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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木城池》小狮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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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4:51
[二十]学校生怕闹出什么丑闻
  笔试成绩据说已经出来了,却没有公布,弄得全校人心惶惶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作为一个时代青年,我时刻准备着,时刻警惕着,立即打电话给我爸,询问事情缘由。几个小时以后我爸那边有了回复,他说保送审核确实遇到一点意外,不过和我没有关系,叫我不要担心。
  “发生什么意外了?”我问道。
  “说是文科班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笔试结果都是A+,专家组对女孩比较看好,男孩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认定自己才更有资格获得名额,一口咬定其中有暗箱操作。”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和你又没有关系,你不要翘尾巴就行,把头埋下来好好上课,给审核组专家留下一个好印象。”
  我只得连声应允,心惊胆战地挂了电话,随即开始担忧起来。毋庸置疑,这场纠纷的男女主人公正是陈浩和简洁。我去向卫薇打听情况,她说陈浩今天没有来上课,具体原因不明,而他们的班主任也不知所终。我意识到简洁的保送名额可能有危险,单凭这两年多的考试成绩作为比较根据,她很难与陈浩抗衡,高一时没有划分文理科,她的总成绩被化学拖下很多。
  我又私下里去找郑松询问,他证实了我爸的说法,陈浩以及父母从前天开始就一直在学校教务处折腾,宣称要去市教育局甚至省招生办投诉。据说陈浩家在教育系统有关系,如果一直闹下去的话必定会天下大乱,但专家们也丝毫不松口,说陈浩的人文修养完全不及简洁。我知道,陈浩功利心理过重的面试让专家们不太喜欢,也许校园调查也让他丢了很多支持率,因为上次他争夺名额时的小男人形象着实让人失望。
  傍晚时分我从学校行政大楼门口路过,看见陈浩和他的父母从里面走了出来,陈浩正义凛然的,他父亲唯唯诺诺的,他母亲则满脸霸气,仿佛刚刚血洗过行政大楼似的。陈浩指了指教学楼,说了一句什么,立即被他那暴戾的母亲喝止,他只得垂头丧气地跟着母亲走了。三人绕过一尊汉白玉的大象雕塑,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那器宇轩昂的架势使我想起一部电影——《超人总动员》。我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二楼校长办公室窗口的窗帘被掀开一条缝,校长大人探出脑袋往外张望,主管教学任务的副校长也露出那张大脸,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彪悍的一家人啊,平时看上去客客气气的,一旦牵涉到利益攸关的事情,马上进入全员警戒状态,这才是一个有活力的家庭啊。”郑松忍不住赞叹道,而我也表示认同。其实陈浩完全有实力一举击败简洁,拿下文科班的保送名额,但他在关键时刻被功利心熏坏脑袋,失态地维护自己的囊中物。他太聪明了,以至于忘记了一个道理:掌握绝对支配权的人们,总是愿意赶走严重护食的恶犬。
  陈浩一家在学校里闹了三四天,保送名额的最终名单也一直没有下达,校方以及审核组似乎都有所顾忌,生怕闹出什么丑闻。我准备找一个机会与简洁碰头,鼓励她不要松懈,一定要拿到这个保送名额,因为我担心她为了不与陈浩翻脸而放弃这个机会——不用怀疑,她完全可能做出这种高尚且愚蠢的事情。我正在杜撰各种理由,却忽然接到我爸的电话,他没有提到什么重要主题,只是提醒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他平时很少打电话给我,即使要找也要通过我妈,我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忽然说:“你不要骄傲自满啊,现在情况不是那么稳定,你千万不允许出现浮躁的心态,这次你们学校文科班那个女孩的名额可能要被挤下去了。”
  我的脑子一下子乱了,仿佛一帮疯子在我耳边敲锣打鼓,跺脚高唱,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电影电视剧里的角色一惊诧就要弄翻手中的碗筷瓢勺,这次我稍稍走神,手机也差点做垂直落体运动。
  “可是,为什么呢?”我疑惑地追问道,我就不信陈浩家真的彪悍到这个地步,可以逆转专家组的决定。
