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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公卿》林家成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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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3 14:58:49
  第三十八章 他说
  陈容的马车缓缓驶入街道中。这时刻,正是华灯初上时,一盏盏灯笼飘荡在屋檐下,街道上行人稀疏,只有经过某些巷子,才能从那一窗窗粉红的灯火和嘻笑声中,感觉靡荡的脂粉香和丝竹音带来的繁华。
  坐在马车中,陈容低着头,眉目微敛地似得很平静,可她的双手正紧紧地绞着裙角。因绞得太用力,一侧的平妪担忧地望着,直担心这唯一一件拿得出手的华服,被她给撒烂了。
  就在这时,陈容放开了自己的双手,深深呼吸了一下,闭上双眼,低声说道:『妪,我有点紧张。』
  平妪怜惜地看着她,说道:『女郎,那王七郎是天上神仙啊,你忘记他吧。』
  她这话一出口,陈容却是哑然失笑,她抿着唇,忍着笑向平妪说道:『被妪这种么一说,这紧张好多了。』
  平妪一愕,不解地看着她。
  陈容伸出手,哗地一声掀开车帘,望着天空中稀稀疏疏的几颗星星,陈容喃喃说道:『都死过一回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声音极低。
  这时,马车已拐过一个巷道,进入了另一条街道。一走入这里,眼前便是一片灯火通明,喧嚣声中,举目尽是进进出出的马车。
  尚叟在外面叫道:『女郎,快到了。』
  陈容刚要回答,从她的身侧,一辆马车一冲而过。
  这是一辆漆成黑色的宽厢马车,两匹拉车的马亦是黝黑高骏,就在陈容向那马车张望时,马车车帘一掀而开,一张俊美冷酷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陡然对上这人,陈容下意识地便想拉下车帘,她的手才把车帘一扯,又急急停下。
  那男人漆黑阴烈的双眸盯了她的右手一眼,然后,转头盯向他。
  也不知他做了一个什么动作,那马车开始向陈容的马车靠拢。
  转眼间,两辆马车相隔只有一臂远了,陈容用指甲深深地掐了自己一下,才含着笑迎上这人,唤道:『陈容见过冉将军。』
  这人,正是冉闵。
  冉闵没有理会她地招呼,他径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过了半晌,他那低沉雄厚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你这个小姑每次见我,虽然强自镇定,却形容有异。那是何故?』
  他靠得太近,说话时吹出的风,轻轻地扇起她的汗毛,渗入她的耳洞中。
  陈容绷紧身躯,紧紧掐着手心,用尽全力压下那奔波的心绪,双眸微垂地避开他的目光,强笑道:『将军说笑了,我与将军素昧平生,怎会形容有异?』
  她说到这里,终于抬起头来。
  灯火下,她的双眸与他的一样,黑不见底。
  四目相对,陈容嘴角扯了扯,喃喃说道:『将军俊美过人,想天下间的女儿,见到将军而形容有异的,不是少数。』
  『是么?』
  陈容点了点头。
  冉闵哈哈一笑,他紧紧地盯着她,问道:『你倾慕王七郎?』
  陈容一怔,慢慢点了点头。
  冉闵又是哈哈一笑。
  笑着笑着,他声音一低,沉沉的,轻轻地说道:『若是我向陈府求娶于你,你可愿意?』
  轰——
  直如九天一个炸雷!
  陈容只感觉到眼前一阵昏花,只感觉到心脏砰砰地急跳个不休,差一点便要从咽喉冲出。只感觉到一种不知是苦涩,还是可笑的感觉,占满她的心田。突然间,她很想放声大笑。
  她没有笑,只是慢慢地抬起双眼。
  马车的颠覆中,她定定地望着这个男人。望着再世相逢后,她还不曾认真打量过的男人,陈容嘴角扯了扯,用着与他同样的声调,说道:『冉将军,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说到这里,她果断地伸出右手,哗地一下拉下了车帘。随着那薄薄的一道布挡在她与他之间,陈容整个人便是向后一软,差点瘫倒在平妪的怀中。
  平妪一惊,刚想询问,陈容右手一伸,捂住了她的嘴——她永远永远也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流露出脆弱。前一世,是她愚蠢固执啊……
  车外的冉闵,幽深的双眼兀自盯着那晃动的车帘,他的眉头微皱,而他的嘴角,却在不知不觉中向上勾起。
  慢慢的,他也向后一倚,缩回了车厢里。闭上双眼,他那双惯常握着兵器的强而有力的大掌,开始轻而舒缓的,如弹奏琴弦般敲击着几面。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一晃停了下来,尚叟在外面叫道:『女郎,下车吧。』
  陈容咬了咬牙,想要坐直身子,可挺了两下,身子还是软的。平妪见状,连忙把她扶直。平妪先行下了马车,与尚叟一道,才把陈容扶下马车。
  陈容一下马车,便感觉到一双目光直直盯着自己,她头一转,再次对上了那双黑暗中阴烈的双眸。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在果断地转回头后,便挺直了腰背,甩开了平妪和尚叟地扶持,大步向前走去。
  王府主院外,也停满了马车,灯火通明中,一阵阵欢笑声混合着香味飘来。陈容双眸一转,发现站在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是衣履华丽,气定神闲。而这些多人中,她认识的竟没有几个。
  就是她四下张望时,一个强而有力的脚步声传来,冉闵从她的旁边越身而过,大步走入灯火下。
  他一出现,几乎是刹那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这一刻的冉闵,身穿一套黑底红纹的袍服,一头长发与时人流行的那般披散在肩膀上。他本来身材高大,腰细肩宽的,经过这么一刻意打扮,竟有一种璀璨的俊美,便如那初升的阳光,直是逼人双眼!
  这种咄咄逼人的俊美和气势,与时下流行的,如月如云的阴柔俊美完全不同。
  冉闵似是没有察觉到自己成了所有人的中心,他大步走到门口,跨了进去。
  随着他一进入,陈容的周围变得安静了,众人停止了喧嚣,开始依次进入。
  第三十九章 宴
  陈容停下脚步,接过平妪递来的纱帽戴上,从侧殿入口处踏入。
  殿中衣鬓生香,暗红的灯笼光与蜡烛光相交织,随着灯火飘出的冉冉烟雾,这些打扮得精美的少年少女,一个个都如画中人物。便是在陈容的视野中,与她一般美的也不在少数,因此,她地到来,远不如冉闵那般轰动。
  陈容走出几步,便越过众人的肩膀,看向主塌方向。
  只是一眼,她便看到了鹤立鸡群般的王七郎。此时冉闵正与他同塌而坐,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正在拊掌大笑。
  在王七郎的旁边,还有二个相貌堂堂的中年人和一个相貌清俊的少年。这三人被众人围在中间,看来是琅琊王氏来的人。
  陈容还在张望时,堵在道路中间,正与众子弟寒喧着的王五郎瞟到了她,脚步一提,大步走来。
  『阿容。』
  陈容一怔,抬头看去。
  王五郎容长俊朗的脸,在灯火中显得有点阴沉,他打量着她,道:『跟我来吧,那里有你的位置。』
  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快,陈容一怔,她朝他盯了一眼,跟在他的身后,向前走去。
  陈容的位置,在右侧第二排最里侧,靠近墙壁处。
  王五郎请她在塌几上坐下后,几个婢女马上上前,在她的塌几四周挡上屏风。
  这不止是对她,在场所有的女宾一坐下,便会有婢女上前,把她们的塌几用屏风围起来。屏风只有一人高,上面蒙着薄薄的一层流着莹光的白纱。因为塌几上点着烛光,围上了屏风的女郎们,便比旁人明亮几分,当然,也隐约几分。
  陈容坐下后,王五郎头一掉转身就走。可刚走了两步,他脚步一顿,转头看向陈容,压低声音说道:『你这姑子,年纪小小,心机可真深啊。你以为七郎那样的人,会看中你?』
  他站在屏风后面,低着头,轻蔑的,隐隐有点愤怒地瞪着陈容,鄙夷地说道:『以你的身份,本来便难找到愿意娶你的才俊,你倒好,还不自爱,还把自己弄成这样。我看,你这一生算是完了。』
  他的声音很低,旁边的塌几上又没有人,这番话除了陈容外,再也没有别人听到。
  听着这刻薄的话,陈容心头火起,嗖地抬头看向王五郎。
  陈容盯着王五郎,张着嘴待要反讽几句,在对上他眼中那愤懑和不甘时,却是心中一动,便低下头轻轻地说道:『完不完又有什么区别?我族伯都想把我送给南阳王做妾了。』
  声音很低,隐带着哽咽,和一种微妙的,似是求助,也似是倾诉地口吻。
  王五郎呆住了。
  他抿着唇,盯着明暗不定的烛光中,陈容那清艳里带着苍白脆弱的脸,不知不觉中,声音放温柔了,『把你送给南阳王那老不朽的?陈元那家伙疯了?他不知道南阳王只是喜欢收集美人,却从不怜惜么?进了他的后院,你就是生生地毁了啊!』
  他说到这里,陈容已是泫然欲泣。王五郎的话音一顿间,陈容低低的,抽泣地说道:『可他是我的族伯,我,五郎,这话我也只能跟你说啊……』泪眼中,她悄悄抬眸,朝他飞快地瞟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只是一眼,可那梨花带雨,白莲垂露的风情,只用一个刹那,便令得王五郎彻底呆住。
  他张着嘴,傻呼呼地盯着陈容,半晌都没有移开目光。
  这时,一人在不远处大声唤道:『五郎,五郎,过来一下,过来一下。』
  王五郎一个激淋,清醒了过来。他迟疑了好一会,低声说道:『别慌,我,我来想想。』声音竟是无比温柔。
  直到那边又传来催促声,王五郎才提步离开。他走出几步后,情不自禁地转过头来看向陈容。从这个角度看陈容,只能看到她那隐隐约约,明亮而模糊的身影,看着看着,他不由想道:只是几日不见,她,似是更美了。
  这时刻,还有士族络绎进入,一刻钟后,整个大殿中已坐满了人。
  陈容一个女郎,坐在第二排这样的显要位置,与一众长者并排,已引起了越来越多人地关注。
  渐渐的,低语声四起,『那小姑子是谁?琅琊王家的嫡女么?』
  『不是,她便是那个当众向王七郎奏凤求凰的陈氏阿容。听说这一次南迁,她一连两次帮助平城王家度过困局。是个才智不凡的。』
  『你可别轻看了她,这小姑子聪慧着呢,王卓这老不朽的,都差她远甚。』
  『是啊,听说她在平城,准备南迁前夕,还做出疏散家财的仗义之举。』
  议论声中,众人看向陈容的目光越来越友善。这议论声甚至惊动了琅琊王氏的几个人,引得他们都向陈容看来。
  听着众人地议论声,感觉到他们投来的目光,陈容的腰背,挺得越来越直!
  对陈容地肯定,往往意味着对平城王氏的否定。随着殿中传来地议论声,平城王氏的人,脸色都有点不好看了。
  几乎是突然的,陈容后方的角落里,传来一个少女有点尖的取笑声,『陈氏阿容,我七哥在这里呢,你见到了他,是不是甚为欢喜?』正是王氏七女涵允的声音。
  议论声大止。
  一殿的少年子弟,都抬起头来,好奇地盯向陈容,也盯向王七郎。
  令得众人愕然的是,这个时候,一直谈笑从容的王七郎,竟也与众人一般转过头来,看向陈容的所在。
  在众人的目光中,屏风后的陈容,低着头扭着衣角,好半晌才讷讷地说道:『当时,是阿容情难自已。。。。。事后细细思之,羞愧不堪。』
  她说到这里,羞答答地站起来,也不抬头,便这般朝着王七郎的方向盈盈一福,颤声说道:『那一日,唐突了……幸七郎不曾怪罪,才使得陈容有容身之地。』声音娇软中,含着一种自惭形秽和脆弱。
  王弘慢慢地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专注地盯向屏风后,光线中,越发显得窈窕妖娆的陈容。
  不止是他,便是他身边的冉闵,这时刻也转过头,静静地打量着她。
  安静中,名士瘐志哈哈一笑,双手一击。他那清脆的巴掌声在把众人地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后,瘐志大声说道:『陈氏阿容,你羞愧什么?既然心悦,自当让七郎知情!既已让他知情,当大胆追逐其左右。说不定啊,哪一天王七郎晕了头了,便娶了你为妻了。哈哈哈。』
  他笑到这里,也不等别人说他,咳嗽一声后解释道:『我是说,你这小姑子,敢做便得敢当!有始便得有终,你。。。。。。』他还在啰里啰嗦,一侧的王弘已皱着眉头清喝道:『闭嘴!』
  王弘一语吐出,瘐志马上闭紧嘴巴,为了表示听话,他甚至伸出手掌,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只剩那一双骨碌碌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王弘。这模样很是可笑,一时之间,殿中笑声四起。刚才还凝重着的气氛,转眼一扫而空。
  第四十章 质问
  送上第二更,今天晚上尽量送上第三更,补上那日欠帐。
  ##
  这时,坐在中间的一个中年士人站了起来,他举起酒杯,向众人朗笑道:『明月如水,天凉应秋,这一次我们能从胡人马蹄下逃得生路,顺利到达南阳,实是万千之幸。诸位,为我们的幸运,饮上此酒。』
  说罢,他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席下众人,纷纷举起酒杯,饮了起来。
  那中年士人在酒杯重新装满后,双手捧着,转向冉闵,大声道:『冉将军,这一次若不是有你相助,我们万万逃不脱胡人魔掌。你的恩德,我王氏没齿难忘,来干了这一杯!』。
  冉闵站了起来,他举起酒杯,向那中年士人晃了晃,淡淡地说道:『冉闵亦是汉人儿郎,此属应该。』
  他的声音刚落,一侧的王弘在旁边朗声说道:『不,那不是应当。』他也站了起来,转向众人,『诸位可知,那一日我们遇到的第二波胡人,是谁?』
  众人纷纷摇头。
  王弘大声说道:『他是慕容恪!那戴面具的青年,他叫慕容恪!』他说到这里,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失望的神情。因为济济一堂衣履生香的士族子弟,在听到‘慕容恪’三个字时,却齐刷刷露出惘然糊涂的表情。
  王弘叹息一声,道:『鲜卑慕容恪,可不是寻常人物。诸位,那一次我们能从他的铁骑下得生,全是冉将军的功劳。』
  他转过头去,面对着冉闵,突然弯下腰来,慎而重之地深深一躬!
