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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有毒》秦简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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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5 20:55:31
    287 千手观音

    半个月匆匆过去,这一日正是腊八,按照宫中规矩皇帝和皇后将大宴群臣,所有三品以上官员及女眷均要入宫领宴。舒榒駑襻李未央步入大厅之时,裴后已然被太子的妃妾包围,裴后面上难得露出笑容,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王子衿走了过来,她的身上穿着一袭浅蓝色挑丝双窠云雁的衣裙,更衬的妩媚娇艳、不可逼视。她与李未央并肩而立,微微一笑道:“嘉儿,你在看什么?”
    李未央向着大殿之上轻轻投去一眼,王子衿一眼望去,只见太子妃和卢侧妃等人都围着裴后不知在说什么。王子衿自然明白李未央的意思,她淡淡地道:“听说太子殿下最近专宠一位宫外的美人,甚至为了她长久不回太子府,此事已是众人皆知,太子妃他们自然按捺不住。不过,竟然能够让太子连皇室尊严都顾不上,丝毫也不顾忌这些身份高贵的妻妾们,可见那个女子一定是有倾国倾城之貌了。”
    李未央笑了笑,冷莲的确是貌美如仙,但是她真正迷住太子的地方却不在于此。太子的心中始终有一根刺,那就是裴后对他一直不冷不热,根本不像一个慈爱的母亲,这固然是裴后天性所至,而另一方面太子的自卑心也很旺盛。冷莲知情识趣,温柔婉转,更是非常了解太子的心情,当然会百般开解、万般柔情,如一朵解语花将太子收拾得服服帖帖。再加上太子还有点恋母情结作祟以及对裴后威严的一丝挑衅之意,所以才造就了冷莲如今的地位……这其中的心思,不可谓不复杂,若是换了任何人都难以轻易相信。李未央并不多加解释,她只是微笑道:“能够取得太子的钟爱,这名女子自然是绝色天仙了。”
    王子衿见她不肯多说,也不强求,目光直视那边的热闹:“那些女人如今都坐不住了,不光是她们,恐怕连裴后都坐不住了!”若非如此,向来对太子妃嫔并不关心的裴后,怎么会突然这么和颜悦色?
    果然,就听见裴后看着张侧妃笑道:“你这孩子已经有四个多月了吧?”
    张侧妃受宠若惊,连忙道:“是,母后。”
    而其他的那些妃子瞧见裴后难得对一个人和颜悦色,不由又羡又妒,眼中险些冒出火来。太子妃忍着妒意微笑道:“正是,臣媳一直叫她小心谨慎,千万好好保胎,为太子早日再生一个儿子出来。”她说到这里,旁边的卢侧妃不由大怒,自己刚刚生了个儿子,现在这个张侧妃就要来和自己争宠,果真好生气人!但她脸上却不表露出来,只淡淡笑道:“太子妃说的是,素日里就瞧见您对张侧妃非常关照,以至连太子都忽略了呢!”
    太子妃被她这一噎,不由又羞又气,脸儿涨得通红,在场的其他几个妃子却低着头,不由讪笑。太子妃性情悍妒,上一回为了冷莲的事情闹得众人皆知。太子如今已经是丝毫也不肯进她房里了,难得回太子府一趟,最多也不过就是瞧瞧怀孕的张侧妃和卢侧妃生下的那个儿子,其他人伸长了脖子也见不到太子一面。
    太子妃不知道装了几回病,可惜都换不回丈夫的心,如今卢侧妃冷朝暗讽,分明就是在说太子妃失宠的事,她又会怎么甘心?
    裴后冷眼旁观,见自己不过是对她们和颜悦色,这些人就蹬鼻子上脸,弄得剑拔弩张、场面难看,不由冷笑一声。若非为了安抚人心,做出一派和睦假象,她又何必在这里跟她们虚以委蛇?这些女子一个比一个蠢,她压根就不放在眼中,好在出身都还有点用。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一笑道:“常言道娶妻当娶贤,要做得一个贤妻,不该管的就不要管了,更重要的是知道自己的分寸,懂得有礼、有节、有度。我知道最近到处都有一些不好的传言,我也不细究。只在这里对你们说,你们既然是嫁入了皇室,就该懂得规矩,好好地守住自己的夫君,其他的事情不必过问。不管太子如何作为,你们都要尽好自己的责任,懂得如何做他的眼睛、做他的耳朵,不要只想着争风吃醋、互相争斗。不过,若是太子有什么疏忽之处,你们也不能放任自流,该劝的还是要劝。如今太子这样荒唐,你们这一些人也都放任不管,岂不是要贻笑大方吗?”
    太子妃一时无语,顾不得众目睽睽便红了眼眶:“母后,儿媳如何不知这个道理?平日里我也一向是这么做的,只是我素来愚钝,不讨太子欢心,一时惹怒了他,才闹出上一回的事来。如今,他已然是不肯回府来了!也都怪我的不是,连累了众位妹妹都一同受冷眼。”
    卢侧妃一寻思,这话不对啊,赶紧道:“这不能怪太子妃的,我们也都没本事,拴不住太子的心……”
    裴后看了看她们神色各异的面孔,笑道:“外头那些野花、野草,不过是一时风流罢了,无论如何也上不得台面。有我在一天,你还怕才子妃的位置不保吗?你们也是一样,好好辅佐太子,不要让他再做出一些糊涂的事。”
    几个侧妃面面相觑,却都齐声应道:“是,母后。”
    她们这边低声说话,旁人听不清楚,只瞧见场面言笑晏晏、一派和乐,不由心中便暗自奇怪。早有人私下议论道:“不是说太子殿下不是裴后娘娘的亲生儿子吗?瞧见娘娘如此和颜悦色,倒是不像啊!”
    立刻便有人道:“你哪里知道?娘娘平日从来不肯轻易与人谈笑,这些太子妃妾那里能见得到她?如今她却突然表现得这么亲切和蔼,可见根本就是要做给别人看的!”
    人们窃窃私语着,有人相信有人怀疑,太子将这些声音或多或少地收于耳内,面色不由变得更加恼怒。此刻,他已然相信裴后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不但如此她还忌惮自己、防着自己,宁愿重用一个宠臣处处压自己一头,这怎么能不让他怀恨在心?
    正在太子胡思乱想着,前面宽阔的广场上已然有百戏上来表演。阿丽公主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百戏,不由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十几面大鼓被人抬了出来,鼓声咚咚地响起,数十名大汉身上腰间鲜红的汗巾一路舞过,气氛极为热烈。专业的驯兽师从广场两边各引着两只凶猛的老虎进入场中,让它们跳过火圈为众人表演杂技后才退场。又过了一会儿,数名艺人表演者爬竿、翻筋斗,都是技艺高超、手段厉害,阿丽公主正看得如痴如醉,忽然听见“轰”的一声,广场一角顿时烟火四起,她不由吓了一跳,赶紧抓住李未央的手臂。
    李未央轻轻一笑,拍了拍她的手道:“没事,不过是表演罢了。”果然就见到,一排排的蓝衣女子从广场右侧走了出来,高高举着一只火炬,瞬息之间口吐火焰,火炬顿时熊熊燃烧起来,她们便一边表演一边跳舞。
    阿丽公主瞧见这一群人居然真的喷出火来,又不断地做出各种怪异的表演,煞是有趣,不由看得兴高采烈,浑然忘了刚才的害怕,接下来,还有各色的马戏、飞行戏、面具舞等等,场面十分热闹。不要说阿丽公主看得入迷,便是其他的大臣也不禁放开了往日的矜持,开怀大笑。
    酒过三巡,皇帝才出场。众人看见陛下来了,连忙站起身,三呼万岁。
    李未央远远瞧见皇帝虽然身形并无异样,可是眼下却是隐隐发青,眉心那道红痕更深了。这说明皇帝的头痛症并没有完全痊愈,但今日这样的宴会若是不出席又会给众人造成他病情加重的印象……这是勉为其难了。李未央正想的出神,阿丽公主笑道:“嘉儿,今天皇帝可迟到了!”
    李未央一怔,才淡淡地道:“陛下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咱们只有迎驾的分,哪能责怪陛下呢!”
    阿丽公主吐了吐舌头,却是不以为然,在她看来这么多人就等着皇帝一个人,他也太霸道了。
    只听见皇帝朗声笑道:“好,诸位平身吧!”
    所有人这才站了起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待太监吩咐就座,他们才敢坐下。
    皇帝就坐在裴后的身边,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今日的腊八宴会可真是辛苦你了。”
    裴后微笑,笑容端庄、雍容,声音却是平淡:“陛下说的哪里话,这一切都是臣妾应当尽的本份,更何况还有郭惠妃、陈贵妃她们帮衬着,无论如何也累不到哪里去的。倒是陛下身体刚刚痊愈就出来吹风了,臣妾真是担心的很。”
    听到裴后这样说,皇帝的笑容微微收敛了,冷哼一声道:“朕没事,朕的身体可好得很,不劳皇后操心。”
    裴后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显然不将对方的话放在眼中,她是最清楚皇帝病情的人,也知道他没有自己口中所说得那么轻松。
    皇帝脸上挂着笑意,袖子下却紧紧地握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脊背绷得笔直,可见他的头痛症依旧很厉害。将一切看在眼中,郭惠妃不由有些焦虑。若说在后妃之中有谁真正关心皇帝的健康,她算是一个。虽然对皇帝没有多少爱意,但夫妻多年,他毕竟是元英的父亲,不论如何她不希望看见他有什么损伤,再者皇帝若是倒下只会称了裴后的心,于他们害处极大。想到这里,她不由柔声道:“陛下,宴会每年都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明日就要上早朝,您病了这么久想必积不少折子,若是着急……不妨先回去批阅。”分明是在替皇帝解围。
    裴后闻言,冷冷地撇了她一眼道:“陛下处理政务自然有的是时间,何劳惠妃你多言?”
    郭惠妃面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却立刻住了口。
    皇帝也知道惠妃是在替他着想,否则政务繁忙也不急于一时。但他若是现在走了,只会让人怀疑他身体的状况,极可能危及朝政稳定。思及此,他微微一笑道:“惠妃不必担心,朕身体已然康复,大不了参加完宴会,回去再批阅也是一样的,只是还要劳烦爱妃到时候为朕亲自送些点心来。”
    郭惠妃眉眼低垂,柔声道:“是,陛下。”
    陈贵妃冷眼旁观瞧见这里斗得激烈,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如今太子和静王在前朝你死我活,后宫裴后和郭惠妃各占半壁江山。裴后的手段、心机都远胜与郭氏。若非有个齐国公府帮衬着,郭惠妃绝对撑不到现在。想到这里,她看了旁边的一眼周淑妃,只见周淑妃目光平静地看着前面的百戏表演,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没有察觉到这里的动静一般。
    她的心中不免轻轻一叹,这周淑妃也是个厉害的主,这边斗得如火如荼,她那里稳坐泰山、旁若无人,这种定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这一次的宴会,王子衿主动和身边人换了席位,恰恰同李未央坐在了一起,这就说明她已然旗帜鲜明地站在了齐国公府一边,将这种变化看在眼中的众人都是十分的惊讶。要知道这两个人可是情敌,如今看她们坐在一块儿谈笑风生,情形说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王子衿低声问李未央道:“从药粉配好之后,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李未央淡淡一笑:“我不是说过吗?嬴楚要向裴后敬献一尊千手观音,事先他曾经四处托人征集画像,以便交给雕刻大师来雕刻。可是据说他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合心意的,不是面容过于严厉就是稍嫌轻浮、不够端庄。五哥堪称丹青高手,而且画风独树一帜、少有人见,他画出来的观音像必定是极好……所以,这一幅画已然送到赢楚手中了。”
    王子衿心头一跳,郭导那幅画她也是亲自瞧过的。可她并不觉得对方会将那一幅画刻成千手观音,那是多大的风险!想到这里她立刻道:“嘉儿,恐怕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我觉得嬴楚不会这么做的。”
    王子衿以为李未央在画上动手脚,驱使嬴楚将画像刻成观音敬献给裴后。然而她恰恰是猜错了,李未央轻轻一笑:“他自然不会把那幅画像真的雕刻出来,但是……未必不会留着。”
    王子衿不禁十分诧异:“我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既然你明知道对方不会照着画像来雕刻,又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送到他手上。”
    李未央语气很平和,慢慢倒:“嬴楚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而且十分狡诈,很少有男子如他这般心狠手辣,只可惜……”
    王子衿连忙追问道:“只可惜什么?”
    李未央轻叹一声:“只可惜他终究是个人,是人就有爱恨嗔痴、七情六欲。他深爱着裴后,所以裴后就是那个致命要害。一旦走上这条坎坷的情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一个毫无破绽的人,终究还是有了短板,岂不是可惜?这就给了咱们可趁之机,利用得好要他性命绝非难事!”
    王子衿惊讶地看着对方,心中有一丝意念越发强烈起来,只觉得方才一直紧着的心忽然松驰了下来。她虽然不明白李未央此时的心思,可是对方的神情语气都是那样的笃定而自信,这也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嬴楚已然上前,大声地道:“陛下,娘娘,微臣有一件礼物要送上。”
    嬴楚要送礼物的事大家都知道,因为裴后要接着这个机会对他有所提拔,所以连礼物都是一早定好的,是一尊千手观音象,还是请著名的雕玉国手亲自来刻的。只不过据说在寻找原型的时候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等到嬴楚将那一尊千手观音象取出的时候,众人的眼睛不由都瞪直了。
    嬴楚命人抬上来的那一尊千手观音足有一尺高,通体洁白,犹如凝脂,除了菩萨胸前合十的两手之外,左右各塑二十只手,各持刀、枪、拂、尘、伞、镜和净瓶等各种神通广大的法器,另外手中各有一眼,实为四十二臂、四十二眼。而这观音慧目下视、面容慈祥,看了便让人觉得有一种心平气和的感觉,大生一种拯救众生与苦难的慈悲胸怀。
    仔细端详了观音慈悲面容后,王子衿不由有些失望:“他果然没有用那一幅画像!”
    李未央笑了笑:“他自然不会用的,他若是用了岂不是告诉所有人他对裴后怀有不臣之心?”
    听到这里,王子衿心头一跳,转头看着李未央,道:“看来你有十足的把握!”
    李未央似笑非笑:“若无把握,我又怎么敢向你保证呢?”
    裴后果然笑道:“这尊千手观音的确是惟妙惟肖、体态优美,再加上这一尊玉是千里迢迢从深海运来,十分珍贵、难得。陛下,你一定要重重赏赐嬴大人才是!”
    皇帝听到此处,哪里还不明白,裴后是要借机让嬴楚管升一级。他厌恶地看了眼嬴楚,面容却是淡淡的,“嬴大人,倒真是辛苦了!只是朕瞧这千手观音,看起来和大明寺里的观音象十分相似,你是不是照着大明寺那尊观音雕刻的?”
    这话分明就是说嬴楚偷懒了,嬴楚连忙道:“陛下,这尊雕像的原型乃是国手张成亲自所画,微臣绝不敢偷工减料,请陛下放心。”
    皇帝冷冷一笑,看着裴后道:“看来这个臣子对你还真是忠心耿耿,这一尊玉观音真的成事,不知道要费多少的心思!有此爱臣,皇后还真是应该放宽心了。”
    裴后看着皇帝,仿若没有听懂:“多谢陛下。”
    看见嬴楚进贡了千手观音,太子面上神色却是略带一丝嘲讽,眼神分明就带着几分恨意,只是巧妙的垂下,不让外人看出来罢了。
    阿丽公主轻轻地问李未央道:“那天我听你和王小姐所说,似乎今天就要动手,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她和王子衿有些不对盘,可是问的问题却完全一样。李未央知道她们都十分着急,却是不急不缓道:“不是我要怎么做,而是要看五哥他怎么做。”
    王子衿眉头一挑道:“五公子?他要做什么?”
    李未央目光投向不远处:“你没瞧见……五哥今天一杯接着一杯,似乎有些喝多了吗?”
    王子衿就冲着郭导望去,见他拉着静王元英正在你来我往一杯一杯往下喝,那俊美的面上也涌现出了红晕,看起来更加风神俊朗。往日里有元烈在,这些少年公子都觉得十分压抑,只因为元烈的风采足以盖过任何人,可是现在看元烈不在,竟是一时以人能够夺得郭导的风头。很多年轻的小姐悄悄地望着他,似乎还有人蠢蠢欲动。不多时,便有乔太傅的千金走了过来,她叫做乔慧。乔慧看着李未央,微笑一笑道:“郭小姐,多日不见了。”
    李未央笑了笑,神色平静地道:“乔小姐有礼。”
    乔小姐便就势在王子衿的旁边坐下,笑容显得格外灿烂。乔慧今年只有17岁,生得容貌娇美、个性活泼开朗。她和韩琳有些交情,所以往日和李未央也碰过面,今日特地来打招呼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她一开口就是:“前段时间听说五公子受了伤,不知现在可好了吗?”
    李未央看了乔慧一眼,微笑道:“多谢乔小姐的关心,我五哥的身体已然无碍。”
    乔慧面上闪过一丝喜悦的神情,随后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郭导的方向,笑容深了:“我一直就想要去郭府上拜访,只可惜韩小姐总是嫌我麻烦,不肯带我去。”
    李未央淡淡地道:“她和三哥的婚事近了,最近都闭门不出,连我都是见不到的,未嫁的新娘子自然是不好往郭家跑,乔小姐若是有心,不妨来看我也好。”
    乔慧闻言更是喜上眉梢,那一张漂亮的脸蛋带了三分红晕。王子衿冷冷一笑,她素来看不惯这些上门倒贴的姑娘,更何况郭导这人虽然嘴巴不怎么样,行事也讨厌了一些,可终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匹配的。眼前这位乔小姐若论相貌、身世倒和郭导也配得上,只可惜从前有过一个不好的传闻。乔太傅当年未曾发迹之时,与一个友人有过婚姻之约,将这乔小姐许配给了那一家的公子。谁知道那友人过了两年家中落败,不得已才携了儿子亲自上门来请求给予帮助。谁知这乔家二话不说撕毁了双方的婚约,甚至还将人乱棍打出去。这事情一传出来,王子衿自然对于这位乔小姐有三分厌恶。此刻瞧见她对郭导一脸花痴的样子,王子衿也不知怎么回事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她淡淡地道:“乔小姐,我听说郭公子虽然痊愈了,可他那一只右手却是永远都没有办法再举起剑了。乔小姐不是曾经说过要找一个文武双全的贵公子吗,只怕郭公子高攀不起吧!”
    听到这一句话,乔慧面色就是一变,她没有想到王子衿竟然说的如此直白,不由匆匆站起身,冷若寒霜地道:“我倒不知道王小姐什么时候也和郭家走的这么近了,而且也爱胡言乱语,哼!”她冷哼一声,难掩羞愤,转头就走。
    阿丽公主愕然看着对方的背影,十分吃惊地回过头来看着另外两人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未央笑道:“子衿把人家赶走了,还能是怎么回事?”
    王子衿面上一红道:“嘉儿你不会怪我多事吧,我也只是看不惯乔慧这个人罢了。”
    李未央目视着她,语气很温和:“我知道子衿的意思,上一次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这世上嫌贫爱富是人的本性,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只是这乔太傅做的有些过分,他完全可以只是取消婚约就罢了,何必还要将对方打成重伤?这样的人的确是品德低下……父亲的举动已然如此过分,乔小姐不知闭门谢客,竟然还到处招蜂引蝶,四处参加游园宴会,可见她的性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的女子,父母亲是不会同意她进郭府的,早些断了她的念头也好。再者,你说的没有错,我五哥的确是受了伤,一般的寻常女子匹配不上他,而那些自命清高的女人同样也不肯嫁给我五哥,这样也好,可以任由他挑选自己心爱的。”
    王子衿听到这里,倒是有些诧异:“我听嘉儿你的意思,似乎有些放任自流?”
    李未央笑道:“五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文武双全的郭五公子,母亲已经发下话来,不管他喜欢谁家的姑娘,只要家世清白,人品模样好,性情温柔这就罢了,并非一定要出身高门大户,更不需要文武全才……这些东西对于居家过日子没有丝毫的好处。”
    王子衿却是不以为然道:“娶妻自然要百里挑一,郭导这样的人,哦,我倒不是说他人有多么优秀。”她说到这里,似乎面色更红,却还是看着李未央坚持地道:“只是他毕竟出身齐国公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若是不然将来待客,那般女子能够出得厅堂么,岂不是给齐国公府抹黑?”
    王子衿说的也不错,常言有云: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即便是娶不了大户人家的女儿,也要娶大户人家的丫鬟,这样的女孩子家教修养都是极好的。反倒是那些小家碧玉,常年柴米油盐酱醋茶,养出来的也不是什么高华的气度。
    李未央和王子衿的看法却是不同,只要郭导喜欢,对方什么出身其实并不重要,所以她只是微微一笑道:“子衿你的想法并没有错,只是我五哥性情较为古怪,一般的女孩子他不喜欢。尤其是那些出世高门大户,性情骄纵跋扈或是自命清高的,五哥更是极为厌恶,我觉得他还是适合那些性情温柔如水的姑娘,至于出身如何,只要我齐国公府不介意,谁又敢多说什么?”
    阿丽公主点头道:“对啊,还是我们草原上姑娘热情开朗,现在一想,我有个朋友就很倾慕五公子!”
    她这样说完,却见到王子衿不知为何脸色微微一白。李未央看在眼中,却是淡淡一笑,并不多言。
    王子衿听出了李未央的言外之意,但她毕竟性情高傲,说不出什么旁的话来,只是垂下头,轻轻地一叹,李未央是在暗中告诉她,齐国公府并不希望和王家结亲,因为她和郭导并不合适。虽然她原本并没有要嫁给郭导的意思,可是当面被人家嫌弃,她还真有些受不了,若非早已和李未央成为了朋友,恐怕她会忍不住反驳。强自按捺下去之后,她才低声道:“姻缘的事情都很难说,并不是说你们想怎样就怎样的。”她说完这一句话,自觉失言,却是住了口。
    李未央轻轻扫她一眼,笑容和煦地道:“是啊,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见,无缘对面不相识,缘分这样的东西是人没有办法操控的,也许五哥明天就会遇见他喜欢的姑娘也不一定。”
    王子衿定定地看着李未央,刚要说什么,这时有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赢楚受完封赏退下去,人刚刚走到席间,突然“咣当”一声,郭导将酒杯往地下一掷,猛然站起指着嬴楚冷冷地道:“你这是干什么?”
    嬴楚原本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闻言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道:“郭公子此言何意?”
    原本嬴楚只是从郭导身边走过,却不知怎么回事大家听到郭导酒杯摔在地下的声音,一时都便都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嬴楚,果然听见郭导恼声地道:“嬴大人,纵然你刚刚受到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封赏,也不该如此嚣张跋扈,我在这里好端端地喝酒,哪里招你惹你,为什么要故意撞我?”
    嬴楚蹙起眉头道:“郭公子,你别是眼花了吧?我何曾做过这样的事?”
    郭导依在案几上,嘴角含着一丝讥讽的笑意,仿若带了三分醉意:“嬴大人,既然做错了说一句对不住也就罢了,何必这么有失风度体统?这可是陛下跟前,难道你也敢随便扯谎?!”
    嬴楚不由有些微恼怒,他冷冷地道:“那就对不住了,郭公子。”说完他又要向前走去,郭导一个闪身已经堵住了他,面色酷寒:“说一声对不住,这就完了吗?”
    嬴楚眉头皱得更紧,那半边银制面具在月光之下散发着淡淡的寒光,可这都比不上他眼底的阴寒,他一字字地道:“不知郭公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郭导淡淡一笑,神色充满了冷漠,“自然是要斟酒赔罪!”
    嬴楚冷哼一声:“你郭导没有功名在身,今日得坐在这里,也不过是受了齐国公府的荫蔽,而我却是朝中官员,你凭什么让我给你斟酒道歉?成何体统!”
    郭导似笑非笑地道:“似你这般的佞臣,一贯只知排除异己、一手遮天、狐假虎威,你哪里有半点的为人臣子的体统,也配和我讲道理?!我齐国公府什么门第,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嬴楚不禁大怒,他素来是个忍功了得的人,尽管一直压抑着,可最近这段时日他受到的冷眼实在过多,以至于他已经被压到了极点,不由眼中寒光一闪,脸色阴沉地道:“郭公子,现在是什么场合,由得你在这里发疯!这是大殿,不是市集!你竟然用这样的态度与我说话,简直是地痞流氓行径,玷污了国公府的门第!是非曲直众人自有公议,我不同你一般见识,若是你不服,大可以叫你父亲来与我决断!”
    “我父亲?”郭导冷笑一声道:“我父亲是堂堂的齐国公,陛下肱骨之臣,如今还在前线浴血奋战,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和他相提并论,竟然还敢叫他来找你论理!嬴楚,你一句话就要翻出天去,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成?你也就是个奸佞到底的太监!一个太监也配在这里耀武扬威?!”
    太监两个字反复触动着嬴楚的神经,不错,他是个太监,但他曾经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这已经成为他心中的隐痛,可是郭导还是一而再再而三不断地提及此事,他强行压抑着滔天的怒火:“既然郭公子如此无礼,我也只好请陛下和娘娘定夺了!”他不欲再说下去,转身欲走。
    郭导面色不变,冷哼道:“慢着,一个大男人,竟然要跑到皇后娘娘的裙摆底下摇尾乞怜,你怎么好意思?啊,我忘了,你是娘娘的一条狗么!”
    郭导这般肆无忌惮,使得嬴楚大为震惊,他毕竟是当朝的官员,此刻不由气极反笑道:“郭公子,你可真是胆大妄为!居然连娘娘都不放在眼里!”说完,他一把推开郭导,已然向前走去,谁知郭导哈哈一笑,呼地一把将嬴楚身上的外袍揪住猛地一搡,大声道:“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还穿着衣裳做什么?快趴在地上叫两声!”
    嬴楚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身上衣带断了,他一回头方欲大怒却惊呆了,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卷画卷,他还没有动作,郭导已经抢先一步劈手夺过,朗声道:“不知道是什么宝贝的东西,竟然能够让嬴大人到现在还藏在怀中?”
    众人闻言便都纷纷探头望过来,那画卷徐徐展开。嬴楚目光立即变得幽冷,他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夺过画卷,可是郭导的动作比他还要快,而嬴楚伸出的手却一把被静王抓住了,静王反扣着他的手腕,下手极重,面上却微笑道:“嬴大人何必着急?郭公子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你千万不要生气啊!”
    他的样子像是在拉架,似乎是怕嬴楚冲上去找郭导的麻烦。可是神情却是十分奇异,他迅速地向郭导眨了眨眼睛,郭导一个闪身已经到了人群之中,故意在众人面前徐徐打开那画卷,随后便有人惊叹道:“哦,原来是观音相!”
    郭导立刻笑道:“赢大人可真是对娘娘一片忠心耿耿,居然将这观音相放在怀中。可是不对啊,这观音相跟刚才的观音不同,怎么反倒有八分像娘娘呢?”说完了这一句话,人们的脸上在一瞬间变的十分精采。
    静王便是一声冷笑,面上却故作惊诧:“这观音相还真是有七八分像娘娘,好生奇怪啊,赢大人,你不用这画像来雕刻,却偏偏将它收起藏在怀中,这是何故?”
    众人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之前嬴楚大肆在市井中搜寻出名的画师,让他们画出千手观音的模样,然后再找一流的玉匠借以雕刻,可是雕刻出来的千手观音却和如今他怀中小心珍藏的这一幅图完全不同。这个场景实在是叫人觉得有些诡异,嬴楚既然不用这画像,又为什么要将这个画卷藏在自己的怀中?想到这里,所有人面上不禁流露出惶恐的神情,而嬴楚已然一把抢过那画卷,重新塞进了怀中。
    看到这个场景,太子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当然知道嬴楚为什么会将这个酷似母后的画卷藏在怀中,因为他对母后一直没有死心,依旧怀着那种龌龊的心思!想到这里,他简直恨到了极致!可是太子又能如何,难道他可以立刻站出来向众人说明吗?除非他是疯了!可若他什么也不说,却更是坐实了嬴楚在众人心中的印象。嬴楚是死是活太子并不关心,这件事情却牵涉到裴后,想到这里他立刻上前朗声笑道:“郭公子,你这回真是喝多了!”
    郭导连忙扶住自己的头,晕晕乎乎地道:“哎呀还真是,我的确是喝多了,嬴大人真是对不住,让你受惊了!”
    嬴楚几乎恨毒了他,可是在众人面前却不好发怒,只因他越是恼怒,越是会让人看出他的心思,想到这里,他强自咽下了心头的恨意,暗自咬牙道:“郭公子不必介怀,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说着,他已然快步转身离去。
    在嬴楚离开之后,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哎,你说这嬴大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将裴后娘娘的画卷放在自己怀里?”
    “谁知道啊,真是想不明白,他一个太监竟然对裴后怀有这样的心思!”
    有人反驳道:“你知道什么?当年这嬴大人可是裴后身边的家奴,两人朝夕相处、日夜相对,恐怕是衍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一言既出,众人议论道:“你真是大胆,竟然敢说这样的话!”随后,便是窃窃私语,笑声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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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5 20:55:45
    288 以命为注

    人都是这样,越是禁止他们说得越是起劲。舒榒駑襻太子听到了这样的话,面色一阵阵难看,他此刻恨不得将那嬴楚抓过来碎尸万段,可是他又能如何,只能强自咽下不满,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高高坐在上头的裴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她只是隐约看见人群之间似乎起了一阵骚动,眼中扫过去却又恢复了一片平静,其他的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王子衿这边却是敏锐地注意到了,她低声一笑:“原来是这样,嘉儿你的心思还真是复杂,只是……这一幅画卷你又是如何送到嬴楚手中的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这其实并没有什么难的,嬴楚对于裴后的心思从未改变过,他如此深爱这个女人,却又苦苦压抑着,不能向众人显露,心中定然是痛苦万分。恰在这个时候他向天下广招一流的画师想要画出观音相,所以我就借着这个机会找了一个市井画师,将这副画呈了上去。”
    王子衿轻轻一叹:“你是赌定了他的心思,知道他一定会这么做,既然如此那药是……”
    李未央淡淡地道:“若是没有这种药,嬴楚为什么匆忙离去?我之前已经吩咐春风将药效稍微改了改,得画人若是日夜抚摸、心爱不已,那只会加重他的药性,神智越发混乱。”
    王子衿咬牙道:“既知如此,咱们还不如下些毒药更为方便。”
    李未央微微一笑:“嬴楚精通的便是毒物,他不会那么轻易上当的,相反似这种不容易琢磨的迷药成功的机率反倒更大一些。更何况他深爱那个女人,无论如何都不舍得丢掉这画像,虽然知道画中有问题,他也还是会带在身上。”
    听到这句话,王子衿不禁就是一愣:“你是说嬴楚已然猜到这画有问题?”
    李未央轻轻一叹:“难道你没有看到他刚才的神情吗?我猜他应该是知道。”
    阿丽公主纳闷地道:“他既然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子衿却已然明白过来,她不由震惊:“我明白了!赢楚对裴后还真是用情很深,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用这样的方法去试探对方……明明知道对方根本就不在意他还是要赌这一把,这个男人真是叫人想不通透。”说到这里,她主动举起酒杯与李未央轻轻碰了碰,才开口道:“能够将他的每一分心思算计的如此准确,嘉儿你也不是普通的人,我现在很庆幸。”
    李未央扬眉看她,似乎在问她庆幸些什么,只听见王子衿继续说道:“我很庆幸,我是你的朋友而不是敌人,否则现在倒霉的就是我了!”
    李未央失笑,笑容之中却没有什么得意,她慢慢地道:“我是下了饵,只是鱼会不会上钩还要看裴后怎么做。”
    王子衿蹙起眉头,遥遥地看了那高位上的裴皇后一眼,笑容变得更深了。
    宴会散去之后,皇后回到宫中,太子已然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裴后冷声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太子眉目都在颤抖,显然愤怒到了极点:“母后,刚才您是没有看见,从嬴楚的怀中竟然掉出了你的画像!人要是做了亏心事,多少还避着点人,可他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竟将那画像揣在自己身上,如今一下子众人皆知,您没瞧见刚才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吗?他们在议论您和嬴楚之间的关系,母后难道就一点不在意吗?”
    裴后略有一丝震惊地看着太子,她没有想到在刚才的宴会之上竟然会有这样的插曲,心头略过一丝冰冷。但她很快镇定了下来,看着太子道:“你已经长大了,应该知道什么时候需要保持镇定,越是这种时机越是不能慌神。他们知道又如何?嬴楚对我的心思难道我不知道吗?我都不曾说什么,谁又敢多言?”
    太子忍不住咬牙切齿:“母后,您是疯了不成?嬴楚毕竟是臣子,他对您怀有倾慕之心还闹得众人皆知,再加上前些日子那些流言,咱们这皇后宫中成了什么?简直成了一堆对皇帝、对国家都没有丝毫用处的毒虫!”他说到这里,已然是眼中带怒,眉心发赤,愤怒到了巅峰。
    裴后看着他,略略地揉了揉眉心,这才开口道:“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你退下吧。”
    太子着急,连忙道:“母后,难道到了这个地步,您还不答应除掉嬴楚?”
    裴后猛然睁开眼睛,怒声道:“这一切我自有定论,你出去吧!”
    太子看到裴后疾言厉色的模样,浑身不由就是一震,多年来的畏惧重新回到他身上,驱散了他全部的勇气,声音一下子和缓了下来,跪倒在地郑重地道:“母后,不管怎么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母子俩着想,嬴楚对你再怎么忠心耿耿,他毕竟是外人,自然会有私心。你好好想一想,自从他回到大都来,咱们母子之间总是会起嫌隙,依我看他分明就是在故意挑拨离间!如今他又当众给母后难堪,依儿臣看,不如趁着这个机会除掉他!这么多年,他已经为母后做了太多阴损的事……”他说到阴损两个字的时候,却发现裴后目光一凝,连忙又改了语气道:“这些事情毕竟不怎么光彩,若是以后让人知道,母后的清誉也要受到影响,母后,您不如就下定决心,彻底除了后患不好吗?”
    太子心心念念,汲汲营营,就是要诛杀嬴楚。裴后太了解对方,但是有一句话他说的也没错,嬴楚的确是不该留在她的身边了,纵然这个人非常能干,而且时刻知道她的心思,但这把刀已经用的很钝了,一不小心反倒割伤自己,得不偿失。如今更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对自己那份龌龊的心,一切终究是上不得台面……裴后想到这里,轻轻一叹道:“我明白了,你放心吧。”
    听到这样的话,太子才站起身来向外退去。走出门外的时候,恰好和嬴楚迎面相撞,太子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在黑暗里显得格外阴森,他淡淡地道:“嬴大人,母后正在里面等着你,还是快去吧!”
    嬴楚听见太子不阴不阳的声音,心头一颤,他是知道自己今天在宴上究竟闯了什么样的大祸,可他也想知道裴后究竟会如何处置他,这关系到今后的决定,想到这里,他语气平淡道:“不劳太子殿下费心!”说完,他已然快步地向里走去。
    “站住!”太子大声地道,嬴楚站住了脚步却不回头。只听见太子冷冷地道:“我希望以后再也不用看见你这个祸害了!”
    嬴楚微微一笑道:“太子殿下,恐怕世事不会尽如人意。”
    听到这里,太子还要怒斥于他,可是嬴楚已然推开殿门走了进去,太子冷哼一声:“看你还能得意多久!”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
    皇后宫中,裴后突然抬起眼睛看了嬴楚一眼,恼怒地道:“你要请辞?”
    嬴楚缓缓抬起眼睛,淡淡地道:“是,微臣决心向娘娘请辞。”
    裴后看着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
    嬴楚的神色十分平静:“微臣今日闯下的祸并不是一般人可以原谅的。纵然娘娘心中再大度,也会留下嫌隙,更何况我一直是娘娘的刀,若是刀用旧了,与其等到娘娘自己舍弃,不如我自行求去,还能留下一点颜面。”
    嬴楚的话让裴后心头一惊,随后她反应过来,的确,赢楚太了解自己了,甚至直到自己下一步会怎么做,她不动声色地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怕事?不过是一件小事,难道我就会赶你走不成?”
    嬴楚叹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裴后道:“娘娘,嬴楚一辈子对您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来我为你做了不少的事情。我知道娘娘如今已经厌倦了看我这个人,既然如此……与其让娘娘越来越讨厌,我不如自己离开,反倒要好得多。”
    听他这样说,裴后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慢慢地道:“你是说真的?”
    嬴楚心头颤了颤,面上郑重地点头:“微臣绝不敢在娘娘面前撒谎。”
    谁知裴后重重地拍一下案几,怒声道:“可是你在做家奴的时候就曾经发过誓,一生一世绝不会离开我身边,难道你都忘了吗?”
    嬴楚咬牙道:“嬴世家训,一辈子不可背主!这一点嬴楚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更何况在嬴楚小时候娘娘对我的厚爱和关怀,嬴楚也是不可能忘掉的。但如今娘娘的身边已经不需要我了,相反,我还成为娘娘的危害,若是那些人利用我来打击娘娘……微臣不想等到娘娘动手的那一天,所以才会自请离去,请娘娘看在微臣为你忠心耿耿多年的份上,饶微臣一条性命。”
    的确,对方真是有自知之明,裴后看着他,语气平缓下来:“为什么要这么说?你是我最倚重的人,难道我会为了几句流言蜚语就杀你不成?”
    嬴楚叹了一口气:“娘娘,如今朝野并不安定,又是流言四起,对娘娘的处境十分不利,若是我继续留在娘娘的身边,只会让大家想起我曾经做的那些血腥恶事。娘娘自己是很清楚的,不是吗?”
    裴后站了起来,目光敏锐地看着他:“这都不是真话,我要听实话!”
    嬴楚道:“这就是实话,我只是突然感悟岁月无情,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没有为自己做过什么事,这一次请娘娘容许微臣任性,离开这里之后,我会畅游天下,做自己想做的事。”
    裴后一怔,突然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低语道:“我知道你没有说出口的实话是什么,你是在试探我,因为你并不信任我,不是吗?”
    嬴楚看着裴后,良久没有说话。裴后冷笑一声道:“这计策并不高明,郭嘉做不到能掐会算,但她算的最准的就是你的心思。你明知道将画像放在身上十分不妥,更知道这画像来路不明,你却还是带到了宴会之上,你分明就是想要让我看一看,不是吗?你是想要让大家都知道,又或者说你是想将我逼到极处,看我到底会不会杀你,我说的对吗?”
    裴后心思敏锐,一针见血。嬴楚微微闭上了眼睛,终究睁开,静静看着裴后道:“是,娘娘,微臣想知道您会不会因为这个就杀我!”他是在用十几年的交情来赌裴后冷酷的心,他想知道他在裴后的心中究竟有多重要,是否会重要到能够压过对于裴后不利的那些流言。
    裴后沉默着,最终只是淡淡地道:“嬴楚,我不能放你走,如今裴家已然不可依靠,太子更是无能,我身边只有你了。”
    嬴楚看着裴后,那眼神十分的温柔。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陪伴在对方的身边,他知道裴后十分依赖他,几乎事事都会交给他去办,但是这并不代表裴后相信他,这个女人谁也不会相信的。正因为自己在她身边时间太长了,长得已然彼此了解,他对于裴后甚至于比对自己更加了解,却还是想要赌一把!这是何其的愚蠢啊!看到裴后的神情,嬴楚终于知道对方的选择,他无声地叹息,看着裴后道:“娘娘,如今您的身边已经不需要微臣了。”
    裴后突然暴怒:“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若是不想让你走,你是绝对没办法离开大都的!”
    嬴楚微微一笑:“娘娘,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陪在您的身边,对您的感情刻骨铭心、永世难忘,而且我会一辈子忠于娘娘,绝不会背叛你。这一次离开同样是为了守护娘娘,若是我继续留在这里,那些人会将更多的脏水往你的身上泼。”他这样说着,却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裴后,他想知道对方会不会强行留下他,又或者说会不会杀了他。这许多年来,从裴后未出嫁开始,甚至从她只是一个纵娇少女开始,他就一直陪伴在对方的身边。乃至后来她嫁入宫廷,看她对皇帝倾心,看她逐渐发现了这桩婚事的真相,看她一步步变得冷酷残忍,看她怨愤,看她伤心,看她痛苦,看她挣扎,最后看她变得毫无感情,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谈笑间便将对手连根拨起。嬴楚一直为她织就一张天罗地网,保护着她一路走来,直至如今她登上了这个位置,坐得稳稳当当,这都离不开他的辅助。为了她,他杀了无数的人,手染数不清的鲜血,有时午夜梦回他都感觉自己躺在冰冷的鲜血之中。人的鲜血应该是滚烫的,可是那红色的液体在他的记忆中却没有丝毫的温度,他为裴后做的太多,知道也太多了,总有一天这个人会杀了他,他太清楚这一点,但他依旧还是为她走到了今天。
    裴后看着嬴楚,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一种落寞,这跟她对嬴楚的感情无关,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人是不可能对工具产生什么感情,只是用的过于顺手,一旦突然失去会觉得不快。她缓缓地道:“人各有志,我不会勉强你,但若是你就此离去,我会担心你会效忠于别人。”
    嬴楚缓缓行下礼去,郑重地道:“娘娘,嬴楚这一生绝不会再投靠任何人,这一点请您放心,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发誓。”
    裴后郑重地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大殿中的沙漏一点一滴地流逝,裴后的神情慢慢恢复了原先的冰冷,可是她面上却微笑了起来:“嬴楚,我知道你对我忠心耿耿,这次就算离去也不会为别人所用。这样吧,我给你在望州安排一个闲职,等过三两个月事情变淡了你再回来,到时候大家就不会追究这件事了。”
    嬴楚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太了解裴后,也知道她说这句话之后的意思,就是不肯放他离开。是啊,自己这一把刀已然做了太多的事情,如果被别人所利用,对于裴后来说,岂不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她怎么肯轻易放手?嬴楚明知道这一点,只是微微一叹道:“是,仅尊娘娘吩咐。”随后,他缓缓地退了出去。
    裴后看他离去,却是突然冷冷一笑。旁边的程女官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一切,低声问道:“娘娘,嬴大人这一去,恐怕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再也回不来了。”
    裴后冷冷地看她一眼道:“这一点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程女官连忙道:“既然娘娘知道,不妨……”
    她的话没有说完,裴后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沉吟片刻,突然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情,你去安排就好。”
    程女官连忙应道:“是,娘娘。”
    程女官退下去之后,刚刚走到黑暗处,却被一个人一把抱住了,她吃了一惊连忙道:“谁?”
    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这个时辰,除了我之外还有谁?”
    程女官连忙跪下行礼:“原来是太子殿下。”太子一把提起她的下巴,细细地摸索着那光洁如玉的弧度,面上微微含笑道:“母后怎么说?”
    程女官连忙道:“已经按照太子的吩咐向娘娘谏言,她说一切由我去安排,奴婢这就是去寻找合适的人手。”
    太子笑容变得更深:“既然母后已然动了这样的心思,那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嬴楚的弱点在哪里?”程女官一愣,随后便看着太子,却是一言不发。太子笑道:“你放心,若是将来我登基为帝,后宫之中四妃必有你一位。”
    程女官喜上眉梢,却是不动声色地道:“那就请太子殿下附耳过来。”
    太子果真附耳过去,只听那女子说了几句话,太子笑容变得大喜:“如此甚好,甚好!”此时,他的神情无比得意,显然是十分高兴抓住了嬴楚的把柄。随即,他便低声地道:“既然如此,你便安排人去办吧,我会好好协助你的,无论如何也叫嬴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太子说完,程女官连忙应道:“是,殿下!”窃窃私语中,两人的身形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宫中的裴后,此刻却是独自一人坐在燃着无数烛火的大殿上,神情万般的寂寞,她还是第一次感到这种情绪,仿佛一夜之间儿子、忠臣都离她远去。良久,她只是叹息了一声:“李未央啊李未央,能把我逼到众叛亲离的地位,你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此时,被裴后念叨着的本人正在书房里教敏之读书,她手把着敏之的手,教得很认真,直到郭导进来,似笑非笑地道:“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李未央看了一眼敏之,却发现对方用小拳头揉了揉眼睛,这才微微一笑对乳娘道:“带少爷回去休息吧。”乳娘应了一声,抱着敏之离去。
    郭导上前笑道:“怎么了?兴奋得睡不着,所以拖着小弟在这里学习?”
    李未央淡淡一笑:“我是有点兴奋,不过……今天五哥表现的不错。”
    郭导眨了眨眼睛,得意地道:“什么表现不错?我的手心可是捏了一把冷汗啊,就怕他根本没有将那幅画藏在身上,我怀中还特意带了一幅,到时候只要假装和他撞在一起,就说这幅画是从他怀中落出来的!栽赃陷害么,我还是有一套的!”
    “原来还有后备方案!”李未央笑道,“五哥心思果然细腻!”
    而郭导却不禁问道:“只是我还是不明白,此举纵然可以让裴后名声受损,让嬴楚在大都难以立足,但这并不会要了他的性命,你到底想要怎么做?”
    李未央笑道:“嬴楚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裴后是无论如何是不会留着他的,只怕很快就会让他死去,我相信他跟着裴后这么多年,只有皇后娘娘才知道他的死穴在哪里,死在我们的手上毕竟没什么意思,死在他最为信赖、最为忠心的皇后手中,才算是死得其所!”
    郭导听到这样的话,不禁就是一愣:“你要的真是他死这么简单?”
    烛火挑动了一下,李未央走到了桌边,随手轻轻挑了挑烛心,才转头道:“自然是这么简单,要不然五哥认为我还要做什么?”
    郭导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她片刻才道:“我倒是觉得,让嬴楚活着比叫他死了更有意思!”
    听到郭导这样说,李未央凝眸细细想了想,才微笑道:“五哥说的也不错,只是这样有些冒险。”
    郭导低声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不留着嬴楚,咱们何时才能扳倒裴后?”
    李未央轻轻一叹:“如果五哥真了怀了这样的心思,那你手段就要快一些,否则只怕来不及了。”
    这话的意思是……郭导不由面色一变,随后他便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旁边的赵月这时才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为什么您和五少爷说的话奴婢都听不懂了呢?”
    李未央微笑:“听不懂就罢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好好睡吧,今夜外头只怕热闹着呢!”
    皇宫,天空原本朗朗,却突然有一片阴云遮住了整个月亮。
    嬴楚看了一眼天色,露出来的那半张俊美面孔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数名太监走了过来,他们搬着一个大箱子。为首的一人紧走几步来到嬴楚面前,躬身道:“嬴大人,这是皇后娘娘送给您的礼物,您看放哪里?”
    嬴楚冷冷地看了一眼那箱子,神色平静地道:“你看这屋里哪里空着,就随便放哪里吧。”显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那太监倒是有些吃惊,这一箱子可都是金银珠宝,裴后是重重赏了嬴楚,可对方像是压根都不关心这箱子里究竟装着什么。太监不再多言,只是指挥着其他人将这箱子抬进了正屋,趁着人将箱子抬进去的时间,他走到嬴楚身旁压低声音道:“大人,娘娘说了,若是今后有任何需要随时向娘娘透一声,定会竭尽全力替您办到。”
    嬴楚低声笑了笑:“娘娘一片厚爱,嬴楚纵是肝脑涂地也无法报答,请公公代为回禀,嬴楚谢过娘娘。”
    太监嘿嘿一笑:“同是为娘娘做事,我自是相信你,放心吧嬴大人,我会把你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带给娘娘。”
    见其他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太监尖细着声音道:“那我就先行告辞了,嬴大人,送您上路的马车已经在宫外候着,祝您一路顺风。”
    嬴楚微微一笑,只是拱手道:“恭送公公。”
    等到他们走远了,嬴楚才迈步回了房间将房门随手闭上,屋子里摆放着的那一只箱子看起来沉甸甸的。他走过去随手拨开,只看到箱中满是金银珠宝,那璀璨的光芒将整间屋子都照亮了。
    嬴楚冷冷一笑,他跟着裴后这么多年,到了也不过是得到这些罢了。虽然对方早已知道自己根本就对这些身外之物毫无兴趣,可她还是送来了。是为堵他的嘴还是安她的心?或者是希望借由这些恩惠让他不会生出二心。
    嬴楚不再瞧那些金银珠宝一眼,只是从旁边一只木盘中净过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走到墙角处掀开放在那里的长长红缎子,露出了十几只小小的瓷瓶。他打量了一番,选中了第三只瓷瓶,修长的手指拔开了塞子探进去,不一会儿就捉了一只尚活着的虫子出来。那虫子通体红色,犹在叽叽叽地叫着,个头不大。嬴楚捉了它,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那半张俊美面孔,笑容十分温柔,目光更是柔和极了,仿佛他正在看着的不是一只诡异的尚在挣扎着的虫子,而是自己的爱人一般。
    仿佛感受即将到来的死亡命运,那虫子挣扎未果,一口咬住了嬴楚的手指。鲜红的液体从他的伤口中冒了出来,然后更离奇的一幕出现了。虫子和嬴楚的血液接触到后,挣扎得更加猛烈,伴随它那声声惨叫,还有阵阵青烟腾起,只片刻功夫这只通体鲜红的虫子就不再动弹了,而它身体的颜色也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由鲜红便成了黑紫色。
    嬴楚如同端详着一件完美的艺术品,目光之中透露着隐隐的满意。他从怀中取出一只只有拇指大小的小瓶,将盖子掀起后,就轻轻地将这只虫子放了进去。
    紧接着他又从第四只瓷瓶里抓出一只纯黑色小虫来,这只小虫只如米粒般大小,也是活的,却被一团泥装物粘在一起,如同一团蠕动着的芝麻球,团成了一团在他掌中发出悲鸣,他如法炮制,血滴在刺啦刺啦的声音响起同时和这团芝麻球融合在了一起。空气之中弥漫着一丝奇异的血腥味道,也是浓烈至极、呛人心肺,嬴楚不为所动,将那只黑色的小虫也丢进了瓶中。
    接下来他逐一挑选坛中的东西,经过加工之后一一放入那只有小指长的瓷瓶里。这些东西都是蛊虫,嬴楚每天把它们搜集起来放到墙角那些瓦罐里,这些瓦罐烧制的时候便用嬴楚自己的鲜血泡过,让血渗入泥土之后做成罐子,然后他每天用血养着这些蛊虫。每一个月就要打开清理,把死了的蛊虫烧成灰再放进罐子,一般要养上半年才能成形,一排坛中的蛊虫……已然足足养了七八年。
    当然蛊虫也不是随便养的,若是养蛊之人蛊术不高,虫子也会反噬,到时候只是死路一条,所以嬴楚很少动用这些蛊,除非到了危急关头。等到嬴楚忙完了,他的屋子里已然弥漫着一丝诡异的气息。他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让那一丝血腥夹杂着恶臭的味道,渐渐散了开去。阵阵清风吹拂进屋子,空气焕然一新。嬴楚眼中望向院中栽种的红色蔷薇,发现只是片刻之间这些植物就已然枯萎,而从银杏树上飘落的树叶,也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幸好如今天色已暗,这里的变化不会引起外人的注意。
    他抬头望向月空,见到明月高悬偏偏被一片乌云挡着,使得天色看起来有三分晦暗不明。嬴楚自言自语地道:“我该走了吗?”森森月光,照耀在他那半俊美的侧脸,平添了一分妖异之气。
    嬴楚连夜离开了皇宫,出宫后他驱散了马车,自己独自往着相反的方向离去,一边低头急走,一边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如今已然过了夜市的时辰,整个市集都是十分安静,家家户户关门闭窗,整个大街上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之外,其他的声音几不可闻。他走着走着,突然站住了脚步。巷口站着一个黑衣人,高大修长的身躯带着一种浓浓的杀气,那一丝熟悉的血腥味道也让嬴楚立刻意识到对方来者不善。
    嬴楚武功很高,不用回头就知道自己的背后同样站了一个人,将两边同时堵死。冷笑一声,他的身躯凌空而起,脚尖点地便要借助旁边的民宅逃离。就在他身形一纵的时候,一声弓弦轻响,他的头一侧一支利箭擦着颈项急急飞过。好在他躲避及时,一个侧滚从屋顶瓦片滚了开去,耳边风声嗖嗖而过,数名黑衣人已然包抄过来。嬴楚身手敏捷地躲过了对方的凌空一击,而那一阵强劲的掌风也让他极为诧异。几乎是同时,四柄长剑直刺他的背心,他大喝一声,内力运至背部,那四柄刺中他背脊的利刃竟然一起硬生生折断了。
    刹那之间嬴楚出手如风、身法如电,一掌击打在从背后偷袭他的其中两人身上,对方竟然也悍不畏死,用不要命的打发一齐向他下手。连番攻击之下,嬴楚只觉五脏六腑都似离了位,血气翻涌,自他眼耳口鼻一起喷溅而出。但他并不畏惧,不过冷笑一声:“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杀了我吗?”