  “文科班那个男孩的表叔是财政厅的一个负责人,虽然不是很重要的位置,但是足以推动教育厅审查整个资格审核过程。”我爸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补充道,“现在一定要慎言慎行啊,避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我明白我爸的意思,四十岁出头的官员正值如日中天,他现在面临提拔机遇,可以将头衔上的副字砍掉。倘若在陈浩表叔的干预下,教育厅重新审查整个资格审核过程,其中不可告人的部分必将公布于众,我爸在官场的对手也必定借题发挥,那将断送他的政治前程。我爸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校方也不会允许,专家更不允许,而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早点息事宁人。要做到息事宁人十分简单,将原本属于简洁的保送名额交给陈浩,这样一来,我可以如愿以偿,陈浩不再折腾,专家明哲保身,我爸继续稳中求进,却没有人在乎那个叫简洁的女孩失去了什么。
  不,至少还有我在乎,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去在乎呢?如果不是我的存在,我爸就不会参与暗箱操作,更不会因忌惮东窗事发而授意专家改变初衷,专家也可以坚持原先的决策,任凭陈浩家里如何闹都不松口。我挂了电话,回到教室里发呆,手下意识地重复写着简洁的名字,直到整张草稿纸都写满。我实在无法接受简洁保送落空的事实,这个名额对她而言是那么重要,而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她落选的根本原因竟然是我——我那么喜欢甚至迷恋她,不愿伤害她一丝一毫。
  自习课结束后我趴在天台上吹风,情绪像小火苗似的被高空的风吹得左右摇曳,我看谁都来气,恨不得把天台上码着的砖块全部丢下去,砸死楼下那帮聒噪的王八蛋。简洁所在的政史班下一节是体育课,她们全班在教学楼前整队。我看见陈浩春风得意地站在队伍前面,满脸都是小人得志时的欢笑。我又在人群中找到简洁的身影,她依然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看得我心里软软的,但一阵愧疚感随即又涌了上来。
  “在干吗呢?”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刚扭头张望,一支烟塞在我唇边,我这才看清章鱼的面孔。他几次试图给我点烟,但总是护不住打火机的那点小火苗,风老是将它吹灭,我干脆用他那支烟过了一下火。
  “保送的事情?”他又问道。
  我点了点头,苦恼地说:“心里憋了很多事情,却不敢对谁说,这种感觉真TMD憋屈,但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憋什么屈啊,你闲着慌啊?”
  “陈浩家里非要争这个名额,动关系要翻案,一旦翻案的话我家找人内定名额的事情就会曝光,他们怕出事就只能把简洁的名额给了陈浩。”
  “他们?他们指谁?”
  “我老爸、学校,还有那些专家!如果不是我家内定名额这件事情,那帮专家绝对不会松口让陈浩通过,我直接导致简洁丢了保送资格!”我越说越郁闷,一掌拍在坚硬的水泥护栏上,疼得我龇牙咧嘴的。
  章鱼消化了很久才理解我到底在说什么,他皱着眉头进入冥想状态,任凭指尖的香烟缓缓燃烧着,我知道他又在无谓地装深沉了:“我觉得吧,你不必太在意这件事情,她自己考的话又不是考不过,说不定还能考进比F大还好的学校。”
  “你说得轻巧,简洁临场发挥水平一向不稳,这是全年级都知道的,万一高考时考砸了怎么办?保送F大可以避免高考意外,可以自主选择专业,而且免除四年学费!我还听我家保姆陈姨说,简洁家里不一定让她继续上,可能要让她辍学看店。如果她是被保送进F大的话,她的事情会被很多人知道,她家里人也不敢提辍学的事情了。”
  章鱼侧过脸望着我,问道:“那你呢?”
  “我怎么了?”
  “你是不是一定要这个保送名额?”
  “我无所谓,可要可不要。”
  章鱼思索片刻,缓缓地说:“那你就放弃这个名额嘛,那些专家就可以继续坚持原来的决定,陈浩越闹越没有希望。再不济的话你直接把名额让给陈浩,反正可以自主选择专业嘛,他以理科生的身份进去,选择文科专业,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嘛。”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章鱼这个建议简直集天地之灵气,攒日月之精华,即使姜子牙、诸葛亮和刘伯温开一个三角凳会议都不一定能够琢磨出比这个更加高明的办法。他说出如此绝妙的解决方案,自己也觉得荣耀万分,抬手却发现烟早就灭了。我赶紧从他手里取来打火机,谄媚地给他点燃,他抽了一口烟,又说:“可是……也有一个悲剧的地方……”
  “什么?”我洗耳恭听着。
  “很简单,你不一定有机会考进F大,而且,你会亲手把陈浩和简洁这对金童**撮合在一起,我们会被你这种损己利人的崇高品德感动得哭起来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被迎面吹来的风呛着,我刚才竟然只顾替简洁高兴,全然忘记自己会被这个计划甩到哪个山旮旯里去。我那么热切地希望她保送进入F大,一个重要的原因不就是可以和她继续在一起吗,如果她进去了我却没有,我岂不是在替他人做嫁衣?这样一想,刚才色彩斑斓的世界顿时变得一片苍白,什么姜子牙、诸葛亮、刘伯温都搬着爬爬凳各自逃窜。
  “怎么着,有想法了吧?又不是活在偶像剧里,玩什么伟大奉献呢,说不定她一点都不记你的人情,到了大学以后和那个陈浩混一起海誓山盟,到时候你只能对着她的照片哭了。”
  章鱼的假设确实很有道理,应验的可能性也极大,可是它太残酷了,以至于我为此而开始恼怒。我酝酿情绪,战斗力迅速飙升,正要发威的时候却听见楼下有人高呼道:“天台上那两个,居然在学校里抽烟!你们别动,等我上去!”
