吓自己一跳,

    嘲笑自己一声,将那些东西压了下去。

    她本来想动手的,可是没想到,史琳玉竟会快了一步。

    是那天她说的那些话起作用了么?还是史琳玉发现了,那个孩子,或许和司马昱有扯不清的关系?

    不管怎么样,都和自己没关系了。

    今日看阿祉的神情,她竟有些庆幸,幸好不是自己动的手。



☆、第一百九十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二十) 1/2

    他虽爱她,但那毕竟是从小的情分……她也不想在他眼中,自己变成阴险恐怖的女人。

    他现在还守在那么?南宫琉璃还在哭么?

    深思怔忡,忽地一声轻响,小楼一个激灵,循声望去。

    “是谁?!”

    寝殿里熄了灯,只有窗外的烛光影影绰绰地照进来,朦胧渺远。

    “禄升!”

    她加大了音量,可是殿外安静至极,没有任何人回应。

    心下一紧,捂着锦被坐起来,往后缩了缩。

    轻微的脚步声响在殿内,并没有刻意压制,一下一下,离她越来越近。

    小楼头皮发麻,忽地张口大呼,可是下一瞬,宽大的手掌捂在嘴上,那人不过一个眨眼,就已经来到她面前。

    身上带着夜露的清冷,偏生体温炙热如火,一双黑漆的眸子定定看着她的脸,眸中情绪翻涌,竟快要如同潮水一般涌出来。

    她一怔,连挣扎都忘了。

    “傅南楼……”他低低喊着她的名字,三个字在唇齿间翻涌,眼里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

    小楼眨眼,卷长的睫毛扫过他手掌肌肤,酥麻发痒。清冷双眸折射着月光,幽深渺远,连他的面容都没能在潭水中留下倒映。

    她抬手轻轻推了一下他的手,竟恍惚没有力气一样垂落在身侧。

    小楼偏头一笑,容色更胜月光皎洁。

    “司马昱,那真是你的孩子?”她轻轻笑起来,“你既然这样痛苦,当初为什么不勇敢一点,把她留在身边呢?阿祉又不爱她,你们若是开口,他未必不会成全的。”

    她仿佛看好戏,眉梢眼角都是嘲讽。

    他脑中一热,伸出手牢牢箍在她细嫩的脖颈上。那儿那么脆弱,脆弱得不堪一击,脆弱得……他只要一用力,她便再也不能用这般不屑的目光看着他,再不能用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奚落他。

    胸膛里充斥了复杂的情绪,他很痛苦,痛苦得连呼吸都快不能。

    小楼无畏地仰着脸,精致的下颌被月光拢上一层光,像极了以往他们相拥的时日,那样的我见犹怜。

    他指间微一用力,她脸又朝他仰了一分,面色微微发白。

    “司马昱,你杀了我好了。”她声音清冷,“是你的世子妃杀了那个孩子,若你非要怪在我身上,我无话可说。”

    “你为什么要告诉她?”他嗓音低哑粗噶,眼中血丝泛滥,唇瓣亦是干燥泛白,“你如果不对史琳玉说那些话,她不会这样自作聪明地动手——傅南楼,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她笑起来,眼角泛出泪花,连擦也不擦:“我说的是假话么?你们青梅竹马,你们互相爱慕,你们情深意重……我有哪点是谎话?”

    “司马昱,你敢做,为什么不敢当?”双眸微眯,含着无比的讥讽。

    他脸上突然涌现出无数的痛苦纠缠,五指大力缩紧,小楼甚至能感受到他手中陷进她肌肤中的感觉。清晰无比,呼吸被他截断,她张大嘴也没法子吸进一点气息。

    手心发汗,握在他的手上,力道微弱地想扯开。

    他眼中赤红,迷雾一般将自己笼罩。

    就在她快晕去的最后一刻,他突然松了手。

    “傅南楼,你是不是想我死?”他问。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嗓子如同被火灼过,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猛地站了起来,双拳在身侧紧握,像是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忽地转身往外走,连头都不曾回。

    她眼中温热,忽地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锦被上,瞬间流散开去。

    晶莹剔透的泪水,喉间模糊的呜咽。

    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如果是她动的手,他是不是会更惊诧,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颈上很痛,他的指印仿佛刻到了骨头里,她摇摇晃晃地掀被下床,在妆台前借着月光一看。