    那数名黑衣人不言不语,已然一起扑了上来。纠缠之间,有四人将他双手双脚全都困住,不让他轻易动弹。嬴楚自己力大无穷,可这些人竟也是绝顶高手,迫得他一时动弹不得。就在此时,第五人临空而起,“砰”的喷洒出一蓬细如牛毛、蓝汪汪的细针,看那动作丝毫也不顾自己同伴的性命。嬴楚来不及后退,顷刻之间手臂、胸前、腿上已经被这毒针刺中,他怒喝一声,原本四个抓住他的人都被他用内力振开。
    屋檐之下,有人大声喝道:“射。”
    于是乱箭似雨,破弩声声,无数利箭向嬴楚射了过来。嬴楚既不能身退,因为退后就是陷井,而上面、下面、左面、右面都是伏兵,根本无路可走。不论他如何选择,都是死路一条。嬴楚却是急笑一声,抓过一人随手挡在身前,那人片刻之间变成箭猪,赢楚把人丢在一旁,纵身跃入对方包围圈,杀手们还来不及欣喜,只见到嬴楚已然抽出一柄长剑,唰唰唰的动作就已经连砍数十人。
    “啪”的一声,粉末飞扬,原来都是石灰,嬴楚猛然转身挡住大部分,但依然大半身子都被撒成灰白一片,部分石灰飘进了他的眼中,他以衣袖擦眼,右胸已被人一剑刺中,他猛然瞪大了眼睛,一声怒吼,挥动长剑将那人一劈两半。
    这时,更多的人向他右胸刺了过来。嬴楚再厉害也无法抵御那排山倒海、视同疯虎的攻势。很快的,偷袭者们已经将这条路包围的铁桶般严密。嬴楚虽然是不死之身,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感到疼痛,尤其是对方似乎抓住了他的弱点,知道他对幽冥草过敏,刺过来的暗器和刚才的石灰中都含有幽冥草的成份,不知不觉之中,他全身已然发麻,毒力发作了。
    他死死咬牙,一边苦战,一边想着逃脱的计策,就在他岌岌可危的时候,突然从阴暗处闪出一个灰衣人,他抛出一枚红色的弹丸,顿时听见两声霹雳巨响,一阵烟雾滚滚,遮挡众人什么都看不清了。嬴楚一见机会来了,立刻向早已看好的方向冲了过去。他慌不择路,逃了半天,却是无法冲出重围,突然面前出现一道黑影,他一时着急便想要一剑斩过去。谁知对方向他轻轻挥手示意,赢楚一愣,对方竟带着他东拐西拐,没有多久就到了一处宅院的门口。
    嬴楚吃惊地看着,不知对方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要救自己,而且此人到了门口就不见了,分明是故意将自己引到此地。
    这一座宅院似乎没有人居住,门口更没有护卫,他一路走进去,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什么也听不见。直到进入正屋,他才看到了十分熟悉的人,不由冷冷一笑道:“那些杀手是你们派来的吗?”
    李未央看着嬴楚一派狼狈的模样,还有那满身的石灰粉,便是轻轻一笑:“嬴大人,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个闲功夫去追杀你。看嬴大人的状况,似乎伤得不轻,可需要找个大夫来看一看吗?”
    李未央的话倒像真心关怀,但嬴楚不是傻子,他根本不会相信对方,只是用一双阴冷的眸子盯着她道:“你还没有我回答我说的话!”
    旁边的郭导却淡淡地道:“若是我们要杀人你,刚才又为什么派人去救你?从太子的手底下抢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咱们都是冒着天大的风险,嬴大人你可不要不领情!”
    嬴楚冷笑一声道:“你们会那么好心?无缘无故来救我?”
    哪怕天上下红雨,他也不信李未央会大发慈悲,这个女人骨子里和裴后一样都是冰冷无情,她会多管闲事才真叫见鬼了!落在她手里可比落在太子手中要惨多了!
    李未央轻轻一笑:“赢大人,你真是误会了,我们这一回的确是从太子手中救下了你,而且真的是好心好意。”
    赢楚盯着对方,目光闪烁不定:“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李未央和郭导对视一眼,郭导微笑道:“只是请赢大人来作客罢了。”
    赢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然而他毕竟刚刚受了伤,眼中石灰残留,连人影都看得模模糊糊,此刻这宅子表面安静,内里不知埋伏了多少高手,他又如何逃得出去?
    李未央倒是有三分诧异:“赢大人不是刀枪不入么,上一回那么多弓箭手攻击你都能安然无恙,这次怎么会受伤?”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5 20:56:01
    289 野心勃勃

    赢楚一震,随后冷笑道:“原来郭小姐是急于探听我的秘密。”
    李未央微微一笑,避而不答。说到上一回的攻击,王子衿轻轻抚了抚裙子上的褶皱,不动声色地道:“其实原本按照我的本意也是不想救你的,只是嘉儿和五公子心肠都太好,他们觉得嬴大人对皇后娘娘一片赤胆忠心,多年来又兢兢业业为娘娘做事,到底是劳苦功高,却不料事到临头竟被娘娘舍弃,他们为你打抱不平,也就想要多管这一回闲事了。”
    嬴楚不以为然地道:“我要怎么做都是我的事,不劳诸位费心。”说完,他已然转身就要离去。
    却听见李未央在身后幽幽地道:“嬴大人,太子想要杀了你灭口,难道你不知道吗?若是出了这宅子,只怕你很快就会横尸街头。”
    嬴楚猛然转过头来,盯着李未央不阴不阳地道:“我的本事,你们不是已然见过了吗?难道还担心我的性命不成?”
    嬴楚说的很明白,他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有不死之身。当初李未央和王子衿都曾经亲眼见识过,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伤害他,更何况是太子。
    可是郭导却是淡淡一笑道:“嬴大人就不要在这里强充好汉了!刚才我瞧的很清楚,对方不但组织严密,动作迅速,而且对嬴大人你的软肋也十分了解。”
    嬴楚心头一跳,不禁后退一步道:“你说什么?”
    郭导自然地微笑,俊美的面容带了一丝嘲讽道:“我说什么嬴大人心中不是很清楚吗?何必自欺欺人呢?若是皇后娘娘没有将你的弱点透露给太子殿下知道,那些杀手又为什么会刺杀成功?嬴大人怎么会受伤?这一切不是很明显吗,对方分明知道你的致命之处就在右胸,若非如此依照嬴大人的本事,这些伤口不是应该早就无药痊愈了吗?”
    嬴楚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右胸,刚才对方刺偏了一些,否则他的确是要吃大苦头的,可见太子应该已经知道了他的要害。想到这里,他微笑道:“你们救我下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李未央轻轻一叹道:“嬴大人是个聪明人,不需要在你面前耍花腔,我们千方百计救您下来,当然希望嬴大人能够给咱们一些回报。”
    嬴楚冷笑一声:“郭小姐不要白日做梦了!若是我肯按照你所说的去做,我早就会这么做了,何必等到今天!”
    王子衿脸色一沉道:“看来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们对你以礼相待,你却如此不知好歹,那只好请你瞧瞧我王家审讯犯人的本事。”说着,她冷冷地道:“将他带下去。”
    立刻便有护卫上前,将嬴楚带了下去,只是他离去之前,用那一种充满了嘲讽的眼神盯着这堂上三人,显然是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郭导看着王子衿,略停顿了一会儿才道:“王小姐要怎么处置他?”
    王子衿冷冷地道:“对于不爱说实话的人,就应该用一些非常手段。嘉儿,你不会介意吧?”
    李未央轻轻一笑:“嬴楚不会死,可并不代表他不会痛。子衿若是有把握,我当然全权交给你处理。”
    郭导看着她们二人,沉吟着道:“可是照我看,他对裴后如此忠心耿耿,想要逼迫他开口没有那么容易。”
    王子衿淡淡地道:“有时候容不得他自己选择,若是我们将他交出去,他只有死路一条,只能和咱们合作,才能保他一条性命。”
    郭导听到王子衿自信满满的话,却是摇了摇头:“王小姐,有信心是好的,可是过于骄傲就不好了。我觉得这嬴楚并非那么容易对付的人,他心思狡诈、诡计多端,你一定要小心提防他会使出什么阴招来对付咱们。”
    王子衿冷笑:“放心吧,不出三天,我就会让他把一切该说的都说出来。”
    李未央笑道:“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王子衿并不是在说大话,王家审讯犯人的法子向来是十分严苛的,只是这种法子对赢楚是否可行还未可知。
    太子府中,太子正在书房里快步地走来走去,一副神色不安的模样,他的心腹幕僚张英在旁边低声道:“殿下,您何必担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太子转头,道:“你确定不会泄露消息?”
    张英微笑道:“殿下,您也太小看我了。这许多年来我为您找的人、办的事,哪件不是漂漂亮亮的?这次我可是去江湖中找来数名一流的高手,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的,纵然失败了也绝不会留下把柄。”
    太子却眉头一皱怒声道:“失败,怎么会失败?这次一定要成功!”
    张英赶紧道:“是,是,太子殿下,这次一会成功!”话音刚落,就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叩门之声,太子道:“进来。”
    护卫统领从门外走了进来,低声向太子禀报道:“殿下,刚才有消息来报,说嬴楚他……”
    太子急切地上前一步,关切道:“嬴楚怎么了?”
    护卫统领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有人把嬴楚他——截走了。”
    听到这样一句话,太子不禁面色一变,随后立刻道:“替我准备一下,我要立刻进宫!”
    张英连忙阻止他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太子厉声地道:“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别人不会去救嬴楚的,只有母后!她现在一定已经知道是我派人去诛杀嬴楚的,她不会放过我,我得先入宫去请罪呀!”
    张英连忙道:“太子殿下暂且不急,先看看娘娘有什么反应再说!”
    太子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什么反应,母后能有什么反应?”
    张英微笑道:“娘娘若是真的要怪您,此刻已然宣召殿下进宫。可是为什么宫中并无动静?要知道娘娘的眼线可比咱们快得多!她现在想必已然知道嬴楚被人截走一事,若真是娘娘所为,她必定已然召殿下进宫问罪了。”
    太子左思右想,觉得对方的话倒也没错,他看了一眼外面雾沉沉的天色,才低声道:“这么说这件事情可能不是母后做的?那又会是什么人?嬴楚在朝中可没有什么支持者,那些朝臣一个个对他都是深恶痛绝,个个巴不得他早点死。”他这样说着,神色却是越发的疑惑。
    皇后宫中,裴后早已安歇。程女官轻轻走进来,站在帐外,似乎有些犹豫,突然听见裴后冷冽的声音响起:“出了什么事?”
    程女官连忙恭身道:“娘娘,奴婢刚刚得到消息,嬴大人他在离开大都的路上被人伏击,对方抢在咱们前面动了手……但是他们并没有成功,让嬴大人逃脱了。”
    裴后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轻轻披起了一件衣衫,纤长玉手掀开了帘子,露出了那一张绝美的面容。此时天空的乌云悄悄散开,淡淡的月光照进了殿内,在裴后洁白如玉的面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银光。她微笑道:“哦,是吗?他是自己逃脱的?”
    程女官连忙道:“不,不是,是被人救走的。”
    裴后的目光轻轻闪动了一下,淡淡地“哦”了一声,若有似无地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程女官连忙道:“娘娘,您千万不要想差了,这嬴楚若是被有心人得到,用来指正娘娘,到时候可是说不清的麻烦。”
    裴后突然冷笑一声:“想差了?你的意思是只有你最聪明,而我连你都不如了?”
    听到这句话,程女官心头猛地一惊,连忙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娘娘,奴婢不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裴后冷笑连连:“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是打量着最近我对你过于宠信,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吗?我问你,之前让你派出去的那批人呢,为什么让别人抢先下了手?”
    程女官不由紧紧咬住了嘴唇,后背湿了一大片:“娘娘,奴婢也不知道消息怎么会突然走漏了,之前找好的人还没有来得及行动就被抢了先,奴婢知罪,请娘娘恕罪啊!”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裴后却是轻轻一叹:“我对你说的话,你都原封不动的告诉了太子,这样的奴才还真是忠心耿耿!难怪你要说我思虑不周,一切都被你提前想到了!”说完这句话,她突然对着空气中语气森冷地道:“将她拖下去,立刻处理掉!”
    程女官吓得瑟瑟发抖,连滚带爬地到了裴后的床边,凄声道:“娘娘,求您看在奴婢伺候您多年的份上……”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凭空出现了两个黑衣太监,一人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话,另外一人动作迅速地捆缚了她的手脚,一路将她拖了出去。
    裴后又重新躺回了高床软枕之上,闻着那一阵淡淡熏香,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都是一帮没用的东西!”说完,她翻了个身,安然入睡了。
    三天之后,李未央再次等到了王子衿。这一回她却是神采奕奕,一副充满自信的模样,笑道:“嘉儿和我去瞧瞧那嬴楚吧。我想现在个时辰,他想必是要招供了。”
    李未央听到对方这样说,却是从善如流:“恭敬不如从命。”
    她们两人还没有走到大厅,就被从厅堂过来的郭导拦住了。郭导微笑道:“去哪里能少得了我?我还要看王小姐如何降服那个人呢!”
    王子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却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五少爷一向觉得我是高谈阔论没有实干精神,既然如此,今天就让你瞧一瞧王家审讯的本事。”说着,她微笑着走在前面。
    李未央和郭导跟在后面,李未央斜视郭导一眼,语调轻快:“五哥,何必总是故意气她?”
    郭导耸了耸肩膀道:“我哪里气她?是她自己清高、目下无尘,容不得别人半点不敬,这个坏毛病可一定要改一改,否则将来是嫁不出去的。”
    王子衿突然停了脚步,回过头来盯着对方道:“我嫁不嫁的出去,关五少爷什么事,横竖不会叫你来娶我就是了!”说完这句话,她的脸上却莫名一红。
    郭导一下子愣住,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他下意识地看了李未央一眼,对方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他不由摇了摇头。
    三人一路到了别院,正是上一回将嬴楚引过去的隐秘宅子。这宅子是属于王家的,地处青山绿水之中,占地面积不大,往日里只是作为避暑之用,除了一些定期来打扫的仆妇,轻易不会有人到访。王家在这别院之中修了数间密室,其中一间四方俱是青石,青石上长满了苔藓,唯一可以出入的通道便是一扇特制的铁门,重足足有一千斤。除非有四名大力男子在门外拉起门阀,门才会通过机关打开,否则绝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王子衿略一点头,那四名负责看守的狱卒便上前合力打开了门阀,只听到咔咔数声,重于一千斤的石门,一点一点升了上去。李未央这才看见坐在密室中间的那个男子,他被几根锁链锁住了四肢,吊在一面墙壁之上,狱卒捧来三把椅子,恭敬地请他们坐下。
    王子衿面色不善地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语气十分平静:“他到现在还是什么也不肯说?”
    那四名狱卒一愣,面上都露出惶恐之色,连忙道:“小姐,奴才已经把所有能试的法子都试过了,可这个人软硬不吃,奴才们也是没有办法。”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硬骨头的人。
    进来第一天,王家狱卒用滚烫的开水浇在赢楚身上,趁着热气直冒的时候用钉满铁钉的铁刷子在烫过的部位用力刷洗,刷到白骨露出,鲜血淋漓、惨不忍睹,这样的刑罚只是开胃小菜,三天来不知道用了多少方法,直到四个狱卒累得精疲力竭。然而不论对嬴楚用什么样的刑罚,他都似乎毫无知觉一般,咬紧牙关不肯低头,甚至从进来开始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现在,对方显然是昏迷着的。
    看到郭导看好戏的神情,王子衿面上有一丝不悦,些许恼怒道:“用冷水泼醒他。”
    狱卒立刻应声,端起一盆冷水“哗啦”一声,全泼洒在了嬴楚的身上。
    嬴楚一惊,猛然惊醒,那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唯一露出来的半张面孔,妖艳俊美,仿若不是凡人。
    王子衿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轻轻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冰冷:“嬴大人,你大概不知道,我这个人耐性可是有些差,你若是继续睡下去,我就要想些其他方法让你清醒一下了,你是不是要尝试一番?”
    嬴楚却突然发出了低低的笑声,随后他抬起来眼睛,冷酷的目光在王子衿美丽的面容上一扫而过,语气轻快地道:“王小姐,王家的这些手段我都见识过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你还是换些招数吧,免得浪费你我的时间。”
    王子衿脸上现出一丝怒意,那些刑法甚至是机关都是她一一亲手设计出来的。在数千人的身上使用过,从无一例失败的。任何人只要进了王家的囚室,不想说真话的都得说真话,哪怕是哑巴也要让他招供。可是眼前的嬴楚却像是压根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甚至还能语出讽刺。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就在这时一只洁白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恰到好处的安抚着她的情绪。
    李未央轻声地道:“子矜何必动怒,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和嬴大人商讨就是了。”
    王子衿心头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看着李未央,一时便没有说话。
    李未央转头,目光晶莹,轻笑道:“嬴大人,良禽择木而栖,您对裴后那么忠诚,可是她却告诉太子你的死穴在哪里,分明是想要借刀杀人。难道现在你还要维护她?”
    嬴楚恶狠狠地瞪着李未央,相比对待王子衿的云淡风清,嬴楚对李未央似乎别有一种恨意。
    面对那种毒蛇般的目光,李未央不以为意:“嬴大人如此憎恶我,可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这可怪不得我!若不是你故意装作上当,想要借我的手来试探对方,又何至于被裴后赶出来,甚至对你赶尽杀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嬴大人可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李未央的话一说出来,嬴楚却是冷笑一声道:“你布下这个陷阱,就知道我一定会踏进来,因为每个人有心魔,你抓住了我的心魔。所以你猜到我下一步的行动,哪怕是死,我也要寻求一个答案,尽管明知道这个答案的下场会让我粉身碎骨。”
    李未央轻笑道:“没错,是我设下的陷阱。早在设下陷阱的时候,你就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主动离开裴后,另外一条就是为她而死。不,或者说是被她所杀!现在看来,你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条。”
    赢楚目光阴冷,如同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王子衿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道:“嬴大人,其实我并不想为难你,若是你能说出一些我们想知道的事,双方都能有好处,又何乐而不为呢?即便你死硬到底,困在这一个囚室之中,你也是没有办法离开的。”见对方丝毫不为所动,王子衿主动站起身来,隔着半米远,上下打量着嬴楚那张被毁掉的脸孔,忍不住嘲讽道:“嬴大人,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这半张面具下面究竟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她刚要上去揭开嬴楚的面具,却突然听见嬴楚幽冷的声音响起:“王小姐,请恕我劝你一句,人是不能有太多好奇心的。”
    王子衿原本伸出手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她的目光和嬴楚对了个正着,看穿那人眼中带着一丝神秘莫测、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气息,王子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随后她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回头看了李未央一眼。这是她第一次觉得恐惧,因为赢楚那双眼睛简直不像是属于人类的。
    郭导看着这一幕,目光之中泛起了深思。他开口道:“我听说嬴大人这半张脸是为了救皇后娘娘才会受伤的,看看,为了她连这样一张英俊的脸都成了这种模样,可她呢,却压根不信任你!只是因为一些可能危害到她的流言蜚语,她就毫不留情对你动手,你这样不惜一切代价值得吗?”
    嬴楚并不吭声,仿佛压根就没有听见一般,根本不为所动。
    王子衿不由恼怒道:“你若是不说,我自有对付你的法子,你不是有不死之身吗?我就想知道若是我命人砍下你的头颅,将你浑身骨肉剁碎、分散焚烧,撒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再请大师来作法,生生世世镇着你的灵魂!我就不相信你的身躯还能再合二为一,活生生地重新站起来!”
    这方法简直是毒辣到了极点,嬴楚看着王子衿,却是兀自微笑道:“人都说最毒妇人心,我瞧王小姐的心思倒比谁都要恶毒!”
    王子衿冷冷地道:“我这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嬴楚却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王子衿道:“要试你就试吧,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试的结果可能是我就此灰飞烟灭,到时候你什么证词也得不到,除掉一个小小的我对皇后娘娘来说,没有丝毫的损失,可惜了你们郭王两家如此大费周章,终究还是猴子捞月,空忙一场!我想纵然王小姐这么愚蠢,郭小姐却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吧?”
    的确,赢楚贱命一条并不值钱,可他们捉住他是想要抓大鱼的。若是就这么杀掉他,当初又何必费心思将他囚住。李未央没有言语,郭导看着嬴楚,目光隐隐压抑怒气:“嬴大人说的对,我们郭家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既然嬴大人执意不肯说,我们也不会勉强。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耗也就是了。嬴大人一天不说,我就等一天,你十天不说,我就等十天,一直等到你说为止!”
    李未央见到郭导恼怒,不由轻声对王子衿道:“子矜,不妨去我府上去喝一杯茶,我那里来了一种大雾红袍,口味极好,想必你会很喜欢的。”
    王子衿一愣,轻轻松了一口气:“好吧,我就暂且放过他。”
    两人轻声笑语离去,再也不复刚才疾言厉色的模样。郭导轻轻一叹,站起身来,看了嬴楚一眼,摇头道:“嬴大人,得罪了她们两个,您这苦还有的吃,慢慢受着吧,我就不奉陪了!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咱们再见面!”
    沉重的咔咔声再一次响起,石室的门缓缓落下,隔绝了赢楚那张可怖的面孔。
    门外,李未央淡淡地道:“子矜,刚才你有没有瞧见嬴楚的神色有些不对?”
    王子衿一愣道:“不对,哪里不对?”
    李未央笑道:“他是一个极端有自制力的人,可是刚才他声声句句都是咄咄逼人,分明想要故意激怒咱们。按照道理说,一个人纵然是不肯说出心中的秘密,他也不会故意激怒能够掌握他命运的人。这根本不像嬴楚的个性,我觉着他像是在隐瞒着什么,这石室有可以从外面观测里面情形的机关吗?”
    王子衿轻一蹙眉,不由笑了起来道:“在设计的时候,的确是有些地方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你跟我来。”说着,她转到石室的东面墙壁,轻轻旋转了一下那上面的突起,就看见有一排细密的孔洞,刷地一下出现在了墙上。王子衿指着那孔洞,道:“外面看得见里面,里面却看不着外边的光线,你放心吧。”
    李未央便趋向前去,看着那石洞之中的人,突然低声道:“果然如此。”
    王子衿听她所言,便也上去看了一眼。只见到石室之中,嬴楚的面容整个扭曲,痛苦得仿佛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团在了一起,他似乎想要大声的嘶吼,可惜却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那锁链都不能轻碰一下。否则便会发出声音,惊动外面的人。他的确在压抑着某个不愿意让他们知道的秘密。
    郭导见他们二人神色奇异,不由轻声地道:“出了什么事?”
    李未央向他招了招手道:“五哥,你来看,这情形是不是有些眼熟?”
    郭导一愣,附上前去看了一眼,随即整个人呆住了,他猛地回头看着李未央道:“他这是……”
    李未央笑道:“我记得从前五哥戒除毒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痛苦,嬴楚恐怕也是染了什么毒隐吧,只是不知是不是五毒散……”她说完五毒散三个字,郭导面色一下子变了,他眉头皱了起来,盯着李未央道:“我瞧这样子的确有很大可能,可是嬴楚又怎么会中五毒散?”
    李未央淡淡一笑:“五毒散早已成为禁药,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拥有,而且价格极度昂贵。嬴楚自然应该知道这种东西的危害,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暗染上毒隐?恐怕不是他自己想要染上,而是别人让他染上或者说是骗!”
    听到她这样说,王子衿神色一动:“骗?这怎么可能!嬴楚可不是一般的人,他对毒药很有研究,怎么可能会被别人骗?”
    李未央笑道:“若是他心甘情愿受制于人,那又两说了。”
    王子衿不敢置信:“这五毒散绝非一般的药物,重了五毒散的人神志迷失,行为不受控制,嬴楚若是明明知道危害还要服下,足可见他真是疯了!”
    李未央神色隐隐带着一种惋惜:“是呀,他的确是疯了,还是个为爱而疯的人!若非如此,他不会明知道裴后对他防备却还一心留在对方身边;也不会在我故意送上那一幅画的时候刻意留下,意图试探裴后的心意;更不会明知道裴后要杀他,还要拼死向咱们保守裴后的秘密。这样一个人,你说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王子衿不禁连连叹息,神色似有无限的感伤,她惆怅地道:“若是有人肯为我沦落至此,我真是感动死了,可惜裴后却是无动于衷啊!”
    郭导奇怪地看着她道:“刚才还对嬴楚一派咬牙切齿的模样,如今竟然被他感动了,我瞧你也疯了!”
    王子衿不禁对郭导怒目而视,李未央轻轻一笑道:“但凡女子都会容易被这样的情感动容,可惜裴后到底不是寻常人,若是嬴楚真的能感动她,她又何必要杀死他呢?足可见她根本就没有心。”
    此时,王子衿忍不住又向那石室之中看去,只见到嬴楚整个人都忍得瑟瑟发抖,面色青白一片,唯一露出来的半张脸,整个肌肉都在扭曲,显得痛苦之极。她沉吟良久,才低声地道:“嘉儿,你虽然言之有理,可我却觉得这世上断没有如此深情的人,咱们没有办法控制嬴楚,最重要的原因是没有找到他的弱点。他明明身中五毒散,却还装作若无其事,依我看,咱们好好留心,说不准这将来就是一个突破口。”
    郭导倒是难得赞同,他对于五毒散可是深有体会,当初几乎是拼尽了一身的全力才能勉强扛下,若无纳兰雪药物的支持,他更加不可能度过那段艰难的时日。此时,看到嬴楚也同样受着五毒散所苦,他忍不住道:“五毒散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纵然嬴楚心志坚韧也是个人……王小姐说的不错,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李未央笑了笑,不以为然,在她的心底对于裴后和嬴楚都有十分的了解。嬴楚此人心性坚韧、性格冷漠,但越是这样的人一旦动情,就越发情深似海,这许多年来,裴后让他做尽一切的事情,让他满手鲜血,如坠地狱,可他还不曾离开那个女人。这次他的离开,一方面是为了试探裴后的心意,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验证他心中的猜测,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一个情字。若非如此,他早知道裴后对他下药,完全可以离开她,为什么要拖到今天呢?原本李未央同意郭导将对方活捉,也是抱着一丝将对方折服的信念,可是看到刚才那一幕她恰恰明白过来,在任何情况下赢楚都不可肯背叛裴怀贞。
    但现在李未央不想多说什么,她知道郭导和王子衿都不信这个邪,他们想要试一试。李未央也想知道,嬴楚究竟能扛到什么时候,所以她只是微微一笑道:“既然你们俩难得达成统一的意见,就好好试一试吧,祝你们早日成功。”说完,她已然转身翩然离去。
    王子衿听李未央所言似有所隐瞒,不由眨了眨眼睛,看着郭导道:“你妹妹说的这是什么意思?我总觉得她似乎对这个方法不太相信。”
    郭导轻轻一叹道:“嘉儿的心思谁能猜得准呢?论起察言观色、看人心事,她的确是高明之极,但凡事总是要试一试才好!须知人心多变,说不准嬴楚会改变主意,这样咱们也免得白忙一场!”
    王子衿显然也是这样想,只是她素来与郭导为敌。对方说是,她偏要反对,对方说不是,她偏要赞成,所以她只是冷淡地道:“谁说我和你意见一致,这法子可是我先想的!”
    郭导一愣,随即笑了:“好,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王小姐如何收服嬴楚了。”
    王子衿冷冷一笑道:“那你就擦干净眼睛,等着瞧吧。”
    距离大都之外千里的边境。军帐之中,拓跋玉身着龙袍,正在看手中的战报,战报上提到旭王元烈已经率军到了边境。与他一同来的还有镇东将军王琼以及二十万军队。他们自然是来支援大将军王恭的,这些人数目虽然不多,可却对这场战局起到了重要的影响。拓跋玉看了一眼,便将战报随手丢在了桌子上,他站起身来,刚要召集朝臣商议,却突然听见门外的护卫禀报道:“陛下,娘娘求见。”
    拓跋玉皱起了眉头,他登基之后按照惯例册封娉婷郡主为皇后。这一次,他御驾亲征,皇后竟然率领文武百官在乾清宫门口死谏,这一闹死了十三名官员,其他人都被拓跋玉拉出去狠狠地打了一顿板子。娉婷因为是皇后之尊,所以他只是对她严加斥责了一番,并且禁足了一个月。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刚刚离开京城,娉婷居然就不顾他的禁令一路追了上来,这简直是让他恼怒到了极点,若不是看娉婷背后的娘家势力还有些用处,他早已废了这个一直看不顺眼的皇后。
    娉婷闯进了帐中,她一身皇后服饰,高贵雍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活泼娇俏的少女,只是再美的服饰、再金光璀璨的首饰,都没有办法掩饰她脸色的苍白和眼中的惶急,她大声地道:“陛下,您一定要带这么多将士与越西拼个你死我活吗?”
    拓跋玉冷冷地看了娉婷一眼道:“你是个妇道人家,这些事情根本就不必你来管,不好好在京城待着跑到这战场上来,朕还没有跟你算帐!你还好意思跑到这里来胡说八道?”
    娉婷咬牙,实际上她的娘家属于鸽派,根本不赞同这次的行动。一直以来,拓跋玉就想御驾亲征,力图发动全面攻势拿下越西的十座城池。是娉婷带领其他人及时出言阻止,可惜,她阻止得了一时,却阻止不了一世。拓跋玉最终还是力排众议,竟然在登基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发动如此大规模的战争。
    娉婷心痛到了极点,哀伤道:“陛下,第一,如今天道不顺、时机不对,您冒然对越西发动战争,所有的百姓和舆论都是支持越西的。第二,越西皇帝虽然暴虐不仁,可是朝政倒还算清明,臣子们都很勤勉。这一回人家又早有提防,咱们冒然动手,已是落了下风。第三,最近几年我国内部争储之风十分严重,您和废太子之间的力量争夺……使得兵疲将倦,厌战情绪蔓延,在这种情况下,朝臣们又都反对这样的战争,陛下为何非要一意孤行?”
    拓跋玉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冷冷地道:“你是朕的皇后,别人不知所谓,你竟然也这样!朕有强兵百万,资财兵器堆积如山,为何不能赢?最重要的是这一次朕想借着登基之势,好好的给越西一个下马威,夺他们十座城池,一雪越西多年来欺我大历之恨!你想想看,越西皇帝素来跋扈,对朕登基一事颇有微辞,若是朕不先下手为强,只怕他们就要借此机会发动进攻逼朕退位!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你能够负责吗?”
    娉婷着急地上前一步道:“陛下,这只是您的猜测,不一定会发生!”
    拓跋玉冷笑一声道:“如何不会?你可别忘了莲妃带着拓跋旭逃往了越西,至今杳无音信,若是越西抓住了拓跋旭,扶持他登上大历的皇位,大历自然就会成为越西的囊中之物,朝臣和百姓也会沦为亡国之民!那时候越西能够获得更多更大的力量,他们何乐而不为?扶持一个傀儡皇帝,可比和朕交好要划算得多!与其等到越西先发制人,朕当然要御驾亲征,扭转颓势!”
    娉婷一听,这不就是强词夺理吗?拓跋玉坐皇帝的位置还没有坐稳,第一件事就是发动战争,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可是听他所言却像是处处为朝臣和国家着想。她不知道从前温文儒雅的拓跋玉,怎么会变成如此偏激怨愤的模样。心里一着急,不禁悲从中来,当场留下眼泪道:“陛下,事实明摆着,越西并不弱,若是陛下一定要出动大规模的军队很容易出问题,况且我所忧虑的还不止于此,如今陛下率大军出征,只留下数万弱兵留守京都,我害怕在我们的心腹之地出现不测之变,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拓跋玉冷冷地看着对方,这一点根本不需娉婷担心,他早已经做了妥善的安排,确保京城安然无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娉婷并不死心,又苦苦道:“陛下,您还记得先皇往日里说过的话吗?越西人是我们的仇敌,先帝说过应该逐渐地削弱他们以利于国家,但这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到的事,应当徐徐图之而不是大军压境!再加上大周也是野心勃勃,陛下与他们合作,短期看似乎可以图谋越西,但长远看来只怕中了别人的奸计!”
    听到这一句话,拓跋玉目光变得更加阴冷:“你此言究竟是何意?”
    娉婷忍不住咬牙道:“陛下,纵然您信誓旦旦,我也知道您攻打越西的真正目的!”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5 20:56:14
    290 声势夺人

    拓跋玉蹙起眉头,阴冷地着看着自己的皇后。
    娉婷被那眼神看着,心中不禁一颤,可她不得不继续说下去:“陛下执意要攻打越西是受了那康兰德的策动,可是这康兰德的来历我查了无数次,却没有一次能够得到确切的答案。细细算起来,当年咱们府上曾经来过一个神秘人,他带着半边面具、形容可怖。从他出现之后,康兰德就被送到了陛下的府上,陛下能够登基,想必这康兰德也付出了不少的心血,所以他被陛下视为有功之臣,这一点我也无话可说,可是我一直隐隐猜测对方是越西送到陛下身边的。”
    拓跋玉目光越发阴沉,口中却嗤笑了一声:“这话倒是蹊跷,你的意思是越西人在朕的身边安插了奸细吗?你也不好好想一想,若是康兰德真是越西所派,他为什么要策动朕攻打自己的故国呢?”
    娉婷忍不住道:“陛下,跟着您这么多年,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知的郡主了。康兰德或许是来自越西,可越西国内势力错综复杂,那个神秘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我是不知道,可康兰德一定没安好心。我想……陛下或许是和越西国内某个位高权重的人达成了某种交易,借以换取某种好处。我只想问一句,这砝码就这么重,让陛下浑然不顾一切吗?”
    “大胆!”拓跋玉厉声斥责。
    娉婷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腿一软,几乎就要跪倒在地,但她硬是咬牙坚持着,不肯暴露出自己内心的忐忑不安。
    拓跋玉目光冰冷地望着她:“朕早已说过,这些事情无须你管,好好的做你的皇后!不该说的事,一句都别说,不该做的事,一件都别碰!”说着,他已然掀开帐子,大步地走了出去。
    娉婷追出帐外,凄声地道:“陛下……”
    然而此时,对方根本闻所未闻,吩咐人牵过一匹马来,他一身龙袍,云袖翻卷,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似光芒万丈,溢美难言。他跃身上马,居高临下地望了一眼娉婷。此时拓跋玉身上气势昂扬,也蕴含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威严和华贵,隐透着的是能江山折腰,万民俯首的帝王尊贵之感。娉婷一时不敢再多言,低下头去,拓跋玉再也不看她一眼,策马翩飞,飞快离了军账。
    拓跋玉一步步蹬上了高楼,目光清冷地注视着北方,远远可以看见越西的城池,此时一个青袍文士走到了他的身边。
    拓跋玉不必回头,已经微微一笑道:“康兰德,你可知道皇后刚才在朕的耳边说什么?”
    康兰德低下头去:“微臣不知。”
    拓跋玉冷笑起来:“她说你是越西派来的奸细,意图从朕这边得到什么好处。”停顿片刻后,他才继续说下去,“但她说的也没错,裴皇后究竟想要什么,她为什么要出卖国内的情报给朕,策动这一场战争?”
    康兰德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陛下,这是当初娘娘和您早有约定的,她扶持您登上皇位,而这一场战争则是她送给您的另一个礼物。”
    拓跋玉冷笑一声道:“你们也别把朕当做傻子,发动战争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更何况朕的皇位还没有坐稳,这场战争胜负如何,结局尚未可以预料。”
    康兰德不慌不忙:“陛下此言差矣,您英明神武,顺应天意,威名远播,更拥有大历强劲军队百万,朝廷里也都是杰出的良将,而越西则截然相反。皇帝暴戾,军臣离心,皇子争位,此时正是陛下发动战争是最好的时机。更何况出谋划策的人太多,事情反而不易成功,那些朝臣不理解陛下,陛下就自己拿主意好了,不必广泛地征询朝臣们的意见。那些人不过都是见识短浅的人,陛下如果放任朝臣的意见,哪一天能够得到更多的利益呢?”
    拓跋玉挑高了眉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道:“听你所言,倒像是字字句句都在为朕着想,可朕不会忘记——你终究是越西人。”
    康兰德神色平静道:“是,微臣出身越西,只不过在微臣看来整个越西加起来也不及皇后娘娘的一道旨意。只要陛下一切都听从微臣的建议,不日便可以得到陛下想要的一切,包括十座越西城池,也包括陛下心中一直充满憎恨的那个人。”
    拓跋玉眼睛微微眯起,笑容有一丝冷静:“你知道朕的心思?”
    康兰德低下头去:“陛下不要误会,微臣只是照实转达娘娘的意思,她说陛下是她最好的盟友,自然会完成对您的承诺。但希望您时刻牢记这一点,不要因为那些无知之辈的谏言就放弃初衷。”
    听到这样的话,拓跋玉幽幽一叹,目光看向远方,语气颇为感慨地道:“越西皇帝一定没有想到他的枕边人竟然为了自己的私利出卖国家的情报,以至于战事连连失利。不管他派多少的军队,派多少的将领,结局都是一样的。我倒是很想知道,大周的国君……你们又许给他什么?”
    康兰德微笑着:“大周与越西之间关系更加恶劣,不必许条件他们也会自己拼了命往上冲的。更何况,之前为了修水渠、抢占河道的事情大周大受损失,现在刚刚醒过味来,知道为他们修建水渠的人是越西派去的奸细,当然会恼羞成怒。”
    这么说,裴后是在背后拆皇帝的台了。一阵风吹过来,吹的拓跋玉衣衫翩飞,他看着城下严阵以待的军士们,突然豪情四起,朗声笑道:“好,既然这场赌局已经开盘,朕断然没有临阵退缩之意,你就放心吧!”这句话他不知是向着谁说的,声音在风中卷了一会儿,便蓦地消散了。
    而康兰德也露出一丝浅淡的微笑,不再多言。
    与大历遥遥相对的越西城中,元烈听闻拓跋玉派军截断了河道,不由冷声道:“大将军,我一直敬慕你手下强将无数,可这一回你让我实在是太失望了!原本越西大历兵力相当,只要咱们不自己乱了阵脚,断然不会轻易失败,可是你偏偏连运送粮草的水道都丢了。如今大历得了这条水道,完全可以凭借水上的运输将他国内的粮食源源不断的运来,供军中之用!如此一来,我们的粮草将被迫从陆地运输,从时间就没有办法赶得上对方。”
    王恭面上有一些难堪,王琼赶紧替自己的父亲开口道:“殿下,那拓跋玉是倾一国之力支持钱粮,相比之下咱们倒是处于弱势,不如暂且领兵退守华州更为稳妥,只要时机一到咱们还可以想法子夺回这座城池。”
    元烈冷笑一声,看着大将军王恭道:“大将军和镇东将军的意见也是一致吗?”
    虽然大将军王恭才是主帅,可旭王元烈身份特殊,陛下一道密旨,已经将所有兵权交托于他,纵使是大将军王恭和镇东将军王琼也没有办法驳斥他的意见。好在刚才王琼所言,王恭并不赞同,他朗声道:“殿下,仗打到这份上了,唯有撑下去!我们在这里日子不好过,拓跋玉同样如此!他百万大军压境,一举一动都容易被人发现,所以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现在就看谁更有耐心,照我看来,我们所做的第一步就是要想方设法断其粮道,使其自乱!”
    听到这样的话,元烈才微笑道:“果然是大将军,说话一语见地,只是对方早已控制了水道,想要夺取他们的运粮渠道可没有那么容易。”
    王恭不由摇了摇头,他已经尽力,只可惜不管他作出什么样的决定结果都是外泄。他隐约察觉到军中似有奸细,只是那么多的将领究竟是哪一人?为什么自己防守的如此严密,对方还是无孔不入,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思及此,他低声地道:“殿下,为今之计……咱们的行动首要做到保密,切不可外泄。”
    元烈目光变得深沉,俊美面容在烛光下闪着耀目的光彩:“大将军说的是军中奸细?”
    王恭看了军账门口一眼,淡淡地道:“这一点微臣也不敢确定,但是若没有奸细,何至于咱们所有的出兵计划和行动全都被对方先一步获知,但所有的将领和兵士我都已经彻查过,并没有查出什么异样,可见对方隐藏得极好。一时之间咱们无可奈何,只能将计划保密。”
    元烈手中把玩着桌子上的镇纸,似笑非笑地道:“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既然对方这么喜欢听墙角,咱们便送他一份礼物就是了!”
    听到元烈所言,王恭和王琼对视一眼,似乎有些疑惑。
    元烈道:“军中作战最重要的就是消息。对方每一次都能获知咱们的行动,可见身份不低,必定就在那些参与议事的将领之中,只是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跟随大将军多年,纵然将军想要怀疑,却也于心不忍。对我而言,他们全都是陌生人,请将军放心,我会尽快地除掉这个奸细,不论他是谁!”
    王恭叹了一口气道:“如此,一切就交由旭王殿下处置!”
    当天夜里,旭王的人就秘密地控制了十余名偏将的帐子,所有意欲反抗者一律格杀勿论,不论是否奸细。如此举动一时在军中引起哗然,不少人聚集在王恭的军帐之外要求他立刻处置此事,释放被囚的将领。可是王恭的帐子却是静静悄悄的,他全力支持旭王元烈的做法,对一切不闻不问,压根不肯见任何人。有不服气的将领,跑到元烈那里闹事,元烈却不像王恭那样给他们留面子,任何有反对意见者,一律一刀宰了了事。
    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使得众人都惊若寒蝉。三天之后一切平息,再也没有人敢去元烈账前闹事,更不敢为被拘禁的同僚说任何一句话。
    此时,越西的探子得到了一个秘密的军报,大历将所需的粮草装在船上,从永州渠和索水渠两侧沿水道一路而下。当天夜里,镇东将军王琼命令军士做好准备,舟船待发要去拦截对方的粮草,谁知还没有动身就被元烈阻止。
    元烈冷冷道:“王将军,今夜不可出发!”
    王琼一愣道:“今天月朗星稀,趁着月光的便利,可以想方设法截断对方的粮草,出其不意,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为何不能去?”
    元烈微笑起来:“将军此去目的本是为了断其粮道,但拓跋玉精兵强将、早有准备,说不定还设下埋伏在等着咱们,这样直接进攻实在是很难成功。我听说拓跋玉将粮船沿河岸一溜相连,只要这些船只焚毁,便可以达到毁灭粮草的目的。可惜今天月光虽好,河面上却没有风,若无西风助势,咱们想要用火攻的法子就毫无用处,只能靠着士兵死拼,那又有什么用?”
    王琼一怔,随即看着对方道:“西风?”
    元烈目光直视对方:“是,西风,没有西风将军这一把火是放不起来的。”
    王琼长叹一声:“是我心急了。往日都是子矜在我身边提醒我,可是这一次她偏偏不在……好在旭王殿下心思缜密,否则这一去也是徒劳无功,但是如今军中并无算定阴阳、深谙天文历算之人,子矜又在大都,远水解不了近渴,为今之计该如何是好?”
    元烈笑道:“王小姐虽然是精通天文地理、阴阳算术,但是行军打仗也不是非要她不可。依我看,咱们可以在军中选一些聪明的人,让他们站在河边观察风向,一旦转了风向,咱们立刻出发。这法子看似很笨,却不是行不通的。”
    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万一风起不久就转向,或者西风干脆停了,咱们的船在半路上行不能行、退不能退,进攻不是放弃也不是,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更何况最近我观察风向以南风偏多,想要等到西风实在太过困难,一旦错过最好时机,咱们这计策就行不通了。”王季此刻已经掀了帘子进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元烈看他一眼,促狭道:“这也不难,你干脆八百里加急跑到大都去问问王小姐何日才能够出兵?让她好好算一算就是了!”他这样说分明就是在讽刺王季因循守旧、不知变通,王季闻言不由有些恼怒,可他毕竟修习佛家多年,知道进退,只能低声道:“旭王殿下,我也是为了军中着想,并无他意,您不要误会。”
    元烈挥了挥手道:“我知道王公子所言其实并没有错,但是行军打仗讲究的就是一个时机,还需要天道相助,若是咱们有这个运势,自然可以碰到西风,若是天不助我,那也无可奈何,只能硬碰硬了。”
    元烈说完这一句话,王家父子都无可奈何对视一眼,还从没见过这样打仗的。天道?谁知道老天爷向着谁啊!出乎他们意料的事情发生了,第二天的傍晚乌云便笼罩了夕阳,天空早早黑暗起来,竟真的有西风顺着河面慢慢飘过来,一直安排在河道边上观察风向的人欣喜若狂,直接奔入帐中,向他们禀报道:“殿下、二位将军,西风来了,西风真的来了!”
    王季也一直在观察着天气的变化,他走出帐外,看着天空道:“可是看这情形,似乎要下雨了。”
    王季也十分忧心:“殿下,若是暴雨倾盆,咱们的焚船之计就要落空了。”
    元烈不为所动,目光十分坚定:“我们的火船到了近前就可以放火,拓跋玉的船表面惯用桐油涂抹,很好引燃,咱们赶在下雨之前动手就可以成功。王公子,这次我亲自带着士兵前去,你可愿与我同行?”
    王季吃了一惊,连忙道:“殿下不可!您身份贵重,断不可冒然前往,此事还是由我带着人去吧。”
    元烈微笑着摇头,道:“既然我答应陛下要亲自处理此事,就不能将如此重要的事交托给别人处理。我不是不相信王公子的能力,只是此事过于危险。我身为大将,更应该身先士卒才能鼓舞士气,否则所有人都会觉得旭王不过是个花架子,你说是不是?”
    王季闻听此言,却和父亲面面相觑,不好多说什么了。
    当夜,元烈便带着二十艘装有火炮、芦苇、干柴等引火之物的火船,但为了避免淋湿,他特意命令人在火船之上盖了一层桐油布。王季所料不错,当天晚上的确是暴雨倾盆,水密如帘,王季站在船舱忧心忡忡,他明白若是暴雨一直不停,今日得火攻便要泡汤。他踌躇着,看着正仰头看着暴雨的元烈道:“殿下,您看咱们是不是另做打算?”
    元烈目光幽深地注视着暗蓝色的天空:“王公子,咱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王季心中焦虑道:“殿下,时间一长,我们的船只很容易被大历发现,还是放弃回去吧。”
    现在放弃等于功亏一篑,元烈摇了摇头:“不,再等半个时辰!”说完,他命令所有小船藏入旁边的芦苇丛中,暗暗观察着天气的变化。随着雨水不断落下来,好脾气的王季都要爆发了。他跟着祖父父亲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元烈这么冒险的打法。一个不好,这所有人的性命都要歇在这里!他恨不得抓住元烈的脖子死命摇醒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打仗不是儿戏,不是你想要西风就有西风的,你凭什么这么自信!但是他不能,因为对方是地位高贵的皇室成员,而且还是个武功远胜自己的强者,他只能站在船头目光焦虑地盯着天空。
    也许是元烈说的天道真的发挥了作用,半个时辰之后,雨水居然渐渐的缓了,风劲却一直未歇,几乎在船舱内就能听到那呼呼之声。想来是强劲的西风将落雨的乌云吹散了去,雨越来越小,渐渐消失不见。
    王季吃惊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元烈走出船舱,冷声道:“可以动手了。”
    二十艘火船悄然启航,帆风水顺,眼看着就到了大历藏粮之处,这时已经夜深,大历负责守卫的卫士原本也是设下重重防卫,但看见一夜相安无事,又是暴雨倾盆,为了躲避风雨,他们只放了些人留守,放心大胆的在船舱内蒙头大睡。
    火船抵达粮船十米处,元烈下令船上兵士用火箭、铁钩各自放起火来,接着将二十艘火船上全部冲向对方的船,那些火船上皆有硫磺、烟硝、地雷、火炮、芦苇、干柴这些易燃之物,很快火见火的烧起来,再加上西风助了火势,一下子烧红了半边天。而此时,包括元烈、王季在内的所有人已经跳入河水向岸边游去。
    大历守船的将领张耀闻听火起,匆忙披了衣服出来看。只看见呼呼风声中,河边的粮船火势蔓延,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他一时恼怒,披甲上马,带人察看究竟。可惜刚冲到岸边,却在火光之中见到一队人马拦路。当头一人面容在火光之下显得尤为俊美,却是浑身湿淋淋的,眼角带煞,笑容冷酷,正是旭王元烈。
    张耀仓促抽出长剑向元烈而去,不及三个回合就被元烈一剑刺穿咽喉,栽倒在地,一命呜呼。而跟在元烈身后随行的护卫,也是如狼似虎,很快抢入对方队伍中横挑竖劈。刚刚醒来的大历将士见主将被杀,又见来人凶狠,忙不迭地下令退去,而那些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士兵很快被杀的干干净净。
    元烈毫无廉耻之心的抢了张耀战马,并且又命令士兵放起火来,烧了大历屯在这里的全部军需辎重,火光之中,元烈命人有秩序地快速退回到河边。王季早已望眼欲穿,见他安全返回才松了一口气,指挥他们登上原本准备好、挂在火船后头的小舟而去。
    一夜之间,大历的粮草、辎重都化为灰烬,上百艘运粮舟船也被焚毁,再想像从前那样从水陆运输粮草是断不可能了。拓跋玉闻听消息之后,一时恼怒万分。将负责看守的副将高华下令推出去斩首。可是杀人是没用的,现在他最好获得粮草的方法已然被毁,那百艘的粮船是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内造好,更加无法立刻从国内征集。他心中一时难以忍耐怒火,而此时跟他同来的朝臣们也焦急起来,群言汹汹,非要向越西上和书就此罢战。
    娉婷忍不住进言道:“陛下,您看见了吗?众朝臣和将士日夜思归,如此耽搁下去恐怕要闹出事来,现在咱们在这里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是何等危险的事!若是后方再发生什么变故,陛下,到时候您该怎么办呢?”
    娉婷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康兰德上前道:“娘娘,打仗不是儿戏,你是后宫之人,先皇早已有云后宫不得干政,难道您忘了吗?”
    娉婷咬牙道:“好你个康兰德,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在陛下身边如此蛊惑他?”
    听见这里起了争斗,朝臣们面面相觑。
    拓跋玉厉声道:“都给朕滚出去!”
    朝臣们吃了一惊,互相对视一眼,不敢再多言,纷纷退了下去,只剩下皇后娉婷和面色冰冷的康兰德。拓跋玉只觉得心中分外郁闷,心底的火也越烧越旺,这会见娉婷要求退兵,不禁又火上心头:“你也滚出去!”
    娉婷愣住,看着皇帝眼中聚满了泪水,但是她无可奈何,终究忍不住愤然地瞪了康兰德一眼,大声道:“陛下,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发动这场战争,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那李未央!”
    听到这一句话,拓跋玉完全僵住,但是对方脸上不自觉抖动的肌肉让娉婷更加确认自己所说没错。她壮起胆子,大声地道:“陛下,李未央只是区区一介女子,若是陛下喜欢,大历万千女子都由你采撷,你为何要对她念念不忘?在她心中早已将陛下弃若敝履,又何必这样为她这样自苦?纵然裴后按照约定将那李未央给了你又如何?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陛下身上!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是何等愚蠢之事!”
    拓跋玉猛然盯着她,眼光中像是要冒出火来。被那可怕的神情看着,娉婷几乎吓得倒退一步,只听见对方磨牙一般的声音响起:“若是李未央栽到朕的手中,朕会将她碎尸万段!”
    听到这一句话,娉婷不敢置信地瞪着他:“您……您这是何必!”
    “滚出去!”拓跋玉厉声地道。
    娉婷被那凌厉的气势惊骇,再不敢多言,当她走到帐口却突然听见拓跋玉道:“传令军中,谁再敢言退兵者,斩无赦!”
    娉婷忍不住再次回头,目中泪光莹然:“陛下,军中无粮,难以支撑,到时候若是大家都闹着要走,难道陛下能将所有人都杀光了吗?杀了也好,再也无人敢为陛下筹谋了!”
    没等拓跋玉再次发难,她已然离去了。拓跋玉冷冷地望着她的背影,转头向康兰德道:“你的消息不是说最近军中并无异动吗,为什么会有这次偷袭?”
    康兰德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主帅已换,行事手段比那王恭更狠辣数倍。我刚刚才得到消息,他将咱们在军中的人全都控制了起来,所以消息无法传递,才会耽误了事儿。”
    拓跋玉冷笑一声道:“我还当裴皇后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
    康兰德并不生气,微微一笑道:“陛下,兵法有云临战需善变。为今之计需反客为主,抓住对方的软肋猛然攻击,使其疲于应付,如此才是取胜之道!咱们可以放弃他们据守的这一座城池,攻打东南面的耀州,一是可以获得更多的粮草和支持,另一方面耀州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旭王必定回兵救援,咱们此刻之围自然可以解除,到时再想些法子让旭王元烈怯战之名传回大都,到时候逼着那皇帝临阵换将,咱们还怕大事不可图吗?至于粮草,皇后娘娘一定会想法子的。”
    拓跋玉看着康兰德,突然笑了起来。
    康兰德见对方笑得诡异,却不知道究竟在笑些什么,不由就道:“殿下,您这是?”
    拓跋玉笑得不可抑制,终究只是轻轻一叹道:“你是越西人,如今却在朕的帐中为朕出谋划策,这还不可笑吗?恐怕那越西皇帝还不知道他的皇后就是罪魁祸首吧,我真的很想知道裴后究竟想要做什么?把这些城池送给我,她又能有什么好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面色却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而这时候大历粮草被烧的消息传回了大都,李未央正在庭前喂鸽子。赵月将消息禀报给她的时候,她微微一笑道:“元烈还真是大胆,若是西风不起,或是起了又突然停歇,他不是亏大了,想要树威也不必急于一时。”
    听到她说这样的话,赵月微笑道:“小姐不必担心,所谓精通阴阳八卦,也不是什么难事,主子身边不是没有这样的人,只不过往日用不到而已。”
    李未央知道,元烈手下搜集了不少奇人异士,他是确定是西风一定会起,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策略,但还是有些冒险了。她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我实在是不明白,拓跋玉为什么还不退兵,有什么原因值得他如此执着吗?”
    赵月闻言,看了李未央一眼,却是神色古怪得很。
    李未央看着她犹豫,似笑非笑道:“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赵月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亲自将那封信递给了李未央道:“这一封信是主子派人传回来的,要亲呈小姐预览。”
    李未央失笑:“为什么吞吞吐吐,给我看看。”说着,她展开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
    赵月看李未央神色微变,不由道:“小姐,这封信……信上主子说了什么?”
    李未央神色变了数变,终究轻轻一叹:“这封信不是你家主子写来的,是娉婷郡主写的,哦,现在她不是郡主了,她是大历的皇后殿下。”
    听到这样的话,赵月完全呆住了:“皇后?拓跋玉的妻子?她为什么要给小姐你写信?”
    李未央抖了抖手上的信纸,道:“她已经没有办法阻止拓跋玉了,她此刻来信是告诉我,一切的症结还在裴后的身上,让我多加留意!”
    赵月更加震惊,娉婷可是拓跋玉的妻子,又是大历的皇后,她为什么要提醒李未央多加小心呢?
