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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本无邪》 八月薇妮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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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5 16:4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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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之内有几位声名远播的纨绔子弟、好事之徒,其中又有三位格外引人注目,段三爷也算榜上有名,跻身前三之列,其他两位却也是了不得的人物,第一便是闲散王爷永安王,当今圣上胞弟,同段兴玮玩得极好,另一个,虽跟他两个同样“出名”,却因太过邪气,故而平日没什么交集。

    昨晚段兴玮出了何事?却要从金花楼的钟京娘说起。

    那钟京娘先前虽十分傲气,但架不住段兴玮性格温柔,人又体贴,虽然是高门公子,却并无半点骄横粗俗气息,之前他屡屡来金花楼中,钟京娘虽听过他的名头,却并不怎地相信,故而几次不见,难得是段兴玮毫无不忿或者怒意,总是笑呵呵来,笑微微去,加上他人物似金玉一般,连楼里的鸨母跟姑娘们都对他另眼相看,因此钟京娘未见其人,倒是先闻其声。

    而后钟京娘终究见了段兴玮几次,果真见他是个真好性情的,并不是那等专门装出来骗人的,且身上果真半点豪门的骄奢之气都无,待人是最和善亲密的,才慢慢地对他假以颜色,两人逐渐交往密切了些。

    因此这一夜段兴玮便约见了京娘,两人本正同屋说的好好地,忽然之间外头鸨母亲自进来,在京娘耳畔低语数句,京娘脸色微变,等鸨母出去,便才对段兴玮说有个要人要陪,还要他暂时回避改日再叙。

    段兴玮是个知情识趣的,又不会拂逆美人意思,当下便起身,京娘又叮嘱:“三爷悄悄地,别声张,快些去罢。”

    段兴玮答应了,见她眉宇之间约有隐忧,心中便想:“她素来是个不畏权贵的,连王爷都要给她三分颜面,怎地今晚上这样反常,竟似如临大敌般,这来者会是谁?竟有这样大的能耐?亦或者这来者用什么法子吓住了她?”

    段兴玮心念一动,表面上只做要走的模样,实则却避在前院廊下,那鸨母竟也未送出门,平日里却是极殷勤地一径出门的,段兴玮心中越发诧异。

    京娘另有院落独居,前院这边,依然热闹如故,并没有人察觉京娘院中有贵客来到,段兴玮本是想在此处瞧一瞧是哪个要人来的,谁知道站了会子,却仍不见人,倒是见鸨母重又出来,招呼小厮们准备精细茶点,段三爷半晌才明白过来,合着人家竟是从后院门而入,估摸着早进来了。

    三爷好奇心起,站了会儿,虽则心痒想知道那人是谁,但他记得京娘的嘱咐,到底按捺下那好奇心,悄悄地出来了,谁知刚往外走的当儿,就见到迎面有个红姑娘,搀着一个膀大腰圆的主儿,醉醺醺过来。

    段兴玮一看那人,便往旁边让了让侧了身子,想让那人过去了事,谁知那人虽醉了,眼睛却好使,一下便看到段兴玮,当下扔了那姑娘,过来拉住他,叫道:“三爷,这是往哪里去?”

    段兴玮见避不过,便站住脚,笑道:“我正要家去,没想到竟碰见你。”

    段兴玮遇见的这人,乃是他素来认识的,也是显贵之家出身,姓陈名子玉,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最爱玩乐的,但因他为人有些粗俗,不识风雅,性格又有些粗莽,仗着家世,时常会做点欺男霸女当街斗殴的勾当,因此有许多人不待见他,但他却又是个颇讲义气的,又爱呼朋唤友,加上他出手大方,因此平日里京城里的几个公子酒坐宴席,也少不了他,故而段兴玮跟他也认得。

    陈子玉见段兴玮如此说,便挽住他手臂:“这功夫你要回家去?我今晚来本是想见京娘的,听闻你正在她屋里头,怎么这会儿竟要走?莫非是她赶了你出来不成?”

    段兴玮笑道:“京娘哪里会赶我,只我自己要回家了,陈兄,我就不扰你了。”

    陈子玉叫道:“你却来敷衍我,谁不知道京娘的脾气大?几次三番不肯见我,今晚上我本是想必见她的,谁知听闻你在,那也就罢了,你如今要走,且不管是她赶的或是如何,岂不是该轮到我了?”说着,就放开段兴玮,踉踉跄跄往里。

    段兴玮吃了一惊,他知道京娘招呼的人必然非富即贵是个了不得的,他怕节外生枝,因此竟半点也不跟陈子玉透信,没想到这粗莽之人居然自己要上楼去,当下段兴玮便去拦他:“陈兄,使不得!”

    陈子玉仗着三分酒兴,加上平日受了京娘避而不见的气,此刻又当着段兴玮的面儿,那兴头越发上来,谁也拦不住,竟把段兴玮一推:“你休要拦我,今晚我便要看看她,究竟是金子的人儿,还是个玉做的……”一溜儿斜风地往上而去。

    段兴玮跺跺脚,想要上前拦住,奈何陈子玉已经叫嚷着进了京娘的院子,想要一走了之,想想这人平素行径虽有些不妥,但毕竟跟他相识一场,倒不好就这么撇下,如此两难境地里,那陈子玉已经在京娘院里撒泼:“钟京娘,你做什么把我兄弟赶走了?”

    段兴玮一听这个,暗暗叫苦,急忙出来要拉走他,陈子玉又叫道:“我你不见也就罢了,我兄弟……这样矜贵金玉似的人物,你凭什么也放不到眼里?我今日倒要看看……”

    陈子玉酒力发作,且又本身有那股凶横之气,说着便迈步往里就闯,段兴玮紧紧拉住他:“陈大哥,我们走罢,休要在这里胡说了。”

    “三爷,你怕什么!”陈子玉脚下一个踉跄,又扯住段兴玮,“今儿我来给你讨个公道……”

    正说道这里,便听到里头有人出声说道:“是哪里来的混账东西,如此不知死活,竟敢在此胡闹。”

    段兴玮听着这声音冷飕飕,有些阴柔,大热的夜晚心头有些发寒,抬头看,却不见人,只瞧见京娘屋门口的帘子底下站着个人影,薄薄地剪影似的,笼着手站着,一动不动。

    段兴玮是个好脾气的,又有些明白,忙陪笑道:“抱歉,我这位哥哥吃嘴了酒,胡说了些,请别见怪,我即刻带他走。”

    那人冷冷地哼道:“不想死的,就即刻让他住嘴,滚出去!”

    段兴玮听他说话十分不客气,虽然他也有些皱眉,但到底是陈子玉闯入在前,何况他也不愿给京娘惹事,便只管赔礼:“我们即刻就走。”

    他这里一再退让,陈子玉却不依不饶,叫道:“是谁在爷爷面前胡吹大气?有种的滚出来!”

    这一下子,便似捅了马蜂窝了。

    段兴玮心头一声“苦也”还没叫出口,就听到里头的人一声哼,而后抬掌,双掌轻轻一击,发出轻微声响。

    刹那间,也不知从哪里跳出几个黑衣人来,动作十分迅速,段兴玮来不及反应,那些人便涌上来,将他们二人围在其中,生死关头,段兴玮听到里头京娘的声音,有些惊慌似的:“此事不与三爷相干。”

    却已经有人按住了段兴玮,段兴玮虽然粗通拳脚,却全不是对手,何况他也不是个能跟人斗殴的,又加听见京娘的声音,于是半点也不反抗。

    倒是陈子玉,挥舞拳头同几人对上,却很快地就落了下风,全不是人家的对手。

    段兴玮心中震惊,不知发生何事,只道:“有话好好说……我替他向阁下赔礼道歉就是了。”

    他叫着,竭力抬头看向前方,却见那帘子后的人影仍旧静静站着,不动声色似的,隔了会儿,才听到屋里头,有个略清冷懒散似的声音说道:“既然京娘都求情了……”

    那帘子后的人听了,才说道:“把他放了。”

    那些黑衣人撒手,段兴玮得了自由,却见陈子玉已经被人踩在脚下,嘴里“哎吆”不停,虽想挣扎,却挣扎不得,显然吃了大亏。

    段兴玮摸摸手腕,只觉得双手腕极疼,他定了定神,道:“我这位兄弟吃醉了酒,胡言乱语了些,冲撞了阁下,还请阁下高抬贵手,也放了他,我向您赔不是了。”说着,便双手作揖,一揖到底,足见恭敬。

    谁知里头的人却只“嗤”地一声轻笑,似是不屑一顾。

    段兴玮一怔,却听京娘道:“三爷,你少惹事,此事不跟你相干,你快走罢!”

    段兴玮心头一震,听京娘的声音之中竟带一丝畏惧似的,但在这时候她如此说,自然是维护他的意思,段兴玮心中宽慰,道:“多谢姐姐,只是,本是我方才出去的时候遇见了他,才另生出这宗事端来的,虽然他是个莽撞的性子,惹祸不知深浅,但好歹我跟他也相识一场,这会儿怎能撇下他离开?”

    京娘咬牙,低低说道:“惹祸不知深浅的是你!”

    段兴玮又怔了怔,里头那冷淡的声音又一笑,轻声道:“京娘,你急了?人家不领你的情,你要如何?”

    京娘低声道:“爷……就饶了他罢,不过是个什么也不懂的……”

    那人又道:“你倒是,颇护着他……”

    京娘便不再言语。

    段兴玮听了一头露水,正要再说,却听里头那人道:“今儿的兴致都给坏了,罢了……回去罢。”

    帘子后的人影一听,便道:“主子,那这两人?”

    那人沉默片刻,冷冷道:“交给顺天府罢。”

    顺天府衙门的差人押着两人往回的时候,段重言正要往别院去,听了消息,吓得脸色一变,急急忙忙改道往顺天衙门去。

    偏顺天府府尹跟监察院有些嫌隙,此刻见段重言来了,知道他是监察院的红人,便阴阳怪气,拿腔作势。段重言好不容易才打听明白些发生何事,却又不解:为什么竟惊动了顺天府尹?又是什么人,如此大的来头,一句话就把人拘了?段重言到底是在监察院历练过的,知道事情有异,于是并不就急着发作,只想先见段兴玮。

    段重言受了那府尹的一番奚落,才见了段兴玮,段三爷莫名吃了牢狱之灾,虽有些惊惧,却幸喜不曾有皮肉之苦,精神还好,隔着牢门道:“哥哥,我惹了祸事了!”把事情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才道,“此事你切勿让家里知道,免得父亲动怒,太太老太太又悬心……对了,还有一事,你若得闲,便去跟京娘说一声儿,说我无事,也别叫她担心,告诉她等我出了牢狱,亲自向她赔礼。”

    段重言正在搜肠刮肚地想究竟是谁人有恁般大能耐,听段兴玮此刻还念念叨叨记挂钟京娘,不由喝道:“住口!混账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说那个妓~女!你就是因她而吃了罪,不思悔改,反而还念着她,我曾劝过你多少次,让你多在学业前途上上心,你倒是好,越发出息,竟因女~色而入了监牢……”越说越怒,他在监察院以洁身自好著称,偏有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此事一出,不知又有多少人指指点点。

    但当务之急,却是把人给救出来,段重言道:“你真不知道里头的人是谁?不是听人家说了话的么?”

    段兴玮道:“听是听了,但面儿却不曾见到,只知道里头跟京娘说话的一个是主子,外面的一个人隔着帘子站着,说话有些古怪,声音……听起来……”

    段重言见他皱着眉,就问:“听着如何?”

    段兴玮琢磨了会儿,便道:“听着有些轻,又有些……略阴柔了,对里头的那人极恭敬,哥哥,你说他们是什么人?难道比永安王爷来头还大?”

    后面一句乃是无心戏言,然而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段重言脑中轰然一声,整个人有些恍神:的确是有个人比永安王爷来头还大,这人一句话,别说是把段兴玮入狱,就算是立刻砍了他的头也是有的,那个人自然就是……当今的九五至尊,皇帝赵哲。

    段重言一念至此,不由咽了口唾沫,向来冷静,此刻却有些不知何以为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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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5 16:41:14
46


  段重言想通一则,心中虽震惊赵哲竟然会做出这等荒唐之事,但想来,那人素来的荒唐事也够多,不差这一宗,若说里头的人真的是他,倒是可能的。段重言想起方才顺天府那种看好戏似的眼神,心中暗恨。

    段重言知道在此处磨毫无用处,面无表情出来顺天府,思来想去后便上马,慢慢地往府里头去,人走到半路,就见段府一个仆人同样飞马而至,见了他,便滚地下拜,道:“可找到大人了,大人快请回府,家里头一团乱,听说三爷给顺天府押起来了,都慌得不成,内眷都着急要见大爷问端详!”

    段重言吃了一惊:“糊涂,谁透的消息?”

    仆人说道:“是一个跟三爷的小厮,见三爷被押走,他就慌了……忙跑回去报信,才惊动了里头。”

    段重言越发咬牙:“混账东西。”却也无法,只好快快回府。

    府里头果真是一团乱,段兴玮虽是个不成器的风流性子,,却很得夫人老太太喜爱,何况同是段家子孙,不容有失不说,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段兴玮被押了,段家上下也没颜面。

    段重言心中盘算着,恐怕不好说段兴玮是在青楼出事的,然而一想,那小厮如此口快,难保早就说了,段重言暗中磨了磨牙,又想:不管如何,是不能泄露段兴玮得罪的究竟是谁的。

    入府之中,果真一团忙乱,内眷们都聚在一块儿,段重言入内行了礼,简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我已经去顺天衙门见了三弟,他精神还好,没吃什么苦头。”

    老太太先头本已睡了,被惊动后匆匆起身,此刻双眼中含着泪,即刻喝骂道:“胡说,人在牢房里,还有什么精神好不好?你别拿这话来唬我,是什么顺天府衙门,居然敢就这么拿人,你竟然怕了他?不能把你弟弟带回来?想必是你惦记着你的好名声,怕落个‘以权谋私’的罪名,故而不肯救人是不是?”

    段重言见这话说的重,知道老人是又气又急有些糊涂,便不顶嘴。他娘在旁边,也有些不得插嘴,毕竟是自个儿儿子,若此刻替他说话,老太太必以为又是偏向。

    还是段娴开了口:“祖母息怒,哥哥素日跟三哥哥那么好,怎么会这样?不能把人带出来,这其中必然有个缘故,哥哥在外头也素来是清正廉明的,若是顺天府无故拿人,哥哥也会立刻制他们的罪,这样才是成全他的名声,祖母想想看……如今哥哥并未如此,可见事情另有原因。”

    老太太一听,才微微动容,又看向段重言,到底是老人,内里精明,略一镇定,便让些下人都退了,连段夫人跟段娴也让她离开,只她自己,对着段重言一个,老太太道:“真的如二丫头说的一样,内里另有原因?如今没有别人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如此?”