    颈上红痕赫然。

    伸手一触,都疼得不能自抑。

    手有些发抖,从盒子里翻出膏药,挑了一些抹上去,缓缓揉开。

    整个关雎宫安静得落针可闻,她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有些冷。

    擦好药膏,又折身回到床榻上,用锦被将自己裹住。

    门上传来声响,禄升道:“娘娘!奴婢方才不知为何昏睡了过去……”

    “我没事。”她的声音哑得难听,却是定定地、安静地回答:“我很好,你下去吧。”

    禄升自然听出那不自然的沙哑,僵了半晌,轻声询问:“奴婢去栖凤宫禀报一声……”

    “不用了,”她眼角湿润,“不要去打扰皇上,本宫累了。”

    禄升再不敢多言。

    她蜷着身子,抱着锦被温凉的缎面,安静地坐在那儿。

    等恢复意识,天色已然大亮。

    晨曦的光扑洒在床沿,没有什么温度,可总算有了些生命的迹象。

    她怔怔伸出手,捧住那一抹光,心头终于有了些安定。

    起身让流彩伺候洗漱,那小丫头边忙活边低声道:“昨儿夜里世子爷连夜押着世子妃进宫请罪,崇明殿如今乱成一团呢。”

    “谋害皇嗣,岂是杀一个史琳玉就能解决的。”小楼眉目泛冷,把玩着珠花,语声淡淡。

    流彩一怔,“娘娘说的是。”

    小楼拿粉在脖子处细细抹上,不知抹了多少层才勉强盖住那些指痕。

    流彩一句都不敢问,默默地给她打下手,好不容易装扮好了,小楼唤来禄升:“你去崇明殿守着,有什么消息就来回禀一声。”

    禄升领命去了,她方带着流彩去了栖凤宫。那里因为南宫琉璃的事早乱成一团,太皇太后为了保住宸王府只怕也无暇顾及,只得小楼来照料。

    她怕刺激到南宫琉璃,于是只在外间处理好各项事宜。

    阿祉还在屋里,一直没能抽身出来。

    整个宫殿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宫人们哭丧着脸,到处颓败得很。

    相国夫人一早便来了,从里间出来,便坐在院子里抹眼泪。一见着小楼,那眼神中仿佛射出千万把利剑,恨不能将她撕碎。

    小楼也不恼,淡然自若地做自己的事。

    到了下午,许是安抚南宫琉璃睡着了,阿祉才轻手轻脚地出来。

    小楼亲自服侍他洗漱更衣,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他又去了崇明殿。

    没过多会儿禄升来回复,说是崇明殿里吵起来了。

    一脉保宸王府,一脉毁宸王府。

    皇帝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到了晚间才又有消息来,说是宸王世子与世子妃关入天牢,交由大理寺严审。韩常、李胜几位几朝老臣死谏,诛杀世子夫妇,以正视听。

    南宫相国素来与宸王府交好,但此次爱女遭此大难,也气得病下,不曾为宸王府说半句话。朝中门生为此皆持中立之态,不曾发表言论。

    阿祉从崇明殿出来,径直去了栖凤宫。

    小楼一夜没睡,脑子胀痛,晚间喝了安神药,勉勉强强阖眼。可不过眯了一会儿,又醒过来。

    明明病的是南宫琉璃,可她身体也跟着差起来。挣扎着爬起来,又唤流彩熬了一碗安眠的药,尽数喝下去,这次才睡沉了。

    梦中虚虚浮浮,出了一身的虚汗。

    等她醒过来,已是翌日下午。流彩进来唤过几次,差点吓得去叫太医。

    小楼睡了一个长长的觉,精神头却没有好起来,反而脑袋更是疼得尖锐。

    “奴婢去唤皇上来看看吧……”流彩几乎是要哭了。

    小楼任她扶着坐起来,捏揉额角:“歇会儿便好了。”

    流彩很是不解:“皇后娘娘小产,皇上理应陪着……可如今娘娘这样不舒服,为什么……”

    小楼叹了口气:“你不明白他现在处在什么样的时刻。”

    涉及帝王之事,流彩不敢多问,于是瘪瘪嘴,又去熬药了。

    小楼手脚发软,连床都下不来,只能嘱咐流彩去盯着些栖凤宫的人。晚间郑幽、宣香玉几个上门来拜访,小楼说了几句话,又将她们打发走了。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仿佛感觉阿祉来过,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没有留多久便走了。