    李未央见她疑惑,不由笑道:“两国之间的纷争,并不是那么容易解决。娉婷不希望看到战火弥漫,她希望尽快地平息战事,所以她想我从裴后这里着手。”
    娉婷希望大战停止?赵月不由揣测道:“小姐,您的意思是……裴后策动了拓跋玉发动这场战争,那大周那一边……”
    李未央轻轻点头道:“想来也是如此。”
    纵然再淡定也要破功,赵月瞪大了眼睛道:“她疯了不成!堂堂一国皇后,为什么要出卖情报、帮助他国?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李未央笑道:“裴后本来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咱们也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度她。据娉婷说,裴后答应了拓跋玉用十座城池和一个秘密的条件相换,大周君主那一边……还没有确切的消息。连娉婷也不知道裴后和大周之间又达成了什么协议。若是前线战事失利,对裴后又能有什么好处?这个人啊,还真是叫人猜不透。”
    李未央手中的糕点无意中落下,那些爱好和平的鸽子一改往日的习性,竞相前来争夺,李未央看着,神色微微一动。
    赵月道:“小姐,五少爷要请您去密室。”
    李未央点了点头,将糕点随意洒了,轻声道:“先去看看赢楚吧。”
    密室之中,郭导看着赢楚道:“赢大人,关了这几日,可曾清醒一些吗?”
    赢楚连头也不抬,只顾静静想着自己心事,看都不看郭导一眼,显然对他说的话不感兴趣。
    郭导淡淡一笑,吩咐旁边的人道:“把我送给赢大人的礼物取来。”
    旁边的护卫立刻递上了一只杯盏,里面有少许粉末。李未央眉头轻轻一蹙,只看见郭导笑得得意:“赢大人可认识此物?”
    不待赢楚有所反应,郭导便将这支杯盏中的粉末轻轻撒在了地上。
    赢楚的瞳孔一下子猛缩起来,他的身体立刻对这些粉末起了反应。“为什么你的手里会有五毒散!”赢楚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却是嘶哑得如同野兽的质问,隐藏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恐惧之感。
    郭导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这东西不是裴后当初送给我的礼物吗?现在我拿来送给赢大人也算是投桃报李,怎么你不认识了?”
    李未央看着郭导,神色有些微的诧异。王子衿更是睁大了眼睛,她突然联想到郭家五公子曾经有一段时日很是颓废不堪的传言,看来就是和五毒散有关系。可郭导又是如何摆脱五毒散的影响,好端端站在这里呢?不是说没有人能够戒除五毒散的毒瘾,最终只能在痛苦挣扎中死去吗……
    此时,郭导一双桃花眼眸已经眯了起来,原本十分俊朗的面孔如同玉面修罗般带了三分威胁,眼眸深处隐隐出现了一种杀气。但随后,他又笑了,这次却是微微的笑,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又像是在看着某个有趣的人。他的语气带着压不住的嘲讽:“我真是同情你,明知道对方根本就不把你当回事,你还宁死也不肯出卖她!”
    赢楚身体抽搐着,强忍着不去看那粉末,声音略带沙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郭导淡淡一笑:“你的确不知道,像你这样被爱情迷失了双眼的蠢货,除了那个根本就当你是条狗的裴后还能看到什么?在别人眼中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贱人,可是在你眼里她却世间少有,是你唯一要去保护的,这本没有错,错就错在你信错了人!她一直防备着你。就算你跟在她身边多年,鞍前马后、忠心耿耿,可是为了斩断对她不利的消息,她舍弃你如同舍弃一颗弃子!”
    赢楚闻言,死死地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一副并不合作的态度。
    郭导的心情看起来相当不错,他嘴角微扬,语气中带着稍许的恶意:“明明早已知道对方对你下了药,却还一直故作无知,拼命在咱们面前掩饰,这等情深似海,却不过笑话一场。”
    郭导抬起脚,宝蓝色的靴子踩着那些粉末,任其在脚下捻转成泥,笑容中渐渐变得更加冷酷:“五毒散,多好听的名字,却是控制一个人最好的工具,一旦吃多了就会上瘾,若是裴后对你有一丝一毫的信任,她也不会借由这种药物来控制你。”
    赢楚像是终于忍耐到了极限,冷冷地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李未央敏锐的发现,赢楚的瞳孔比刚才要扩大了三分,神情也变得更加狰狞,嘴角的肌肉隐隐抽动着,可想而知郭导的这番话的确是刺激到了他,虽然铁链绑着他手脚让他不能离开,可是李未央分明看见他的手腕处已经磨出了血痕。
    郭导知道对方已经上钩,就等着他给予致命一击,不由大笑道:“可怜,你真是可怜!明明被人当做狗一般驱使,却还要为她付出一切,你这样的痴情人若是死了,她可会你流一滴眼泪吗?不,不会!她只会高兴自己摆脱掉一个没用的废物!”
    赢楚猛地站了起来,疯狂地挣扎,直接逼近到郭导面前,可是就在距离郭导鼻尖只有一寸左右的时候,铁链已然挣到了极处,紧紧地勒住他。使得他再也不能上前一步,这让赢楚显得越发愤怒,那半张妖异的俊脸狰狞起来极为吓人:“你不要诬蔑她,我绝不会相信你这些挑拨离间的话!”
    郭导冷笑一声,看着赢楚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废物,一个被人舍弃的棋子,他声音清冷地道:“只有你这种神志不清的人才会相信裴后,明摆着的事实都看不清,还是去死吧。”
    赢楚似乎想要捏紧郭导的脖子,可惜他却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因为强忍的愤怒终于冲破了他的极限,他突然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刚才还极为激烈的神情变得癫狂,整个人在地上蜷缩着、扭打着,拼命的和身体里的某个灵魂做着抗争,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去碰那地上的粉末。他像是对那种东西深恶痛绝……
    郭导趋近一步,微微笑道:“赢楚,五毒散五日发作一次,每次发作都会痛苦无比,让你生不如死,所以我想你现在的感觉一定是恨不得自己从未在世上生存过。而将你推落这个地狱的人,就是你一直爱着的裴皇后,现在你对她还是如此的一往情深,宁死也不肯出卖她吗?”
    听到郭导说的话,赢楚猛然抬起眼睛,血红的眸子盯着郭导,神色极端狰狞。
    王子衿被那骇人的神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可是看到郭导如此卖力地刺激赢楚,她隐隐觉得对方就快要成功了。于是她上前一步,强行压制着内心恐惧道:“赢大人,你可知道裴后身边早已有了新宠之事?”
    赢楚的眸子在瞬间转向王子衿,而他的身体也痉挛得越发厉害。
    王子衿被那双阴冷的眼睛看着,强迫自己语气平和:“我可不是在信口开河,如今裴后身边多了个叫常德的俊俏少年,日日侍奉在她身旁。这常德容貌生得很漂亮,是刚刚入宫的内侍,一直陪伴在裴后身边,十分乖巧伶俐,很得她的欢心。他已经取代了赢大人你的地位了,纵然你回到裴后身边,她如今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郭导和王子衿一搭一唱,一步步逼着赢楚就范,李未央冷眼瞧着赢楚,却是神色寻常,并不多言。
    赢楚挣扎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那强烈的恨意一瞬间迸发出来,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的绝望。
    就在这时候,郭导突然上前一步,厉声道:“不好!他要咬舌,快阻止他!”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5 20:56:27
    291 各凭本事

    郭导话音刚落,立刻有两位护卫上前死死地扣住了赢楚下颚。赢楚喉咙中发出如同缺氧的鱼一般的巨大喘息声。郭导打了个手势,立刻便有人端了一碗药汤过去直接灌入赢楚口中,过了好一会,赢楚才渐渐恢复正常,头却低着,仿佛整个人的生气都被刚才的癫狂释放了,再不复原先的疯狂神态。
    郭导轻轻一叹:“这五毒散要定期服用,我可以给你用一次,但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今天就谈到这里,咱们该走了。”最后一句话是对李未央说的。
    他们脚步还没有迈出去,身后却突然传来赢楚的声音:“那个常德的事情可是真的?”
    王子衿看了郭导一眼,却是淡淡含笑道:“这种事情我们又有什么骗你的必要?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自行查证。”
    赢楚的神色变幻不定,眼中明暗交加,不知道在想什么。其他三人也静静的看着他,场面一时沉默下来。
    这个叫做常德的少年的确是存在的,正如王子衿所说,是裴后最近十分宠爱的人。他不但容貌美丽,而且性子温和柔顺、斯文有理,面上永远都是乐呵呵的。伺候人的时候不温不躁、恰到好处,让裴后感到很舒服。不光是裴皇后喜欢他,就连女官和宫女们都同他很亲热。别人有时候看在裴后的面上给他请个安,他总是很亲和地还礼。不论对谁,人缘极好。入宫不久,却有个小段子传出来。据说裴后前两日招了卿云班去宫中唱戏,随意地吩咐将桌上的糕点赐给一个戏子。可是这戏子也不要糕点,只是壮着胆子请裴后赐字,裴后心情不错,真的叫太监捧来笔墨纸砚,举手一挥,就写了一个“福”字。而站在一旁的常德看了裴后写的字,发现“福”是“示”字旁,而不是“衣”字旁,这字分明是写错了,若拿回去戏子肯定会挂起来,反倒遭人议论,不拿回去也不好。这戏子显然也看出来了,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急得直冒冷汗。而裴后却是微微含笑,摆明了要看常德如何处置,又或者说这就是裴后在考验他。如果明知道主子做错了却不说,那这个奴才就只能是个奴才。若毫不遮掩地说了,那他就连奴才都做不成了。
    此时常德脑子一动,笑呵呵地道:“娘娘之福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多出一点哪,可不就是个‘衣’字吗?”
    戏子一听,脑筋转过弯来,连忙叩首道:“娘娘福多,这万人之上的福,奴才怎么敢领呢?”
    裴后听到这里便只是笑笑,不再坚持让对方将这幅字领回去,事后反倒擢升了常德为她身边的贴身近侍。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皇后这是看常德有没有资格爬上晋升之阶,也是为了让他在众人面前露脸。
    最关键的一条,常德乃是太子送给皇后的,是一个连接他们母子关系的重要纽带。裴后接受了常德,等于原谅了太子,摒弃了赢楚。
    赢楚已然抬起头来,盯着郭导道:“你是如何看出我有不妥之处的?”
    郭导知道对方已经上钩,轻轻一叹:“我曾经中过五毒散,自然知道发作时的痛苦,那一日我在外头观察你神情似乎十分眼熟,才会怀疑你也被五毒散控制了。只是我很奇怪,五毒散既然是裴后手中的工具,为何连你都会上当呢?”
    赢楚苦笑了一下:“一年之前,娘娘送了我一件礼物,是生长在雪山上的冰参。这种东西是一种药材,国内本就少见,若是少量服用可以固本培元,对身体极佳。我对于她向来是从不怀疑,她赐下来的东西也是半点不剩地全都服下。自此,她会定期送我一些养身体的药,那些的确也是我需要的,因为修炼的内功心法十分伤身……后来我发现她送的这些东西渐渐让我上了瘾,可见她早已有杀我之心。”赢楚低着头自言自语,神态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郭导微微一笑道:“赢大人,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反正我有的是耐心,总有一日你会明白跟着裴后终究也只会落到一个兔死狗烹的境地,还不如另寻其他出路。”说完,他们便离开了这间石室。
    重见阳光的那一刻,李未央轻轻立住脚步,面色缓和:“五哥,你今天所做的一切是早就策划好的吗?”
    郭导轻轻一笑:“怎么?你对我所说的一切不满意?”
    李未央淡淡地看了石室一眼才道:“我知道你急于想要收服赢楚,可是在我看来这个计划有些冒险。”
    郭导不由面色轻轻一沉:“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摆脱五毒散之苦,我是如此,赢楚也是如此。纵然我已经戒除了这种毒瘾,可是每当午夜梦回之际,那恶梦一般的经历依旧会在我脑海之中浮现,我永远都忘不了这一点,更加不会忘记这切肤之痛。赢楚再深爱裴后,他也终究是一个男子,对于爱而不得却又百般利用他的女人总归会有一些恨意,只要咱们恰当处理他的这种情绪,想要诛灭裴后也是指日可待。”
    李未央难得听到郭导说这样的话,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开口劝阻,可是想到当初郭导那一种痛苦的神情,便又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她想了想,只是语气轻柔道:“五哥,我并没有别的意思,赢楚既然如此深爱裴后,若是咱们利用的好当然可以除掉对方,若是利用不好……反倒容易引起反噬。凡事三思而后行,没有完全把握我希望你不要冒险才好。”
    郭导蹙了蹙眉头,他看着李未央道:“嘉儿,你也过于小心了。凡事总要大胆一些,赢楚已经落到了咱们手中,难道我们还要投鼠忌器,处处受制于人不成?我不甘心,我只是想要为自己、为郭家讨回一点公道!”说完,他便疾步离去。
    李未央看着对方,目光微动,心头涌过一阵莫名不安。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郭导,仿佛当日那个失控的五哥又回来了……
    眼看着郭导离去,王子衿才开口道:“嘉儿,你也不要怪五公子,我瞧他心中苦得很。”
    李未央一震,回头看向王子衿,见那一双盈盈美目之中流露出些许同情之色,她心头一动,不由微笑起来:“子衿,你什么时候开始帮他说话了?”
    王子衿心头一跳,看着李未央那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面上却只叹息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五公子曾经受五毒散所害。这种东西一旦沾了,想要戒除非得扒掉一层皮不可,从无人能够成功地戒除五毒散的瘾。可是看五公子如今的模样,却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可见当初他付出了多少心力才能做到这一点。更难得的是他并没有因为过去的经历而自暴自弃、颓唐放纵,甚至还时时面带笑意、和善待人,这样的男子已然是世间少见。光是这样的毅力已经足够让我敬佩的了!但不论他如何洒脱,过去心中的伤痕却不会立刻消失,我想他急于抓住裴后的弱点,也只是为了一抒胸中愤懑罢了。”
    听完王子衿的话,李未央怎么会不明白,她知道郭导这个人个性看似洒脱,其实骨子里很有些固执。尤其他因为裴后的设计再也不能拿剑,从一个文武双全的贵公子变成了其他人眼中的废物。他嘴上不说,心中又怎能毫无芥蒂?越是开朗大方的人,背后越是有很多看不见的伤痕。李未央能够体谅郭导的心情,但是她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不妥之处。
    王子衿看李未央神色犹豫,不由道:“嘉儿,难道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吗?”
    李未央回头看了石室的方向一眼,语气略微有些停滞,慢慢地说道:“赢楚对裴后那样忠心,不会轻易倒戈。五哥若是太有自信,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王子衿只是微微一笑道:“你应该相信五公子,他不会拿郭家去冒险的。”
    李未央点了点头,纵然这件事情不能成功却也没有多大害处,权当是一次尝试罢了。更何况自己天性多疑,做事过于谨慎,这一次也许的确是她想太多了。
    第二天的傍晚,李未央正在和郭导、阿丽公主坐着闲谈,突然有人进来报道:“五公子,那人要见您。”郭导终于等到了自己等的消息,他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抑制不住的高兴之色,他回头向李未央笑道:“我去去就来。”
    李未央连忙跟着站了起来,她低声道:“五哥,我也跟着你一块去。”
    郭导看了李未央一眼,笑道:“你要去就去吧,不过可别碍我的事。”
    李未央含笑却是不语。两人再次步入石室,看见赢楚在地上半躺半卧,如同一条丧家之犬,眼神之中透露出绝望与不甘心的神情。郭导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容终于抵达眼底:“想好了吗?”他的声音很轻,却非常笃定。
    赢楚只是淡淡地道:“从我记事开始就是裴家的家奴,那时候我很不喜欢这样的身份。我从小就有着野心,想要飞黄腾达,想要做人上人,可是祖上因为裴家的恩情,不得不一代一代在裴家为奴为婢,伺候主子仿佛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那时候极不情愿,因为自己天资很高,早已经学会了父母传下来的巫医之术,寻常的书籍我看过一遍,也都能倒背如流。如果我不是裴氏家奴,也许我的命运就会从此改变。不过后来……我遇到了她,她是裴家的掌上明珠,是裴氏家族最为金贵的花朵。我小时候身材羸弱,总会被同龄人欺负。有一次在被人嘲笑打骂的时候,是她突然出现我的面前,告诉我说,哭不会让你过得更好,只有努力地往上爬,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爬到最高处,才能改变现状,否则还不如去死。从那一天开始,我就是下定决心,即便是一个家奴,也可以成为人上人,成为她身边最为重要的人。”
    听到赢楚说起往事,神色之间颇有些动容,使得他半张面孔的线条一下子柔和了许多。李未央看着对方,面色却是十分沉静,并没有出口打扰。
    而郭导一双眼睛如同淬毒的剑冷冷逼视着对方,审慎地道:“后来你就一直跟在裴后身边?”
    赢楚轻松了一口气,只是面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半张脸孔笑起来的时候狡猾得很好看,那是一种透着智慧和阴狠的笑容。他轻轻闭上眼睛,神智几乎有一阵子的模糊。他刚才不经意间瞧见了李未央的神情,这个女子容颜清冷、气质淡漠,不知不觉就和他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在了一起。虽然怀贞的面容倾国倾城,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都是同样无情的女人。
    仿佛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夏日,那时他又脏又臭,是所有孩子当中最没用的。一些小孩抓住他没命地揍他,直把他打得五官出血,胳膊也几乎折断了,那时候他见到一双小巧精致的鞋子向他走来,白色纱裙几乎沾地,地上很脏,但他从没有见过那样一双好看的脚。少女的声音十分淡漠,却也好听,就像他小时候无意中撞在琴弦上一般清脆好听,虽然她说话的语气并不温柔,可是随后她却命人将他解救下来,又将他带到后院清洗。从此之后,每次看到那个人的背影,他的心灵只觉得一种热血涌出,几乎要跪在地上向她膜拜。
    他素来阴冷,性情古怪,生性既恨人轻贱,也怕人同情。可是这个女子即不轻贱他,也不怜悯他,而是告诉他要站起来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变得更强,变成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正是因为对方,他才决意好好地奋发,只要能跟她在一起,纵死也心甘,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深深底知道对方的心中他只是一颗棋子。裴怀贞杀伐果断,无情无义,可是日子久了,赢楚反而更加欣赏她、信服她。为了成为她的心腹和亲信,他努力了前半生。可是,为什么对方要将他当做一条狗狠狠地踢开呢?
    赢楚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是他的眼神就像是受了伤的野兽,发出无声的悲鸣。
    郭导心头微微一动,他看着赢楚那半张俊美面孔,流露出近似怨恨的神情。不由悄然微笑:“从前有多少的希望,现在就有多少绝望。赢大人,你叫我来,总不至于是看你这副悲伤颓废的模样吧?”
    赢楚终于抬起脸看着对方,语气异常平静地道:“你不必再试探我了,毁诺这种事情对于你们而言并不重要,但是对于我们巫医来说,却是比什么都要严重,信诺这种东西,一旦付出就惟有一走到底,万没有中途反悔,除非……”
    他的话没有说完,郭导却淡淡地道:“除非对方先一步违背诺言,这样的人也不再拥有你们的忠诚和信任。”
    赢楚没想到郭导这么了解巫医家族的信条。他微微一笑道:“不错,我虽然只是裴氏家奴,但是我们赢氏留在裴家,却也不仅仅是因为那一张卖身契。那种东西,我们这一族人向来不看在眼中,留下来不过是为了报恩。既然如今她已经先毁了约,那么我也就不必继续为她卖命了。”
    “这就是所谓的爱有多深,恨便就有多深吗?”郭导索性露出微笑,语气轻快地道。
    赢楚脸色一白,他只觉得自己的伤口鲜血淋漓,而郭导还不断地用看似云淡风轻的话在上面洒盐。赢楚终于道:“若是五公子信任我,我愿意替你指证那个人。”
    郭导挑眉道:“你有什么条件?”
    赢楚一笑,只是淡淡道:“五公子果然聪明,其实我的条件并不过分,只是希望到了关键时刻,你能够将那个人交给我处置。”
    郭导看了李未央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当机立断道:“好,我做主答应了你就是。”他要的只是打倒裴后,对方的生死与他并无干系。
    从始至终,李未央静静地望着赢楚,一直没有出声。她像是在观察着赢楚,也判断着他所言的真实性。
    赢楚有所察觉,他转头看着李未央道:“看来郭小姐并不信任我,无妨,我终会让你们信任的。”
    此时的太子府中,太子面色喜悦地进了门,冷莲急忙迎了上去,微笑道:“殿下今日春风满面,不知有何喜事?”如今的冷莲早已经不是卑贱的侍妾,经过上次的那一番教训,太子妃再也不敢随随便便拿她开刀,相反太子妃亲自去别院将冷莲接了回来,以此讨好太子。但这样做的结果,无疑是引狼入室,原本太子妃还能在府中做一个高贵的正妻,可是冷莲一来,太子压根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了。
    听见冷莲如此说,太子一把抓住她的手,笑容满面地道:“是喜事,大喜事!你听我告诉你就是。”
    等到太子将高兴事全部说完,冷莲却并未立刻露出喜悦之色:“这么说,赢楚是彻底失踪了?”
    太子大笑道:“是,这个狗东西终于不用在在我眼前晃荡,我的心头也就舒心多了!”
    因为李未央行事保密,冷莲并不知道赢楚落于谁人手中,眉眼不禁有一丝忧虑道:“可是殿下,这赢楚无缘无故的失踪,会不会是悄悄躲起来另有所图?”
    这里有关键的一节,因为丢了赢楚,太子派去的杀手无法复命,便只好说赢楚受了重伤还被另外一群人追杀,必定是凶多吉少。太子因为得了所谓赢楚的弱点,一直对此深信不疑,如今被冷莲说得一愣,立刻道:“不,这不可能。虽然那天我派去的杀手没能将他的尸体带回来,但这也是他仇人过多的缘故,才会让两批人撞在了一起。既然对方并非有心救他,他落到人家手里也断没有什么好结果。莲儿你有所不知,赢楚这许多年来可是不知道做了多少恶事,结下了多少的仇敌,除了我以外想要他性命的人比比皆是!”
    冷莲听到太子这样说,面上带笑,眼中却藏着怀疑:“那……皇后娘娘又是什么反应?”
    太子一愣:“母后?她自然大为震怒,四下派人寻找却是一无所获。所以我猜测若非对方将赢楚藏得很好,那就是赢楚早已被杀。”
    冷莲却并不相信赢楚会死得如此容易,她隐约觉得太子从前并不如此轻信,目前这个状态完全是在长久的压抑之下变得不太正常了,她开口提醒道:“殿下不要忘了,那赢楚可是有不死之身。”
    太子哈哈大笑起来:“什么不死之身?他的弱点不过就是在右胸而已,这也就是心脏长偏了一点,又是什么秘密不成。”
    听太子所言信誓旦旦,冷莲面色微微一变道:“殿下此言可当真?”
    太子将她一把搂过来抱在自己膝上,柔情蜜意地道:“我的小美人,若是别人问我,我还不一定告诉他,可是你嘛,我自然是不会隐瞒的。”
    冷莲似是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此一来,殿下可以高枕无忧了。”
    可是太子笑容慢慢缓了下来:“原本以为除掉了赢楚我在母后身边才能有一席之地,可是现在看来走了一个赢楚,并不能改变什么。”
    太子的话显见心情不悦,冷莲忙道:“殿下,除掉赢楚本该高兴,您又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吗?”
    太子不禁咬牙道:“你是不知道,母后最近心情很是不好,经常拿我出气,我说一句话都会招她的冷眼,现在我是完全都不知道该如何讨好她了。”
    听到太子这么说,冷莲含笑道:“殿下不是新送了一个人去娘娘身边吗,现在他还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等过段日子娘娘对他更加宠幸局势就会扭转了。殿下若是想要讨娘娘开心,不妨为她修建一座宫殿,以做避暑之用。”
    太子听到这里,倒是有些愣神,随后他想到裴后在大都郊外的确是有一座翠华殿用来避暑的,只是翠华殿实在很是狭小,若是可以扩建一番想必裴皇后也会很高兴,怎么自己之前没有想到呢?他点了点头,笑着亲了一口冷莲娇嫩的脸,才道:“说的是,母后知道定然会开心的。”随后他四处打量了一眼,才道:“这碧安园实在是太过狭小了些,委曲你了。”
    冷莲微笑道:“殿下又说笑了,我不过是个无名无份的侍妾,居住在这个院子还是太子妃的恩典。”
    太子抱紧了她,道:“我恨不得把太子妃的位置赏给你呢!不过如今情况特殊,我暂时不能封你为侧妃,看你这般乖巧,我也于心不忍!”
    冷莲笑容更加柔美:“瞧太子说的,我倒不在乎这个什么名头,那些只是外表好看,只要能和殿下在一起,哪怕做个奴婢也胜过那些虚名。不过殿下,这府中到底是太子妃作主,您来这儿的时候,怕是太子妃她会不高兴……”
    太子冷笑一声道:“量她也没那个胆子!”
    太子果然更加坚定了要立冷莲为侧妃的的心,只因这个女子不但知情识趣,还经常能为他出一些恰到好处的主意。当天他就向太子妃提出了要封冷莲为侧妃的事。太子妃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道:“这冷莲的确是美貌无比,莫说是殿下,就连我也是十分心动。论理太子喜欢那个女人,给一些什么赏赐,全凭殿下作主。但既然殿下来问我的意思,证明殿下还是在意我这个太子妃的,我就多说一句,冷莲伺候太子很尽心,平时也很乖巧,殿下多宠爱她一些也无人敢说半个不字,但是她的出身十分特别,到如今咱们也搞不清楚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身份,所以……”
    太子闻言面色微微一变,又听见太子妃继续道:“若是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她似乎还和大历有些纠葛。殿下身边的侧妃之中,姚侧妃是出身功勋卓著的世家,杜侧妃是娘娘为殿下亲自选定的,张侧妃刚刚身怀有孕。就连卢侧妃……也已经为殿下诞下了一个麟儿。她们都是有足够的身份和地位才能做上侧妃的位置,敢问殿下一句,冷莲这样一个毫无身家背景又无功劳的女子何德何能可以登上侧妃之位?殿下要升她,须得服了众口才行,否则将她抬得越高,将来也就摔得越重!我不是嫉妒,只是为她着想罢了!”
    太子听到这里早已是怒气勃发,他恨不得狠狠地甩太子妃一个耳光才好。但太子妃毕竟身份特殊,太子强行压抑住怒气,冷冷一笑:“你不必多言,这件事情我自会作主的。”说完,他已经甩袖离去。可是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太子妃拔高了声音道:“殿下,我劝你不要想讨母后的主意。若是你敢到她跟前去提这件事,怕是会被母后批得狗血淋头!”
    听到这四个字,太子越发怒气冲冲,一甩袖子走得人影都不见了。
    太子妃一时怒气上涌,一口痰噎在喉咙里,堵得上不上、下不下。终究旁边的婢女上来扶着她道:“娘娘您又何必和太子置气?”
    太子妃指着太子离开的方向,连手都在颤抖:“自从有了那个狐媚,其他人他又何尝关心过,不要说我这个正妃,便是连往日里得宠的其他妹妹也看不见他的人影了!现在竟然还要为那个狐狸精讨册封,她是什么东西,既没有出身,年纪也比别人都要大些,到底哪里有魅力呀?”她说这些话摆明酸意十足,又带着十足恨意。
    婢女连忙低下头去,却是再不敢言了。
    太子当天便进宫。他去的时候,太监常德正在为裴后梳理那一头油光发亮的长发,长长的青丝径直铺开,在地上如同亮闪闪的绸缎一般耀目。太子躬身道:“母后,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裴后扫他一眼,淡淡地道:“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就不必多言了。”
    太子一愣,连忙道:“儿臣只是觉得郊外那座翠华殿实在是太过狭小。母后每年去避暑的时候都要削减人手才能安排得下,您住着也不舒心啊,儿臣想要好好修缮一番。”
    裴后闻言倒是怔了怔,道:“修缮?难道你想动用国库的钱?算了吧,只会叫人说你借此机会中饱私囊,到时候又给我带来麻烦。”
    听到这话,太子连忙道:“不,母后,这一次为表孝心,儿臣愿意自己出钱。”
    裴后从镜中看着自己儿子的面孔,倒是有些惊讶。太子趁热打铁道:“母后,儿臣是真心的,请您不要怀疑儿臣的孝心。”
    裴后终于笑了起来,其实太子自己出钱替她维修扩建翠华殿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便是那些苛刻的御史也绝不说出什么来。一来可以彰显太子孝心,二来她去避暑时也的确觉得那翠华殿过于简陋了一些。想到这里,她不禁微微含笑道:“算你还知道有孝心。”
    这是太子极少获得裴后夸奖的机会,太子不由心头一喜,越发感激冷莲。他看着裴后心情似乎很好,才低声道:“母后……其实儿臣还有话要说。”
    裴后看他一眼,笑容微敛:“为了你府中那个侍妾?”
    太子一惊,愕然之后不由变色道:“难道是太子妃跑到母后跟前说了什么?那个妒妇!”他说道妒妇两个字的时候,眸中隐隐显出一丝厉色。
    裴后淡淡一笑道:“这世上能够忍受丈夫冷待的女人,我还从未亲眼见过。太子妃此言此行倒也不算逾矩,更何况冷莲的确是出身特别,留在你身边已然是个祸害。若是你还要册封她为侧妃,岂不是更惹人非议?侍妾可以躲在府中不叫别人知道,一旦册封为妃就要跟着出席所有的场合,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若是让别人知道冷莲就是大历太妃,我的脸岂不是跟着你一起丢光了?”
    早知道裴后不会轻易答应,太子原先也只是想来碰碰运气,听到这里连忙道:“是,母后,儿臣莽撞了。”
    裴后看着镜子里常德秀美的面容,冷笑道:“你莽撞的事,何止这一桩!”
    听裴后说话总是带着那么点若有所指,太子心头一跳道:“母后,儿臣不知您所言何事?”
    裴后却并不回答,反而皱起来眉头,冷冷地道:“平日里叫你梳个头总是小心翼翼的,怎么今天动作如此粗鲁?”
    常德吃了一惊,一瞧那篦子上竟然有一缕儿黑发,他连忙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道:“娘娘,奴才有罪!”
    裴后冷哼一声道:“滚出去!”
    常德再不敢多言,他伺候裴后日子虽然不长,却知道这位主子最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此刻突然变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悄悄地退了下去,同时吩咐殿中的女官也一并离去,大殿里只剩下了裴后和太子两人。裴后对着铜镜中模糊的人影,似乎细细端详了片刻,才道:“母后年纪果然大了。你瞧,这鬓角竟有白发了。”
    太子很少听到裴后感慨,连忙道:“母后年纪不大,您看着至多二十多岁!”
    裴后转头看了太子一眼,神色却是微微一动:“瞧你,连句好话都不会说,说着也不叫人开心。若是没有我扶持你,合该只能做一辈子太子,要不就是给人当垫脚石的命!”说着她轻轻站了起来。
    太子有些惊慌地道:“母后,儿臣真的不懂您所言究竟是何意?”
    裴后猛然厉声道:“赢楚被刺一事,你可查出什么名堂了吗?”
    太子不禁跪倒在地道:“儿臣已经百般查探,无奈都找不到赢楚究竟被何人所掳。他往日里得罪的人太多才会有这次的不幸,还请母后不要太过伤心。”
    裴后听到这里,不禁冷笑数声:“我自然知道赢楚在什么人那里,只是我更想知道他们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法子逼赢楚开口!”
    太子一怔,立刻有些担心道:“母后是觉得有人会拿赢楚来做文章?”他心头更加忐忑,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高兴得太早了,的确,赢楚知道裴后太多的秘密,也许他根本就不该留着这个人。思及此,他不忘亡羊补牢:“母后,我一定会尽快找出赢楚,除掉他以绝后患。”
    裴后看了太子一眼,神色之中流露出一丝嘲讽:“就凭你?”她说的话明显就是透露出对太子的不信任。
    太子也不敢多言,只是认真地道:“请母后相信儿臣一次。”
    裴后挥了挥手道:“别的就不提了,回去把翠华殿好好修整一番,也算全了你的一片孝心。”
    太子躬身道:“是,母后。”
    裴后轻轻一叹,随手把玩起梳妆台上那一只篦子,神色淡然地道:“李未央不是一个会浪费资源的人,赢楚好不容易才落到她的手上,她一定会好好利用的,咱们就好好等着吧。”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5 20:56:42
    292 全凭演技

    李未央进入大厅的时候瞧见静王元英已然到了,正在那里和郭导一起坐着饮茶。
    看见李未央进来,他们二人却是不约而同住了口。
    李未央神色轻轻一动,不由绽开一丝笑容道:“静王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郭府?”
    静王笑容十分温和,淡淡地道:“不过是偶然经过就进来坐一坐,找表弟一起喝茶聊聊天而已。”静王每一次到齐国公府上,先会去看望陈留公主,再接着会找法子来见李未央。可是这一回他却表现得格外平淡。
    李未央目光在郭导的脸上轻轻掠过,隐约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对,但她没有露出声色,只是微微一笑道:“二位刚才都在说些什么?怎么一见到我进来就不再继续谈下去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静王讪讪地笑道:“嘉儿,你也未免太过多疑了!这家里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你?”
    “哦,是吗?”李未央转头看向郭导,神色中略有探寻。
    郭导“啪”地一下展开扇子,潇洒自在地扇着,脸上的笑容也是无比轻松:“这是自然,若有任何的问题我们都会及时与你商议的。”
    李未央觉得郭导的神情明明镇定自若,却又分明隐藏着一丝不安,但她没有当即点破。只是就势在椅子上坐下来道:“既然事无不可对人言,二位就继续说吧,我坐在这里好好听着。”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面上却都露出些许为难之色。良久,郭导才叹息一声道:“我就知道这件事情瞒不了嘉儿。元英,你不妨老实说吧。”
    静王见此情景,略有迟疑才道:“嘉儿,其实我们也并不是想瞒着你,不过事关重大,不可以随随便便让人知晓。即便你聪明能干,毕竟也只是个闺阁女子。将你过多牵涉其中反而对你有害,所以我们才一直坚持保守这个秘密。”
    李未央听到这里,只觉得静王口口声声都是辩解,要将一切干系推脱干净。她并不理会他,只是笑容淡漠地道:“五哥,你不要忘了父亲离开家里之时都对你说了什么?”
    郭导一愣,面露难色:“我自然不会忘记,父亲特别叮嘱过不论有任何的事情都要与你先行商议再去做。”郭导虽然是个男子,可是如今在齐国公的心中,李未央远比他的几个儿子都要顶用。因为她更加的冷静、更加的睿智,也能够体察情势,完美地处理问题。在这一点上郭家的几位年轻公子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毕竟他们都还年轻,和老谋深算裴皇后比起来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火候,这种年龄上的阅历绝非一日两日可以弥补的。虽然齐国公对于李未央具备这样的能力觉得有些奇怪,但思来想去也只能归结于天生的。所以郭素在离开大都之前,才千方百计地将齐国公府托付给李未央照顾。
    如今郭导也对自己隐瞒着她的行为有一些不安,连忙解释道:“嘉儿你可千万不要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等事情梳理得更清楚一点再告诉你。”
    只怕到时候就晚了!李未央柳眉一扬,道:“梳理得再清楚一些?是要等事情办成了再告诉我?”
    郭导见李未央真的生气了,心里莫名惊慌,这才连声道歉道:“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事情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静王在旁突然制止:“郭导!”
    郭导转过头,看了静王元英一眼,郑重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既然答应了父亲事事以嘉儿为重,就不该隐瞒她。”说完,他认真地道:“事情是这样的,赢楚已经答应我们指证裴后,可是为了引出这件事情咱们总要找一点由头,我打算选一个适合的时机……让赢楚当众指证裴后试图谋害陛下的罪名。”
    果然是这件事,李未央眉心一蹙:“五哥,你不觉得这么做太过冒险了吗?”
    郭导还没来得及开口,静王接过话头:“嘉儿,你也太过小心翼翼了,瞻前顾后能成什么大事?赢楚早已经被裴后所舍弃,一条流浪狗自然要认新的主人。为了自保他不得不替我们办事,这是一个极好的搬倒裴后的机会,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就此错过不成?纵然你不动手,这件事情我也一定要做的。”
    听到静王信誓旦旦的话,李未央冷笑一声道:“这到底是你静王你的主意,还是五哥的主意?”
    郭导看向了静王元英,果然就听见了元英道:“是我的主意。”
    李未央轻轻摇了摇头:“静王殿下,风高浪急,前路难测,你为什么非要将郭家绑上你这一条船呢?”
    静王冷笑一声:“我们本来就在这一条船上。是舅舅太过谨慎,认不清事实罢了。不管齐国公府如何试图和我保持距离,在所有人眼中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不会改变的。”
    李未央轻轻叹了一口气:“纵然如此,你就不怕让祖母为你担心吗?”
    静王面色一沉,道:“嘉儿,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让齐国公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未央当然明白,齐国公府如今不过是一个公侯之家,但将来静王若是登基为帝,那齐国公府必定会比如今的地位更胜一筹,可是齐国公不愿意拿家族的命运去冒险,更不愿意支持静王去争权夺势。这一点李未央心中也是很清楚的,因此她淡淡地道:“若是父亲在这里,他是不会赞同你们这么做的。”
    郭导皱了皱眉头:“可若继续任由裴后这样胡作妄为,咱们也是死路一条。嘉儿,静王说的对,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这不是你往日经常说的吗?怎么到了今天你反倒瞻前顾后,不敢施为了呢?”
    李未央看着郭导神色,不禁笑容微敛:“五哥,我是为了齐国公府才会这样考虑,若我只有一个人当然可以随心所欲的动手,可是咱们的肩上不光是自己的性命和脑袋,还有整个齐国公府的安危,难道你连这些都顾不得了!非要急着帮静王殿下去抢夺那把龙椅吗?”
    静王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面容沉凝:“嘉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要对付裴皇后仅仅为了自己吗?当然不是,我是为了咱们大家好!”
    李未央同样缓缓地站了起来,目光落在对方面上,声音极为清冷:“静王殿下,请你扪心自问,这些日子以来你上蹿下跳的还不够吗?我已经无数次的提醒过你,可你全都不听!现在更是不顾齐国公府的安危非要劝着我五哥替你做事。这件事情若是成了还好,若是不成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五哥会如何,齐国公府又会如何?你没有,你只看到那把金光闪闪的龙椅,为此不惜要整个郭府的人为你陪葬!”
    这些话中已经透露出李未央的憎恶之情,静王再好的脾气也不禁勃然大怒,只觉得李未央的话字字句句入刀,直戳自己心口。他不禁上前一步,硬声道:“嘉儿,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李未央淡淡一笑,神色平静地道:“我当然知道我在和陛下的皇子——堂堂静王殿下说话。只可惜你是静王,不是太子,这一点你也应该记住。陛下虽然有病,但他还没死!这个位置你争的越快,只会死的越快!你自己死不要紧,想要拉上整个齐国公府为你垫背,那我只能说一句,恕不奉陪!”
    静王砰的一声,一拳砸在了旁边的茶几之上,竟硬生生地将那一张酸梨木桌子砸出了一个凹槽,破碎的木屑一下子飞溅出来,静王的手背鲜血淋漓,鲜血一滴一滴顺着他的手滴到了地上。李未央冷漠地看了一眼,毫无动容之意,声音也越发的冷沉:“静王殿下,这里是齐国公府,你损坏了一桌一椅,都是要赔偿的!”
    静王几乎气结:“嘉儿,你真的要和我分的这么清楚?”
    李未央意态悠闲地道:“静王殿下,你是龙子,若是你闯了什么祸,陛下会看在你是他亲生儿子的份上对你手下留情,但是齐国公府呢?恐怕未必了吧。如今父亲和几位兄长都在前线浴血奋战、为国杀敌,你不为他们考虑,竟然迫不急待要在后方兴风作浪,我们当然要分清楚,免得无缘无故做了殿下的替死鬼。”
    这“兴风作浪”四个字深深地刺痛了静王。他几乎就要暴怒,旁边的郭导连忙拦住他,却向李未央低声喝道:“嘉儿,不得对静王殿下无礼!”
    郭导说话从来是和风细雨、十分温柔,尤其在对李未央的时候,但是此刻他也难得有些严厉。他毕竟要比李未央年长一些,是她的兄长,若是看到她这样和静王说话也不闻不问的话,那才真叫没有规矩。
    李未央并不在意,她知道郭导是为自己着想,但有些话终究是不吐不快。她看着静王,冷冷道:“殿下,言尽于此,请你好自为之。”
    静王怒声道:“好,这件事情,我会自己去做!只要你们将赢楚交出来就好,其他一切不必你们操心!即便我有任何事情,也不会连累到齐国公府!”说完,他甩袖就走。
    “元英!”郭导在后面要追他,李未央却大声地道:“五哥,你站住!”
    郭导刚刚走到了门口,他堪堪立住身形,回过头来看着李未央,气结道:“嘉儿,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气和元英说话?就算不愿意帮忙好了,也不必如此翻脸!更何况你明知道他那么喜欢你,为何还要这样伤他?”
    李未央慢慢地坐回了椅子上,神色淡然地道:“五哥,多情的人反倒更伤人。我既然对他无意,自然要绝情一点,让他明白彼此的立场。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不要搀和到静王刚才的提议中去。”
    郭导不禁把眉头皱紧了:“嘉儿,你也太谨慎了,静王说的不错,这真的是一个好机会。”
    李未央冷笑一声:“什么好机会?是静王打倒太子的好机会还是他抢夺储君的好机会?五哥,我不是阻止你们对付裴后,只是事有轻重缓急,如今绝不是动裴后的时候。”要对付敌人,必须将对方可能有的行动全部考虑在内,目前这个阶段他们连对方为什么要发动这场战场都弄不明白,还妄想将人家扳倒?不是太天真了吗?
    李未央向来是一个十分冷静的人,可郭导就是觉得她太沉得住气了。裴后如此咄咄逼人,她竟然还能坐得住。郭导不由摇了摇头道:“嘉儿,你应该好好想一想,若是咱们再任由这种局势发展下去,恐怕齐国公府要面临绝境。”
    李未央轻轻一笑道:“五哥,你不要相信静王的危言耸听。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心中一直不快,因为赢楚的事情引起了你一些不好的回忆。”
    郭导面色一白,他没有想到李未央突然提及此事,他转过头去,轻声地道:“不,我没事,嘉儿,是你误会了。”
    李未央垂下眼睛:“不,我没有误会。五哥是人中龙凤、文武双全,若非因为右手受伤又被下了五毒散,绝不至于到现在这个模样。五哥表面不说,心中其实一直耿耿于怀吧。”
    郭导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李未央太了解他了,他外表越是洒脱,内心越是痛苦。午夜梦回之际,他总是难以忘记原先的理想与抱负。陪着父亲上阵杀敌,原本他也有一份。可是如今他只能在大都默默留守,看家护院这并是他的理想,也是不他的夙愿,可是他必须这做!因为他这样的人上了战场什么也做不了,正是这样的无力感让他一直处在憋闷的边缘,使得他失去了原先的冷静和毅力,甚至于对静王的提议无比心动,或许他的体内有一股隐隐的戾气,一直试图爆发出来。
    李未央看着郭导,神色慢慢变得温柔下来:“五哥,我理解你的心情。”
    “不,你不理解!”郭导一拳砸在了门框之上,神情痛苦:“你不知道身为一个男子苦练了二十多年的武艺,最后变得一无所有的感觉!你不知道目送着父兄上战场,自己却不能帮忙,留在这里百无聊赖的感觉!你不知道明明心中很痛苦,面上却还要带着笑容,生怕祖母和你们看到的不安的感觉!你不知道午夜梦回痛苦得难以入眠,第二天还要和你下棋谈心,伪作开心的感觉!什么王子衿,什么王季,我每一次看到他们,都会心中产生强烈的自卑之感!原先我完全不必有这种感觉,可是现在,我谁都不如!你明白吗?”
    李未央眼神之中的神采黯淡下来,良久她都没有说话,最终轻叹一声道:“我不是你,可能没有切身之痛。但我只是希望你在做任何决定之前,先好好想一想。”
    郭导看着李未央,神色中有些困惑:“嘉儿,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你能够这样冷静,不管在什么样的局势下你好像都是如此的从容……可我和你不同,我也有控制不了的时候。”
    李未央笑了:“也许是因为我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又或许我对人不能轻易的信任,静王想要铲除裴后的目标虽然与咱们一致,可他的目的却远不只是摆脱困境这样简单。就像我刚才所说,他想诛灭太子,想要当上皇帝。五哥,我不是阻止你帮他,也不是阻止你对付裴后,我只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郭导愣住了,他看着李未央道:“那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李未央坚定地道:“等到父亲回来,等到旭王回来。裴后在大都的势力不是一日两日,纵然裴家早已指望不上,她背后还有一个手握重兵的裴渊。从开战到现在此人一直按兵不动,好好想一想五哥,现在咱们可以轻易动手吗?不管是旭王、王家还是齐国公府,如今最主要的精英都在战场之上,一旦有所损伤,真正渔翁得利的就是裴后。现在你要是轻举妄动,她正好来个窝里端,不是很容易吗?”
    郭导看着李未央,突然沉默了,他意识到对方说的没错,心内天人交战,咬了咬牙,他才道:“那我去劝一劝元英。”
    李未央摇了摇头:“不,劝是没有用的,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听或者不听,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郭导却有些担心地道:“可他毕竟是咱们的亲人,他有任何事情惠妃都会受不了。”
    李未央冷冷一笑道:“没有人要为别人的人生负责任。惠妃娘娘是惠妃娘娘,静王殿下是静王殿下,不能将混为一谈。为了惠妃,我们做的已经很多了,不可能再做出更多的事。更何况咱们再做什么都没办法阻止静王,他的野心就像一把烈火,非要将所人燃烧殆尽才甘心。其实不止是他,秦王也是一样,包括太子……也许是那把龙椅的魅力太大,使得他们都疯狂了吧。”
    听到李未央这样说,郭导轻轻一叹道:“他刚才已经把赢楚带走了。”
    李未央点了点头:“我知道。”
    郭导道:“那咱们该怎么办呢?”
    李未央轻轻一笑:“我写一封信,你照着去做就行了。”
    第二天的早朝,静王整了整朝服,走在长长的汉白玉甬道之上。他心中暗暗想着李未央昨天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最近朝中的事情实在是让他烦心,好像不管做什么都很不顺心,尤其是太子那边的动静。秦王虽然借病不出,但私底下太子却和秦王隐隐结成一个派系共同对付他,这让他有些捉襟见肘的感觉。如今对方更是接连捉了他几个心腹的把柄,若是再不行动,只怕就晚了,所以他才急不可耐地利用赢楚做出点什么来。
    他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实际并不算最好,但不管怎么说,能给太子和裴后送点麻烦,他的压力也能减轻许多,原本这件事情他想让郭家的人去做,可是李未央竭力反对,还将话说得那么无情。静王也不得不改弦更张,退而求其次选择中立派的官员,所以他从齐国公府出来,便去了王家会王子衿,而今天就是他实施计划的关键一步。
    静王一路走进大殿,太子和晋王正站在那里说话,看见静王走进来,晋王微微一笑,一举一动都尽显风流,他主动上前关切地道:“七皇弟,今天怎么气色不是很好?”
    元英心头恼怒,气血翻涌,脚步竟是一个踉跄。晋王连忙扶住他,道:“咦,你这是怎么了?”
    元英松开了对方的手,定了定神,才淡淡地道:“没什么,只不过胸口有些闷,透不过气来。”
    此时上朝的文武百官已经陆续到齐,均上前向这三人行礼。静王听到他们的声音想要点头示意,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却是一个人的面孔都看不清楚。
    太子在旁冷哼一声道:“静王,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变成病鸡了吗?要不要宣太医为你诊治一下?”
    静王冷冷地向着声音的来处道:“不必了,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既然是早朝,就不要劳师动众,我不过是身子有些不适,还能撑着。”
    太子冷冷一笑,却是站在一旁再不多言了。文武百官看他们三位王爷站在一起说话,便都退的远远的算是远离战场。直到钟鼓齐鸣,众人才一起跪下向皇帝行礼。皇帝看着他们微微一笑道:“怎么?朕来之前大家都在议论些什么?”
    太子上前一步道:“父皇,没有什么事,只是和两位皇弟在说最近的战局。”
    皇帝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突然见到静王元英脸色灰白地喷出一口血来。旁边一个大臣连忙上去扶住他,而静王那一滩血迹立刻污染了地面。臣子连声道:“静王殿下,静王殿下!”
    皇帝也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步行几步下了台阶,看着静王道:“元英,你这是怎么了?”
    元英咬牙道:“儿臣也不知道,只觉气血攻心。”他勉强说了几句话,便一口鲜血喷出,几乎要昏厥过去。
    皇帝也不由大惊,连忙道:“宣太医,快来看看静王究竟怎么了!”
    旁边向皇帝告了罪,取来一把椅子让静王坐下,太医立刻上来忙着给静王诊脉,可是诊完脉之后,却惊惶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回禀陛下,静王殿下脉象浮动不安,身体极度虚弱,怕是……怕是中了毒。”
    皇帝一愣,眉头皱紧了,不由暴怒道:“胡说!刚才人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中毒?你们这些蠢材,什么病都诊不出来!”他原本就有头痛症,最近又是心浮气躁,说完几句话也觉得气血翻涌。
    太子连忙上去扶住皇帝道:“父皇,您可千万不要恼怒,也许是最近天气转热,元英一时疏忽忘记增减衣物着凉了,回去好好静养也就是了。”
    皇帝冷笑一声道:“着凉?受了风寒会吐血么!亏你说得出口。”
    太子无缘无故被斥责,面色一变,但他毕竟心机深沉,连忙道:“是,是儿臣的错!”
    皇帝指着他,严厉道:“元英是你的弟弟,你却不关心他,还在这里冷嘲热讽,你这个太子啊,真是让朕不知道说什么好!”说完,皇帝甩开他,在旁边太监的搀扶之下回到了龙椅坐下,太监连忙捧来一杯茶,皇帝喝了两口才觉得舒了一口气:“太医,好好查一查,静王到底中了什么毒!”
    一直站在后面面色晦暗不定的京兆尹突然出列,大声道:“陛下,微臣有事启禀!”
    皇帝看他一眼,开口道:“什么事?”
    京兆尹擦了一把额头冷汗,郑重道:“回禀陛下,昨日皇后娘娘的近侍赢楚赢大人,突然来我府上投案自首。”
    皇帝意外听到赢楚名字,立刻道:“投案自首?他投的是什么案?”
    静王面色惨白,气息奄奄,听到这一句只是低下头,掩住了唇畔的一丝冷笑。
    京兆尹道:“请陛下准许宣召赢楚上殿。”
    皇帝点了点头道:“让他上来吧。”
    赢楚便被押了上来,众目睽睽,太子面色一白。赢楚为什么会在京兆尹府上出现?今天元英的病又是怎么回事?现在赢楚还要出来指证,这究竟是怎么了?一环接着一环,他隐约觉得似乎有一张黑乎乎的网向自己迎头罩了过来。
    京兆尹唯恐事情生变,催促赢楚道:“赢大人,请你告诉大家,究竟有什么要向陛下禀报的?”
    赢楚手脚都带着镣铐,此刻抬起头来环视了四周一圈,朗声地道:“回禀陛下,静王是中了毒,而且这毒是微臣所下。”
    听了这一句话,所有人面上都是无比的震惊,他们看着赢楚,完全呆住了。
    太子心中焦虑,眉目端凝,厉声道:“赢楚,你究竟说什么?”
    京兆尹强忍着不安,挺直了胸膛大声对太子道:“殿下何必着急,请赢大人把话说明白不就好了吗?赢大人,请你告诉大家,你为何要毒杀静王,指使你的人究竟是谁!”
    赢楚目光闪烁不定,足足有片刻功夫没有说话,最终一咬牙,像是豁出去一般道:“其实此人就在朝堂之上,他不仅位高权重,而且身份贵重!”他的声音仿若狂风吹过一般刮进每个大臣的耳中,这些人都视线悄悄投向了太子。的确,能够指使赢楚,并且对静王怀有强烈恨意的,除了太子还有谁?
    太子微微抬起了下颚,手更因为紧张而为略微有些泛白,难道赢楚要指证的人是自己?简直是胡说八道,自己什么时候要他去杀过静王!不,他一定是想要设计陷害自己,这是为了报私仇!
    赢楚紧紧地盯着太子,神情中流露出深深的嘲讽,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下一刻他竟然转过身,目光直直地指向了坐在那里的静王,声音里透着十足的恨意:“是静王元英!”
    也许是事情的发展变化急转直下,超过所有人的预料。御殿之上有一瞬间的沉默,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投向了事件的另一个主角,原本的苦主静王元英。而元英坐在那里面对一众怀疑的目光,面上神情不变,心中已是猛然咯噔一下,看来今天的事情未必能如他所愿顺利进行下去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和京兆尹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目光凛冽地落在赢楚面上,透着一股杀意和威示,声音却是有些虚弱地道:“赢大人,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对自己下毒!”
    赢楚眼底有得逞的笑容一闪而逝,在半张面具的衬托之下显得妖异至极。随后,他正色道:“静王,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要再狡辩了!不是你用五毒散要挟我,我又何必对你下毒?”接着他面向皇帝道:“陛下,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微臣原本预备去望州为官。谁知静王竟将我半路掳走不说,还用卑鄙的手段对我下了五毒散,他想利用这种东西来控制我。他要求我对他下毒,再在殿上指认这毒是自己所下,还是受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唆使,甚至逼着我承认陛下的头痛症也是因我而起。他的目的就为了将这一切脏水泼到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身上,陛下,静王其心可诛啊!”