  王弘是何等人物?他这么一施礼,大殿中同时喧哗起来。
  王弘施完礼后,提步走到冉闵的身边坐下。他拿起几上的酒一饮而尽后,低叹道:『士族如此,匹夫如此,我们晋人,已没有多少丈夫了。』
  冉闵低敛着眉眼,他那深邃的目光,静静地盯着手中摇晃的酒水,没有回答。
  大殿中还在喧哗,自从王弘那么慎而重之地施礼后,众人看向冉闵的目光中,总算多了几分慎重和敬意。
  就在这时,一阵丝竹声从殿角飘来。
  随着那丝竹声一传,殿中的喧嚣声大作,众子弟纷纷站起,四下游走起来。
  而女郎们,也悄悄地拉开了屏风,移动塌几,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嘻笑着。
  陈容低着头,还在品着杯中酒水时,她的屏风‘滋滋’一移,王氏七女等几个少女,出现在她的眼前。
  王氏七女伸出手来,毫不客气地抢过陈容的酒杯放在塌上,然后把她衣袖一扯,压低声音说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问。』
  陈容没有反抗,她任由衣袖被扯,跟在几女身后走向侧殿。
  不一会,几女来到侧殿右侧的小走廊中。王氏七女松开她的衣袖,右手扶着朱栏,向陈容瞪眼道:『陈氏阿容,你要不要脸啊?谁要你向我七哥弹那凤求凰的?』
  陈容低着头,淡淡地回道:『没有谁。』
  『没有谁,你也敢如此不要脸皮?』
  陈容慢慢抬起头来。
  她盯了王氏七女一眼,这目光,有点煞气,王氏七女一怔,在她以为自己眼花之时,另一个少女在旁叹道:『七妹,她丢她的脸,你着什么急?』
  『可,可她扯到了七郎。还,还有五哥。』
  『五哥,怎么会扯到五哥?』
  这一下,几个少女都好奇了。
  王氏七女一哑,她身边的这些姐妹,是南阳王氏的人,并不知道王卓曾经有意把陈容嫁给王五郎。
  与陈氏不同的是,这南阳王氏是旁支中的旁支,地位比不上平城王氏,所以王涵允虽然是客居,在她们面前却不用客气。
  就在王氏七女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娇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陈氏阿容,刚才五哥说,你伯父陈元要把你送给南阳王?』
  这是个大新闻。
  嗖嗖嗖,一时之间,所有的少女都转过头看向陈容。
  在众女地盯视中,陈容小脸一白,她抿着唇,朝着众女福了福,转身便走。
  这一次,王氏七女没有阻拦,她望着陈容仓惶退去的身影,喃喃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了。』语气中尽是怜悯,隐隐中,还有一些幸灾乐祸。
  这个身份低微的陈氏阿容,再有才智又怎么样?她的家族还不是要牺牲她!哼,幸好五哥想娶她的事没有泄露出去,不然,这不要脸皮的陈氏阿容,可就不是巴着七郎,而是巴着五哥了。
  陈容低着头走了几步,看到不远处有个侧门,便信步走了出去。
  一走出那大殿,便是一阵寒风嗖嗖地卷来。马上就要到冬天了,吹来的夜风,已有一种刻骨的寒意。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中,陈容来到一个小湖旁,这小湖只有两亩大小,湖水清可见底。可惜是深秋,水中只有一轮明月相照。
  陈容低着头,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纵使湖水荡漾,月光疏淡,湖水中的人儿,也是容貌如花,青春正好。望着望着,陈容伸出手去,竟是这么腰也不弯地捞向自己的倒影。
  就在这时,一股大力把她一扯,一个男子的声音清喝道:『你想干什么?』
  陈容一怔,抬起头来,拉着她的人,是一个三十来岁做护卫打扮的壮汉。这壮汉颇为眼熟,陈容望到他,不知不觉中顺着湖水望去。
  转眼,她便在那弯荡漾的水草旁,看到一个白衣翩然,人美如玉的青年。
  却是王弘!
  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时看到王弘,陈容不知为什么,竟有点狼狈。她连忙朝着他一福,慌乱地低唤道:『陈容见过七郎。』
  『哒哒哒』木履声中,王弘缓步向她走来。
  不一会,他那修长如柳,白衣胜雪的身影,便出现在她的视野中。低着头望着她,王七郎低沉地说道:『怎地,风雅有才的陈氏阿容,见到我竟羞愧至此?连抬头直视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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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3 14:59:03
  第四十一章 云和泥
  王弘这人,平素温文蕴雅,风神都雅,直让与他相处的人如沐春风。
  可这一刻,陈容不用抬头,都感觉到他那来自高门大阀的逼人贵气!
  王七郎盯着一动不动地陈容,片刻后,他笑了笑,侧过头,负着双手看着湖中的明月,低低地说道:『方才,你想投湖?』
  『不!』陈容迅速地抬起头来,回道:『既已得生,便是上苍恩赐,陈容万万不敢生出死意!』
  她正在侃侃而谈,猛然对上月光下,王弘那高远清澈,宛若一切洞明的目光,不由又低下了头。
  陈容右手重重一握,令掌心被指甲刺得大痛后,她转过身,与王弘一样地望着荡漾的湖水,低低说道:『方才,我只是看到湖水中的自己,年轻而美好。那一瞬间,我好似回到了白发苍苍时,似乎水中的倒影只是幻影,忍不住想留住它。』
  她说到这里,心里终于恢复了平静。于是,陈容抬起头来,勇敢地看向王弘。
  月光下,王弘宽袍大袖,高冠博带。明明是庶民所穿的素袍,可在他的身上,别有一种如玉如月的风华。
  陈容看着看着,目光有点直了。
  好不容易清醒,她对上了王弘审视的目光。
  他的目光,便如那一轮月,明澈中透着高远,明明很近,却又很远。
  四目相对,王弘嘴角一扬,慢腾腾地说道:『陈氏阿容,你这次见到我,难道没有话跟我说吗?』
  他的声音特别清润,一字一句如冰敲玉打,这样的语调,配上他那高远飘渺的气质,陈容第一次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远在云层之上,与她隔了何止千里万里?
  也是奇怪,这个认知一出,她那羞愧也罢,不自在也罢,都消烟云散了。
  陈容垂下双眸,目光静静地望着湖水中的人影,低低说道:『这世间,倾慕王七郎的女郎,不知凡几,』她眼波一转,似睨非睨,清艳的脸上媚态天生,『莫不成,七郎见到每个女郎,都要问清原由?』
  清风如水,湖波荡漾,如此明月!
  王弘静静地盯着陈容,静静地盯着,片刻后,他哑然一笑,转过头说道:『是我着相了。』
  他转身便走。
  陈容望着他衣袖翩翩的越去越远,忍不住低低呤道:『君如天上云,拈花一笑万山横。妾如枝上叶,纵风流,秋雨过后已成泥。』
  她的呤诵声中,没有悲伤,她只是极平静,极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一个再也客观不过的事实。
  不知不觉中,大步离去的王弘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个女郎。
  月光如洗中,这个陈氏的小姑子,目光黑不见底,那虽然年幼青涩,却清艳妩媚的脸,那窈窕中见妖娆的身姿,正如她所说的那般,带着一种尘世间的树叶般的俗艳。
  可是,这样一个俗艳的女郎,在这般明月当空的夜空,站在水波荡漾的湖边,以这种平静得近乎木然的姿态,告诉他,他与她之间的区别。赞许他有‘拈花一笑万山横’的逍遥和风姿,而她,不过只是一经风雨便辗落成泥的树叶。这种姿态,这种因为无力,所以看破的惘然,这种似乎经历过伤痛,所以不得不放开的超脱,却在刹那间,令得王弘的心脏,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王弘盯着她,背着月光的他的眼,于幽静中显得温柔,『阿容,休要如此说自己。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都是秋雨过后已成泥。这一点,你我并无区别。』
  顿了顿,他以一种不自觉的温柔,低低地说道:『你并不是泥,我也不是那云。』
  陈容低下头,轻轻应道:『是吗?』
  『是!』
  王弘站在十步开外,静静地望着她。半晌后,他苦笑了一声,喃喃说道:『你这女郎啊……』
  当陈容抬起头时,对上的,是月光下,王弘那渐行渐远的身影。
  便是隔了这么远,那身影也是如云如月,陈容摇了摇头,暗暗想道:这样的丈夫,也不知看得上谁家女儿?
  她不想再费心神,脚步一提,向着大殿中走去。
  远远的,还没有走近,里面便传来了一阵如泣如诉的琴声,伴随着琴音的,是那幽愤的歌声,‘夫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譬犹贤者不逢时,与鄙夫为伦也……’
  听着听着,陈容摇了摇头,暗暗想道:这世间也许便是这样,便是那些大丈夫,也在忧虑着有才不能为世人知。便如他,他那么多年,都想着杀尽胡人,何尝不是满腔愤愤然?
  寻思中,陈容踏入了殿中。
  殿堂正中,一个歌伎正在弹琴高歌,殿下的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一个个闭着双眼摇头晃脑的。
  陈容在塌几上坐下,把屏风重新挡好,便静静地倚着塌,抬起头,透过屏风看向四周,也,看向那个男人。
  一直以来,她不想让人从自己的眼神中看到心思,看人时,都是一眼扫过,不多停留。
  可这一刻,因为有屏风相挡,她可以尽情的观看着。
  特别是,那个坐在前面的黑袍丈夫,她更可以毫无顾及地打量他,观察他:刚刚他居然说向陈府求娶于我?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陈容虽然嫁他多年,可两人呆在一起的时间,那是寥寥无几,对于这个男人的心思,她是永远也猜不透。
  想到这里,陈容摇了摇头,忖道:都已再世为人了,还想这些干什么?不管如何,我这一世,都不会重蹈覆辙了!我不会再那么愚蠢地把所有的情,所有的痴狂,都放在一个男人的身上,然后万劫不复!
  再也不会了。
  就在陈容寻思时,殿门口传来一阵小小的喧嚣声。这些喧嚣声中,最明显的是众女的笑闹。
  陈容转头看去。
  这一转头,她对上了一袭白袍,施施然步入殿中的王弘。
  原来是他啊!这个男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随着他的走动,所有说笑着,私语着,静默着的女郎们,都把注意力转到了他的身上了。
  第四十二章 算谈心吧
  王弘一入殿,殿中便重新热闹起来。
  瘐志远远看到,便把他一把扯过,叫道:『来,来,王友虚那小子刚才居然说什么‘养生之要,顺气为先。还说什么,我辈只知道恬淡虚无,却不知道真正养生,要如世之将军们一样,有怒则泄,有恨则杀,有怨则出,这样才是顺应了天地阴阳。’这家伙我辩不过他,七郎你来了,便助我一臂之力。』
  王弘哈哈一笑,道:『好,便与他辩一辩。』
  听着名士们传来地争论声,坐在陈容身后,一个王氏少女满足地说道:『我就说南阳这地方鄙陋,连丈夫们玄谈的声音都听不到。这次若不是琅琊王家来人了,哼,这地方还听不到这种高士之音呢。』
  她的声音一落,另一个少年朝着冉闵一瞟,低低地附合道:『有冉将军这样的匹夫在,南阳还怎么清谈得起来?』
  陈容正坐在屏风内,低眉敛目地想着心事,听到这些话,不由摇了摇头。
  这时,后面众少年地议论声更加激烈起来,一句一句地说得很难听。更多的一些少年子弟,更是搬着塌围坐在众名士身侧,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争论。
  陈容有点坐不住了,便推开屏风,走了出来。
  她顺着侧殿门,走出了那灯火通明的所在。这时节,到外面出来走动的极少。月光下,她转头瞟去,也不过三五个稀疏人影。
  陈容顺着碎石路,慢慢向前走去。
  她低着头,望着月光下自己的影子,一边走,一边寻思着。今天晚上的这个宴会,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现在宴会都到了尾声了,陈容想起一晚上自己的言行,不知为什么有点失望。
  这时,路已到尽头了,前方处,已是月光下潋滟的一池碧水。
  陈容脚步一顿,抬头转身。
  她堪堪抬头,刚刚转头,脚步便是一顿!
  在那湖水左侧,离她不过十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高大轩昂的身影。此刻,那身影的主人,正回过头来,黑暗中,那双目光静静地盯着她~!
  陈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转过身,远远地朝着那人便是一福,轻声道:『阿容见过冉将军。』
  站在那里的,正是冉闵。也是奇怪,明明她出殿时,他还在那里,怎么这么一会功夫,他走到了她的前头?