  “不好!‘军统戴笠’!”章鱼赶紧退后一步,紧张地说道,我的头皮一下子麻了,也赶紧退后一步蹲到护栏后面。他所说的“军统戴笠”是政教处的戴主任,是全校第一肃反高手,处分记过警告开除之类的体力活儿都是由他完成,如果学生抽烟被他抓住,后果不堪设想。幸好天无绝人之路,他的视力不太好,这么远距离肯定看不清我们的样子,我和章鱼赶紧溜了下去。
  章鱼直接躲进厕所里了,我正要返回自己的教室,走到楼梯口时看见戴主任真的爬了上来,真是一个言出必行的铁腕人物。在他抬头的一瞬间我立即改变方向,假装往楼上走,他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说:“安泽义,你有没有看到谁从楼上跑下来?”
  我点了点头,指着走廊说:“有两个穿蓝色校服的男同学,跑得飞快,差点把我撞倒,刚跑过去,不过我不认识。”
  戴主任望着那条长长的走廊,眼睛里闪着坚毅的光芒,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踏上他的“剿匪”之路,而我赶紧转身跑下楼梯。章鱼从楼上跑了下来,压着声音问道:“喂,‘戴笠’哪里去了?我在厕所蹲了那么久……”
  “哥已经搞定他了。”
  “我靠,那么老的男人你居然也搞得定,佩服!”
  我正眉飞色舞地讲述我如何忽悠以残酷著称的“军统戴笠”,余光里忽然出现一个灰色的身影,我意识到戴主任又回来了,因为章鱼紧张得直哆嗦。我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继续胡扯道:“那个,那个……你把3X+7.5Y作为一个整体,设为未知数Z,然后进行等量代换,就可以……”
  说到这里,我又假装顺着章鱼的目光望了过去,果然是戴主任。三人面面相觑了片刻,我和章鱼尊敬地叫了他一声主任,他点头应了一声,闷闷不乐地下楼去了。他真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家伙,难道与捉拿到抽烟的坏学生相比,目睹学生在楼道里为了学习展开热烈的讨论不是一件更美好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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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5:02
第五章
[二十一]匿名举报信
  按照电影电视剧,尤其是动画片的情节,此时我灵魂深处代表正义的使者和代表邪恶的夜叉又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这个过程只持续一夜的时间就结束了,使者获胜。我的确希望能和简洁以保送的方式进入F大,但即使我不能进入F大,我也不能以此为理由断送她的前程,这与伟大不伟大无关,只是出于良心而已——当然,如果当事人不是简洁,我就可以暂且把良心收起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改变目前的审核结果,我只能去找我爸,请求他再去交涉一下,撤销我的保送资格。虽然我爸精于钻研权谋,但他仍然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这也是我尊敬他的重要原因。我反复练习自己要说的话,直到成竹在胸了才搭公交车去市区找我爸,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不料他立即发火了:“你多大的人了,还把自己当成小孩子看,保送大学这种事情哪能说改就改?”
  “可是简洁的保送资格不是也说改就改吗?如果不是因为她,我的学习成绩肯定糟糕得一塌糊涂,说不定还在哪个拘留所等着你去保出来。她是我的朋友,我却夺走她的保送资格,甚至毁掉她整个前途,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朋友?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就算你不拿这个名额,也会有其他人来拿这个名额,你见过哪个穷光蛋开着宝马上街的?你们这个年龄的人总想着追求什么公平,但如果社会资源不分配给强势者,谁还愿意成为强势者,这个社会又怎么可能进步?”