    段重言见状,便道:“的确另有内情,孙儿不说,是怕吓到了祖母,祖母且宽心,横竖有我跟父亲在,不至于就扔了三弟不管。”

    老太太皱眉:“你这话说的不懂,为什么叫吓到了我?”

    段重言垂头:“此事干系重大……请恕孙儿不能说。”

    老太太气得一咬牙:“兴玮还在监牢,你却又跟我说这些虚言假套?我又不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怎么就吓倒了?你快说!”

    段重言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孙儿就直言了,孙儿觉得……三弟这回得罪的人,是、是当今圣上。”

    段重言说罢,老太太“啊”了一声,变了脸色,身子晃了晃,差点往后仰倒,段重言慌忙起身扶住老人:“祖母,祖母!”抬手在背后替她顺气。

    老太太喘了几口气,叹道:“孽障、孽障……”又道,“你……确认真了?真的是……圣上?”

    段重言道:“那人一句话,就让顺天府把人拿了,架子比永安王爷还大……又加上三弟所说,纵然没有十分,也有□分了。”

    老太太思谋了会儿,手握住段重言的手腕,心头乱跳:“那你说,老三这回会如何?会不会……”

    段重言摇头:“这个您放心,估计只是小惩大诫,我特叫人去查探过,说本来在那里的时候三弟就该挨打的,却明儿大概就会放出来。”

    “真的明儿就会放出来?”

    “我是这么推测的,若要罚三弟,早就动手,何必容情?如今怕也是恼三弟冲撞,才略施惩戒,不至于就……”另有一句话段重言未说:倘若因为此番惩戒让段兴玮幡然悔悟,以后不要再总做些无谓之事,那这一场牢狱之灾也算吃得应当。

    老太太含泪点了点头,又道:“先头你爹听了消息,不知是怎么回事,听人查探回报,便出了门,大概是去了你岳父家里头商议了,如今看来,倒似不必,免得他们不知道内情,反而不美,对了,你快派人去跟你父亲说,别让他轻举妄动……只是难道就没有法子让老三此刻就出来?他素来娇生惯养,这一夜,还不知要受多少罪。”

    段重言一听父亲去了练家,心头一动,便说道:“这倒未尝不可,练大人是相国那边的,跟顺天府有些交情,倘若他出面,纵然救不出三弟,也会让顺天府不至于这样针对三弟,会待他好些。”

    老太太一听,这才抚着胸口,道:“儿孙多了,都是冤孽,唉……”又对段重言道,“你是个好的,我方才气急了,说重了两句话,你别在意。”

    段重言道:“祖母有训,孙儿只当受着。另外,孙儿所说这件事乃是机密,祖母记得休要对其他人说起,不然的话……”

    老太太肃然道:“这个你放心,我自知道。”

    段重言辞了老太太出来,又跟太太略说了几句,便到了外院。

    他原先本想去找永安王爷出面的,却又想到:“若真的是皇上,王爷跟他是兄弟,两人却都对那个钟京娘……王爷若知道此事倒也罢了,若是不知道,岂非好一顿尴尬?王爷之前还要纳侧妃,兄弟两个同争一个女人,实在是……唉!何况这件机密事情,又怎能宣扬出去。”

    子时将过,段康段尚书回来,同段重言见了,说起去顺天府见过段兴玮,练尚书也是一块儿跟从的,果真顺天府给他三分颜面,把段三爷迁到条件较好的监牢里去,练尚书又探听顺天府的口风,仿佛是个不至于太严重的,几人又坐了会儿,才各自回府。

    段重言不知该不该把段兴玮得罪的人是皇帝这件事给自己父亲说,正在踌躇,段康却叹道:“你实话跟我说,今晚上那人,是谁?”

    段重言一怔,段康说道:“以你的性子,若是此事非老三的过错,你必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然而你反而默默无言,难道说老三得罪的,真是不能得罪的人?”

    段重言一听,就知道段康也有些明白了,于是再无隐瞒,就将自己的疑心说了出来。段康听罢,连叹数声:“我的担忧终于成真了。”

    段重言忙宽慰:“父亲别急,圣上不过只是一时恼了,故而小小惩戒,应不至于有什么。”

    “不至于?”段康冷冷一笑,“你素来聪明,怎么这回竟糊涂起来,若那人真是圣上,圣上是何等的心胸城府,怎会因为此等小事为难我家?”

    段重言身上一凉:“父亲的意思是……”

    段康说道:“我是户部尚书,你在监察院里行走,前些日子你们又参了皇妃省亲该节俭,连同我们户部也牵连在内,皇上气恼,就把我好一顿申饬……恐怕是把对你的气撒在我的身上。最近,你们又在盯太湖石之事,件件都是刺圣上眼珠子的事,件件都是你首当其冲……我怕圣上对我家已然不悦,故而借机发作,给一个警示。”

    段重言默默:“然而这些,件件都是劳民伤财……一国之君该当……”

    段康不等他说完,道:“你虽然为国忠心,办事得力,但到底太年轻,锋芒毕露了恐有后患,当初,我不顾你的反对解除你跟方家婚约,你因此一直恼我,却不知道,若不是如此当机立断划清关系以示立场,又跟练家结亲,我家便可能是第二个方家……我只以为断了你的念想,也没想到你居然又把方家的小姐给藏了,最后还接进府里,她毕竟是官奴,你要行事,也等那风波平息再说,你却偏顶风而上……幸好圣上知道你是个能臣,才姑息这些,但伴君如伴虎,又怎能知道下一刻圣意如何呢?这回兴玮之事,你当细思,以后行事无比要越发地谨慎小心,不可让人有可乘之机。”

    段重言低头:“是。”

    此夜,段府之中几乎无人入眠,子时已过,段重言辞别父亲回屋,走在廊中,见中天月色浅淡,只觉胸口一阵烦闷,他信步而行,等停了步子,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知聆所住的院子之外。

    段重言想到她的容颜,一阵怅惘,恨不得此刻立即相见,却偏不可得。

    院门锁着,他略站了站,迈步顺着墙边离开,走到旁侧一堵较低矮的墙边上,瞧见那边花枝摇动,仿佛有人似的,便定神静看,谁知道看了会儿,才察觉果是有人的,似在那里晃来晃去不知做什么,段重言以为是哪个没规矩的仆人,便喝道:“谁?”

    那人一惊,低呼了声,段重言快步上前,见状吓了一跳,张开双臂接过去,把人接了个正着,借着月色,却看得清楚,怀中的居然正是段逸。

    段重言大惊失色,看看段逸,又看看面前的墙壁,半晌才喝道:“逸儿,你这是干什么?”

    原来段逸方才竟顺着墙边的一些石头爬上了墙壁,被他一惊,却又差点跌下来,幸好给他抱个正着,不然的话,跌在这石头上,竟会如何?

    段逸瞪圆了眼睛,想不到自己竟在此刻被捉个正着,小家伙挣扎着要下地,段重言小心将他放下,才道:“深更半夜的你怎在此?莫非是出来贪玩?你若是跌伤了,你娘知道了,该当多伤心!”

    段逸一听,才急忙说道:“爹,你别跟娘说。”

    段重言盯着她,段逸揉了揉小手,垂头说道:“我……我是太想娘了,可又不能去找她,我就想……跑到她的房子里睡,也是好的……”

    段重言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说,意外之余,眼中仿佛撞上什么来,看着段逸,却见小孩又说:“我再也不这样了,求爹你别跟娘说……”

    段重言说道:“你来过几次了?也没有人看着你?”

    段逸道:“奶母是极好的人,爹别怪她,我是趁她睡着了才偷跑出来的……再也不敢了!”

    段重言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道:“好,我答应你。”

    段逸松了口气,本想再问一句话,却又不敢,只小声说道:“那、那我回去了……”

    小家伙刚要走,就被段重言拉住,段逸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却见段重言道:“以后你不能这样爬上爬下,极为危险……”

    段逸还没来得及回答,段重言将他抱起来,道:“别乱动,抱紧了我。”自己一脚踏上石头,往上几步,段逸吃惊,本能地抬手搂住他的脖子,段重言提一口气,翻身跃过墙头,双脚轻轻落地,才将小孩儿放下。

    段逸如在梦中,隔了会儿才叫道:“好厉害,像是飞起来一样!”段重言见他面露激动之色,才低低一笑,看了一眼前头的房门,牵起他的小手,领着他往里,段逸从不知道段重言身手竟是极好,此刻见识了,不由地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于是便也乖乖地跟着他入内。

    一大一小到了里屋,段重言把窗户都开了,让风透进来,此刻天也不算太热了,段重言躺在床上,拍拍旁边,段逸也爬过来,却不敢靠近,段重言转头看他一眼,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让他靠着自己肩头。

    段逸轻轻地松一口气,小心地靠着他,小脑瓜思前想后,开口说道:“爹,你睡了吗……”

    段重言“嗯”了声:“没有,你怎么也不睡?”

    段逸道:“我想娘呢,爹,你什么时候你能再带我去见娘?”

    段重言不吭声,过了片刻,段逸才又低低说:“那么,爹你能不能教我武功?”

    段重言轻轻一笑:“你想学么?”

    段逸眨了眨眼:“想学,我想变成一个厉害的人,能保护娘。”

    段重言眼睛睁大了一下,看着空茫夜色,过了片刻,才无声地探臂把段逸搂过来,让小脑袋靠着自己胸:“嗯,先睡吧。”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5 16:41:27
47


   一夜翻覆。次日,果真如段重言所料,顺天府先放了段兴玮出来,外头等候一夜的小厮忙上去接了,簇拥着三爷上马,有惊无险地回了府,三爷草草地先换了一身衣裳,才去见内眷们,拜见母亲跟祖母,说了些不孝悔过的好话,一番压惊暂且不提。

    段重言抽空到底来了别院一趟,相见了知聆,把近来发生的事简短说了一遍,又说:“纯明,近来我会忙一些,或许会出京,大概不会常来此处,等我办好了这件差事……”他并未就说下去,略微犹豫了一下,便道,“逸儿那边,我求了祖母,过两日,他就会过来跟着你,故而你要安心在这儿,不管如何,先将养身子。”

    知聆答应了,段重言果真并未久留,说完之后便离开了,此后两天,也不见人。

    就在段兴玮脱离牢狱之灾的第三天,三爷姗姗而来。

    段三爷风采依旧,并没什么萎靡颓丧之色,落了座,手中扇子轻轻一敲,便道:“前日我来,姐姐留我吃茶,我没有吃,今番特来补上,姐姐别嫌我烦就是了。”

    知聆忍不住笑道:“三爷大喜啊。”

    段兴玮略微惊诧,却仍笑笑地看着知聆,问道:“姐姐说笑了,我遭了这一番,不知多少人耻笑呢,父亲更是大骂我丢光了段家的脸,一副恨不得将我诛而后快的模样,也害了母亲跟祖母担惊受怕,哥哥昨晚上更是被我连累着奔波了一夜,姐姐怎么反说我大喜?”

    知聆看着他容光焕发的模样:“三爷遭逢急变却仍如此乐观,毫无垂头丧气之态,已经有大智若愚的胸襟跟风度了,岂不是大喜?”

    段兴玮哈哈一笑:“姐姐净说些好听的让我宽心,其实我是外头欢喜,里头苦,只不过我就算是再颓丧,做出来的事却已经成了定局,已经是改变不了什么了,索性就想开些。”

    知聆微笑:“那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段兴玮道:“就是上回说的……我去见京娘,又多生了些枝节,幸好有哥哥奔走。”

    段兴玮是个冒失的性子,因此段重言并没有敢就把他得罪的那人是赵哲的事说知,不然的话,就算他不是有心透露,但跟人说起话来,偶尔无心之间也会脱口而出,到时候越发满城风雨,可不好收拾。

    知聆倒是颇感兴趣似的,便又问,段兴玮见她好奇,就把事情原原本本,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段兴玮说完之后,知聆看了胭脂一眼,胭脂明白意思,便出了里屋。

    段兴玮全未在意,见人走了,反觉得放松了些,信口就说:“姐姐你看,这件事是否极为古怪?那个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呢……哥哥大概也是不知的,否则不会不跟我说。”

    知聆想到前一回一面之缘,见过赵哲跟他的贴身太监承鹤,又听了段兴玮的描述,加上他所说的段重言的反应,她心里当然有几分明白,也略有几分惊疑,却并不表明,只道:“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是好的。”

    段兴玮深觉这话有理。知聆便问:“三爷跟那位京娘交情甚好?”

    段兴玮道:“蒙她青眼,我也算是个能在她跟前说话的人,怎么,姐姐对她也有兴趣?”

    知聆微笑摇头,段兴玮道:“是了,说起来,京娘是知道姐姐的,曾有一回,还当着我的面赞叹姐姐人品来着。”

    知聆道:“我如今又有什么人品。”

    段兴玮道:“镜破不改光,兰死不改香,姐姐万万不要妄自菲薄,何况在我眼中心里,姐姐仍是昔日一般清净高洁的人物。”

    “所谓‘过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又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其实并非是好事,不过也罢了,”知聆淡淡一叹,话锋一转:“三爷,我听说曾经永安王爷想纳这位京娘为侧妃,去了她官奴的身份,不料她竟没应,可是真的?”

    段兴玮敛了心神,点头:“这倒是真的,王爷还跟我叹来着,说京娘真是个奇女子。”

    知聆道:“是啊,别人想脱那身份,还没有机会呢。”

    段兴玮一怔,见她神色幽幽,知道她是自伤身世,刚要抚慰两句,知聆又道:“三爷,你可知道我家里以前的事?”

    “姐姐指的是什么?”

    “我家因何而遭难的,三爷可知?我是个深闺女子,因此竟不怎么知道,大概都是些朝堂上的事情,三爷必然是明白的。”

    段兴玮见她居然并不忌讳此事,反而提及,想了想,就也说道:“我也不是个关心朝堂的,记得家里头跟你们家解除婚约的时候,我插嘴了一句,又被父亲骂了,后来……我便听说,是方大人跟相国不对付,恰巧当时方大人有个得意门生犯了事,竟在边疆叛投了番蛮,且领着番蛮打了几次胜仗,相国趁机参奏了大人一本,皇上大怒之下,就……”

    知聆一听,心中才算明白,这几日她冥思苦想,总想不起分毫来,这会儿从段兴玮的嘴里才知道真相,原来是被“牵连”了。

    想到这里,知聆顿了顿:又是这样,竟然是被自己一手提拔的门生给害了,方家明明是无罪,却也被牵连了。

    然而在现代她的父亲,却也是殊途同归,替一个看似可靠忠厚的人抵押借贷,谁知那人生意失败之后暗中潜逃,债务便落在了方家头上,只闹了一个水尽鹅飞。

    但是,就在那一段她不堪回首的日子里,最终却是赵宁哲出面,把剩下的债务给还清了,知聆一直当赵宁哲是她命中的救星,却没有想到,在这个时空里,他却是拿捏他们家生杀大权的那个,难道在这里,所有的事情都是反的?