  咳,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黑暗中,冉闵的双眼亮得惊人,他盯着陈容,目光转向她那随时准备离开的步姿。唇角勾了勾,低沉地说道:『过来。』
  『啊?』陈容惊叫出声。
  冉闵眉头一皱,道:『叫你过来!』已是命令。
  『是。』
  几乎是下意识的,陈容果断地应了一声,提步向他走去。只是走着走着,她的脚步越来越慢。
  不过这时,冉闵已转头看向天空的尽头,没有注意到她的挣扎。
  他负着双手,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此时此刻,他薄唇紧抿,勾得侧面的轮廓越发的俊美立体。
  在陈容磨磨蹭蹭走到他的身侧时,冉闵低沉雄厚的声音轻轻传来,『那些士族,便是我汉族的中流柢柱。哈——』他哧地一笑,声音中,竟有了些悲苦,『今天晚上,胡人的铁骑,已攻破了洛阳城了吧?那些还留恋故乡,不舍离去的人,已随着他们世代居住的房屋,化的化成灰烬,死的死尸满地。』
  他说到这里,突然间转头看向陈容。
  他对上的,是望着他,目光明亮中,隐隐带着温柔和尊敬的陈容。
  这目光,显然大出他的意外。冉闵呵呵一笑,盯着她说道:『你这小姑子,也着香囊着华服的,竟不怕这些血腥之事?』
  陈容摇了摇头,她低下头。
  这时刻,她如果想表现,可有很多话说得他满意的。可是,她不想说。如是她前世,这个时候,她一定不会忘记展现自己,一定会不停地安慰他,赞美他。会努力地告诉他,自己对他有多知心,多尊敬。
  哎,虽然每次看到这样的他,她的尊敬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冉闵显然也不想等她的回答,他依然目光盯着北方,黑暗中,那黑不见底的双眸,燃烧的火焰在不停翻滚,翻滚。
  半晌半晌,他低低说道:『我的族人啊……』
  听到这句话,陈容的右手,竟是有了自主意识似的,向前一伸,差点抚在了他的大袖上。
  幸好,她及时的反应过来,这个动作只做到一半。
  就在陈容深吸了一口气,想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手时,冉闵低下头来,看向了它。
  他盯着月光下,那只伸到一半的素白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抬头,盯向陈容。
  他对上的,是陈容侧过脸,抿紧唇,面无表情地瞪着湖面的秀脸。此刻,这秀脸嘴唇微撅,显得有点郁怒。
  冉闵哑然失笑。
  他眉头一挑,道:『小姑子,我得罪你了?』
  『无。』
  陈容果断地摇着头。
  冉闵哈哈大笑,道:『我肯定在某处得罪过你,看你这样子,得罪得还不轻。』
  听到他这句话,陈容的唇抿成了一线,她匆匆转头,朝着冉闵便是一福,道:『将军勿罪,阿容还有点事,先告退了。』
  她也不等冉闵回答,便这般衣袖一甩,急匆匆地向前冲去。
  望着那转眼便冲到黑暗中的身影,冉闵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再次放声大笑起来。
  这笑声,直到陈容走了老远,还在她的耳边传荡。
  ‘哼!’陈容狠狠的在地上跺了跺脚,可她的刚刚咬牙切齿的,忽然的,黑不见底的双眼眨了眨,慢慢的,她那绷得死紧的小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她挺直腰背,脚步一提,步履如风般向大殿走去。
  第四十三章 姐妹
  陈容刚刚踏入台阶,殿门便是一开,一阵香风扑鼻而来,士族们络绎走出,却是散宴了。
  陈容一怔,她连忙避在角落处,站在那里,望着人影幢幢中王五郎的身影,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懊恼。整个晚上,她都没有再找到机会与王五郎单独处一处。
  迟疑了一会,陈容便跟着人流,涌向停放马车的广场。
  马车旁,平妪和尚叟都在。他们看到陈容走近,急急地围上来,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
  尚叟呵呵笑道:『女郎女郎,见到了琅琊王氏的其他人吧?他们是不是与王七郎一样,也有神仙之姿?』
  平妪在一旁捅了他一下,问道:『女郎,你刚才在宴中,有没有借到王府中人的助力?他们与我们都是来自平城,这一路上又多得你的帮助。所谓远亲还不如近邻的,你可以求王公帮你劝一劝你族伯。最好,是那王五郎答应娶了你。』
  陈容听到这里,苦笑了起来,她摇了摇头,对平妪说道:『妪,你把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
  说罢,她越过两人,爬上了马车。
  陈容上了马车后,并没有马上驶动。
  这一广场中的人,论身份,她可以说是最低的。她可不想与那些大有来头的人抢道。
  直过了半个时辰,广场才是一空,陈容的马车,才慢慢驶出王府。
  这个时候,南阳街道中,已是漆黑的一片。只有那些朱门华第的屋檐下,还飘荡着暗红的灯笼。
  刚才出来时还好好的,走了不过几步,天空中突然飘起了细雨。
  陈容坐在马车中,透过车帘,回头望着那细雨笼罩下的王府。王府大门洞开,里面人声隐隐,大门两侧,八个镶着金箔的灯笼,在细雨中不断飘摇。暗红的灯火,在雨中摇曳出一股寂寥。
  陈容望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从王府到陈府并不远,半个时辰后,她的马车便无声无息地驶入了陈府大院,驶进了她的院落中。
  陈容刚刚走下马车,便听到隔壁陈微的院落里,传来了一阵嘻笑声。她还没有在意,还在继续向前走去时,一个少女的声音从她的院门外传来,『阿容回来了?我说你这奴才,快点把门打开!』
  这少女一喝,院落门便‘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转眼间,五六个华服少女一涌而入,叽叽喳喳声充满了整个院落。
  陈容抬起头,望着乌云尽去,明月重出的天空,暗暗想道:怎么那雨就停了?如果还下着雨,这些女郎们断断不会冒雨前来,哎,可惜。
  众女郎一进来,平妪等人连忙忙活起来。不一会,她的书房处已是灯火通明,酒肉飘香。
  陈茜抬起头,望着满房的竹简,哧笑道:『我听平城来的人说,阿容你并不是一个喜欢读书的。既然如此,你在这书房中摆这么多书干嘛?附庸风雅么?』
  坐在主塌上的陈容,闻言低眉敛目地一笑,轻声回道:『谁说我不读书?』
  陈茜一怔。
  她歪着头打量着陈容,有心想反讽两句,突然想到她这阵子的表现,还真不是一个不读书的人能有的。便扁了扁嘴,道:『可能是我听错了。』
  这时,坐在角落里,一直沉默着的陈微突然叫道:『阿容,是你说冉将军不要我了?是你说我欺负你了?』
  声音越到后面,越有点失控的尖利。
  陈容抬起头来。
  她瞪大眼,错愕地望着陈微,不知不觉中,她伸手捂着自己曾被她掌击的左颊,诧异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说了冉将军不要你?又是什么时候说了你欺负我?』
  陈微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她颤抖地用中指指着陈容的鼻尖,喝道:『要不是你说了,大伙怎么都这么笑我?你,你还捂着脸,你是不是想让所有人知道,我打了你那么一掌?』
  陈容急急地松开手,她半垂着眉眼,认真地,严肃地说道:『阿微,我敢发誓,我从不曾说出冉将军不要你的话。也从来没有说过你欺负我。』
  蜡烛光中,陈容的双眼黑得渗人,她望着陈微,有点不解地说道:『这个婚娶之事,自有父母安排。既是父母之命,冉将军又怎么会不要你?』
  这话一出,陈微沉默起来。
  慢慢的,她那脸上露出了一缕笑容。
  这时刻,陈茜在一侧不耐烦地叫道:『好了,别扯这些没劲的话了。』
  她是南阳嫡系的嫡女,排行第二,身份比在座的少女都要高,她一开口,陈容和陈微都低头应道:『是。』
  『阿容,你快说说,刚才在王府,你都看到谁了?』
  陈茜刚说到这里,抬头看到灯火下,陈容那清艳妩媚的脸,突然声音一提,打断正要回答的她,『好了,这事暂且不提。你告诉我们,你可遇到王七郎了?他对上你时,说了什么话?』
  陈茜话音一落,七八张小脸都转过来,饶有兴趣地盯着陈容,只等着她的回答。
  望着这一双双迫不及待的目光,陈容嘴张了张,她很想告诉她们,王七郎一点也没有责怪她唾弃她,反而,他还温柔地安慰了她。
  可是这些话不能这样说,处理不好的话,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她垂着双眸,小脸上露出一抹疲惫之色。
  陈容这样的表情,大大地取乐了众女。陈茜格格一笑,道:『我就说嘛。被你这种身份的人当众表白,还直言说要做他正妻。这对高贵无双的王七来说,可真真是侮辱呢。别说是你,连我,也是不配做他正妻的。』
  陈微也似是出了一把火,她捂着嘴,双眼笑得弯成了一线。
  就在众女笑得很欢快时,陈容却是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极隐密的,似是愉悦似是满足的窃笑来。
  这表情,令得看到了的陈微等女都是一怔,就在她们盯着陈容细细打量时,陈容站了起来,她朝着众女一福,疲惫地说道:『姐姐们,我实是累了。』
  『哼,谁耐烦在你这里呆着?』
  陈茜云袖一甩,带着众女转身离去。
  望着越行越远的女郎们,平妪走上前来,低声说道:『哎,女郎少时,总是在男孩堆里厮混,府里又只有你一女,连个与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也没有。刚才,你实是应该等她们厌烦了,想走了,还要热情地留一留,这样才合姐妹相处之道啊。』
  陈容只是一笑,她低声道:『妪,准备热汤吧,我要沐浴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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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暂安
  第二天转眼便到了。
  中午时,陈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容可在?』
  不等陈容站起,她已推门而入。站得远远的,陈微便是对她福了福,轻声说道:『阿容,那日之事,是姐错了,你不要怪我。』
  陈容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前来道歉,不由一怔,转眼她还以一礼,道:『你是我姐姐,便是教训我也是应该的,怎会怪你?』
  陈微闻言,抿唇一笑。
  她走近来,伸手挽着陈容的手臂,笑道:『今日阳光甚好,阿容,我们走走罢。』
  『是。』
  两女并排走了几步,陈微低声说道:『这两晚,我一直睡得不好。』
  她转过头,看向诧异的陈容,道:『妹子,你的脸还痛不痛?』
  竟是如此温柔。
  陈容诧异地看向她,摇了摇头,一脸感动地说道:『不,早不痛了,姐姐,你不用在意的。』
  陈微轻应了一声,长长地睫毛扇了扇,有点失神。
  陈容见状,连忙关切地问道:『怎么啦?』
  陈微摇了摇头,片刻后,她嘴角一扬,轻笑一声,朝着陈容挤了挤眼睛,笑嘻嘻地说道:『是了,昨晚上,你与王七郎见了面后,他都说了什么?』
  陈微笑得自然,语气也转得十分顺畅,可两世为人,陈容对她还真是有点理解的。这时刻,她的心中格登了一下,垂下双眸,她腼腆地笑了笑,轻声道:『没什么的。』
  『怎会没什么?』
  陈微的语气有点急,她撅起嘴,佯怒道:『是阿容不想跟姐姐说罢?』
  陈容听到这话,心下更是一动,她低下头,嘟囔半晌,方说道:『他,他没有怪我。』
  『还有呢还有呢?』
  『他还说,他不是云,我也不是泥,让我不要过于在意。』
  ……
  久久不见陈微动静,陈容不由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她对上陈微变得有点僵硬的笑容。不由诧异地叫道:『阿微?阿微?』
  直到她叫到第四声,陈微才低低地说道:『是吗?』她的语气显得有点复杂,『他居然与你这么说话?』
  面对陈微追问的目光,陈容果断地点了点头。
  陈微再次勉强一笑,她抿唇说道:『好了,不说这个了。对了阿容,听说昨天晚上,冉将军也与你说话了,他说了什么?』
  陈容摇了摇头,在陈微紧紧盯视的目光中,轻轻说道:『我没有说什么的,他也只是随口问了我两句。』
  『他问了什么?』陈微的语气有点急迫。
  陈容迟疑了一会,做出寻思的样子,半晌回道:『他问,我都有哪些姐妹,还说了,说我在路上便料到南阳城会少了粮食,还知道蓄粮,思考问题像个男人一般,说我若不是姑子,倒可以当他的帐房什么的。』
  这一下,陈微完全呆住了,她喃喃说道:『他赞你像个男人?这,听说冉将军从来不轻易称赞别人,他为什么要赞许你?』
  陈容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陈微又说道:『那冉将军,他可是胡人叫做天王的人啊。我听父亲说了,虽然士族子弟们不喜欢他,可南阳城的各大家族,还有南阳王,都是很看重他的。父亲还说,便是现在的南阳城,也需要冉将军地保护。他居然这样赞美你,算个什么意思?』
  陈容道:『他那种丈夫的心思,又有谁知道呢?』
  这个时候,陈微显得有点神不守舍,她慢慢抽出挽着陈容的手臂,强笑道:『阿容,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下午我们再说说话。』
  『是。』
  『我走了,你不要送了。』
  『是。』
  陈容停下脚步,目送着陈微越去越远的身影,慢慢的,她的嘴角向上一勾,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果然,这个族姐是奉着某人的命令来探自己的底的。看来,昨天晚上的宴会,自己还算成功的。
  两世为人了,陈容还是知道的,借别人的势,并不一定要得到那人肯定地承诺,便是与那人状似亲密地走一走,说说话,也是大有用处的。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风平浪静。
  据平妪打探到,南阳王府的宴会,连开了四个晚上。这四个晚上,各族都有携带家族中的庶女参加。至于他们陈家,族伯陈元便带了他一个不得宠的小妾所生的女儿,据说是个弱不胜风,成日里除了读书,便是静坐,有一种病雨梨花之姿的小姑参加。
  而就在昨天晚上,一顶小轿便载着那个病弱小姑,从侧门悄悄地离开了陈府,再也没有回来。平妪说,隔得近些,还可以听到轿中传来那小姑低低地饮泣声。
  可就算如此,陈容也知道,自己还是一刻也不能放松。南阳王这种男人,可是永远不会嫌他的后院女人太多的。这一点,她知道,陈元更知道。
  立冬了。
  立冬的第一天,是一个灿烂的大睛天。这么好的日子,如果能出去走走,看看郊外的碧水蓝天,与知心人说说话,那是多好的享受了。
  隔壁的陈微,在这几日放睛的日子里,快乐得像只小鸟一样,成天地坐在马车中,与南阳陈氏的众女出出进进的。
  说起来,陈容也想。可是,她不敢。
  没办法,她一个弱小支族的庶女,在这府中人人都是低看的,要她加入众女的队伍,她懒得听那些嘲讽侮辱的话。听那些话还是其次,她知道自己的性格,生怕哪一次自己没有成功的克制住,反而暴发出来,那可是前功尽弃的。
  可要她只带着几个仆人便去郊外,她又是万万不敢的——整个南阳城的难民流民,不可能消失不见的,他们一定是窝在某些偏远的角落里。她出去是容易,只怕一旦出去,便没有回来的机会。
  第四十五章 她是两面开锋的刀
  这一天,刚刚进入中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南阳街中响起。
  过了不久,一个护卫急匆匆地冲向陈府主院所在。他奔跑得很急,脚下有点踉跄,额头上汗流如注都顾不及擦上一擦。
  不一会功夫,他便冲入了主院堂房。这时刻,陈元陈术正陪在陈攘左右,与他一道品酒纵谈。
  那护卫冲到门口,便是一个紧急刹步,嘶声叫道:『禀郎主!胡人已攻破洛阳城。』
  『扑通扑通』两声巨响,却是陈元和另一个士族脚下不稳,摔倒在地。
  陈公攘急急站了起来,颤声道:『何时的事?』
  『消息刚刚传到这里。』
  陈公攘向后倒退一步,脸色苍白,喃喃说道:『吾先,吾先他们一支,还在洛阳城中……』
  他重重闭上了眼睛。
  转眼,他睁开双眼,急问道:『那,城中可有人逃出?』
  那护卫摇了摇头,呜咽道:『没有,没有,除了那些士卒,再无人逃出。听说千数士族子弟,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个衣冠整肃,在胡人破城的前一刻,自投入洛水当中。』
  这话一出,陈公攘重重地坐倒在塌上,一动不能再动。
  至于陈术和陈元等人,这时也是脸白如纸,神不守舍。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公攘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是。』
  护卫刚刚踏出台阶,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呜咽声。听着那哭声,他自己也是咽中一哽,忍不住伸袖拭着泪水,低着头向外冲去。一个士人正大步走来,看到这情形,不由脚步一顿。
  想了想,他还是继续上前,就在台阶下轻声唤道:『士华?』
  士华正是陈元的字。
  不一会,红着双眼的陈元出现在台阶上,他望着这士人,皱眉道:『何事?』那士人走上几步,来到陈元的身侧,双手一拱,轻声禀道:『士华忘了?你令我前去南阳王府,向许之明询问情由的。』
  陈元点了点头,语气还是有点不耐烦,『直接说便是。』
  『是。那许之明说,南阳王对你的那个女儿并不满意,他还说,除非你把陈氏阿容弄过去,否则不好说。』
  陈元听到这里,脸色一青,他低吼道:『若是阿容这么好弄过去,我怎么会浪费一个女儿?呸!那个姓许的也是一个色鬼,多半是他在南阳王的耳边惹事生非!』
  愤怒地喝骂到这里,陈元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样吧,三天后不是有个灯火宴吗?你去安排一下,记住,这一次不可有失了。』
  『是。』
  那士人刚刚转身,突然的,陈术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且慢。』
  他大步走到陈元身侧,皱着眉头,沉声说道:『士华,我忘记跟你说了,昨日王弘派人找到大哥,说什么南阳陈家偌大的一个家族,为何不善待一个小小地支系庶女?』
  『什么?』
  陈元大怒,他青着脸低喝道:『他王七郎便是琅琊王氏的人又能如何?竟敢干涉我的家事?』
  他刚刚咆哮到这里,陈术便冷冷地说道:『他何必干涉?他只是说,外面传言纷纷,于我陈家清议有碍。』
  陈元压下怒火,低声下气地说道:『阿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件事,自从得罪了南阳王后,一直被他卡着。我都浪费一个女儿了,他居然还不通融,我也是没法啊。』
  陈术衣袖一甩,冷冷地说道:『反正你好自为之吧。我看那个阿容,年纪虽然小小,处事却着实老练。不说王弘,你不是使人调查了那晚王氏宴会上的事吗?听说便是那冉闵,也与她有说有笑的。你想想现在是什么时机,你可以为了你那点小小的差事,同时开罪王弘和冉闵吗?哼,阿容那小姑子便是个两面开锋的刀子,容易割伤手,你还是小心的好!』
  他显然不想与陈元多说,袖子一甩,大步踏入房中。
  陈元脸色铁青的站了一会,才转向那士人喝道:『下去吧。』
  『可那灯火宴?』
  『还什么灯火宴!』陈术听到这里,真是气不打一处。他重重地喘息了一阵后,低吼道:『好一个陈容,还不过十五呢,勾引男人的本事,便这般炉火纯青了。哼!』
  吼到这里,他朝着那士人喝道:『还愣着干嘛?走啊!』
  『是,是。』
  那士人刚刚转身,里面传来陈公攘不快地清喝声,『士华,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如此庸俗不堪!回去!这几天少来我这里!』
  陈元一惊,连忙转过身来,对着里面便是深深一揖,求道:『大哥,我。』他还没有说完,陈公攘已在里面大喝道:『来人,把陈士华请回他的院落!』
  『是!』
  马上,便有两个仆人走上前来,不等他们开口,陈元长袖一甩,喝道:『我自己会走!』
  说罢,他重重一哼,大步离去。
  这一天,不止是陈家,整个南阳王都知道了洛阳城陷的消息。
  这个消息,便如睛天一个惊雷,重重地打在歌舞升平的南阳人的心口上。似乎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突然发现,自己还不是那么安全。自己的前方,已都是胡人的铁蹄!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3 14:59:35
  第四十六章 少年将军
  洛阳城陷了!