  “难道就可以欺善怕恶吗?陈浩家里有点小关系,态度蛮横一点,我们就要避开,简洁不和任何人争,我们就可以抢她的名额,这就是你们给我看的世道?”
  “对,这就是世道!你以为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积德行善得来的?”我爸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声音又平缓了下来,“不管怎样,你坚持是非观是一件好事,我很高兴,但做人一定要现实一点,水至清则无鱼。如果你实在觉得不安心,你自己补偿她一下就是了,金额多少你自己定就是了。”
  这场争论没有任何结果,他坚决不答应放弃保送名额,我只得离开市区,气呼呼地返回兆宁镇。公交车在站台边停下,我刚下车就看见街道对面的蛋糕店,简洁正蹲在橱窗前擦洗玻璃,头上还扎了一块浅蓝色的头巾,那只是一块普通的布片,在我眼里却漂亮得无与伦比。我在站台边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鼓起勇气,穿过街道靠近蛋糕店。
  “简洁。”我喊了她一声,“我有事跟你讲。”
  “啊?”简洁抬头看着我,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和保送名额有关。”
  她这才注意到我的严肃神色,她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将围裙解了下来:“保送名额怎么了?”
  “陈浩和他爸妈去学校里闹,现在已经把你的名额挤掉了……”
  简洁愣愣地看着我,一言不发,很久以后才淡淡地笑了笑,说:“我猜也会这样的,不过这也很正常,他本来就很优秀,比我强多了。”
  “你哪能这样想,那个名额本来就应该属于你!”我愤愤不平道。
  “属于我?”她摇了摇头,说,“我本来就没有指望过,算了吧,该怎样就怎样,这种事情我又不是第一次遇到。”
  我居然愤怒了,我对一直被我视为观音菩萨一般至高无上的简洁愤怒了,我讨厌她这种将逆来顺受看作善良或是温柔的性格,实在是太讨厌了!可是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根本就不敢承认丢失保送名额的事情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只得沮丧地离开蛋糕店,夕阳的余晖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我完全帮不上任何忙,这次提前透露消息也只能让她做好心理准备,以免她从校方那边得知结果时猝不及防,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了。
  学校终于公布保送名单,我、陈浩、赵铭梵和理科班的一个女生,赵铭梵乐得快疯了,理科班那个闪亮入选的女生差点昏厥,而我和陈浩则不然。我们不该出现在名单上,但我们都出现在上面了,幸好他们只知道陈浩的事情,将鄙视的目光丢给他,而我将鄙视的目光丢给我自己。课间操结束后我从厕所里出来,刚好与他相遇,两人对视一眼又立即各走各的,但我还是发现了他脸上的羞愧神色。
  虚伪!我在心里大声地斥骂着,前几天你的霸气哪里去了,现在何必又玩什么谦卑礼让?
  我终究没有骂出来,因为我知道一句话:五十步笑百步。
  简洁的生活没有变化,心情看上去也波澜不惊,与平时没有什么异常,只不过户外活动的时间更少了。每天课间操都是我最喜欢的时候,因为可以从教学楼窗口窥视简洁,但她现在连课间操都缺席了。我只能故意从她们班教室门口经过,偷偷往里面看,看见简洁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像一台机器似的写字看书。我的内心顿时被罪恶感塞得几乎爆裂,就像一个因一时贪念而偷走盲人花纹拐棍的劣童,躲在角落里看着受害者却不敢承认。那个无论受多大委屈都会忍气吞声的女孩,是我曾经发誓一定要解救于多舛命运的女孩,她唤醒我心中的温存与善念,而如今我却和其他人一样,成为一名可恶的加害者。
  简洁,如果真相大白于天下,你会不会照样一笑了之?
  我将自己封闭起来,不与别人来往,和简洁一样闷在教室里看书自习,仿佛自我惩罚似的。章鱼跑到我们教室的窗外,招手呼喊道:“喂,小泽,出来踢球去!”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扰我静修。
  章鱼像鬼魂似的立即从窗口消失,但几分钟后他又发短信过来,说:“你都保送了还看什么书,不用装了,太恶心了,快出来踢球吧!”
