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小睡莲开导大睡莲,宋太医妙手巧回春
“可是,我们都再也回不去了啊。”小睡莲抱着不倒翁娃娃,乌丢丢的眼睛比浣花溪的溪水还要清亮。
小睡莲说:“我永远两岁,你也永远不是水莲了。”
睡莲跌坐在红毯上,叹道:“自打我成你这个倒霉睡莲,手里就是一把烂牌,祖母不慈,生母不在,父亲不怜,继母不爱,姐妹不悌,家奴不敬——好吧,这些我全都接受了,结果呢,舅家袖手旁观也就罢了,他们还在背后狠狠捅一刀。”
“怎么就这么难呢?当睡莲太累了,我不干了!”
“是不是像这样?”小睡莲将不倒翁娃娃往红毯上一扔,娃娃弹跳滚动几下,然后自动站立起来。
“差不多就是这样!”睡莲指着不倒翁娃娃说道:“苦难和麻烦就像你的玩具不倒翁,每当我迈过一个坎,解决一个困难,另一个更大的麻烦会自动跳出来;我再迈、再解决、面对的是更大的挑战。”
“我继续往前,阻力越来越大,我身心俱疲,可困难不会停止,它就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说真的,我不知道自己能扛多久,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迈过一下坎。”
“每走一步,后方的悬崖就推进一步,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有时,前方似乎是绝境。”
“就好像,现在我迈到第五十步,如果前面第八十步时,我会死,那我为什么还要那么辛苦的往前走呢?横竖都是一死啊。”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既无才学也无野心,更不想当什么惊才绝艳、绝世风华的奇女子,我只想过安定一点、普通人的生活,而不是今天一记冷箭,明天一记暗刀,永无宁日的糟心日子……。”
小睡莲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颇有耐心的听完了睡莲的抱怨,煞有其事的摸了摸下巴,说:“你来的那个时代,有一种理论,说人遇到悲伤的事情,往往有五个阶段,否定、愤怒、讨价还价、沮丧,最后终究还是接受。你现在呢,就处于愤怒和讨价还价之间,很好,你继续说。”
睡莲气笑了,道:“你不过是个才两岁的娃娃,那里还懂得这些。”
小睡莲却说:“我就是你,只是永远两岁;你以为你在和我说话,其实你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啊!”
小睡莲爬过去抱回不倒翁娃娃,和睡莲对坐,问道:“你刚来到这里时,会有这种沮丧么?”
“刚来的时候?”睡莲想了想,摇头道:“没有,那时我只是想怎么学会这个社会的规则,活下去,而且成都比京城简单多了。”
“其实和这个无关。”小睡莲很认真说道:“你现在之所以有那么烦恼,是因为你的本心变了。你以前只是戴着颜睡莲的面具生活,本心还是你自己的,所以母亲不在,继母那么狠,祖母和父亲不管不问这些事伤害不了你,因为你把自己当成过客,看客。既然没有感情,就没有所谓的伤害。”
“但是现在,你戴着颜睡莲这个面具久了,时间一长,面具就戴在你心里,再也不会做到收放自如,面具与你的本心合二为一,你甚至会忘记你本来是水莲,因为正如你自己说的,你想过的普通人的生活。“
“可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有祖母疼爱,有母亲宠爱,有父亲保护,一家人不管贫贱,都能其乐融融过日子。所以不管你是否承认,不知不觉中,你开始会对祖母、父亲、舅家有了些许期待,所以在知道舅舅舅母贪墨嫁妆后,心情跌落到谷底,甚至郁极攻心,吐血晕倒。”
睡莲冷笑道:“按照你的说话,被气的吐血,错不在舅舅舅母,而是我自己期望太高了?”
小睡莲笃定点头道:“就是啊,舅舅舅母霸占嫁妆是他们的不对,可是遇到麻烦事不去想应对解决方法,一味生气发怒,那就是你的错了。”
“现实依旧残酷,你我都无法回去。除了好好活着,你别无选择。”
“我两岁就没了性命,再也看不到太阳升起、听不到鸟语、闻不到花香。保持你自己的本心,戴着颜睡莲的面具继续生活吧,活着,才能有转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小睡莲突然问:“谁背叛你,你会很伤心。祖母?父亲?舅家?刘妈妈一家?七婶娘?”