    第二日一睁眼,禄升带来消息。

    司马昱从天牢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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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二十一) 2/2 至此剧终

    宣帝元年八月,宸王府世子妃谋害皇嗣,宣帝大怒,将宸王世子、世子妃打入天牢,责令大理寺卿严审。

    太皇太后念及与宸王府老夫人的姐妹情谊,出面相求,以兄弟之情对宣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谁料宸王世子连夜潜逃回宸州,宣帝震怒,下令擒回。可圣旨尚未下达,大理寺卿忽接密报——宸州连同凉州一带驻军活动异常,大有朝内而来的趋势。部队结集,却未向朝廷请示,恐生异心。

    宣帝当机立断,命驻守苏南的将军宋鸣带兵前往宸州,将宸王、宸州太守、凉州太守一并捉拿带回长安审问。

    转眼进了十月,太皇太后寿辰,按理是应当好好操办的。

    可是皇后小产,宸王谋逆……一切纷扰的事袭来,宫中主子都没有心思,只是由着阿祉和几位太妃陪着太皇太后用了一顿膳便算了。

    南宫琉璃休养月余,身子仍是虚着,但较之从前却是好了许多。依赖人得很,仿佛时时刻刻都离不开阿祉,他一下朝,守在崇明殿外的春子便即刻将人请去。他若是离开一刻钟,她都会强撑着要起身去寻。

    小楼被她防得密不透风,每次只能匆匆见阿祉一面,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她心里自然不舒服,可阿祉怜惜南宫琉璃失了孩子,难免多偏颇些。不过她自己一个人也有许多东西可以打发时间,也就不甚在意了。

    一早带着几个宫婢去御花园,里头秋菊开得甚好,她想着摘了泡茶、做点心,剩下的晒干还可以做香包,让阿祉带着,解热祛是极好的。

    每个人在腰间别着个小竹篓子,顺着御花园一头慢慢地采过去。

    没过多久,忽听流彩在身后低声:“娘娘……”

    小楼回过头,瞧见她有几分踟蹰,于是挑眉一笑:“怎么了?”

    流彩抿了抿唇,轻声道:“皇上与皇后娘娘在那边的亭子里……咱们回去吧。”

    下楼一怔,抬头看过去,视线却被假山隔阻。顿了顿,偏头一笑:“今天就到这儿吧,你先带大家回去。”

    流彩领命,带着一众宫婢请安离去。

    小楼拍了拍手,将指尖的花粉拍落。慢慢朝那假山走去,在侧边站定,偏首一看。

    南宫琉璃在宫径小道上慢慢走着,步子有些虚浮,紧紧抓着阿祉的手。

    “你多出来走走,身子也好得快些。”他淡笑。

    南宫琉璃有几分娇嗔:“你若肯陪着,我自然天天愿意出来。”

    阿祉一笑,叮嘱她注意脚下。

    南宫琉璃面上甜蜜,身子一软,往他更靠近了几分。

    小楼默默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

    晚间先派禄升去探探,等他回来之后才拿着粥点,径直去了崇明殿。偏殿有个小隔间,有时候议事晚了,阿祉常在那儿歇息。

    到了地方,并不让方德言通报,自己提着食盒进去。

    为了方便他看折子,里头蜡烛燃得很亮。阿祉坐在书桌后,右手胳膊撑在桌面上,微微支着额头,眼睛闭着,卷长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他像是累极了,眉间深深浅浅的皱褶。

    忽地一动,慢慢睁开眼。抬目对上小楼,一怔,随即一笑:“小楼。”

    她笑笑,将手上的东西随手搁在一边,走上前站在他身后,为他轻轻按揉:“很久没睡了?”