  我用一个字阐述我的务实精神:“滚。”
  现在是下午第四节课,名义上是自习课,实则是自由活动课,操场上喧闹的声音一直传到教室里来。我的心情因此而更加狂躁,恨不得端一把冲锋枪在天台上扫射,等整个操场都安静下来,我再回来研究那两个氧原子到底颠沛流离到哪里去了。这样的噪音污染持续了整整一节课,而那道化学附加题我居然没有鼓捣出结果,联想到以前我也是噪音制造者,恐怕也被教学楼里的高才生们诅咒了。我郁闷地合上试卷集,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我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就让那帮寄宿生继续折腾吧,晚读晚自习这些都与我无关。
  没有简洁,没有章鱼,没有对任何人的期待,我一个人健步如飞,只花了平时三分之二的时间就走在山腰的柏油路上。离开人群以后我的心情放松了许多。我唱着不成调子的歌,一步三摇晃,但是章鱼总是不会消停,他又打电话过来了。
  “我在学校门口,你在哪里呢?”他问道。
  “我早就走了,都快到家了。”
  “赶紧回来,我有急事跟你讲!”
  “电话里说呗,你能有什么急事?”我不耐烦地回应道。
  “我什么时候没事找事拿急事当理由来骗你?我跟你说有急事那就肯定是急事你别以为我没事找事!你到我家等着,我马上回去,不来的话后果自负!”章鱼一口气说出这串拗口的台词,然后掐断电话。
  尽管章鱼经常不做好事,但他知道“狼来了”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我估摸着他那边确实出了什么事情,而且是与我有关的。
  我赶紧掉头往山下跑去,七八分钟后我就在他家的院子里出现,而他已经从学校赶回来了,满脸严肃的样子。
  “怎么了?”我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么急?”
  他招呼我进屋。我们两人一起走上阁楼,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说:“你自己看看吧。”
  我接了过来,站在窗口打开纸开始阅读,顿时紧张了起来——这是一封举报信!
  尊敬的校领导、审核组专家,你们好:
  我是兆宁高中一名具有正义感的学生,看到本次保送名单,我十分出离地愤怒了。保送资格应该属于品德高尚、学习优异的学生,而这次名单中出现的一个名字却完全不符合标准,因为我知道他的种种劣迹,现在向各位领导和专家检举揭发,希望正义的声音可以得到倾听。
  我要检举揭发的人正是物化班的安泽义,在校期间他偷窃学校实验室药品器材,使其他同学无辜顶罪;他参与跨班作弊,导致全年级英语平均分出现不正常上浮;他甚至组织了多起聚众斗殴事件,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我说的每一件事情都有根有据,你们只要在校园里打听一下就知道我绝非诽谤造谣,而这些只是他种种恶行中的一小部分,窥一斑而知全豹,他的品德操行路人皆知。
  ……
  一个具有正义感的学生
  ×年×月×日
  我一字一句地将整封举报信看完,拳头握得紧紧的,心中的愤怒像火山腹腔中的岩浆一样涌动着,但最终我还是将情绪压制下来。我转过身看着章鱼,问道:“这匿名信是谁写的?”
  “唐明煌。”
  我恍然大悟,我认为自己在学校的人际关系还算得上不错,尽量避免树敌,即使是学校里最窝囊的角色我都礼让三分。唐明煌算得上全校与我结下梁子最多的一个,而且他也是唯一有魄力有狠劲做这种缺德事的人,我已经极力避免与他发生冲突,没有想到他现在对我下手了。
  “你怎么拿到这个的?”我又问道。
  “他今天也在操场踢球,外套放在球门柱旁边,有个小弟去他口袋里掏烟抽,以为这是一封情书,就拆开看了。”
  “那他现在不就知道这封信被人拿了吗?”
  “那小弟也精得很,他把唐明煌的外套挂在单杠上面,硬是否认看到那封信,唐明煌就以为是不小心丢失了,找了一会儿也就没有再找,反正操场上这种纸多的是,都会被清洁工扫掉的。”章鱼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恍然大悟地拍腿道,“记得那次在厕所说考试答案的事情吗?在我们之前出去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唐明煌!我记得那天在学校门口遇到他,他的眼神就有些不对!”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事情忽然走到这一步,幸好匿名举报信还没有送出去,我只能盘算着怎样解决这件事情。我和唐明煌之间的确有一些过节,却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顶多算是误会,说不定还可以弥合一下。我掏出手机,准备给唐明煌打电话,章鱼却冲上来按住我的手,问道:“你想干吗?”
  “打电话给唐明煌,明天约个地方谈一下条件,把这件事情摆平。”我说。
  “谈什么谈,积攒那么久的怨念怎么可能几句话就摆得平,他等这机会等了两年哪,如果你是他的话你会那么轻易地放过这次报复机会吗?”