    静王原本以为郭导已经将赢楚控制在手心里,却没想到郭导也失算了!他暗道不好,厉声地道:“赢楚,你不要血口喷人!”他一边说着,却是连连咳血,整个人都在颤抖,现在他终于明白李未央为什么不让郭导参与这件事情,只因为她深深怀疑赢楚根本就没有背叛裴后,而心急的元英却不知道不觉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众人望着静王元英,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原来他在这里等着。先是五毒散控制赢楚,然后让他对自己下毒,借以冤枉裴后和太子。可是赢楚怎么会临阵倒戈?这件事情怎么看都有些诡异,但是没人敢把这话说出来,都静静地等着皇帝的宣判。
    这样一场戏,简直滑稽到了极点,偏偏还真在自己面前上演!皇帝冷笑一声:“事情竟然是这样!静王,你要做何解释?”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皇帝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凛冽的质问。
    太子心中一喜,大声地道:“赢楚,你就将静王威胁你做了什么全都说出来,今日有父皇在此,定会秉公办理还你一个公道。”
    赢楚看了太子一眼,掩住了眸子里的冷漠,淡淡地道:“是,微臣刚刚所说的一切都是静王的阴谋,他是想借微臣之口来诬蔑皇后娘娘,让陛下以为娘娘有心谋害,借机把谋反的罪名压在无辜的娘娘和太子身上。赢楚虽然命贱,却也不是背主之人,哪怕忍受万刃穿心之苦也不能帮助静王殿下冤枉无辜的主子……所以才会假装投靠、虚以委蛇,有了五毒散的控制,静王自然对我的投靠深信不疑,我就借此机会替娘娘洗脱冤屈,事后哪怕有任何后果,赢楚都愿一力承担!若是大家不信,我愿意以性命起誓,若是有一句假话,天诛地灭!”这番话他说得无比的真诚、忠诚到了极致,任何人从他的脸上都看不出什么破绽。
    而静王此刻彻底明白,这根本就是一个早已设计好的圈套等着他来钻呢,是他太低估赢楚了。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曾背叛过裴后,即使知道对方一直是用药物来控制他,他也不曾后悔过。只因他的心、他的命一直属于那个人,如果硬要他背叛裴后的话,他宁愿去死。
    太子淡淡地道:“静王,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要说?真是没有想到,堂堂的静王殿下竟然为了诬陷母后和我,不惜利用自己的性命做出这等肮脏龌龊的事,父皇该为你寒心不已了吧!”
    虽然朝臣之中有不少的老狐狸不大相信眼前的这场戏,但有些人却是已经信了,他们看着静王不禁感到胆寒,这样一个看起来年轻正直的皇子竟然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来诬蔑裴后和太子,真是太狠毒了。
    太子似笑非笑的神情下掩盖着不安,他不明白赢楚为什么会突然反口来帮助自己,但是转念一想,他就懂了。或许对方从来就不曾背叛过母后,而母后始终是和自己站在一条船上的,赢楚不是在帮太子,而是在帮裴后。
    京兆尹一慌,连忙道:“赢大人,你原先可不是这样说的呀?若是静王殿下真的是借机诬陷你,他又为什么要服下毒药,万一有个不测……”
    赢楚冷笑一声道:“这就是他的厉害之处,若是他不以身试毒,谁会相信呢?”
    “赢楚,你满口胡言!”静王接连吐血,他下垂着的手,拳头已经猛地握紧。他知道,裴后这次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大做文章,自己危矣。脑海中急速地转过无数个念头,当机立断地跪倒在地,哀戚地道:“父皇,儿臣绝对不敢做出这等冤枉皇后和太子的事,一切都是赢楚构陷!儿子性情太过刚直,刚直一定招来怨恨,宫廷之中到处都是仇敌,那些因得不到您宠幸的人必定会迁怒到我的身上,就千方百计诬陷谗构。儿臣先是无缘无故中毒,接着赢楚却又突然莫名冤枉,儿臣不敢辩解,我的性命都握在父皇手中,只要您听他们一句话,儿臣就没命了啊!”说到这里,忍不住悲痛失声。
    果真也是个厉害的人物,一时想不到机会反驳,便打出哀兵之策,一时大殿上臣子们都面面相觑,只觉是非黑白根本无从分辨……太子转身向皇帝道:“父皇,请您重重处置元英,不要私纵了他!”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静王的身上,他冷冷地道:“元英,你太让朕失望了!”
    静王身体一颤,他大声地道:“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呀!为了除掉我,某些人竟然不惜和家奴串通好,这出戏环环相扣,都是为了设计陷害儿臣,儿臣真的是冤枉啊!”
    太子冷笑一声道:“静王,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若非赢大人不顾自身安危出来指证你,今天受累的就是母后和我,谁才是冤枉的?谁才是无辜的?这真是贼喊捉贼!身为皇子,前方战士浴血奋战,你却丝毫不知进取,满脑子就是阴谋诡计。我身为一国储君,也断然不能容忍你这种行为。父皇,请你严厉惩罚元英,以证儿臣和母后的清白!”
    静王更是满面泪痕:“儿臣人单势孤,如今万分荣幸得到您的宠爱,给予厚望,有时候也难免得罪了人,人家已把我恨入骨髓,又加上我少不懂事,不知道提防背后的暗箭,才会使您生气!让我死吧,只要父皇不再烦恼,儿子死也心甘情愿。”
    一来一去,静王虽然并无一字说背后陷害的人就是裴后,却已经让众人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和太子之间的心计高下立分。皇帝叹了一口气道:“着静王元英回府闭门思过一个月。”
    听到这句话,太子面色一变,大声道:“父皇,这处罚也未免太轻了。他这是诬蔑当朝国母和太子,难道就这样私纵了他不成?”
    皇帝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道:“那你还想怎么样?仅仅凭着赢楚所言,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就杀了你弟弟?你的仁爱之心在哪里,手足之爱又去了哪里?连这点东西都没有,做的什么太子!”
    太子面色一白,立刻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好。”皇帝已经不耐烦地站起身来,淡淡地道:“好了,散朝吧。”
    静王是由人搀扶着走出去的,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看了赢楚一眼,突然冷笑一声道:“好,好,果然是厉害的角色!”
    赢楚却是淡淡含笑道:“可惜这张网没能网住大鱼,不过静王殿下倒是意外之喜。”
    静王笑容冷漠,声音酷寒:“可惜我棋差一招,竟然会输给你这个阉人。”
    这样的辱骂并没有让赢楚面色发生丝毫的变化,他的笑容十分平常:“静王殿下,你还是和郭小姐好好学一学,若你有她一半沉稳,今日上当的人也就不会是你了。”
    静王脸色无比难看,他冷笑一声,在人搀扶下离去了。
    太子哈哈一笑,走上前来,拍了赢楚的肩膀道:“做的很好。”
    赢楚的目光,冰冷地落在了那只手上。太子心中一惊,立刻将手收了回来。强作镇定,微微一笑道:“不管怎么说,我要谢谢赢大人的仗义直言。”
    赢楚神色冰冷道:“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太子殿下。”
    太子一笑:“我知道,你是为了母后嘛,我会向她开口替你请功的。不管怎么说,今天能够大大煞了静王的威风,我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赢楚却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可惜呀可惜,我原以为上当的会是齐国公府,却不料那李未央太过狡猾,竟然不相信我的表演。是哪里出了错呢?”
    从一开始赢楚就没打算背叛裴后,至于五毒散,那种东西根本就威胁不了他。一切不过是故意做出来给郭导那个傻小子看的。郭导虽然聪明,但毕竟只是个年轻人,年轻人都有自负的毛病,还兼那么点狂妄自大,就像静王一样,恨不得一朝就把人搬倒。可他们又万万没有料到,一切都是在赢楚的掌握之中,不过是你演戏给我看,我演戏给你看罢了。
    太子看着赢楚冰冷的神情,突然觉得心头有些寒冷。他强笑道:“好了,你该去向母后复命了!”
    赢楚躬身行礼:“送太子殿下。”
    从朝中出来,静王元英面无人色,直到出了宫门,他一口气上不来,突然趴在车辕之上,接连吐了数口鲜血。而此时他突然听到轻轻的一声叹息,不由转过头来才看见李未央盈盈而立,心头一惊,冷笑一声:“现在看我如此狼狈,你满意了吧?”
    李未央目视着对方狼狈,却轻轻摇了摇头:“殿下你何必如此说话,我早就已经劝过你不要轻举妄动。”
    静王看着李未央那美丽的面孔,心头却第一次生出痛恨之感:“是,你告诉过我,是我不自量力没有听你的话,否则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李未央听他说话似乎隐有恨意,却是笑了:“殿下,毕竟陛下并没有因此而怪罪你不是吗?只是闭门思过一个月,这对您来说算不了什么,正好修身养性,好好保养身子。”
    静王猛地咳嗽数声,忍住喉咙中的血腥味道,淡淡地道:“多谢你的关心,我该走了。”说完,他转身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掩住了静王苍白面孔,也遮住了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李未央看着静王的马车离去,目光冷漠,元英这个人真是过于复杂,最近这些时日他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连她都猜不到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李未央步入宫门,今天她是来看望郭惠妃的,同样也是来等待上朝的结果。在御花园正巧碰见正要去觐见皇后的赢楚。
    李未央见对方已经梳洗一新,早不复原本狼狈模样,顿时生出荒谬之感,笑道:“赢大人这出戏演得真不错,不但逃出生天,还反咬了静王一口。”
    赢楚同样也是报之以微笑:“哪里,终究还是被郭小姐识破了,只是我很好奇,郭小姐你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李未央淡淡地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个性,永远不会背叛自己心爱的人。”
    赢楚突然顿住了脚步,认真地看了一眼李未央道:“哦,何以见得?”
    李未央漫不经心地道:“赢大人为裴后做了这么多事,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可是裴后却是没有给你任何的回报,你依然无怨无悔地陪在她的身边,甚至于还能容忍情敌的存在,这实在是让我不得不佩服!既然你都忍了这么多年,又何至于仅仅因为裴后背弃了你,就表现得那么颓唐和绝望呢?不是我看破,而是你的演技太差,人生本就是一场戏,演过了头也是个问题啊。”
    听到了这样的话,赢楚几乎愣了半天,突然大笑了起来:“好,郭小姐说得好,人生靠的就是演技,其实仔细说来我演技并不如你……这次你不过借着我的手,给静王一点教训罢了!”
    李未央听对方所言,笑容略缓:“赢大人要怎么想都是你的事,我可没有那样的意思。”
    赢楚冷笑一声道:“郭小姐心中怎么想,你自己最清楚,不管怎么说,这一局咱们谁都没有赢,也都没有输,算是平手吧!希望下一局,郭小姐也能从容应战!”说完他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赵月不由在他身后啐了一口道:“一个阉人,早知如此就该杀了他。”
    李未央笑道:“杀了他?他可是不死之身,又能有什么法子。在他囚禁的这段时日,你不是都试过了吗?刀、枪、棍、棒,水淹、火攻,甚至是毒药,什么都拿他没有办法。至于上一回他所说关于右胸的破绽也是假的,可见对方早有防备,根本就不曾将真正的弱点暴露给任何人知晓。”
    赵月一愣:“小姐,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杀掉赢楚吗?”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你非要杀他做什么?我不是说了吗,只有死在裴后手中,对他来说才是死得其所。”
    赵月不禁咬牙道:“可是这一回就是他跟皇后娘娘联起手来耍了咱们一把!”
    李未央摇了摇头:“我看这也未必。”
    赵月不禁疑惑:“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笑道:“所谓真亦假时假亦真,有的时候你看他是在演戏,他偏偏就是真的。至少那玉观音一事是确认无疑,裴后将他赶出大都一事也是没错。我看赢楚心思诡诈多端、复杂难辨,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便又成功借着咱们的手堂而皇之回到皇后娘娘身边罢了。而我,正好送他一程。”
    听到这样的话,赵月简直是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李未央在说什么了。
    李未央转头向她轻轻一笑,道:“将来你就会明白我所说的意思。”说完,她看了一眼天色,却是沉沉乌云遮住了阳光:“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去看望惠妃娘娘,走吧。”
    赵月愣在原地想了半天都是不能明白,看见李未央已经走得远了,连忙道:“小姐,你等等我!”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5 20:57:16
    大结局(上)

    千里之外的战场之上,拓跋玉再次集结大军打算将城门攻下,命令军分三路,一路主攻大门,两路从侧门进击。他明知道城中守军不够,此举正是为了要分而化之,叫他们首尾难顾。最重要的是,康兰德送来了一个秘密武器,正好在攻城派上用场。
    王恭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城下大军压进,蹙起了眉头。如今他城中一共有守军四十万,和拓跋玉的百万大军相比实在是杯水车薪。若是力拼,只怕根本没有办法守住这座城池。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元烈,略微躬身说道:“旭王殿下,唯今之计,我只能先行安排您离开。”
    元烈挑高了眉头,看着对方似笑非笑地道:“王大将军,在你眼中我是那等遇到危险就第一个逃跑的人吗?”
    王恭只是淡淡一笑:“旭王殿下身份贵重,此行陛下已有密旨无论如何要让殿下平安回去,所以老臣纵然一死也必须保护殿下的安全,请殿下不要为难我。”
    元烈冷笑一声:“不用管他说什么,我是不会离开此地的,若是要走我早已走了,何必等到拓拔玉大军压境呢?”
    旁边的王琼却是皱起了眉头,他不解地道:“上一回拓拔玉的粮草供应明明是受到了重创,应该会有好些日子不能重整旗鼓,可是为什么他这么快就聚集了百万人马来攻城呢?”
    元烈微微一笑道:“这是因为有人暗中在传递消息,并且给予他财力物力多方面的支持,他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卷土重来。”
    王恭看了元烈一眼,疑惑地道:“旭王殿下的意思是——大周在秘密地支持他?”
    元烈摇了摇头:“大周距离这里有千里之遥,纵然他们想要支持拓拔玉,也不过就是声援而已,何至于能给予这么大的支持?所以能够支持拓拔玉的人就在咱们国内!”
    听这样的话,王恭吃了一惊,他低声地道:“那依殿下所言,如今咱们就又该如何是好?”
    元烈收敛了原本的笑容,正色道:“若是大将军肯相信我,请给我指挥全局的机会。”
    王恭吃了一惊,在他看来这场战事实在是以少对多,实力悬殊,若是往常他还可以拼力一搏,可是城中这么多的百姓绝不容有任何的闪失……如果自己在这里老马失蹄,只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有旭王元烈在那就不同了。如果元烈主动承担起这场战事的指挥,不论出了何种差错,首当其冲地都是旭王殿下,他是陛下最为看重的人,纵然犯了错也不会有什么严厉的处罚,而自己却不同了。但真正的主帅自己,现在让位有推脱职责之感。思来想去,他的面色变换不定。
    元烈早已看透此人心思,冷笑,当即道:“王将军,请你亲自镇守南门。赵楠,你带五百名高手前去协助。大将军,你带人守着北门,至于中门就交给我吧。两位,我等身后就是数万的百姓,不战至最后一兵一足,绝不可放任何人入城!”
    王恭已然无法反对,他知道拓拔玉今天是非要攻下此城不可,而元烈也已经暗中调集了手下的秘密高手。旁边的军师将领看到主帅王恭对年轻的王爷言听计从,语气恭敬,各人心中却是充满了不安和疑惑。在他们看来,旭王元烈虽然颇有智谋,可是过于年轻,他能够承担得起这一场重担吗?
    “王爷,这回拓跋玉特地命人打造了重达千斤的铁甲战车,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还请王爷不要掉以轻心。”王琼提醒道。
    元烈微笑:“我明白,咱们上城楼吧。”
    硝烟弥漫中,城楼上的火炮一起迸发。有一炮正好击中拓拔玉的铁甲战车,炮手们顿时欢呼雀跃。可是等烟雾消散之后,铁甲战车却再次缓缓前进,火炮的攻击仅仅轰掉它上面的一块铁甲而已。
    元烈眯起眼睛,这一次拓拔玉所使用的铁甲战车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巨舰,上面的铁板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厚实坚固,以至于连火炮都没有办法将它击破。所有大炮轰隆隆地开火,可是那铁甲战车在中弹后依然在不断向前移动,火炮的攻击仅仅延缓了它瞬间的速度,看到这一幕,城上的众人都沉默了。对方从哪里弄来这种鬼东西,照着这种速度不消一个时辰他们就能登上城楼!
    元烈略一沉思,指挥炮手道:“集中所有的大火炮只对准其中一只铁甲战车!”众人在将炮口瞄准其中一只巨无霸后,一声令下:“开火!”
    轰、轰、轰、轰接连四声,四枚铁炮正中目标,终于那一只铁甲战车在一声巨响之后轰然倒地。因为对得极为精准,虽然四枚火弹没有办法彻底击穿那铁甲,却因为对准了一个点进攻,凭合力将它一下子打翻。拓拔玉设计制造的铁甲战车十分巨大,是真正的攻城利器,但一朝翻倒就再也不可能将它重新竖起。而且在它倒下之时,瞬间压死无数士兵。
    城门上将领士兵看到这种情形,不由就是一阵欢呼雀跃,可惜接下来的几次却都没有成功,那十余只巨型的铁甲战车移动虽然缓慢,却还是渐渐逼近了城楼,大炮在极近的距离之下实在是难以威胁到它。元烈当机立断让炮手停止攻击,只全力以赴地对准躲在巨物之后的大历士兵。
    轰隆一声,铁甲战车如同一座大山一般,以万钧之势撞上了城门。
    城楼一阵动荡,仿佛天崩地裂,城楼上所有的人都是东倒西歪、难以立足,好在王恭经验丰富,早已命人用铅水巨石不断加固城墙,所以才能勉强抵挡住这些庞然大物的连环撞击。可是还不等士兵们从地上爬起来,铁甲战车之上已经咔咔地放下了铁链,铁链尽头的铁索勾住了城墙,顿时无数彪悍的士兵争先恐后地通过铁链,挥舞着的刀剑不断地向城门楼上冲去。
    尽管形势十分危机,元烈面色却依旧冷峻沉稳,仿佛如同一块岩石般坚硬不可动摇。所有的士兵见到将领镇定自若,并无逃走之意,也渐渐从最初的惊慌不安中平复下来,他们相互协作,组织起了有序的防御。元烈带来的这些护卫都是武功高强,训练有素,可以以一当百。众人奋不顾身地抵抗敌军的进攻,没有丝毫的退缩,战况越来越猛烈。攻守双方短兵相接,互相搏杀,不少人惨呼着倒下,而更多的人顺着那道铁链爬了上来,双方都很顽强,不到两个时辰,已经有数以万计的士兵横尸沙场。
    元烈知道最好的时机到了,他目光深凝,冷声吩咐道:“让他们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泼下去!”
    听到元烈一令下,便有无数士兵将早已准备好的一桶桶燃烧到沸腾的油顺着铁链泼了出去。铁链碰上了烈油,瞬间变得滚烫,将试图通过铁链攀爬的士兵的皮肉一下子贴在铁链之上,只听到一声声的惨叫声响起,顿时整个城楼飘起了一阵又一阵肉被烧焦的味道。
    无数的大历士兵惨叫着从铁链上摔了下去,滚烫而又沸腾的油中不知道掺杂了什么物质,竟然有腐蚀作用,将那坚固的铁链一点一点地腐蚀,最后分分寸寸断裂。大历的士兵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皇帝精心设计建造的铁甲战车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大历人向来是以此作为攻城的秘密武器,却没料到越西早有准备,竟用如此简单的方法破了他们的攻击。那烈油中究竟加了什么东西,怎么会让铁链跟着腐蚀掉!
    此刻,拓拔玉骑着一批宝马亲率着御林军上战场助阵。今日战局十分危险,大历军队的气势如排山倒海一般,不惜一切代价,殊死攻城。虽然元烈之举令对方士兵士气大受挫折,但这种情况之下拓拔玉却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大历士兵原本已经失去的勇气和斗志在瞬间变得澎湃万千。
    元烈看了一眼被城下士兵围在中间的拓拔玉,眯起眼睛,屏息对身边的人道:“给我一把弓箭!”
    旁边的士兵立刻递过来一把长弓,元烈将那弓一拉,并排三只利箭对准拓拔玉的身影击射而出,只听见箭身如雷,呼啸凄厉,正对对方的上中下三路,拓拔玉只听见破空之声,而那利箭已经直逼他而来,势如破竹,锐不可当。他却并不慌张,手起剑落刷刷刷接连劈断三支箭羽,目光冷厉地向城楼上望去。
    城楼上元烈笑容和煦,在千军万马之中他俊美的面容看起来十分安宁。元烈微微一笑,随手丢了弓道:“这种太轻,换一支来。”
    士兵们吃了一惊,而此时赵楠已经命人为元烈送来了他的穿云箭。
    元烈一把拉开穿云箭,哈哈大笑起来:“这才顺手嘛!”说着他一扬眉,一支穿云箭来势凶猛,力扛千钧,直接就向拓拔玉直射而去。拓拔玉早有准备,特意用了盾牌去挡,可是拓拔玉万万没想到对方力气奇大,这一利箭竟然穿透了盾牌,他整个人从马上被射穿出去,几乎被一箭穿胸深深钉在地上。
    城门上众将振奋不已,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旁边大历将领立刻扶起拓拔玉,见他伤势沉重,双眼紧闭,连忙点他胸口几处大血为他止血,又唤来军医抬下去救治。
    而元烈穿着一身战盔,俊美的面容凝重庄严,强健拓拔的身躯显出了一种威武和霸气,身后的黑色披风随风而舞,更衬的他威风凛凛、英武不凡。刚才他那一箭射出,穿云破月,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震撼,更别提他还将大历的皇帝拓拔玉当场射成重伤。
    军医刚刚将拓拔玉扶下战场,他却突然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了对方,厉声喝道:“谁让你把朕扶下来的?”
    军医连忙跪倒在地,道:“陛下您受了重伤,一定要下去养伤。”
    拓拔玉冷声地道:“哪有君主御驾亲征还能下战场的!”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城楼之上的人,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强行压下了翻滚的血气,他辛苦筹划了这么久,眼看着攻城胜利在望,只要穿破了这一道防线,他就有可能直捣黄龙。叫那越西皇帝付出惨烈的代价!到时候他就可以向越西提出自己的要求。从头到尾除了野心之外,他想要的不过是李未央而已!
    那个女人将他欺骗了这么久,他只是想将她要回来,向她问一句:你可还记得我吗?他应该对李未央充满了憎恨,是的,他憎恨她!憎恨到了骨子里,以至日日夜夜难以忘怀,心心念念就想证明给她看,没有李未央的扶持他拓拔玉依然可以站在众人之上,成为天下万民之主!他要对方承认,当初放弃他是李未央没有慧眼,是她的损失!他原本以为元烈很好对付,毕竟他手中有裴后给他的情报,又有无数的优势,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接连两战都输给了元烈。这一次自己竟然还受了重伤,偏偏元烈才是李未央选中的那个人……个中复杂滋味,只有他自己明白。
    战场上瞬息万变,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多。他正待重整旗鼓再行攻城,却听后面突然有人禀报道:“陛下不好了!咱们的大营被人突袭。”
    拓拔玉猛然转过身来,厉声道:“你说什么?”
    原来在拓拔玉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攻城之时,后方军营空虚,越西竟然派出一支骑兵无声无息从后陡然冲出,像剪刀一般迅速刺入敌阵,势如破竹直捣大营。这些人并不恋战,也不与留守的士兵拼命,而是仗着马到处放火,红红的火光划破黄昏的黯淡,着火的地方正是他拓拔玉最后囤积军粮的所在。
    拓拔玉终于明白自己上当了,难怪元烈并不急于破他的铁甲战车,而要等他亲临战场之后才这样做,原来不过是瞒天过海、调虎离山。元烈先是成功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然后再命早就埋伏好的士兵偷袭他的大营。
    拓拔玉一直认为自己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这些年来虽然没有亲上战场,却也绝不是好糊弄的人,可是今日的局面却令他不由不震惊,他当机立断:“立刻回援主营,全军撤退!”
    阵前的喊杀声慢慢地消去了,巨大的铁甲战车也在后退。
    元烈看着大历军队离去,面上慢慢浮现出了一丝冷笑。指望着裴怀贞给你的消息,往往是饮鸩止渴。拓跋玉,你也该受到教训了,这世界不是你想横着走就横着走的。
    拓拔玉这一仗损失惨重,不但没有讨到半点的好处反倒丢失了军营里仅剩的粮草。他捂住胸口,对着城门楼上站着的那个人看了一眼,好似要将这个令他蒙受耻辱的男子印入心头一般,附上永生永世的诅咒。
    元烈依然傲立在城楼之上,整个城池变成了他的布景,衬的他如同天上神人一般。战士们互相看着,突然有人呐喊道:“我们赢了!”在场众人这才意识到他们以其少的兵力打退了来犯的强敌,取得了胜利,城楼上顿时爆发了雷鸣般的欢呼声。将领们一个个地朝元烈走过来,每个人的面孔都涨得通红,眼中燃烧的是激烈、热情、崇拜的目光。
    而此时,拓拔玉赶回军营,他身受重伤,伤及肺腑,情况十分危急。
    娉婷一直守在他的床边,看着拓拔玉陷入沉沉的昏睡。他的面孔因为大量的失血而显得十分苍白,透着说不出的沧桑和疲惫,娉婷看在眼中,心疼不已。
    军医已经把箭拔了,在他伤口厚厚敷了一层止血的药膏。
    娉婷将那药膏轻轻拨开,见到露出来的狰狞伤口,不禁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拓拔玉伤势如此沉重,却还念念不忘那个人,甚至连做梦都叫着那个名字,娉婷忍不住想要自问到底她那里不如李未央?为什么拓拔玉时至今日,还对那个人念念不忘。娉婷走出了军帐,对外面的人下令道:“陛下有令,即刻拔军回城。”
    这句话刚刚说完,外面的将领却是面面相觑。
    娉婷大声地道:“我是皇后之尊,难道连我的命令你们都不听了吗?”
    此时她的身后转来一道冰冷的声音:“你这个皇后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利!”
    听到这一句话,娉婷猛然转过身去,泪水盈然地道:“陛下你的身体还没有好,为什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听见拓拔玉厉声地道:“给我把这个贱人绑起来!”
    娉婷不敢置信:“陛下,你这是做什么?”
    拓拔玉的声音越是冷凝:“你还好意思问我做什么?数日之前你向大都传了一封信密信,究竟是传给何人?”
    娉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
    拓拔玉还在继续说下去:“除了那一封密信之外,你还向那旭王传了消息,告诉他我准备了铁甲战车马上就要攻城。你告诉朕,你是朕的皇后,是大历的国母,为什么要背叛朕,背叛国家?”
    娉婷的泪水忍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凄厉地道:“陛下,我全都是为你着想,我只是不希望这场战争再继续下去。”
    其实娉婷的想法非常简单,她认为拓拔玉受挫之后必定会停止进攻,跟她一起回国都去,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就在元烈破了铁甲战车阵的时候被拓拔玉洞悉了。
    娉婷并不为自己的安危担心,她最担心的依旧是拓拔玉。她跪倒在对方面前,拉住他的袍子道:“陛下,算是臣妾求您,和我一起回去吧!就算你赢了这场战争,李未央也不会回到你的身边。你为什么要为了她一个人闹得万民不安!”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面孔已经狠狠挨了一巴掌。
    拓拔玉厉声道:“你们没有听见朕所说的话吗?将这个贱人押下去,严格看管,再不允许她与外界联系!”这句话说完,拓拔玉甩开娉婷,转身回了军帐。
    娉婷跌倒在地,终究被护卫带走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大都,李未央看过信,却是轻轻笑了起来。
    赵月道:“小姐,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李未央道:“元烈挫败了拓拔玉的军队,我想这场战事很快就要结束了。”
    赵月脸上也露出喜悦之色:“那太好了小姐!”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元烈在信里是这样说的。只是我没有想到娉婷能够在战争之中起这样大的作用,更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帮着我们。”她想了想却是摇头道:“不,她并不是帮我们,她只是希望战争早一点结束,也是希望拓拔玉不要受裴后的蒙蔽,成为对方的棋子。”
    赵月点了点头,目光中有些凝重道:“小姐,如今赢楚已经回到裴后身边,咱们再想动他也不那么容易。”
    李未央想了想,才轻声地问道:“听说秦王殿下病的更严重了?”
    赵月迟疑道:“消息上是这样说的。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连太子殿下都亲自前去问候,可依然不见起色。”
    李未央笑了笑:“秦王身体向来很好,如今却重病在床,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躲避这场祸患,你没见到晋王也是闭门不出在府中守着他那个王妃吗?”
    赵月摇了摇头:“奴婢不太明白这两位王爷的心思,秦王殿下为什么要投靠皇后,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李未央淡淡地道:“他只不过是墙头草而已,既想捞一点好处,又不敢使尽全力,可叹周家那十万禁军在此时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赵月有些担忧地道:“现在就只剩下郭家与裴氏之争。小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李未央眼睛轻抬,眼光冷如雪利如刀,几乎将赵月吓了一跳,呼吸也为之一滞,但这不过是刹那之间的锋芒毕露,李未央收敛了眸中的戾气,忽然又笑了,她这一笑起来有如春花绽放,连人的心都跟着酥软起来。她轻声道:“这个……还是容我想一想。”
    赵月刚要追问,郭导探头进来,微微一笑道:“妹妹,又在这里想什么坏主意了?”
    李未央瞥了他一眼,幽幽地道:“边关大捷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到大都。按照惯例……陛下是要去祭天的。”
    郭导蹙起了眉头:“可是最近陛下身体可不是很好,应该会是太子代为处理吧。”
    李未央笑了:“是呀,一般情况下都是这么做的。”
    郭导心头一跳,道:“你这么问,是不是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李未央淡淡地道:“我们一直想着要对赢楚动手,可是现不妨好好想一想,如何才能从最大程度上打击裴后。”
    郭导沉思片刻:“要打击裴后第一个目标就是太子。只要他一犯错,裴后必定要保他,我们就可以以此要挟对方就范,若是裴后打算弃卒保车。哼!那按照太子的性子只怕也会反咬一口。这样一来,就省下了我们很多的力气。”
    李未央站起身来,轻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该早点行动,安排布置好一切等着太子送上门来。”
    李未央预料的不错,当天下午边关大捷的消息就送到了皇宫,圣心大悦的同时,太子也按照惯例代替皇帝拜谒太庙。在这一天,城中是最为热闹的,数千百姓站在道旁等着看太子出现,再加上太子的个性素来是喜欢张扬,一路上都是仪仗整齐,华彩满街,显得隆重气派。
    太子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华美的仪仗队,耳中听到百姓们的欢呼一声高过一声,心中正是暗暗得意的时候,忽然听见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太子殿下威仪万千,是真龙天子啊!”
    这一声说完,便有无数百姓跟着大喊:“真龙天子!真龙天子!”
    原本的太子千岁变成了真龙天子,这可完全不同,太子面色一变,暗道不好!他连忙喝住护卫道:“叫他们不要胡言乱语!”
    护卫当然也明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犯忌讳的话,若是传到皇帝耳中还了得,连忙吩咐人去查探,可是数千百姓人多口杂,又有谁知道这第一声是从什么人的嘴巴里喊出来的。纵然抓住了那一个人,可也堵不住悠悠众口。一声接着一声,真龙天子的呼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广泛,以至于人人都是口呼“真龙天子”四个字。
    那如雷鸣一般的声音,反倒让太子吓得冷汗直流。
    太子的仪仗刚刚入宫,皇帝就在大殿等着他了。不止是皇帝,还有文武百官。每个人看着太子的脸色都透着那么一些诡异。皇帝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地道:“太子,你今日代朕拜谒太庙,竟然让人山呼真命天子,看来你真是得人心了!”
    听到这一句话,太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流言如同闪电雷鸣一般飞快地传到了皇帝耳中。
    旁边太子近臣连忙俯地道:“陛下,太子得人心证明陛下选对了储君,江山后继有人,这正是国家之幸,社稷之福啊!陛下又怎么能为此生气!”
    皇帝冷笑一声道:“社稷之福?朕只知道朕还活着。朕的儿子就迫不急待地让百姓称呼他为真命天子。什么是天子?太子——你告诉朕,你已经觊觎天子之位很久了吗?”
    太子额头之上冷汗直流,背后都湿了一片,他在地上噗通噗通地磕着头,大声地道:“父皇,儿臣绝没有这样的意思,这一切都是有心人在陷害儿臣,请父皇为儿臣作主!”
    皇帝笑容却是越发阴冷:“你倒是蛮冤枉的,可是一个人这样喊也就罢了,为何全城的百姓都这样喊?”
    太子大声地道:“父皇,那些愚民他们哪里知道什么是非对错,只要有心人稍加挑拨,他们就会胡说八道!”
    皇帝冷冷地道:“既然是愚民,那又怎么会知道朕选对了太子?”
    太子赫然一惊,皇帝这是在驳斥刚才太子身边近臣所说的话。太子心中一急,连忙上前匍匐在皇帝的脚下,试图抓住对方的龙袍一角,凄声道:“父皇,儿臣真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与儿臣有这等怨恨,非要如此陷害儿臣不可呀!”他说得涕泪直流,委屈至极。
    皇帝却是冷笑连连道:“你这样的太子朕真是吃不消!老子还没死,儿子就迫不急待地想要坐上天子之位,你不看看自己到底配不配!”说完这句话,他猛地踢了太子一脚,正中对方心口,太子被他踢得仰翻在地。他胸口腥气沸腾,顾不得心痛如绞,立刻爬起来重新跪好,此时他已经知道有人故意在背后陷害他,而且此招极为毒辣,叫他根本无从辩解。自古以来,皇帝对于太子都是心存忌惮的。太子过于优秀,皇帝担心位置不稳,太子太得民心,皇帝会觉得太子有心犯上,所以今天不管他怎么说都没有办法消除皇帝的疑心了。
    原先已经准备好的数名臣子站了出来,其中一人大声地道:“陛下,微臣有本启奏。”
    皇帝看了对方一眼道:“大学士,你有什么话要说?”
    大学士潘央郑重地道:“回陛下,臣要状告太子殿下!”
    皇帝挑眉道:“哦?你要告太子什么!”
    潘学士声如洪钟:“微臣要状告太子府中豢养了一名妻妾,此女正是来自大历!”
    听到这句话,太子整个人都蒙了。他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在此刻提出这一点,一时竟然都忘了辩解。潘学士当着的众人的面,指着太子严厉道:“陛下,前些时日战场之上我军连连失利,微臣百思不得其解,最近这段时日微臣才明白原因。”
    皇帝蹙眉道:“什么原因?”
    潘学士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呈到太子案前的秘密情报全都被那个大历女子一一传回前线,送到了她故国君主的案几之上!”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声色俱厉,青筋暴起,神情狰狞。
    太子几乎瘫软在地,他素来知道冷莲是大历人,可他没有想到此事竟然会在这时候被人翻出来,在他刚刚犯了大错的时候。
    潘学士说完这句话,乔御史也站了出来,他冷声道:“陛下,太子殿下为了达到自己早日登基的野心,竟然不顾国家利益收留越西奸细。并且借由她之手,将情报秘密送出去,害的大军在前线连连失利,这等卖国之行径,焉能成为一国之太子!实乃祸国殃民之辈,请陛下尽早定夺。”
    皇帝略有意外地看着这些群人,这次开口说话的几名官员都是中立派,这局势实在是有些奇怪呀,先是太子犯了错,紧接着又有数人出来状告他。
    皇帝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太子凄厉地道:“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儿臣什么也不知道啊,这些人……”说完,他转过身一一指着众人道:“他们连起手来冤枉儿臣!父皇,您一定要替儿臣作主啊。”
    皇帝冷笑一声道:“这么说,你并没有收留大历女子?”
    太子张口结舌,连话都说不出来,瞪着皇帝几乎要晕厥过去。
    皇帝看着他神情,就知道此事为真,他冷哼一声道:“朕早已经说过不允许任何人收留大历之人。你竟然堂而皇之地收留大历女子在府中,还对她万般宠爱,如此行径,你可对得起太子尊位!”
    太子还来不及辩解,已经听到乔御史朗声道:“陛下,这一名女子不但出身大历,她还是前一任君主的后妃!”
    这句话说出来,满朝哗然,原本想要替太子说话的太子党此刻也是面面相觑。他们万万想不到这太子竟然做出如此荒唐的事。你喜欢漂亮的女人没有错,完全可以说成是被美色蒙蔽,可是你竟然糊涂到收留一个敌国君主的后妃,这种行为都做的出来,是彻底疯了不成!
    太子在众人的眼中看到了鄙夷的神色,这其中还包括向来支持他的那些臣子们,他心中顿时一片冰凉,禁不住叫喊道:“薛大人,你为我说两句话呀!高太师,你素来是最明白我的,我真的是被人冤枉的!梁将军,怎么连你也不作声呢?”
    这些人素来都是支持裴后的,也是保护太子之位的人,可是他们现在都默不作声地都看着眼前的太子。身为一个皇子,你可以不聪明,可以偶尔犯糊涂,也可以觊觎皇帝的位置,可若是愚钝到这个地步,疯狂到如此境地还不自知,这样的人又怎么配成为一国之君?
    原本太子在德行之上并无过多的错误,所以这些臣子出于对裴后的支持,也一直默默扶持着太子,可是现在他们开始怀疑太子是否能够担起一国的重担。越西跟寻常的国家不一样,各大世家派系林立,多种势力错综复杂,想要驾驭这些世家,牢牢控制国中权力,需要一个铁血君主,同样也需要有一颗睿智的头脑。可是太子这个模样,实在是让这些臣子太过心寒、也太过失望了,所以谁也没有开口,每一个人都沉默地看着太子。
    皇帝看着太子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太子心头涌过一阵阵的悲伤,猛然站起,仓惶道:“我要见母后,我要见母后!”
    皇帝厌烦地挥了挥手道:“先把太子押下去,立刻派人去太子府中搜寻那一名大历奸细!”
    皇帝这一句话刚说完,太子几乎泣不成声地道:“父皇,儿臣真的是冤枉的,你不要相信那些人的胡言乱语!”可是还不等他说完,已经被护卫拖了下去。
    裴后宫中。
    裴后正在修剪盆栽,此时赢楚大跨步地走了进来,甚至来不及着人通报。裴后扬眉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莽撞了?”
    赢楚面上三分焦急:“娘娘,大事不妙!太子被陛下拘禁了起来。”
    裴后手中的剪刀咔碴一下,竟剪断了一支好的树枝。她扭过头来看着赢楚,冷冷地道:“他又犯了什么错?”
    赢楚低下头去:“这一回太子不是犯错,他只是被人构陷。”
    裴后丢了剪刀,叹了口气:“被人构陷?若他自己没有错,怎么会被人构陷!”
    赢楚不说话了,他对太子当然也很是失望,更何况是裴后呢?但他还是仔细地将今天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
    裴后倒是有三分惊讶:“你是说今天有人山呼万岁?”
    赢楚点头道:“是,他们口称太子为真命天子,并山呼万岁,陛下当然会震怒。”
    裴后在大殿之中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道:“紧接着又有人参奏太子收留大历奸细?”
    赢楚道:“是,而且为数不少,都是属于王家的阵营。”
    裴后冷笑一声道:“李未央和王子矜都是一丘之貉。看样子她们是早已经设好了陷阱就等着太子钻进去。当初李未央对冷莲之事一直隐忍不发,目的就在于此,若非是我腾不出手来,早以将这冷莲除掉了。”
    其实,不管是裴后还是赢楚都曾经秘密地派人进入太子府试图杀掉冷莲,以绝后患,可是这个女子太过狡猾,身边似乎又有不少人秘密的保护,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下手。却不料这件事情还是在这时候爆发出来。
    裴后思索片刻,立刻道:“现在就去太子府上,想方设法将冷莲带来!”
    赢楚道:“娘娘,微臣早已经派人去了,一定会赶在陛下之前捉到这名女子。”
    裴后这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道:“只要她死了,就是死无对证!谁也没有办法抓到太子的把柄!”
    赢楚面上露出担忧,不由道:“可是娘娘,既然对方已然下了这个陷阱,只怕不会让太子这么轻易脱罪!”
    裴后眸光雪亮,一字字道:“不管你想什么样的办法,一定要冷莲再也开不了口!”
    赢楚心一颤,恭敬道:“是,娘娘。”
    郭府书房,李未央正在练字,当她听完了郭导的话,不由微微一笑:“这么说,已经有很多人赶向太子府找冷莲吗?”
    郭导道:“是呀,现在看来她是必死无疑了。不管是陛下还是皇后,他们都想要她的命。”
    李未央轻轻一笑:“我让你早一点向冷莲送信,信可送到了吗?”
    郭导点了点头:“送自然是送到了,但是能不能逃出生天还要看她自己的本事。其实照我说,这样背信忘义的人,就该让她这辈子都开不了口。”
    让她死?哪儿那么容易!李未央轻轻一笑,却是并不解释。
    裴后宫中
    “你说什么,冷莲逃跑了?”裴后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面色勃然变了。
    赢楚难得瞧见裴后如此神情,他压低声音道:“请娘娘恕罪,微臣晚到一步。”
    裴后慢慢地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她看着赢楚一字字地道:“看来人家是早有准备,若是这冷莲死在咱们手上,还可以说她是畏罪自杀,只要有一份为太子解释的证词,太子也就平安无事了。若她没死,咱们也总有手段叫她按照我们想要的法子去说,可她偏偏逃跑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样一来还拿什么为太子洗脱罪名?”
    裴后感觉到一阵阵的目眩,最近这些事情已经让她心烦意乱到了极点。她素来是个冷静的人,可是此刻也不由觉得恼怒。她不是为太子伤心,只是实在痛恨一切不能尽在掌握的感觉。
    赢楚看见裴后如此生气,心中却是想到了别处,裴后说对太子并不在意,可那毕竟是她亲生儿子,她精心培育了这么多年的人,眼睁睁就要毁于一旦,裴后又怎么会不着急呢?但是看现在这种局势,若是强行拯救太子,对裴后并没有什么好处。他上前一步道:“娘娘,微臣知道您和太子母子情深,自然见不得他受苦,可是陛下的性子你也十分了解,没有真凭实据咱们根本没法子替太子洗脱罪名。若是冒冒然地出手,只怕陛下怪罪下来,会连娘娘也一起问罪。”
    裴后猛然抬起头来,直视着赢楚道:“按照你这话的意思,就放任太子不管吗?”
    赢楚连忙道:“娘娘,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裴后冷冷地一笑道:“我知道你和太子之间多有龃龉,他对你也很是不敬,你怨怪他也是正常的。但不论如何他终究是太子,是我的亲生儿子,如果连我都不肯救他,他又有什么指望?再者说,我精心培养了他这么多年,不知下了多少的功夫和心血,现在就这么被人毁了,那把龙椅咱们还有指望吗?”真正的一条她没有说,她留着太子,将来会派上大用场!
    听到裴后这么说,赢楚心头震撼,面上却淡淡地道:“娘娘,到了关键的时候也只能弃卒保车,这不是您说过的吗?”
    裴后慢慢地道:“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是这一回如果我真的放任不管,他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赢楚面色冷沉:“这又怎么会呢?他毕竟是陛下的亲生儿子。”
    裴后冷笑一声道:“在他的心中只有栖霞公主这个贱人所生的孩子才是他的亲生骨肉,至于其他人都是随时可以一脚踢开的工具罢了。他近期大力扶持静王与太子作对,又三番两次召见秦王和晋王,分明就是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原本秦王答应咱们立刻就反了口,可见他对于皇帝还是十分畏惧的。”
    赢楚道:“即使是一只病虎,余威尚在,娘娘不要小看了陛下。”
    裴后嗤笑一声道:“是呀,我还是小看了他,这头痛症终究是没有将他逼疯,所以他现在就来逼我了。”说到这里,她垂头看着自己如月牙一般泛着淡蓝色的指甲,面上的神情变得平静下来。她慢慢地站起身道:“不管怎么说,太子还没发挥他最大的作用,我是一定要救他的。”
    赢楚连忙道:“那么娘娘又预备如何为太子脱罪呢?”在赢楚看来,冷莲已经逃之夭夭,所有的大臣都一口咬定太子收留了敌国的皇妃。虽然捉不到人没有真凭实据,但光靠那些风言风语就足够太子喝上一壶了。
    裴后叹了口气道:“随我去见陛下。”
    赢楚心头一惊,还来不及阻止,就看见裴后已然走了出去。
    御书房中,皇帝正在听大臣禀报前线战事,此时却听见护卫匆匆来报:“陛下,皇后娘娘请求召见。”
    皇帝不耐烦地道:“告诉她朕没空。”
    护卫战战兢兢地出去了,不一会儿却又进来,面上有些惶恐道:“陛下,娘娘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方砚台已经“啪”的一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顿时鲜血淋漓。只听见皇帝厉声地道:“朕从来不会把话说第二遍,滚出去!”
    护卫不敢再多言,匆匆地捂着头离去。
    皇帝看着自己的朝臣道:“继续说。”
    兵部尚书有些忐忑地看了皇帝一眼,这才继续道:“是,陛下。”
    兵部尚书还没有说两句话,只听见外面一声厉喝:“全都给我滚开!”而御书房之外所有的宫女太监都纷纷散开跪下,也有试图阻止皇后闯进御书房的人,但最终都被皇后带来的那些护卫拦住了。
    皇帝向书房门口望去,裴后已经大步跨了进来。她的外表一向雍容华贵,可此刻竟也带了三分怒意,虽然心头压抑着熊熊怒火,裴后礼节依旧周到:“臣妾参见陛下。”
    皇帝冷冷地看着她:“皇后胆子越发大了,竟然如此不顾礼仪,闹成这个样子!”
    裴后面色平静:“陛下,臣妾有重要的事情求见,却不知为何陛下执意不肯宣召?”
    皇帝淡淡地道:“你没有看到朕正在和这些大臣商议军机大事吗?有什么大事不能等一等!”
    裴后冷冷的目光在众位朝臣的面上扫过,被她看一眼的人无一不觉得后背发寒。
    兵部尚书连忙道:“陛下,既然皇后娘娘有重要的事情,微臣等先行告退了。”
    皇帝冷声道:“朕没有让你们走,你们敢走?”
    兵部尚书和其他人对视一眼,不由得心头捏把冷汗,皇后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他们谁敢与对方的话相违抗。
    裴后不再多言,只是冷冷地道:“陛下,听说你将太子幽禁在府中?”
    皇帝冷哼一声道:“朕做的有什么不对吗?”
    裴后道:“臣妾不敢说您做的不对,只是在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之前陛下就妄下决定,是不是太过武断了呢?”
    皇帝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朕的圣旨就是金口玉言,皇后不必为太子求情,朕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
    裴后听到这里,不由挑眉道:“陛下,太子是你的亲生儿子!他若是有罪,你赐他一杯鸩酒也好,一把匕首也好,爽爽快快的就是了,却不能折辱于他!堂堂一国太子,就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囚禁在太子府中,你要他如何去面对朝臣,如何去面对天下百姓?”
    皇帝微微一笑道:“皇后说的哪里话,既然太子做错了事,朕自然要教训他,难道要朕枉顾国家法纪纵容太子胡作非为,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吗?”
    裴后冷笑一声道:“敢问陛下,太子究竟犯了何罪?”
    皇帝目光如同寒冰:“这个逆子犯了滔天大罪,兵部尚书,你来告诉皇后!”
    兵部尚书心中打了个冷战,但是在皇帝那双充满威吓的眼神之下,他又无可奈何地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教唆百姓山呼万岁,显然是有不臣之心,而且他的府中还收留了一个大历女子,据说这女子的身份……是大历先帝的一位爱妃。”
    裴后怒声道:“满口胡言乱语!陛下,百姓都是一些无知之民,只要在人群之中稍加挑唆带头一呼,他们才不知道喊的是什么,至于太子府中的那一名美妾我也是知道的,的确是个大历女子,但她的身份并不是什么皇宫中的太妃,只不过是个寻常的民妇罢了!太子只是一时为美色所迷惑,他还年轻,这也是难以避免的。”
    皇帝冷冷地道:“皇后所言有何证据?”
    裴后盯着他,目光幽深:“我是没有足够的证据,难道陛下就有吗?现在这名女子已经失踪了,也可以算是查无对证。陛下没有人证,又凭什么来定太子的罪过!”
    皇帝皱了皱眉头:“既然皇后你也承认这名女子来自大历,那就是太子公然抗旨,虽然他是朕的亲生儿子,可朕也不能徇私呀!”
    裴后闻言冷笑:“陛下,你这是要活活拆散我们母子吗?”
    皇帝强行压抑怒气:“皇后,朕的旨意已发,太子必须得囚禁在府中,不论你说什么朕都不会改变主意。”
    裴后厉声道:“我不管,太子是我的亲生儿子,谁要夺走他,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裴后极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而所有的朝臣看见她如此,一时都不敢开口了。
    正在僵持之际,却突然听见一人道:“请皇后娘娘息怒!”所有人转头看去,却看到静王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皇帝看着他道:“静王,怎么姗姗来迟?”
    静王微笑道:“回禀父皇,儿臣是有事耽搁了,请父皇恕罪。”
    皇帝挥了挥手道:“算了。”
    裴后却冷声呵斥道:“静王,我与陛下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插言?”一语既出,众人都吓得白了脸色。裴后谁也不理会,冷哼一声道:“陛下,请你即刻开释太子。”
    皇帝目光冰冷地看着裴后,他知道这个女人表面是在胡闹,实际上却是用她多年来的积威在压迫自己。
    静王大声地道:“皇后娘娘,您刚才说错了一件事。”
    裴后猛然转头看着他,道:“我说错了什么?”
    静王道:“你说那冷莲只是大历的一个寻常民妇,可惜她如今已经招供,她的真实身份是大历的奸细,而且还曾经是大历先帝的太妃。”
    裴后面色就是一白,她立刻想到冷莲根本没有逃出去,而是落在了静王的手中,此时她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一个陷阱,对方正是要诱她踏进来!顷刻之间,她下意识地前进了一步,迫视着静王道:“冷莲在你手中?”
    静王微微一笑道:“是,如今人证已经有了,太子的罪名是无法洗脱的。皇后娘娘,大家都知道你爱子心切,可也不该再为他辩解,否则岂非寒了天下万民之心?”
    皇后的手在袖中轻轻地握紧,她盯着静王,目光之中无比的阴寒。
    皇帝冷冷一笑:“皇后,你是统御六宫之主,所以朕一直给你留着体面,从不在人前责备你,可看看你今天做的这种事情,实在是叫朕失望!”
    裴后陡然一惊,在冷莲没有找到、人证不在的情况下,她还可以说太子是无辜,可是现在冷莲已经落在了静王手中,现在太子已经没有翻牌的资本了。她面色缓和了下来,仪态雍容地请罪道:“陛下,我只是一时情急。”
    皇帝摆手道:“第一桩事,你一开始就不该不管不顾地闯进朕的御书房。第二桩事,你身为一国之母,丝毫也不考虑体统,只是偏袒自己的儿子,一意孤行要救他。第三桩事更为可笑,你明知朕一言既出,是金口玉言绝难更改,却竟然劝朕收回旨意,当真是糊涂到了极点!”
    一二三条罪名列出来,纵然裴后这么多年来又高高在上,却也不禁咬牙切齿,她轻轻跪倒在地,低声道:“是臣妾糊涂,请陛下降罪。”
    皇帝当然很不得把裴后拉出去杀了才好,可是他知道裴怀贞的力量并不只是如此。果然片刻之后,御书房中竟有大半的朝臣都跪了下来,纷纷为皇后娘娘说情。
    皇帝扫了一眼,这些人之中有二品的大臣,也有数名自己极为依赖的武将,甚至还包括周家的人。皇帝此刻只觉得心寒,他淡淡地道:“起来吧,朕若是要怪罪于你,早已经降罪了。朕只是要你记住,你是皇后,是一国之母,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天下,以后做事可要三思而后行。”
    他顿了一顿又道:“今日之事朕主意已定,太子确实有罪。着锁在太子府中,皇后和其他人也不得再为太子求情,否则严惩不贷!”
    裴后淡淡地道:“是,陛下。”
    皇帝点了点头道:“起来吧。”
    裴后站了起来,却只觉得双腿发软。静王含笑扶了她一下,裴后转过头来看着静王道:“多谢。”
    静王微微一笑,那笑容是无比的温和:“娘娘说哪里的话!太子是我的大哥,您也是我的母后,我自然要多多孝顺。”
    裴后冷冷一笑,转身离去。回到自己宫中,在椅子上坐下,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已经浑身冷汗湿透,她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初进宫的时候,那种什么都抓不住把握不到的感觉。曾经一度她以为这种感觉再也不会跟着她了,她已经战胜周围的一切,把握住了所有人。可是从李未央出现开始,这个皇宫从熟悉到陌生,那种失去掌控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她轻轻地在虚空之中握紧了自己的手。
    “娘娘。”
    裴后惊觉地抬头,却是赢楚站在她的对面。她一愣,才开口道:“你刚才都看见了吗?”
    赢楚低头道:“是,娘娘,微臣都瞧见了。看来静王殿下早有预谋,就等着娘娘误以为冷莲已经失踪,故意找陛下闹上一场,用积威来迫使陛下同意释放太子。”
    裴后轻轻一叹道:“终究是我着急了。”
    赢楚目视着裴后,此刻的裴怀贞跟他往日认识的那个人似有不同,眼前的女人一直对任何人都是毫无感情,甚至连亲生儿女都可以拿来作为跳板,但是今天她却慌了,这是为什么,为了太子吗?不,太子没有那么大的动摇力,她是逐渐失去了信心,失去了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赢楚上前一步道:“娘娘不必着急,咱们手中还有不少的牌没有打出来。只要利用得当,不会让那静王和郭家讨得便宜去。”赢楚说得信誓旦旦。
    裴后却是悠悠地一笑:“事情若真的只有这么容易就好了,原本我以为拓跋玉至少还是个能扶持的盟友。却想不到他不过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都给了他这么多的便利和帮助,他却依旧败给了元烈。”
    赢楚当然明白,他们在大将军王恭的身边安插了不少的奸细,这些人都是他们多年来经营所得,好不容易才安插进去并且赢得了王恭的信任。谁知元烈这一去,竟将那些人悉数斩除,丝毫情面都不顾,还紧接着对拓跋玉发动进攻。原以为元烈是个绣花枕头,却不料这个人还真有些本事,杀伐果断,心思狠辣,纵然成不了一代君主,也是一代枭雄。现在赢楚倒是有些后悔当初将元烈放出去了,但此刻后悔也晚了,要怪只能怪拓跋玉这人太不中用,在如此优势的情况下,竟然也会失败。
    裴后抬起眼睛,看了赢楚一眼道:“南边就不指望了,东面呢?”她这是在问越西和大周之间的战争。
    赢楚脸色并不是太好看,裴后下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她叹了口气道:“看来咱们的部署还是没有发挥作用。”
    赢楚面上掠过一丝难堪,“齐国公似乎早有防备,咱们的几个暗桩都被除掉了。”
    裴后缓缓地站了起来,她在殿内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看着赢楚道:“看来不光咱们对李未央很了解,她对我们也是如此呀,咱们的部署倒有一小半坏在她的手上。”
    赢楚低下头去:“是,娘娘。为今之计还是要先除掉这个女人,到时候再想其他法子营救太子也不迟。”
    裴后想了想,却盯着赢楚道:“想了这么多的点子却也没有办法永除后患,依你看,该当如何?”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之中迸发出一种诡异的光彩,极为闪亮,亮得惊人,亮得叫人害怕。
    赢楚被那眼神充满犀利地看着,却是第一次收敛了笑容。他看着裴后,慢慢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只因为他突然明白过来裴后是要他做什么。
    良久,他的身体像是冻成了一尊塑像,一直都没有动弹,裴后提醒他道:“赢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赢楚一愣,猛然跪倒在地道:“娘娘,赢楚曾经发过誓要一辈子陪在你身边的。”
    裴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可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忙。”
    赢楚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良久都没有说话。裴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神色从容,似乎在等他自己下决定,又似乎她早已知道赢楚会做何抉择。
    终于赢楚睁开了眼睛,他低下头,郑重地道:“是,娘娘,赢楚一定会为您解决这个后患。”
    裴后终于点了点头,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都让她十分不悦,可是现在她终于笑了起来,那笑容如同穿破乌云的阳光,十分的美丽,而且有一种魅惑人心的力量。
    赢楚看得目不转睛,他想或许这是自己一生中最后一次看到裴后这样的笑容了。
    此时的齐国公府,李未央正抱着李敏之,微笑着问他道:“母亲今天带你去哪玩了?”