    他低低“嗯”了声,声音里终于有了些笑意:“宋鸣那传来消息,你哥哥往年在江湖培养的旧部出手,局势越来越好。”

    小楼弯了唇角:“那是好事……我给你带了吃的来。”拉起他到小桌边坐下,把东西抬出来摆好,看着他吃。

    “琉璃好些了么?我今天在御花园瞧见你陪她散步,看起来精神不错。”她笑意浅浅。

    他一怔,搁下筷子:“小楼我……”

    “我明白,”她笑笑,“不生气呢,只是你累成那个样子,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我当然会心疼。”

    他神色动容,牵住她的手握在掌心,笑了笑,继续吃起来。

    小楼等他吃完了,半劝半押地让他去睡一会儿。走到床边,他手一伸,便将她裹在怀里。

    没多久就睡沉了。

    她睁眼陪着,耳边是他规律的呼吸,拂过发丝,有些发痒。

    可她连动都不敢动,生怕惊醒他。

    过了不知多久,门外忽然响声大作,方德言高呼:“皇上!凉州有报!”

    他“腾”地一下便坐起来了,双目黑亮,睡意瞬间消失不见。

    安抚地看了小楼一眼,起身下榻,几步走出去。

    “传!”声音低沉,含着不自觉的颤抖。

    小楼默默坐起来,走到门帘后站着。

    来人脚步匆忙,“扑通”跪下:“启禀皇上,宋将军凉州大捷,已擒下宸王司马希、凉州太守王岳城!”

    “王府家眷呢?!”

    “老夫人、王妃及宸王姬妾女儿尽数拿下……”他顿了顿,硬着头皮道:“唯有宸王世子不知所踪。”

    忽地一阵沉默,片刻他道:“朕知道了,你传令宋鸣,押解宸王到长安,不得有所闪失。”

    “是!”

    那人退出去后,他想了想,快步走到书桌后挥毫写着什么。

    小楼静静立在帘子后头,心头有几分失落,却又有几分安定。

    终于……告一段落了。

    不过短短月余,宸王谋反被抓,宸王府抄家问罪,高楼坍塌,不过是须臾之事。在宸王府中发现宸王与太皇太后私下来往书信,太皇太后自知败露,吞金而亡。

    阿祉顾及她的名声,没有将此事昭告天下。对外只言,太皇太后旧疾发作,药石枉然。追封“孝懿太皇太后”,入葬皇陵。

    由此也揭出数年前御使傅师良通敌叛国一案为误判,宣帝为其正名,追封官爵。其长子傅南意有承爵之权。

    .

    哥哥出来那日,小楼亲自去接他。

    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裙衫,简单绾了个发髻,斜簪一支羊脂白玉簪。人儿如水,清丽无双。

    哥哥瘦了很多,但精神很好,似乎并不曾被牢狱消磨。

    她眼中温热,轻轻唤了声“哥哥”,他清俊面容展开一笑,将她拥进怀里。

    楚画为他联系旧部,奔波许久,也是瘦得不像样子。

    当下看他们兄妹相见,又写高兴,又有些难过——他眼中,究竟何时才能有自己。

    正暗自神伤,忽地头顶覆下一道阴影,周身一暖,他的呼吸温热熟悉:“楚丫头……谢谢你。”

    她鼻头一酸,伏在他心口哭出来。

    .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耳边暮鼓钟声,渺远悠长。

    脑后发痛,她想动,却动不了分毫。

    发生了什么?

    送完哥哥与楚画出了长安,她正要回宫,可是突然颈后一痛。

    是遇上歹人了么?

    可鼻尖幽香,好像安息的味道。

    身边一阵窸窣,温热的气息逐渐靠近,仿佛有什么人就在她面前,贴近她的脸。

    “我问你……”他的声音很远很远,顿了顿,低到尘埃。

    “你会不会相信,我爱你。”

    .

    小楼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醒过来的时候,身边阿祉怀抱温暖,恨不能将她融进身体里。

    南宫琉璃一夕之间从宫中消失,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栖凤宫中凌乱,仿佛被人胁迫、

    阿祉对外宣称,皇后丧子之痛,一病不起,最终香消玉殒。

    南宫相国膝下只有这么一女,如今突然失去,痛不自抑,亦是缠绵病榻。

    或者说,宸王府已经不存于世上,相国暮年,哪有力气再掀风浪。

    阿祉也没有再派人去寻司马昱,就这么云淡风轻地,仿佛根本没有这个人。

    她依旧是瑜嫔,后宫却再没有其他的妃嫔。

    他宠她、爱她,恨不能将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可小楼时常会模模糊糊地梦到那一天,仍旧是看不见,但那人的体温覆在她手上。

    他语声模糊。

    你会不会相信。

    我爱你。

    .

    至此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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