  不久前,它还是晋人的都城,是天下士族最向往的繁华所在,是所有的汉族人,于异乡身死时,免不了要下跪朝拜的地方!
  它,居然沦陷了!
  一时之间,满城悲声!
  伴随着哭泣声的,是人人自危。一时之间,冉闵成了抢手货,几乎是每个大家族都举行夜宴,请他为座上宾。
  可偏偏这个时候,他却失踪了。
  众人大惊,纷纷派人前去询问南阳王,就连准备与他联姻的陈家,也成了众人询问的对象。
  可是,没有半个人知道答案。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那恐慌的情绪已到了一个临界点。已有一些家族在准备搬家,好再次向建康方向逃遁。
  就在这种情况下,一匹匹铁骑打破了平静,直冲入每个府第中,『禀郎主——城外来了一个二千士卒,是冉将军派来守护南阳王的。』
  『冉将军?他自己在哪?』
  『不知,领兵前来的小将说了,冉将军的卒,一人可抵胡卒十人。有他们在,南阳无恙。』
  『当真如此说来?』
  『不敢有欺。』
  『好,好好。』
  欢呼声很快便传到了南阳街道中,渐渐的,这欢呼声被扩大,被渲染成狂喜。
  听着外面潮水一般的狂呼,陈容忍不住对平妪说道:『我们也去看看。』
  『是。』
  因为不打算走远,两人也没有坐马车,便这般跑出了院落。陈容跑到大门口时,才发现陈微陈茜等女郎都在。不过她们都戴着纱帽,着香囊玉佩,修饰整洁,都是一副就要出门地打扮。
  这时刻,街道两侧人山人海,大伙都在朝着北方城门处张望着。
  陈容好奇地问道:『大伙在看啥?』
  一个仆人恭敬地回道:『是冉将军派来的士卒们。本来他们是想扎营在城外的,可郎主们不放心,把他们请了进来。』
  另一个中年士人笑道:『听说冉将军的士卒,悍勇天下无双,每次出征,遇到最强的敌手,最多人的围攻,他只需要几千人便可以大胜而归。今天竟然可以在南阳城中,看到他的二千士卒,大伙都好奇呢。』
  正说话音,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蹬蹬蹬’地传来,那脚步声是如此有力,如此齐整,每一步跨出,地面都在震动。
  不知不觉中,众人肃穆起来。
  不过,这些与陈容无关。冉闵的士卒,她前世见得多了。
  就在陈容不感兴趣地转过头,准备回房时,远远的,一个有点熟悉,清脆中透着明亮的声音传来,『谨记,不可胡为!』
  『是!』两千个声音同时应答,引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陈容脚步一顿,想道:怪了,这声音怎么这么熟,又这么陌生?
  这时,平妪在旁边说道:『女郎,要不要再去看看?』
  陈容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她大步返回院落。
  这一天,整个南阳城中都是欢呼声,当欢呼声渐渐止息时,已到了傍晚时。
  太阳刚刚落山,静坐在房中的陈容,便听到外面传来一个青年清亮的声音传来,『陈氏阿容可在?』
  陈容一怔,她与平妪相互看了一眼,站起来应道:『在。』
  『出来吧,我家小将军有找。』
  小将军?
  陈容更惊愕了,她用手理了理头发,提步便走,平妪连忙追上,道:『女郎,还是梳洗后再见过吧。』
  陈容摇了摇头,道:『当将军的人,行事喜欢痛快,不耐烦久等的。』
  说罢,她推开了院落门。
  院落外,陈微姐妹和十几个仆人都在,陈容的目光略过她们,向左右寻去。
  这一寻,她便看到了站在柳树下,那人里面是金色盔甲,外面披着一件白色长袍,背负双手,金色的阳光映照下,一张白嫩的脸俊美得近乎妖娆!这是一个少年!
  一见是他,陈容张大了小嘴。
  少年对上她惊愕的脸,满意地露齿一笑,他挥了挥手,喝道:『都退下!』声音清利。
  『是。』站在他身侧的几十个士卒应声退后。
  少年转过头,锐利的目光盯向陈微等女。饶是他如此年少,可这目光,已带着一种见过血的死气,众女一惊,连忙低头急急离开。
  不一会功夫,偌大的地方,只有陈容了。
  少年转过头来盯着陈容,脚步一提,‘蹬蹬蹬’地向她走来。
  他走到离陈容只有三步远的地方,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歪着头,少年朝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嘴一咧,哼道:『只过了这么久,就听说你混不下去了?都到了向王七郎献媚弹凤求凰的地步?』语气愤愤然,双眼中有怒火在燃烧。
  陈容瞪了他一眼,嘴一扁,也是一哼,『不过几个月,你一个小屁孩就成了什么小将军,不会是冉闵可怜你,才给你这个位置的吧?』
  『屁!我乃江东孙仲谋的嫡系子孙,骨子里便流着能征善战的血!』
  少年显然是真恼火了,一张白净俊美的脸涨得通红。
  陈容见到他这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噗哧一笑,他伸手牵着他的手,眼波一横,嗔道:『好啦,我知道你英勇无匹,这不是激你吗,还真生气,哼!』
  她这么一笑一恼,少年的怒火也是烟消云散。他右手一伸,重重握着她的手腕,便朝她的院落里跨去。
  走了几步,他再次朝着陈容睨了一眼,道:『陈氏阿容,我说你怎么不消停一下?现在的南阳城中,一提到你,那故事便是一大堆!』
  话是说得刻薄,可少年握着她的手,却是温柔有力,似乎借由这个动作,他那火热的气息,在驱去她满身冰凉。
  陈容侧过头,望着少年。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时,金光的阳光照在他金色的盔甲上,光芒灼灼逼人双眼。属于金属的冷硬,配上他那俊美白嫩的脸,实有一种别致的美,仿佛极刚,仿佛极柔。
  在陈容向他打量时,少年头也不回便是咧嘴一笑,得意地说道:『怎么样?我这样子,是不是俊美不凡,宛若天神?』顿了顿,他又得意地说道:『我的声音变了,听到没?现在这声音是不是很好听很让你喜欢?』
  望着他得意洋洋的模样,陈容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哧地笑出声来。
  第四十七章 俗礼
  听到她的笑声,少年摇头晃脑起来,『其实不用你说,我这一路来啊,整个南阳城的小姑都看痴了去。我一开口,有的小姑还尖叫出声呢。』
  陈容正乐着,少年猛然转过头来盯着她,怒道:『难道不是这样?』
  陈容一怔,马上收起笑容,大点其头,道:『自然,自然,孙小将军俊美不凡,实有子龙之姿,吕布之勇,诸葛之亮。』
  少年正听得津津有味,她最后几个字一出,顿时大恼。当下他把她的双手朝背后一剪,大声道:『好你个小姑子,敢戏弄于我?』
  陈容动弹不得,连忙叫道:『放开我。』
  『不放,你现在是俘虏,当向本将军求饶。』
  陈容忍不住格格一笑,道:『孙将军饶了我吧。』
  『再叫,大声点。』
  『孙将军手下留情,饶了妾吧。』
  陈容这话一出,少年大乐,他呵呵一笑,松开了她的手,『算你这小妇人识相。』
  他们两人在这里打打闹闹,隔壁一直竖着耳朵倾听的陈微,不由朝地上重重一跺脚,恨恨地说道:『我就不明白,一个长相俗艳,又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姑子,怎么勾得那些男人一个两个的都失魂落魄?』
  在这个时代,世人最喜欢的容貌,第一要白,第二要清澈,第三最好是显得文弱阴柔。陈容的长相艳丽,身材又极窈窕,这种性感的美,在这个时代,不免被冠上一个‘俗’字。
  院落里,平妪已在院落里摆好了塌几,几上摆满了酒肉。
  少年牵着陈容的手,大大咧咧的在塌几上坐下,他拿起酒杯,给自己喝了一口后,顺手递给陈容,道:『今晚一醉方休。』
  陈容只是一笑,还没有说什么,倒是一旁的平妪轻笑道:『那可不行,我家女郎还没有许人呢。』
  孙衍朝陈容盯了一眼,道:『她要是许了人,我便可以与她一醉方休?』
  平妪一怔,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不由转头看向陈容。
  这个时候,陈容在苦笑着想道:我要真与你来个一醉方休,不说别人,陈元定是欢喜的。他会把我直接送到南阳王的后院,对着世人便说我本是个下贱胚子。上一次我对王七郎弹凤求凰所创造出来的大好优势,便前功尽弃。
  陈容想到这里,不由抬头看向孙衍。
  她对上的,是阳光下,少年那明澈明澈的双眼。
  望着这样的双眼,陈容嘴一张,便想向他倾诉。
  就在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孙小将军可在?我家郎主知道孙小将军驾临,不胜欢喜,已备薄酒,特令我等前来迎请将军。』
  孙衍一怔,皱起了眉头,嘀咕道:『最恨这些俗礼。』
  他刚要开口反驳,手上一暖,却是陈容轻轻按住了他。
  陈容望着他,双眸乌黑而沉静,『小郎,不能拒的。』见孙衍有点不明白,她抿唇一笑,却是调皮地说道:『难道这次你来,冉将军便没有下过命令,说什么这些大家族多的是钱粮,你可以利用利用他们的恐慌,压榨一些出去以充军粮?』
  她这话一说,孙衍便是哈哈一笑。才笑了两声,他便把嘴一捂,压低声音,『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
  说罢,他站了起来。
  就在他应承的时候,陈容已拿起一旁的纱帽戴在头上,向后退出几步,敛襟垂袖。
  房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踏入门中的,是两个士人和陈元。陈元一进门,他的眼睛便瞟向陈容,又瞟向孙衍。
  直打量了一阵,他才呵呵一笑,转向孙衍拱手道:『孙小将军,请!』
  孙衍回了他一个标准的士族礼,笑道:『请。』
  陈元见状,呵呵笑道:『小将军姓孙?那你的祖上是?』
  孙衍淡淡地回道:『我是江东孙仲谋的嫡系血脉。』
  只是一句话,陈元已是瞪大了眼,也收起了那不经意的表情。他惊叹道:『江东孙家嫡系?小将军这样的身份,怎么做这种刀口舔血的事?哎,想来你江东孙家的各大支系得知后,会不胜惶恐的。』
  孙衍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说道:『胡人杀我,我便去杀胡人,大丈夫便当以血还血,这有什么好惶恐的?』
  陈元哈哈一笑,再次拱手,赞叹道:『小将军真是堂堂男儿,血性丈夫。请。』
  这一次,孙衍点了点头。
  他大步跨出两步后,转过头看向陈容。
  在对上陈容纱帽后,那显得格外矜持的脸时,他朝她悄悄地挤了挤眼,竟是回过头来,朝她慎而重之一揖,朗声道:『南迁路上,阿容以饭饭我,以衣衣我,再生之恩,衍铭记于心。』
  陈容一怔,紧接着,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侧身避过,福了福,『小将军客气了。』她红着脸,讷讷地说道:『那是我该做的。』
  孙衍见到她装出的这模样,忍不住双眼弯成了一线,他轻咳一声,勉强收起脸上的笑容,道:『不管如何,女郎的恩情,孙衍没齿难忘。我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是。』
  孙衍长袖一甩,转身大步走出。跟在他身后的陈元,在走出院门的那一刻,回过头来,朝陈容认认真真地盯了几眼。
  直到他们走出老远,陈容才回过神来。
  这时,平妪小碎步地跑到她身边,欢喜地说道:『女郎,女郎,这下好了,孙小将军也来到南阳了,有他在,女郎的日子应该好过些了。』
  想了想,平妪嘀咕道:『可惜小将军非要去杀什么胡人,不然,趁他还没有回到族中,赶紧把女郎给娶了,可有多好?哎。』
  她在一旁嘀嘀咕咕,陈容则慢慢地摘下纱帽,暗暗想道:孙衍再怎么了得,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两个月中,便成为冉闵部下的什么将军。是了,定是冉闵知道了他的身份,想保全他,便把他放到南阳这种安全所在。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3 14:59:53
  第四十八章 说明白
  平妪嘀咕了一阵后,又转向陈容,道:『女郎,你说孙小郎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没有娶妻吧,要不,让妪去探探他口气?』
  陈容摇了摇头。
  她目望着远方,淡淡地说道:『有些事,是不能操之过急的。一急,便什么也没有了。』
  平妪嘟囔道:『我不懂。』
  陈容垂下双眸,伸手在琴弦上一拔,在发出一连串悠扬的乐音后,说道:『如今,整个南阳的人都以为我爱慕的是王七郎。这一转眼便又向别的丈夫求娶,岂不是虚情假意了?妪,你当知道,虚情假意四个字,是能损去一个人的名声的。』
  平妪急道:『那,那怎么办?难不成女郎这一生,除了王七便谁也不嫁了?』
  陈容右手一拔,发出一连串清脆如流泉的琴声。