    敏之把玩着手中的一只风车,笑嘻嘻地道:“今天母亲带我去上香。”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好玩吗?”
    李敏之看着李未央,道:“上香有什么好玩的,姐姐你问得好奇怪。”
    李未央笑了笑,摸了摸对方的头,才轻声地道:“对于姐姐来说,只要能出府那就很好玩。”
    李敏之看着李未央的神情,越发觉得奇怪,歪着小脑袋看着她。
    李未央收了笑容,只觉得这一团软软的身子,娇娇嫩嫩的声音抚平了她那原本的一丝不安之感。
    不多时,便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赵月进来禀报道:“小姐,王小姐求见。”
    李未央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微微一笑道:“请她进来吧。”
    王子衿进来的时候,就见到李未央正在逗敏之玩耍。看见她进来,李未央也不曾起来迎接,只是笑了笑道:“坐吧。”这是当她是自己人看的意思。
    王子衿微笑着坐下,赵月替她沏一杯茶,她抿了一口,才轻声地道:“今天宫中可热闹着呢。”
    李未央抬起眼睛看了王子衿一眼,若有所思地道:“是么,闹得很严重?”
    王子衿笑道:“裴后向来镇定,这一回为了太子一事也闹了个天翻地覆,幸好静王殿下及时捉住了冷莲。否则的话,太子还真能脱罪。”
    李未央声音平淡:“冷莲本就是逃不掉的,静王一直在盯着她。虽然她聪明绝顶,可也冷不防被人惦记着。”
    王子衿看着李未央道:“这么说,你早已经料到了她的结局?”
    李未央笑了笑:“若是她早一些抽身离开也不会深陷沼泽之中,其实这些日子我已经给了她很多的机会,只要她放弃荣华富贵,自然可以逃出生天。可惜的是她贪恋太子的权位,所以才一直不肯离去。宁愿与我等周旋,心机是不错,可惜时运不济。”
    王子衿听到此处,拿起方才的茶盏自己喝了一口茶,才慢慢地道:“听你所言,似乎早已疑心上了静王?”
    李未央当下笑着摇头道:“胡说,静王可是我的表哥,我又为什么要怀疑他?”
    王子衿放下茶盏道:“若不是怀疑,又怎么会一早预料到他会捉去冷莲呢?”
    李未央神色平缓:“静王殿下心思细腻、行动有素,前些日子他表现得急功近利,我们都以为他是对皇位十分觊觎,但是后来我细细一想,这些表现未必不是做给陛下看的。”
    听到这句话,王子衿略有些吃惊道:“做给陛下看的,这又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轻笑道:“意思很容易理解,若是他一直按兵不动,表现的对皇位毫不在意,那皇帝反倒会怀疑他的居心。相反他表现得汲汲营营、迫不及待,并且暴露出自己很多的弱点,这样的方法恰可以让陛下认为他只是一个沉不住气、不能成大事的皇子。”
    王子衿听到这里,脸色慢慢沉寂下来,她已然读懂了李未央的意思,静王用的是故意示弱之法,只不过这种示弱是一种以强势进攻作为掩饰的,让所有人都看出静王对皇位的觊觎,看出他在攻击之中暴露出来的重重弱点。而这弱点是静王希望他们看到的那一面……或者他们从来没有了解过元英这个人。
    王子衿心一点点冰凉下去:“这么说咱们都被元英耍了?”
    李未央淡淡地道:“静王殿下心机深不可测,子衿,我劝你还是要多加小心。”
    王子衿定神看着李未央,道:“你知道我和静王之间有协议?”
    李未央轻轻点了点头:“王家和静王之间早有协定,我本也不想插手,只是静王这个人连你们都瞒过了,他的行为实在是叫人有些不安。”
    此时,有人在外面道:“嘉儿,你说话太危言耸听了。”
    她们两人同时抬起头,就看见郭导笑嘻嘻地走了进来,他一身洁白的袍子,形容潇洒,风姿俊朗,看得王子衿目不转睛。王子衿开口道:“五公子难道对静王十分信任?”
    郭导就势在桌子边上坐下,看着王子衿道:“王小姐,元英毕竟和我一起长大,他的确是心思颇深……而且最近一段时日,表现也急功近利了一些。但我相信,他不是那种阴险毒辣的人。”
    李未央笑了笑:“五哥,何必说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呢?”
    郭导心中一震,望着李未央道:“嘉儿,你这是……”
    李未央轻轻一叹:“五哥,我原意是不想冷莲被捉住的,所以才会派人通知她先行离开,可是静王却在半路上将人劫了,这说明什么?这只能说明他其实一早就知道冷莲是我安排在太子府上的暗桩,也知道冷莲在为我做事,可是他还是将对方捉住并且以此来胁迫太子和裴后。关键是他要捉冷莲之时,根本没有想过要通知我,这本身已经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我知道五哥和静王一起长大,感情向来很是要好,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和他毕竟不是同胞兄弟,又怎知对方心中所想?静王殿下笑面虎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
    听到李未央说得如此咄咄逼人,郭导面色微微泛白,而此时李未央已经吩咐赵月将听得懵懵懂懂的敏之带了出去,随后才道:“其实静王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并不在意。我真正在意的是他想利用齐国公府做什么。如果他是真心寻求帮助,为什么连真面目都不肯让我们知晓?还硬要装出一副急功近利的模样,让惠妃娘娘为他担心。”
    郭导看着李未央,略有迟疑道:“也许他另有难处。”
    李未央冷笑一声:“这世上只要活着谁又没有难处?五哥,你不要将静王想得太好。他的目的只是为了争夺皇位,而我们所有人在他眼中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郭导沉默良久,才轻声地道:“嘉儿,至少我相信……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李未央笑容变得更加冰冷:“是,他是喜欢我,可他对我没有丝毫的尊重。他的所作所为更多的是在利用我、利用郭家,不管咱们对他如何真心,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登上皇位!为此不惜掩饰自己真实的性情!”
    郭导看着李未央,好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实在是不想相信静王是这样一个人。但最近这段时日,据他观察……李未央说的没错,元英表现出来的只不过是他希望他们看到的,真正是冰山一角而已。难道为了皇位,元英已经变得如此陌生了吗?
    李未央看到郭导神情落寞,不由摇了摇头。她和元英可没有什么交情,所以批判起来毫不留情,但郭导却是和元英一起长大、情同兄弟一般,元英为了成大事,什么都瞒着齐国公府,甚至将这些至亲当做玩偶一般任由他搓圆揉扁,这实在是令人太过失望了,难怪郭导会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王子衿看郭导模样,不由轻声劝道:“五公子,不过是人各有志,你又何必这么伤心?”
    郭导抬起头来看了王子衿一眼,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来劝慰自己,李未央也注视着王子衿,这段时日以来她隐约觉着这少女似乎变了,从前她处处以利益为第一考虑,可是现在她竟然会照顾到别人的情绪,而这个人还是和她一向不太对盘的郭导。
    李未央轻轻笑了笑,也许五哥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姻缘,思及此,她站起身来向着他们二人道:“静王殿下的野心已经初步暴露出来,他是想让咱们冲在前面去对付裴后,等到裴后倒下,不知我们会不会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郭导心头一冷,看着李未央道:“嘉儿,事情真的会发生到那个地步?”
    李未央道:“我不知道,我所了解的静王元英也太少了,也许是我把他想得太坏了,五哥,我本就是一个多疑的人,不是吗?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郭导真的情愿李未央多疑,可是他知道对方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咬牙道:“若是元英真的只是拿齐国公府当作棋子,我绝不会原谅他!”
    李未央叹息一声:“听说惠妃娘娘偶感风寒,母亲和我要进宫去看望,若是有空……五哥你也应该去静王府上走一走,探探他的口风。”
    郭导看着李未央,微觉讶异:“去探他的口风?”
    李未央点了点头:“是,探他的口风。”
    郭导迟疑片刻,才答应下来:“好,我去。”
    李未央微微一笑:“五哥,凡事不要把感情看得太重,否则受伤的只会是你。”
    第二日一早,李未央便和郭夫人一起同进宫拜见郭惠妃。
    郭贵妃宫中显得十分冷清,听说最近这段时日她驱散了宫人,只留了贴身的宫女服侍饮食起居,至于其他人她是很少见的,颇有些离群索居的味道。看见郭夫人,惠妃的神情还是很高兴的。只是李未央却一眼瞧见惠妃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由道:“娘娘,您的身体如何了?”
    郭惠妃面色却是十分镇静:“我只是偶感风寒罢了,没有什么大碍。”
    旁边的女官却是低下了头,看都不敢看郭夫人一眼。
    郭夫人看出了些许端倪,道:“娘娘,咱们是一家人,又有什么不好说?”
    惠妃刚要说什么,却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她连忙用帕子掩住,等到咳嗽暂歇,才微笑道:“我真的没事,大嫂你不必担心。”
    郭夫人眼见得那帕子上点点猩红,不由就是一惊,连忙道:“娘娘,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惠妃已经把那帕子揉成一团塞进袖子里,强作笑容道:“瞧大嫂说的,我又有什么瞒着你们的?”
    郭夫人刚要开口,李未央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转头微笑着对惠妃道:“娘娘,您召我们进宫,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郭惠妃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官,挥了挥手,轻声道:“你们出去吧,我有事想要对她们说。”
    于是,大殿之中就只剩下惠妃和郭夫人、李未央三人。
    郭惠妃突然从床上起身,不待郭夫人去搀扶,她竟跪倒在地,郭夫人和李未央都吓了一跳,连忙要把她扶起来,郭惠妃却一把抓住郭夫人的手臂道:“大嫂,我一事相求。”
    郭夫人道:“娘娘,您这是又何必?快起来,我实在是受不起!”
    郭惠妃郑重地道:“不,大嫂,我必须要求您一件事。”
    郭夫人道:“你说,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尽力而为。”
    郭惠妃叹了一口气道:“大嫂,自从我入宫以来,这颗心就已经死了,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母亲曾经对我说过,生在齐国公府就一辈子是郭氏的子女,要对郭氏尽责,对国家尽忠。我自问这么多年来并没有做错什么,也算是对得起母亲,对得起郭家了。”
    郭夫人道:“是,是,你快站起来说话。”
    惠妃却摇了摇头,执意不肯起来,她看着郭夫人道:“最近这些时日,我召见太医,他却说我大限将至……”
    郭夫人的眼泪不禁流了下来。惠妃的身体一向还算是健朗,只是自从那一次出宫看望陈留公主回宫之后,惠妃身体就是一日不如一日。在宫室受到火焚又接连遭遇身边信任之人的背叛,贵妃病情加重也是在所难免的。郭夫人好不容易将郭惠妃搀扶起来,却听见她低声地道:“我求大嫂一件事,将来不管元英做错了什么,还请你们不要舍弃他。”
    听到这里,李未央已经明白过来,她看着郭惠妃,轻轻地摇了摇头,可怜天下父母心,惠妃是个十分聪明的人,或许她才是那个第一个看穿静王心事的人。
    只听见惠妃道:“元英这孩子个性过于倔强,凡是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一个肯轻易放弃的,虽然他这段时日表现得急功近利,可我却觉得十分古怪,或许他在暗中筹谋着什么……大嫂,哪怕是看在我的面上,如果元英做错了事,请你们……”
    郭惠妃的意思很简单,她希望齐公府不要舍弃静王元英。
    李未央淡淡地道:“惠妃娘娘,您多想了。静王殿下是我的表哥,是父亲母亲心爱的侄子,是祖母心爱的外孙。无论如何这层血缘是不会断的。”
    惠妃看着李未央,她知道这个女孩儿十分聪明,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意思。惠妃叹了口气道:“我真的很害怕,嘉儿你告诉我,如果元英犯了错,你能原谅他吗?”
    李未央笑了笑:“不管静王殿下做什么,哪怕是看在姑姑的面上,我会原谅他的。”
    李未央这样说只是因为郭惠妃曾经救过自己,而不是她对静王元英有什么宽恕之心,投桃报李李未央还是懂得的。更何况眼看着惠妃身体已经不好了,若是现在告诉她自己绝不会原谅任何人试图伤害齐国公府的所为,岂不是雪上加霜吗?
    郭夫人听到她们二人的对话心头却是十分纳闷,道:“元英不过是个孩子,虽然过于急切了些可也不至于做出什么来。娘娘,您就不必过于担心了,好好养病才是真的。”
    郭惠妃轻轻一叹:“大嫂,你并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要说……”
    此时李未央已经阻止了她:“惠妃娘娘,你的身体不好,还是不必多言,您的意思嘉儿都明白了!”
    郭惠妃目光之中有泪光闪过,随即她轻轻笑道:“嘉儿,我真的很替大嫂高兴,她耗费了那么多年寻找女儿,现在终于将你找到,能和自己的家人永远守在一起,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不像我被关在这个金丝笼中,日复一日垂垂老去,现在也只是等死罢了。”
    李未央轻轻上前握住了郭惠妃冰冷的手,她微笑道:“娘娘,不管您身在何处,和我们都是一家人。”
    郭惠妃轻轻地将面颊贴到了李未央的手上。
    李未央感觉到那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她手背上,因为郭惠妃侧过了脸没有让郭夫人瞧见,所以只有李未央感受到了对方心中的那种痛苦。
    现在没有人比惠妃心中更苦了吧?她明知道自己的儿子野心勃勃,一心想着利用齐国公府登上皇位,可她却什么也不能做。当年她曾经为了家族,毅然决然放弃爱人进宫。而如今,在家族和亲生儿子之间,她又在竭力地挣扎求得一个平衡之道。
    世间安得两全法,只怕她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未央轻轻一叹,元英啊元英,你可看到你母亲的心,她这是为了保护你,为你的将来寻求一份保证啊。
    三日之后,冷莲改囚天牢,李未央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见一见她。或许她和冷莲之间并没有多少情意,但总归都是来自大历,有些话她始终想要问个明白。因为有元烈留下的金牌,再加上齐国公府千方百计的打点,进入天牢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总要避着些人。到了深夜时分,李未央才见到冷莲。狭窄的牢狱之中,冷莲是只是动了动,铁制的镣铐发出一阵响动,那张绝美的面容之上有着从未有过的嘲讽。
    “李未央,你是来送我上路的吗?”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称呼。
    李未央命狱卒开了门,踏进了囚室之中,她闻言微微一笑道:“冷莲,你总该知道这一回你是必死无疑的。”
    冷莲低声笑了笑:“我既然已经被关进大牢,也就想到了死,只是我没想到今天晚上你还会来看望我这个老朋友。”
    相对于冷莲的满眼嘲讽,李未央却是平静的很:“我们相识多年,我知道你并不怕死,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没有等到冷莲开口,李未央又紧接着道:“你死了并没有什么关系,那拓拔旭呢?你预备要拿他如何?”
    冷莲一愣,随即陷入了沉默。
    李未央察言观色,冷冷地道:“枉费你身为一个母亲,难道不知道为人母之道?如今你身陷囹圄,若是皇帝真的杀了你,你固然一死了之,拓拔旭又该怎么办?如今他已经不是大历皇子,不过是一个被人追杀的逃犯,他才多大,你要让他过一辈子颠沛流离的生活吗?我知道你将他留在农户,可是人家又有什么义务平白无故替你将孩子养大?冷莲,你当真没有想过自己的亲生儿子?”
    冷莲依旧嘴硬地道:“我本就是一个贪慕富贵的女人,只会为自己着想,若我当时肯为他着想半分,又何至于将他丢在农舍不管不顾。李未央,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激起我的心性,不管你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李未央冷冷瞧着她,笑了笑:“是么?其实我一直在想,你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
    听到李未央这样说,冷莲不禁皱起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神色平缓:“从你来到越西开始我就一直翻来覆去在思考这个问题,拓拔玉不肯收留你,皇宫你也呆不下去,可是仅凭这一张美貌的面孔,到哪里你都可以生存,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到越西?仅仅是因为赢楚对你的威胁么,不,这不可能。”
    冷莲声音幽冷地道:“因为我想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因为我不愿意就这么孤独终老,更因为我觉得自己天生贵命,绝不能毫无建树地将一生虚度,否则岂不是辜负了这一张漂亮的脸?”她这样说着,声音里已经是无尽的讽刺。
    李未央轻笑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她的笑声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震动心扉的力量。
    冷莲被她笑得心头不安:“李未央,你究竟有什么目的?现在这种局面你完全可以不管我的,毕竟我是大历的奸细。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轻易相信。你也不必担心我会陷害你,因为我没有证据不是吗?你跑来这里到底要说什么!”
    李未央的目光落在冷莲身上,语气非常平和,丝毫不曾受到对方的影响:“冷莲,我只是想要知道你究竟是为了谁才会来到越西的?”
    冷莲见李未央始终追问这个问题,不禁不耐烦地道:“李未央,我已经说过了,指使我的人就是赢楚,你到底在怀疑什么?!我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必要欺骗你!”
    李未央摇了摇头,注视着冷莲道:“你接近太子,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旁人蓄意挑拨?”
    冷莲一愣:“不是你让我接近太子的,怎么会问这样可笑的问题?”
    李未央轻轻叹了一口气:“是啊,原先我也以为一切都是我的安排,从你进入越西到我利用你接近太子,这一切明明都是那么顺利,顺利得让我都不敢相信。原本以为多少还要费些功夫才能让你靠近太子身边,却不料你竟然心甘情愿地任我推波助澜……该说你太愚蠢还是说我太顺风顺水。”
    冷莲讥讽地道:“你就当我天生爱慕虚荣,贪慕权贵,再加上太子又生得年少英俊,位高权重,我仰慕他,想要借由他攀上高枝又有什么不对?”
    李未央淡淡道:“的确,这也是我原先的想法,可是现在我却不这么看了。”
    冷莲知道对面这个女子有多么狡猾多疑,不禁皱起眉头道:“此言何意?”
    李未央声音十分平和:“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明明有机会逃脱,一走了之也就是了,为什么还会被静王捉住?”
    冷莲震住,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李未央隐约肯定了心头的猜测,道:“原本我以为你是裴后的一颗棋子,可是细细想来裴后再阴险毒辣也不会去坑害自己的儿子,所以你真正的主人一定不会是裴后。若说与太子有仇,静王也有很大的嫌疑,但我觉得这件事也不是他做的,否则他早已经可以借机下手,何必等到如今?思来想去,我一直都猜不到这个人究竟是谁,可是今天晚上我突然明白了。”
    冷莲猛地抬起头来,目光中隐约带着一丝忐忑和不安。
    李未央笑了:“你真正的主人是赢楚,你们早有勾结,至于你说被他胁迫之类的全都是假话,不过是为了取信于我。”
    冷莲震惊地看着对方,失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是赢楚逼着我进入越西,也是他逼得我无路可走,我又怎么效忠他?”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是啊,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我也不敢相信,可这偏偏是事实。”
    冷莲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嗤笑一声:“我看你真是疯了,赢楚可是裴后身边的人,他为什么要陷害太子,这岂不是说不通?”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来到越西之后我碰到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也遇到了很多不能理解的人。赢楚就是我最不能理解的对象,他明明效忠裴后,却又似乎暗中一直在试探她,他明明应当辅佐太子,却又总是拆他的台,你说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冷莲不说话了,她那一双美目在寂静的地牢之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她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因为李未央就是通过她的言语在一步步肯定心中的猜测。
    李未央笑了笑:“其实你不说我也什么都明白。只是你和赢楚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勾结的,是你进入越西之后,还是远在大历的时候?”
    冷莲终于忍不住道:“李未央,你不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吗?太子或许憎恶赢楚,但赢楚却没那么愚蠢,他可没做过谋算太子、触怒裴后的事!”
    李未央轻轻一叹:“不,他有理由,因为他看出裴后虽然冷酷无情,可对太子始终是十分在意的,所以他才要除掉太子,只因他不能容忍在裴后心中有别人比他更为重要。现在是太子,将来或许还有另外一个人……”她说到这里轻轻一顿,注视着冷莲的神情,却见到对方那绝美的面容已经变得苍白如纸。“我猜赢楚一定对你许诺,不管静王使出何种手段,也不管陛下是不是要杀你,他都有法子偷梁换柱让你逃出生天,对不对?”
    冷莲没想到李未央连对方的保证都能猜到。她在说话的时候牙齿不禁打颤:“你,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李未央目光在这寂静的监狱之中环视了一圈,最后又落到了冷莲的面上,她静静地道:“刚开始你进入越西,我以为你是冲着我来的。其实这也没错,只是后来赢楚似乎改变了计划,他通过我的手将你送到太子身边,一步一步谋取太子的信任,如今你已经是太子的爱妾,更蹊跷的是他竟然不惜以自己为代价让太子和裴后都相信你只和我李未央有关,而和他赢楚毫无干系,一切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换句话说,他连我都利用了。”
    冷莲声音不住的颤抖,甚至于她的身体也开始不安的抖动:“你有什么证据!”
    见对方执迷不悟,李未央轻轻叹息着:“有的时候这些事情并不需要证据……其实就在我来之前尚有很多的疑团都没有办法解开,现在已经都明白了。冷莲,赢楚是个聪明的人,而且是我迄今为止所遇到最为聪明的人,只可惜这个聪明人太过痴情,简直是到了疯狂的境地,他为了试探裴后不惜牺牲自己,为了除掉太子不惜利用天下所有的人,而你又是为了什么才会帮助他呢?”
    冷莲知道一切已经无法隐瞒,她冷笑了一声道:“因为赢楚答应过我一件事。”
    李未央转眸看她道:“什么事?”
    冷莲一字一字地道:“他答应——替我复国。”
    李未央听到这两个字,只觉得荒谬无比:“复国?”
    冷莲点了点头,神情却是无比的郑重:“是,复国。他允诺过我,等到他执掌了大权会替我夺回皇位,扶持我做女皇。到时候我就会是一国之主,再也不用仰人鼻息,更加不必对别人卑躬屈膝!”
    李未央心头剧震,良久地注视着冷莲没有开口。难怪对方丝毫不考虑被太子拆穿的后果,原来诱惑这么大。
    冷莲大笑起来:“李未央,你一定想不到我竟然还有这样的野心,是不是?早在进入大历的宫廷开始,我就怀揣着这一个梦想,总有一天我要复国。”
    李未央静静地看着对方道:“你真的相信赢楚吗?他不过只是在利用你而已。”
    冷莲淡淡一笑:“虽然我的故国已灭,可是如今越西、大周、大历三国各怀异心,战火连天、人心已散,只要筹措得当,我再以皇室公主的身份振臂一呼,从前那些文武故吏、英雄豪杰定能闻风而来,复国大业也是指日可待。”
    李未央明白过来,挑起三个国家的纷争,赢楚也是有份儿的,而冷莲恰恰将此当作对方对她实践诺言的一种证明。
    冷莲一字字地道:“这些年我含羞忍辱,无时无刻不在卧薪尝胆,我忘不掉自己身上流淌着高贵的血,更忘不掉父母皇姐他们如何惨死。从大历到越西再到太子府,我知道终有一日复国的乐章将开始鸣奏!李未央,我这么做跟你毫无冲突,甚至在我做了女皇之后还可以反过来帮助你,所以你就当不知道吧!”
    李未央静静地看着对方,却突然笑了起来。
    冷莲不禁眉头皱紧:“你在嘲笑我痴心妄想吗?”
    李未央淡淡地摇了摇头:“不,人拥有梦想总是好的,我有我的立场,你也有你的立场,彼此站在不同的地方,看到的风景自然也不同,但是你相信赢楚,我却并不信他。他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随时随地都可能舍弃你,就像如今你故意落在静王手中也不过是赢楚想要借静王的手除掉太子而已,不是吗?事成之后,赢楚会放过你吗?”
    冷莲心头一震,面上却笑了笑,坚定地道:“不,不会的,赢楚不会背叛我,因为我这里有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李未央挑起了眉头,倒是有些讶异:“是什么让你如此自信?”
    冷莲眼神发亮:“当年我的父皇曾经留下一笔宝藏,只要赢楚扶持我回到故国让我登基,我就会拿出这笔宝藏来与他平分。到那时他就可以借助足够的财力和物力,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那个人。”
    李未央的眼睛轻轻眯了起来,她没有想到赢楚和冷莲之间竟然有这样的协议,心念急转直下,最终却叹了口气道:“你既然有这样高的志向,我也没办法扭转你的想法,罢了,好坏随你去,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只希望你能早一日达成心愿。”说完,她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冷莲突然冷冷地道:“李未央,你不相信我会成功吗?我一定会成功的,我要证明给你看,我会成功!”
    李未央的脚步顿住了,良久她才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地看着冷莲道:“那我就在这里预先恭祝你心想事成。”说着,她轻轻一笑,翩然远去。
    冷莲愤怒地攥紧了手心,她知道李未央并不相信自己,对方虽然带着笑容却眼含轻蔑。凭什么李未央会有那么多人追随在她的身边,而自己拼尽全力好不容易才靠上了大历的皇帝,那个老头竟然也不中用的死去。随后她选中拓拔玉,对方的心中也只有李未央一个,不得已她才和赢楚结成同盟,希望借对方的力量助她攀上高峰。李未央所说她岂会不知,赢楚是一个两面三刀反复无常的小人,但冷莲绝无选择,她必须信任他,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她要豁出一切赌一把!
    午后,李未央闲来无事坐在书房,怀中抱着敏之,正在教他认字。
    敏之咬着嘴唇,有些不耐烦地翻过了一页,飞快地看了李未央一眼,小声地道:“姐姐,这书看了有什么用?”
    李未央笑了笑道:“怎么,敏之不喜欢这本书吗?”
    李敏之眨巴了一下眼睛道:“敏之不喜欢这样的文章,敏之喜欢的是那些言之有物的东西。”
    李未央挑起了眉头:“哦?比如……”
    敏之想了想,郑重地道:“比如五哥房中的那些游记,敏之就很喜欢。”
    郭导天性自由不羁,最讨厌道德文章,书房里放着不少山川记事,李未央拧了拧眉头,有些惊讶道:“你喜欢那些山水游记?”
    敏之点了点头,却听见李未央叹了口气。敏之有些紧张道:“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李未央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你没有做错什么。”
    敏之有些苦恼地学着李未央模样皱起了小眉头道:“我是不是让姐姐很失望?四哥也这么说我。”
    郭敦?李未央笑了笑:“四哥怎么说你?”
    敏之犹豫了一下才道:“四哥说,我是将门虎子,也该有几分英锐之气,所以他要教我用刀剑。”
    这倒真是英武的郭敦会说的话,李未央声音柔缓:“那敏之是怎么想的,将来是想要做丞相还是想要做将军?”
    敏之年纪虽小,却十分懂事,奶声奶气地道:“敏之都不喜欢……可是这样不行,大家都说我是姐姐的弟弟,不能让你失望,所以让我好好地看书习字,还要练武。”
    李未央微笑,捏了捏他白嫩的脸才道:“敏之,虽然你年纪还小,但有些事姐姐希望你知道,人生是你自己的,高兴怎么过就怎么过,不需要文武双全,也不需要学富五车,姐姐只希望耕读渔樵随便你选。若是一个人被荣华富贵和别人的眼光束缚一生,难道他会觉得开心吗?”
    敏之惊喜地道:“真的?那我可以不用再看书习字,不用练箭拉弓了?”
    李未央沉下了脸道:“那倒不是,你毕竟是个男孩子。难道要变成一个目不识丁,又一无是处的人么?姐姐只是告诉你,学文是为了让人心胸开阔,学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不要求你去争什么功名,也不要求你去抢什么富贵,可没说你就此偷懒呢!”
    敏之挠了挠头,片刻后像是个大人一般认真地道:“既然姐姐这么说了,那我一定好好地习武练字。”
    李未央笑了笑,刚要说什么,却突然听见赵月进来回禀道:“小姐,冷莲死了。据说她是把送饭的瓷碗摔破,拿那碎尖刺破了自己的咽喉,血留了一地,人才断气。”
    李未央笑容一顿:“你说的可是真的,确定是冷莲本人而非替身?”
    赵月点了点头:“小姐,若是不确信的消息,奴婢怎么会拿来告诉您,奴婢着人确定过,那就是冷莲本人。”
    李未央放下了敏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道:“敏之,去找母亲吧,我和赵月姐姐有话要说。”说完将桌子上的点心盘推给他。
    敏之欢喜地粘着一块蜂糖糕,便迈着小腿,蹬蹬蹬蹬地跑出去了。
    李未央看着他的背景,沉默了一会,才回头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冷莲低声道:“就在小姐离去不久。”
    李未央慢慢地沉吟道:“不,这不可能。冷莲绝不会是自杀。”
    听到李未央这样说,赵月有些疑惑道:“小姐为何如此肯定,她现在的处境十分的危险,人被逼到了极处为何不能自尽?”
    李未央笑了笑:“你没有听见那天夜里冷莲所说的话吗?她一心指望着复国后能成为万人之上的女皇,又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自尽?若说是诈死,这也并不可能,毕竟刑部是要验尸的。”
    赵月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此事蹊跷,那天她随着李未央同去,对方那一种隐含亢奋的神情她还是记得的。她试探地猜测道:“小姐,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要以此事为把柄陷害小姐?”
    李未央轻轻一笑:“陷害我又有什么用?”她说到这里,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郭嘉!”
    李未央转过头去,却见到静王怒气冲冲地站在了书房门口,旁边的婢女试图拦阻却被他一把推开,他大步地走了进来,怒声道:“嘉儿,你为什么要杀了冷莲?”
    李未央眼眸转冷:“静王殿下!不经通报就闯进来,你以为这是静王府吗?”
    静王见她如此只当她是默认了,不由越发恼怒:“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未央并不解释,只是厌恶他如此跋扈:“静王殿下,我有什么理由要向你解释?”
    静王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上前打醒眼前的人,却偏生舍不得,他抑制不住道:“你明知道我要利用冷莲来对付太子,即便你痛恨冷莲背叛了你,也不该在这个当口逼她自尽,你这是坏了我全盘的计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就是为了与我作对!”
    这人简直是不可理喻!冷莲的死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李未央神色慢慢变得冷酷,直盯着他道:“若说我不曾逼迫冷莲自尽,你相信吗?”
    静王呼吸一滞,他盯着李未央良久没有说出话来。早在第一次见到这个表妹,便颠覆了他心头对于郭嘉的记忆。在他的想象中,他的表妹理所应当是和郭夫人一样温柔大方、善良端庄,也是他静王将来的未婚妻,可是他万万想不到回来的郭嘉却是完全与他想的不同。不错,她一样是美丽的,娇柔的,可她的心却像是冰冷的石头,怎么捂也捂不热。不管他如何讨好、如何爱慕,对方都是无动于衷。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李未央和旭王元烈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何等的震惊和愤怒。他只想知道为什么李未央会选择元烈而舍弃他!此时,他勉强自己冷静下来,望进李未央的双眼道:“嘉儿,我是想相信你的。可是从昨天开始只有你秘密进入天牢见过冷莲,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李未央并不遮遮掩掩,只是反问:“我若是真要杀她,又岂会等到你先捉住她?早已经可以动手了不是吗?”
    静王一愣,他向来冷静自持,几乎可以说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刻却也面色大变:“你的意思是……你没有破坏我的计划?”
    李未央冷嘲一笑:“敢问一句,我为什么要破坏你的计划?你对付太子,不也是我的心愿吗?纵然我真想要冷莲死去,为什么不干脆等到她指证完太子再说,非要赶在这时候,我疯了吗?”
    静王盯着她,心头的猜想不由自主流淌出来:“因为你厌恶我不是吗?虽然你不曾承认过,可从第一眼见到我开始,你就很不喜欢我,我真的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李未央默默地注视着静王元英,是啊,她为什么不喜欢元英呢,从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开始,她的心中就有一种隐隐的厌恶之感,尽管她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这一点,尽量淡漠以待,可她还是没有办法对这个人产生一丝一毫的好感。
    现在对方豁然问起她才惊觉,静王元英和当年的某个人有些相似。是的,他们都是一样的野心勃勃,小心谨慎,拼了命地去争夺那把龙椅,拼了命地去掩饰自己真实的掠夺本性,明明是獠牙毕现的野兽,却装得如同小鹿一般的善良温和,肆无忌惮地将所有能利用的人践踏在脚下,毫不留情,这让她实在没有办法对静王元英产生好感。可她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能够察觉到这一点……李未央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眉间却淡淡的疏离:“静王多虑了,在我心中你就只是表哥而已,没有什么好恶可言。”
    静王声音像是寒窖中的玄冰:“你说谎,你讨厌我!所以,你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破坏我的计划,若非不然,你为什么要对我母妃说那样的话?”
    李未央眉心一跳,抬起眼睛看着静王道:“你一直都有眼线在惠妃娘娘身边?”
    赤红的愤怒一点点地从眼中烧了起来,静王冷笑一声:“那不叫眼线,只是为了保护母妃的安危而已!”
    监视自己的亲生母亲,他做得理所当然,问心无愧,却不知无意之中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和冷酷。李未央摇了摇头道:“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你都要怀疑,你这样的人又凭什么让别人来帮助你、信任你?”
    静王微微虚了眼,冷冷地打量她,半晌才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道:“我已经说过了,是为了保护母妃而已,不要危言耸听。”
    李未央轻轻一笑:“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你不过是担心惠妃会为了郭家的利益而枉顾你这个儿子,不是吗?”
    静王像是一下子涌出极大怒意,为了克制自己不当场失态,他焦虑地转过身在屋子里疾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来盯着李未央道:“是,那又如何?她曾经为了家族不惜放弃自己的爱人,到了关键时刻会不会又为了家族放弃我这个亲生儿子,这都是未知之数,我不过是早有防范而已。”
    李未央嘴角挂上了讥诮的冷笑:“所以,连亲生母亲都不相信,你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喜欢你、敬重你?简直是天方夜谭!”
    静王只觉身体里的血液因这一句而开始愤怒的叫嚣,在经脉中乱窜,似乎要奔涌而出,他长袖一扫,恼怒地将桌上的一只花瓶摔碎在地上,登时一地残红。
    繁杂思绪在心中一缠而过,李未央语气却很平静:“静王殿下,你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为什么在我面前都暴露出来呢?”
    静王双眸深处隐着如剑如血的寒光:“因为我想让你知道真实的我是什么样的。”
    李未央垂眸微微一笑:“不管你是否真实,也不管你对我是不是真心,我都并不在意。”
    静王冷笑一声,可是他的笑容之中却带着几丝狂乱:“为什么?元烈到底有那里比我好?以至于你竟然为了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李未央看着静王元英,眼前这个人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执着?从头到尾她连一张笑脸都没有给过他,总是如此的疏离和淡漠,难道人就是这样犯贱,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想要吗?
    静王深深吸气,缓缓整理自己的心情,仍是挂上一贯的微笑:“我知道你从前是如何对待拓拔玉的,可你要知道我跟他完全不一样,我不像他那么懦弱,也不像他那么无能。我只知道,一切终究都会是我的,包括皇位,还有你!”
    李未央看进了对方那一双眸子里,静王元英从来就没有断过对她的念想,他只是在忍耐,在不断地压抑,到了喷薄而出的那一天,这灼灼燃烧的烈焰只怕会将所有人都烧成一片灰烬。
    想到这里,李未央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两人之间有一种暗潮汹涌的气氛,似乎一触即发,而此时却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大笑道:“今天外面阳光这么好,你们两人不出去散散步,在这里说什么呢?”
    李未央偏过头去,郭导正站在门口,面上依然是那深深的笑意,眉头却已经轻轻锁起,显然是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但他的出现,及时打破了李未央和静王元英之间的僵硬气氛。
    郭导极力表现得如同往常一般,笑容若无其事:“元英,我刚才还到处找你,祖母正要召你叙话怎么就跑的没影了。”
    元英没有笑,双眸也显得更加阴沉,他锐利的目光笔直地射向郭导。终究,静王面上慢慢浮起了一丝笑容,语气却比平时要冷硬:“没什么,我不过是来找嘉儿说两句话而已。”
    郭导微笑道:“好了,你就不必多解释,祖母还在等着你呢,快去吧。”
    听到郭导这样说,静王回过头来又深深地望了李未央一眼。随即,他戴上面具般谦和地笑着应了一声,转头离去。
    郭导看了一眼对方的背影,又转过头来看了看地下破碎的花瓶,笑容慢慢地沉了下来:“嘉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未央笑了笑,神色平缓地道:“静王殿下觉得是我杀了冷莲。”
    郭导眉头一皱:“这怎么可能,他是疯了吗?你为什么要杀掉冷莲?”
    李未央摇了摇头:“或许这是有人故意误导静王,希望他认为是我在与他作对,又或许这只是个巧合,谁知道呢?”她这样说着,神色之中却是颇有几分自嘲。
    郭导越发疑惑了,他看着李未央道:“你是说有人在故意挑拨齐国公府和静王之间的关系?”
    李未央一叹,站起身来道:“其实早在我拒婚开始,静王就已经不再信任齐国公府了,不是吗?”
    郭导面有难色,他犹豫了半晌才道:“嘉儿,你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就好,其他不必考虑。”
    李未央脸上荡漾出笑意:“我身为齐国公府的女儿,本应为父母分忧的。只是静王此人实在不值得托付终身。他这个人隐藏得太深了……以至于你们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都看不穿他的真面目。若非此次他露出冰山一角,只怕我们所有人还要被他瞒在骨子里,不知什么时候会被此人背后捅上一刀,那可就真成天大的笑话了。”
    郭导上挑的眼睛内如藏着隐隐锋芒:“说的不错,我的确觉得元英现在越来越陌生了,他根本就不像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好朋友。”
    李未央还记得当时她第一次见到元英和郭家众人时的那种温馨之感,现在这样的温馨不复存在了。元英不惜一切代价利用齐国公府,利用李未央,当他没有办法做这一点的时候,他就将所有人摆在了对立面。李未央想了想,才开口道:“五哥,我想放太子一马。”
    听到李未央说这样的话,郭导完全震惊了:“你说什么?放太子一马,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未央靠近了他:“我自然知道自己说什么。如果太子现在倒下,得利的会是谁呢?”
    如此近的距离,他甚至可以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在清丽的面庞上衬出了静谧,郭导心下怔了怔,忙微微侧开:“你是担心静王他会趁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李未央轻轻一叹:“从前我并不将此人放在眼中,可是现在我觉得他实在是一个棘手的人,或许棘手的程度远胜于太子。”
    郭导犹疑道:“放了太子,那裴后呢?这不是给她翻身的机会吗?”
    李未央眼中蕴藏的笑意似乎变多了:“放了太子这并不意味着要放了裴后,他们两人并非一体的,你忘记了吗?”
    郭导听到这句话,越发感到糊涂,但他没有反驳李未央,因为他知道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是有理由的。他只是担心地道:“不知道静王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李未央转头望向院子里盛开的迎春花,只是淡淡地道:“我也不知道,希望他能及时醒悟吧。”
    不知为何,郭导提起的心似乎在听到她回答的一瞬间,便轻轻落了下来。
    郭导和李未央来到大厅的时候,陈留公主正拉着静王的手,笑咪咪地问他:“王妃可曾定好了吗?”
    静王只是微微一笑道:“外祖母每一次都问这个问题,你这么着急,不如干脆就将嘉儿嫁给我好了。”
    陈留公主一愣,随即她看向了李未央,笑了笑道:“嘉儿可不行,她已经被许配给旭王殿下了,你还是另外再挑吧。可惜你舅母没有再多生一个女儿,要是导儿也是个女孩子,肯定眉清目秀漂亮极了,我就作主把他嫁给你!”
    郭导听到这句话,刚刚含下去的那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祖母,你喜欢元英,也不能这样拿我开心吧!”
    明显陈留公主是在故意打岔,而郭导的配合似乎也添了三分笑料,但江氏站在一旁却是有些不安。她虽然只是个内宅女子,可是连她也察觉到了这大厅之中流动着一丝不安的气氛。每一个人都在笑着,但他们脸上的笑容似乎都隐隐藏着不安。
    江氏有些忐忑地看了一眼静王,觉得对方与往常不同,他似乎永远是温情脉脉,笑容和煦,却在这份温暖下,被人窥见了一丝杀机。
    郭夫人看了看李未央,却是笑道:“前方得胜,旭王殿下应该很快就要回京了吧?咱们家的婚事也应该早点准备起来。”这话分明就是说给静王听的。
    元英面上带着笑容,微微抬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意味叫人无法揣度,似乎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郭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还担心静王会当场不悦,那样的话她就真要有几分小心了。可是郭夫人放心,陈留公主却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她对于静王有着更深刻的了解,当下只是笑道:“旭王殿下应该还没有那么快回京,你又何必这么心急把嘉儿这么快嫁出去,你不心疼吗?”
    郭夫人温和地笑了:“只要嘉儿幸福快乐,我又有什么好心疼。”说完,她转头向静王道:“说起来,我倒是有一个现成的王妃人选要推荐给你。”
    静王眼神微一闪动,末了却只是缓缓开口道:“舅母说的是哪一家的小姐?”
    郭夫人察言观色,笑语翩然:“王家的千金,静王不是认识吗?”
    李未央心头微微一沉,最近这段时日王子矜跑郭府跑的很勤,大家都知道如今王子矜和齐国公府的大小姐郭嘉成为了好友。正因为如此,王子衿与郭夫人也有了颇多的交往。王子衿性情随和,容貌美丽又出身高贵。刚开始认识的时候还有三分清高自诩,可是现在越来越平和近人,叫人看了就喜欢,所以郭夫人才会将王子衿推荐给静王。
    李未央下意识地向郭导看去,却见他低头喝茶,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也不知道对此事做何感想。李未央轻轻一叹,母亲啊母亲,你可真是粗心,难道看不出来王子衿喜欢的是五哥吗?
    静王先是一愣,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没有冷意,也没有热度:“王小姐的确是个名门淑女,只可惜我心有所属,不适合迎娶她做王妃。”
    听到这句话,郭夫人一愣,眼眸深处闪动着不安:“如此说来,是我多事了,殿下的婚事总该由陛下和娘娘做主的。”她说完这话,脸上有些讪讪的。
    李未央笑道:“母亲,你也不过是好意,奈何静王殿下眼光太高,不知将来是谁家女子有这样的好运要做我的表嫂。”李未央四两拨千斤,将静王丢过来的球又丢了过去。
    静王面色微微一沉,心道:郭嘉,你难道真的听不明白吗?我之所以拒绝王子衿还不是因为你,你当真以为我会眼睁睁看着你嫁给旭王元烈?但他只是将这些想法压在心底,没有丝毫表露出来,面上还是一派云淡风清的模样,那笑容却是更深了。
    郭夫人轻轻一叹道:“王小姐倒是个好姑娘,静王殿下连她都瞧不上,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郭导开口道:“母亲,您就不要一头热地为别人做媒了。人家王小姐乐意不乐意还两说着呢?”
    一时众人都抬起头来,面色古怪地看着郭导。郭导一愣:“你们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郭夫人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道:“说起来王小姐好像经常和你一起品茶、谈心哪,难道说你对她也……”
    郭导不等郭夫人把话说完,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连连摆手道:“你可饶了我吧母亲,王小姐这等金贵小姐娶回来我哪里还有好日子过。不要,不要,宁死也不要!”说着,像是生怕郭夫人会将人硬塞给他一样,快步地转身离去了。
    郭夫人愕然,转头对陈留公主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李未央摇了摇头,幸好王子衿今日不在,静王不要她,郭导又避她如蛇蝎,按照对方那个性还不得气个半死。
    郭夫人惋惜道:“王小姐是个好姑娘,我还真有心让她做我的儿媳妇呢。”
    李未央笑了笑:“若是有缘将来自会有这个机会,若是无缘,母亲你也不必强求就是。”
    郭夫人点了点头,却听见静王喟然笑道:“嘉儿说的不错,若是有缘的人将来自然会走到一起,不管你如何抗拒,结局都是一样。”
    李未央凝眸向静王望去,他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但静王只是平静地望着她,仪态万方,李未央终究只是淡淡一笑道:“祖母,母亲,我要回去读书了,静王少陪。”说着,她已经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越西孝明帝三十二年春,西北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颗白色的长星,它像慧星一样拖着长长的尾巴缓缓划过天际,当时正是白天,所有人都将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这种反常的天兆让朝中文武百官和普通的平民百姓每个人都心中充满了惶恐。越西刚刚摆脱天灾,接着又遇到人祸,接连兴起的战争虽然获取了短暂的胜利,可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正当众人以为一切都将否极泰来的时候,现在却又突然碰到异常的天象,举国都陷入一种不安的气氛中。
    皇帝紧急召集钦天监和所有的文武大臣在一起商议。钦天监王大人道:“陛下,请您恕臣无礼,但臣身在钦天监,自当提醒陛下。天有异象……乃是说明陛下有失德之处。”
    皇帝的脸色很难看,历朝历代关于异常天象的理解都是说皇帝有失德之处,纵然他想要砍了这家伙的头也没办法反驳这一点。皇帝冷冷地道:“依王大人的意思,要朕下罪己诏吗?”
    王大人死死地低下头去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说……”
    皇怒声地截断:“好了,你压根什么都不知道,还说什么观察天像,简直是不知所谓!”
    王大人深深垂下头去,他越发惶恐。事实上,过去每逢遇到这种奇怪的天象,大家都会这么解释,不是皇帝有失德之处,为什么老天爷要示警呢?但是这些话他可不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让他下罪己诏,还不如直接把脖子抹了谢罪来得更快一些。恐怕现在皇帝会觉得是别人犯了错,老天爷才会迁怒于君主。
    果然,就听见皇帝语气冰寒地道:“你们还有没有别的意见,是不是大家都认为此事乃是朕的过错?”
    朝臣们纷纷道:“陛下和皇后娘娘福如山海,德泽深厚,所以战事才会连连胜利,这是老天要拯救我朝千万百姓,陛下怎么会有失德之处呢!肯定没有!”
    皇帝冷笑一声道:“哦?这么说你们不认为是朕失德?”
    此时嬴楚突然站了出来,他大声道:“微臣夜观天象,确实发现了奇怪之处。但陛下文治武功,才德兼备,举国无不敬仰。所以老天示警,必与陛下德行无关。”
    皇帝一双漆黑的眼眸冰冷地盯着他道:“与朕无关,那与谁有关?”
    嬴楚朗声道:“太子殿下。之前殿下被陛下囚禁起来,乃是因为殿下有失德之处,可是现在看来老天分明就是向陛下和众人示警,殿下绝对是无辜受累,若非如此……也不会有这等奇怪的天象。”
    皇帝的眼神突然带了一丝微妙的嘲讽,他看了裴后一眼,而裴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皇帝不由冷笑起来:“这么说,你认为是朕处置错了?”
    嬴楚眉眼不动:“微臣不敢妄议陛下的决定,只是太子殿下的确是冤枉的。老天已经给了示警,若陛下依旧一意孤行,恐怕会连累万千百姓。”
    皇帝笑容越发冰冷:“荒谬!两件事情风马牛不相及,怎能扯到一起!明明太子失德,证据确凿朕却不能处置他,照你这么说,朕应当立刻释放太子?”
    嬴楚抬起头来,凝视着皇帝,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按照皇宫中的规矩来说,他这样直视皇帝是违背人臣的法度,显得大胆之极。皇帝倒有些微的惊讶,只听到嬴楚声音平缓,语气坚决:“示警一说绝非危言耸听,请陛下别忘了前朝也有皇帝错诛忠臣而引来六月飞雪的异常……请恕微臣斗胆直言,关着太子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皇帝不动声色地道:“那按你的说法,要如何处理?”
    嬴楚道:“戴罪立功。”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失笑道:“他现在被朕囚禁起来,又要如何戴罪立功。”
    此时,裴后才轻轻一叹:“纵是太子自己不懂得修德养身才会弄得这个样子,但嬴大人说的也没错,天上的异像总不会没有来由。陛下,您以德治天下,能宽恕万民,为什么不能宽恕自己的亲生儿子呢?太子的确是犯了错,可陛下也应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戴罪立功的机会。”
    皇帝笑了笑,看着裴后:“那依皇后所言,朕要如何给机会?”
    裴后的眼神慢慢变得沉寂,她微笑起来:“请陛下即刻下旨,让太子奔赴前线,早日立下战功以洗刷他曾经犯下的错误。”
    皇帝的手指轻轻敲打着龙案,他的目光也投向了站在下面的朝臣们,微微一笑:“皇后所言,诸位意下如何?”众人对视一眼,纷纷低下头去:“皇后娘娘说的对,太子殿下恐怕真有冤屈,否则老天也不会为陛下示警。”“既然陛下无法立刻做出决断,不妨给太子一个机会,就让他去前线戴罪立功。若是他能够得胜归来,则是上天选定的储君。若是不能,则说明示警一说纯属无稽之谈!”
    皇帝听到这里,便知道一切都是裴后事先安排好的,她巧妙地利用天象的变化在向皇帝施压,明知道此刻放了太子万不可能,便用折中的法子让他去战场上戴罪立功,到时候太子若是立下汗马功劳得胜归来,作为皇帝也不好过于苛责。裴后可算是想出了一条迂回的办法,既能让皇帝下台阶,又能保住太子。
    皇帝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了一会裴后,终于道:“既然皇后已经替朕下了决定,那就这么办吧,希望太子能够得胜回来。”
    皇后看了皇帝一眼,微笑道:“那依陛下所言,要将太子派往何处?”
    皇帝冷冷地道:“东面战事正需要人,就让太子去给齐国公打打下手吧。”说完,他挥了挥手道:“今日议事到此为止,退朝。”
    目送着皇帝远去,裴后的目光慢慢平静了下来,她站起身也转身离去,朝臣们面面相觑……
    皇后宫中,太子痛哭流涕地匍匐在地上,裴皇后越发地不耐烦道:“好了,你摆出这样一副面孔又是给谁看!”
    太子一愣,看着皇后哀求道:“母后,儿臣不想上战场。”
    皇后看着对方,神色讥嘲道:“不想上战场,那你又想如何?死吗?!”
    太子额上冷汗滚滚,垂头匍匐在皇后的脚下:“儿臣愿意在大都服侍母后。”
    裴后终于笑了,她看着脚下这个英俊非凡的儿子,这是她一手培养长大的孩子,虽然心计差了些,但总还不至于是个懦弱无能之辈,可是今天看到他竟然连上战场都畏惧了,裴后第一次由衷地觉得好笑。她淡淡地道:“这是唯一可以救你的方法,若是你不肯去,那就只能坐困愁城,直到别人的钢刀砍下你的头颅。”
    太子吃了一惊,他望着自己的母后几乎说不出话来。裴后轻描淡写地道:“你没有见识也就罢了,怎么连寻常人的勇气都没有?这一回母后费了多少心力才能将你救出来,你好好想一想要怎么做。”说完她站起身,似乎要向内宫走去,太子连忙膝行上去,一把抓住裴后的裙摆道:“母后,儿臣不是怕死,儿臣只是担心这一去山高路远,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裴后猛然转过头来,盯着对方道:“此言是何意?”
    太子定了定神才道:“那东边的战场全都是齐国公的人,将领们有身份,有背景,加上实战经验,他们早已经控制了整个部队,这一次父皇只肯派给儿臣五万人,对方却足足有三十万军队,母后,难道齐国公不会趁此机会除掉儿臣吗?”
    说来说去还是怕死,裴后突然笑了起来,她看着太子,终于忍不住道:“我以为你是老虎,虽然年纪还小,但终究会成为百兽之王,可现在才发现你不过是一只牛而已。”
    太子看着裴后,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裴后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再强壮的牛,只不过是人豢养的牲畜,一辈子只能被别人利用,到死为止都不能做自己的主人。”
    太子看着裴后,完全怔住了,这么多年都在裴后的羽翼下生活,纵然他有文韬武略,才智双全,却也没有办法找到实地历练的场地,生活在裴氏家族执掌朝政的环境下,使得他已经无法出去面对外面的风雨,而且他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齐国公毕竟是静王的亲舅舅,他极有可能反戈一击,让他这个太子再也没有办法回到大都。而父皇所谓的戴罪立功更是无稽之谈。他始终深刻地怀疑,父皇只是想要将他调出去借机除掉他。到时候山高皇帝远,他够不着裴后,也没有办法靠着仅仅五万人抵抗那齐国公那三十万大军,对方随便一个借口便可以除掉他这个太子,他又怎么不能紧张呢?不要怪他无能,他只是对自己的生命觉得十分不安。
    但是裴后这样嘲讽的神情,瞬间刺激了他骄傲的帝王血统的复苏。他毕竟是太子,虽然在这么多年的时间内一直拼命的压抑自己,可他的个性之中依旧有着那一份骄傲。他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裴后道:“母后,我不是牛,我是猛虎!”
    裴后望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既然是猛虎,怎么能困在这个地方?母后既然做了安排让你上战场,就一定会让你平安回来,但前提是你必须相信我。明白了吗?”