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睡莲脱口而出,“是七婶娘。”
小睡莲说:“瞧,只有你在乎的人,才能真真伤害到你。同样的,七婶娘也在乎你——她曾经说过,你出嫁,她就是你的娘家。她对你是寄予期望的,你这样赖在这里不回去,对她而言难道不是一种伤害吗?”
七婶娘,去掉一个字就是婶娘,再去掉一个字就是——“娘”。
睡莲沉默了许久,想起那晚柳氏的肺腑之言:
“等你出嫁了,你尽可以把我们七房当做娘家,你八哥哥宁佑就是你亲哥哥。若在婆家受了委屈,我会带着张嬷嬷打上门去讨个说法;有什么需要依仗的地方,八哥哥就是你的助力。你是我的侄女,但我一直把你当成亲闺女。”
既然你投之桃李,那么纵使前方再苦再难,我都要报以琼瑶。想起柳氏,心中觉得暖暖的,也不觉得那么孤单了,前方好像有了光亮,顺着这个光亮走,总有一天,我会拨开云雾见月明。
若遇魔鬼,我便与魔共舞。若遇豺狼,我便与狼同行!
小睡莲嘟着小嘴说:“喂,你怎么还不回去啊?”
睡莲双手抱着后脑,缓缓躺在红毯上,懒洋洋道:“我累了,想歇一歇,你唱那首蜀地民歌《童养媳》听听看。”
小睡莲问:“你怎么想起来听这个?”
睡莲说:“那个童养媳比我还惨,我听着听着,心里就平衡了,就当是励志吧。”
“哇,你心理好阴暗。”小睡莲啧啧摇头,还是乖乖抱着不倒翁娃娃唱道:
“牵牛花儿墙上爬,搭上梯子我看婆家。”
“婆婆十七岁,公公才十八,丈夫还在地上爬。”
“喊了一声爹,苦了一声妈,为啥把我嫁给他,他不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娃娃。”
颜府,松鹤堂。
天渐亮,凌晨的老太太的怒火已经平息。
颜五爷、莫夫人、七夫人柳氏、颜九爷、九夫人沈氏都静候在东暖阁内。
颜老太太揉了揉额角,下定了决心:“去,把宋太医叫来给九丫头治病。”
众人皆感意外。
宋太医出身杏林世家,是太医院正六品的御医,职责是为后妃、皇族宗室以及王公有爵位之人把脉看病。
除非托了人情,这种身份的御医是很少给大臣以及内宅的妇人们瞧病的。
因宋太医曾经在国子监读书考科举,那时国子监祭酒是颜老太爷,宋太医两次进士科落地后心灰意冷,最终还是捧起了药书重操祖业,悬壶济世,并考入太医院,从普通的医正、吏目开始,最终成为御医。
宋太医称颜老太太为师母,每月必主动来颜府给颜老太太请平安脉,调理身体。所以说除了老太太,宋太医还从未给其他人瞧过病。
但是,也没有人觉得遗憾。因为这个宋太医有个不是毛病的毛病:他看病有个规矩,就是无论男女老少,他都严格遵循望闻问切四法!
这无疑让身处内宅大院的女人们望而却步,因为男女大防的关系,一般大夫给贵妇以及千金小姐们看病都是隔着厚帘子诊脉——连把脉都要避免肌肤接触,中间是隔着丝帕的,早就省去观气色,看舌苔眼白等前三项了。
所以儿子媳妇们听说要请宋太医,都觉得有些不妥,睡莲毕竟已经十岁了。
颜老太太早有所料,叹道:“此事应当从权考虑,九丫头的命要紧,你们打着我的名义去请,对外说我身子有些不爽,是来给我瞧病的,横竖睡莲就住在这里,到时候引他过去就成——只要你们别多嘴,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宋太医今日不在太医院当值,颜九爷亲自去他府上请。
东暖阁内,戴着黑纱软翅唐巾、穿着青罗流云纹道袍的宋太医提着黄花梨六屉药箱快奔进来,见坐在炕上的颜老太太的气色尚可,顿时放松下来,笑道:“惊闻师母身体微恙,学生特来请脉。”
颜老太太说:“我身体好着呢,就是昨晚没有睡好,今天请你来,是要给我孙女瞧病的。”
宋太医眉心一跳:“师母的孙女多大了?”