    想到赵宁哲的脸,毕竟曾是爱过,就算是现在,虽然他作出了那些事来,若让她断然说是不爱,也似有些违心的,知聆心头隐隐做疼,抬手在胸口一按,又喘了几口气,才缓和过来。

    知聆胡思乱想之中,段兴玮叫了数声,才将她惊醒,段兴玮见她恍然如梦的模样,道:“姐姐怎么问起这些来了?”

    知聆叹了口气,道:“只是觉得我这一生,浑浑噩噩,什么也不能做了……”

    段兴玮想了想:“姐姐你别伤心,其实那件事,说起来跟方大人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圣上是在气头上才如此,其实有许多人都替方大人喊冤……听说在最后的时候,圣上有些反悔,但方大人是个忠烈的性子,却在牢房之中……这些姐姐该知道的。”

    知聆心头隐隐刺痛,虽然听着似是个不认识的人的事,但心里却如此沉重,十分难受,就仿佛身临其境见过那等惨状似的,整个人有些窒息,比之方才想到赵宁哲还要厉害。

    段兴玮见话题不好,就也急忙转开:“对了,我听说方大哥哥好像还活着,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若是能找回来就好了。”

    知聆垂头笑了笑,轻声说道:“就算是找回来,不过也是个奴婢的身份,又能好到哪里去?”

    段兴玮脸上一红,也有些发呆,过了会儿,却又叫道:“对了,我怎么忘了,我可以去求王爷,若是王爷能做主,替姐姐跟方大哥哥先去了这官奴的身份岂不是好?而后再图其他。”

    知聆抬头看他,眼中一亮,那光芒却稍纵即逝,知聆静静说道:“三爷,这个怕是不行,不然的话,你哥哥应该早去求了的……”

    段兴玮想了片刻,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哥哥那人有些古板,跟王爷怕是不太投契,这些话倒不如我去说,再者,若是哥哥说过了,我再去说一遍也不妨事,或许王爷就答应了呢!横竖去试试也好。”

    知聆见他如此热心,便急忙起身,向段兴玮行了个礼:“不管成与不成,我在此先谢谢三爷了。”

    段兴玮忙虚虚一扶:“姐姐你休要这样,可是折煞我了,是了,择日不如撞日,我说去就去,姐姐只等我消息便是。”

    他果真是个急脾气,说走即刻就起身,知聆便也起身,两人正要往外,却见门口胭脂跑进来,有些惊疑地说道:“奶奶,宫里头又来了人。”

    知聆一怔,这几日事情多,加上她暗中“冥思苦想”,竟把这件事给忘了,闻言一惊,段兴玮也站住脚:“咦,宫里头的人?”

    知聆就问胭脂:“可还是娘娘派来的人?”又对段兴玮说道,“我也不甚清楚,上回宫里头娘娘派了人来,赏赐了我几样东西,本来想给你哥哥看的,谁知道仓促间就忘了,这次来,不知又是何事?不如三爷暂留步,同我看看是如何?”

    段兴玮闻言,又惊又喜,看着知聆便道:“你说的是宫里的姐姐啊,她竟赏给你东西?看来她果真也是对你另眼相看的!好好!”

    知聆见他竟纯粹地一派高兴,意外之余,心头微微苦笑。

    两人出了外头,果真见上回来的小太监也在,不过身边还多了个年纪大点儿的,两个公公都也认得段兴玮,等知聆见了礼,两个太监就又跟段兴玮招呼,都是口称“三爷”。

    段兴玮就问:“娘娘派你们来做什么?”

    那年老一点的太监就道:“是昭仪娘娘宫中烦闷,又无有圣恩,不得回府省亲,因此就想找个府里头的内眷入宫见见,因此便召方二奶奶去宫里头陪陪,说个话。”

    知聆顿时就怔住,段兴玮却对知聆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姐姐果真是对你另眼相看的,府里头那么多人,她独独想见你。”

    知聆忙道:“三爷……”将他一拉,低声说道,“三爷,我如今的身份,娘娘让我进宫,于礼不合吧?”

    这话若是问别人,或许会有正经答案,但段兴玮本就是个没“规矩”不喜拘束的,当下反而说道:“只要她瞧得起你,管什么礼不礼的?何况这是好事,叫我说,你自管去!”

    此刻那老太监就也说道:“稀罕,别人听了宫里的旨意,都是赶紧地跪地谢恩,你倒是犹豫起来了,这可是娘娘的恩典,天大的颜面,还想什么呢?何况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磨蹭什么呢!”

    段兴玮便说道:“两位公公,不如先坐了喝口茶,让我方姐姐暂时收拾一下,别的尚可,进宫的话,到底要换件衣裳不是?”

    两个见段兴玮言笑晏晏,才都点头答应。知聆无奈,只好入内更衣。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5 16:4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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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荷宫内,段昭仪放下茶杯,皱眉道:“这茶好像有股怪味,我不喜欢,以后不要了。”

    宫女由青上前,端过来嗅了嗅:“想必是陈年的,不是新茶,内承制越发不像话了,这种东西也送过来,慧儿,你去把剩下的都倒了。”

    旁边慧儿上前,把茶接过去,又道:“我瞧着他们倒是有好的,只不过不往咱们这里送,只怕是忙不迭地送到景玉宫了,早上我还听说,万岁爷又赏东西过去了……”

    由青皱眉道:“让你拿个东西你也这么多嘴,你还听说什么了?”

    她本是呵斥,让她少说两句,慧儿却偏会错意,呆呆道:“是了,我还听说,咱们府里的大爷近来颇为过分,牵头谏言,让万岁把省亲的规制给改了不少,万岁本想运两块太湖石进宫来,都给他们给压下了,说什么劳民伤财……惹得万岁爷很不高兴……”

    段昭仪脸色一变,由青使了个眼色,只差一脚踢过去,慧儿才醒悟过来多嘴了,急忙低头,端着茶退了出去。

    由青拿了把扇子,替段昭仪轻轻扇风,又道:“娘娘,千万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咱们大爷是干练能臣,那帮小人不过是嫉妒他得皇上的宠信,故而暗中诋毁罢了。

    段昭仪微微叹了口气,淡淡说道:“你也不必遮掩,我心里是知道的,我哥哥行事,也的确是有些太过了,如今是仗着皇恩浩荡,若有一日,终于惹了天子真怒,那时候还不知会有什么祸患呢。”

    由青忙道:“娘娘是想多了,大爷是知道进退的,自有分寸。”

    段昭仪垂眸:“你也不用先说好听的,哥哥只一味往前,却不想想我在这宫里会是如何,上回听闻皇上召见了父亲,好一顿申饬,原因就是哥哥他们监察院进谏的省亲一事,父亲自然是受了哥哥的牵连,皇上在哥哥那吃了气,就借题发挥,再这样下去,保不定哪一天就轮到我了,是了,皇上或许不会像是对父亲那样呵斥我,只消不理我便就成了,比如像是现在,他大概连素荷宫怎么走都不知。”

    由青默默:“娘娘,可要宽心才好,万事最怕全往坏处想,皇上不来咱们这儿,也少去别的地方,此刻也就景玉宫那位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保不准哪一天,就也轮到娘娘的好儿了呢……”

    段昭仪深吸一口气,微微昂起头道:“嗯,你说的是……我既入了宫,自然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她顿了顿,又道,“对了,前日承鹤所说的话,你觉得,真有那个意思?”

    由青略微抬头,对上段昭仪沉思的双眸,道:“承鹤公公深得皇上宠信,后宫里多少妃嫔想要巴结他,他却对谁都是冷冷淡淡,并不格外亲近,前儿能跟娘娘说那么久的话,已经是有些奇怪,何况公公从来都是个惜字如金的,怎么会跟咱们说什么芍药花?”

    段昭仪不由冷哼:“你说的很是,哼!芍药花,他什么花没见过,又怎么会忽然爱上两支莫名其妙的芍药!还巴巴地捧回来供着!他没有去府里,却去了赐给哥哥的别邸,是啊,方纯明才去了那别邸,若说其中没有所指,我也不信……”

    由青说道:“咱们问完了承鹤公公的当晚上,皇上就命人赐了碗安睡的参汤给娘娘,意思……是不是说娘娘猜的对?还是说,让娘娘安心,不必去猜思?”

    “我也正想这个,”段昭仪点点头,“我进宫已经颇有一段日子了,却并不怎么得圣眷,外头的局势又如此令人忧心,长此以往,岂不又是一个‘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少不得……要兵行险招。”

    由青道:“娘娘召方氏入宫,做的极对,召她进来,就是投石问路,反正不过是个妾室……若是能利用她讨皇上欢心,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皇上并无此意,咱们也并无什么损失。”

    段昭仪面上露出几分笑意:“甚是。”

    由青道:“若昭仪真的趁此高飞,哼,那一帮没见识只知道巴结的小人,他们才知道真假呢。”

    段昭仪看向她,抬手握住由青的手,微笑低低说道:“管他们是如何,只要你在我身边、对我忠心就行了。”

    两人正说着,外头慧儿快步进来,行礼道:“娘娘,小英子跟老冯带了人进宫了,已经快到了。”

    段昭仪缓缓抬手,整理了一下鬓发:“很好,我也想看看如今的方纯明是什么样儿了,可还是昔日一般的风采……对了,皇上现在在哪?”

    慧儿道:“方才奴婢去打听,这时侯,皇上仍是在御书房,但是方才奴婢见到景玉宫的人往那边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去请皇上过去。”

    段昭仪点点头:“很好,不用理会。”

    知聆自进宫后就处处留心,并不随意四处张望,只是垂眸随着太监而行,一直到了素荷宫门口,小太监道:“你等会儿,我进去向娘娘通报一声。”

    知聆才站片刻,就见小太监从里小跑出来:“娘娘传了,快快……”

    知聆迈步入内,往前走了数步,见远远地上面坐着一位衣着鹅黄的美貌女子,眉眼精致,气度高雅,头上斜插一支金钗,右鬓边别着一朵浅粉色宫花,自然就是段昭仪了。

    知聆往前数步,停下来拜下去:“参见昭仪娘娘。”段昭仪一抬手:“起身,赐座。”慧儿引着知聆后退,落了座,段昭仪又道:“看茶。”自有人又奉了茶上来。

    知聆垂眸道:“谢娘娘赐茶。”

    段昭仪看了一眼由青,由青一抬手,屏退了其他宫女,只留慧儿。

    段昭仪才道:“我跟你,总算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如今这里并无他人,权当我们是旧人重逢,自在说话便是。”

    知聆道:“娘娘是宽宏之人,只是我的身份卑微,又怎么敢跟娘娘相提并论。”

    段昭仪微微一笑:“妹妹何出此言?先前你我也算是相识,且如今你也算是我段府的人了,不管前后,也都算是旧人相逢,就不用论起那些世俗高低之论。”

    知聆听她说话不疾不徐,不紧不慢,颇有风度,最后那一句话,竟像是段兴玮所说的,心中不由地略生了一丝好感。

    段昭仪说罢,就又问起些知聆在府内的事,知聆一一答了,段昭仪便又问起其他人,譬如段重言,段兴玮等诸人。

    知聆略回答了,段昭仪便叹:“我那大哥,什么都好,就是为人是太过端直了些,你大概也听说了,近来他做了好些让圣上不喜的事……真不知这究竟……”

    知聆垂眸:“大爷在外头做事,从来不跟我说,因此我全然不知。”

    段昭仪点头:“你在内府,不知道也是有的。对了,近来兴玮又闹出一件事来,你可知情?”

    知聆说道:“这件事我略有耳闻,听闻是有惊无险过了的。”

    段昭仪叹道:“我大哥是那个性情,三弟却又是这个性情,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倘若两人之间平衡一些,一个不那么端直严谨,一个不那么贪玩好乐,那我才敢略微放心。”

    知聆见她诉起苦来,便只是低头听着。段昭仪说到这里,忽然之间又问道:“是了,我忘了问,不知逸儿如何?”

    知聆听她忽然问段逸,心中略微诧异,却也微笑道:“回娘娘,逸儿倒是乖的。”

    段昭仪望着她微笑的模样,便道:“逸儿如今,还不在你身边?”

    知聆怔了怔,然后无声地点了点头。段昭仪叹了声,只缓缓道:“难为你了。”

    两人坐了有两刻钟,说的无非是些家常话,段昭仪的态度十分随和,谈话的内容也很是平淡寻常,连知聆都开始相信段昭仪不过是想要召自己进来叙旧的而已,她觉得坐的时间够久了,心中便欲告辞,只是段昭仪似乎谈兴正浓,便只好仍旧“陪坐”。

    如此又过了一刻钟,知聆见段昭仪面上似流露几分焦急之色,正不知为何,却听得宫门外有人道:“皇上驾到。”

    知聆吃了一惊,心也骤然缩紧,垂眸之时,却没见到段昭仪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由青轻轻握住段昭仪的手,段昭仪才蓦然醒悟,面上喜色一闪而过,反露出几分诧异:“皇上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缓缓地站起身来。

    知聆闻声抬头,却见段昭仪似意外似欢喜地望着宫门口,她便也随之起身,只觉得心怦怦乱跳。

    知聆到底不是古代人,不知这个光景该如何应付,想了想,凭着本能便道:“娘娘,我是不是该退避?”

    段昭仪正往前走了一步,闻言便停下来,看了知聆一眼,道:“不必……此刻走,也来不及了,更显得像是我有什么避着皇上,倒是不好,不如不做那等畏畏缩缩之态,光明应对。”

    段昭仪这话说的十分有风度,知聆一听,倒是啼笑皆非,她有什么可怕那个人的?想在现代,她最熟悉不过的,就是他了。

    同时知聆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在这里逗留的太久了些,因此一举一动也有些像是个古代人一般,小心谨慎,全不似在现代时候,她从来也不把谁放在眼里,有人喜欢自己也罢,厌恶自己也罢,是好也罢,歹也罢,她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更不喜欢费尽心机地思量什么,哪里像是现在,每一步都怕出错,每一步都怕有陷阱。

    然而转念一想,她之所以会如此“畏惧”,多半却是因为心有牵挂了,她的牵挂,便是段逸。

    知聆心中想了会儿,不由暗自放松了不少,此刻段昭仪已经往前几步,正好宫门口赵哲现身,段昭仪便拜下去:“不知皇上驾到,未曾出迎……”

    赵哲抬手将她一扶:“免礼。”目光从段昭仪身上移开,便落在她身后不远的知聆身上。

    知聆正在打量他,刹那间目光相对,知聆只觉得这双眼睛实在酷似赵宁哲的,若不看打扮,简直就是同一人,此时此刻相见,真让她起了一种“人生如梦”的感觉。

    赵哲上位坐了,便对段昭仪道:“没想到你竟有客在,早知道,朕就不来了。”

    段昭仪笑道:“是臣妾有些想念家人,故而才去内丞处请了命,幸而获准了……”

    段昭仪说话的功夫,赵哲宛若无意般,目光便从她面上滑到知聆脸上,此刻知聆已经垂了眸子,赵哲看着她的脸,目光描绘着她的眉眼,心想万幸自己还是过来了这一趟……目光就像是粘住了似的,怎么也拉不开,只觉得要这么长长久久地看着,才喜欢,至于段昭仪在说些什么,已经全听不见。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5 16:4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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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哲在素荷宫坐的时间实则不长,大概只是一刻钟多点就起身离开,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次平常的探访、只是“恰巧”遇上了宫里有人而已。——起码在外人看来如此。

    但段昭仪却知道,他这一次忽然来到,意义如何。

    本来是要去景玉宫见瑾妃的,她素荷宫有什么能耐,能让皇帝忽然之间换了主意?