  我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倘若我是唐明煌,我的确不会那么轻易罢手,甚至连坐下来和谈的机会都不给。匿名信这种东西最大的特点当然是匿名,万一他咬定不是自己写的,暗地里又往校长办公室塞进另一封匿名信,我也拿他没有办法。章鱼挠了半天脑袋,牙一咬心一横,吐出几个字:“揍他一顿!”
  我直接翻了一个白眼,让他打消这个念头,我独自趴在阁楼的窗口思考对策,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一个计划瞬间诞生了。
  我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来,说:“你去和那个小弟说,这个匿名信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说,就当没有看见过,剩下来的事情我自己处理,你也不要插手,更不要去惊动唐明煌。”
  “你想干吗?”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过问,走下阁楼回家去了。此时天已经黑了,我独自走在山腰的路上,一边是山石树木,一边是空荡荡的夜空,我却一点都不害怕,一直在盘算着刚才的那个计划。它像一颗生命力旺盛的种子,迅猛地膨胀发芽。我俯瞰山脚下的兆宁镇,望着简洁所在的方向,大声地呐喊了一声,憋堵在心中的抑郁之情立即消散得无影无踪。
  简洁,我一定会兑现我的承诺,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5:15
[二十二]这是一次光荣的弃权
  第三天下午,我正在教室里听课,政教处的戴主任走到门口,示意老师停一下,他对我招手道:“安泽义,你出来一下。”
  我放下嘴边叼着的圆珠笔,顺从地跟了出去,其他同学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揣测我到底捅了什么娄子,居然让“军统戴笠”亲自出动。戴主任一声不吭地在前面走着,皮鞋叩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回响在耳边,这条连接两栋大楼的空中走廊显得尤为恐怖。我不禁想起各种忆苦思甜的电影,一股勇于献身的豪情直冲云霄。
  走到行政大楼前,戴主任突然停了下来,着实吓了我一跳,因为电影情节里这个时候他要么将我释放,说“同志,我是来救你的”,要么将我暗杀,说“我代表祖国枪毙你”。事实上他没有那样做,而是盯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你记好了,等会儿无论他们问你什么,你都尽量否认,就说所有事情都是不正当竞争的人捏造的,懂吗?”
  我满脸迷茫地望着他,水汪汪的双眸里聚敛着天下十斗清纯之八斗,我说:“为什么?”
  主任没有回答,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走吧,放松一点。”
  校长办公室里有十来个人,校长主任以及审核组专家都在,还有几个我没有见过的,他们目光如炬地看着我,似乎要把我一下子看透。戴主任让我在办公室中央站好,向众人打了一声招呼,也站到人群中去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六堂会审吧?
  “安泽义,这次找你来是要问你一些事情,审核组各位专家以及教育局领导需要了解一下情况,你必须如实回答,不要有什么顾虑,懂不懂?”校长严肃地问道。
  我点头“嗯”了一声,洗耳恭听。
  “有人反映,去年高二期末考试,你通过手机短信将英语试题答案散布给其他同学,这件事情属不属实?”
  校长室的门关闭得严严实实的,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期待我给出一个交代。我把视线投向戴主任,他却扭头望着校长办公桌上的地球仪,看来我只能孤军作战了,我说:“我不太记得了,好像是属实的。”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记得呢?”一个专家发难道。
  我继续单纯地看着他,说:“我只记得高一发过英语答案,高二真的不记得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对我的解答表示万分惊诧,本校领导的脸色也开始难看起来,戴主任的脸几乎变成猪腰子了。众人交头接耳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戴主任赶紧接着问道:“前年化学实验室有危险药品丢失,是你拿的吗?”
  “前年?哦,高一,好像不是什么危险药品,一瓶金属钠而已……”
  他们又万分惊诧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校长与主任的脸色十分阴沉,彼此交流了一番后将我赶了出去。我将校长办公室的门带上,机械地离开,手心里全是汗水,冷风一吹我居然有些哆嗦。没错,尽管我跟随父亲见过很多大场面,但今天我其实十分紧张,这对坚韧不拔的我而言简直是一种耻辱。校长办公室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他们一定在里面讨论那封匿名信的来源,可是这一切都必将是徒劳的,因为他们不可能猜得到,投匿名信的人正是我自己。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被传唤到校长办公室五次,接受各方面的问讯,弄得我身心疲惫,有些供词我甚至能说出排比说出对仗来。我以为事情不可能更糟糕了,现实却向我证明我的想法是幼稚的——我爸很快得到通知,打电话来质问缘由。我事无巨细地全盘承认了,并且一口咬定那是年少无知犯下的罪孽,我爸一向沉着冷静,这次终于劈头盖脑地把我臭骂了一顿。我安静地听着,一直等到手机发烫了才怯怯地问道:“那你来学校吗?”