“刚满十岁,前几天突然吐出一口血来,然后昏迷不醒一直到现在。”颜老太太扶着容嬷嬷的手从炕上下来,说:“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不是大病,你医术高超,给这孩子好好瞧瞧。”
说完,不容宋太医推脱,颜老太太就引着他去了碧影斋。
厚实的床帘已经卷起挂在月牙弯钩上,宋太医净了手,坐在床前小杌子上,见睡莲脸色有些病态的潮红,翻看了眼白,眼白过赤,又观舌苔,见颜色发红,而且舌尖有疮。
两只手交替诊完脉,宋太医道:“舌质红,脉多弦数,这位小姐定是遭遇什么大的波折,思虑过度,暴怒伤肝,气火上逆,而且脾胃燥热,是不是吃过什么大补之物?”
守在一旁的采菱内心慌乱起来:小姐罚站那天,为了驱寒,暗自吃了很多参片!这个坚决不能说啊,可是若不说出实情,小姐的病怎么办?而且这位大夫绝不是好糊弄的?
颜老太太目光盯向采菱,采菱连忙说道:“小姐这些天喜欢吃火锅涮羊肉,晕倒一天还吃了羊肉萝卜煎饺。”
宋太医摇摇头,道:“应该还有其他。”
采菱大急,这时,七夫人柳氏从屏风后出来,说:“母亲,都是媳妇的错,媳妇见睡莲自回京之后,日渐消瘦,就隔两日炖了参汤送去听涛阁,给睡莲补身子,没想却害了她。”
宋太医道:“这就是了,十岁的孩子不能如此大补的,心火和燥热交织,骤然暴怒或者情绪急变,吐血也是有的。”
颜老太太见宋太医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默然点头。
宋太医拉开六屉药箱中间靠左的抽屉的白铜把手,取出五个拇指大的药丸来,说:“这是我们宋家祖传秘制降火养肝的丸药,用沸水慢慢化开一丸,每天一剂,估计五天就好了,只是之后需要静养,切莫再思虑过度,情绪起伏不定了。”
颜老太太忙命人照着办了,采菱有些迟疑前去对宋太医行了礼,问道:“太医,我家小姐汤药水米不进,这可如何是好呢?”
宋太医从六屉药箱最下层的抽屉里取出一套银针来,说:“我推拿施针一番,就无妨了。”
到了中午时分,各房都在用饭,从松鹤堂传来消息:九小姐醒了。
“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采菱笑泪交加,帮着睡莲靠在弹墨引枕上,关切道:“小姐觉得怎么样?那里不舒服?那里疼?您不知道,那宋太医给您扎了好几针呐!”
睡莲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目光沉静而又明净,说:“没事,我饿了,弄点吃的来。”
53 颜渣爹踏雪送水仙,真小人再挑伪君子
因是在“病”中,睡莲没有下床,直接窝在碧影斋紫檀四柱灯笼锦围架子床上吃饭。
可睡莲瞧着黄花梨束腰弯腿翘头炕桌上的饭菜,原本是吃下一头牛的胃口,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梅花豆腐、素烩三鲜丸、鸡汤浇熟的菜心、主食是鲜藕粥,另外还有一碗散发着古怪药味的汤。
这——斋戒也就是这样了,好歹自己是个病人吧,怎么连肉末星子都瞧不见?