  平妪呆了一阵,还是忍不住叫道:『女郎,女郎?』
  陈容手下一松,流泉般的琴声戛然而止,她垂下双眸,徐徐说道:『妪,既然孙衍回来了,那么我也可以放松一阵了。』
  她慢慢抬起头来。
  这时刻,陈容的目光有点奇怪,带着点笑容,又带着一点遥远。
  她盯着平妪,突然问道:『妪可知,王七郎在哪里?』
  平妪没有想到她突然提到了王七郎,不由一怔,摇了摇头,道:『我不知。』
  『令尚叟去查查,看他在哪里。』
  平妪瞪大双眼,有点小心,也有点紧张地问道:『女郎,你,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陈容抬起小下巴,转头看向主院的方向,道:『孙小郎回来了,他的手里,有二千士卒,便是整个南阳城,都在他地保护之下。妪,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安全了,没人会轻易动我了?』
  平妪傻傻地点了点头。
  陈容瞟了她一眼,『那么,令尚叟去弄清楚王七郎在哪里吧,我要见他一见。我想,他其实也在等着我见他,等着我把话说明白的。』说明白了,自己见到他便可不再愧疚,而他,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故意拖延而印象变坏。
  要知道,对于名士们来说,做错事不要紧,做错了事却不坦承,还巧言以饰,那才是要紧的。
  现在见他,一切还来得及。
  平妪再次傻傻地点了点头。
  时间过得飞快,当太阳完全沉入西边,浩瀚天宇中,浮现了无数繁星时,陈容的马车,已出现在街道上。
  这时刻的南阳街中,还是处处都有哭声。
  街道中,行人很少,举眼望去,户户关门闭户,仿佛每一个人,都用这样的方式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不一会,陈容的马车便来到了桓府外面。
  做为南阳城第三大世家,桓府此时正在举行宴会,处处灯火通明,丝竹飘空。
  尚叟向门卫靠了一声罪,拿出代表陈府的竹牌后,顺利地进入了府中。
  当那马车驶到桓府的九曲回廊外时,陈容停了下来,对尚叟说道:『叟,你去那里侯着,如果王七郎出来了,便告诉我。他这人其实不喜应酬的,肯定会中途出来,叟你多加留意。』
  『是。』
  尚叟一走,陈容便双手扶着栏杆,低着头,静静地望着回廊下面,那里湖水荡漾,碧波千顷,星光倒映在湖面上,直是华光潋滟。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小跑声过来,不一会,尚叟便来到她身后,低声说道:『女郎,果如你所料,王七郎到南桥那边去了。』
  『好,你退下吧。』
  尚叟没有退下,他走了几步,迟疑地回过头来看向陈容,道:『女郎,你为什么要这般匆匆忙忙的?便不能约个好时间到王府求见么?』
  陈容抬起头来,星光下,她的双眸幽黑幽黑,『叟,你不知道的,名士们总以为,为人便当任性行事,既然我想要见他,便当随心而动。若真忍下性子,约好时日,便已落了刻意两字。』
  尚叟怔怔地看着她,一脸糊涂。
  陈容摇了摇头,举步便向前方走去。
  木制的回廓,穿着木履行走时,声音会显得特别的清空,听起来仿佛音乐。
  阿容走着走着,脚下已如翩跹起舞。也许是因为心里放松,她的脚步,还特别的轻盈美妙。
  在这种舞步中,她踩着星光,迤逦而来。
  在一个回身旋转后,她脚步一错,看到了那个靠着栏杆,正侧着头,似笑非笑瞅着她的俊美男人。
  正是王弘。
  陈容突然见到王弘,双眼不由一亮。
  她连忙停下舞步,向后略略一退,朝着他盈盈一福,脆声道:『七郎出来了?陈氏阿容侯君久矣。』
  月光下,王弘的双眼,与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他负着双手,静静地打量着陈容,低笑道:『你特意为见我而来?』
  『是。』
  『也不经桓府人的同意,便这般不约而来,自顾自地相侯?』
  『是。』
  王弘哈哈一笑,他扬起唇角,道:『阿容,这不似是你的作为。』
  陈容一笑,她眉目微敛,轻快地说道:『许是,今日的阿容,可以放开一些东西吧。』
  『哦,放开了什么东西?』
  王弘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陈容抬起头来。
  她静静地望着他,黑暗中,她的双眼很明亮很明亮。
  望着这个站在繁星下,却依然飘然若仙的男人,陈容向前走出一步,慎而重之地朝他深深一揖,朗声道:『阿容此刻前来见过七郎,是有话说。』
  这一次,王弘没有询问她,他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目光深邃难知。
  陈容低着头,一揖不起,继续说道:『阿容一到南阳,便在无意中得知,我那族伯陈元,准备在那晚宴请南阳王时,把我送他为妾。』她咬了咬上唇,原本清朗的声音,转为怯弱,『阿容自知,我一父兄不在的孤女,无人可依,无人可求。若族伯真地把我送出,我除了死,便再无他法。』
  『于是,你想到了我,想借我摆脱那个南阳王,你便当着众人,对我弹了那首凤求凰?』
  不知为什么,王弘的声音有点冷漠。
  第四十九章 那一吻
  陈容摇了摇头。
  王弘一怔,皱起了眉头。
  阿容没有看他,只是低低地说道:『七郎乃是世间谪仙,风神超群。阿容初次见君,便心跳难以自抑。仰慕之心,实属至诚。』
  她说到这里,苦笑起来,『然,若不是有了南阳王那件事,也许阿容这一辈子,也不会跟君说上那段话,弹上那首曲。也许,便是进了棺木,便是魂归他乡,便是白发苍苍,子孙满堂,郎君也不会知道,陈氏阿容这么一个俗艳的女郎,也曾对七郎如此倾慕心许。』
  她慢慢地拜下来,颤声道:『陈容位份既卑下,性情又庸俗不堪。知道七郎雅量宽宏,便以此作赌,便当众表明心曲,以求摆脱家族地安排。』她顿了顿,声音更怯弱颤抖了,『不管阿容对郎君的情意是真是假,可当时当刻,阿容动机不纯,真是为了摆脱他人而来。后来郎君问起,阿容还再三推拖。为了这事,阿容一直耿耿于怀,今晚特意前来,便是求得七郎宽恕。』
  这时的她,已是伏地不起。
  满天的繁星,远处的灯火,共同散出的淡淡光芒,照在她婀娜的,曲线起伏的身段上。照在她那一头乌黑的秀发,那翘起的玉臀上,给她染上一层令人口干舌躁的媚惑,不知不觉中,王弘别开了视线。
  不过转眼,他又回头盯向她。
  他的目光有点幽深。
  盯着盯着,王弘低低地说道:『你所说的话,我早心知。』
  『阿容惭愧。』
  王弘慢慢走近她。
  他来到她身前,低着头,望着月光下美妙如此的佳人,他慢慢的,慢慢地低出手,他抚向她的秀发。
  『阿容。』
  他的手很温柔,很温柔。
  『是。』
  『你今天,为何又愿意前来,向我说明这一切?』
  陈容噎了一下,才喃喃说道:『孙衍,孙小郎回来了。我想,他在的时候,我不用怕南阳王了。心下一放松,便想起了七郎,便,心下难安。』
  『是么?』
  『不敢有欺。』
  这四个字刚刚吐出,王弘突然扳住她的肩膀,把她重重向上一提。
  这个举动,大出陈容的意外,她在猝不及防之下,身子向前一倒,结结实实地扑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搂着她的,正是王弘。
  陈容这下真的傻了,她瞪着他的襟领,微张着红艳艳的小嘴,身子僵直一动不敢动。
  王弘把她搂在怀中,微微侧头,嘴凑近她的耳际,吐出的温热气息喷入她的耳洞中。在激得她一阵阵无法自抑的战栗后,他低低说道:『然后呢?你是不是想我向世人说明,说你那日所为,都是情势所迫?说你虽然恋我,却着实配不上我?最好让世人都觉得,你恋慕王七郎的事,已是过去式,你还是可以找个好男人嫁了的?』
  他的声音,低低而来,丝丝而入,很温柔,也很冷。如水那般优雅的音线中,夹着一缕冰般的冷。
  陈容一动不敢动。
  王弘慢慢地扳转她的脸,他双手捧着她的双颊,墨眸微弯,却没有笑意,『是不是我王七郎一贯的表现,太过宽宏超脱,使你想用则用,想离则离?』
  陈容终于回过神来,她红唇颤动,急急辩道:『不,不是。』
  两个字才出口,王弘捧着她脸的动作突然一紧,他紧紧地锢住了她的脸,然后,他头一低,锁上了她的小嘴。
  两唇相接。
  陈容瞪大眼,木呆呆地任他吮着自己的唇,挤入自己的玉齿,深深地探入她的口腔深处。
  陈容的双眼眨动了一下。
  几乎是突然的,吻得火热的王七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唇移开,侧过头去。
  他喘息了一下。
  然后,他把陈容一推,转过身,便这般二话不说地长袖一甩,大步离去。
  直到他走出老远,陈容才‘啊啊’地叫了两声,她的声音不大,也不知是想叫停他,还是想质问他。
  转眼间,王弘那白衣翩翩,纤尘不染的身影,完全地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尚叟跑到她身边,他一把把她拉住,急急地叫道:『女郎,怎么啦,出了什么事,你怎么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的?』
  陈容呆呆地抬起头,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尚叟,轻声道:『他,生气了。』说着,她伸手抚向自己的唇,抚着抚着,她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转眼,她脸红至颈,恨恨地把唇一擦,陈容低骂道:『这混蛋,他竟敢轻薄……』
  刚骂到这里,陈容对上尚叟好奇又迷糊的表情,不由闭紧了嘴,她扶着尚叟站好,一边活动着麻木不仁的双膝,一边喃喃说道:『走吧,我们走吧。』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点哭音,『叟,我们快走!』
  这时的尚叟,见她又怒又羞又哭的,已完全给弄糊涂了,连忙扶着她,一边走一边应道:『是,是,快走快走。』
  ……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的声音平稳下来,『叟,刚才,可有外人在旁?』
  尚叟想了想,应道:『没呢。』他转向陈容,不解地问道:『女郎,怎么啦?』
  陈容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她总不能跟他说,王弘轻薄了她吧?她这话说出,不说是尚叟,便是她自己也不会相信。
  于是,她咬了咬牙,吐出的声音软弱无力,『没事,没事。』她又恨恨地擦了擦自己的红唇,『没事。』
  第五十章 粮食
  一直到坐上马车,陈容还是手脚无力。
  马车慢慢地驶出桓府,驶向街道。
  走在安静中的街道中,尚叟不时回过头来,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家女郎傻呆呆的模样,这模样,他还真没有见过。
  一晚在陈容的辗转反侧中过去了。
  第二天,天气开始转凉了,习习寒风吹来,卷得人遍身生寒。
  陈容坐在院落时,有一下没一下地拔弄着琴弦,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唤道:『尚叟。』
  尚叟小碎步跑过来,应道:『女郎有何吩咐?』
  『外面怎么这般热闹?』
  『是孙小将军,他呀,便在南街正中摆好空马车,等各大家族送粮呢。呵呵,这位小将军也是个不管不顾的,他就不能悄悄地上门商量吗?摆出这么大的架式,那是逼着各大家族给粮啊。』
  是这样啊!
  陈容一笑,她双眼弯弯地说道:『他确实是做这种事的人。』突然之间,陈容佩服起冉闵来了。他定是知道了孙衍的这个性格,也知道了他江东孙家嫡系的身份,便令他来到南阳城,名为保护,实际上也是筹措军粮。只有他那样身世的人,做这种胆大妄为的事,各大家族才不敢怨恨,不但不怨恨,有人说起,还得赞他一声‘我行我素,实有名士风度’。
  陈容正想得有趣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有点陌生,显得杂乱和声势逼人,她不由回过头去。
  她的眼角瞟到了陈元和几个管事大步而来的身影。
  他们到我这里来干嘛?
  陈容眉头一皱,几乎是突然的,她心神一动。
  她静静地瞟着门坎处,就在他们的身影来到院门处时,陈容声音一提,对着尚叟叫道:『叟。』
  『在。』
  『如今洛阳城破,胡人猖獗,若不是孙小将军领军驻守南阳,我们也无法有今日的安宁。』
  尚叟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起这种大话套话了。
  突然的,陈容冲他一笑,这一笑颇为狡黠。只见她清脆有力地说道:『叟,你去领着众护卫,把我们仓库里的粮装上十车,送给孙小将军!』
  这句话落地的同时,陈元和几个管事踏入了院门!