  “你还有脸叫我过去,现在我怎么出面?”
  我爸的态度十分明确,他要我自己处理这件事情,而我的处理方式很简单:听凭处置,放弃保送,参加高考。我爸不出面自有他的道理,倘若他干涉这件事情,难免不会节外生枝,届时必然有人借题发挥。保送名额固然重要,但我爸的政治背景才是全家吃饭的家伙,万万不可因小失大,何况我还有高考和出国两条通天大道。
  当天下午放学后我没有回家,而是在学校餐厅吃了晚饭,和寄宿生一起上晚读和晚自习,七点多钟的时候我悄悄跑去校长室。校长大人真是日理万机,此时还坐在电脑前玩斗地主,我都站到办公桌前了,他才想到关掉音效,装模作样地拿起公文批阅。
  “你有事吗?”他问道。
  “嗯,关于保送名额……”
  “保送名额?你爸上午来过电话了,说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现在审核组专家和教育局领导都知道这件事情了,学校也只能按照规章制度做决策了。”
  我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不是来求情的,我还有其他事情要说。”
  “哦?什么事情?”
  我稍稍整理了一下头绪,说:“我这个名额应该算是内定的,如果通过正常竞争的话,我的入选几率肯定会缩水,并且我并不太需要这个名额。政史班简洁的保送名额被挤掉,这和我有很大的关系,我和她从初中开始就是好朋友,现在发生这种事情,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校长满腹狐疑地望着我,态度却端正了起来:“所以呢?”
  “现在我的名额肯定保不住了,不就空出来一个名额嘛,那么简洁刚好可以填补这个空缺,我也不必那么内疚。”
  校长想了想,说:“你这个想法的出发点是好的,只不过不太好操作,文一理三的录取比例你是知道的,现在文科已经有陈浩了,不可能再添简洁了。”
  我立即将章鱼的解决方案说了出来:“让陈浩以理科生的身份进入名单,顶替我的位置,这样文科的位置就空了出来,刚好可以让简洁补进去,这个本来就是她的。”
  校长仰着脑袋望着天花板,想了半天才转过弯来,原来他的智商还不如章鱼,明天我就告诉那厮去。他又梦呓似的点头,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旋即他又回过神来,打着官腔说:“这个办法听起来倒是蛮周全的,不过具体还要再研究研究,你先回去吧,反省一下自己的一些越轨行为,其他事情就先别管了。”
  那个计划中我的戏份基本结束,我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至于余下的部分,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我没有继续自习,回教室拿了外套,直接回家去了,途经蛋糕店,我看见简洁正趴在柜台上看书。街道上的行人稀少,反正回家我除了看电视以外无所事事,于是站在站台广告牌后偷窥着,她可真是一个**,真搞不懂为什么有人忍心对她那么刻薄。
  我正偷窥得面如桃花,几乎忘记了自己所处的时空,忽然一辆卡车从街道拐角处驶了过来,嚣张地鸣着笛。车前大灯的灯光猛地照在我身上。车子驶过之后,我的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脑子里还回荡着刚才的喇叭声响。我揉了半天眼睛,终于舒缓了过来,却不得不尴尬地面对一个现实:简洁站在柜台边,直直地望着我这边,一声不吭。
  由于深知偷窥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我顿时感到羞愧和尴尬,下意识地躲到广告牌后面,趁着夜色赶紧逃跑。我心慌不已,跑出几百米才回头望了一眼,发现简洁正站在蛋糕店门口张望,停在路边的一辆汽车的车灯灯光将她单薄的身影扯得很远,像一只巨大的胳膊似的穿过夜空向我伸了过来。我原本准备逃逸,可是我的双腿怎么也挪不动,像是被那身影震慑住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与她对视着。
  尽管我只能看清她的轮廓,可是我仍然能感受到她的目光,三分疑惑七分警惕。此时的她如一只受尽恐吓却毫无防御能力的流浪幼猫。兴许在她的眼里,夜幕的后面隐藏着各种不可预见的恐怖敌人,她已经如同惊弓之鸟般惶恐不安,我很想跑回去告诉她:这个世界存在这样一个人,他此生愿意为你而活。
  校方最终公布最后的F大保送入学名单,我的名字“下岗”了,简洁的名字“上台”了,众人一片哗然。校方为了平息讨论,也将我的种种劣行贴了出来,他们在最后一段写道:鉴于以上事件过去很久,经校方研究决定,现撤销安泽义同学的保送资格,以儆效尤!