采菱见睡莲的失落的目光,便低声道:“宋太医说小姐修养这几天都不能吃荤腥油腻之物,以素菜为佳。所以老太太的小厨房送来的都是素菜。”
言罢,采菱用乌木包银的筷子开始给她布菜。
睡莲吃着寡淡无味的饭食,暗想还是赶紧好起来回自己的老巢听涛阁吧,整天在松鹤堂吃素,没病也要吃出病来。
这时,站在门口的添饭添菜孪生姐妹高高打起夹板门帘,大声道:“彩屏姐姐来了。”
在松鹤堂的丫鬟们当中,彩屏是颜老太太身边第一得力的人了,睡莲不敢大意,忙搁下碗筷,咽净口中饭食,直了直腰,朝着彩屏点点头。
彩屏年方十七,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又拥有花一般的相貌,梳着弯月髻,戴掐丝柳叶发箍,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更显示出眉清目秀的面庞来。
——颜老太太最不喜人梳刘海,说遮住额头显得蠢笨,所以松鹤堂乃至整个颜府都罕有人留刘海,那些年纪大的、或者额头有疤痕不好见人的,干脆就戴上抹额遮掩。
彩屏身穿白绫素面长袄,淡青马面裙,裙子底边还镶着精致的璎珞纹裙襴,外面罩着青绢夹棉比甲。
彩屏端端正正行了一礼,然后招呼跟在身后提着彩漆鹤鹿同春单层食盒的小丫鬟,小丫鬟将食盒搁在碧影斋中间的红木圆桌上,彩屏揭开盖子,从里面端出一盘笋来,笑道:
“老太太听说九小姐醒了,叫我送这盘鸡髓笋来给您添菜,说您尽管放心吃,虽说是荤菜,但是口味清淡,不妨事的。”
采菱忙接过那盘鸡髓笋,搁在炕几的最中间,没等采菱布菜,睡莲自己夹了一口尝了尝。
鸡髓笋是取浙江天目山产的竹笋用高汤慢慢煨熟,然后取乌鸡腿剔除腿肉,用刀背将鸡腿骨敲散,用竹签取出骨髓,放至汤锅中加入黄酒、姜汁、糖滚透,去掉腥味,再换清汤煨透,将骨髓切成大小均匀的条状和煨熟的竹笋清炒而成,清香味美,一下子勾起了睡莲的胃口来。
睡莲点头道:“味道是极好的,麻烦彩屏姐姐回祖母了,我头不疼了,还吃了一碗粥呢,请祖母莫要悬心牵挂。”
彩屏笑着应下告退。
睡莲又添了一碗白粥,就着鸡髓笋吃下,其他三盘菜梅花豆腐、素烩三鲜丸、菜心只是沾了沾,命添饭添菜帮忙吃了些,免得传出去说她挑食,这里是松鹤堂,万事小心为上。
末了,采菱给她舀了半碗汤,睡莲闻着药味就摇头,采菱劝道:“好歹喝两口,这碗汤是小厨房按照宋太医写的食谱比照着做出来的,说是极对小姐的病症,每顿饭都要上这道汤呢。”
睡莲无奈接过汤碗,皱着眉头喝了一勺,岂料汤一入口,那攻城略地般的苦瞬间击溃了睡莲的味觉。
睡莲将嘴里的汤吐到漱孟里,还连连用温水漱口,那苦味如影随形,久久不能散去。
“这到底是药还是汤?怎么比药还苦啊!”睡莲抱怨道。
采菱讪讪道:“是汤,宋太医说,这是黄连牛乳汤最是去火养身的了。”
添菜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是啊,小姐还是喝了吧,听那宋太医说,这黄连牛乳汤是什么宋代医书《圣剂总录》的古方呢。小姐莫要怕苦,先养好身子是正经,奴婢早给您准备好了驱苦的蜜饯。”