    太子望着对方,眼中隐隐有一丝夹杂着怒火的悲鸣之情。裴后看了他一眼,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肩头。
    太子看着自己的母亲,他有时候分不清哪个是真实哪个才是虚假。裴后的神情总是那么的冷静,而她的心思又如大海一般深不可测,不管他怎么做都没有办法获得对方的欢心,他以为一辈子也就如此,可是现在裴后却突然对他这样温柔,像是一个寻常的母亲那样对他循循善诱,拼命地想要激励起他的勇气。
    他突然发现,最近这段时日以来裴后已经陷入一种难以控制的衰老之中,她那美丽绝色的脸孔慢慢凹陷下去,似乎逐渐染上了苍老的痕迹,虽然她的思维依旧敏捷周详,发号施令也果决明快,但她的身体明显已经耐不住长久的政务劳神了。太子慢慢地道:“母后,儿臣一定会平安回来。”
    裴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你退下吧。”
    太子轻轻地恭身退了下去。出来的时候,正好与嬴楚撞在了一起,嬴楚看着太子,低头行礼。太子却是自嘲的一笑:“现在母后的身边只剩下你了,你要好好地照顾她。”
    嬴楚抬起头来看着太子,似乎有一瞬间的怔愣。太子淡淡地道:“过去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不过是为了争宠,可是一旦我不在母后的身边,能够保护她的人只剩下你了。”
    嬴楚有些吃惊地看着太子,在他心中太子是一个十分窝囊而且无能的人,并且因为天性的多疑使得他不肯相信自己的亲生母亲,那么轻易就落入了李未央的陷阱,可是现在看来,其实他看错了太子,或者说他过于低视了这个人,太子并不像他想的那么愚蠢,也许有些事情对方都是心中有数。那他为什么还要如此颓唐……
    看到嬴楚面上的不解之色,太子微笑道:“很多时候人都知道应该怎么去做,可是我们的内心有着深切的恐惧,无法克服这恐惧就只会成为失败者,我就是一个这样的失败者,明明知道冷莲别有用心,可是为了那一点温存,我还是将她留在了身边,甚至百般地宠爱,明明知道无论我怎么做都没有办法让母后开心,可我还是拼命的努力,希望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挽留她的眼神。明明知道父皇心中早已经有了继承皇位的人选,可我还是不甘心,死死地抓住太子的宝座不肯放手。明明知道一切有人暗中作梗想要推波助澜,可我还是忍不住相信……”
    说完他转过头,看着嬴楚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愚蠢?因为我竟然会相信一个愚蠢的流言,也不肯相信她是我的亲生母亲。”
    这正是嬴楚一直以来的困惑所在,太子不能算是愚蠢的人,可他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相信这样的流言蜚语呢?
    太子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不愿相信亲生母亲也会这样对待我,所以才一直觉得或许她跟我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告诉自己这才是她冷若冰霜的原因,可是现在我突然明白了……”
    嬴楚看着对方,双目之中含了一丝惊讶,却听见太子继续说道:“也许母后本就是个不懂爱的人,她不知道该如何去爱自己的子女,但是这一回她已经尽了全力来保护我,想让我远离这片战场。虽然……”他顿了顿才道:“已经晚了。”
    嬴楚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似乎褪去了太子的光环之后他显得格外的认真,而且寂寥。嬴楚淡淡地笑道:“太子殿下,此去虽然危险,可是有娘娘精心的安排,您会平安无事的归来。”
    太子轻轻的一笑:“我知道自己将走向何处,可是嬴大人,你知道自己的命运吗?”
    嬴楚难得听见太子说这么多清醒的话,不由挑眉:“殿下,这世上谁能知道前路如何呢?纵然我可以算出别人的命数,可是我自己的却是一片空白。”
    太子突然朗声笑起来:“是啊,嬴大人也对自己的将来一无所知,更何况我这等平凡的人呢!希望今后你能够陪在母后的身边,令她常常开怀,不至于过于寂寞。”说完,太子转身离去。
    嬴楚下意识地走了两步,大声道:“殿下!”
    太子回过头来,在阳光之下那张俊美的面容显出了一丝沧桑和悲伤,“嬴楚,我知道你求的是什么,可是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能如愿的,我求了二十多年,也没有获得母后的关注,你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所以我劝你一句,好自为之吧。”说完,太子转身走了。
    留下嬴楚一人在夕阳下静静站了许久,也许他和太子明争暗斗了这么久,今天他才第一次了解对方,一个人心中竟然能够藏匿那么多复杂的情绪,明明知道一切却还要装作一无所知,怀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梦想,也许太子和他一样都是可怜人。嬴楚想了想,终究笑了起来。然而等他转过头来,推门进入皇后宫殿的时候,面上已经恢复了一派平静的神情。这世上或许有人放弃,可他绝不是这样的人,哪怕走到黄河边上,他也绝不回头!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5 20:57:57
    大结局(下)

    王子矜来见李未央,赵月告诉她:“小姐正在书房,请王小姐进去吧。”
    王子矜走进了书房,李未央正安静地坐在书桌之后,捧着一卷书看着,神情专注,仿佛没有注意到王子矜的到来,赵月退出去之后,这座书房只剩下王子矜和李未央两个人。
    王子矜注目着对方,可是李未央依旧没有开口,于是她便转头向旁边望去,这间书房并不很大,却很雅致,古玩架上每一件都是稀释珍品,无处不在的书籍有大半都已经书页发黄,边页卷了起来,可以看出李未央涉猎之广泛。耳边只听见书轻轻地翻了一页,王子矜不禁想,对方已经明明听见了自己进来的脚步声,却为什么还要装作一无所知?难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惹怒了郭嘉。
    王子矜思考一阵,决定还是继续忍耐,她主动搬了一个绣凳坐在书房里,静静地等着李未央,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而在这一个多时辰内,王子矜看得出来,李未央并不是故意在怠慢她,对方的神情非常认真,每翻开一本书册,都目光不转,甚至还字斟句酌地写下批语。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直到太阳慢慢西斜,整个书房的光线暗淡下来,李未央才合上了书页,站起身来。
    “子矜?”李未央笑道:“你来多久了,我竟没有看到,真是失礼。”
    王子矜微笑起来,此时书房外面的夕阳正好落在李未央的身上,她的面孔如同水晶一样晶莹剔透,如云的秀发被细致巧妙地挽了起来,肌肤胜冰雪,却偏偏面上素淡,不染脂粉。
    “子矜,你在想什么?”
    王子矜微笑了一下:“我在想你在看什么书,为何这么认真?”
    李未央便将刚才看的书册递给了王子矜,王子矜淡淡一瞧,书的名字叫做七略,乃是前朝留下来的一册孤本。她淡淡地笑道:“想不到嘉儿对治国之道也颇有兴趣。”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不着痕迹的试探。
    李未央笑了,神色平静如水:“在这里的每一册书都是父亲和五哥送来的,都有各自的用处,我也就都愿意看一看。”
    王子矜指着书册旁边的簪花小楷,微笑道:“岂止看一看,还认真地做了批注呢!”
    李未央只是将书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随手放在了书案,语气十分平和:“我看书早就养成了这样的老习惯,改也改不掉了。子矜今日前来,可有什么事?”
    王子矜收起怀疑之色,微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最近没有见到你,所以特意前来看望。”
    李未央似笑非笑,看向王子矜道:“王家和静王殿下的婚事定了吗?”
    王子矜看着李未央诧异地道:“婚事,什么婚事?”
    李未央定定地望着王子矜,一时没有开口,她想要知道王子矜是故意装作不知道,还是真的不知道。李未央的神情让王子矜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嘉儿,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李未央轻轻一叹:“看来子矜是不想和我说实话了。”
    王子矜笑容逐渐消失,她看着李未央道:“嘉儿,我对你或许有所隐瞒,但轻重缓急我还是知道的,王家要和静王朕姻这等大事无论如何也瞒不住,我又何必枉做小人?”
    李未央神色微微一动:“这么说,大将军王恭一直瞒着你了。”
    王子矜的神色刷的一下变了,她上前一步,抓住李未央的手道:“这个消息你究竟从何得来,可确实吗?”
    李未央淡淡地道:“我想是真的。”
    王子矜面上的血色一下子全都退去,她猛然转过身去,在书房中急行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一双美目中满满写着不敢置信:“不,我不相信!父亲和大伯父绝不会拿我去做交易的,这个事情我根本都毫不知情。”
    李未央失笑,“我也以为你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可是现在看来,连你都被蒙在鼓里,大将军真是叫人不敢小瞧,不动声色间就安排好了一切。”
    王子矜缓缓地在绣凳上坐了下来,她的神色变得无比的寂寥。
    李未央没有打扰对方,她看得出来王子矜心中正在天人交战,她不知道被家人出卖的感觉是怎样的,只知道对方现在一定非常悲伤。
    李未央转头,轻声吩咐赵月道:“去替王小姐沏一杯茶来。”
    等到捧着热茶,王子矜喝了一口,才觉得这僵冷的身体才恢复了些微的热度。她摇了摇头道:“我真想不到连至亲也会拿我来做交易,我原以为……”
    她的话没有说完,李未央便笑道:“你原以为自己拼命努力成为一个对家族有利的人,就不会那么快被牺牲掉,不是吗?”
    王子矜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不得不咬牙道:“大伯父他们明明答应过我不会拿我的婚事去做交易的。”
    李未央一哂:“所以我很想知道这一回静王又许了什么样的承诺,才使得大将军也动了心……”
    王子矜在绣凳上坐了良久,直到手中的茶杯都冰冷了,而外面的天色也已经漆黑一片。赵月进来点上了烛火,然后又静谧地退了下去。王子矜在烛火之下显得面容素白,身体瑟瑟发抖,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等她终于缓过气来,才向李未央道:“嘉儿,我该走了。”说着,她站起身就要向外走去。李未央突然开口道:“你有什么打算”
    王子矜回过头来,看着李未央:“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嫁给静王的。”
    李未央突然笑了。
    王子矜看着她道:“你不相信?”
    李未央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很奇怪。”
    “哪里奇怪?”
    李未央轻声地道:“在我的印象之中,王子衿清高自诩,目下无尘,能够匹配你的,一定是天下一等一优秀的男子,从前你瞧上了元烈,并不是对他有所爱慕,只是觉得他能够匹配你。现在若是退而求其次,静王殿下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如果静王能够顺利登基,如果他能够做到对王家的承诺,到时候你就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是何等的诱惑!子衿,你可以拒绝这样的诱惑吗?”
    王子矜不觉变色:“嘉儿,咱们交往日久,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
    李未央嘴角勾出一丝笑:“我不是在故意试探你,只是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说几句真心话,如果你不愿意听,那我就不说了。”
    李未央的话让王子矜微微动容,她一反手将门关上,郑重地道:“嘉儿,我只说一遍,你认真听好了。”
    李未央抬起眼睛静静望着对方,烛火之中她的眼睛闪闪发亮,让人心头发颤。王子矜只是眼神认真地道:“我喜欢你的五哥郭导,我要嫁给他做妻子。”
    李未央一怔,王子矜心机深沉,手段颇为狡诈,断不是这样一个如此坦诚的人,可是今天她竟然说出此等肺腑之言,叫李未央一时有些愕然。
    看到李未央目瞪口呆的样子,王子矜微笑着道:“我从一生下来,就注定要为王家奉献一生。”她的手指指向自己的心脏的部位,“王家的人拥有一切,可我总觉得自己少了些什么,现在我才明白,我少了一颗爱人的心。遇到郭导之后,我总是与他抬杠,可是渐渐的我发现自己的目光总是追随他而去。而今天你告诉我与静王朕姻一事,我才猛然惊觉,在我心中早已经喜欢上了你的五哥,绝不会再喜欢其他人,更加不会为了家族的利益而嫁给静王殿下。”
    李未央一直以为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说这样的话,唯独王子矜不可以,因为对方和自己一样的冷静,一样的无情。她万万想不到王子矜还真就说了,说得这么坦荡,说得这么毫无遮掩。她这样优秀的女子,缘何会对五哥这样青睐……
    李未央的笑容轻轻收敛,她看着对方,声音柔缓地道:“子矜你应该知道,静王殿下如果非要迎娶你,恐怕连王大将军也不能拒绝吧。”
    怕就怕静王元英一方面在齐国公府面前表现得对王子衿不感兴趣,背过身去却和王家做了交易,否则王家那些中立派官员为什么要在皇帝面前力挺静王?
    王子矜冷笑一声道:“嘉儿,说一句实在话,静王真正想娶的人是你,他之所以突然改变主意不过是为了登上皇位,我不过是他的垫脚石而已。可我王子矜绝对不会甘心做别人的垫脚石,更加不会给他成功之后踹掉我另娶他人的机会。最重要的是我并不喜欢他,他的求婚我也可以置之不顾。”
    李未央笑了,道:“也许今天我才算是第一天认识你。”她顿了顿,突然想到王子矜这些时日以来一直为自己马首是瞻,甚至事事来问自己的意见,难道说……
    看到李未央的神情,王子矜的面色不禁微微红了。她轻声地道:“五公子向来很喜欢你,若我能够讨得你的喜欢,将来嫁过来,不也就能和睦相处了吗?”
    李未央失笑,她没想到王子矜竟然还有这一分心思,不惜在郭导面前对自己百般讨好,只希望对方爱屋及乌,这简直太不像对方的个性了。王子矜迎上来,目光晶莹,轻轻握住李未央的手道:“嘉儿,我知道你五哥的心在谁的身上。”
    李未央轻轻蹙起眉头,王子矜却又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可我有自信,总有一日他会爱上我的,所以我一定会认真地等下去。至于静王,他爱娶谁就娶谁好了,就算我大伯父答应了这婚姻,那就他自己去嫁。阿丽公主有为了爱抛弃一切来到大都的勇气,我自然也可以为了你五哥这样做。你只要知道我心爱的人是他,所以我也不会害你,这就足够了。”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去。
    李未央突然叫住了他:“子矜,你可想过拒绝这门婚事的后果?”
    王子矜并不回头,只是声音淡淡的传来:“我自然知道,我也愿意承担。”
    李未央目送着王子矜离去,慢慢地坐回了椅子上,赵月端着茶进来,看见李未央神色淡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由道:“小姐,您这是?”
    李未央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赵月却是轻轻一笑:“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看人是不是真的那么准。”
    赵月听李未央说得蹊跷,道:“小姐是在说王小姐吗?”
    李未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以为她是一个十分骄傲的女子,但凡这种女人是不会甘心守在五哥身边的,可是看她那么勇敢,我才觉得自己从前错看了她。”
    赵月点了点头道:“奴婢也觉得王小姐和从前不一样了。”
    李未央狭长的美目微微虚了起来:“她事事要强,从不肯向人低头,可是最近这段时日事事都听我的,足可见她是真心想要讨五哥的欢喜。可是我那五哥明明知道却不解风情,这真是叫人替他着急。”
    李未央的话音未落,窗户外面却有人道:“为什么要替我着急?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话音刚落,郭导已然走了进来。他一身银白色的袍子,风神俊朗,神采奕奕,李未央看着对方,却是笑了:“你每次都喜欢躲在窗外听壁脚,还都不叫人家发现……不过那人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可还真是心有灵犀。”
    郭导一愣,笑容僵在脸上:“你是说王子矜?”
    李未央看着对方,笑容略带促狭:“你这不是都知道,为什么还故作糊涂?
    郭导神色沉寂下来:”王小姐又怎么会看上我这样残废呢?“
    李未央皱起眉头,”五哥,你为什么这样说自己?“
    郭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道:”我并不是看低自己,只是王小姐非我良配。只怕我只能辜负她了。“
    李未央沉下脸道:”我不相信你真的一点都不明白子矜的心意,她的改变你都看在眼中,为何要对她的百般示好视若无睹?她与你抬杠、与你作对,全是因为她喜欢你,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郭导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一丝清冷:”我当然都知道,可是那又如何?她这样的女子,总有一日会一飞冲天吧!“
    李未央默然良久,方道:”如此我就跟五哥你打一个赌。“
    郭导神色惊讶:”打赌,打什么赌?“
    李未央抬眼诚挚望着他道:”我打赌王子矜会为了你放弃一切的,而最后陪伴在你身边的人也一定是她。“
    因为王子衿有决心,有毅力,而且……有豁出去的勇气。这一点,连李未央都自愧不如。
    郭导吃惊地看着李未央,他不知道对方从何而来的自信,在他看来王子矜不过是一个过于娇贵清高的女子,世上最优秀的男子才能匹配她。如旭王、静王之流,而郭导只不过是一辈子都不能拿剑的废物,又何以匹配王家的千金?只是,他没有向李未央反驳,他只是淡淡笑道:”那么这个赌你一定会输的。“
    李未央微笑:”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第二日,李未央又亲自去了一趟王府,与王子衿在书房内长谈了两个时辰。从王家出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顿时微笑起来,如今她已经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王子矜是真心的喜欢郭导,而且她也绝对不愿意嫁给静王,如此一来,静王的如意算盘就打不响了。王子衿是王家的头脑,只要她坚决反对,王大将军也得考虑到她的意愿。
    她刚要上马车,却突然看见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人群中静静地望着她,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毡袍,连头带脸都裹住了。李未央冷冷地望着对方,那人显然发现了李未央的眼神,突然加快脚步奔走起来。
    李未央瞧那背影,竟似是一个让她觉得异常熟悉的人,立刻转头向着赵月道:”追上去!“
    马车一路跟着那人紧追不舍,终于绕过人群来到一个空旷的巷子口。
    ”站住吧!“李未央冷冷地道。那人瞧见前面是一个死胡同,怔了怔,随后缓缓地转过头来,将身上的黑色袍子解开,露出一张娇俏的面容。
    ”李小姐,想不到我们还能在这里见面。“
    ”我也想不到。“李未央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声音却冷漠:”大历的皇后殿下竟然会跑到越西的国都来,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娉婷不以为忤,反倒笑了起来:”为了我心爱的夫君,做一切都是值得的。“她朗声道。
    李未央轻轻蹙起眉头:”你是为了拓拔玉来到大都的?“
    娉婷点了点头,神色突然染了落寞:”李未央,你可知道我的夫君为你都做了什么?“
    李未央神色淡漠道:”他做了什么,又与我何干?“
    娉婷的脸色沉了下来,她看着李未央,掩饰不住眸子里的妒意:”我想不到你竟如此的无情!“
    李未央笑了笑,如今的娉婷郡主早已经不再是当日那个帮助她的朋友了。娉婷的眼中写满了妒忌,还有无尽的担忧。
    李未央冷笑一声:”皇后娘娘,这里是敌国的国都,我劝你还是尽早离开。“
    娉婷忽然后退了一步,却大声道:”不,我不走!“
    李未央望着她:”你走或者不走都无法改变什么,尽一人之力就能够扭转整个局势吗?“
    娉婷咬着唇回望她,似乎并不想退缩:”你可知道为了你他不惜发动这场战争,为了你他甚至囚禁我这个皇后,要人押着我回国都去。若不是我半路逃跑,现在恐怕只能被囚禁在冷宫了,这样的皇后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到这里来,豁出性命见你一面,也好问个清楚!“
    李未央见到对方痛彻心扉的模样,便道:”你要问什么?“
    娉婷认真地道:”我要问你究竟对他使了什么迷魂汤,为什么他对你念念不忘?“
    李未央突然笑了起来,她看着娉婷道:”这世上的人都有一个毛病,对于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总是念念不忘,一旦得到了却又不珍惜,若是你我地位异处,说不定他一样会发动这场战争。别那么傻了,他是一个男人,更是一个帝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裴后一定是答应了他足够起兵的条件他才会这么做,而非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
    男女的看法是不一样的,在娉婷看来那十座城池根本不算什么,她坚定地认为拓拔玉就是为了得到李未央才会这样做,所以听到李未央冷静的分析和判断她根本不信,只是冷声地道:”李未央,你必须和我一起回去见他。“
    李未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过后突然露出嘲讽的笑容,娉婷道:”你笑什么?“
    李未央慢慢道:”我在笑一个可笑的人。“
    对方的斩钉截铁似乎刺痛了自己的眼睛,娉婷忍不住道:”我哪里可笑?“
    李未央静静道:”娉婷,我回到他的身边,还有你的立足之地吗?“
    娉婷脸上拉出一个可笑的表情,双眉抬高,像笑又像哭:”哪怕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也不能看他为你疯狂至此。“
    李未央目光如千钧压顶:”不,让他疯狂的是他的心魔,而不是我。“
    娉婷道:”你真的不愿意和我走?你在这里也不过就是一个臣子之女,可你一旦跟我一回去,我可以向你保证,不管你想要什么样的位置,哪怕是我这个皇后,都可以让出来给你!“
    李未央看着娉婷,目光之中渐渐有了一丝难以置信,娉婷真是豁出性命去爱拓拔玉,从前那个天真浪漫的少女所说的话历历在目,从前李未央觉得对方根本不懂事,如今看来娉婷根本情深似海……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将心爱的男子让出来,甚至甘愿冒着一切风险跑到敌国大都来只为了请情敌回去?只可惜,她是不可能回到拓拔玉身边的,所以她只能断然拒绝。
    ”很抱歉娉婷,我虽然曾经把你当做朋友,可一事归一事,我不会跟你回去,也不会成为拓拔玉的嫔妃,只能让你白来一趟了。“说完,李未央挥了挥手,示意车夫调转车头。
    ”李未央,你站住!“娉婷冷冷地道。
    李未央轻轻蹙起眉头:”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我是不会和你一起去大历的,请你回去吧。“
    ”那我只能对你不客气了。“娉婷冷冷地说。
    李未央怔了一怔,而后缓缓笑道:”是么,看来你是有备而来,想不到从前那个善良活泼的娉婷会变成如此模样。“
    ”我也想不到。“娉婷目光锐利,”想不到未央你的心比我想象的还冷酷,简直冷酷到了极点!“
    李未央并不生气,反而轻笑起来:”你以为可以留下我吗?“
    娉婷咬牙笑道:”我不可以,但有人可以做到。“话音刚落,一道人影出现在娉婷的身后。看清那个人后,李未央凝起了眸子:”原来是赢大人——娉婷,你可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人打交道?“
    娉婷昂首道:”我当然知道!赢大人,希望你能够遵守约定,将李未央交给我!“
    赢楚却摇了摇头,微笑着拍了拍娉婷的肩膀:”多谢你了,若非你故意露出面容引她来,她还不会这么容易上当。“
    娉婷面色一变:”你不是说——“
    赢楚挥了挥手,旁边闪出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夹住了娉婷,娉婷勃然色变。
    李未央叹了口气:”我早告诉过你,与虎谋皮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娉婷惊骇万分,终于醒悟过来,可惜已经太晚了,黑衣人掩住她的口鼻将她拖了下去。
    李未央眼前数尺,赢楚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距离如此之近,李未央发现赢楚的面容有些古怪,他的年纪至少有三四十岁了,可是露出来的半边面孔却依旧仿佛一个年方弱冠的少年。这世上或许有驻颜有术的人,比如绝色的裴后,但绝不会有一点都不曾衰老的人,除非是妖物,李未央心里一阵泛凉。
    赢楚只是笑了一笑,”李未央,若不是让娉婷引你出来,你是不会来的,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你想做什么?“李未央下了马车,平心静气地站在原地:”你以为凭你就能杀了我?“
    ”当然不,我知道你天生凤格,这一点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若是我要你的性命,就是逆天之举,将来要受到天谴,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按兵不动的原因。“
    ”荒谬……“李未央冷冷地道。
    赢楚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微笑着说:”我也觉得很荒谬,你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和怀贞有同样的凤格,简直是叫我不敢置信。可不知道为什么,你的命格却被奇怪地扭转了,变得不可捉摸……这或许是你自己杀人过多,戾气太重的原因。“
    李未央很明白,如果她按照前世的进程嫁给拓跋真,她的命格就会按照赢楚所说的走,但偏偏她扭转了自己的命运,当然这命格也跟着改变了……
    赢楚一弹指,一团青色的火焰从他掌心中盈盈升起,在李未央的眼前飘飞,他的语气极为冷漠:”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哪怕是逆天而行,我也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所以……我只能向你说一声对不住了。“
    赵月警惕地盯着对方,口中轻轻呼哨一声,周围出现数道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包围了赢楚,然而对方只是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掌,火焰腾飞的瞬间有阵阵烟雾散开,这些黑色身影摇晃一下,竟然全都匍匐在地,一个个都动弹不得,瞬间失去了意识。
    李未央面色轻轻一变:”原来赢大人是早有准备的。“
    赢楚淡笑道:”不会武功的人碰了这烟雾无事,越是高手越是无法忍受,除非事先服下了解药……我知道旭王派来的这些死士都是厉害角色,只好先做好万全准备了。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连我都有所不及,可惜你再聪明,也只是个普通人——赵月!“
    赵月沉默着从腰间抽出长剑,李未央在听到他说预先服下解药的时候便微微变了颜色,待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浑身血液一下子变得冰冷。
    赢楚叹了口气:”你可能想不到赵家兄妹早已被我所控制了吧。从一开始你身边最信赖的婢女就是我的人,也是我想方设法将他们兄妹送到你身边去,随时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李未央低声说,”这么长久以来赵月一直按兵不动,只是为了到这关键的时刻给我重重一击?“
    赢楚嘴角绽露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
    李未央明白过来,如果赵月一直暗中给赢楚传递消息,自己不可能毫无察觉,最要紧的就是对方一直潜伏在自己身边,从未帮助过赢楚,也从未和任何人接触过,这样的奸细在最重要的时候才会发出关键的作用。自己一向多疑,日子久了自然会对赵月放松警惕,尤其对方陪着她一路来到越西,甚至千辛万苦保护着她……
    ”赵月,杀了她!“
    赵月目光幽深,动作迅速,但她的长剑对准的不是李未央而是扑向了赢楚,赢楚在仓促间猝不及防,竟然被她欺近身来刺了一剑,登时鲜血直流。
    ”赵月,你疯了吗?“赢楚厉声怒喝,”你不认得谁是你的主人了么?“
    ”很抱歉!“赵月大声说,”我的主人……是李未央!“
    这一幕突然发生,赢楚的禁制也瞬间解开,烟雾消失无踪,原本倒下的护卫全都站了起来,他们对视一眼,一齐向赢楚扑了过去,赢楚衣袖一拂,赵月和其他护卫都被那激荡的劲风震得踉跄后退。赢楚一声长啸,袖中出现一把长剑,挥舞之间数名护卫尽皆倒下,更有三人被一剑斩去了首级,鲜血四溅,原本寂静的巷口成了血腥屠场。赢楚一剑将赵月逼退,瞬息之间已经到了李未央面前,李未央后退不及,对方长剑已然当头斩下,赵月毫不犹豫豁出性命一般扑了过来,一下子挡在李未央面前,长剑斩破她的后背,向下划破了李未央的手臂。
    赵月软软倒下,而那些护卫已经飞快地扑了过来,赢楚正要一一将他们击杀,却突然用袖子捂住嘴,咳嗽不止,转瞬间袖口已经渗出了殷红的血迹,显然也在刚才受了伤。李未央微微吃惊,赢楚见再不能得手,冷笑一声,仓皇退去。
    赵月怔怔地被李未央抱住,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面上却是流下眼泪,李未央轻轻叹息一声,对着护卫道:”回去吧。“
    回到郭府门前,赵月身上的伤口依旧血流不止,而脸上的泪痕十分模糊。李未央淡淡道:”回去以后,什么都不必说。“
    赵月明白过来,眼中露出惊喜神色:”小姐,您肯原谅我?“
    李未央望向她的伤口,声音中含着叹息:”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你能够及时收手,我很高兴。只是你大哥……“
    赵月咬牙:”我会立刻想方设法通知主人。“
    李未央轻轻摇了摇头:”我想……恐怕已经晚了。“
    赵月一惊,面上露出仓皇神色:”小姐……“
    李未央望着她,淡淡道:”当初出卖了我母亲所在的宅院,是你们所为吗?“
    赵月低下头去,声音更加愧疚:”不……不是,小姐做的隐秘,大哥也无从知晓。而赢大人一直只是叫奴婢跟着小姐,不让奴婢插手这些事。“
    李未央轻轻吁出口气:”这件事就从此烂在肚子里,再也不许提了。“
    ”李未央……“
    在梦里,那呼唤声时远时近,若隐若现。一道道声音叫得李未央心神动摇,莫名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随着呼唤而变得越发冰冷。
    ”李未央……“
    那个声音清晰起来。李未央睁大眼睛,看见床头静静坐着一个人。
    他面带微笑,面容本该十分英俊,只是脸上却刀疤纵横,破坏了那张原本熟悉的面孔。
    拓跋真,她绝对不会忘记这张面孔。
    ”怎么,以为你摆脱我了吗?“拓跋真微笑,那张狰狞的面孔上露出无比奇特的笑容,声音却悠长,”我在等你来啊,总有一天你会来吧!其实你一直没有忘记我的是不是,哪怕你午夜梦回……也经常看到我的脸。“他的黑发倏然上扬,那张脸上眉梢上扬,眼神迷离,如果不是嘴角一丝冰凉笑意,任谁都不会怀疑这张脸后竟包藏的种种诡秘与心机。
    ”不,我摆脱你了,你已经输了。“李未央突然起身,右手拔出枕下匕首,寒光闪烁之间,那匕首深深刺入对方胸膛。
    下手极狠,直插入胸,鲜血喷涌,素白的手上满是鲜红,匕首冰凉的触感和鲜血的温热交接之间,李未央只觉得身体发颤、心底恨意癫狂。她摆脱了过去,已经摆脱了!
    拓跋真垂下头,几缕发丝垂到面前,依然苍白的脸上保持着激动乃至癫狂的神色。
    ”你这一辈子都没办法摆脱我,哪怕你嫁给别人,哪怕你重新开始,都只是自己骗自己,自己骗自己!“
    鬼魂猖狂地大笑起来,李未央霍然醒来!
    阳光洒在整个屋子里,帐子重重叠叠,香炉里的芬芳让她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处于何地。莲藕掀起了帘子:”小姐,您醒了?“
    李未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觉得有些闷热,道:”现在什么时辰?“
    莲藕看着李未央脸色不好,连忙道:”已经辰时了,奴婢原本想要叫醒小姐,可是夫人来看过,说小姐最近太累了,让奴婢不必叫醒您。“
    已经过了吃早膳的时辰,自己竟然睡得这么沉。李未央皱起眉头,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莲藕伸出手来,李未央却突然冷声道:”你干什么?!“
    莲藕吓了一跳,手中的锦帕僵在半空中:”小姐,奴婢……奴婢只是想要替您擦汗。“
    李未央轻轻摇了摇头,像是想要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些:”我没事。“
    莲藕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李未央的神情,只觉得她有些不对劲,视线下意识地下垂,不由小声道:”小姐,奴婢替您换药吧。“
    昨天李未央的马车遇袭,吓坏了郭夫人,虽然赵月拼死护主,李未央也依旧受了点轻伤,胳膊上留下了伤痕。李未央看了莲藕一眼,淡淡道:”不必了。“说完便径直下了床。
    莲藕又道:”夫人和大少夫人、五少爷他们都派人来问过安。奴婢回他们主子还没醒,未好惊动。他们都说不碍的,小姐什么时候起来,再请过去大厅。“
    李未央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得厉害,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强行用一口茶水压下去,她冷漠地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莲藕看着李未央神情,越发觉得她今日十分古怪,往日里亲切的面容似乎冻成了冰霜一般,心中忐忑之下也不敢多言,悄悄退了下去。
    大厅,王子衿已经到了,郭导正陪着她说话,看到李未央来了,阿丽公主第一个站起来道:”嘉儿,你身体好些了吗?“
    ”我没事。“李未央淡淡地道,径直在一旁坐下。
    王子衿关切地道:”嘉儿,我请了一位大夫,专门治疗外伤的,将来也绝对不会留下疤痕。“
    李未央神情淡漠地望了她一眼,道:”不必了。“
    王子衿吃了一惊,她还从未见过李未央露出这么冰冷的表情。李未央的脸上永远带着微笑,可今天她的表情却是那么的冷漠,像是没有一丝的感情。
    郭导看出了点不对,道:”嘉儿,你究竟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不太好看?“
    李未央只觉得头痛欲裂,突如其来听到这一句,不由眉头皱得更紧:”我说了,我没事!“阿丽关心地上前想要拉住李未央,谁知李未央却像是触电一般猛地推开了她,阿丽公主目瞪口呆:”嘉儿,你怎么了?“
    李未央只觉得刚才被阿丽公主碰到的地方火燎一般的疼痛,她咬牙摇了摇头:”没事。“
    郭导连忙道:”今日太子就要启程,你既然不舒服,就先去休息吧。“
    李未央摇头道:”不,我要去看看。“
    见她如此固执,王子衿柔声劝慰道:”有什么能比你的身体要紧?你还是——“
    ”我已经说过了,我一定要去!“李未央的声音如同淬了冰一样,惊得王子衿不由一愣。
    李未央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她神色稍缓,抱歉道:”我只是有些不适,对不住,先走了。“
    看着李未央转身离去,王子衿回头看了郭导和阿丽公主一眼,诧异道:”她这是怎么了?“
    郭导也正走神,听到这一句不由就震了震,随后微笑起来:”可能是心情不太好。“可他面上笑容却没了,李未央对于自己的情绪控制的极好,从不曾有过这种暴躁的时候,刚才她的表现像是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这简直是太不像她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郭陈两家对于太子亲征并没有太多反应,相反,裴后的附庸们却开始给大军造势,还未开拔,就似乎已能预见到胜利凯旋了。
    郭家的马车一路到了城外,天空乌云滚滚,不时传来雷声阵阵。李未央掀开了车帘,远远瞧着太子站在人群中,其他特地来送行的人都只能站在不远处,而此时大滴大滴的雨落了下来,李未央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落在前方不远处一个黑袍男子的身上。
    是赢楚!
    他威严地审视着眼前的队伍,泰然自若地微笑。
    ”他也来了!“李未央凝视着对方,目光冷峻。
    只见赢楚神色威严地高高举起左手指向天。转瞬之间,满天的雷云陡然翻滚着散去,雨水消失,阳光在云层后重新露出笑脸。
    众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莲藕不由咋舌:”小姐,这人真有神通啊!“
    李未央冷笑一声:”神通?不过是算准了时辰而已。一个神棍,早就该死了!“
    莲藕被对方语气里倏然而出的杀气震得一愣,诧异地看着李未央,但见到她的神情越发阴沉,脸色也变得很苍白,唇色更是毫无血色。
    赢楚面容平静,丝毫不露骄色,他朗声道:”天公保佑,乌云散尽,此行必定旗开得胜!恭送太子殿下!“
    大军继续向前开去,官道两旁有不少百姓围观看热闹,走在队伍之中的雍文太子身着金盔金甲,那副俊美又英姿飒爽的模样着实引来了众多女子爱慕的目光,他自己骑在马上,面带微笑,脑海中却思索着前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渐渐觉出一些不对劲来,可眼下却只能继续前进无法后悔了,想到裴后临出发前的种种部署,他又恢复了信心。
    郭府的马车已经回到了齐国公府门前,郭导第一个迎出来,笑容满面道:”嘉儿,旭王马上要回大都了!“
    李未央刚刚下了马车,却是心神一震,刚要说什么却突然喷了一口血出来,郭导面色大变,急忙上去接住李未央,怒声道:”莲藕,这是怎么回事!“
    莲藕还来不及辩解,李未央已经昏迷过去,郭导脸色极为难看地一把抱住她,大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
    赢楚刚刚送走太子回到自己的居所,他没有购买宅院,反而一直住在宫中,裴后特意开旨赏赐了一个单门院落,整个院落里都不见一株娇嫩的花儿,反倒是树木有着几棵,其中一棵古木需要几个人合抱才能抱过来,也正因为如此,整个院落都被阴郁的气氛笼罩着,即便是阳光明媚的天气也少有阳光能照射进来。
    赢楚走进院门时,正有一名小太监在扫着院子,见他进来,忙恭敬站好,行礼道:”赢大人,您回来啦。“
    赢楚嗯了一声,脚步未作停留,直接从他身边穿过,走进了正房。他随意脱下外袍,端起放在旁边尚冒着热气的杯盏浅浅地喝了一口。沁人芬芳在口中弥漫开来的同时,男子回想起了之前与李未央的对话。他若有所思地闭上眼眸,仔细将记忆反复倒了几遍,再睁开时脸上已是浮现出淡淡的阴狠来。
    李未央,你的大限到了。
    齐国公府
    ”大夫,我的女儿怎么样?“郭夫人着急地道。
    大夫沉吟片刻才道:”郭夫人放心,只是天气燥热,郭小姐又忧思过甚,才会突然吐血,没什么大碍的,我开两剂方子服下去就好了。“
    郭夫人松了口气,便吩咐下人送大夫离去。郭导连忙道:”母亲,小妹这是……“
    郭夫人摇了摇头,道:”没事,只是太累了。“
    郭导心头略松,道:”那咱们今后要多小心一些。“
    郭夫人自然知道这一点,她坐到了李未央的床边,摸了摸对方苍白的脸色,却是越发担心起来:”这个孩子,就是心思太重了……“
    莲藕站在一旁,脸色有点不好,她总觉得小姐突然性情大变,暴躁易怒,而且毫无预兆的倒下,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了邪……
    大夫说的不错,李未央的身体很快痊愈,只是脸色依旧有些不太好看,但请了数位大夫都说无碍,郭夫人也只能吩咐她多加小心。
    天气越来越热,李未央在屋子里呆烦了,索性出来散步,莲藕和荷叶依照她的吩咐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李未央走了两步,前方桥上却出现了一个人。
    静王元英就站在不远处,青色的长袍质地柔软滑腻,在风中微微一荡下摆就会有着流水般的翻滚,英俊的脸庞棱角分明,望着她时眼眸里情绪幽深,几乎能让人深陷进去,李未央脚步不停地走了过去,在他的面前顿住身形。
    ”听说你身体不适,我特地请院判做了清心丸。“时隔几日,元英仿佛早就完全忘记了上次的不愉快分手,眼眸里含着笑将手伸了出来,露出一只雪白的瓷瓶。
    一听到她不舒服立刻现身,这样的用心如果换成其他女子可能真会感动不已。
    李未央看着那瓷瓶,忽然笑了:”谢谢你,我收下了,不过……“她脸上带着笑,嘴角却带出一丝嘲讽来:”你明明知道的不是吗?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感动。“
    元英一怔,看着对方不语,眼见一片树叶随风落到李未央的头发上,就想伸手去摘下来,却被李未央动作自然的避了过去。
    李未央极为冷淡地道:”既然殿下这里没有什么事,嘉儿就先告退了,以后有机会再给殿下还礼吧。“说着,示意一旁的莲藕接过瓷瓶,又向静王元英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元英伸出手想去拉住她,终究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手落了下去。他心头默默地想着:李未央,到底怎样才能暖化你的铁石心肠,难道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看在眼里吗?面上闪过懊恼、痛苦、纠结,他整个人呆立在了原地,直到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元英才反应过来:”是你?“
    郭导站在他的身后,略带同情之色地看着他,道:”一起喝两杯去?“
    元英微微一笑,道:”好。“
    两人相偕离去,郭导却下意识地回头看了李未央的背影一眼,面露疑惑。
    ”你们先下去吧,不让你们进来,先别进来。“回到房间的李未央,才一进门,就对莲藕二人吩咐道。
    两个丫鬟挺乖巧,应了声就直接退出去,临出门,还将房门给李未央虚掩上了。
    李未央这才将目光落在了桌上放着的一只小盒子上,周围静悄悄的,仿佛不曾有人来过一样,但李未央的脸上,却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怎么平日挺胆大,今日竟躲起来不见人了?“李未央开口道。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李未央眉头一挑,向桌前走过去。
    周围依旧毫无动静,桌上放着的精致木盒用绳扣系着,李未央修长手指左右一扯,绳扣就自然脱落。盒子里装着的东西也映入了她的眼帘。这是一对圆润可爱娇憨之极的泥娃娃,捏的并不是多么的精致,眉眼神态却极为传神,李未央将其中那个和自己有着五六分相像的泥娃娃提出来,放在眼前饶有兴趣地端详了一会儿,随后放回去,又提起了另一个泥娃娃看了看,这个明显就是元烈的缩小版了。
    将这只泥娃娃捏在手里,李未央面无表情地说道:”再不出来,这个娃娃我可摔了。“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人影从房上跳跃下来,那人立刻凑过来看着她,表情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放着满天星斗:”这个是我亲手做的呢,你不喜欢吗?“看到被李未央随手放到桌上的那个瓷瓶,他的眼眸里就更是盛满了不高兴的情绪。什么嘛,这瓷瓶比起自己捏的泥娃娃要差的多了,为什么要收下……
    李未央到这时哪里还不明白他的心思?
    她板着脸,看着直到现在才肯出来的元烈,淡淡地道:”别告诉我,这对娃娃是你送我的礼物!“
    元烈仿佛大型犬一般,在她的面前就差耷拉耳朵来显示自己的委屈了:”当然不是。“
    李未央盯着他足有一分钟,见他依旧耷拉着耳朵,最后,只好无奈地伸出手想在他头上揉一把,却被对方反捉住了手。元烈认真地看着她,呼出的气息都几乎拂在了她的脸上:”我好想念你。“
    李未央脸有些发烫:”放手。“
    ”才不要。“闷闷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出来,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已经将头埋在了她的肩膀上,长臂则猛地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地抱住了。到了最后,李未央不得不耐心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放柔声音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因为太想你,所以看到前线情况好转,我就立刻请旨回来了。“他沉默了片刻,在她耳畔轻轻地道。
    此时此刻,呼吸之间尽是元烈的气息,李未央有些恍神于包裹着自己的温暖氛围,许久,才微微勾唇,道:”算你回来的及时。“
    其实,无论你送给我什么礼物,我都会喜欢的,只因为你与其他人是不同的。
    ”一回来就听说你受伤了,给我看看。“元烈将小娃娃放在一旁,然后轻轻掀开她的袖子,解开缠绕的布条,蹙眉道:”赢楚真是胆大包天。“
    李未央微笑道:”不过是点皮外伤而已。“
    元烈却高声道:”把金创药拿来!“莲藕应声道:”是。“不一会就送了药箱过来。元烈小心翼翼地让李未央坐下,用干净的棉团沾着酒水清洗她的伤口,再小心地上药、缠上布条。
    他的动作非常小心,心无旁骛。
    李未央只觉得一直躁动不安的情绪缓解些许,柔声道:”你在前线很出风头。“
    元烈抬起头来,不禁失笑:”是他们太无能了。不过——我打了胜仗,是不是该给我点奖励?“说完他轻松笑道,还不待她应声便狡猾地在她脸上落下一个轻柔地吻,恋恋不舍道,”我进宫去应个卯,然后回来陪你吃饭。“
    李未央微笑着目送他离去,可他刚走,她的神色便慢慢发生了变化。她不对劲,全身血液沸腾不止,心脏砰砰地跳动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第二日,李未央陪着郭夫人去上香,回来的时候一直倚靠着马车昏昏欲睡。阿丽公主好奇道:”嘉儿,你最近怎么了,精神都很差。“
    李未央睁开眼,摇了摇头:”我没事。“
    阿丽公主和郭夫人担心地对视了一眼,郭夫人道:”回头再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不必了,娘,他们说的都一样,无非是过度劳累。“李未央一口回绝。
    直到马车停在了齐国公府门外,郭夫人伸手替李未央将散落在额前的头发挽到耳后,道:”若是乏了,晚饭就让人送到你屋里,你也不必到前院来了,直接歇息就是。“
    李未央勉强一笑,道:”是。“
    郭导正坐在花园里看书,见母亲和妹妹回来连忙迎上来,刚要说笑几句,就发现李未央表情似乎有些古怪。
    郭导关切地道:”你怎么了?“
    郭夫人也向李未央看去,果然见到女儿脸色不是那么好看,心里咯噔一下,道:”嘉儿,你可是身体不舒服?“
    李未央见二人齐齐盯着自己,道:”真的没事,你们不必过于担心。“
    郭夫人却不肯作罢,直接叫来莲藕,吩咐道:”去给小姐煎一碗药。“又转过头再三盘问李未央的情况,李未央笑着拥住她,道:”娘,这一天忙碌您也乏了吧,不必为我担心!“对这个妇人,她永远做不到直言拒绝,那种发自内心的关怀,让她惴惴不安接受了的同时,又感到丝丝温暖。
    郭导也对郭夫人道:”娘,既然妹妹乏了,我们就先走吧,您累了一天了,也该好好休息一下才是!“
    阿丽公主也贴心地劝道:”夫人,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
    郭夫人见自己不走李未央也不肯回去休息,只好点头道:”好吧。“又有些不放心地看向李未央:”嘉儿啊,那娘就先走了,再不舒服不可以瞒着。“
    阿丽公主一直陪着李未央回去,再三嘱托后才离开。李未央坐回到桌前,喝了一口莲藕递过来的茶,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赵月好些了吗?“
    ”回禀小姐,赵月姐姐的伤势好很多了,过两天就能来伺候。“
    李未央点了点头,最近大家都在追问她哪里不舒服,其实不是她不想说,只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心中的不安来源于一种摸不着看不到的危机感,那是久经生死之后的直觉敏感,完全抓不到头绪,她该怎么和他们说……
    这时,莲藕又上前道:”小姐,是否先沐浴更衣?“
    李未央有轻微洁癖,若是从外面回来,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必会先沐浴更衣,换上干净衣物再做其他事,这点莲藕是清楚的。
    李未央点点头,道:”去准备吧。“
    等盛满热水的大木桶被抬进来,李未央褪去衣物走了进去,沉下身子闭上眼,任由温水漫过她的胸口,颈项,眼睛,额头……试着放松的同时,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幕幕快速地在她脑海中闪过。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若只是靠着直觉行事,那很容易落入别人的陷阱,可忽略心底的莫名不安又觉得不妥,李未央觉得自己得好好整理一下思路,以便揪出让自己感到不安的那个点。
    不知是水温过热还是在水中停留太久,胸口翻腾的血气让她产生一种整个人快要爆炸的错觉。
    莲雾在外面好久没有听见李未央的声音,心慌地推门进来:”小姐!“
    哗啦一声,李未央从水中露出了苍白面孔,轻声道:”我没事。“
    莲雾心头微微放松,赶紧取了干净的衣物来伺候李未央擦身穿衣。
    窗外鸟儿叫声清脆,屋内的人却到现在还没有醒。
    外间屋内莲藕刚刚将今天姑娘要换的干净衣裳取来,已是用上好熏香熏过了,味道淡雅却好闻得很,荷叶这时从外面走进来,问道:”小姐还没醒?“
    莲藕随口应道:”小姐昨日身体不太舒坦,晚起些也是正常的。“
    荷叶朝里间望了一眼,见那里半点动静全无,压下心底不安,道:”莲藕,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儿一起来我的眼皮就总是跳,总觉得会出什么事,你有没有安神药丸,赏我一枚吧!“
    莲藕忍不住伸手在她脸蛋上捏了一捏,道:”就你事儿多,我屋里不是有个红漆柜子吗,安神的药丸放在一个乳白色瓷瓶里,那可是小姐赏下来的,稀罕的很,你若是想吃就自己去拿。“
    ”知道啦,我就去拿一丸,吃了好做事。“荷叶笑嘻嘻地道了谢,转身挑帘出去了。
    莲藕见她出去,也忍不住往里间又望了一眼,自言自语地道:”怪了,这说着说着,怎么我也觉得有些心慌了?“想到小姐到现在也没起,实在有悖于平时早起早睡的习惯,莲藕放下手里的活计,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只见里间精美的帘幔垂着,隐隐能见到人影,莲藕站在床边,忍不住低声唤道:”小姐?“
    李未央的声音有些沙哑:”嗯……天亮了吗……“
    莲藕恭敬地道:”天已是大亮了,方才夫人派人来看过一次,知道小姐未起就先走了。“
    薄帘后面传来声响,李未央坐起来:”我知道了。“李未央揉了揉头,不知是不是这两日着了凉,头隐隐的有些痛。
    莲藕忙去外间取了一套衣裳过来,又服侍着李未央穿上,李未央对着铜镜照了照,里面照出的是一张异常苍白的脸,她轻轻染了点胭脂在面颊上,才淡淡道:”莲藕,一会儿你去前院请大夫过来,我头有些沉,大概是着了凉。“见莲藕脸上现出焦急之色,她安抚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弄到人尽皆知,等大夫开上一剂药,喝了也就好了。“
    这就是说不要惊动夫人了……莲藕看了看自家小姐的脸色略有些苍白,许是真着了凉,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道:”小姐您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大夫给李未央看过之后,也只是开了一剂普通方子,李未央让人熬了药喝下去,感觉好了些。原以为只是普通风寒,可偏偏隔了一日再起床时头疼的更厉害了。这一下莲藕再不敢隐瞒,赶紧请来了郭夫人。
    郭夫人坐在床边,眼泪都流下来了:”嘉儿,你感觉如何,头还痛吗?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又病了呢……“随后又冲莲藕、荷叶和匆匆赶来的赵月等一众服侍李未央的奴婢发起了脾气:”你们都是怎么伺候小姐的?小姐病成这样了才说,之前居然就敢瞒着!“
    李未央躺在床榻之上,声音有些微弱道:”娘,不怪她们……是女儿,是女儿不想您担心,所以……不让她们说的……“
    莲藕噗通一声跪下来,带着哭腔道:”夫人,都是奴婢的错,还请夫人责罚!“郭家的主子对下人向来宽厚,但出了这样的事儿,却不算是小事了。
    郭夫人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几人,到底还是没有责罚她们,不是不想,一是女儿这病的确是来得太快了些,谁都料想不到。二是她们如今已是郭嘉身边的使唤人,便是要罚也该是由女儿做主才是。想到这里,郭夫人说道:”暂且退到一旁,莫要耽误了大夫诊断!“
    说话间外面脚步声响起,除了昨日开药的大夫,还有几个府内养着的大夫也提着药箱疾走进来。大夫检查一番后,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连道:”这怎么可能?昨日看时小姐只是微恙,如何一夜之间变得如此严重?“
    郭夫人闻听这话,早就骇得一张脸白起来,旁边的郭导也是一惊,忙问道:”许大夫,舍妹身体究竟如何?“
    这位许大夫是祖上连着出过七位太医的人物,传承渊博,有着自己的绝招。最重要的是他们几人都是齐国公通过各种途径请来的,无论是家世还是背景都调查得清清楚楚,全部命脉都掌控在齐国公府手里,是难以被别人收买去的,所以向来最放心不过。
    许大夫斟酌了一下用词,道:”从小姐脉象来看,脉象浮紧,确是风寒之症……“
    郭夫人和郭导听说只能看出是普通风寒已经很是怀疑,再看到床上少女苍白着的脸,又紧跟着将心提起来。郭夫人不安地问道:”既是风寒,为何如此严重?“
    方才也听莲藕讲了,明明昨日就找来大夫诊断过、开了药方,为何一夜之间病情就骤然加重了?难道是那药不对?郭导也想到了这点,忙让人去将熬药剩下的药渣子取来,让其他大夫共同察看,得出的结论也是对症的,不由得让人更加疑惑。
    李未央突然病倒,连陈留公主都被惊动了,特意从宫中请来了太医为李未央诊治,可最后的结果却还是风寒之症,使得众人束手无策。风寒明明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却始终不见起色,只是一天一夜时间,原本还清醒着的李未央,已是时不时地昏睡过去。
    元烈就这样站在床榻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床塌上的女子,手掌渐渐地握紧,指尖都扣进了掌心里。在他身旁,郭导神情疲倦,眼睛里血丝遍布,显得整个人有些颓废,他低低地道:”……就在两个时辰前,她才刚刚醒过一次,可是却连粥都不能喝进去了,算上今天她已有快两日水米未进了,就连太医都说……都说是风寒之症,可若只是区区风寒之症,又如何会让她变成这副模样……“
    元烈眼神深沉得仿佛囊括了黑夜,片刻后,他沙哑着声音道:”我一定会想法子的。“
    从齐国公府一回来,元烈就直接进了书房,他坐在雕花靠椅上,似是在等着什么。不一会儿门外有敲门声传来,元烈冷冷道:”进来。“
    几名黑衣侍从如同影子一样进入房间,跪倒在地。
    元烈冷冽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这才问道:”可查出什么没有?“
    其中一人恭敬回道:”启禀王爷,属下仔细查探过了,这段时日内不仅齐国公府内并无异样,连府周围也和往常一样。“
    元烈垂下目光,脸色阴沉下来。李未央刚开始只是头痛,渐渐卧床不起,如今甚至连醒过来的短短时间内,也不能喝进一口水吃下一口饭,这样的病症会是风寒之症?笑话!他们都以为她是生了重病,元烈却觉得这件事绝不是生病这样简单。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人。
    眯起琥珀色眼眸,元烈冷冷地道:”纳兰雪,此人你们不陌生吧?现在,本王命令你们即刻去到她的墓前,将她的骨灰挖出来!“
    其中一人震惊:”可是那人的骨灰明明是……“被郭家二公子带走了啊!