    皇帝坐在这里,虽则仍似平日般的淡然疏离,但是当眼睛看向方纯明的时候,那眼神就变得像是能吃人一样。段昭仪自然看得出来,更不用提由青。

    知聆倒是没什么感觉。一来是当她看赵哲的时候,他往往就不动声色地转开眸子,让人无迹可寻。

    二来是当着段昭仪的面,她也不可能肆无忌惮地打量皇帝。

    只在起初的时候那一眼,却又被他撞了个正着,然而就是那一眼,知聆却也看得出来,皮相虽则是一样的,可是里头的灵魂怕是不同,——要知道面前这位先生,是帝王出身,性子里的冷酷跟种种她不愿接触的因素是不可免的了。

    何况知聆虽只跟他见了两面,耳闻却极多,譬如方家的生死,就因此人而定,他一句话,他们全家覆灭。自不用提其他的边边角角事。自古帝王家,又有哪个是善茬。

    只是在心里头知聆忍不住猜思:她对赵宁哲自然是是很熟悉的,赵宁哲的性格,行事,喜欢吃的菜,穿衣裳的品味,钟爱的颜色,等等种种……她是最熟悉不过的,不知道这位皇帝赵先生又是什么样,会不会有一些像是赵宁哲。

    等赵哲去了,知聆便想告辞,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段昭仪请自己来的这一趟,或许多多少少跟赵哲有关,但是看赵哲跟段昭仪的反应,却都不像是事先设计好的。

    段昭仪忽然说道:“却不知你竟有如此福分,正巧皇上会来这一趟,然则也是好,我看皇上待你也算和颜悦色,那就放心了。”

    知聆有些惊讶,便问道:“娘娘放心什么?”

    段昭仪微微一笑:“当初哥哥纳了你,可是正顶风而上呢……我日夜担惊受怕,生怕皇上不喜,降罪下来,对你、对哥哥……至于我们家都是不好的,现在看来,大概是我们多心了。”

    知聆只好回答:“原来如此。”

    段昭仪答应了声,舒心似地出了口气:“我放了心,就好了,以后再传你入宫,也就便宜许多。”

    知聆惊愕,便看向段昭仪:“娘娘还要传我?”

    段昭仪问:“怎么,你不愿意?”

    知聆思忖着:“倒不是不愿意,只不过家里头那么多人,娘娘或许可以传各房奶奶,或者三爷,二小姐……”她的身份哪里就特殊的比段娴段兴玮都跟这位昭仪娘娘亲厚了?

    “娴儿那个性子你也知道,她是不愿意进宫的,至于三弟,他是个无职的,我倒是想让他进来,一来规矩不准,二来还真怕他进来惹祸,至于其他人……也自是有个缘故。”段昭仪却回答的有条不紊,说到这里又停了停,看向知聆,“我倒是觉得跟你说说话,心里头会松快些,你不会不喜吧?”

    知聆想到段兴玮的话,便道:“那是娘娘的恩典,我哪里会不喜呢。”

    说了这会儿话,知聆便果真起身辞别,段昭仪也并未留她,只道:“听闻你如今住在别院,我要传人,也好一些,不必惊动那些人,你且回去,好好养身子,由青……”轻轻一声唤,宫女由青端了个匣子出来,段昭仪道:“你初次入宫,我听听你说话,心里很是欢喜,我也没什么好的给你,这柄小玉如意,是我素来玩赏的,很是喜欢,就送给你罢。”

    由青打开匣子,段昭仪把那柄小玉如意拿出来给知聆看,知聆看那玉色素净无瑕,触手滑腻,果真是上品,一时有些不愿收,奈何段昭仪似极坚决,知聆便只好收了,段昭仪才命人送她出宫。

    知聆乘着轿子一路回到别院,心里头左思右想,猜不透怎么段昭仪会对自己另眼相看,横竖车到山前必有路,索性不去想那些。

    入了别院下了轿子,胭脂扶着才进门,缨儿就撒欢地跑了来:“主子可回来了,大喜大喜!”

    知聆以为她又是说自己入宫见娘娘这件事,于是便不以为然一笑,胭脂问道:“毛毛躁躁地,你又说什么大喜?”

    缨儿道:“说是什么喜我也不知道,只是三爷方才来了,坐了有一会儿了,说是有件大喜事,要跟主子说,我问他是什么,他却不跟我讲,那我就跟主子说几声大喜,想来自是没错的。”

    胭脂笑道:“既然如此,果真没错,却不知是何喜?”

    知聆心头乱跳一阵,来不及猜思,赶紧往里头走,将到水阁,就见段兴玮得了消息迎出来,知聆撇开胭脂自己往前,胭脂跟缨儿便避嫌,站在后面。

    知聆迎上段兴玮:“三爷怎么来了,有什么事?”

    “自是有事,还是喜事,”段兴玮望着知聆,笑道,“先前不是跟你说我要去找永安王爷说替你脱了那官奴身份的事儿么?先前你走后我便去了,王爷正好在,我就跟他说了,谁知他一口答应,王爷既然应承,这件事怕是没有跑了,你说是不是喜事?”

    知聆心头一颤,眼前像是见到了一丝细细微光:“若果是真的,我倒要大大地相谢三爷了。”

    她先前引段兴玮说起这宗,本来是上次无意中听到胭脂跟缨儿议论钟京娘的身世,她就留了心,故而稍微提及……没想到段兴玮果真包揽下来,更没想到永安王爷竟真的答应了!

    这真是于细微处见光明。

    段兴玮见她果然开心,便又问:“好姐姐,你这回可要好好地谢谢我才是。”

    “要怎么谢三爷?”知聆欢喜,人也活泛了些,笑吟吟地看段兴玮。

    段兴玮看着她喜上眉梢的模样,心头一动,便叹道:“唉,还谢什么,姐姐这会儿的喜色,便是最好的谢礼了。”

    知聆怔了怔,就看段兴玮,段兴玮望着她,说道:“姐姐家里自出了事,我就很少见到你笑,先前虽也冷清少笑,却不似如今这般,现在这会儿……我才……”他是个性情中人,说着说着,眼圈微红。

    知聆心头感动,便道:“三爷……”想说一声“谢谢”,又觉得太轻了些,但心里始终是感激的,因段兴玮对她是一片真心,丝毫无瑕。

    段兴玮自己察觉失态,便咳嗽了声,重新展露欢颜:“姐姐才高兴了些,我不惹你又伤心,是了,你这次进宫可好?娘娘对你如何?”

    知聆便也微笑,道:“娘娘对我极好,还送了我一柄玉如意。”说着,便示意胭脂过来,胭脂捧着盒子过来,知聆打开,段兴玮一看:“果真是好物!”捧着细细端详,面露喜色。

    知聆便对胭脂说:“把东西交给三爷随身的小厮。”

    胭脂一怔,却急忙答应。段兴玮叫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知聆说道:“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承蒙三爷在王爷面前为我的事劳心,我一心想谢三爷,但一声‘谢’,委实太单薄了,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正好娘娘给了我此物,倒是个珍贵的物件,只可惜我没什么把玩的心思,只是明珠暗投,三爷既然喜欢,就送给三爷,岂不是正好,这物件得了喜欢它的人,也算是归了其所,也是欢喜的。”

    段兴玮是个不虚伪直性情的人,听了知聆这两句,一拍手道:“一些俗人只道那些物件都是死的,却不知道东西其实也是有灵性的,姐姐你这话说的好,那么我就不推让,收下就是。”

    知聆笑道:“三爷是个痛快人。”两人相视一笑,察觉对方是跟自己差不多性情的人,不由地彼此都十分欢喜。

    段兴玮未曾逗留多久,亲口对知聆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便离开了。到了晚间,外头忽然一阵吵嚷,缨儿忙去看端详,片刻后缨儿飞跑进来,道:“怪事,怎么府里头忽然有人来,说是要接主子回去?”

    知聆便问:“是谁要接?”

    缨儿说道:“看来不像是大爷,若是大爷派人,恐怕一早就先来传信了,而且我看那些,没我认识的……”

    胭脂有些忧心:“那又是谁,不会又生了什么事儿罢?爷临走的时候吩咐了,让主子在这里静静地养身子,又会是谁忽然要接人回去?”

    缨儿说道:“可不是呢?我再去问问,这半夜三更的,不如就不不理他们。”

    正说着,外头却已经有人进来,是个半老的婆子,身边还跟着一个,胭脂觉得几分脸熟,细看忽然一惊,认出是太太那房里行走的。

    这会儿便没了胭脂跟缨儿说话的份,知聆问道:“两位嬷嬷,这么晚了来,不知有什么事?”

    头前那位看着知聆,说道:“二奶奶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吧,是太太让我们来接您回府的,小少爷得了病,叫唤着要找他娘呢。太太慈悲,就……”

    知聆听到那句,瞬间有些灵魂出窍:“什么?逸儿病了?”

    那婆子碎碎念道:“可不是呢……故而这半夜三更地打发我们出来,太太可真是恩典……”

    知聆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对胭脂说道:“我回去看看,你们就不用跟着了,时候晚了,就先睡吧。”

    胭脂看着那两个婆子,不知为何心里怦怦乱跳,就捉住知聆手腕:“主子,这身边没个跟着的人怎么行?缨儿毛躁,还是我跟着去吧。”

    知聆一心一意牵挂段逸,此刻见她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来不及多想,就点头道:“那也好。”

    胭脂忙对那两个婆子说道:“两位嬷嬷稍等一会儿,晚上怕是会冷,我去收拾一件衣裳就走。”

    两个婆子催促了声,就走到外头,知聆也跟着走到门口,却又回身看胭脂,却见胭脂一拉缨儿:“你跟我来,把主子那件长的披风找出来……”缨儿一愣神功夫,就被她拉着转到屏风后头。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5 16:4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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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别院,上了马车,在夜色之中往前而行,马车摇铃,忽而颠簸,知聆的心也跟上上上下下,她试着问那婆子段逸如何,却只说是在里头,她们在外面,见不到端详。

    知聆见她们语焉不详,索性不问。如此小半个时辰到了段府,下了车后进门。

    一路进了内院,知聆发现这路不像是往练素爱房中去的,按理说段逸如今在那里,应该是往那边的,正在疑惑,却见前头已经是老太太的房,知聆忍不住就问带路的丫鬟:“逸儿如今在老太太房里吗?”

    那丫鬟回头看她一眼:“奶奶去看了就知道了。”

    知聆心中不由地茫然起来,胭脂轻轻在她臂上握了握,知聆转头看她一眼,暗中呼了口气。

    大房之中,老太太跟太太都在,见人进来了,太太便道:“你们都退下吧。”伺候的丫鬟们鱼贯退出,连胭脂也退了出去。

    知聆上前拜了,先说道:“听闻逸儿病了,不知现在如何了?”

    老太太道:“你还惦记着他吗?”

    知聆听这话有些不像,就道:“我听说逸儿病了,才着急回来看看的,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皱着眉:“你若是惦记他,又怎么能自己在外头安心自在地住了那么些日子。”

    知聆轻声回道:“我也不想离开逸儿身边,只是大爷让我住在外头的。”

    “你不用拿他来做由头!”老太太陡然震怒,道,“那么,让老三去永安王府求永安王爷替你脱了官奴身份的,也是他?”

    知聆一惊,不知为何这件事她竟知道了,莫非是段兴玮透露出来的?然而知聆并不慌张:“这件事是因我跟三爷无意之中谈论起来,三爷说起可以向永安王爷求情……却也不知道成不成,就姑且一试。”

    “好一个姑且一试,”老太太眼中透着怒意,“若不是你暗中挑拨,他那样单纯的人,会想到去向王爷讨情?”

    知聆道:“实在是无意中说起来的,三爷是一片好意,我便想试试也可,成也好,不成也好,而且若是能成,难道于我、于段府不是一件好事?我不明白为何您会为此大动肝火。”

    此刻知聆已经有些怀疑段逸并未生病,说他生病,恐怕是骗她回来的一个法儿,但要她回来,又何必非说段逸如何?因此心里仍是有些牵挂。

    知聆说罢,太太便道:“你住口!老太太问话,你就该老老实实回答就是了,竟敢顶嘴?果真是让诺之把你宠坏了!”

    知聆垂头:“我也是有什么就回答什么,若有冒犯,还请太太老太太原谅些。……不知道逸儿是不是真的病了?如果病了,可否准我去看一眼?”

    老太太喝道:“你听听,好一个无法无天的,当着你我的面儿,竟还如此嚣张!”

    太太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老太太:“您先别动怒,不是还有一件事吗?不如一并问了。”

    老太太平息了一下怒意,才道:“听闻,你今日入宫了?”

    知聆此刻已经不觉得如何意外:“是,是昭仪娘娘派人来召我入宫的。”

    太太问道:“是娘娘召你,此话当真?”

    知聆依旧垂眸:“正是。前些日子昭仪娘娘赐了几样物件,说是上回她于宫里得喜,我正病着,故而并没沾到喜气,所以此番补上,我只是感激娘娘恩德,谁知道今日,却又有宫内的公公出来,传我入内,说是娘娘想念家里人,故而传我入内说话。”

    “你算什么家里人。”老太太按着床榻,面色阴沉,几分不屑。

    知聆波澜不惊:“我也是这么对昭仪娘娘说的,但她说二小姐爱静,三爷又无职,其他的各有缘故……我怕惹娘娘不喜,只好应了。”

    知聆一一应答,毫无迟疑畏缩。老太太跟太太盘问了这半日,彼此对视一眼,沉默片刻后,太太才重又开口:“既然如此,不是你主动巴结?”

    知聆道:“我又有什么法子能巴结到宫内的娘娘,再说娘娘何等的贤明,若是不愿意亲近我,我再巴结,也是无用。”

    老太太哼道:“那你的意思,是娘娘主动亲近、巴结你了?”

    知聆摇头:“我实在没有这个意思,我跟娘娘的身份是天壤之别,娘娘或许真的是思念府中之人,故而才叫我去。”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胸口略微起伏,脸色依旧阴沉。太太面色犹疑,隔了会儿,便道:“这里并没有别人,你老实说,真的不是你故意指使老三去向王爷求情的?”

    “我自然是想脱了官奴身份,三爷又是一片美意……若是不信,可以去找三爷对质。”

    老太太道:“老三那个糊涂性子,自然是护着你的!”