好吧,长痛不如短痛,赶紧好起来罢。睡莲暗自握拳,以赴刑场杀身取义的姿态连喝了两碗黄连牛乳汤。
含过蜜饯,睡莲还是觉得那股苦味如牛皮糖般怎么也甩不掉,就对采菱说:“端一盘点心来。”
采菱吱唔一下,而后为难道:“宋太医说,点心大多是油腻上火之物。所以,小姐稍微再忍耐几日……。”
见睡莲脸色阴沉下来,采菱声音越来越弱,说:“奴婢去厨房要水果羹当点心。”
这还差不多嘛!睡莲满意点点头,又靠回引枕上。
添饭添菜撤了床榻上黄花梨束腰弯腿翘头炕桌,睡莲双目微阖,吩咐道:“开窗换气,这屋子里满是药味和饭菜味,单是闻着就觉得头晕的慌。”
“可——。”添菜正要说话,被姐姐添饭一个眼神止住了,乖乖跑去开窗户。
添饭站在床榻前,说:“小姐要不要放下床帘?外面还刮着风雪,我怕您冻着了。”
睡莲默然点头。
窗户开了半刻钟的时间,添菜关上窗户,往炭盆里拨火添炭,因屋子里燃着地龙,还烧着火炕,所以屋子又很快暖和起来。
添饭撩起床帘,见睡莲躺在引枕上若有所思,便说:“小姐觉得躺着无趣了?要不奴婢陪您说会子,或者去听涛阁取几本您时常翻看的书来?”
“不用了,明儿在这里过完除夕,后日我们便搬回听涛阁,好歹在自己的院里过新年第一天。”睡莲摇摇头,见添菜欲燃起颜如玉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染色象牙葫芦型花熏熏香,连连阻止了,说:
“莫要熏这个东西了,你去折几枝梅花来插瓶吧,看着赏心悦目,还能闻到纯正的花香。”
添菜笑道:“还是小姐考虑的周到,奴婢这就去梅园折几枝来。”
若是在听涛阁,折梅花这种事情是由没有品级的小丫鬟们做的,添菜是二等丫鬟,不会亲自动手,上下嘴皮子一合就成。
可如今是在松鹤堂,添菜不好指使这里的小丫鬟,即使有人愿意帮忙,添菜也不愿意就这样轻易欠下人情,于是她自己穿上姐姐的厚棉衣、打着伞出门了。
碧影斋只剩下添饭和睡莲。睡莲低声问:“中午吃饭时有谁来看我了么?”
添饭回到:“老太太早就发话了,说九小姐需要静养几日,要主子们都不要来打扰小姐。横竖明日就是除夕,若九小姐身体恢复的好,明晚团圆饭还是会和大家一起吃的。”
“哦。”睡莲暗想,自己这次病了,颜老太太兴师动众的,恐是怕自己一旦有事,白白损失了嫡长女吧。
其实自己平日里很重保养身体,若不是那日吃多了参片,又情绪突变,那里会吐血呢?听采菱讲起来,那日自己当场吐血晕倒,场面很是吓人,所以祖母才会如此慌乱……。
正想着,刘妈妈突然挑起门帘进来了,还颇为惊讶说道:“小姐,五爷来瞧您了。”
犹如一个炸雷响在睡莲耳边!父亲来瞧自己做什么?!
一来祖母明明发话说不要打扰的,二来这个便宜爹向来对自己冷漠无情,和祖母一样,看重的只是自己嫡长女将来的联姻价值。
作为一个父亲的表现,简直可以用渣来形容吧。
这时,颜渣爹进来了,手里还捧着一盆紫檀底座白瓷盆的漳州“玉台金盏”水仙花!