  其中一个管事一脚跨入院门,张口正要说话,便听到陈容这般侃侃而谈,顿时一怔。嗖嗖嗖,几个管事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向陈元。
  陈元也是一怔。
  他呆了一会,才咳嗽一声,跨入院落,向着陈容唤道:『阿容。』
  陈容一惊,连忙从塌上转出,向他恭敬地福了福,清声唤道:『伯父来了。』
  陈元点了点头,又是咳嗽一声,『阿容啊,伯父来了,刚才你说什么……』
  他刚说到这里,陈容便打断他的话,如小孩子向大人博取赞美一样的兴冲冲地说道:『啊,伯父听到了?这一次要不是孙小将军领军守护南阳城,我这妇人也不会享受到这份安宁。伯父伯父,嘻嘻,我刚跟尚叟说了,要把自己的存粮送出一半给他们,孙小将军见了,定当欢喜。』
  陈容转过头去,瞪了一眼尚叟,喝道:『愣着干嘛?还不去装粮!记得,要大张旗鼓地送过去,要让世人都知道,这是我陈府送出来的粮!』
  这其间,她一句接一句,竟是没有给陈元插嘴的余地。
  尚叟领命离去后,陈容转头看向陈元,再次一福,清脆地问道:『啊,光顾着说我自己的事了,伯父勿怪。不知您这次前来,对阿容有何吩咐?』
  陈元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他这次来,是想用孙小将军征粮的名义向陈容要粮的。他原本打算要个十八九车的,然后再以自己的名义送给孙衍五车粮,剩下的粮便留在手中。要知道现在的南阳城中,粮草一天比一天稀少,握在手中,实比什么金银珍宝还重要。
  为了这个,他连管事都带来四个,所有的借口和说辞都在心中想好了。想来陈容归他所管,他要粮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谁也不能说半个不字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陈容这个小姑子,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竟在自己来不及开口的时候,擅自宣布拿出粮栗送给孙小将军,还一送便是十车,还以她自己的名义!
  这时刻,他心中大为恼火,可怎么办呢?已没有了索粮的借口了啊。
  陈容转过头来,她眨巴着大眼,好奇地望着瞪口结舌的陈元,唤道:『伯父?伯父?』
  她连唤了几声,陈元才清醒过来。他再次咳了咳,想要开口,朝着左右,正一脸佩服地望着陈容的管事们看了一眼,便又住了嘴。直过了半晌,他才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不错,很不错。阿容你虽然是个年幼的小姑子,却在大事上知道进退,这一点很不错。』
  他再次咳嗽一声,『伯父前来,只是看看你。现在看到了,你很好,很好。』
  陈容小脸一红,她欣喜地朝他一福,快乐地说道:『谢伯父夸赞。』
  陈元又咳了一声,朝左右喝道:『没事了,我们走吧。』
  陈容连忙恭恭敬敬地送道:『伯父慢走。』
  直把陈元送出老远,平妪才诧异地说道:『女郎,郎主这是什么意思?』
  陈容嘴角扯了扯,冷冷一笑,想道:什么意思?不就是把算盘打到我身上吗?
  平妪见她不答,叹了一声,嘀咕道:『女郎也太大方了,这一送便是十车,十车粮啊,便是整个陈府,也拿不出这么多啊。』
  陈容垂下双眸,暗暗想道:我要是不拿出这个数字,陈元会放过我吗?
  她自是不会向平妪解释,只是吩咐道:『告诉尚叟,送粮的时候,要满脸笑容,若有人问起,马上大声告诉他们,送粮的,是陈氏阿容,是陈府不满十五岁的小姑子。若他们感兴趣,不妨多说说我在平城时仗义疏财,在路上料事如神的事。』
  平妪傻傻地应道:『是。』
  『去吧。』
  『是。』
  目送着平妪离去的背影,陈容慢慢坐下,再次弹起了七弦琴。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3 15:00:45
  第五十一章 送粮
  琴声悠然中,十辆马车的粮栗已经全部装上。直到装上,尚叟和众仆役还在恋恋不舍地望着那些粮食,还在眼巴巴地望着陈容,等着她反悔。
  陈容却是不理,她垂着双眸,轻声问道:『尚叟,你平素多多留意,看看南阳城,有什么家族想搬到建康去的。如果有,问问他们的田地可有出售。你把上次族叔所送的十车布帛锦锻,拿出九车,另外,我再给你十片金叶子,记住,便是这一个月,你把这些全部换成田地。对了,便记在孙小将军的名下。』
  洛阳已陷,南阳城便直接面对众族胡人,又没有长江天险可依,几乎所有的家族都会想要离开。不过,因为南阳王地阻止,只有一部份家族能有离开的自由。
  置办田地,两人倒是喜欢的。平妪迟疑了一下,问道:『女郎,你说记在孙小将军的名下?』
  陈容点了点头,道:『是,便是那些卖地的家族问起,你们也尽可说是孙小将军想要置地。』
  尚叟不满地劝道:『可是,这田契地契的,记在他的名下,万一有变?』平妪也说道:『女郎,为什么不记在你的名下?』
  陈容挑了挑眉,淡淡地说道:『我的,便是家族的。』
  两人马上明白过来。
  这时,陈容却显得迟疑了,半晌后,她轻轻说道:『那就记在冉将军名下。』
  『这,女郎,这不妥吧?』
  这一下,陈容笑得十分自信,她摇了摇头,道:『不会有变的,他这点,倒是完全可以相信。』说到最后,陈容苦笑着,声音变得低微。
  尚叟见她态度坚决,呆了呆,好一会才问道:『那,此事要不要跟孙小将军提一提?我们这次要送这么多粮给他,正是开口的好时机。』一直以来,各地都有把自己的田地记在朝庭当大官的亲朋好友名下,以逃避征税的。可以说,陈容地做法并不新鲜。只是她与冉将军也只初识,怎么就这般相信他了?
  陈容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果他发现了再提吧。』
  『是。』
  尚叟和众仆组成的送粮车队,刚一出陈府便引起了广泛地关注。
  要知道,孙衍这般当街摆着空马车,等着各大家族送粮,那架式太过咄咄逼人,再加上各大家族也是粮食短少,一时之间,竟是各自张望,却无一一户主动送粮。
  在这种凝固的气氛中,陈容的车队出现了。
  她的车队,用的是她平城陈府时,涂了黄漆的马车,仆人的着装,也与陈府完全不一样。一众看热闹的庶民士族见了,不免私下询问。
  尚叟听着四周不时传来地议论声,当下哈哈一笑,以一种极为自豪的口吻大声说道:『这是我家女郎以一人之力赠给壮士们的栗呢。我家女郎听过没?她便是陈氏阿容,是那个在平城时便仗义疏财,南迁路上三料三中的陈氏阿容!』
  尚叟老迈的声音一传出,他旁边的一众仆役便是大声附合。十几个人七嘴八舌的,把陈容的事迹从路头传到路尾。
  喧哗声四起。
  一老人惊叫道:『陈氏阿容?她不是一个庶出的小姑子吗?怎么拿出得这么多粮来?』
  『是啊是啊,这个小姑子好大的手笔!一人送出的粮,足抵得上一个家族。当真慷慨,当真了得!』
  听到路人地询问声,尚叟的声音更加响亮了,当下,他把陈容所做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又一遍。
  当车队来到街道正中,孙衍所在时,尚叟正说得口沫横飞,咽干口燥的。他一眼瞟到金色盔甲下,忍着笑意的孙衍,连忙跳了下来,朝着他深深一礼,朗声道:『奴奉我家女郎陈氏阿容之令,为小将军送上十车栗粮。』
  孙衍双手一拱,朗声道:『多谢了。』
  『不敢。我家小姑子说了,正因为有了你们在,她才能在南阳城中安享太平,送上这些粮,份属应当。』
  孙衍哈哈大笑,道:『陈氏阿容,虽是一个妇人,其慷慨豪迈,却令得我辈丈夫也为之惭秽啊。』
  他的声音响当当地传出时,路人中,有不少人悄悄地退下脚步,向回赶去。
  孙衍把这变化收入眼底,他再次一笑,这一笑,引得四周又是一阵小姑子的惊叫声和欢呼声。
  孙衍显然已习惯了女郎们地追捧,他上前一步,扶起行礼的尚叟,就在尚叟起身的那一瞬间,他低低笑道:『是阿容那小姑子令你们这般传扬她的?』
  尚叟低应道:『是。』
  『哈哈,她呀,果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顿了顿,他又说道:『今日之事,我确实做得有点鲁莽了。你回去后替我谢谢阿容,若不是她解围,难免又生事端。』
  这个尚叟却是不太明白,他只是糊涂地应道:『是。』
  『还有,顺便告诉她。我今日站在这街头,一身戎装,俊逸超群,引得众女围堵观看。你去问问她,如此盛景,她为什么不来凑一凑热闹?』孙衍说到这里,自己便是哈哈一笑。
  尚叟老老实实地应道:『是,我一定转告。』
  孙衍大乐,他又是大笑。片刻后,他收起笑容,退后两步,朝着尚叟拱了拱手,道:『我替冉将军谢谢你家女郎了。叟,请回吧。』
  『将军客气了。』
  孙衍坐回摆在街道中心的塌几上,望着上了马车的尚叟,又开始向四周吹捧陈容,不由再次哈哈一笑。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3 15:00:57
  第五十二章 暗流
  尚叟回到府中后,把事情的经过跟陈容细细地讲了一遍,说完后,他的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陈容瞟了他一眼,问道:『叟心中不安?』
  『是,』尚叟跟她多年,与陈容相处时已像亲人般放松,『我们这般赞美女郎,会不会有士大夫反感?』
  陈容一笑,她站了起来,眺望着远方的天空,淡淡地说道:『不会。孙小将军这般当街逼粮,各大家族难堪之际,只能闭门不出。此时的南阳街道中,没多少士大夫,只有庶民和女郎们。』
  她的唇边露出一个冷笑来,『在这个世间成就不朽名声的,要么出身极好,一举一动备受世人关注,要么,便这般通过他人之口来传扬事迹。所谓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便是口碑。』
  她说到这里,朝身后的平妪说道:『把我的纱帽拿来。』她双眼一弯,『便去看看孙小将军罢。』
  『是。』
  陈容刚刚跨出院落,一侧的院落门打了开来,陈微等几个女郎,筹拥着陈茜等嫡女朝外走去。
  见是她们,陈容放慢了脚步。
  饶是如此,陈微也注意到她了。当下,陈微笑了笑,唤道:『阿容?』
  嗖嗖嗖,众女停下脚步,同时回头向陈容看来。
  她们的表情有点奇怪,半晌,站在陈微旁边的一个女郎唤道:『陈氏阿容,你可是去会孙小将军。『
  在说到‘会’字时,她咬重了语音。
  陈容福了福,道:『只是随便走走。『
  陈微笑了起来,『阿容倾慕的可是王七郎,与孙小将军可无干素呢。是么?』
  面对她的询问,陈容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微微侧头,对着身后的平妪唤道:『妪,走罢。』
  『啊,是是。』
  陈容转过身来,朝着众女一福,道:『各位姐姐妹妹,阿容先走一步了。』说罢,她自顾自地起身,朝外走去。
  直到她走出好一会,一个女郎才摇了摇头,道:『这个陈氏阿容,不过小小的支族庶女,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傲气,敢对我们如此无礼?』
  陈茜闻言,也是哼了一声。
  这些人中,只有与陈容相处久了的陈微,隐隐有点明白:陈容这人,根本是不会与女郎们相处。也难怪了,她生得那般模样,便是个天生只会与男人打交道的。
  南阳街道中,这时已热闹了不少,举目一看,竟有两三支小车队装着粮栗,向城中心赶去。
  看来,自己开了一个好头啊。
  平妪见到街道中人流涌涌,竟有不少是华服女郎,不由好奇地问道:『噫,今天是节日么?』刚说到这里,她自己反应过来,笑道:『是了,是孙小将军。女郎,还别说呢,在路上时,孙小将军虽然俊俏,却还没有这般容光。我直到现在才知道,男人穿了盔甲,竟也可显得华美逼人。』
  陈容抿唇一笑,『妪,你这话要对着孙小将军的面说,他爱听着呢。』
  主仆两人说说笑笑间,来到了孙衍所在的街道。
  这个地方,已是人流众多。
  除了挤在一起,对着孙衍嘻笑着的众女郎,还有一辆辆装满粮食的马车,在士卒们地安排下,装的装车。
  也不知是谁想出的,每有一户人家送来粮食,文案小吏但放声郎唱,『洛阳虞氏送上等栗五车。』
  『江城吴氏送上等栗七车。』
  一声一声响亮地叫唤声中,陈容望着那些管事或青或白的表情,有点忍俊不禁:孙衍这一手很妙啊。这样一来,那些把面子看得比什么还重的家族,哪里还敢敷衍了事?
  她歪着头,望着被女郎们围在中间的孙衍。透过人潮,可以看到金色盔甲下,他那白嫩俊俏得近乎妖娆的脸,只是这个时刻,那脸上尽是不耐烦。
  就在这时,孙衍头一侧,眼角一瞟,竟是与陈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几乎是突然的,他咧嘴一笑,眼睛一眨!