    元烈冷笑道:”带走了?别人可不知道!反正未央替她建了个衣冠冢,你们就弄点随便什么粉装装样子!“
    等他们走了出去,元烈望着手上的扳指,低低地道:”未央,我一定会救你。“
    这件事交代下去没半日,就有消息传来,说是办成了。
    元烈闻听后,语气极为冰冷地道:”骨灰要派人连夜守着,若是那人还不来,就把骨灰洒到江里去!“
    结果,傍晚时分就有亲卫带着”访客“回了旭王府,一把将人扔到地上,亲卫首领回禀道:”王爷,就是这人在王府外头鬼鬼祟祟的!“
    被扔在地上的男子摔得有点狠了,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捂着脸,慢吞吞地抬起头,结果一下就和元烈对上了目光,表情顿时愕然之极:”怎么是你!“
    元烈冷笑道:”怎么不能是我?蒋公子。“
    蒋天表情一下子变得极其苦涩,道:”旭王,在下从离开后就一直谨守着本分过日子,从不曾参与过蒋家的事,旭王为何就不能放过在下?“
    元烈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紧紧盯着蒋天,见对方脸色越发苍白,才讽刺地道:”蒋天,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糊涂?你以为你和纳兰雪之间的事,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从纳兰雪开始救人,嘉儿就说她的手法很熟悉,只不过看她没有恶意,所以不想拆穿罢了!你还装什么装!“
    蒋天本来苍白的脸这一下连半点血色也不见了,他眼睛里盛满了深深的恐惧,闭上眼,好一会儿才解脱了一般道:”……是,纳兰雪的医术,是我教的……“随后,就一副任由宰割的模样。
    元烈却猛地弯腰,揪住他的前襟将他从地上硬扯起来,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你以为我费这么大功夫将你抓来,就为了弄死你?蒋天啊蒋天,不要把你自己的命看得太高了!“说着,将其狠狠地掷在地上。
    蒋天咳嗽了好一会儿,这才认命地看向表情阴冷的元烈,带着一丝恳求地说:”只要你放过纳兰雪的骨灰,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元烈冷冷地道:”好,这可是你说的!来人,备车!“
    等蒋天上了马车,面对着坐在对面冷冽看着自己的元烈,勇气退却之后,蒋天剩下的就只有害怕了。”那个……“他想问一句去哪里要去干什么,结果被元烈堪称阴冷的目光一扫,立刻缩了头。元烈也不理他,一路上马车内静的能听到砰砰的心跳声,蒋天尽量将自己的身体往小了缩,生怕惹怒了这个脸上带煞的人。
    直到马车停下来,元烈才再次开口,只两个字:”下去。“
    蒋天已经易过容,现在他看起来是一个五十余岁、须发花白的老者,元烈也不怕被别人看到,直接就一脚踢开马车门,目光冷冷看向对方。蒋天哆哆嗦嗦地走了出去,元烈跳下马车,先他一步走向大门口。
    在他们身旁则有旭王府的侍卫簇拥着,蒋天连跑的机会都没有,到了如今这副田地,他也不打算跑了,跑也跑不掉,倒不如好好替对方办事求一个好生对待。饶是如此,抬头看向大门上的匾,齐国公府四个大字依旧让他眼神一凝,不知不觉中后背就湿了一片。
    见元烈看向了自己,蒋天忙跟了上去,管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脸上带着欣喜之色:”旭王殿下,事情紧急,请您直接到后面与夫人说。“
    郭夫人早就等得望眼欲穿,一看到元烈立刻走了上来:”旭王殿下请来的神医在哪里?“
    元烈向对方一指他,道:”郭夫人,就是他。“
    不等蒋天说什么,已经被郭导扯着向院内走去:”既是如此,还请神医快些看一看舍妹!“
    蒋天没言语,被强拉着进入了正房的门,一进门就被更多的人注视着了。不过,闲杂人等很快就被清理出去,病人的房间内就只剩下蒋天、元烈、郭夫人,以及扯着他进来的那位郭家少爷了。
    看着床榻上闭着眼、一动不动的女子,蒋天顿时萌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那样厉害的一个女人,居然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候,难以想象。他伸出手为李未央搭脉,一旁的人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候着他的结果,片刻后,微闭双眸的蒋天睁开了眼,表情显得十分古怪。
    郭夫人忙问道:”大夫,我女儿到底得了什么病?“
    蒋天看看郭夫人,又看看站在一旁的元烈,欲言又止。
    元烈心里就是一沉,冷冷地看着蒋天,道:”你照直说就是。“
    见此,蒋天只得长叹了一声,缓缓地道:”实不相瞒,这位小姐得的……并非是病,恕在下无能为力,我实在没这个本事能治好这位小姐。“
    什么?不是病?
    不光是郭夫人惊住了,连早有猜测的元烈也脸上越发阴沉,他追问道:”不是病,莫非是中了毒?你不是能解毒吗?“
    蒋天苦笑着摇摇头,道:”若是毒那倒好办了,可惜既非是病,也不是中了毒,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我是真不知道。“
    房间内一阵死寂,屋内的几人都被这消息震得有些头晕,等醒过神时,郭夫人立刻求救般看向元烈,病急乱投医这句话,用在这位爱女心切的国公夫人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元烈紧紧盯着蒋天,似乎在判断他的话是否正确,从蒋天的脸上元烈看不到一丝开玩笑的意思,心中仿佛压上了一块千斤重石,元烈表情阴沉不定,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道:”在她醒来之前,你不能离开这里,衣食住行自会有人为你安排,至于你能不能保住性命,就要看她能否痊愈,该怎么做,我想你应该明白吧?“
    蒋天苦笑了下,自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已到了这一步,早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遂点头道:”放心吧,我虽不能使这位小姐痊愈,但拖延一些时日,还是可以的。“言下之意,想让她醒过来你们还需另请高明,他能做的可是有限啊。
    元烈再不看他一眼,转脸看向了郭夫人:”您怎么看?“
    郭夫人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女儿,黯淡表情下隐藏着快要发狂的情绪,她低声道:”旭王殿下,神医能有这样承诺已是令人庆幸了。就这样吧,能拖延一日是一日,只要能尽快找到办法,嘉儿总会醒来的,对不对?导儿,你可认识什么奇人异士,眼下大夫是看不好嘉儿了,总要想些其他办法才成,总不能……总不能……“最后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郭导抿紧了唇,聪明如他想到了更严重的一个问题,低声道:”娘,旭王殿下,这件事不能泄露出去,若是真有幕后黑手……一旦被其发现我们有所行动,怕是会从中作梗,反倒对救嘉儿的事有所阻碍,此事还需秘密进行。“
    郭夫人点点头,有些神经质地握紧了手帕:”导儿说的是,我会好好约束下人的。“
    若说没有幕后黑手,连她也是不会信的。不是病,不是毒,在齐国公府里好生生呆着,会突然病倒不醒?为何不是别人倒下,而偏是她的嘉儿出事?这其中一定是有人在做手脚,可惜,他们耗尽心思竟都不能找出蛛丝马迹来,实在让人心寒。若是让她知道是谁做的手脚,她绝不会放过那个人!
    元烈这时候开口了,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这件事情交给我吧,哪怕把天翻过来,我也一定会想到法子!“
    元烈离开房间,赵月突然追了上去:”主子,我大哥他……“
    元烈转头,目光冰冷地望着她。
    赵月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奴婢……奴婢……绝对没有谋害小姐!“
    ”我自然知道这一点,未央她一直留你在身边,想必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赵月咬牙,这次赵楠没有和元烈一起回来,她就隐约猜到了什么,是啊,主子和小姐都是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她猛然抬头道:”主子,奴婢猜测小姐中的是蛊毒!“
    队伍一连走了七八日,路边的青草有些都被战马啃光了,远远看去青黄一片,裴孝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内。他是此次太子从裴氏旁支中调来的帮手,被封昌国将军,因为在行军途中遭到意外摔断了腿,特意从民宅找来一个少女随行照顾,就在他正笑嘻嘻地想要一亲美人芳泽的时候,外面忽有兵卒禀报道:”启禀将军,张副将求见!“
    裴孝闻言顿时沉了脸,心说这个张廉平时看起来挺机灵的,怎么这么没眼色?他挑开车帘,从里面探出身来:”什么事!“
    张廉正等候着,脸上带着慌乱,一见裴孝从车厢内探出头来,忙急急地凑过来,道:”将军,出事了!“
    裴孝不悦地看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出事,能出什么事?“
    不说他们这里有五万精兵,就是后面负责督阵的太子殿下就足够震慑那些宵小了,距离着边境还有至少一半的路程呢,这时候能出什么事?张副将看看左右,急急地道:”此时还需秘密禀报于您!“
    裴孝皱起眉来,对方的急切不似作假,莫非还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你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说吧!“
    见状张副将终于将自己得到的消息,都一五一十地对裴孝讲了,裴孝听了之后,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裴孝当年跟着裴渊四处征战,的确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但是这些年皇帝将他调回大都,好吃好喝、养尊处优,他耽于享乐,早就没有了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再加上平日花销的增多,让他在捞钱这事儿上也是花招频出。这次被皇帝委派征讨,大笔的军饷粮草分发下来,着实地让他红了眼,本来裴孝还一时没想到这上面来,偏偏他身边的副将都起了想捞钱的心思,教唆着裴孝向军饷粮草伸了手。而眼下有人将这事给传了出去,军队之中,流言四起。
    ”将军,当务之急就是要堵住这个流言,切不能让它继续传播下去,否则对您,对太子殿下,都极为不利啊!“张副将急道。
    裴孝有些后悔不该动这批粮草了,道:”早知道就不要这些粮草军饷了!“
    张副将道:”在这军中几乎人人都是这般做的,又不独将军一人,您怕什么?怕是这其中有什么内鬼,在挑拨士卒对将军您的不满!“
    裴孝心头一沉,觉得张副官说的的确在理,在越西军队里有几个将军是不克扣军饷的?怎么他克扣了一些,就立刻引来了麻烦,这不正常!如果像张廉说的那样是有人在暗中捣鬼,这倒是更合理一些。
    裴孝想到这里,便对张廉道:”你说的无不道理,这件事里怕是有静王的人在做手脚,你这就带着人去将那些造谣的士卒抓起来!若是他们不肯说出主事者,就地正法!“
    张副将拱手道:”末将遵命!“随手一勒坐骑,带着裴孝分给他的一支亲卫军,就下去抓人去了。
    裴孝打了个哈欠,对周遭的士兵道:”好了,继续行军吧!“然后就钻进了车厢,继续和娇媚少女厮磨了起来,并没有将这次的小小流言放在心上。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派出的人开始四处抓人后,关于裴孝克扣军士粮饷中饱私囊的流言,如滚雪球一般在大军之中快速地散播开来,同时被传播的还有裴孝下令诛杀无辜军士的事情,一时之间行军的速度渐渐降下来,而怨气也在逐渐的升腾之中。
    太子知道这事的时候,显然已是有些不好收场了,为此,他颇有些气急败坏。
    ”他这是脑子进水了吗?居然能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做出这等事来!“他倒不是反对裴家捞钱,可你捞钱也要分分场合分分时间吧?现在是捞钱的时候吗!静王一派的人个个睁大眼睛,急切地等着抓住他们把柄呢,裴孝等于将证据往人家手里边送啊!在大都呆了这么久,难道连脑子都已经锈住了吗?太子简直就开始怀疑,父皇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个人派来,美其名曰是给裴家出头机会,现在看来分明是故意让他难堪!
    ”太子殿下,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要先抑制住这股流言,阻止其散播下去才成啊!“太子身边的将领劝道。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在找借口扰乱军心,哪怕不是为了此事,也定然会找出别的借口!
    太子表情阴冷下来,道:”传我命令,将昌国将军拘禁起来!等我查明原因,定会给众军士一个说法!“
    太子这是要先安抚住人心,做出一个大公无私的决策给众人来看。但还没等他们下去布置这事,已有一骑飞快地跑来,骑手连下马都是噗通一声跌到地上,连滚带爬地来到太子面前,道:”报——“
    来人报着:”太子殿下!前方队伍哗变了!“
    哗变了!这三个字一出口,包括太子在内所有听见的人都是脸色大变。这可真是最坏的一个结果了!太子阴沉着脸,声音都变调了,道:”快说!前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等听完事情始末,如果裴孝此时在他的面前,太子真想抽出宝剑狠狠地给他捅上几下,真是废物,这么关键的时刻会采用这种处理办法,难道是天要灭裴家不成?
    军中哗变就像是雪山爆发,顷刻之间就哗啦啦地滚成一片,说话间远方的喧闹声在这边都能听到了,感觉到空气中的那种躁动不安。
    太子冷声道:”跟我去前面看看情况!“
    然而等他到了山坡低头看去,漫山遍野,如密林般忽然竖起了帝王的旗帜,山林中也尽是地动山摇的呐喊。数万军队,一片混乱,无数骁将在军阵中四处冲杀,疯狂的战车撵开一条条血色。
    太子当机立断,立刻下令道:”撤!马上撤退!“如果晚了,怕是连他的亲信部队也要报销在这里了!心里虽然恨死了裴孝,但到底那还是裴氏族人,在脑海中经历了天人交战后,太子一咬牙,调转马头,终于带着人向着大都的方向逃去。
    裴孝此时的情况却是糟糕之极,哗变一出现,他就吓坏了。逃窜的马车被哗变的军士团团围住后,他还试图摆出将军的身份将那些人吓退,谁知,反倒激起了军士更大的愤怒。
    ”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将军!我是皇亲国戚!你们若是杀死我,全都是要杀头的!“被人一拥而上扯下马车用绳子捆住,裴孝眼见着周围的人都红了眼睛,知道自己可能真会死在这里,也顾不上什么将军的体面了,索性大声地喊起来。
    裴孝一喊完,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哗变的军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确心底有了一丝犹豫,是啊,裴皇后和雍文太子是这家伙的血脉亲人,若是他们真杀了他,怕是亲族都要受罚……
    ”还不快把本将军放开?!“裴孝见状,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这才算是落到肚子里。
    可还没等他得意多久,人群里忽然有人高喊道:”大家不要被他骗了!有道是法不责众,只要他死了,皇帝不可能全部杀死我们!可若是让他活着离开,他不会放过咱们!在场的诸位死就死了,连累了亲眷才是真的!杀了他!“
    随着这一嗓子,本来安静下来的人群再次喧闹起来。法不责众,就算皇帝想处罚,就算裴家和太子想找人算账,这么多人,他们能杀谁?反过来,如果他们将此人放走,他已是看清了周围这些人的模样,等回去了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本来安静下来的马车车厢里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随后,一个美貌少女被人从马车里扯出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你们看!咱们兄弟要去前线杀敌,浴血奋战,这龟孙子不仅要克扣咱们的血汗钱,还带着个美妾行军享乐!看看这女人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不是绫罗绸缎,就是金银玛瑙!他们喝酒用的杯子都价值千金!再看看咱们身上穿的,甲胄都是去年的旧甲,吃的喝的全都是最差的!连吃饱肚子都不能!你们说,这样的将军该不该杀?!“
    ”该杀!“
    ”杀了他!“
    ”杀了这对狗男女!“
    看到裴孝马车内藏着女人的事实,众军士顿时怒火中烧,不求他们这些做将军的身先士卒,可拿着他们的血汗钱来玩女人,反倒无视他们的死活,这样的将军不杀不足以平息心中的怒火!当先一人窜过去一刀剁了下去,裴孝尖叫一声,血溅起七尺高,喷在他的脸上,可他还没把裴孝的人头割下来,就被其他护卫乱剑砍死。更多哗变的士兵扑了过去,一人快速地将裴孝的尸体拖住,另一人手起刀落,噗嗤一声,偌大的一颗人头就滚落在地,旁边的少女捂耳尖叫,来不及逃跑也被人一刀砍翻。
    经此一事,这些哗变的军士已是彻底疯狂起来。
    太子此刻已带着忠于自己的两万人向着大都方向逃亡,一路上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后面的喊杀声渐渐听不到了,他这才略松了口气,一缓过神来,对裴孝的怨恨就再也无法控制地爆发出来。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纵然他不死,也饶不了他!“想到裴孝的无能愚蠢,太子几乎咬碎了牙,可眼下却还是要顾及一下裴家人的脸面,太子立刻对左右亲信说道:”此次哗变,乃是细作从中挑拨,传令下去,若再发现细作踪迹,格杀勿论!“这还不算,他又扯掉内衣衣袖,用手指蘸血,写了一封血书,交给了一名亲信:”将这封信立刻送到大都我母后手中,不得有误!“
    有裴皇后在大都坐镇、周旋,哪怕这次的事裴家与他都无法逃脱责罚,起码也不会落个惨烈收场。
    太子此刻不由暗自庆幸,母后早已安排了妥当人手在他身边,这最忠心的两万人便是他的护身符!若非他们保护及时,他没可能逃出那些人的陷阱。
    派出去的骑兵刚走,就有人从后方狼狈逃来,来人骑着一匹马,身着亲卫军衣甲,见终于追上了太子队伍,脸上迸发出无比惊喜的神情,却被人隔绝在外、不得靠近。
    ”让他过来。“太子道。
    此人一来到太子马前,还没开口说话就先痛哭失声。
    见这人模样很有些熟悉,仔细一看,竟是一名跟随在裴孝左右的裴家旁支子弟,太子心里就是咯噔一下。他神情阴鹜地瞪着来人,见其还哭个没完,不由得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说,到底出了何事?“
    来人这才抬起头,尚带着泪水就满脸恨意地说道:”是将军他……他被贼人害死了啊!太子殿下,请您一定要为将军报仇啊!他死得好惨,死无全尸!末将是拼着这条命才逃出来的,其他的人都……都死了!“
    太子顿时就呆立在了马上,片刻后才缓过神来。
    虽然对于裴孝的愚蠢行为,他之前已是十分怨恨,但眼下真听到了对方死讯,太子反倒有些难以接受了。那好歹也是裴家的重要一员,还没征讨就死在一场可笑的哗变之中,若是母后知道了,会不会怪自己无用?
    但转瞬又一想,这场哗变总要有人来顶罪,裴孝死的正好!
    太子越发觉得留在这里很不安全,直接说道:”你且退到一旁去!此事我自有分寸!“他勒马环顾四周,那张俊美的脸已是阴沉之极。这里,不太对劲!”传令下去,即刻返回大都!“
    话音刚落,大地忽然颤抖起来,前方隐约有强硬清脆的马蹄声响起,似有无数铁骑滚滚涌来。片刻之后,就见尘土飞扬之中已有一支人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在这支队伍的最前面,一名劲装男子英姿飒爽地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正冷笑着望着自己。晋王!他怎么会在这里?太子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心中不安的感觉尤其强烈。
    不等他说话,晋王已是高举一卷圣旨,对着太子以及他身后的两万兵将大声说着:
    ”众位将士听令,太子纵容裴孝克扣粮饷、诛杀忠良,陛下已经下了圣旨,罢黜太子之位,将其押入大都候审!“
    晋王声音极具穿透力,众人大惊,圣旨?难道之前的流言是真的!普通军士们望着前面那位最高统帅,目光就有些怪异起来。
    太子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晋王,心里已是乱成了一团。
    晋王不是母后的附庸吗?他不是和秦王一起投靠了母后吗?!为什么竟然在这里出现!
    见对方念完圣旨后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太子冷笑一声,颇有些不屑地道:”晋王,我还以为你们能使出什么诡计来!原来不过如此,想用伪诏骗我束手就擒吗?你们打的好主意,可惜我不会上当!你不过是区区一个王爷,我乃是堂堂的越西太子!便是父皇真要罢黜我这个太子,也轮不到你来宣旨!你说你拿的是圣旨,谁能给你证明?到了大都,我自会去向父皇解释清楚!“
    晋王微微一笑:”太子,父皇并不想要你的性命,你又何必违抗圣旨、巧言狡辩呢?“
    太子挑眉,冷声道:”晋王,若是你敢再挡住我回大都的路,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晋王脸色异常平静,道:”这么说,太子殿下是执意要抗旨了?“
    太子怒道:”什么抗旨,你那是伪诏!“
    太子见晋王所带的兵马依旧没有让开道路的意思,心里起急,生怕回大都迟了,那边生出什么变端来,索性直接喝令所率的两万人诛杀晋王。
    他一声令下,更糟糕的情况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所有人一动不动,仿若无知无觉。
    对面的晋王微笑着望着他,似乎是在嘲笑他的无知愚昧,太子愣了片刻后,对着左右纹丝不动的将领大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将他拿下啊!“
    四周依旧是静得出奇。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个都仿佛是变成陌生人一样,他们都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太子看着他们,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寒冷极了。”你们……“他已经隐隐地察觉到了什么,可心里还是期待着,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太子,我再问你一句,你接不接旨?“对面的晋王手捧着圣旨,已是收敛起方才的表情,严肃地看向他。
    太子低下头,低低的笑声从他口中传出,随后笑声越来越大,笑到最后太子抬起头,眼泪都流了下来。如果这时候他还不明白,那他就真是愚蠢到了极点!
    他居然到现在才明白,父皇这么多年来纵容裴家,纵容裴皇后,根本就是为了让他们逐渐腐化,自己走向灭亡,包括这一次裴孝的贪婪,军中的哗变,幕后的那只手便是他的好父皇!他曾经以为,最恨他,最想置他置裴家死地的,是静王是郭家,如今他才明白最恨裴家最希望裴家灭亡的,是当今的皇帝啊!而这两万人,是母后送给他的,她明明说过这些人是绝对忠心不会背叛,可现在他们背叛了。
    母后在欺骗他,从一开始,母后就是要他来送死的。明知道父皇要杀他,明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个陷阱,母后却义无反顾地将他亲手送入死地。
    这是他的亲生父母,他从来不曾了解过的人。
    他们,都想将他置诸死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如此冷酷如斯。太子的心仿佛在滴血,身体也冷得很,从里到外都那么冷。
    想到自己从小到大,为了得到父皇的一句夸赞,为了让自己更配得上太子的身份,不断地学习礼仪,不断地看书学史……太子突然狂笑起来,他觉得,自己真是傻极了!
    ”原来,在所有人眼中,我就是那个最大的笑话!“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想到母后对父皇那种深刻的恨和爱,他的眼泪就伴随着笑声,不断地流淌下来,滴落在泥土里。”母后!你也只是个痴人啊!“随后,唰的抽出宝剑,横在了脖子上。
    ”我知道,父皇要杀我,母后也想我死。既然如此,纵然我活着回到大都,也不过是屈辱地死去。晋王,这一次只能让你失望了,我不会回去。“
    太子朗声说道,晋王见状不好,刚要抢步上去,却见到一阵红色的血雾散出。太子从马上跌落,倒在了地上。
    晋王下马走到了他的身边,太子没有闭眼,不知是望着大都的方向,还是望着自己,死不瞑目。
    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登天,太子至死都在寻求一个答案,可惜,至死他也不明白。
    不光是太子,就连晋王都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晋王看着这一幕,叹了一口气:”陛下有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将太子带回大都。“
    几日后,五万大军陆续回返大都,先后扎营在了大都附近军营,等候着皇帝的旨意,他们带回来的还有雍文太子畏罪自杀的消息。同时去征讨的将军裴孝则在死后被人列出几项重罪,当众被越西皇帝斥责为国之蛀虫,被御史们大骂了一番,死就死了,还不得以将军之职进行发丧,愣是被削成了一个白丁,可见处罚之严厉。
    元烈听到这个消息,将手中杯盏放到一旁,修长的手指在面前交叉在一起,他的脸上带着一抹许久不曾出现过的狠戾,眸子里带着彻骨的严寒和摧毁一切的凛冽。
    他面无表情地道:”用不了多久了。“
    王公公推开书房的门,见元烈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忙向元烈说道:”王爷,皇上方才派人来说是要让您立即进宫,怕是有什么急事!“
    元烈心里就是一沉,他之前曾多次临时被叫进宫,有几次是因为皇帝找他下棋或是说话,但还有很多次是皇帝突然犯了病,心情极度不平稳之下召他过去伴驾,今天会是怎样的情形?
    元烈入宫后,早有皇帝亲信等在这里,一见元烈下车,立刻如见到救星般,急急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道:”王爷您可算是来了!皇上一直在等着您呢!“
    元烈也不多话,直接上了他们抬过来的轿子,然后才问道:”皇上身体……“
    那位公公在轿子旁低声道:”您到了自然就知道了。“随后,让人抬着轿子就飞一般朝养心殿走。
    等到了养心殿,元烈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冷着一张俊脸,跟随在这位公公身后,还没等走进去,就已经听到了里面的惨叫声,皇帝又犯病了?想到每次皇帝犯病时都会暴怒无常的脾气,元烈忍不住蹙了下眉。
    ”这么说,皇上又犯病了?“醒辰殿内,裴皇后静静坐着,手中抱着一只猫儿。
    跪在她面前的小太监连头都不敢抬一下,颤着声音回道:”回娘娘的话,正是如此,皇上这次发病似乎比以往都要严重,今日更是屡次召见重臣,连静王、旭王,都被叫到了床前问话……“
    裴皇后嘴角笑容更冷:”辛苦你了,下去领赏吧。“
    等这人出去后,她才将怀里的猫儿放开,随后叹了口气,美丽的脸上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诡异感:”陛下,杀了你的亲生儿子,现在感想如何……“
    她的声音轻柔,语气诡异得让人胆战心惊。片刻之后,收敛起这些神情的裴皇后站起身,走过那只玩闹的猫儿,一直来到大殿之外。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遥望着养心殿方向,面无表情地对身旁跟过来的太监说道:”去看看赢楚,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太监应声道:”奴才这就去办。“
    养心殿
    元烈看着床塌上昏迷不醒的中年男子,眸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老太监张忠这时走过来,将一盏热茶放到了元烈身侧的桌上,劝道:”王爷,陛下不知何时才会醒来,您这样干等着总不是个办法,先喝茶歇息一下吧。“
    元烈扯了扯嘴角:”张公公有心了。“
    张太监笑笑,什么也没说,就退到了一旁。
    元烈眉头皱得很紧,眼下李未央正在郭家等着自己去救,偏偏自己在这里又无法脱身,总要等皇帝醒来……想到之前见到皇帝,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对方就晕倒在地的情形,元烈眼眸里复杂的情绪沉淀下去,这几件事凑在一起,绝不是一句巧合可以解释的。
    半个时辰后,静王出现在了齐国公府门外,由管家将其直接让了进去,郭导出来相迎,元英懒得客套,直接问道:”她情况如何了?“
    其实从郭导的表情已能猜到结果,但元英还是逃避的希望能听到肯定答复,可惜郭导注定让他失望了。元英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事情已经发生数日,他还是无法相信李未央居然也会倒下。或许是这个女子一贯以强硬到了极点的形象出现,以至于他们都忘记对方也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他在李未央的寝室外放慢了脚步,明亮的天光都被隔绝在了外头,空气中淡淡的药味充斥着口鼻。然后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李未央。她原本是极秀美的容貌,一双如秋水般沉静清澈却又带着凛冽寒气的眸子让他既恨且爱,可眼下原本柔美的五官灰暗得仿佛没有一丝生气,两日不见就瘦的仿佛脱了形,元英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将头别了过去。
    ”静王殿下,还请这边说话。“郭导在一旁适时地道。
    静王又回过头,深深凝视了一眼床上的李未央,终是点点头,走了出去。
    深夜,莲藕在屋子里打着瞌睡,赵月因为身体还未痊愈也已经被赶去休息,只剩下荷叶在灯下坐着,静静守着李未央。一阵冷风吹来,荷叶便起身去关窗户,谁知一道黑影闪过,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已经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那道黑影微微一笑,落在地上,一步步向床边走去。莲藕猛地惊醒,刚要惊叫出声,那人轻轻一挥袖子,莲藕只觉得浑身发软,明明还有意识却已经无力反抗了,甚至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床上的李未央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清丽的眸子冷冷地盯着对方。
    赢楚微笑起来:”郭小姐,旭王殿下被留在皇宫中,不必着急,我这就送你脱离苦海。“
    李未央似乎动了动,却又软软地倒在枕上,目光中却含着锋利的冷芒。
    赢楚道:”其实我也不想杀你的,这血咒过于毒辣,一旦施展于我自己的寿也大有妨碍,只是你实在太碍事,寻常的蛊又奈何不得,只好我牺牲大一些了。“他在李未央床头坐下,声音极度轻柔,像是情人之间的低语,”现在结果了你,你也不会太痛苦。“
    ”是么?“一道声音冷冷响起,赢楚吃了一惊,猛然回头,烛光之下赫然见到屏风后走出一道身影,俊眉秀目,眼神阴冷,如鬼斧凿刻般的精致面容,在烛火下看起来耀目而妖冶。
    是本该在宫中的旭王元烈!
    赢楚从床头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李未央,又盯着元烈,突然笑了起来:”原来你进宫是个幌子。“
    ”你施展调虎离山之计,我自然也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元烈一字字地道。
    赢楚大笑起来:”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捉住我吗?可惜,可惜啊,这血咒一旦施展,乃是不死不休,纵然你抓住了我,也没办法挽救李未央的性命。“
    元烈轻轻一叹,道:”那可未必。“
    此时,从屋子的四面八方涌进数名黑衣劲装护卫,对着赢楚虎视眈眈。这些人都是手段狠辣之辈,个个狠厉无情,赢楚不得已迎战,才接了几招就已经有些汗流浃背了,忽然一股大力,猛然攀上赢楚的脊背,赢楚下意识地将背后的人摔在地上。却不料元烈张弓搭箭,一道银光射向赢楚咽喉,他虽然侧身闪过,但是数名黑衣人已经从后面扑来将赢楚围在当中,封死了他全部退路。
    门口王子衿突然出现,大声道:”取下他的面具!“元烈飞身上去,一把扯下赢楚的半张面具,众人同时向赢楚面上看去,这一看之下,所有人都呆住了!赢楚的另外半张面孔上,并没有任何伤痕,而是赫然长着一张人脸!
    那张人脸比正常的脸要小一半,却眼耳口鼻俱全,眼睛紧闭,没有毛发,形态极端可怖,甚至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和里面流淌的血液,而且这脸上还布满了伤痕,有刀伤有烫伤,像是有人曾经试图将这张脸整个挖去却没有办法成功,纵然这些黑衣人全都是出色的杀手,却也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场景,尽皆向后退了一步!
    赢楚尖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面孔,王子衿咬牙道:”那就是他的弱点!“
    元烈怒声道:”扣住他!“数名黑衣人这才惊醒过来,强忍着恶心冲了上去,赢楚只顾着捂住自己面孔,竟全然不顾一切,元烈一剑斩断他捂住面孔的手,赢楚惨叫连连,向元烈凶狠地扑了过来,那些黑衣人连忙缠住了他,其中一人看准机会毫不犹豫上前一剑刺向了他的面孔,赢楚惊叫一声,面上那第二张面孔突然破裂了,大片血污飞溅出来,一股无比腥臭的味道蔓延开来,让人几乎快要呕吐。
    赢楚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站在原地,随后就这么仰天倒了下去,身体剧烈的抽搐着。元烈走到了他的身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有你死,才能救她。“
    赢楚盯着元烈,目中流露出诡异的笑容。
    ”你以为自己赢了吗?不,永远不会……“说完这句话,赢楚就停止了呼吸。
    元烈皱了皱眉头,急忙去查看李未央的情况,在赢楚断气的瞬间,李未央勉强撑住身体坐了起来,元烈连忙保抱住她,难掩心头狂喜:”未央!“
    李未央轻轻一笑,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元烈紧张的手指都在发抖,李未央握住他的手,转头看向王子衿,道:”谢谢你。“
    王子衿只是微笑,随后走了进来,道:”你们把这里都收拾掉。“
    郭导刚才一直在王子衿的身侧,这时候才追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子衿郑重道:‘我把嘉儿的情况全都告诉了我师傅,他告诉我说,最明显的地方才最容易被人忽视,我们要找到赢楚的弱点,却一直对他真正的弱点视而不见,所以我猜想,他的要害就在那张面具后面。”
    李未央看了一眼被抬出去的赢楚,轻声道:“他这是什么病?”
    王子衿道:“是人面疮。赢楚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尤其是蛊毒,都是极损阴德的,所以上天才会如此惩罚他,这也成为他全身上下唯一的致命弱点。”
    李未央轻轻一叹:“他明知道我中了血咒,为什么不干脆等一等。”
    王子衿笑了笑:“我想,他是不放心。”
    的确,李未央太狡猾,赢楚不放心,才会借着机会夜探,事实上他太谨慎太小心,才会反过来中了元烈的计。如果他真的等到血咒发作,李未央自然会殒命。
    蒋天这才从床底下爬出来,拍着胸脯道:“太吓人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东西!”
    元烈踢了他一脚:“走远点!”
    眼见宝贝女儿再次醒过来,闻讯而来的郭夫人不由得双眼泛泪,哽咽地说道:“嘉儿,你可算是醒了!”这些时日,郭夫人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支撑不下去了,她不敢想象若是这个女儿再出了什么事情,她自己恐怕也——不过现在好了,女儿醒过来了!
    “娘……”李未央下意识喊道。
    郭夫人忙道:“孩子,你别忙着说话,神医说待你醒来后就让你先喝点粥,再休息下就能恢复过来了。”她爱怜无比地摸了摸李未央的脸,仿佛躺在床上的这个少女,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莲藕这时候端着一碗粥走过来,道:“夫人,让奴婢来喂小姐喝吧。”
    “不用了。”郭夫人直接将碗接到自己手中,道:“还是我来吧,你将嘉儿扶起来。”
    莲藕忙将李未央扶着坐了起来,并在李未央的身后靠了个软软的棉垫。含了口郭夫人喂来的粥,李未央觉得自己的感官似乎被稀粥香甜的味道唤醒了一般,心口那里本来有着的寒气,渐渐地被驱散开了。因为一旁有着人一直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李未央在喝粥的同时,不得不扫了过去。
    见元烈和郭导都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便微微扯动了下嘴角,对他们露出个安心的笑容。
    有了稀粥滋润,李未央觉得恢复了不少,原本干得发涩的嗓子也清润了许多,一直将一碗粥都喝下肚,见郭夫人脸上满是庆幸与后怕,正直直地打量着自己,眼神中更有着惶恐和不安,李未央将碗递给一旁的莲藕,低声地道:“娘,都是女儿不好,又劳您担忧了。”
    “傻丫头,看你这话说的!”郭夫人用布绢给她擦了擦嘴角,嗔道:“你是娘的女儿,娘不担忧你,还能去担忧谁?不过,嘉儿啊,娘不怕累,可娘总是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一直活到老,能子女成群,一世安乐,这次的事真的吓坏娘了,娘险些以为……以为会再见不能见到你醒来……”
    说到这里,郭夫人再度落泪,声音哽咽。
    “娘好怕再次失去你啊!”
    李未央向郭导使个眼色,还不劝劝母亲,别光看着啊!
    郭导也怕郭夫人好不容易好起来的身体再度崩溃掉,于是,和李未央一唱一合的,很快就让郭夫人破涕为笑。李未央心里这才安定下来,见郭夫人面现疲色,李未央笑得乖巧又懂事,道:“娘,女儿不是已经转危为安了?您也要多注意身子,您放心,这回我是真的好了。”
    郭夫人终于被李未央劝走了,郭导看了王子衿一眼,笑道:“我还有些事要和你请教。”
    王子衿微笑不语,跟着他一同走了出去。
    一直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的元烈,这时候才走过去,毫不避嫌地直接坐在了她的床边,也不说话,就这样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人,如果可以,他更想就这样将她揉进自己的心里,再不放开。他好怕,表面看起来很镇定的他,其实心都在揪着,他真的很害怕她会一睡不醒……
    元烈的神情全都落在了李未央的眼里,他在害怕……这样的他,她并不陌生,每一次,似乎都是因为自己,这样一想,李未央突然眼神温柔起来:“我已经好了,别为我担心。”
    元烈紧紧搂住了她,力气无比大,像是害怕她会再度消失一般。烛光之下,他的面孔俊美而柔和,李未央笑了:“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
    两日后,南面战场的拓跋玉因为军中发生政变而被朝臣们囚禁,战事就此结束。大周看情况不对,也立刻上了请和书,齐国公班师回朝。
    天还未亮,街道上寂静无比。
    不多时,一辆马车从街角那边拐了出来,车头上挑着一盏火红的灯笼,随着马车行驶微微晃动着,离着老远,就能看到灯笼上写着的那个“郭”字。
    郭素穿着朝服,微闭双目,看似小憩的样子,外人却不知此时此刻的他,脑海中正在盘算着些许事情。而郭澄则是默默地坐在一侧,也不言语。车内气氛略显压抑,车外亦是如此,马车两旁跟着十几名骑士,个个身形彪悍、眼神凛冽,在队伍的最前面则由一名青年将领骑着马带队,此人穿着正四品武官的官服,亦是不发一言,绷着一张俊脸,眼神锐利的扫视着眼前的一切,正是郭敦,因为立下战功,如今他已经被封为威兴将军。
    接近皇城的时候天仍未亮,不过马车却多了起来,一路上走来,众人都客套交谈或是点头示意,便一同朝着御殿走去。
    近来陛下的身子每况愈下,上朝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这让朝中臣子担忧不已,然而所有人都把这话咽在了肚子里。众人眉眼之间还是忍不住会露出些许焦虑,心中更是小心翼翼地盘算着,到底哪位皇子有机会在将来登上大宝,他们也好早些和将来的掌权者打好关系。
    “皇上今日怎么还不出来呢?”一位颚下有须的男子转头朝另外一人说道。
    “哎!恐怕今日这早朝是上不了了!”那人微微摇了下头。
    这样的等待,对于大臣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因为皇上现在上朝的时间越来越短,今日恐怕也是来不了了。
    正当众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就听一个尖锐的声音喊道: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御殿之上,诸位大臣的脸上顿时露惊愕之色,显然是不太明白这是闹的哪一出。自从雍文太子自缢、裴孝被诛,裴后便足不出户,自闭在自己宫中,连世家贵妇们也少有能见到她的时候了,怎么今日竟会突然出现在这朝堂之上?
    裴后把扶着太监的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殿中的高位。
    自进殿后,裴后的唇角一直都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当她走到殿中龙椅之前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转身,带着一股丝毫不逊于元锦丰的威势,从上而下地俯视着殿上的臣子们。
    跟随裴后而来的女官们已经在龙椅之前拉起一道美丽珠帘,裴后的美丽容貌以及惊人气势在众人惊鸿一瞥后,就消失于珠帘之后,但那若有若无的注视,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让人浑身不自在。
    隔着珠帘,裴后的眼神一一扫过下面这些人。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诸位大臣仿佛猛地从惊诧中一同醒过神来,在下面齐声高呼着,声音在御殿中回荡不绝。
    千岁吗?
    裴后勾起一抹笑意,芊芊玉手雍容地一抬:“诸位爱卿,平身——”
    声音不大,但却足以让御殿上的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今日皇后怎会到御殿来呢?她虽然是皇后,可也只是一个女流之辈而已,更何况她还是裴家之女,以皇上近年来的强硬态度,也不可能允许裴家之女公然干涉朝政吧。
    仿佛不曾看到众人怀疑、不屑甚至是茫然的目光,裴后不疾不徐地说道:“皇上近来身体有恙,朝政之事便委派本宫暂代处理,诸位今日可有什么事情需要上奏吗?”
    这几句话虽是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她说完之后,坐在了龙椅右边的一个位置上。
    “皇后娘娘,不知皇上何日才能早朝?”说话这人正是站在文官行列中的陈尚,他本就是三公之一,在朝堂上颇有些威信,就连皇上也要给他些薄面,见今日朝上竟然是裴后出现,自然心中不悦。
    而陈尚这一问正好也问出了朝堂上其他臣子的心声,只是他们对于这位皇后却是敢怒不敢言。
    “皇上现在的状况只适宜静养,因此他才会让本宫代理政事,本宫自然也希望皇上的龙体能够早日康复,如此我也能卸下肩上这副重担!”面对质问,裴后一点也不慌张,从容地说道。
    不过她看向陈尚的目光却带着些许寒意,虽然寒意转瞬即逝,芙蓉面上挂着的一直都是淡淡的笑容。哪怕隔着一道垂帘,她也依旧是雍容的,美丽的,高贵的。
    听到裴皇后的解释,众臣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就在这时,齐国公郭素从队列中走出来,拱手道:“既然皇上龙体抱恙,那臣等只好待得皇上龙体康复之后,再来商议政事了,平日政务各部想必自能保持往日秩序,皇后娘娘身居后宫,对朝政之事并未涉猎,若是贸然接手,未必能够做得更好,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不见垂帘后有何动静,郭素继续说道:“不过今日皇后娘娘在此,老臣倒是有一桩奇事想说给这满朝的文武大臣听听!”
    说到这里,深深地望了一眼坐在垂帘后面的裴皇后。
    “哦,什么事让齐国公如此郑重?”
    “数日前我的女儿郭嘉突然昏迷,后被诊断是中了蛊毒,其后我们想方设法才捉住了下蛊的人,偏偏此人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爱臣赢楚!敢问娘娘一句,你对此是何看法!”郭素抬眼看向高坐在垂帘后的女子,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郭家兄弟面无表情地站在队列里,心里并不意外父亲的突然发难。
    裴后语气平淡地道:“赢楚杀人与我何干?我能体谅齐国公忙于政事过于疲惫了,在朝堂上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不过还请国公爷谨言慎行。”
    郭素也不再掩饰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愤怒,锐利目光直射向帘后的身影,冷哼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皇后娘娘,您做过些什么想必心中有数,还用老夫多言吗?赢楚已经交代,谋害小女之事正是受命于你!”
    他手一抬,直直地指向她。
    裴后却在帘后傲然不动,连说话的音调都不曾有着变化。她淡淡地道:“齐国公,你可知污蔑一国皇后是何罪过?”
    “赢楚伏诛之时,郭家众人都亲眼所见,不止如此,还有王家也可以为我作证!”郭素冷冷地道。
    二人已是撕去方才还遮着的和睦外衣,在大殿上对峙起来。
    “事情竟是这样?”垂帘后面的裴后突然笑了起来,清冷的声音也随之传来,“齐国公,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有证人,那事情的第一当事人赢楚呢?他的证词又在哪里?”在最后一句时,已变成了凛冽的质问。
    “你……”郭素正要说话,却听裴后再道:“赢楚既然亲口承认了一切,为何不在这里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再说一遍!”
    郭素目光冰冷道:“娘娘,您明知道赢楚不会背叛您,更不会指证您,所以才会如此!”
    郭澄上前一步,目光冷沉道:“敢问娘娘一句,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他请娘娘代政的旨意又在哪里?”
    裴后终于勃然变色,表情充满了煞气,如同三九寒冬一般肃杀:“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质问我么?!齐国公,你利用郭嘉陷害我不算,还纵容你的儿子当庭无礼,来人,将他们拿下!”
    数百全副武装的禁军冲入了大殿,齐齐将长剑指向了齐国公,寒光闪闪的锋利锐芒让人一时都睁不开眼睛。而此时,齐国公看到了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也听到了杀伐之声,他猛地转过头,盯着裴后:“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短短时间之内变生肘腋,殿上的诸位大臣早就被接二连三的巨变惊得目瞪口呆,瞥见郭素愤怒的眼神,说不出道不明的痛恨神情,陈尚等老狐狸顿时明白了,裴皇后这是借着皇帝不在的机会发作郭家,瞬间扫视了殿中一眼,却没有看到旭王和静王的人影,聪明些的大臣眼中俱是惊诧之色。他们哪里去了?是没在宫中,还是早就被裴后下手除掉了?
    垂帘后面,传来裴皇后的叹息声,声音轻柔,似乎是在为郭家惋惜:“齐国公,你又手握四十万重兵,深受皇上信任,可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皇家威严,不仅在军中屡屡收买人心,如今更是暗中蓄谋造反,与静王相勾结谋害皇上!如今皇上身患重病,你不思悔过,借机兴风作浪,妄图颠覆朝廷,污蔑于我!你之言行,有哪一点还配称之为国之栋梁?我身为越西皇后,又岂能坐视你这小人继续横行下去。所以……今日便是你伏诛之日!将人拿下!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大殿内,气氛顿时如冬日寒风刮过,骤然冷下来。
    外面乱糟糟的声音已是沉寂下来,但里三层外三层将整座大殿围起来的士兵,却是能看得真真切切!
    这是要逼宫?
    还是要造反?
    这样的阵势,是要将这里的群臣一窝端,还是只想将郭家整倒?众人不由腿脚发软,心头发颤。
    齐国公怒道:“裴后,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得到兵权?这东西南北四道门都是陛下亲信把守,你能逼宫成功吗?”
    裴后微笑起来:“是么,可惜这四道门如今都落入我的手中了。”
    禁军全都投靠了裴后?!众人都看向了秦王的方向,可秦王在一旁冷眼瞧着,却是并不作声。
    裴后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衣袖随风飘动,看上去有些不真实。
    刀锋已经架在了齐国公的脖子上,突然间大殿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这绝对不是宫中的禁卫,而本来表情从容的裴皇后此时面色发生了轻微的变化,宫内是不允许骑马的,她已经听出那马蹄声是什么来历……幸好有垂帘在前面挡着,下面的群臣又亦是望向外面,并未意识到她的失态。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停下来!大胆……”
    “他们不是禁军!快拦住他们!”
    “啊——”
    禁军此时已在外面和来人起了冲突,伴随着一声惨叫,外面骤然混乱起来。大殿内的众人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在这非常时期也没有人会蠢到去凑什么热闹,都在等着一个结果。
    在众人安静而焦虑的等待中,终于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本王来晚了,齐国公,让你受苦了,还请恕罪!”逆着光,有一道身影从外面不急不缓地走进来,他的腰上别着长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分不清那笑容是带着嘲讽,还是其他意味。但离着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血腥气息,众人看清来人是谁后,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元烈!不止是他,在元烈的身后还跟着上千名身披精甲的护卫,俱是气势迫人,他们走过之处,那些冲进大殿的禁军就不得不向后慢慢退去,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元烈身边亲兵全张开了弩机,对着远远站着的裴后。太监怒声道:“大胆!”他似乎尚未反应过来,便忽然被一箭射穿了胸口。众人没有想到,这么快,战斗便落下了帷幕。
    元烈既然能这样进来,是不是说明外面的禁军已不足为患了?
    见到旭王带人进了大殿,裴后一党同样惊诧莫名!
    裴后冷眼看着下面的闹剧,态度依旧是沉稳的,从容的:“旭王,你带兵公然闯入皇宫,莫非是要和郭家勾结,公然造反不成?”
    “造反?”元烈玩味地笑着,从怀里一掏,竟掏出一卷黄绢布来,“真不凑巧,我只是奉旨行事,而且这份可是皇上亲笔所书,盖有玺印……”
    旭王手里居然有圣旨?!
    众人这时候心里都是一动,和素来与皇帝感情不佳的皇后相比,被皇帝器重信任的旭王手里的圣旨,真实性似乎更大一些!
    元烈索性将黄色布绫直接展开,朗声读道:“旭王元烈,品性敦厚,忠君爱国,生性机敏……朕特旨下诏令其暂理朝政,望列位臣工尽心辅助!”
    他将圣旨直接让一旁的重臣阅看,几位老臣一目十行地扫视了一遍后,恭敬地交还给元烈,皆是跪了下来:“臣等遵旨!”
    “起来吧!”元烈淡淡地道。
    从这一刻起,真正暂理朝政的人,就成了旭王元烈,而不是所谓的皇后。
    “裴后你假传圣旨,事到如今还不悔悟吗?”元烈盯着那道珠帘,一字一顿地道。
    裴皇后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她隔着珠帘一眨不眨地盯着元烈,却是突然笑了起来,笑容之中有一丝奇异,又有些许莫名的温柔。
    她笑什么?是突然发疯了吗?
    没人知道,也不想知道,在场的众人清楚地知道,眼下裴家已是彻底完了,裴皇后手中的圣旨是假的,以武力压制众人偏又被别人压了一头,事到如今还有胜算吗?
    “娘娘若是还在等着裴家援兵到来,本王劝你还是不要妄想了,裴渊大将军早已被人暗杀,现在裴家军群龙无首,早就乱成一团了。”秦王突然开了口。
    裴后居高临下地看了秦王一眼,道:“你这样的墙头草,不配与我说话!”
    “将她拿下!留活口!”见她还不肯束手就擒,元烈直接下令道。
    珠帘内没了动静,众人冲过去后才发现,帘子后面的不过是数名瑟瑟发抖的宫女太监,裴后早已不见踪影!
    “该死,她是如何逃脱的?!”元烈怒声道。
    整个皇宫都被旭王、静王、秦王联手封锁起来,所有太监、宫女以及妃嫔一律呆在自己屋内不准擅自出来走动,其余人到处搜索皇后踪迹。
    “启禀王爷,不曾发现裴后踪迹!”
    听到这个消息,元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马上封锁全城,不能让裴皇后逃出大都。
    但眼下这个时候,能出得了宫,未必能出得了大都,绝不能让她逃脱!
    皇城外,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早朝这个时候,街上人迹罕至,静谧中突然有马蹄声传来,实在是有些惊人心弦。裴石不由有些不安,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马,暗中咬牙,将心一横,冷声道:“全速前进!”为了能快速占了先机,早有裴刚、裴云兄弟带人先去了宫中。但为了不惊动郭家和静王等人,他们带去的人实在有限,只是选的一些精锐,而裴石身后的这些人马,才是裴家手中的王牌!他们早早就潜入到大都附近,趁着晨色尚暗,在裴家一脉的守城官协助下,进入了大都。虽是数千人马,可他们却军容齐整,秩序井然,除了马蹄声,再无其他声响。
    之前因为太子故去,裴后自请不出,裴家年轻一代的嫡支子弟又尽数亡故,裴家已是遭受重创,不得不龟缩起来,养了这么久这才稍稍缓过一口气来,若是这次兵变能够成功,便是没有裴家血脉的皇子又如何?捧一个傀儡上台,照样可以让裴家再次立于朝堂之上!
    副将过来,低声道:“将军,已派人去前面探查了,一切正常。”
    虽说皇宫那里应该已经没问题了,但还是不得不小心行事。裴石眼望着皇宫的方向,心中激动,却还是吩咐道:“传令下去,照原计划进行!”
    望望天色,此时还早得很。从这里进入皇宫,里应外合,将那些不听话的人一举歼灭,时间上绝对是绰绰有余,宫门口,裴石亲自走在阵前,等候着约定的信号。可还来不及等到什么信号,已有上万人由两侧的高地以及树林中涌出,呈虎翼龙尾之势,迅速将裴家将士围住了。
    一人骑马而出,在距离裴徽几十步远的地方勒住战马,神色凛然,淡淡道:“裴石,你带兵来至皇城,可有兵部调令?”
    裴石看清来人正是本该被擒下的齐国公郭素,神色大变,杀气冲天而起,眼中寒光乍现:“齐国公谋逆,拿下此人,重赏!”话音未落,他已是腰刀离鞘,催马斩向郭素。
    虽然裴家精兵都十分出色,可齐国公带来的将领士兵多半出身军旅,擅长联手作战,利用完美的军阵将裴家军队分割开来,再凄厉的刀锋也终抵挡不住不断涌出的新增郭家军,裴氏军中不断有人倒下,继续战斗的人越来越少。
    血水从郭澄面上流淌而下,手中刀口渐渐发卷,他本能地挥刀,目光冰冷地望面前血肉横飞的尸体。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本来还奋勇反抗的裴家军尽数投降。裴石更是在乱战时死于乱箭,尸身被人一刀砍下了头,高悬马前。
    郭素则再次分兵布将,派了一支人马立刻行去勋贵区,协助城中守军维持治安。有了这场厮杀,裴家造反之名已是落在了明处,不用再对他们有所顾忌了。
    宫中乱成一片,养心殿门口却安静而诡异。裴怀贞轻抬脚步,走上汉白玉台阶,往殿内走去。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地升起,琉璃瓦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也将皇后的眼神映得幽幽闪光。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要逃出宫中,可她偏偏没有走,而是来到了这里。
    大殿内,熏香燃着,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吱呀”一声,寝宫的门被她用力推开,外面的光线刹那间涌了进去。原本昏暗的大殿顿时亮了起来,一个人背对着她站着,像是已经等了她很久!裴怀贞缓缓地走进去,在距离李未央七八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没想到你胆子还挺大的,皇帝的寝宫也敢这样进来。”裴怀贞嘲讽道。
    李未央也不看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昏睡在龙榻上的越西皇帝,微笑道:“做皇后就这么好,可以让你甘于抛下世家嫡女的尊贵,委曲求全,百般讨好,甚至用着秘药来取悦男人?若不是裴家有着种种秘法提供于你,怕是雍文太子都没有机会降生吧?”
    李未央这番话说完,气氛骤然冷下来。
    裴怀贞似有薄怒,却又镇定下来:“你很懂得别人的弱点在哪里,也知道踩哪里是最痛的。”
    李未央终于抬起头,目光直盯着裴怀贞:“你在越西皇宫过得如何,的确用不着我来评判,可你在大历的所作所为,却是与我有关的……裴怀贞,我问你,我的祖母、母亲是不是你派人杀的?”曾经的那一幕是李未央每次夜半时分的梦魇,地上的鲜血,一张张失去生气的面容,一具具没有了温度的尸体,昔日的亲人,转眼化作尘土一捧,李未央的眼神变得锐利,紧紧盯着对面的女子,逼问着。
    裴怀贞冷笑道:“是我又如何?”
    李未央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道:“想来除了你,也不会有人能如此精准地找到我要保护的人,这一桩桩,一件件,总算到了可以做一个了结的时候了。”
    了结吗?
    裴怀贞一挑眉,凤眼弯起:“是吗?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可话里话外,却丝毫没有一点遗憾的意思。“反正,我已为安国报了仇,你便是杀了我又如何,你的那些亲人还能活过来不成?李未央,你便是笑到了最后,身边又还剩下了谁?不过也是个孤家寡人罢了!更何况,你今日既是冒险入宫,便连这孤家寡人也不必做下去了!”
    殿外忽然传来几声惨叫,李未央表情不变,心里已是有了不详预感,看对方的神情隐隐带着得意,怕是留有后手。
    裴怀贞见她眼神飘动,就已知道李未央猜到了,不禁微微一笑,道:“听到了么,声音是不是很熟悉?这里虽是他的寝宫,可这里也有我布置下的人手和机关,你带来的那些人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这里,此地也将会是你的葬身之地!”
    果然,在她说话的时候,又有几声惨叫响起,前后加起来,李未央带来的十八名亲卫应该是所剩无几了。很快,就有黑衣人走进内殿,向裴怀贞禀报道:“禀娘娘,属下已检查过,十八名埋伏在外的护卫,尽数伏诛!”
    十八人?李未央眼神就是一闪。
    裴怀贞点点头,凤目瞥向李未央,微微一笑:“将她也绑下去,记住,要好好地款待她。”
    谁料,李未央的声音在这时突兀地响起。
    “裴怀贞,你是怕了吗?”