    知聆停了停,就问:“太太跟老太太连夜召见我,就是为了这两件事?那逸儿……”

    太太说道:“你为何一心想脱了官奴的身份?”

    知聆只觉这话问的奇怪,又见她一再避开逸儿不谈,就道:“想来不会只是我,若是任何一个人背负官奴身份,都不会乐意,都想要除了去,我自然也是如此,——太太,不知逸儿到底如何?”

    太太跟老太太对视一眼,太太才道:“逸儿还好,你不必一再地问。”

    知聆道:“那可否许我去看一眼?”

    太太道:“等老太太问完了话,就许你去。”

    知聆听了,就看向老太太:“不知老太太还有什么事要问?”

    老太太的眼睛很小,略往里凹陷,此刻闪烁着狐疑的光芒,左右逡巡思谋片刻,便又看向知聆:“你也知道你现在的身份不光彩,那你还进宫去见娘娘,岂不是也带累了娘娘?”说着便冷冷又道,“娘娘身份尊贵,心底宽容,不同你计较,你也不要得意忘形!更不要妄想利用娘娘……若是被我发觉的话,我决不轻饶!”

    知聆心头一动,却只低头:“是。”

    老太太又道:“另外老三那边,你也少招惹,更不许让他再替你做什么!免得又横生事端。”

    知聆暗暗叹了口气:“是,听老太太的。”

    知聆回完了,老太太喝道:“你别打量着我年老了,耳不聪目不明,就跟我虚与委蛇的。”

    知聆道:“自然不敢。”

    老太太沉吟,知聆见她不做声了,就看太太,太太便看老太太,眼神互换,太太就说道:“夜深了,逸儿怕是睡了,你便去看他一眼,不要吵醒了他。”

    知聆听了这个,只觉得先前所受的这些气刹那都也值得了。

    知聆退了出来,外头胭脂已经等得心焦,见她好端端地出来,才松了口气,赶紧迎上,太太身边的丫鬟碧荷便道:“我带二奶奶去见逸哥儿。”

    知聆盼见段逸,脚步也轻快许多,片刻功夫就到了练素爱的院落,才在院门处,就听到里头说:“奶奶不喜这药味,快加点熏香过来。”

    另一个丫头嘀咕道:“都是那小东西害得,无缘无故竟病了,这药味,熏死了!只是加熏香的话,那小东西怕又咳嗽,岂不是又讨奶奶的嫌?”

    “那你就不会赌上他的嘴?”

    “我哪里敢,他那个奶母厉害,把那小东西护的死死的,还说若是咱们亏待了小东西,她就跟大爷说呢。”

    “果然是狗仗人势的东西!”

    此刻他们已经走到了屋门口,碧荷自然也听到里头说话了,脸色有些难看,便咳嗽了声。

    里面的丫鬟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来,慌忙出来,见是碧荷,后面又跟着知聆和胭脂,都有些慌张,却很快镇定下来:“碧荷姐姐怎么有空过来了?”

    碧荷道:“我奉太太命,带二奶奶过来看看逸哥儿,逸哥儿如何了?”

    “已经大有起色了,”丫鬟笑着说道,“姐姐回去,让太太只管放心。”

    碧荷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带二奶奶过去看一眼吧,别吵醒了逸哥儿,我就先回去了。”

    知聆一言不发,看了两个丫头一眼,此刻屋里头有人问道:“谁在外面。”正是练素爱的声音。

    其中一个便退回房中,回道:“奶奶,是太太那边送了二奶奶过来看逸哥儿。”

    知聆听他们在此啰嗦,便打量这屋子,嗅了嗅,觉得药味从左手边传来,她便迈步往那边去,跟着的那个丫头叫道:“二奶奶……”

    胭脂便也跟上,低声说道:“我记得逸哥儿便是住在这后面的屋里……”知聆听了,越发笃定,理也不理那丫头,自己往后面去。

    如此走了一会儿,果真就听到隐隐地咳嗽声,知聆听着是段逸的声音,十分揪心,三两步到了门口,就听里头有人说:“逸哥儿,还难受么?我给你扇着风,你快些睡吧,等明儿病就好了。”声音十分温柔。

    段逸咳嗽了两声:“我知道了,奶母。”果真就忍着不咳了。

    知聆听着两人的话,脚在门口,却迈步进去,谁知帘子一掀,竟是那女人出来,一手在眼角轻轻擦拭,猛地抬头看到知聆,惊得脸色一变,却又不敢高声。

    知聆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她出来,才问:“逸儿怎么了?”

    那奶母含着泪,小声说道:“二奶奶,逸哥儿病了两天了,说是风寒,请太医来熬了药吃了几幅,却一直不见好,这可如何是好?”

    知聆又是心疼又有点慌:“怎么一直不见好,请的大夫可是好的?”

    奶母神情略有点畏缩,吞吞吐吐道:“这两天大爷一直都不曾回来……也不管这里的事,是大奶奶派人请的大夫,应该、应该……”

    知聆见她说话的模样,口吻,心一下就凉了,知道练素爱肯定请不了什么可靠的大夫。

    奶母揪着衣袖:“二奶奶既然回来了,那就……进去看看逸哥儿吧,这两天他昏睡的时候,经常喊‘娘’……”说着,便又掉了两滴泪。

    知聆何尝不想赶紧进去看看段逸,但是只怕见了他,就不想要分开了。而老太太跟太太那边,是绝不会许她留在段逸身边的,若是生生离开,恐怕更刺激了段逸。

    知聆正犹豫中,却听里头一个稚嫩的声音咳嗽了两声,忽然唤道:“娘……”

    知聆听了这个声音,再无犹豫,掀起帘子便要冲进去。却听身后有人道:“二奶奶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在外头逍遥快活的很吗?”

    知聆回头,却见练素爱被丫鬟扶着,缓步过来。

    练素爱走到知聆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外头的日子果然好过,你看起来比以前更出落了,怪道大爷日夜都不愿在家了。”

    知聆不愿跟她多说,只是瞪了她一眼,转身仍要进房,冷不防练素爱伸手,便攥住知聆的手腕:“我还没有说完,你要去哪里?在外头住的久了,就连规矩也忘了?”

    知聆察觉她用力极大,手腕竟被她捏的生疼,她不愿大声吵到里头的段逸,便道:“放手。”

    练素爱看着她,忽然之间略微低头,在知聆耳畔低声缓缓说道:“不用在我跟前作出这一幅委曲求全的模样来,你在外头缠着他的时候,不知道多得意快活,现在记得你有个儿子了?能生不能养,活在世上也白白受苦,倒不如让他病死了还痛快一些。”

    知聆浑身颤抖:“你、你说什么?”这些话委实太恶毒,她虽然知道练素爱不是善茬,却想不到居然会狠恶到这个地步。

    练素爱冲她一笑:“你听得很明白,就不用我重复了吧。”

    知聆本不想跟她多费口舌,横竖先见过了段逸再说,然而此刻却忍不住,目光相对,便道:“逸儿现在在你这里,你就该好好对他,他病了,就该请名医来诊治,他这样的小小孩子,总不会得罪你,你若恨我,就冲着我来,别对他下手,若是逸儿有个长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练素爱目光一厉:“谁跟你说我没有请名医了?”说着,目光便往旁边一扫,旁边的奶母隐隐听到两人的话,一时之间后退几步,低头不语。

    练素爱又冷笑道:“他的确是养在我这里,只可惜心不在我这里,我怕我辛苦一场,只是养大一条白眼狼,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你心疼了?我听说你近来在外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三爷替你奔走不说,今儿连宫里的娘娘都见到了,方纯明,你能耐……你若不放心,有本事的,就跟大爷再吹枕边风,用你那下流法子……把人要回去自己养啊,反正你对此道是驾轻就熟的,对不对?”

    知聆深吸一口气,才令自己忍住,然而眼睛却忍不住红了,却不是伤心,而是气狠:“是啊,我是驾轻就熟,可就算我不熟此道,大爷也依旧是爱着我,又有什么法子?我说一句话,的确是管用,你若是知道,就对逸儿好一些,免得等大爷回来,我再跟他吹枕边风,留神大爷以后夜夜都不回来府中,又如何?”

    练素爱脸色一变,她可以百般诋毁方纯明,先前那个无人敢诋毁侮辱的、如今可以信口踩贬,虽是嫉妒恨意驱使,却更有一丝变态的快感,然而听知聆毫不在意似的,反借机反驳,说的又是实情,句句刺中她的隐痛……

    练素爱抬手,一巴掌打向知聆面上,知聆闪避不及,被打的头一歪,练素爱道:“不要脸的婊~子!浪货!你怎么不去死!”

    知聆听了,忍不住笑起来。

    练素爱道:“你笑什么?”

    知聆冷冷说声:“你嘴里这样骂着,心里是不是恨不得自己也是这样的婊~子浪货,好缠着段重言?别急,若有朝一日你练家倒了,你便也有机会了。”

    练素爱没想到她的嘴竟如此厉害,话也说得狠毒,挥手便要再打,知聆握住她的手腕,右手抬起,同样一巴掌挥过去。

    练素爱惨叫一声,也被打得歪了头,整个人懵住,继而火焰上窜。

    这会儿练素爱的丫头佩玉跟知聆的丫头胭脂都惊呆了,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先前为了避嫌,两个都退了开去,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要一拥而上,是劝还是……

    偏生在这当口,身后有人道:“这里是怎么了?”

    与此同时,知聆身后的门口处,段逸竭力顶开帘子,从低下探头出来:“娘?”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5 16:42:27
☆、51第 51 章