  陈容没有想到这样都给他认出来了,生怕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叫出自己的名字,她连忙右手食指朝唇前一竖,瞪大眼警告地盯着他。
  孙衍放声大笑起来。众女郎一阵惊呼,一个少女急急地问道:『小郎,小郎,你因何事开怀?』
  另一个圆圆脸,长得娃娃般可爱的少女正是快乐地吟唱道:『孙郎容光殊绝,这一笑更是无可比拟,啊,请接下我这株松枝吧。』
  说着,她捧着一根松枝送到了孙衍面前,大眼巴巴地眨动着,眸中甚至有点湿润。
  孙衍的大笑声不由一哑。
  就在他呆怔时,陈容却是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生怕孙衍见到自己在笑,又恼羞成怒,她迅速地背转身去,以袖捂嘴。
  正当小儿女们嘻闹得开怀时,两个士人从陈容的面前经过,其中一人低声道:『南阳城保不住了!』
  另外一人长叹一声,恨恨地说道:『可恨,可恨啊!那南阳王极力封锁前方的消息,还不许各家族迁走。哎,这可如何是好?』
  第一人瞟了一眼孙衍和陈容等少女,讥嘲地说道:『可笑的是,整个南阳城中还一派歌舞升平。他们总以为,有了冉闵地承诺,南阳城便无人敢犯。他们竟是忘记了,冉闵可是姓石!哼,那石虎已然下令,叫他取了南阳城。我都不敢想象,到得那时,外有大军,内有接应,不知何人可逃出生天?』
  目送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平妪担忧地说道:『女郎,这两人说的是真是假?』
  陈容没有回答,她低头寻思了一会,道:『我们先回去。『
  『是。『
  因为心中有事,两人回来的动作十分快速。就在陈容踏入院门时,一个陈府的管事大步走来,他一见到陈容,便是一阵埋怨,『女郎哪里去了?南阳王府派人来了,说有要事要接女郎过去。已等候多时了。』
  第五十三章 入府
  管事一句话说出,见到陈容和平妪都是脸色一变,不由皱眉喝道:『怎么啦?』
  两人都没有说话,平妪只是担忧地望着陈容。
  陈容一张小脸时青时白,一直以来,很多事情地发展,与前世无异,也一直在她的把握当中。
  可眼前这件事,明显已偏离了前世的轨道了。
  她压下有点慌乱的心跳,轻声问道:『不知是何要事?』
  『这我怎么知道?』管事的语气有点不耐烦,他催促道:『女郎还是快点走吧,别让南阳王府的人等久了。』
  他右手朝广场方向一摆,『请。』
  陈容没有动,她朝着管事一福,道:『稍侯,事出仓促,阿容还有准备一二。』
  『不必准备了。』
  管事大皱眉头,语气强硬,『南阳王府的人说了,他们已为女郎准备了一切。』
  他再次要求道:『走吧!』
  陈容低头想了想,朝身侧的平妪小声说道:『你暂时留下,把这件事,以及一切情由禀知孙小将军。』
  『是。』
  陈容点了点头,举步向广场走去。
  广场上,南阳王府的人显然已等得不耐烦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婢女见到陈容,马上脸一板,很不耐烦地喝道:『你这小姑子倒叫人好等!』
  陈容低下头来,也没有反驳,只是安安静静地爬上了马车。
  马车是从侧门驶出的。
  马车里面,陈容的身侧,各坐着一个婢女。这时刻,两个婢女都在盯着她,对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目光既直接也无礼。
  陈容依然低眉敛目。
  宽宽的衣袖下,她的双手相互绞动着,这转眼间,她已寻思来寻思去,最终只能决定,走一步算一步了。
  南阳王府,位于南阳城的南侧,占地极广,房屋层层叠叠,颇见绮丽。
  马车驶过正门后,从处于巷道中的一个小侧门进入,
  一进门,入目便是一个小花园,四周婢女来往穿梭,这些婢女,一个个穿绫罗,佩香囊玉佩的,那打扮,竟是比她这个女郎还要奢华二分。
  陈容注意了下,整个花园中,没有看到护卫的身影。
  一个婢女见到陈容自进了王府,便目不转睛的四下打量,不由哧地一笑,道:『女郎是没有见过这般繁华所在吧?』
  陈容没有答她。
  这时,位于她右侧的那三十来岁的婢女叹了一口气,道:『早听人说,你是个不懂礼节的,果然如此。哎。』最后一声叹息,颇为语重声长。
  陈容不由转过头,朝她望了一眼,微微低头,以示谢意。
  纵使是这个谢礼,在陈容做来,亦有几分骄傲,哪里像别的支族小姑子那般?当下,那年青的婢女再次不屑地哧笑起来。
  马车穿过小花园后,进入了一条林荫道,又转过一处湖中的走廊,陈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广场。
  马车在广场中停了下来。
  这时,两个婢女都安静了,她们一左一右,扶持着陈容下了马车。三人朝着南方走了几十步后,出现了一个院落。
  陈容还没有走近,便听到院落里传来一阵女子的嘻笑打闹声。
  这时,她脚步一顿,徐徐说道:『不是说有要事找我么?怎地却带我进了这妇人后院?』
  她的话音一落,两个婢女同时笑出声来。
  那年青的捂着嘴格格直笑,道:『王爷是说了有要事,可这要事啊,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总之,得等王爷有了空闲才唤你啊。难不成,你一个小小女郎,还得让王爷放下手头所有的事务,慎重迎你?』
  陈容转过头,
  这时刻,她的目光有点锐利。她目光森森地盯了一眼两女,这种含着煞气的眼神,两个婢女哪曾见识过?当下同时一惊,齐刷刷地向后退出一步。
  『是么?』
  陈容冷笑起来,她长袖一甩,转身便走,『看来你家王爷忘记了,这人与人相处之道,贵乎至诚。他说有要事召我,召了我来,却又置之不理,这是待客之道么?置之不理也就罢了,还把我放到他的后院中,如此羞辱,陈容不敢领受!』
  说罢,她嗖地一声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右手一反,那锋利的叉尖便对着自己的咽喉处!
  这个动作,她做来宛如行云流水,竟是果断之极,利落之至!
  两个婢女先是一惊,继尔想笑,可对上陈容那含着煞气的眼神时,却又笑不出来了。这时刻,她们突然明白了,眼前这个小姑子,真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婢女们僵住了。
  陈容用金钗指着自己的咽喉,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们,也没有说话。
  一阵静默。
  这时,陈容的身后,一个干哑略尖的声音从拱门处传来,『哈哈,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一个瘦削的,五十来岁,做文士打扮的老头出现在陈容身侧。
  这人,陈容却是识得的,他就是南阳王身侧的那许姓幕僚,前一世,便是这个老头对她虎视眈眈,用尽手段也要得到手。
  许姓幕僚一出现,那双浑浊的老鼠眼便直直地盯着陈容鼓鼓的胸脯,挺翘的玉臀。在双眼几乎是粘在她身上的时候,他嘴里继续说着,『果然如那陈术所说,是个有脾气的女郎。呵呵,阿容啊,怎么生这么大的火呢?她们不过是跟你开开玩笑罢了,你一个士族女郎,竟与这些下人置气,也太失身份了吧?』
  他说到这里,双手一拍,喝道:『马车呢?王爷还在等着见过陈容呢。』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3 15:01:10
  第五十四章 南阳王
  被这么一双老鼠眼粘在身上,着实难受得紧。陈容右手一扬,把在马车中摘下的纱帽戴上,大步向驶出来的马车走去。
  直到陈容上了马车,许姓幕僚的眼睛才遗撼地移开,他向车夫喝道:『走吧。』
  『是。』
  南阳王府果然很大,马车在里面弯弯绕绕,足过了大半个时辰,外面才传来一声呼喝,『到了。』
  车帘一晃,那年青的婢女伸出手来扶陈容。
  陈容一下马车,便四下张望着。这是一幢独小的小楼,与后面的房屋完全地隔离开来。看着来来往往的士人,陈容暗暗松了一口气。
  许姓幕僚的眼睛一直落在她身上,见状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微黄的牙齿,『看来,陈氏阿容对王爷不怎么信任啊。』语调极为阴阳怪气。
  陈容举步向前方走去,头也不回,『若要他人相信,需得自己无欺。』
  语气很硬,直硬得那许姓幕僚吃了一惊,他原以为,陈容会因为得罪了自己和南阳王而显慌乱的。哪里知道,这个女郎压根就不怕得罪?
  果然脾气呛人。
  陈容刚刚走出十步,前方便是一阵熟悉的笑声传来。转眼,陈元和几个陈氏士人的身影从主殿中走出,出现在陈容面前。
  望着他们,陈容停下了脚步。
  陈元笑着笑着,眼睛一转看到了陈容,他上前一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阿容来了?』
  『是。』陈容应了一声后,抬头看着他,『伯父这是要往何处去?』
  她抿着唇,面纱后的眼睛泪光盈盈,语气却咄咄逼人,『难不成,伯父要把我一个末嫁的小姑子放在南阳府中,自行离去?』
  陈元一僵。
  转眼,他皱起了眉头,呵斥道:『阿容这是什么鬼话?王爷是听说你在南迁路上三料三中,见解不凡,便有意唤你前来询问战事。这是何等荣耀?你这小姑子太不懂事。』
  陈容闻言,朝他福了福,却固执地说道:『阿容只知道,我是一个末嫁的小姑子。这般置身王府,置身于男人堆中,大是不妥。』
  『不妥?』陈元冷笑一笑,想说什么,却又连忙闭着嘴。
  他长袖一甩,不耐烦地喝道:『好了好了,王爷定是等得不耐烦了,快进去吧。』
  说罢,也不等陈容再次开口,已脚步一停,急匆匆地大步离去。
  陈容望着他的背影,一动不动。
  这时,两个婢女靠上了陈容。不等她们开口,陈容已低着头,继续向前走去。
  许姓幕僚带着她们东拐西拐,从一个小池塘旁的侧门进入殿中。
  走过几道偏殿,陈容的眼前出现了一间正殿。还没有靠近,一阵浓郁的香味但扑鼻而来,伴随着香味的,还有一个低浊的上了年纪的男人的笑声。
  许姓幕僚这时已满脸堆笑,粘在陈容身上的目光也收回了,『进去吧,王爷在里面呢。』
  陈容侧过身,朝着那许姓幕僚一福,清声说道:『王爷有问,请许我置身帏帘后。』
  许姓幕僚皱起了眉头,他瞪着陈容,喝道:『你这小姑子,怎地这么多事?』他转向左右两婢喝道:『带她进去。哼!』
  两婢闻言,一左一右站到陈容身侧,朝她一福后,便盯着她。
  陈容这时已沉着脸,她不快地说道:『南阳王府,便这么不知礼数么?』
  那许姓幕僚很是不耐烦,他冷冷地说道:『如此兵荒马乱的,王爷便不知礼数了,便荒唐糊涂了,你一个女郎又敢如何?』
  他一句话说出,便满意地看到陈容怔在当场,小脸也吓得苍白。
  当下,他嘿嘿一笑,竟是伸手过来,在她挺翘的玉臀上悄悄摸了一把,嘎声说道:『进去吧,小姑子老这么固执可不好,会逼得男人动粗的。』说罢,又伸手在陈容的背上一推,把她逼入了殿中。
  大殿中,四层薄纱般的帏帐随风飘荡,殿角处的香炉中,龙涎香冉冉升起。
  陈容抬头向主塌方向望去。
  果然,一个五十来岁的肥胖老者大赖赖的张开双腿摊坐在塌上,在他的身边,各倚着一个华服美人。
  陈容朝左右望了望,终于在右侧的角落处,看到一个伏案写着什么的小吏。
  她想了想,也不用婢女们再催促,上前走出几步,福了福,唤道:『陈氏阿容见过王爷。』
  『陈氏阿容?呵呵,过来吧过来吧。』
  南阳王一手推开身边的两个美人,转过头,那丝隐藏在肥肉后的小眼睛,迫不及待地看向陈容。
  袖底下,陈容的双手相互绞动着,她抿紧唇,向前踏出了一步。
  就在这时,两个身影从殿门跨入。
  却是两个抱着厚厚书简的士人。这两人长袍大袖,脸孔严肃之极。
  陈容心头一松。
  两个士人大步越过陈容,来到南阳王前面的塌上坐下。左侧那人指着几上的书简,朗声道:『王爷,这是诸位郎君对胡的策略。』
  『放下吧。』
  另一个士人翻开一卷帛书,把毛笔在硕池中描了描,转向陈容望来,『可是陈氏小姑子?』
  『是。』
  陈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来人,给女郎搬来塌几和屏风。』
  『是。』
  那士人面无表情地瞟了陈容一眼,道:『女郎请坐。』
  『是。』
  陈容提步,便隔着一层帏帘和屏风,坐在了塌几上。
  她直到坐下,心中还在暗暗纳罕:难道,南阳王真是为了抗胡之事令自己前来?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3 15:01:22
  第五十五章 咄咄逼人的陈容
  这时,一个士人开口问道:『女郎给孙小将军送了十车粮?』
  陈容轻声应道:『是。』
  那士人点了点头,又问道:『女郎与孙小将军在路上便是相识?听闻他一在南阳城安顿下来,第一件事便是求见于你,真否?』
  陈容应道:『是。』
  这时刻,她的心中已在暗暗忖道:怎么一开口便围着孙衍说事?莫非,他们还真相信了那传言,以为冉闵要进攻南阳城?
  在她沉呤之际,南阳王浑沉的声音传来,『那女郎以为,孙小将军为人如何?』
  到正题了。
  陈容抬起头来,她声音清澈而坚定地说道:『孙小将军年纪虽小,实大丈夫也。』
  这话一出,一个士人哧笑一声,道:『莫非女郎见他俊美,便如此评价?』
  这人的话音一落,陈容呼地站了起来,她掀开帘帏,冷着一张精致的脸,愤怒地喝道:『孙小将军乃江东孙仲谋的后代,为人亦是光明磊落,在南迁路上,他的家人尽被胡人害死,他与胡人之间,实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此男儿,郎君为何出言讥讽?』
  她说到这里,长袖一甩,恨恨地骂道:『哼,我不想与你们这种人说话了。』
  竟是身子一转,大步朝外冲去。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大的脾气,同时一怔。转眼,那开口哧笑的士人连忙站了起来,朝着她深深一揖,道:『惭愧,惭愧,是某失言,女郎息怒,息怒。』
  言词无比诚挚。
  陈容却还是板着一张脸,她一句话也不回,大步生风,继续朝外直冲。
  就在这时,南阳王喝道:『拦住她!』
  嗖嗖嗖。
  几个护卫应声而出,挡在了房门口。
  陈容一个急刹,她显得气极,整张小脸涨得通红。只是这个时候,她望着那只有数步之遥的殿门,心中却暗暗遗撼。
  在她的身后,南阳王在一个美人地扶持下站了起来,他瞪着陈容,冷冷说道:『不过是陈氏一个小小的支族庶女,居然也学那些名士行事?也想要粪土王侯?哼哼,陈氏阿容,你的骨气可用错地方了,我可不喜欢这种脾气的女人。』
  陈容在心中暗唾一声,想道:我巴不得你不喜欢。
  不过她表面上,只是冷哼一声,慢慢地转过头去。
  便这般侧着头,陈容用白眼斜睨着南阳王,傲慢地说道:『既如此,王爷何不把我这小小妇人推出去杀了砍了?』她说到这里,头一昂,声音沉沉地回他一个哧笑,『洛阳城破,胡人对南阳城虎视眈眈之时,王爷却怀疑倚为臂助的冉将军和孙小将军,难道就不怕中了敌人的反间之计,自断臂膀?』
  她这番话,气势昂昂,有理有据。不由自主的,南阳王转头看向两个士人。
  两士人沉呤了一会,其中一人点了点头,道:『真看不出你这女郎小小年纪,还有些见识。』
  前一世跟着冉闵在前线混了这么多年,能没有见识吗?再说,冉闵被质疑的事,前世也发生过。
  另一个士人朝陈容说道:『女郎,请回坐。』
  陈容没有动,她依然以一种傲慢的,白眼相加的态度盯着几人。
  南阳王显然有点恼羞成怒了,他喘了一声,沉喝道:『来人!』
  这喝声刚刚吐出,一士人便叫道:『王爷,不可动怒。』另一士人也是张口欲言,他们知道,眼前这个陈氏阿容,虽是一个小小的支族庶女,可她这阵子,还真是名噪南阳,可轻易动不得。
  南阳王压下怒火,喝道:『来人,把陈氏阿容请下去,好好安置了。』
  『是。』
  一直侯在外面的两个婢女应声入内,向陈容走来。
  陈容哼了一声,长袖一甩,道:『我自己会走。』说罢,她大步向外走去。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南阳王头痛地坐回塌上,道:『这女郎生得这般诱人,怎地是这种性格?』一边说,他一边连连摇头。
  见他寻思,一个士人小心地凑近一步,低声劝道:『王爷,这女郎可不寻常啊,不说别的,便是她刚才那番话,一旦传出去,冉将军和孙小将军便会视她如知已。』
  南阳王闻言,右手一挥,喝道:『传令,谁也不许把刚才的事说出去。』
  『是。』众人凛然应承。
  顿了顿,南阳王扶着额头,右手连挥,嘀咕道:『晦气晦气,如此妖媚的一个女郎,居然学那些什么名士行事,说起话来字字刺耳,还有那表情,当真让人看了就恼火。哎,本王现在一点兴致也没有了。』
  见他没有色欲冲头,两个士人松了一口气。
  陈容在两个婢女一左一右地扶持,也是胁持下,来到了院落外,上了马车,向西院驶去。
  坐在马车中的陈容,闭着双眼,一脸沉静中带着冷漠,还有不屑。
  两个婢女看了一眼她,又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作声。直到这个时候,她们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郎,竟是连王爷也不放在眼中。这时的她们,哪里还敢像刚才一样出言不逊?