    裴怀贞冷笑着看她:“莫非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太晚了,我不想听。”
    她这样说着,似乎是想看到李未央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但让裴怀贞遗憾的是,事到临头李未央依旧是表情平静,不,李未央嘴角微勾,甚至露出一丝嘲讽来。
    “裴怀贞,你的女儿已经死了,太子也死了,可怜他们到死都不知道,他们的母后只是把他们当做棋子来玩弄,并不是真的为他们着想!安国公主那样骄横狠辣不思悔过,难道不是你刻意而为纵容出来的吗?有哪个做母亲的会那样纵容女儿?又有哪个爱女儿的母亲会去让女儿出卖色相来玩弄臣子?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虽然我的亲人被你诛杀,但他们都曾真心关心过我,爱护过我,你呢?你不曾爱过你的子女,从来没享受过所谓亲情,至于越西皇帝,你的丈夫,你又得到他几分?在他的心底,或许连朝堂上的臣子都要比你来得重要,你这样的人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一国之母?自欺欺人到了你这地步,也真是一种境界了。”
    “裴怀贞,你可真是个可怜虫。”
    裴后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憎恶:“那又如何?我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后,我是这越西一国之母,除了我,谁又配坐在这凤座之上?”
    “皇后不过是最后一张遮羞布,他可有真心将你当做过妻子?他可有真心敬爱过你?连基本的体面也不过是看在裴家的面子上施舍的,又与你有何干系?”李未央语态悠闲,字字如刀。
    “若不是裴家,他当初又怎会坐上皇帝宝座!”裴后柳眉深深蹙起,气息微乱,显然动了真怒。
    李未央表情平静,心里却在掐算着时间。其实这次她来养心殿,带来的并非是十八个人,而是十九个人,那十八名死去的人是她带来的亲卫,剩下的这一个则是她尤其信任的婢女赵月,刚才外面出事,听裴后死士禀报死去的是十八个人,她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赵月能给自己带来惊喜?如果在自己拖延的这段时间里,赵月搬来了救兵……
    但事实证明,便是李未央算计得再好,也会有掌控不住的意外。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惜在我面前耍花腔,你还太嫩了点。”裴怀贞突然大笑起来。
    “我从来不打算回头,李未央,你就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裴怀贞挥了挥手,数名黑衣人挥舞着手中的火折子,顷刻间,就点燃了宫中两侧垂着的帐幔,那东西沾火就着,火光迅速地蔓延开来。
    李未央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样做,脸色也是一变,转瞬周围帐幔已是燃成一片,根本就没了阻止的必要性了,看着裴怀贞站在那里微笑如初,李未只央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到了这么要紧的时候对方不想逃跑,而是要跟皇帝同归于尽!
    “小姐!”殿外忽然传来赵月的喊声,李未央就是心里一喜,但眼下的局面,还是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开来了。她算计好了一切,唯独没有算到这个女人居然会真的爱上元锦丰这个皇帝,因为深爱,所以最后时刻对方放弃了唯一活下来的机会,选择和这座宫殿里的人共赴黄泉……
    李未央扫了一眼躺在龙榻上昏迷不醒的元锦丰,抬眼看向裴后。
    “你疯了。”竟然不惜自己殒命,也要拉了人下地狱。
    裴怀贞却连看都不看李未央一眼,径直慢慢走到了皇帝的身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面孔,微笑起来。
    李未央看着殿口守着的侍卫,明明看到火光这些人也如同雕像一般一动不动,他们都是裴后精心培养的死士,在这种时候还忠诚地执行着主子的命令,哪怕他们的主子是要去死,他们也依旧继续执行着,毫无一丝一毫退却之意。
    当被赵月找到并告之了情况的元烈赶到养心殿外殿,看到的就是里面火光冲天的景象,看到里面燃起的熊熊大火,他的心脏几乎骤停,如果他得到的消息不假,那么未央此时应该正在里面!
    他脸上瞬时间没了血色,随即腾身而起,几个纵跃就进了大殿,直扑向那个被烈火烧灼着的寝宫,却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未央”,就被一道杀意锁住,不得不抽出长剑,与来人搏击起来。
    李未央恰在此时望过去,正好看到元烈冲过来的这个瞬间,她的心也猛地停顿了。
    “未央!”
    那个人在烈火中飞入,俊美的脸上带着她熟悉的焦虑,看到她安然无恙的瞬间,他眼睛一亮,但随即就被从旁边窜出来的黑衣人挡住了去路,厮杀起来。隔着这道燃烧起来的火墙,李未央依旧能够看清这个少年的模样,曾几何时,他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她的元烈,果然已经长大了呢。
    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实,可当此时此刻隔着大火,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会永远留在这里的时候,唯一升起的不舍,居然是对他的……而看到他在自己最危机的时刻出现,涌出来的情绪居然不是担忧,而是喜悦……
    “人都来齐了……”裴怀贞在火光映照下笑得肆意,她的笑容极为美丽,目光锁住了元烈,似笑非笑的神情。随后她低下头,轻轻在皇帝耳畔道,“看见了没有,你最宝贝的儿子来了呢。”
    黑衣人一茬儿接着一茬儿的冒出来,元烈去路尽数被死士挡住,他的身形几纵,焦急之间剑法竟变得越发诡异起来,就见寒光频频闪过。与此同时,赵月刚刚杀死一名黑衣人,见状连忙过来支援,却再次被人牵绊住了。
    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打斗中的元烈心急如焚,一不留神左肩又被人斩了一剑,鲜血一下子喷涌出来,他的腿一软,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而周围的几名黑衣人刀剑齐上,朝他身上招呼了下来,元烈在危急关头就地一滚,对方刀剑落在地上,溅得火星四窜,这样的情景看得李未央心也跟着提起来。这样下去,他们非都死在这里不可!
    大火那边,李未央的声音传了出来,在这种时候,她依旧是冷静的,只带着微微的焦急,却似乎并不为自己的生死而动容,而只是单纯的催促他离开。
    “元烈,你快走!”
    元烈一言不发,再次手刃一人,眼见距离李未央还有着一段距离,他足尖一点,就急扑过去。
    黑影急闪,又一人突然出现,手中短刃直劈向了元烈要害,元烈堪堪避开。
    殿内火光冲天,大殿上不断的有东西掉落下来,眼看这里就要成为一片火场。大火熊熊燃起,火光甚至在外面都能远远看见。
    有人闻讯赶来,就望见了火光冲天的这一幕。
    “养心殿起火了!快去救火!”终于,有人大喊道。
    带人赶过来的静王元英看着自己带来的人与黑衣人厮杀在一起,遥望殿上冒起的滚滚黑烟,他脸色阴沉,再不复平日里的笑如春风。
    时间不等人,这么一会儿时间内殿已经被大火烧得噼啪作响,寝宫内元锦丰幽幽醒转,当看到元烈冲进寝宫和追进来的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时,他那本来无神的眼睛立刻变得锐利起来,猛然从床上跃起,一把推开裴后,身形极快,顷刻之间就杀死了纠缠住元烈的黑衣死士。“还不快走!”见元烈竟然一脸惊愕的看着自己,元锦丰冷喝道。
    “你……”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她走!”猛地一推元烈,元锦丰命令道,“这里通着一个地道,你和她快从地道出去!”说着,他飞快按下古董架旁边的机关,一个密道就露出口来。而这时候上面不断掉落的燃火木头,无不在预示着,这座宫殿快要倒塌了。
    “快走!”
    眼见着元锦丰脸上流露出不舍,元烈骤然明白过来,他叫道:“父皇,不要!”想抓住对方,却被对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将他和李未央一同推进了地道。
    元烈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往后推去,他下意识地伸手,却没来得及抓住对方,上面的入口就已经合上了。而他最后见到的景象,是元锦丰一身黄袍,立在上面,好像对自己笑了一笑。
    “烈儿,好好活下去——”
    直到再也看不见元烈,元锦丰手中剑再不停驻,如同染血的花,开遍周围人的胸前、身上,每一朵血花,都在烈火中迸现出最美的风采。污浊的黑迹在地上蜿蜒,那是干涸的血液,只可惜,当他用尽力气杀死最后一个死士后,已是再也无力支撑摇摇欲坠的身躯,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养心殿剧烈摇晃,头顶的梁柱更是一根根倒下,有一根甚至砸中了他的左腿,将他压在了下面。
    冲天的烈焰已经将寝宫包围,元锦丰灼热难当,提起最后一丝力气从廊柱下勉强爬了出来,艰难地向地道那里挪去,这时候裴后却突然扑了过来,死死扣住他的肩膀。皇帝早已无力挣脱她的扼制,也渐渐陷入临终前的迷乱,他眼前模糊,仿佛出现了心爱女子的身影,心爱的栖霞正在向自己招手,而现实中女人的执着,那种非要拉他一通坠入地狱的可怖坚持,迫使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火光中,裴后声音轻柔,伴随着噼啪的火焰,吐字如玉:“元锦丰,太子才是你和栖霞那个贱人的亲生儿子。”
    皇帝猛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裴后。
    裴后笑容如同少女一般静谧美丽:“你不但冷落了那个孩子许多年,还亲手杀死了你最爱的儿子。”
    “不!不!这不可能!”皇帝勃然变色,元烈那么酷似栖霞,怎么会不是他们的儿子!
    裴后神秘地笑了笑,轻柔地道:“这是你欺骗我的代价,还记得吗,你说过要生死同穴,永不负我。”
    皇帝惊恐和震怒的眼神似乎取悦了她,她大笑起来。
    皇帝的胸口翻滚,外面重重叠叠的喊杀声,嘶吼挣扎的喊叫声……纷纷扰扰,似乎都离他远去了……他的世界中,只剩下对方绝美凄艳的笑容。
    烈焰,逐渐将二人吞没。
    熊熊烈焰中,似乎有人在放声长笑,那笑一声又一声,如同哭声一般,让人听了,心中发寒。
    悲怆入骨的笑声,到最后似乎还带上了得偿如愿的喜悦,渐渐地低下去,细如游丝,最后慢慢湮没于熊熊烈焰之中。
    而属于元锦丰的时代,也就此过去了。
    地道的入口早已关上,外面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李未央被元烈紧紧抱在怀中,火光中的那些身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而此时,李未央却莫名的无法从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收回思绪。裴后凄厉的笑声虽然已经消失,但却依旧在她的耳边回荡着,久久也不曾散去。
    元烈紧紧抱住她,因为李未央之前被坠物砸伤了脚,当元烈发现这事后,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她,他的身形略微有些不稳,妖异俊美的脸庞上冒出层层细密的汗珠,尽管如此,却依旧没有将手中的人儿放下来。
    这一生,他都不会放手了。
    地道入口关闭后,整个地道便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元烈从自己身上摸出火折子,而此时李未央也已经回过神来,她轻轻的推了一下元烈,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元烈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又默默地抱了她一会儿,他这番举动似乎是在确定怀中的人无事一般。而李未央也只是安静的任由元烈抱着,他的不安和紧张,她都看在了眼里。时间就这么缓缓的走过,犹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元烈才松开了她,不过却依旧用手牵着她的手。
    十指紧扣,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却也可以温暖二人的心。元烈将墙壁上的火把取下来,拿在手中,对着李未央说道:
    “我们走吧。”
    他牵着李未央继续朝地道更深处走去。地道并不是笔直的,而是弯弯曲曲迷宫一般,他们二人走了许久之后,才到了一处略微宽敞点的地方,元烈用手中的火把将周边的火把点亮后,他便扶着李未央在这里坐了下来。
    “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元烈俊美的脸上似染上了一层复杂之色。
    李未央用袖子擦拭了下元烈脸上沾染着的灰烬,而她的手却被元烈紧紧握住。他的复杂心情,他对自己出身的不甘,李未央向来是知道的,而此时,她可以感受得到他心底的难过。然而,这样的他却是她不想见到的。
    “他没有后悔……走得也很安心……”李未央反手握住了元烈的手,缓缓说道。
    是的,元锦丰走得时候心甘情愿,因为他终于可以去见他此生最爱的那个人了。而裴后……李未央一阵漠然,随后嘴角浮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容,重生后的她日日都在算计,算计别人,又何尝不是在算计自己,然而她却少算了一样东西,最容易发现,也最忽视的东西。
    那便是人心!所以她没有想到,裴后居然要和皇帝同归于尽。
    “恩,我知道!”元烈将头靠在李未央的肩头,就像小时候一样。
    “裴后……也如愿了!”元烈漠然地说着。
    “是啊!她也如愿了,虽然她得不到陛下的心,但最终她和陛下却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了……”李未央有些唏嘘。
    她还是小看了裴后,想来裴氏家族之所以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裴后一手促成的吧。她是那么地深爱着元锦丰,这份深沉的爱,已经深入到了她的灵魂之中,更是让她爱到已经失去了自我,而正是因为这样浓烈的爱,才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元锦丰纵容裴家,纵容子女胡作非为,目的就是为了架空裴家的权力,但是裴后却并不在乎,即便是家族因为元锦丰的纵容走向毁灭,她也不去理会。
    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她爱着一个人,爱着那个给了她无上荣耀,却让她伤心欲绝的男人!她的聪明,她的算计,她的谋略,她的狠毒,她的阴冷……甚至她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而已,也只是为了他。
    想必裴后早就料到会有今天的局面,所以她也早已决定了,不管皇帝变成什么样子,是疯了也好,死了也罢,她都要与他在一起。
    只因她的心中早已容不下其他的东西,裴氏家族又如何?江山社稷又如何?都比不上那个人对自己的软言细语……然而终其一生,裴后也得不到元锦丰的爱,所以即便是死,她也要带着元锦丰。
    这一场火或许是烧掉了养心殿,但却圆了裴后最大的愿望!
    只是她的愿望来得太过沉重!饶是李未央,也不得不为之震撼。
    “哎呀!”正想着事情,身旁的元烈突然像是吃痛一般,抱着腿蹲下来。
    “怎么了?”李未央一愣之后,忙凑过去问道。
    “未央,我的腿受伤了,好疼啊……”元烈可怜兮兮地说道,眼眸之中甚至露出小狗般委屈的神情。
    “快让我看看,是伤着哪里了。”李未央心头一震,就要去查看他的腿。
    却不想被元烈避了开来,不过口中却继续可怜兮兮地说道:“不要!你还是别看了,我觉得这条腿应该是废了,你如果看了,一定会心疼的……到时候……”
    “……”李未央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元烈肯定还要再继续说下去。
    “到时候……万一你觉得内疚,想以身相许怎么办?我……我虽然不想趁人之危,可是我肯定会忍不住答应的……”元烈抬眼望着她,晶晶亮的黑眸满满的都是她。
    灿烂如星辰一般的黑眸,让李未央看得怔住了,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他在火海中执意不肯独生的固执表情,眼前的人是她的元烈,是她一个人的,李未央的脸上慢慢地浮起如夏花般美丽的笑容,她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元烈,缓缓地开口说道:“……好,那你就准备答应吧。”
    她知道元烈的腿伤是装的,但是……但是不要紧,这是重生后的第一次,她决定依从自己的心意,嫁给一个男人,嫁给只属于她的元烈。
    “你……你说什么?”元烈本来笑着的脸一下子呆住了,随后,惊喜若狂地追问道:“未央,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什么?是……是答应我的意思吗?你真的准备嫁给我?我没有听错吧?”
    李未央微笑着点头,道:“你没有听错。”
    “未央……”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喜悦瞬间充斥满了元烈的四肢百骸,激烈跳动的心脏就要溢出他的胸膛。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抱起李未央就原地转起了圈圈,“太好了,未央,你是我的了——”
    大都看似平静,但短短数日之内,却已经风云变幻。
    现在皇位悬空,朝中大臣以及大都百姓都在揣测究竟会是何人继任皇位。而在所有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当中,无疑是以静王元英的实力为最强,只因他背后有手握兵权的郭家,以及郭慧妃。而很多朝中大臣也颇为忌惮郭家,在左右衡量之下,皇位的继承人似乎已经暗中敲定。
    但……裴渊死后,旭王元烈竟派人接管了裴家全部的军队,并且以雷霆手段杀死二十三名不肯服从的将领,迅速掌控了局势。旭王的支持,也是谁能登基的关键。
    翌日,郭夫人一大早便奉诏入宫了。郭家人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往深了想,只当是郭惠妃有些体己话要与国公夫人说说而已。
    寝宫之内,数位宫女各自垂首立着,郭惠妃坐在软榻上,身着一袭白色暗鱼纹缎面裙,发髻梳得很简单,只用了两枚对簪别住,整个人看上去异常素雅。现在正是皇帝新丧期间,穿着打扮自然会与平日不同,而坐在旁边凳子上的国公夫人也是如此,一身素色深绿长裙,身上毫无配饰。
    不多时,就有宫女捧着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有两个莲花白瓷茶碗,里面泡着今年新进贡的茶叶。宫女将茶碗各自放在了郭惠妃及国公夫人身侧的茶几上,接着便又退了出去。
    “惠妃娘娘,近些日子身体可还安好?”郭夫人关怀地问道,惠妃的脸色比前些日子更难看了。
    “也还好!只是陛下驾崩,各类琐碎的事情有些多,倒也是费了好些精力!”郭慧妃说道,不过提及皇帝,她的眸中还是闪过了一丝难过的神情。
    郭夫人不由得悄然叹息了一声,先帝与郭惠妃毕竟是夫妻一场,如今先帝走了,她岂有不难过的道理,不过以后倒也有好日子过了。有了郭家人的支持,静王继承大统之事是水到渠成的,日后郭惠妃便是太后娘娘了。
    “望娘娘节哀,保重凤体才是要紧之事!”
    “这是自然,其实我今日请嫂子入宫,也是有件事情想要与嫂子你商量。”郭惠妃端起放在一侧的茶碗,拿起盖子轻轻地抿了一口,掩住了眼睛里的为难。
    郭夫人敛了下神色,“不知是什么事情?”
    “大嫂也是知道的,元英他一直爱慕着嘉儿,只是……唉,以前的事,我也就不多说了,嫂子,如今恐怕这孩子还没有死心。”
    郭夫人却微微愣了下神,心里很有些不安。
    郭惠妃含着忧虑道:“我知道嘉儿对元英没有这个意思,但元英的脾气……我阻止不了他多久,你们要早作打算。”
    郭夫人应了,恰在此刻又有女官进来:“惠妃娘娘,殿下请您喝药。”
    郭惠妃一愣,随即笑道:“我的病已经好多了,不必喝药。”
    可是那女官抬起的药碗并未放下,径直送到郭惠妃面前。
    郭惠妃面色极为难看,郭夫人皱起眉头,惠妃终于咬牙,一口喝光了药,道:“下去吧!”
    女官却微笑道:“娘娘,静王殿下让奴婢近身伺候。奴婢不敢擅离职守,请娘娘不要怪罪。”
    郭夫人愕然地看着这一幕,郭惠妃长叹一声。接下来二人便都未再提起此事,郭夫人又陪着郭惠妃聊了一会儿家常后,便起身告辞回府了。
    郭夫人的马车行到郭府门前后,早已有人在等候她了,李未央穿着一身朴实无华的白色长裙,上面有紫色海棠的暗纹,发髻上只有一枚珍珠银簪,内敛而典雅。
    “娘,您回来了!”见郭夫人要下车,李未央赶紧走过去,从婢女手里接过郭夫人的手,搀扶着她缓步走下来。
    “你怎么也到外面来了,风这般大,怎么也不加件披风?”郭夫人摸着手心里有些凉意的指尖,微微斥责地说道,但眼眸中却满是宠溺之色。
    “娘,不碍事的,我不觉得冷,我们先进去吧。”说着话,李未央便扶着郭夫人朝府里走去。
    郭导也在门口迎接郭夫人,只不过母亲才下车的时候,眉眼之间似乎隐含着一股愁容,但在她看到李未央的时候便又散去了,他暗自揣测莫非今日进宫遇到了什么不如意的事情?
    郭夫人的院子内,李未央将金菊茶递了过去。
    揭开茶盖,菊花的香气瞬间蔓延开来,郭夫人只觉心中一暖,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她不想让女儿嫁入皇家,这后宫中的尔虞我诈,她已经是见识过了,如何会舍得自己这个宝贝闺女。
    “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今日进宫,遇见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不妨说给女儿听听……”李未央语气轻柔地问道。如果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情,郭夫人不会这么多愁善感的,她毕竟是大家女子,经历的风雨自然不少,想来她今日进宫,牵扯到的事情可能会与自己有关。隐约之间,李未央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之所以这么笃定,也是因为郭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比起平日而言,多了些许为难。
    “娘没事儿,没事儿,只是方才被这水汽熏着眼睛了而已,你莫要慌张!”郭夫人拉过李未央的手轻轻地拍着,她不敢再看郭嘉的眼睛,生怕不经意间泄露了什么,让女儿也跟着一起忧愁。
    郭夫人还在回府路上的时候,便想着今日郭惠妃向她提及的事情,思来想去,决定暂时不要告诉嘉儿,等先与老爷、儿子们商量一番后再决定怎么做。
    “好了,娘也累了,想歇息一会儿,你先回去吧!”郭夫人慈爱地说着,眼中飘过一丝复杂,但她很快就敛下眼眸。
    “恩。”李未央乖巧地点了下头,没有多言,随后领着莲藕便走了出去。
    李未央默默无语地走着,心中已是浮想无数,郭夫人或许自认为掩饰得很好,可惜从下马车那刻起,对方看自己眼神的微微变化就已是被她察觉到了。那种不舍与难过,是她从没有见到过的……
    郭夫人院子里的小花厅,一整夜都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裴后一死,整个裴氏家族也相继论罪,裴家算是彻底垮台了,正该是喜庆的时候。只是此时屋内气氛却过于沉默,众人的头顶仿佛都有一片巨大的阴霾,脸色深沉如死水。
    “老爷,这可如何是好?”郭夫人担忧地问道,此时的她已经全然没有了见郭慧妃那时的镇定。
    “嘉儿是我的心头肉,况且她对静王并无男女之情,若是强迫她嫁给静王,只怕会耽误她的一生……”郭夫人看着郭素,缓缓说道。
    郭夫人不想勉强郭嘉,而且她也知道这个孩子的脾气,她想要的是郭嘉的幸福而不是什么荣华富贵,虽然嫁给静王就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后,这对整个郭家而言都是无上的荣耀,但如果得来这些荣耀要用宝贝女儿一生的幸福去换的话,她宁肯不要。
    郭素自然也明白夫人的意思,但是现在这个情形,想要直接回绝掉静王肯定是不行,这其中牵扯的利害关系是他们不能忽视的。
    郭导也是皱紧眉头,一言不发。他早就看出了元英对李未央的感情很热烈,很深沉。但是元英这样的人并不适合李未央,不久之后元英就会登基为帝,身边自然不乏各类女子,更不用说李未央与旭王之间的感情不容外人插足了,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想办法阻止这件事情。
    郭素一双英眉紧蹙,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女儿的姻缘之事,还要考虑整个郭氏家族的利益荣辱:“夫人,你放心吧,一切我会妥善处理。到了必要时刻,哪怕与静王翻脸,我也会尊重嘉儿的心愿。”
    一时之间,无人再言语。
    皇宫。
    元烈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
    “元烈,我不会放弃她的,你还是回去吧。”元英一语道破对方来到此地的目的,对于李未央这件事情,他是不会退步的。
    元烈浅笑了一下,元英这样的反应早在他预料之中。
    “你先看看这个再说吧。”说着话,就见元烈笑嘻嘻地从袖中拿出一张纸,“这是皇上写的继位诏书的摹本,你想不想知道这上面写的继承皇位的人到底是谁?”
    继位诏书?
    元英眼眸微眯,但却是寒光乍现。在这个时候,元烈拿出这份诏书来,明摆着就是威胁自己,他不用看也知道这诏书中的内容是什么。隐藏在袖中的修长手指已然蜷曲,狠狠地握成了拳头。
    千算万算,竟然算错了这一步,没想到父皇还留了一手给元烈。
    父皇,我们也是你的儿子,可你的心中只有元烈!
    “你知道本王对皇位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我只想做个闲散的王爷便可以了,所以陛下的诏书上说明,若是静王不仁,秦王和晋王殿下都可即位,当然……若是他们都不幸,那还有其他皇室宗亲,总不会让这个皇位空悬。我提出的条件,你一定会好好斟酌一下的,对不对?”元烈勾起唇,露出一个让元英看了就生气的灿烂笑容。
    用皇位换美人,怎么算都是一笔合适的买卖,元英是不会拒绝的。
    不待对方有所反应,元烈继续说道:“只要你放弃她,这纸诏书便会成为一张空文,永远不会公诸于众。”
    “……”元英冷冷地盯着笑容灿烂的元烈,此时此刻他的神情复杂之极,根本看不出来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只是沉默着,一语不发。
    见状,元烈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好好斟酌!”说罢,转身便走了出去。
    元英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变过,但是双眸却紧盯着元烈离开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也没有移开视线。他不是没想过斩草除根,若能现在就将元烈抓起来,而后夺过那份诏书,将其毁掉……不,不能这么做,元英又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那个人可是元烈,若非有着万全的准备,那个人是绝对不会这样大摇大摆来找自己的……
    元英蹙眉,一把将眼前的桌子掀翻,案上的奏章滚落了一地,该死的元烈!
    今日,齐国公府看上去与往日里并无不同,郭素照旧在天还未亮的时候便出门上朝了,而这次郭夫人却是将人直接送到了府外,那副神情竟然莫名复杂,带着一种忐忑不安。
    御殿之上,文武大臣已然分列站好。先皇丧期,朝中各项事宜都由静王元英暂代。
    “静王殿下,这是诸位大臣的联合上书,请您过目!”陈尚将一本奏书递给静王。
    接过奏书,静王打开来看,顿时脸色大变,正要说话,却见陈尚突然撩袍叩拜在地,口中高声称道:
    “静王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啊!奏本乃是诸位大臣联合上奏的,恳请静王以国事为重,继承大统,如此方可安定民心,延续万年社稷!”
    “臣等恳请静王登基为帝!”陈尚方才的话一说,其他的臣子全都跪伏在地,虽然这之中有一些并不赞同的人,但是眼下大势所趋,他们也只能跟随,一时之间,满朝的文武大臣都已经跪伏在地,恳请静王继承大统。
    “这……”元英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仿佛下一刻他就要拒绝一般。群臣等见状,立即继续说道:
    “殿下,皇位悬空会引得众人窥视,动摇国之根本,更会引得周边小国觊觎不已,若真如此,国之危矣……”
    有些老臣不由得目含泪光,似要哭出来一般,更有甚者已然哭出声来,仿佛国破家亡的场景已经出现。
    元英默默地扫视了下满朝大臣,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努力挣扎一样,过了半响之后,他的神色逐渐安定下来,眼眸也更加坚毅,就见他朗声说道:“既如此,本王定不负诸位大臣所望!”言罢,就见他转身,一步一步地朝着御殿之上的那座金黄龙椅走去,待走到龙椅之前后,又慢慢转身,他凌厉的目光扫视过下方群臣。
    这样的感觉,他等了究竟有多久,久到他似乎已经忘记了……
    “臣等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群臣的叩拜声中,静王元英慢慢坐上了这把象征着帝王无限权力的皇位之上。
    朝堂之上便开始论功行赏,郭素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中却隐隐有些焦急,若是元英今日颁布旨意让郭嘉嫁给他,他们就只能抗旨不遵了!
    “齐国公!”元英唤道,也将郭素唤回现实。
    “臣在!”郭素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此番齐国公府协助朕除去国之害虫,功不可没,可有什么想要朕赏赐的?”元英满含笑意地问道。
    郭素心中微微一震,但脸上表情却是不变,“臣不敢居功,唯有殚精竭力,继续效忠陛下!”
    郭素已然是齐国公的身份了,再往上也升不到哪里去,而且为了郭家人的安危,不居功是正确的选择,元英仿似看透了郭素心中的想法,依旧拟旨将郭家的人逐一加封。然而,旨意念完了,却也没有听到关于郭嘉的只言片语,更别提要让她嫁给元英了。郭素心中惊愕不已,但面上却异常镇定。
    元英为何这么轻松放过了她?这根本不像他的个性!
    散朝之后,郭素马不停蹄地赶回齐国公府,郭夫人赶忙步下台阶迎接。郭素才撩开车帘,就听到郭夫人的声音:“老爷,怎么样了?”
    “夫人,放心吧,没事儿了!”郭素拉过她的手,安慰着说道。
    郭夫人面上涌现出狂喜。
    “是啊,天晴了……”一直等到父母亲进去,郭导才抬起头,望着天边消散的云,轻声说道。
    虽然没有别人听到郭导的自言自语,但他的心却渐渐地放松开来,将来的生活,一定不会再这样险象环生了吧……
    十年后
    旭王府后院的一座院落内,有茶香弥漫在空中。
    李未央端坐在桌前,面上带着笑意,眸中神色更是有着从未有过的放松,在她身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套茶具,只见她芊芊玉手拿起水壶,微微一侧壶身,一道晶莹剔透的水柱便倾入茶碗之中。
    而在她的另一侧,坐着一名异常好看的男子,他单手撑头,漂亮而又深沉的琥珀色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李未央,嘴角含着的浅笑让人心醉神迷。
    “怎么,看了这些年,还没看够?”李未央将碧玉莲花茶碗递到男子跟前,由始至终,她都带着笑容。
    元烈握住她要缩回去的手,轻轻地揉捏着,脸上带着腻死人的温柔笑容,“就算看一辈子……也看不够。”那双晶晶亮的眼眸里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恋,李未央抽了两下没抽出手来,白净的脸微微地泛了红。不知是不是对方成亲后妖孽程度大大上涨了,每次对方来这一手的时候,李未央都觉得自己抵抗力大不如前,尤其是对方笑弯了眼凑过来时,她每一次都会忍不住红了脸,偏偏他还以此为乐,每每都戏弄于她,让她气不得恼不得。
    元烈嘴角笑意渐深,却还不放过她,欺身上前,在她耳畔低声笑道:“未央……我们再要个孩子吧?”李未央听了就要推开他逃走,却被他反手捉住,暧昧的气息,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就在这个时候,煞风景的人出现了。
    “娘,娘!弟弟抢了我的桂花糖!呜……”一道小身影从外面风一样冲进来,直接扑进了李未央的怀中,在她身后还跟着个小男孩,他也蹬蹬蹬地跑到李未央身边拉住她的衣袖,可爱的小脸一抬,道:“娘,姐姐吃了太多糖,所以我才不让她吃的,我没有欺负她!”
    他们的出现,让元烈嘴角抽搐,不得不努力板起俊脸坐回了原位,看到他们眼中只有娘没有爹,更是有些吃味起来。
    可还没容得他说话,又有一人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看其眉眼竟然与李未央有三分相似,不是别人,正是李未央的弟弟李敏之。如今的李敏之,身量开始长大,婴儿肥的面孔也变得俊俏起来,一双大眼睛格外有神,总是闪着狡黠的光芒,他一把捏住两个小娃的脸:“繁花,兮月,你们俩又来闹了是不是?皮痒了吧!”
    繁华在李敏之脸上“啪嗒”亲了一口,小脑袋靠在对方颈间左右磨蹭:“小舅舅,原谅我嘛!”
    兮月完全没点小男孩的自觉,把自家老爹的无赖学了十分,装模作样地眨了眨眼睛,好似真要委屈得流泪:“小舅舅,放了我吧,我再也不胡闹了!”
    李敏之嘿嘿一笑:“别装了,你们俩就是蔫坏!”说完,拎着两个小娃走了出去,小娃挣扎着,舞动着自己的胳膊表示抗议!
    看着他们三个又开始玩玩闹闹,李未央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来。
    本来还有些郁闷的元烈见到这一幕,心下一软,走过去和她并肩站在一起。
    “在想什么?”他低声问。
    她这才收回思绪,低声笑着:“嗯,在想你……”和孩子们。
    “真的?”
    “真的。”她回应道。
    温暖的温度,忽然就从指尖那里传来,不用去看就能知道,他的大手已经包裹住了她的,他们彼此之间十指相扣,彼此心无距离。
    一生一世一双人,元烈曾经这样对她承诺过,如今他也的确做到了。十年不算长,可对于他们来说,这十年时间有着无数的点点滴滴,还孕育了属于他们的孩子,时间也绝对不算短了。
    现在的她和他很幸福,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也许会如寻常夫妻一般起争执,或许他们还会吵吵架,但是曾经经历了那么多的他们更会珍惜彼此,不会轻易放弃彼此之间的感情。
    “五哥还在四处逃窜吗……都十年了,他还是这样躲着子衿。”李未央看了一眼书桌上的家书,叹了口气。
    元烈不屑地道:“他是躲不过王子衿的手掌心的。”
    李未央笑了:“是啊,子衿说过,哪怕用迷魂药、勾魂汤,也一定会把他绑着带回来成亲。”
    元烈接连摇头:“真是可怕的女煞星。”
    越西的历史,新的一页已经翻开,属于元锦丰的历史早就过去了,人们似乎也已经遗忘了曾经的这位越西皇帝。静王元英登基后半年便突然暴毙,这件事情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的死对王朝本身影响不大,旭王和秦王都扶持性情温和的晋王登基,很快平定了局势,而新君的儒雅温和,大度雍容,慢慢抚平了人们心头的阴影。
    李未央轻声问道:“元英他……”静王身体康健,又好不容易得偿夙愿,怎么会突然暴毙……
    “谁让他总想着派人来偷遗诏,这是咎由自取……”元烈伸了一个懒腰,微笑地道:“对了,我还要写封折子,请半年的假,带着你去廖州看龙船……”
    李未央不禁笑起来,仰头看了一眼天色,提醒道:“听说云州的蛋黄酥饼很好吃。”
    元烈揽着她,轻一下重一下地啄吻她的唇上,手臂寸寸收紧,嘴角一勾,便是醉人的笑容:“那就请一年。”
    (全文完)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5 20:58:07
    【番外】

    越西皇后(上)

    宫里四处都是静悄悄的,除了宫女的呼吸声,便只剩下自己的心跳。皇后厌恶嘈杂的声音,所以每一个人都是敛气屏息,生怕惊扰了睡梦中的皇后。
    馨女官轻轻掀开了垂挂的纱幔,昭昭日光中,屏息道:“娘娘,该起了。”
    裴怀贞睁开眼睛,看见阳光透过缝隙进入了重重帘幔,她的青丝垂在入宫前亲手绣的金缕玉枕上,散发出奕奕光彩。
    她坐起身,馨女官小心翼翼地捧来贡茶,白玉一般的茶碗,碧青的茶叶在茶汤里浮浮沉沉,只要捧在手心里便能闻到那澄澈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宫女们手中捧着一溜的托盘,上面放着衣裙、发钗、凤冠,金光璀璨,珠华耀眼,一眼望去只觉眼睛都花了。裴怀贞放下茶碗,站起身,张开双臂,宫女们小心细致地替她穿上繁杂富丽的衣裙,她们跪倒在地上,匍匐的,恭敬的,用尽一生的虔诚替她抚平每一丝裙上的褶皱。
    看着凹凸不平的铜镜,那里面的女子容颜绝美,气质超凡,穿着皇后的服饰,微微抬着光洁美丽的下巴,显露出一丝冷漠的骄傲。皇后,是啊,她是皇后,她已经是越西的皇后了。这样的尊贵,已经到了一个女人可以得到的极致,纵然后宫嫔妃众多,谁也无法动摇她的地位。
    馨女官垂头道:“娘娘,裴将军觐见。”
    裴怀贞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此刻抬起眸子,有一瞬间的怔愣。她的先祖是前朝郡守裴崇,裴崇的孙子便是助越西金赫皇朝生擒前朝末代皇帝的大将军裴信。到了她的父亲裴修这一代,更是帮助当今皇帝登基,立下赫赫战功,于是——她做了皇后。刚才阿馨提起的时候,她一度以为这裴将军便是父亲,后来才想起父亲还在边关,阿馨说的将军,应该是她的弟弟裴渊。
    “请他进来吧。”
    馨女官正要吩咐人拉起屏风,裴怀贞摇了摇头,她便急忙退了下去。
    裴渊进入正殿,按照规矩行了礼,这才抬起头看他的长姐,有些担忧道:“娘娘,您比往日瘦多了。”
    裴怀贞与一般大家闺秀不同,从小除了琴棋书画,还学习兵法历史制衡之术,六七岁的时候便能够像大人一样替父亲出谋划策,而且看问题的观点很独特,处理事情也都很圆满,母亲早逝,父亲事务繁忙,家中上下全都是靠她一人打理。父亲裴修总是带着她向众人炫耀自己有个如此出色的女儿,那时候,父亲还曾经向他们说过,家里的孩子中最有出息的便是这个女儿。
    后来,父亲的话果真应验了,早慧的长姐成为了越西高高在上的皇后,但她原本应该是快乐的,可现在她的神情比以前更寂寞。年轻的裴渊壮着胆子道:“娘娘,是否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臣愿意替您分忧。”
    裴怀贞却笑了起来,绝美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冷嘲:“裴家的围墙再高,也没有皇宫的围墙高。裴家的欢乐再少,也比皇宫的欢乐多。既然入了宫,快不快乐、高不高兴这种话,就再也不要提了。”
    裴渊愣住。在他看来,姐姐裴怀贞是一个独特的女子,生来便有绝色的容貌,平常人只要看一眼她的面孔便会沉沦其中,而她也从不以美貌自矜。正相反,比起关注美貌她更喜欢读书,甚至达到了着迷的地步。城中那些所谓的名门闺秀,她们也读书,却都是为了表彰才名、提高身价罢了,姐姐却不同,读书对她来说是一种兴趣。裴渊小的时候,就坐在走廊下看着长姐,每逢她读书累了的时候,就会吩咐身边的丫鬟到花园里踢毽子、荡秋千,她自己就坐在一旁看着。裴渊很明白,姐姐的心中涌动着如火一般的热情,但是为了贵族的身份与荣耀,她可以压抑这一份对自由生活的渴望。
    刚刚记事的时候,因为他是裴家第一个男孩子,所以上下对他非常溺爱。天冷了一直躲在暖和的屋子里,天热了总是在他的房间里放满冰块。正因为如此,他的身体总是很弱。为了让他能够强壮起来,姐姐不顾父亲和大夫的反对,亲自为他请了练武的师傅,逼着他下场子。那时候他真的很憎恨这个冷酷无情的姐姐,可她却告诉他,只有熬得过痛苦,才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为了报复姐姐,他悄悄把剥了皮的死猫放在她的床上,她虽然脸色发白,却依旧厉声要求他立刻回去练武。可每次他疼的满头大汗,回到屋子里却发现早已准备好了点心和凉茶。他明白,裴怀贞的个性十分强硬,却是真的关心他这个弟弟。也许是从小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他对于这个姐姐充满了敬畏,并不算十分亲近。
    尽管如此,在他的心中,她依旧是高贵,美丽,鲜活的,散发着青春与朝气。
    从前,裴家和越西的每个人都在说:裴怀贞是完美的化身。
    可在闺中的时候,他还常常能看到姐姐的笑容,入宫后,他再也寻不到她面上一丝的笑影。
    是什么,让她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尊完美的雕塑。
    裴渊很明白,他低下头,拳头咯咯作响:“娘娘,昨日臣去御书房,却见到栖霞公主。”
    裴怀贞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什么,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裴渊见皇后不说话,低声道:“娘娘,陛下喜欢谁就让他喜欢好了,您何必这样跟他掷气,听说陛下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到这里来了,您……”
    裴怀贞冷冷地道:“后宫之事,何时轮到你多言了?”
    她的声音如凝成的冰晶,听起来清冷、无情,但仔细去听,分明有一丝颤抖。
    此刻的裴怀贞,并非真的无坚不摧。
    裴渊却有些害怕,连忙再次跪倒在地:“娘娘,微臣有罪!”
    裴怀贞看着他的头顶,冷笑着道:“父亲告诉我,家族需要我这个皇后,于是我就做了皇后。这个头衔,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兴趣。你别看这宫中一个个都对着我低头叩拜,他们又何尝有什么好心思?我知道,一个女人到了皇宫里,如果皇帝喜欢,便可以生活得高枕无忧,如果不喜欢,她也只能怪自己不好。所以,他们人人都在背后说我性情冷漠,手段厉害,皇帝不喜欢是应该的,是我没办法笼络他的心。但有几个人知道他早已心有所属,真正喜欢的人是栖霞?他们两人青梅竹马,患难情深,能相爱并不出奇。而我呢,因为是皇后,所以要举止得体,端庄宽容,别人可以讨好皇帝、谄媚皇帝,我却不可以。别人可以妒忌,我却不可以。现在连你,我的弟弟,裴家的人,竟然也跑来向我进言,你们希望我容纳那个女人,容许她继续在皇帝的身边,甚至希望我去讨好她,向她乞求分一点宠爱给我,是么?!”
    说到最后,她已然有一丝疾言厉色,裴渊吓得够呛,头死死低着不敢抬头,后背早已湿了一片。
    “宫里的各种大事小情就够我烦心的,但随时传入耳中的话,很多时候是你不想听也能听到的。皇帝宠爱栖霞的事情早已传了出去,谁都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流言蜚语自然到处都是。可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爱着她,外朝一有风吹草动,皇帝便以为是我去告状,他对着我冷嘲热讽,百般羞辱!就这种情况,你还要我忍耐?!要我向她低头?!”
    裴渊的身体在颤抖,他不知该如何抵御裴后的怒火。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外面的流言蜚语我可以不去理会,我不想喊冤,也不想解释,皇帝独宠那一个女人,朝中谁也不是傻子,他们在宫中早有耳线,何至于轮到我这个皇后去多嘴多舌?真正可恨的人是元锦丰,他不爱我,我不伤心,但他居然这样误会我、羞辱我!越西历史上有多少皇上宠溺一个女人,进而祸害朝政的例子?可见他根本就是个瞎子!外面传我是一个多么小气、多么霸道的人,甚至传言我为了得到皇上的宠幸,去向父亲哭诉,简直是可笑!我裴怀贞,宁愿一辈子守活寡,也绝对不会向任何人哭诉!”
    他,根本是没有理由的不爱她,无论她怎样尊贵美丽,都无法止住他爱着别人的脚步。她曾经为独守空闺而难过,为流言蜚语而悲伤,为不被爱而悲哀,但她从来都没有怪责过他,因为爱情本身没有错!但他可以不爱她,可以不想看见她,却绝不能不尊重她,更不能羞辱她!
    她是裴怀贞,她有自己的尊严。他宠爱别人,她可以不声张,可以当看不见,她甚至可以在暗地里嘲笑他只是一个不懂得政治的皇帝,一个不懂得权衡国家大事的懦夫。但她绝不容许别人轻视,他的愚蠢,必须他自己背负!
    “裴渊,传我懿旨,长岭崔景文武双全、温文尔雅,该是公主良配,请父亲联合文武百官奏请陛下!”
    裴渊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几乎忘记了称呼:“姐姐……”
    “我不是你的姐姐,我是越西的皇后!”裴怀贞一字字地道,突然站了起来,长长的裙摆掠过白玉地面,浮现出一层浮光掠影的美艳。
    她,是皇后,越西的皇后裴怀贞。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5 20:58:16
    越西皇后(中)

    裴怀贞正在描红,皇帝怒气冲冲地进来,瞧见她如此闲情逸致,他的瞳孔在一瞬间猛地紧缩起来。舒殢殩獍但失态只在一瞬间,随后他面上立刻戴上一副常年不改的面具:“皇后,今天你的心情竟如此好么?”
    裴怀贞抬起眸子,目光在眼前身穿龙袍的年轻男人身上掠过。
    他有着挺拔的身躯,俊美的容貌。早在入宫之前,她就知道自己要嫁的夫君有着天底下最尊贵最俊美的容貌,从前她一直以为是外间夸大其词,可后来才知道世上的确有如斯俊美的男子。只是,此刻他的面上看不出一丝高兴的情绪,眼底充斥着恼怒和不屑。
    不屑,她有什么值得他瞧不起?裴怀贞冷冷地望着他:“陛下不是很忙么,怎么有空来我的殿中?”
    皇帝嘴角飞快地向上扯去,面上虽然在笑,眼底却丝毫没有笑意,这种古怪的神情破坏了这张脸的美感:“朕是听说皇后最近闲的发慌,已经开始管前朝的事了,所以特地来看你是不是真的无事可做。”
    裴怀贞放下笔,美目显得异常平静:“陛下,大臣们说的没有错,栖霞公主年纪大了,留在宫中并不妥当。陛下若真的为她计,就该为她择取一个优秀的驸马,让她终身有靠,而不是因为一己之私让一个青春少女留在宫中蹉跎岁月,任由流言蜚语四处蔓延。”
    “皇后的确贤德,只是栖霞是朕最心爱的妹妹,天底下没有男人可以配得上她,在没有得到她的首肯之前,朕不会随便决定她的终身,希望皇后体谅朕的心意,不要枉做小人。”皇帝微笑着,语气态度令人如沐春风,眼底却隐含着一种威慑力,让人不由自主脊背发冷。
    馨女官垂下头去,几乎不敢看自己主子的表情。
    裴怀贞并未发怒,而是报之以温柔:“陛下,朝堂之事陛下自己说了算,既然您主意已定,臣妾不会再多言了。”
    皇帝目光冰冷地望着她:“如此,那就多谢皇后的体谅了!”
    皇帝冷笑着走了,把裴怀贞独自丢在殿中。她只觉得头上皇后的坠饰层层叠叠,繁杂纷乱,令她不由自主感到太阳穴几乎有针尖在刺。刚才她的丈夫来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别妄想插手在他和栖霞公主之间,只可惜世上不会每一件事都按照他的想法来发展。裴怀贞望着已经走进庭院的皇帝,目光遥遥,唇畔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傍晚,霞光照进大殿,裴怀贞坐在铜镜前,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面上隐隐跃动着一丝奇异的情绪,仿佛在雀跃着什么,期待着什么。
    馨女官有些战战兢兢的,不敢正眼看她。她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今天的皇后娘娘有些不同寻常。她一直陪伴在皇后身边,却并不了解这位母仪天下的贵人,她总是那样的高贵,那样的矜持,就像是一尊冰雕的美人像,让人无法揣度。
    裴怀贞知道自己是美貌的,从她及笄之日起,不知道有多少痴情男子在裴府门外等候,希望可以在她偶尔出门的时候偷偷瞧一眼她的面容,提亲的人更是蜂拥而至,几乎踏破了裴家的门槛。她很清楚,除了裴家这样一个显赫的姓氏外,她拥有世上所有男子渴求的美貌与智慧。未出嫁的时候,她曾经设想过自己的丈夫,他一定要是世间最优秀的男子,相貌俊美,身份高贵,文武全才,英明果决,值得她敬重和爱慕,值得她辅佐与帮助,两人举案齐眉,一生相守。入宫以后,她发现元锦丰满足自己的一切想象,甚至比她所想要的更好、更值得她心动,可她唯一没想到的是,他不爱她,从来不曾爱过她。
    从大婚开始,元锦丰一直将她丢在这座冰冷的宫殿,从来不曾在此留宿。刚开始的时候她自信满满,认为元锦丰不过是和霸道的父亲斗气,所以迁怒于她罢了,自己终有一日可以得到他的心。可后来的每一天,她都是空等。终于,她在宫女太监们的窃窃私语中,发现这个庞大的宫廷隐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那个人早已有了生死相许的爱人。但就算是如此,裴怀贞也从未气馁过,凭借她的美貌和才情,又有什么样的男人得不到?世间的美貌女子,谁又能与她一较高低?时间慢慢过去,她的自信和气势逐渐被磨平,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愤怒点燃了她的心,她渐渐被折磨得寝食难安,再也难以忍受那种腐心蚀骨的感觉。于是她收起了倨傲的姿态,开始精心装扮,完美展现,她要让元锦丰知道自己轻忽的是怎样一个女人,她要他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然而结果,依旧令她失望。
    此刻,看着铜镜中如同天上的星辰般流光溢彩的娇颜,裴怀贞站起身,道:“走吧。”
    她在御花园偏僻的梅花亭里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然而所有的宫女见到她都是满面的惊惶不安,试图阻止她靠近却都不敢。
    那个人正低头,认真地绣着什么,直到听见身边宫女的惊呼声,她才猛地抬起头来,面上显出一丝惊讶。
    栖霞公主,以传说中惊人的美貌而著名,裴怀贞每一次见到她,她的装扮都是素净的,恬淡的,整个人光是不施脂粉的站在那里,明媚的霞光却都要黯淡三分,更难能可贵的是,她的身上有一种令人安定下来的莫名力量。
    裴怀贞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严妆的自己显得有些讽刺。
    从容貌上看,她并不输给栖霞,可对方从未有与她一较高低的念头,这让她无比的挫败。如果你精心准备,对手却弱不禁风,胜利变得毫无意义。
    栖霞看着裴怀贞,对方的凤袍上绣着金线,金冠在霞光中依旧灼目闪耀,可这些凡俗之物都比不上她冠绝天下的美貌。这样的美人,表情却是那么冰冷,那么不近人情。
    “我有话想要对公主说。”裴怀贞这样开口。
    “娘娘请坐。”栖霞公主主动让了座,自己只是侧坐在一旁。
    “朝中的事,公主应该都知道了吧,大臣们要求陛下尽快为公主择婿。”裴怀贞开门见山地说道。
    栖霞公主瞬间愣住,很显然,皇帝对她封锁了消息,并不曾将前朝的事情告诉她。
    裴怀贞脸色平淡清冷,眉梢暗含煞气:“公主已届出嫁的年纪,一直在宫中蹉跎岁月,大臣们于心不忍,自然要为你选择一门金玉良缘。”
    栖霞公主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呆在那里一动未动。
    裴怀贞低头,捡起放在一边的绣品,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上面精致的牡丹花,微笑道:“宫中新培育了一株魏紫,说是牡丹之后,我看着颜色很美,只是恶紫夺朱,到底不是美事。”
    她说完这一句话,抬起头看着栖霞公主,表情纹丝不动,笑容却在微微收缩:“公主明白我的意思吗?”
    栖霞心头一直有一根带血的刺,连皮带肉,现在一下子被人触痛,立刻变得鲜血淋漓。下意识的,她的嘴巴飞快地张了张,像是想要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裴怀贞知道栖霞公主的痛苦,她欣赏着这样的痛苦,欣赏着对方眼底的屈辱和哀伤。这对恋人给予她的东西,如今自己正千百倍地还给他们。看到栖霞那一双如同水晶一般的目中泛出泪花却还要拼命压抑的模样,裴怀贞觉得异常痛快。
    裴怀贞是骄傲的,手段高明的,她可以更好的处理这件事,可以做的半点不露痕迹,让皇帝没办法怪罪到自己的身上。她甚至可以暗自布置,静静等栖霞出嫁,到时候自然有办法让元锦丰回头,但她亲手斩断了这条路。
    回头?不,没有人可以回头,既然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每一个人都要这样挣扎,垂死挣扎。所以她来了,堂而皇之、众目睽睽,她热烈地盼望着皇帝知道这件事情的反应,她要激怒他。
    这样的激怒是一场刺激的游戏,她明知绝无好处,却乐此不疲。
    我痛苦,你们便要比我更痛苦。
    既然不能给我爱,那就恨我吧,永永远远的恨我,因为我拆散了你们这对相爱的恋人,我是世间最恶毒的女人。
    然而栖霞公主没有预料中的过激反应,让她很是惊讶。
    栖霞,你都活这么大了,应该不是白痴吧?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不还击?!裴怀贞笑道:“公主的表现好像是完全无辜的,别人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欺负了你。”
    栖霞公主的面容失去了全部的血色,变得苍白而透明,可她的神情却慢慢坚定起来:“娘娘,我会出嫁的,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希望谁都不要再提起了。”
    裴怀贞目光中渐渐燃起一丝讽刺:“你不是很爱他么,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栖霞公主静静望着眼前这个高贵典雅的皇后,眼神坦诚:“不,我依旧爱着他。那时候他还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囚犯,我不是公主,只是唯一一个陪伴在他身边的小妹妹,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相爱了。也许这是某些人罪恶的安排,也许这是上天的怜悯,我们就像是黑暗里的寒蝉一样互相依偎着生存到如今。”
    裴怀贞的手,一点点地攥紧了:“你这是在向我炫耀?”
    栖霞公主轻轻摇了摇头:“不,我只是要告诉你,为了留在他的身边,我可以蒙上双眼、捂上耳朵,在这深宫里装聋作哑,终生不出宫、不见其他人,甚至可以把这一条性命送给他。我并不在乎外人怎么看我,可……我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我却像是一盆污水,只会让他的人生变得脏污不堪。所以,这样的日子是我偷来的,我也该还给你了。”
    裴怀贞并不觉得高兴,她盯着对方,神色震动:“你是在让我?”不,她不需要别人让,她是裴怀贞,从来也没有输给任何人。
    栖霞却淡淡笑了,她的笑容看起来比晚霞更美丽:“皇后娘娘,你是用皇后的身份去爱他,可我却是用一个女人的心情去爱他。你生气,是因为觉得我们羞辱了你的尊严,可我想要说,没有男人是傻瓜,他们会分辨的,你为什么爱他,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如果你肯放下骄傲,他会爱你的,总有一天会爱你的。”
    裴怀贞愣住,她望着眼前的女人,慢慢有一点明白为什么她会为元锦丰所深爱。
    如果她是男人,恐怕也会忍不住爱上她的。
    “你看,下雨了。”栖霞转过头,笑着看向凉亭外。
    裴怀贞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她才默然开口:“以一个女人的心情全心全意去爱他,真的有用吗?”
    栖霞一直在看外面的雨丝,此刻回过头,笑容安静:“我相信,世上没有人会不爱你的。”
    仿佛有一种暖流缓缓地流入她的身体里,不知不觉填满了心头的空虚。裴怀贞慢慢冷静了下来,她望着栖霞公主,的确,世上怎么会有人不爱裴怀贞呢?
    一月后,栖霞公主如约出嫁。一队身着绛紫长袍的宫廷乐队浩浩荡荡的开道,数百宫女手捧名贵耀目的礼物拥在轿后,一眼望去仪仗队的最后还有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都是朝中前来庆贺的文武百官。公主的婚礼显得盛大而隆重,甚至隐隐有越过皇后入宫时候的规格。然而在一片沸腾声中,只有裴怀贞知道,坐在花轿里面的新娘用绝食的方法逼得那个深爱她的男人让了步,她是如此坚决,如此无情,深深地伤了皇帝的心。
    没有人可以伤害心如铁石、无坚不摧的皇帝,只有他的爱人,他最爱的栖霞可以。
    可是,裴怀贞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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