这个品种的水仙因花瓣如玉般洁白柔润,中间金色的副冠如黄金般璀璨,气味清香柔和,所以叫做“玉台金盏”。
没等添饭来接,颜渣爹将那盆水仙“玉台金盏”搁在了睡莲躺着的架子床旁边的紫檀高束腰蕉叶云蝠纹三弯腿带托泥香几上。
“父亲。”睡莲挣扎要起来行礼,颜渣爹坐在添饭搬过来的黄花梨四出头高靠背官帽椅上,双手在空中虚扶了一下,说:“你身子还没好,不必行礼了。”
睡莲敛目垂首道:“多谢父亲。”
颜渣爹胡须上的雪花遇热成水,心里也莫名一软,说:“你我是亲父女,不必如此多礼。”
睡莲心里正翻江倒海呢,暗想:渣爹对自己的态度这么会如此巨变?物既反常必为妖,得和七婶娘她们好好商议才是,再弄清楚答案之前,还是小心为妙。
所以睡莲依旧恭敬中带了淡淡的疏离,道:“女儿不孝,让父亲担心了,我听说您为了女儿的病,这几天都向翰林院告假了。”
谈起工作,颜渣爹立刻眼睛一亮,侃侃而谈道:“无妨的,我带的几个学生都上手了,他们帮忙校对书籍,我偷几日空闲还是可以的,其实经书类已经校验收录完毕,就等大年初一早朝时先给圣上——。”
可是觉得和女儿谈公事不妥,颜渣爹话一顿,见睡莲双目依旧虚视着自己的下颚,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带着些许疏远,恭顺而又谨慎的听着,心中莫名一紧:
对于这个女儿,自己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根本找不到话题像和三姑娘品莲那样聊天。
颜渣爹的话被自己掐断了,气氛有些怪异,好在香几上的“玉台金盏”水仙花被暖气烘得散发出阵阵暖香,舒缓了气氛。
睡莲开口说了几句话,都是问安或者说自己身体无碍的闲话。
颜渣爹心里稍微放松了些,问道:“那日你吐血晕倒,随即昏迷不醒。你祖母已告诉我缘由,你放心,即使舅家那边不放回你母亲的东西,祖母和父亲也会为你补上的。”
那里是为了嫁妆?那只是一根稻草好吧!你现在骤然做出慈父的姿态也于事无补!睡莲心想,也罢,也罢,没必要为了这个伤心。
见睡莲不语,颜渣爹又说:“要记住,你是我的嫡长女,你该享有的尊荣谁都拿不走的。尽管放宽心,切莫再抑郁成疾了,免得让我——祖母担心。”
睡莲乖巧点头道:“是,都是女儿的错,女儿不会再如此了。”
颜渣爹身形一晃,连忙道:“这也不能怪你,你毕竟还小……。”
看到睡莲瘦下的去的脸庞和那个人如此神似,颜渣爹不由得一楞,许久才说:“等你病好了,经常去花园散步走动,对身体和精神都是极好的。”
“是。”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颜渣爹稍坐了会,问了添饭关于睡莲的起居饮食情况,然后站起来说:“好好伺候小姐。”
“恭送父亲。”睡莲再次行礼。
颜渣爹嘴唇几度开阖,想要说些什么,可话都嘴边都咽了回去,最后他点点头,离开碧影斋。
颜府,芙蕖苑,华年居。
黑漆镶螺钿香几上,放着一盆底座和白瓷盆和碧影斋一样的水仙花。
三小姐品莲和四小姐青莲对坐在炕上闲话。
青莲磕着新炒的葵花籽,瞥了水仙花一样,不经意说道:“三姐姐也得一盆水仙花呢。”
品莲嫌弃嗑瓜子不文雅,损了气质,平日里只吃丫鬟剥好的瓜子仁,听道青莲说了个“又”字,她手里的瓜子仁停在离嘴唇一寸的距离,说:“这是父亲特地托了人从漳州带来的,独此一盆,谁还能有?”
青莲继续磕着瓜子,说:“当然是九妹妹了,听说父亲亲自捧着花盆送过去的,还是一盆上好的‘玉台金盏’呢。”
品莲拿着瓜子仁的手蓦地一缩,大拇指指甲将食指上的瓜子仁一分为二,落在地上,因掐的狠了,食指侧面还留下一道印记。
——“玉台金盏”么,自己这一盆只是普通的“银台玉盏”!自打九妹妹回到府里,就处处压着自己一头!
“大圣遗音”琴给了她!连一盆水仙花也自己的要好!父亲怎会如此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