  两女都没有注意到,脸色沉静如水的陈容,此时双手紧紧绞成一团:怎么办?孙衍自己也被怀疑了,多半连出入都有人盯着,哪里还能救我?早知道,当时应该令平妪求助于王弘的。哼,那小子占了我的便宜,怎么着也得救我一救吧?
  第五十六章 孔明灯
  西院位于主院与后院之间,院中树木林立,假山流溪,布置得甚是精致。
  两婢女把陈容迎下马车时,一幢幢小楼间,不时伸出一个脑袋来。那些都是一些年少美丽的少女,她们看到陈容时,目光齐刷刷流露出一抹同情之色。
  不一会,三人来到一幢小楼间,两婢女朝她一福,道:『女郎,这里便是你的居处了,我两人也供你使唤。』
  陈容头也不抬,淡淡地说道:『去一个上陈府,把我的衣物和仆人带来。』
  年青的婢女闻言掩嘴一笑,道:『不用了,我等已为女郎备好了一切。』
  她转过身,从房中拿出一套裳裙,笑盈盈地说道:『女郎一路风尘,且换上新裳吧。』
  陈容眼眸一抬。
  只是一眼,她的嘴角便狠狠地一扯,这婢女手中拿着的裳裙,鹅黄中镶着淡紫,不管是式样还是颜色,与陈府为她置的那件华服极为相似。
  看到陈容怔住了,年青的婢女掩嘴直笑,道:『这里还有呢。』
  她领着陈容来到侧殿,指着三个木箱,这些木箱中堆得满满的,竟然都是新制的裳服。而且,每一件不是鹅黄中镶着淡紫,便是淡黄,深黄中镶着淡紫。整整三箱,竟都是一般式样和颜色的华服。
  陈容的脸僵了僵,半晌才问道:『这,这是何时所制?』
  年青的婢女笑得很欢,『已有一些时日了。女郎尽管放心,这些新裳,都是根椐你的身材所制,便是这些颜色,也是适合女郎你的。』
  她下巴微抬,以一种劝告的口吻说道:『不说南阳城,便是建康,如我家王爷这般富贵的也没有几个。』
  陈容眯着双眼,笑了笑。
  这个时候,她的心跳得又急又乱,她一直知道,南阳王是对自己有兴趣的,可万万没有想到,他对自己的兴趣如此之大!定是那一晚他见过自己后,便令人开始制做这些裳服!
  整整三箱啊,难道说,他真对自己誓在必得?
  想着想着,陈容再也笑不下去了,她精美的小脸又青又白,长袖中的小手,更是掐得自己掌心刺痛无比。
  两婢似是知道她心里挣扎,都低下头来,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片刻后,陈容终于恢复了平静,她轻轻说道:『收起吧。』
  『是。』
  两婢把箱子一合上,陈容命令道:『把这件也收起。』她说的,是那年青婢女拿在手中的。
  那婢女笑了,她恭敬地问道:『那女郎穿什么?』
  陈容沉着脸,『你们回我府中去取。』
  ‘哧——’年青的婢女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盯着陈容,好声好气地说道:『女郎可是忘了,奴刚才说过,女郎要穿衣裳,这里有的是,女郎要使唤人,奴也在这里。至于回陈府的话,以后就不要提了。』
  『以后?』
  陈容也是冷冷一笑,她抬起下巴,徐徐说道:『你们王爷,还打算就此把我囚禁在王府不成?』
  她说这话时,目光锐利,几乎是突然间,整个人气质一变,变得狠煞可怕。
  年青的婢女一惊,她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出一步,低下头讷讷地说道:『女郎何必对我们这些下人动火?只要王爷答应,女郎随时可以离开。』
  陈容收回目光。
  早在来府时,她便知道会有这个结果。刚才见到南阳王时,她见那两个士人,明显以南阳王马首是瞻,已无半点士大夫才有的傲气和个性,知道提也没用,便没有开口说离开。
  她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了要冷静后,举步便向房中走去:至少,今天晚上自己应该是安全的。不对,应该说,这两天都会安全。
  两婢望着陈容的背影,片刻后,那年青的婢女‘呸——’地一声,吐了一口痰,恨恨地说道:『就没有见过这种女郎!难不成,她以为自己还是名门嫡女,以为自己还能如丈夫们一样,讲究个什么风骨不成?』
  那年长的婢女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陈容按下怒火,以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并换上南阳王提供的那鹅黄中镶着淡紫的华服后,便坐在院落里。
  这时刻,正是夕阳西下,华灯初上。她的面前,摆着一个做工精美的七弦琴,光看这琴,陈容便知道价值不菲。看来,南阳王在自己身上花的心思,着实不少啊。
  她低着头,盯着那琴半晌,突然唤道:『拿些竹子和纱,蜡烛来,我想做些孔明灯玩。』
  年长的婢女应道:『是。』
  她走出几步后,年青的婢女叫道:『给她多拿些。这般夜晚,别让美人太寂寞。』声音中带着嘲讽。
  陈容头也没抬。
  不一会,她的面前便摆了一摊的物事。
  陈容蹲下来,就着灯笼光,开始把裁好的竹子捆绑。
  她做得很慢,很专注。
  两婢先是盯了她一阵,见她笨手笨脚地弄了大半个时辰还没有弄好一个,便各自忙活去了。
  她们一走,陈容地动作便快了。
  不一会功夫,陈容便弄好了三盏孔明灯。只是她的灯很奇怪,每个纱面上,都用毛笔简单的勾出一张脸来。
  这是一张男人的脸,年青的婢女走到她身后,歪着头盯了一眼,突然说道:『这是谁呀?』
  陈容没有理会。
  她在两面画上这张脸,另外两面,则用冉闵所在的胡族,石氏众人喜欢用的符号,像缠花一样缠出几个字来,『王弘,阿容。』
  弄完后,她把灯中的小蜡烛点上,随着手一松,那做工粗疏简单的孔明灯,开始冉冉升起,转眼间,便飞过了房屋。
  年青的婢女与她一样,仰着头看着那三个孔明灯飞到天空上。她见到陈容又开始做起孔明灯,不由好奇地问道:『那是你的意中人?你在许愿与他厮守?』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低了点,语气中带着抹同情。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3 15:01:32
  第五十六章 名士吟
  陈容没有理会两婢女越来越同情的目光,她只是专注地扎着孔明灯,并一盏又一盏地把它放到天空上。
  整整一个晚上,时辰都在陈容做灯,放灯中渡过。
  一直做到子时,当她倦极入睡时,那年青的婢女推了推打着眈的同伴,低声说道:『这个阿容,也是一个可怜人。』声音中,隐隐有着属于青春的惆怅。
  第二天转眼便到了。
  一大早,一阵笙乐声便透窗而入,在树林中婉转飘扬。陈容慢慢睁开眼,望向纱窗外。
  纱窗外的天空,很暗,阴沉沉的似要下雨。
  她撑着腰坐直,拥着被子望着外面的天空出神。
  这时,那年青的婢女唤道:『女郎,可要洗漱?』她的声音,明显比昨天要温和,看向陈容的目光,也隐隐有着同情。
  陈容摇了摇头,没有看她。
  年青的婢女盯着怔忡中的陈容看了一阵,突然说道:『女郎,王爷虽喜新厌旧,又有把旧人送给属下的喜好,可终究能锦衣玉食,能活着的。』她说到这里,突然一哑,突然记起,眼前这个阿容,可不是穷人的女儿,她是大家族里的,早就享有这种庇护。
  阿容抬起头来。
  清晨中,她那张没有梳洗的小脸,也是白净清爽得惊人,她望着那婢女,低低说道:『多谢。』
  年青的婢女低下头来,她讷讷地说道:『不用。』说罢,匆匆退了出去。
  渐渐的,那飘转的笙乐中,添了箫音,箫音空远缠绵,与笙音相互缠绕,带着一种春天才有的感伤。
  陈容低下双眼,嘀咕道:『一大早的,便有这笙乐,这南阳王府中,还真是一派歌舞升平。』
  她穿上木履,哒哒哒地走到纱窗处。
  ‘吱呀’一声,她把纱窗推了开来。这窗门一开,二个美人的脑袋便与陈容对了个正着。
  六双眼睛一遇,那二个美人急急转身。当她们转过一片光秃秃的桃树林时,陈容听到一美人说道:『新进了美人,王爷竟不来相伴?怪哉。』
  另一个美人说道:『刚问了,说是这美人还是个客卿呢。嘻嘻,美人客卿,多少年了,王爷这招也只用过五次呢。』
  陈容吸了一口气,命令道:『拿水来。』
  『是。』
  两婢同时应了一声,迤逦而入,她们的手中捧着水盆,毛巾,还有洗漱用的青盐等。
  在两女安静地给她洗漱,梳理头发时,陈容问道:『王府中,哪里是我不能去的?』
  年长的婢女一边帮她把头发梳了个流云髻,一边说道:『除主院外,后院和东西出两院,女郎都可以去。』
  陈容应了一声。她注意到,这婢女梳发的技术极为高明,那流云髻摇摇晃晃的,透着一种慵懒的美,上面没有半个钗子等饰物,还颇见风流之态。
  陈容紧了紧袖中,她早料到这一点,已把自己的钗子收好了。
  这时,两女工作完毕,陈容站了起来,转身向外走去。
  那年青的婢女望着她长裙大袖,腰身细细的背影,歪着头喃喃说道:『这女郎,身段太妖,怪不得王爷怎么也要弄她到手。』
  陈容走到院落里时,举目望去,小路上,庭院前,处处都有华服少女。
  可是,这时刻,她的脚步却是一顿。
  在陈容站着的时候,好十几双目光都在向她看来。对上这些目光,陈容突然想道:『我在南阳王府住得越久,越是有损清白。我若与这些女人打交道,纵是可以知道一些什么事,可是,人最怕的便是流言,要是她们把我无意中说出的某句话添点增点,那可如何是好?算了,还是回去吧。』
  想到这里,她举步迈回。
  一回房,陈容便命令道:『把院门关上。』
  两婢不解地看向她。
  陈容盯着她们,再次命令道:『关上院门,不管谁来,需经过我的同意才可开门。听到没?』
  两婢相互看了一眼,应道:『是。』
  院门一关,陈容便命令两女把琴搬到院落里。然后,她弹了起来。
  她弹奏的,是前世时,她嫁给冉闵后,无意中听到一个名士奏的曲,那曲名叫『名士吟』。
  这『名士吟』,曲音清高悠远,颇为傲岸自许。因琴音曲折婉转中见华丽,合了陈容心意,她便一直记得。
  娓娓而来的琴声,慢慢地混在笙音箫音中,慢慢的,染在阴沉的乌云中。
  这里的美人,不管哪一个,就算不会弹琴,听都是听惯了的。陈容这首‘名士吟’一出,正好奇地对着她那紧闭的门户指指点点的少女们,渐渐安静下来。
  她们初初一听,马上发现这曲子竟是一首从来没有听过的新曲,而且颇为雅致动听。
  渐渐的,随着琴音渐高,笙音和箫音给停了下来。
  渐渐的,整个西院,只有这清高的,孤独傲岸的琴音,在阴云下飘荡。
  一个华服少女闭着眼睛,静静地倾听了一会,喃喃说道:『竟是如此清高。』
  另一个长相温婉如水的少女垂下眉眼,轻声说道:『却是一个耿介的,这样的女郎,王爷也给弄进来?看来她命不久矣。』
  站在她们身后,一个三十来岁,妖媚的华服妇人冷笑道:『清高又如何?耿介又如何?那是王爷还没有睡她,等她上过王爷的床后,她就不会弹这种琴音了。』
  她们却不知道,陈容弹这样的曲子,便是想让每个人都知道,她还是王府的客卿,还不曾被南阳王亲近。
  议论声中,琴声飘荡中,夜色渐渐降临。
  就在用晚餐时,外面狂风大作,卷得树叶翻飞,枝条拍打,屋顶呜呜作响。
  陈容放下筷子,望着外面的天空,低低说道:『今晚会下雨罢?』
  那年青的婢女见她语带失望,不由笑道:『女郎可是还想放灯?』
  陈容点了点头,『恩。』
  难得见她这么和善,那年青的婢女叹了一声,劝道:『女郎,你就不要想他了。』
  陈容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外面的狂风渐渐止息。陈容放下碗筷,走到院落中,仰望着乌云渐散的天空,喜道:『星星出来了。』
  她转过头,双眼明亮,『去准备吧,今晚我要放它十几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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