  老太太说道:“方家的女孩儿,不是个安分的主,你难道相信她说的?先让老三去给她脱籍,又跟娘娘牵上关系,你觉得她会放过这个机会?若是给她趁机接近了皇上,保不准她会掀起什么风浪来。”
  太太道:“诺之就是太心软了,才收留了她,只不过……过了这么些年她都安安分分地,怎么忽然间就会……是不是我们多心了?”
  “诺之的心软还不是跟你学来的?”老太太哼了声,“原本看她病怏怏地,就想由她去,没想到近来竟反而大好了,我思来想去,这始终是个祸胎,老大这两天不在京内,不如就……”
  太太身子颤了下,垂头不语。
  老太太看她一眼,面上不屑之色一闪而过:“罢了,这些就不用你理了,你就先回去吧。”
  太阿嚏起身之时,外头有个小丫鬟匆匆忙忙进来,叫道:“老太太,了不得了!”
  老太太皱眉,喝道:“没有规矩,又怎么了!”
  小丫鬟躬身:“老太太,这回可是真真的,方才碧荷姐姐送二奶奶去见逸哥儿,我就跟着李嬷嬷在后面,后来碧荷姐姐回来了,李嬷嬷不放心,去瞧了瞧,谁知正看到方二奶奶打了大奶奶一巴掌,两个人似乎是争吵起来。”
  老太太阴沉着脸,看向太太,太太叹了口气,起身道:“我去看看。”
  段嘉安的夫人,段府二奶奶秦莹很意外自己居然看到了如此精彩的一幕:一向冷冷淡淡连表情都少有的方纯明,居然抬手打了向来高高在上的练素爱。
  秦莹呆了一呆,疑心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然后就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我来的不巧……”她平日都是笑脸迎人,此刻或许是惊喜交加,故而虽然知道自己该严肃一些,却仍旧忍不住在声音里透出几分喜气来。
  练素爱转头一看,羞怒交加,又听她似“幸灾乐祸”,更怒:“你来的正好,想必你也看到了,有人简直是反了!”
  秦莹见她恼羞成怒似的,全没有平日里的淡然,心道:“平日里高贵的什么似的,这会儿是装不下去了……方纯明可真不愧是她的对头,竟能把她气得如此失态。”
  秦莹便故作惊诧道:“我本以为是寻常口角,怎么竟动起武来了?嫂子这样的好脾性也给惹急了,可真是不像话!”
  这会儿知聆已经蹲下去,把段逸抱起来,小家伙在里头听见声音,便挣扎着下床,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才到门口,此刻见果真是知聆,便也紧紧地将她搂住:“娘!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做梦了!”
  知聆抱着他,只觉得小身子滚烫,她心头发颤,一手去摸他的额头,手底下的小脑袋也烫手的很,知聆胆战心惊,听到秦莹的声音,便转过头去:“二奶奶,逸儿病的厉害,请你去请个好的大夫回来给他看看。”
  练素爱身边的丫鬟佩玉如梦初醒,想到方才练素爱被打自己并未及时出面,此刻便欲将功补过,忙道:“快住口!奶奶已经请了大夫来看,他自身子弱不肯好有什么法子,你竟不识好人心反而对奶奶恩将仇报!”
  知聆并不跟她多嘴争辩,只看着秦莹,秦莹身后的丫鬟红玉走到知聆身边,抬手在段逸额头上一试,慌地缩回手来:“天神,怎么这么烫!”
  秦莹咳嗽了声,看了一眼练素爱,便说红玉:“少在那里大惊小怪的……她慌了,你也跟着慌?”却也走过来,看了一眼,见段逸脸儿发红,便一惊,瞥了练素爱一眼:“不过这的确像是有点不好。”
  练素爱见她居然不理会自己被打之事,竟又去看段逸,心火越烧,恨不得把这些人都打死。
  段逸被知聆抱着,心满意足,虽然烧得难受,有些发晕,却不愿也不敢昏厥过去,便竭力抱着知聆的脖子:“娘,我没事,你别离开我了……我很快就好了。”
  知聆一听,泪乍然就落了下来,红玉也跟着湿了眼圈,秦莹看看两母子,又回头看一眼练素爱,她虽不喜练素爱,却不愿就在这时候跟她彻底反目。
  秦莹就说道:“这……该如何是好?”
  练素爱气极:“家里一向是你做主,这会儿又问我做什么?”
  秦莹咳嗽了声:“这不是你都已经请过大夫了吗,我如果再……于你的脸上不好看不是?”
  练素爱冷道:“我这脸早就不好看了,方才给她打了那巴掌,难道你没有看见?”
  秦莹斜睨她一眼,便说:“我看是看到了,就是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练素爱吃了这个亏,也不肯再做高贵了,恨道:“你这话说的奇怪……是她打了我,难道还要找我的不是不成?”说着,又冷看知聆,“不过是个妾,奴才似的人,什么时候奴才打主子,还要追究主子的错儿了?”
  知聆抱紧段逸,听了这话,就道:“在我的眼里没有什么主子奴才,只有善与恶、好人跟坏人之分!为难一个生了病的孩子,你简直是丧心病狂!倘若你若要说理,那就说理,逸儿也算是段家的子嗣,你又凭什么这样虐待他?”
  段逸模模糊糊中听到知聆在替自己说话,便又唤了声:“娘……”把脸贴过来,知聆觉得靠在自己颈间的脸儿极热,心头一颤,停了下来,转头看向秦莹:“二奶奶,求你快去请个好的大夫……”
  练素爱大怒之下有些失控,叫道:“不许!”
  秦莹不敢直接就打练素爱的脸,便犹豫着:“这、这个我也不好说啊,不然的话……我去问问太太?”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说:“不用问我,我已经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在场的人回头,却见一盏提着的灯笼在前,段夫人板着脸,快步走了过来,把三人扫了一眼:“半夜三更的,在吵嚷什么,还都是大家闺秀出身呢。”
  练素爱见她出面,就垂了头:“太太若是不来,我怕是活不出了。”
  段夫人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练素爱道:“明明已经请了大夫给逸哥儿看病,偏说我不尽心,刚才大骂我一顿,又打了我一个耳光,太太若迟来一步,怕是要扑上来生吃了我。”
  段夫人闻言目光扫过秦莹,最后落在知聆面上:“老太太开恩,让你来看一眼逸哥儿,你在这儿闹什么?竟还动上手了!上回的事因为是一场误会故而饶了你,这次又怎么说,现在还惊动了老太太,有的你好看!”
  知聆抱着段逸,这会儿也镇定下来:“太太要把我如何都使得,只是逸儿病的厉害,只求太太给逸儿找个好大夫,只要他的病好,我怎么都成。”
  段夫人看了一眼段逸,皱眉淡淡道:“病还没好?白天不是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怕又是遇到欺世盗名的庸医了!”说着,就转头看秦莹道:“还愣着干什么?这后院不是你当家?还不赶紧去请个顶用的大夫过来?”
  练素爱脸色一变,秦莹这才应了声,叫红玉去传命。段夫人这才又道:“你这会可放心了吧?碧荷,你来抱着逸儿。”她身边的碧荷便过来,要把逸儿抱过去。
  段逸朦胧中听见了,自不肯放手:“娘、娘……”
  知聆一时也不想放开,段夫人喝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还要不要他好了?”
  知聆狠了狠心,略松开手,碧荷把段逸抱了过去,知聆又将段逸抱着自己脖子的手松开,尽量哄道:“好逸儿,你乖乖地,等病好了娘再来看你。”
  段逸病中,格外虚弱,便也格外依赖母亲,竟哭着不肯放手。知聆一咬牙,松开他滚烫的小手,背过身子去。
  碧荷抱着段逸便先回太太房里去,段夫人看着知聆,吩咐身后几个婆子:“把她押进柴房里头,看着她,别让人探视,也不许她出来!”
  秦莹吃了一惊,练素爱本来正心怀不忿,听了这话一惊之下,却面露喜色。
  胭脂在旁边看着,便扑上来:“太太开恩啊!”
  知聆深吸一口气,看着胭脂,轻轻摇摇头,又看段夫人,却见她板着脸,毫无表情,只道:“还不快照办?”几个婆子上来,押了知聆下去了。
  此夜,段重言在入夜时候匆匆进了城门,连家门也来不及进,就直接入了监察院,向左都御史汇报了情况,正要出来,却听杜御史道:“小段留一下。”
  段重言以为长官是有什么吩咐,却见杜御史一挥手,其他的同僚无声退出,屋内连伺候的侍从都无,只剩他两人,段重言见这势头,心中一沉。
  杜御史道:“你才刚回来,理当好好休息,本来想这件事明儿再跟你说……但是想想,宜早不宜迟。”
  段重言道:“大人要说什么?”
  杜御史道:“听说你……最近想要为为方家翻案?”
  段重言一惊,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杜御史一笑:“放心,这儿没有别人,看你的样子,像是真的了。”
  段重言垂眸:“大人如何知道。”
  杜御史道:“你忘了我们是身在哪里了,这京城之中多半的官员身边都有我们的卧底探察,包括我们院里的人,也不例外。”
  段重言暗叹了声,杜御史道:“小段,你是个聪慧能干的,我又十分器重你,这件事若是别人我也不会同他多说,但既然是你……我不忍心看你走向歧途。”
  段重言道:“大人的意思是……”
  杜御史道:“有些事,过去则过去了,不要总想着翻案之类的,尤其是方家之事,你又不是不知当时的具体情形,也该知道若是涉及的话会有多大凶险,何必又自去招惹?”
  段重言道:“但是下官觉得其中有些蹊跷,而且所谓投敌的……”
  “不是‘所谓’!”杜御史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这件事已经定案,牵连甚广不说,还是皇上御批了的,你如今想要推翻,就是说皇上决断不对,唉,你又不是不知道,近来咱们所做的几件,已经颇让皇上不喜了,不要再惹火烧身了。”
  段重言垂头不语,杜御史道:“小段,听我一句,罢手吧,别自毁前程!”
  段重言出了监察院,看着头顶星空,怅然之余,一瞬竟不知要往哪里去。
  知聆坐在柴房之中,抱着膝盖出神,柴房里头一片黑暗,有几次她想着想着,精神有些恍惚,仿佛要睡过去一样,半梦半醒里,却好像听到耳畔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知聆的眼睛不知不觉闭上,但是却依稀地瞧见一团光,有人在光影里微动:“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她至今都没有醒?”另一个声音道:“先前你不是亲眼见过她睡去又醒来?这一次,或许是有什么……‘特殊’……”
  知聆知道说话的是谁,前一个是赵宁哲,而后一个,是段深竹。
  知聆心想:“难道这是在现代了?不然为什么会听到他们说话,而他们的意思,好像是知道了我睡着了能够穿越的事?”
  知聆还想继续听一听,心头却忽然跳了跳,模糊中想:“糟了,我如果回到了现代,那么这里呢?方纯明会不会是好好的?逸儿呢……逸儿的病会如何?我不能就这么放下他……”
  然而冥冥之中另一个声音却诱惑似的说:“回去吧,回去当然好,起码不似这里这样,行动都要看人脸色,就算赵宁哲外遇,凡事都要面对……总能有解决的法子,起码决定权都在自己手中。”
  先前那个声音道:“回去有什么好?丈夫背叛,家人离散,更没有人真心的对你好,但是这里,起码有逸儿,逸儿是真的喜欢你,也离不开你,你舍得离开这么懂事的孩子吗?舍得把他交给这群居心叵测的人?”
  后一个声音怒道:“难道要为了一个孩子而赔上自己?段逸毕竟不是你自己生的,他是方纯明的……丢下又有什么了不起,人应该为了自己活着!只要自己觉得开心快活,比什么都重要。”
  那两个小人,像是一白一黑,在她心中反复争斗争辩。
  而知聆眼前,那团模糊的光影里,赵宁哲说道:“到底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法子让她醒来?”
  段深竹道:“我正在查……但具体怎么样,还没有系统的方法。”
  赵宁哲有些愠怒:“这会不会只是你的胡言乱语?什么平行空间,什么穿越古代,我不信……”
  知聆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眼睛有些发热,她曾经爱过的,信过的,最熟悉的男人……如今……
  知聆忍不住唤道:“宁哲。”
  就在她叫完之后,光影之中的赵宁哲猛地一抖,抬起头来:“知聆?”
  知聆吓了一跳,这一瞬间,她有一种感觉,好像只要她答应一声,她就会立刻苏醒过来,回到现代,不再留在这个黑暗的柴房里头。
  “知聆!”赵宁哲似在惊呼,“我听到她在叫我!我听见了!知聆,知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5 16:42:36
☆、52第52章

  知聆的心急促地跳了起来,几乎忍不住地要回应赵宁哲的呼唤,然后听到有个声音叫道:“娘!娘……”这带着哭腔的呼唤就像是一个咒语,刹那之间把先前的迷津破除。
  知聆本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谁知耳畔的唤声越来越清晰,知聆睁开眼睛,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她起身往前数步,听到声音是从门口传来。
  门口上,胭脂紧张地扒在门边,怀中半抱着段逸,低声说:“主子,你在吗,主子,逸哥儿来了,非要吵着见你。”
  段逸手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烧的厉害,咳出来的热气都令人心惊,小孩儿微弱地唤:“娘……”
  知聆靠上门边:“胭脂,我在,逸儿……怎么来了?他病着该好好休息才是!太太请了大夫回来了吗?”
  知聆说着便探手,在门扇处摸来摸去,外头段逸也伸出手来,摇摇晃晃地却怎么也握不到一块儿,胭脂忙握住段逸的手,把他送到知聆手边去,知聆摸索着,终于捏住那热热的小指头。
  胭脂道:“大夫来过了,也给开了药,刚喝了一碗,精神才好了些,就问主子在哪,一直在哭,我没法子……”
  段逸靠过来,似乎想从微微开着的门扇缝隙里钻进来似的:“娘,你好不好?”
  这一刻,知聆就想到自己方才半梦半醒中的犹豫不定,一瞬泪落:幸好她并没有自私地离开。
  知聆握着那小手,在自己唇边亲了两口,才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逸儿,快回去,刚吃了药该好好休息,你要是记挂娘,就好好地回去快点好起来。”
  段逸哭得双眼红肿,大颗大颗地泪落不停:“我不要,娘在哪里我也要在哪里……我要跟娘在一起……”
  自从知聆跟他见了,小家伙虽然年幼,却从来不至于像是普通幼儿一样动辄爱哭爱笑,最真情流露的时候,却是在别院里跟知聆独居相处的那几天,知聆现在还记得,刚洗过澡的段逸,只穿着一件薄衫,笑着依偎在自己怀中撒娇的情形……
  但至于如现在一样的哭泣,上气不接下气似的,却是头一遭。
  看守的小厮忙叫道:“小爷,别这么大声,想把人招来不成?”
  胭脂忙哄着段逸,段逸平日虽懂事,但一病,便露出孩子气来,握着知聆的手死活不放,只想要到他娘身边儿去。
  正难舍难分时候,却见廊下来了两人,打头的是练素爱身边的佩玉,见状走上前,便冷笑了声:“奶奶说就算是把你关起来你必也不安分的,没想竟给奶奶说中了!你们都是死人!怎么看守的?太太都说了,不许人探视不许她出来,这是怎么说,想我回了太太,把你们打一顿不成?”她发火骂起来,两个小厮忙陪笑:“姐姐别气,他们正来,我们也正要赶他们走呢!”便拉扯胭脂跟段逸。
  知聆握紧了逸儿热热的小手,却觉得那手要渐渐地滑出去了,不由一阵揪心:“逸儿!”
  段逸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娘!”
  闻者伤心,见者流泪,那小厮拉扯的手不由一缓,佩玉见状,便冲旁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走上前,拔下头上钗子在知聆的手腕上刺了两下,知聆吃痛,却咬牙不松手,听着段逸的哭声,只觉肝肠寸断。
  那婆子拽住段逸,将他一把拉扯出来,胭脂抱不住他,段逸一下跌在地上,也不知是哭得太厉害还是撞到哪里,顿时便晕过去,一声也不吭了。
  在场众人顿时都静下来,胭脂扑上去叫道:“逸哥儿,逸哥儿!”
  佩玉咽了口唾沫,狠心道:“都跟他娘是一个模样的,都是病恹恹,素来喜欢装死的……快把他们赶走!”
  知聆直了眼睛,从门缝里看着这一幕,几乎连喘气儿都忘了,过了半晌才颤声问:“逸儿、逸儿……怎么了……”这一刻,倘若得个不好的消息,便什么也不用说了。
  胭脂忍着泪,抱着段逸:“逸哥儿……只是、只是晕过去了,奶奶别担心……”
  知聆一半心稍微放下一半又紧紧揪着,叫道:“给我、给我看看,给我看看他……”
  这会儿两个小厮已经推赶胭脂:“赶紧走吧,啰嗦什么。”
  胭脂身不由己地往外踉跄两步,哭着叫:“你们小心些,逸哥儿晕了!我还要回太太,你们一个也脱不了干系!”
  小厮们略有点害怕,佩玉虽有些怕,却仗着有练素爱在后,就道:“你别叫嚷,若论罪,你也是头一个,谁叫你违命带了他出来的?快把她赶走!”
  胭脂咬着牙,回头看知聆,含泪道:“奶奶,我带逸哥儿去看大夫……您……”还没说完,就被推搡出去了。
  屋里头,知聆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像是有人把自己的心也掏了去,只是瞪大双眼盯着眼前空茫夜色。
  佩玉是奉命来羞辱她的,见状,觉得可以回去复命了,却又哼道:“什么身份,也敢打我们奶奶!我们奶奶是慈悲,素来不肯跟你计较,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你可明白点吧!惹怒了我们奶奶,谁也不得好儿!”
  她说完后,转身便走,将走到院门处,忽地听到里头一声厉呼,凄惨之极,像是能慑人魂魄,佩玉吓了一跳,回头看一眼,道:“什么……”
  那婆子道:“似是她……”
  佩玉听着那一声,只觉得浑身有些发冷,掩了不安匆匆道:“罢了,管她死活,我们走。”加快步子离开了。
  知聆手握着门扇,双眼已经是血红,手腕上方才被那婆子刺出血来,却浑然不觉,只是死命地摇着门扇:“放我出去,让我见逸儿!放我出去!”
  自然无人应她,知聆脑中像是着了火,腾地从地上起来,拼命地拍打摇晃门扇,门扇晃来晃去,却总不开,知聆便又去打那窗,窗户亦是缩着的,她发了疯似的,把背后的柴举起来,扔向门口,身子踉跄来去,几乎要倒下,知聆却忘乎所以,捡起一根木柴,便向那门扇打过去:一下,两下,伞下……没头没脑地,一边厉声叫着一边用力敲过去……
  一直到力竭。
  知聆半昏迷着,仿佛回到了自己二十三岁的时候,那也是她人生之中最糟糕的一段时光,背着债务,还要承受债主的骚扰,每天提心吊胆的生活。
  一直到那天。
  那男人微笑着要把跌在地上的她搀起来,她眼中含着泪,却忍着不落,冷淡地后退一步:“你是谁?”
  男人望着她,眼睛很亮,像是七八月炽热的太阳光:“你忘了?其实我见过你的。对了,我姓赵,叫赵宁哲。”
  知聆皱眉:“我不记得。”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把他能融化人心的笑扔在身后。
  先前的不谙世事,到现在的警觉冷淡,也是许多丑陋经验得来的,对你笑的不一定就是好人,长得好看的更可能是衣冠禽兽,要记住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尤其是处在她现在这个境地,先前那些对她很好的人,多半一一露出真面目,他们当然不肯替她背负巨额债务,但却想在她身上讨一些甜头,落难的大小姐,对他们来说更有诱惑力,若不是还有一些父亲交好的长辈暗中护着她,恐怕她早就被毁了。
  后来就算是有人肯替她还债,但看着对方的脸,对上那些暗藏淫~邪的眼睛,知聆觉得:自己还没有到需要卖身的地步。
  因此知聆对于赵宁哲的出现,本不以为意甚至带了一丝厌恶。
  然后却没有想到……
  她跟他厮耗了两年多近三年,这个人却始终对她极有礼貌,极为体贴,像是一个真正的谦谦君子一样,并没有那种令人作呕的眼神,他的眼神虽然炽热激烈,但是纯粹,没有杂质。
  就在知聆二十四岁生日的那天,赵宁哲送了她一件礼物,就是那张曾压死了父亲,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借贷抵押合同。
  他并没有要什么条件,也不曾要她的许诺,更不曾强迫。只是自作主张悄无声息地把那张纸拿了出来,他对知聆说:“是你的了,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为什么?”知聆看了一会儿,问,“你想要什么?”
  赵宁哲望着她,笑了笑:“我只想要你……”
  她的心一震,忍不住露出厌恶的表情。
  而他依旧笑得温柔,接着说:“想要你开开心心的,像是以前一样,常常露出笑容就最好了。”
  他做了那么多事,说过许多温柔的话,但就是从这一句开始,让知聆有些沦陷了。
  她觉得,他是一个好人。
  这世上,找一个真真正正对自己好的好人,不容易。
  所以才会爱上他,虽然她不怎么表示,但心里对他是有些依赖的,本以为可以真的开开心心地生活,她也的确有一段神仙般快活的日子,一直到段深竹的车祸……
  再然后,就是他外遇的那件事,简直像是上天开的恶意的玩笑。
  知聆觉得:自己或许是被诅咒了,是不是她不应该露出笑容,是不是老天觉得她不配、也不该得到幸福?稍微觉得舒心,就会有突如其来的艰难横空而出?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巨力,似乎想将她彻底击垮碾碎一般。
  所以就算是熬过了种种辛苦,就算是忽然间来到这里,重新得到了一个孩子,却又遭遇这样的艰难阻隔。
  她痛不欲生,真正几乎崩溃。
  “知聆……知聆!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纯明,纯明,纯明你醒醒!”
  耳畔响起两个声音,属于不同的两个男人,却同样地焦灼急躁,带着怕失去的惊怕恐惧,交替或者重叠地在呼唤她。
  他们都想要她醒来,要她回到自己的身边。
  他们都也是人中龙凤,乍然一看无可挑剔,像是天赐良缘。
  但是究竟如何,却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茫茫然之中,却另有一句话,突如其来重又响起,盖过一切:
  ——“若有来世,我宁肯托身草木牲畜,惟愿一生不遭离弃背叛、苦恨折辱,如此而已。”
  这一刻知聆打了个寒噤,像是才明白过来,她为什么会那么清楚地记得这句话,她所经历的种种,岂非正是这句话的写照?这一世界,那一世界,是否今生来世都好,却似殊途同归!不管她再怎么小心翼翼也好,再怎么不争不求也好,上天总是要给出诸多不怀好意地考题,像是刻意要将她摧毁。
  这一句话,难道就是她注定的命运?如果是这样,是不是就得认命?
  一切浮浮沉沉地涌上,一切又嘈嘈杂杂地退却,于无止尽似的黑暗之中,像是有一簇火焰摇摇摆摆升起。
  知聆缓缓地吸一口气,无力垂落的手指轻轻一动。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5 16:42:48
☆、53第53章

  段深竹也做了一个梦,梦见在一片波澜壮阔的海面上,翩翩飞来一只蝴蝶,色彩斑斓的翅膀挥动,像是起舞似的,渐渐地蝴蝶的翅膀贴近海面,那薄薄的翼翅轻轻一扇,刹那之间,深蓝色的海洋变了颜色,一片浪花卷起,浪花连着浪花,连绵不绝,延伸出去,浪头堆积着浪头,越来越高,越来越汹涌,最后成了高高地浪花墙,然后,阳光不再,阴云密布,在浪头之上电闪雷鸣,一场暴风雨咆哮着迅速卷至。
  段深竹醒来之后,不知道自己这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直到一周之后他重新回到剑桥,为了找寻导师兰斯洛特,在三一学院旁听了半堂课。
  “在线性世界里,一加一就会等于二,但是如果是非线性的话,一加一就超越二的答案,譬如一只眼睛的视敏度如果是1,那两只眼睛加起来,答案却并不是2,而是6或者10。这就是非线性的不确定性。”
  段深竹无意听这些物理学的阐述,只是放眼在听课的诸人之中找寻兰斯洛特。
  “非线性的存在构成了复杂系统,交织在一起,可以用‘混沌’来描述,‘混沌’之中充满了不确定性,一个小小地敏感触发,延伸出去,就会产生让人意想不到的巨大连环效应……”
  段深竹眉头一蹙,这句话好像跟他心中的一个谜题遥相呼应,让他情不自禁转头看向讲台。
  那位教授仍在洋洋其谈:“在气象学上,有一个著名理论:‘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蝴蝶效应……”
  蝴蝶……效应?
  就好像那双熟悉的翅膀又开始扇动,段深竹脑中极快地闪过一些片段,呼啸而至。
  ——他驾车超过方知聆的车,在那生死关头,他的人却处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对着一个想要寻死的女子,她叫“纯明”。
  ——她巧笑倩兮,就在他的对面,着一身花鸟画的白裙,说:是的,平行空间……你也在那,三妻四妾。
  ——关键时刻他扑上前去拥著她,她明明在怀中,他却感觉她已经离开了他,走出人群。
  ——他停车在路边警示牌下,那些场景重又闪现,他像是看电影一样看到了一个女子的遭遇,然后……却是真中之真,他似乎看到她近在咫尺唤着自己,睁开眼睛,却并无踪迹。
  如同脑中有一场海啸迅速卷过,耳畔隐隐轰鸣,脑袋也忽然疼了起来,段深竹闭上眼睛,伸手揉揉额角。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轻轻一按,修长白皙的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细细银戒。
  段深竹抬头,对上兰斯洛特一双蓝色的眼睛,正惊喜交加又带着关切地看着他:“段,真的是你。”
  兰斯洛特穿着件白色衬衫,外头是黑色的小西服,有点像是修士的服装,手上还握着本书。
  他的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笑容温和,金边眼镜,衣冠楚楚,金发也纹丝不乱,看来就宛如一个不知不扣的修士。
  跟段深竹出了教学厅到了外头,微笑着看他:“你在电邮里说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当面跟我谈,究竟是什么事这么要紧?”
  段深竹看着对方碧蓝色的眼珠,金发的男人笑容如暖阳,他忽然有些犹豫,之所以不在电邮里说,一来是这件事的确复杂,二来,他不确定要不要旧事重提,毕竟那件事对兰斯洛特来说,或许是不好的回忆,贸然触及……行为鲁莽无礼不说……
  但就算是此刻面对面,段深竹一时还是有些开不了口,两人走出巨庭,段深竹回头看那巍峨的建筑,忽然说:“修恩,我还记得当初进学院,被要求在钟楼的钟声敲完之前,绕着巨庭跑上一圈,我还记得在正午的太阳下流汗的感觉……”
  兰斯洛特笑,显然也记忆鲜明:“就算是田径出身的运动员也很难完成,但那天我却大开眼界。”
  面对隐晦的赞扬,段深竹脸上露出略带羞涩的笑:“我也不过是想尽力试一试,大概是不知不觉中激发了一点潜能吧。”
  兰斯洛特说道:“是啊,我们一干导师也都有些震惊,有人还说,大概是因为你的腿长吧……别说是东方人里,就算是模特儿也不过如此,更难得的是,你居然能来学习枯燥的物理。”兰斯洛特说着,眼底又透出嘉赏的笑。
  耳畔听到水声,面前是哥特式的喷泉池,水珠好像是飞溅的水晶,蓝天白云青草地,衬着古老的巨庭,景色宛如油画一般。
  两人站住脚,段深竹转头看向兰斯洛特:“我只是想了解一些我感兴趣的东西,而且这里给我留下很多难忘的记忆,修恩,对你来说,有没有什么让你忘不了的……事或者……人?”
  兰斯洛特怔了怔,蓝眼睛里透出若有所思之色,本是略带笑意的脸,忽然之间笑容宛如阳光被阴霾遮住,他盯着段深竹:“段,你……想说什么?”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来不及后退,段深竹深吸一口气:“修恩,你还记不记得,‘方知聆’?”
  就在报出这个名字的瞬间,段深竹就已经知道了兰斯洛特没有说出口的答案,从他乍然变色的脸上他可以看得出来,对于兰斯洛特而言,恐怕他并不是“记不记得”,而是“从未淡忘”。
  兰斯洛特转过身来,正面对着段深竹,目光相对,兰斯洛特道:“你说的那件重要的事,就跟ring有关?她……怎么了?”
  段深竹看到,在刹那间兰斯洛特脸上出现了一种慌张的神色,这在从来都是淡淡然的男人身上是很少见的,而就在这一刻,段深竹忽然觉得,此刻的兰斯洛特,跟他所见过的方知聆是很相似的:都是这样淡定从容波澜不惊似的性子。
  同时段深竹有些疑惑:他们是一直都如此的呢,还是说,他们各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譬如他所见的,藏在兰斯洛特皮夹里的相片,那一身红色礼服裙神采飞扬的人儿。
  段深竹把自己从认识方知聆以来的种种都跟兰斯洛特讲了一遍,兰斯洛特从头到尾听着,脸色有些差,两个人沿着走廊从拱门出来,眼前风景开阔,前头就是康河,流水淙淙,河上有人泛舟,而身后不远处正是国王学院。
  在绿荫旁边的长椅上坐了,兰斯洛特定了定神,才说:“她现在还是昏迷不醒?”
  段深竹点头:“我已经请了几个脑科的专家,可惜都说不出是什么原因。”
  兰斯洛特转过头:“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段深竹迟疑了会儿:“修恩,我是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剑桥的三一学院,历来出现过许多得过诺贝尔的大牛,学院的教堂前还有牛顿培根等的雕像,物理学方面的研究更是世界顶尖。
  兰斯洛特把书放在身边椅上,歪头看他:“什么问题?”
  段深竹问道:“你觉得平行空间、平行宇宙这个理论存不存在?人是不是真的可以进入另一个空间?”
  兰斯洛特眼睛睁大了一下:“多重宇宙论?这个理论自1895年WilliamJames提出,一直争论不休:一件事不同的过程或者不同的决断……其后续是存在于不同的平行宇宙之中的,后来1957年HughEverett发表了一篇研习论文,在平行宇宙的论点上进一步提出人在各个宇宙之中是有自己的□的。2003年MaxTegmark更具体地把平行宇宙分成四类……所以说这个理论的确是存在,至于真实的是否存在,我个人觉得理论上是可以的。”
  段深竹一阵激动,兰斯洛特在这方面是颇有研究的,他说存在,那便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可能性。
  段深竹想了想,又说:“我刚才在学堂里听到‘蝴蝶效应’,那你觉得,假如此刻我们所做的一个决定,会不会影响到在平行宇宙之中另一个我们的命运?”
  兰斯洛特见他竟深入提及,思索了一下,便道:“毕竟宇宙是无限性的……你的理论,也是可行的。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电影TheButterflyEffect?如果你看过,就知道这种可行性跟变化性都是存在的。对了,你为什么会说起这些,这些又跟ring有什么关系?”
  电影“蝴蝶效应”中,一个小男孩在年幼时候的不同选择,延伸到成人后,会导致不同的生存状态,好的,或者最糟糕的的。
  并且他如何选择,也会对周围其他人也产生巨大的影响,每一个选择,都会导致命运有翻天覆地的不同。
  段深竹晃了晃神,听了兰斯洛特问,才镇定下来,于是把自己跟知聆接触以来到现在的种种异样都跟他说了一遍,包括自己出车祸时候的“感应”,以及后来又回到那个地点之后的种种“幻觉”,都说了一遍,还有他辛辛苦苦从赵宁哲那里获得的宝贵信息——比如知聆身上忽然会出现的伤。
  兰斯洛特听完之后,蓝眼睛之中闪着惊悸担忧的光,忍不住抬手,微微拢住了唇角,段深竹看着男人修长的手指竟在细微地颤抖。
  段深竹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我只是觉得很奇怪,第一次我出车祸的生死关头,如果那一次我产生‘幻觉’,也是有的,但后来我又去那个地方,却是好好地,怎么又会见到那么多的场景?好像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兰斯洛特喃喃道:“这大概就是线性之中的非线性,在特定的环境下……声,光,电等都会引发混沌的突变,你当时大概就是在这种突变里,所以才会见到‘平行宇宙’。”
  段深竹身子震了震:“那么,假如我再回到那个地方,或许我就有机会进入平行宇宙?”
  “不一定……”兰斯洛特似在出神,随口说道,“这里面是有很多影响的因素的,一点最细微的因素都会影响到那个结果。”
  段深竹深深锁眉,从平行宇宙想到蝴蝶效应,而两者互为作用,他总觉得这其中有个至关重要的东西,等待他发现……可惜他一时半会却又想不通。
  微风吹拂,不远处康河里的水发出轻微的声响,游人乘坐平底船缓缓游览过,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有人抬手便拍岸上美景,更有游客不停地向着两人猛拍。
  脚下的细草簌簌摆动,头顶的白云无声而过……两个男人坐在长椅上,背后不远是国王学院的大教堂,巍峨庄严,两个人却不再言语,各自出神,沉静地像是入了画。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兰斯洛特先开了口:“那么,ring可能是在平行宇宙里了?”
  段深竹迟疑地一点头,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他还怀疑,知聆在那里过的不好。但是此刻说出来,却只能让兰斯洛特越发担心。
  兰斯洛特抬手,从胸前掏出钱夹,缓缓展开:“你问我记不记得她,其实……”
  段深竹转头,看到那双醉人的蓝眼睛正深情地看着钱夹里的那红色裙子的女郎,他并没有说下去,但答案已经不言自明。
  段深竹顿了顿,终于忍不住说:“修恩,我有一件事很不明白,我认识的ring,是个很沉静的女人,跟照片上的完全不一样,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还有一句话段深竹没有问出口:——当时,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5 16:42:59
☆、54第54章

  段重言闯进柴房的时候,看见知聆跟一堆乱柴倒在一起,灯笼光下,她头发散乱气息奄奄。段重言忍着心慌将她抱出柴房,怀中的人轻的让他几乎以为没抱着什么,这一刻,就像是世上所有的光都背弃了他。
  段重言又惊又怒,把知聆抱回房中,即刻叫人去把胭脂叫来,就问端详。胭脂忍不住落泪,断断续续把事情跟段重言讲了一遍,段重言浑身发抖,寒着脸问:“逸儿现在如何了?”
  胭脂道:“先头是厥过去了,太医来开了些定神安眠的,才睡了过去,奴婢担心,逸哥儿本就病着,又遭这样的刺激,方才恐怕又跌着了,求爷给逸哥儿和奶奶做主……”
  段重言深吸一口气:“这些事我自会一件一件地料理,你不用急,现在只要她好好地,我自有说法。”
  胭脂擦了泪:“全仗爷,那我去照看奶奶了。”
  段重言一点头,无心落座,在原地踯躅来去,想到方才知聆的惨状,双眸幽寒,心道:“若她好,我就慢慢地来料理,若她有个不好,谁也跑不了!”
  段重言守在知聆房中,外头却有个丫头来,道:“大爷,老太太有请。”
  段重言道:“说我正忙,待会再去。”
  那丫头呆了呆:“可是,老太太说要大爷即刻过去,万一老太太生气了……”
  段重言皱眉,心想:“纯明的情形如此凶险,竟在这时候召我过去,必然是要说今日之事,我原本以为收纯明在内宅是对她好,怕杂事多,她又多心,才特特安排去别院,没想我离开这几天,竟又天翻地覆,原来我仍是薄虑了,她的身子本就不好,最近才有些起色,能经得起几番折腾?三弟常说我害了她,如今看来果真如此……祖母跟母亲那边本就不怎地看中她,我若不去,倒又让她们格外不喜,何况有些话,也是时候该说了。”
  段重言便道:“既然如此,你且在外面等候,我换一身衣裳便去。”那丫鬟松了口气,便退出去。
  段重言回到里屋,传了几个自己素来信得过的家仆,又叫了几个看着好的丫鬟,让他们皆守在知聆院里外,除此之外,又另派了几个人去,看护段逸。
  段重言做了此番交代,才又匆匆换了件衣裳,跟着那丫鬟往老太太房里头来,进了屋里,果真见自己父亲跟母亲也在,情形十分肃穆。
  段重言早有准备,行礼过后,祖母说道:“你才回来?”
  段重言答应了声:“是的,祖母,刚去监察院回了,才进家门。”
  老太太就冷笑:“才进家门,你便忙得很,只去那个狐媚房里头,连长辈们都不来拜见了,可见我们在你心里,是不如那个的!”
  段重言便跪地磕头:“祖母何出此言。”
  老太太瞥他一眼,不再开口。
  段夫人便道:“诺之,你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说也要现在拜见老太太的。”
  这话虽是责备,力度却不怎地够,老太太又扫她一眼,很是不满。
  段重言听了母亲的话,便道:“母亲跟祖母训诫的是,我原本也是想如此,但是我一进门,就见底下人仰马翻,才知道是纯明出了事,事有轻重缓急,我便只好先去看她了,本以为是有人胡言乱语夸大其词,谁知道我亲眼所见,竟比听到的更不像话数倍,我不知道是谁把纯明关入柴房,且打得她浑身是血昏死过去,更不知道是谁把逸儿推在地上,可怜他小小年纪还病着,竟厥死过去了!纯明身子素来就弱,她有什么天大的错需要如此苛刻对待?更何况逸儿,他好歹也是段家的子嗣,怎么竟下如此狠手!我还未来得及细查,祖母就派人来传我,我这数日不在家中,祖母跟母亲必然是知道的,若是有那等不怀好意暗下黑手的恶人,还请祖母跟母亲严惩。”
  段重言说着,便想到知聆的惨状,又想到逸儿小小年孩子……也跟着受些非人之苦,恨不得也当场放声大哭一阵。
  老太太听着这些泣血的话,虽然皱眉,却也说道:“她关起来,是我的主意,可是却没有人叫人打她!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且先不用说这些话来逼我,我叫你娘关她,是有缘由的,她竟敢掌掴你媳妇,她如今是什么身份,如此胆大妄为,必然是因为你太宠着她,惯得她无法无天。”
  段重言闻言,抬起袖子擦擦眼泪:“我虽有偏爱之心,但纯明向来是与世无争的性子,又怎么会主动招惹人,我见了她的惨状,就问缘由,隐约听丫鬟说:起因是练素爱薄待了逸儿,他病的那样厉害,他们竟不肯请个好点的太医,还嫌那熬药的气息难闻,要熏香,越发惹得逸儿咳嗽的狠了,纯明同逸儿母子连心,自然是不依的,必然是因此才起了争执,而且也不是纯明先动手,先动手的是练素爱。”
  老太太一听,拿眼睛看段重言:“你倒是清楚的很,那先前还来问我们做什么?你是来兴师问罪的?连我们都不好了?”
  段重言道:“祖母言重,我自然是不敢向长辈们问罪,但是这件事之中的主事者,却无论如何不能轻纵,不管在哪里,都脱不出一个是非曲直,何况纯明素来是我护着的,暗中不喜她也就罢了,如此狠手地相待他们母子,便如同是在掴我的脸,我无论如何不能将此节放过。”
  老太太气得身后,点着段重言:“好好,你这不孝的……你们都来看看,咱们段家的子孙!竟为了个妾室当面质问起家长来了!”
  段康在旁喝道:“重言,你是疯了不成,竟敢当着老太太的面这样嘴硬,谁会针对他们母子?这件事不过就是她自不量力,疑神疑鬼,你媳妇怎么就薄待了逸儿了,难道你当你母亲也是个死的,若是薄待了,你母亲会不知道?会放任她胡为?你偏爱护人,也是有的,但不用这样替她出头,合着只有她一个好,为了她,竟连母亲祖母都一概变得不是了!”
  段重言道:“我也不是偏爱她,也不是要护着她,若真的是护着她,她又怎么能落得现在这样,生死不知?我只是在替她说几句公道话,只是要分清楚事情的黑白曲直,退一万步,倘若今日被欺负的不是纯明是别人,我看不过去,也是会出声的!请父亲明白。”
  段康见他居然毫不退让,哪里会谅解,上前来一巴掌打下去:“你是要铁了心忤逆了不成?”
  段重言被打的往旁边一歪,白皙的脸上浮现几道红印子,他停了停,脖子梗了梗,抬头对上段重言的双眼,缓缓地说道:“父亲若觉得这是忤逆,那么……就算是儿子忤逆了吧!”
  老太太面色一变,段夫人忐忑难安。
  段康一听,气的浑身如筛萝:“你、你这逆子!来人!拿家法!养这样的不孝子,我今天宁可生生地打死你……”
  段夫人一听,忙起身拦住:“老爷息怒!”这一会儿,外面老二段嘉安,老三段兴玮,加上段娴等小辈,闻听动静都纷纷赶来,此刻听到要动家法,一个个按捺不住,便齐齐进来,也都跪在地上,段嘉安抬头道:“父亲息怒,请饶了哥哥这一遭吧。”
  段康跳脚,段夫人阻止,几个小辈儿跪在地上相求,但段重言却依旧不做声,正不上不下的时候,老太太开口道:“够了,你们跟着闹腾什么,还嫌不够热闹不成?都出去!”说着,就看向段康,“你看他这模样,你打死了他他能改?你也出去。”
  段康犹豫了一下,段夫人看一眼老太太,便同段康一起退了出来,几个小辈也跟着出来了,室内只剩下段重言跟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段重言,说道:“你先别忙着替她出头,我来问你,你可知道她叫老三去永安王爷那里求着给她脱去奴籍的事?”
  段重言愣了愣,他这几天没日没夜地在外头奔波,忙的焦头烂额,哪里有功夫去探听这个,何况才回到京城。
  老太太见他面色,就知道他是不知道的,不由地微微冷笑,又问:“那么,你可知道她跟宫里的娘娘有来往?娘娘赐了她些东西,又曾宣召她入宫?”
  段重言大惊,双眸陡然之间都睁大了些,心中狐疑着,怦怦乱跳。
  老太太越发冷笑:“看样子,你果真也是都不知道的。”
  段重言沉默了会,才说道:“也可能,是因为我都不在家里,故而没有来得及跟我说。”
  老太太道:“据我所知,赐东西的时候,你是在家里的,怎么也没有跟你说?”
  段重言闭了闭眼,心有些乱,老太太道:“你对她可谓是一片的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似的,但你可知道人家心里头打的什么主意?撺掇老三去求王爷,脱了奴籍是一方,跟娘娘牵连上是一方,且还瞒着你,她为何竟要这样?她那样的身份,竟想着跟皇家攀扯关系,万一她自不量力……”
  段重言不言语,老太太说道:“她要跟你是一心的,倒好了,只怕你白用了心,她不领情不说,反会害了你,也害了段家,你别怪我们老人家多嘴多心,有些事,是不由你不多想的。”
  段重言垂眸想了会儿:“纯明性子疏懒,脱籍的事,估计是三弟嘴快多事,至于娘娘那边,若不是娘娘的意思,纯明又如何能跟宫内的人有牵连?这件事虽然有异,但也不是不可能的,我也自会跟她询问。但是今夜的事,请祖母务必还要给她一个交代,说句不好听的,她的遭遇本就可怜,也是我亏待了她,我当初本是想护她的,如今却仍叫她吃这些大委屈,竟还闹得生生死死,若没个交代,我也没脸面见她了。”
  老太太皱眉,有几分不高兴,却仍忍着,说道:“你是个聪明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可,今晚上的事,我明白,你媳妇做的稍微过了些,但也不一定不是方家的女孩儿借题发挥,我只叫把她关起来,谁能去打她?好,……去欺负她的丫头婆子,连同小厮,你爱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但你媳妇毕竟是大家出身,你仍保全她几分颜面就罢了。”
  段重言听到这里,才算有几分意平,便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请祖母示下,逸儿是万不能再跟着练素爱了,我心想就仍叫他跟着纯明……”
  “这个不可!”老太太断然拒绝,又说,“不跟着练家的,也行,但是不能给她,若是教坏了可怎么好,依我看,不如就先交给你母亲看管吧,在你娘手里,你总该放心吧?”
  段重言出来外头,见父亲跟母亲都在外间等着,段康狠狠地瞪他一眼,也不做声,段夫人问:“如何?”段重言草草应付两句:“祖母说让逸儿暂时跟着母亲,还请母亲好好照料他。”段夫人垂眸,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段重言牵挂知聆,别了父母之后便往回走,走到半路,就见到自己一个贴身小厮撵兔子似的急急而来,见了他便忙刹住了,道:“爷,快回去……”
  段重言脸色雪白,只觉一口气吊在喉头上,若是不好,就必然一个厥倒了,那小厮才又大喘气地吐出下句:“二奶奶醒了!”
  段重言眼前一阵金星乱闪,定了定神,也顾不上骂那小厮,提了袍摆急急往前。
  段重言进了院里,入了里屋,果真见胭脂守在床前,知聆靠在床头,垂着眸子,脸上不知为何也伤着了,大概是被碎木头划破的,双手更是,左一道伤右一道血痕,手腕上更被戳破数处。
  段重言抢到床边:“纯明!”不敢握她的手腕,便轻轻握住她的肩头。
  知聆抬眸,看向段重言,段重言看到一双朦朦胧胧的眸子,似是而非,段重言咽了口唾沫,问:“你觉得如何?”
  知聆竟微微一笑:“我还好,还在这里。”
  段重言愣了愣,觉得这话几分古怪,却顾不上细究,顿了顿只说:“你放心,那些伤了你的,我会重罚他们。”
  知聆看了他一会儿,便转开头去:“没有人伤我,这些伤是我自己弄得。”
  段重言听着她淡淡的声音,一瞬之间打了个寒战,不知为何,竟觉得方纯明又回到了昔日的那个方纯明,是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冷冷淡淡地那个冷清的人,他说不出具体如何,但只是有一种极为恐惧的感觉,忽然涌了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逝去后不复还了。
  胭脂退后,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段重言坐在床边,看着知聆:“我本以为让你住在别院里,该少些是非,没想到……”
  “是他们说逸儿病了,我才急急地回来的。”
  段重言握了握拳,目光从知聆脸上的伤转到手腕上,张口说:“你别怪母亲跟祖母,她们……是多心了,她们……说你让三弟去永安王那里……又说你进了宫……”
  知聆目光转动:“是三爷跟我无意中说起来,他说要去试试看的。先前娘娘赐了东西下来,我让胭脂好好放着,等你回来后便给你看,想听你的说法,谁知道那晚上你因三爷出事了并没有回去,后来回去,又急急要走去做正经事,我也把这件事给忘了。娘娘叫我进宫的时候,三爷也在,我问他的意思,三爷说横竖是好事,便去了,又如何?娘娘的意思,我不明白,但她说以后还会传我进去说话,当时我惊讶问了一句,娘娘还责问我难道不喜欢进宫跟她说话?若是长辈们觉得不妥,我正好不去也就是了。”
  段重言听了,心头一宽,便道:“我也是这么跟祖母说的,娘娘的事,又跟你有什么相干,是他们自想多了。”
  “他们想多了没有办法,只要你别想多了就是了。”
  “我有什么想多的?”段重言见她说了好些话,不像是有异样的了,心略微安定,刚要笑话一句,忽然之间心头一紧,便想到一个人。
  知聆见他嘎然而止,面色也有些变,就问:“怎么了?”
  段重言迟疑了会儿,说道:“你这遭进宫,只是……陪娘娘说话?”
  “不然还要如何?”
  “那,除了娘娘,可还见了什么其他人不曾?”
  知聆觉得他的问话有些奇怪,皱眉停了停,就说道:“是了,在娘娘宫里坐了会儿后,皇上忽然去了……”
  段重言一听,脸色大变,知聆本来并不觉得如何,此刻心里却隐隐地也察觉什么,却仍面无表情,问道:“娘娘当时还说我有福气,正好遇上皇上去,怎么了?”
  段重言只觉得像是含了一枚黄连,满口的苦涩:“没……没什么,只是,以后尽量的不要进宫去了。”
  知聆微笑道:“那娘娘若是还要召我呢?”
  “我……会派人跟娘娘说。”
  知聆看着他,忽然说:“你说,娘娘召我入宫这件事,为什么没跟老太太和太太说起?看她们的反应,不像是早知道似的。”
  段重言身子一抖:“或许,娘娘觉得只是小事,故而不想惊动他人。”他有些不愿意说这个话题了,便道,“是了,我跟祖母说,把逸儿先给母亲看管照料,你觉得如何?总比在别人手里好些吧?”
  知聆点点头:“是的。”
  段重言总觉得她太过平静淡然了些,便缓缓靠上前,将她肩头抱住:“纯明……”
  知聆靠在他身上,并不做声,段重言也并没有开口,这一刻他忽然想到很多,想到他跟“方纯明”初次相遇,想到他们惺惺相惜,想到一切地悲欢起落,想到上司的训诫,想到祖母的叮嘱……眼前一片模糊,却另有一股气冲上来,段重言忽然说道:“纯明,若是我抛下这一切,带着你跟逸儿离开京城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你说好不好?”
  知聆呆了呆,而后却又低笑道:“别说孩子气的话了,我若说好,岂不是会让你当了个不忠不孝的人?你自己也是不会甘心的,你只是一时不忿,说说罢了。”
  段重言张了张口,却无声,他闭了闭双眸,只轻轻把知聆拥得略紧了些。
  平明时分,宫门初初开启的时候,有个小黄门匆匆出了西华门,翻身上马,马蹄哒哒,惊醒许多好梦沉酣的人,小黄门沿着宫门前十字大街拐了几拐,一路行到御街西,停在段府的门前。
  段府里有人出来:“何事?”灯笼提高,见是宫里的人,顿时哈腰,“原来是公公,所来何事?”
  小黄门道:“别忙,悄悄地带我进去,别惊动了别人,只要见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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