  卫薇发来短信说:“怎么回事啊?”
  我说:“东窗事发。”
  “这种破事你家搞不定?”
  “不想搞定。”我恶作剧的兴趣忽然高涨起来,于是继续说,“我不想保送F大,我想和你考进同一所学校呀。”
  卫薇没有再回复,我也懒得再答理,开始研究理科的难题起来,现在我不再是保送生了,高考必须靠自己。现在我捧着书本习题时的心态陡然发生改变,以为必将被保送的时候只要捧起书本就觉得自己是在锦上添花,现在却和其他同学一样,如同一只猎犬似的为了口粮而狂奔着。简洁已经取得保送资格了,那么轮到我自己了,我要与简洁一起迈进F大,继续安静地偷窥她的每一天。
  为了弥补我内心的创伤,章鱼今天请我去街摊吃东西,尽管只是十来块钱的玩意儿,我却吃得兴高采烈。章鱼以一毛不拔著称,他能为我掏腰包花钱,传扬出去都要算得上是兆宁中学的头条新闻。他当面向我表达了对我高尚情操的无比推崇,而我十分谦虚地婉拒如此沉重的高帽,最后我们达成共识,这是典型的英雄惺惺相惜。
  严肃地讲,章鱼对冒盈盈好得真是没得说,他简直就是标准的三从四德模范男友。上个礼拜章鱼给冒盈盈买了一件四百块的T恤,而自己身上的那件不过四十块而已。我表面上赞扬他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傻帽儿精神,实则恨不得立即揭穿冒盈盈那丑陋的内心,让章鱼早醒悟早投胎,不要执迷不悟。然而,我开不了口,因为我心虚,何况揭发一个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孩的行为有点不靠谱。
  章鱼走上艺术道路之后,张爹张娘对他的约束明显宽松许多,他们的艺术水准几乎为零,却都知道艺术家搞创作需要新鲜的空气与不羁的自由。我们吃完传说中的高致癌油炸食品时,天已经黑了。两人这才往回走,不料刚走上街道就遇到一个人,简洁。她抱着一个装着课本的塑料袋,低着头匆匆忙忙地往前走着,一下子就撞在我的后背上。我原本与章鱼正在说笑,看见简洁后一时没有收住情绪,惊讶得喊出声来:“简洁!恭喜你!”
  她看了我一眼,很快就低下头,额发遮住了她的眼睛,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大概是因为这里人太多,简洁没有和我说话,直接绕开了,章鱼上前拦住她,说:“简洁,得了保送名额就这么绝情啊?小泽在祝贺你呢,你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
  简洁愤愤地推开他的胳膊:“闪开!”
  章鱼是带着笑意上去的,只是开玩笑而已,他被一向温柔的简洁用言语冲撞了一下,当即尴尬得不知所措。简洁没有再答理我们,径自往前走去,留下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在路边面面相觑。
  “她怎么了,吃炸药了?”章鱼挠着脑袋,委屈地问道。
  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说:“你瞧你干的什么事,天一黑你就调戏良家少女,如果再往前推几十年,你这种行为是要被判流氓罪,直接枪毙的!”
  章鱼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欺硬怕软,简洁这样的女孩顶撞他一句,他丝毫不会往心里去。不过我的心情却凝重起来,我刚才回味了一下简洁的眼神,尽管只是一闪而过,但我还是捕捉到了其中的愤恨与敌视。
  难道是因为保送名额的事情?不对,这事应该赞美我才是。
  莫非是因为我偷窥她的事情?也不对,我偷窥她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再或者是章鱼在她眼里是坏蛋,我和他在一起游手好闲所以受到牵连了?这个理由比较靠谱,除此之外我找不到更加合理的解释了。如此一来,我也忍不住对章鱼这种当街耍流氓的行为表示愤怒,走路的时候与他拉开距离,他一旦靠近我就将他撵得远远的。
  “你这浑蛋,重色轻友,不得好死!”章鱼憋屈地骂道。
  路上不时遇到一些同学,平时他们都会向我打招呼,今天却躲得远远的,想必都知道我丢失保送名额的事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十分伟大,就像那些从事秘密情报工作的特工被自己的同志误解着,我被这种情绪不停地鼓动着,由衷地感受到一股悲壮的幸福,看来我收获到的是一份精神财富。
  经过镇上那家台球室,唐明煌刚好从里面走了出来,身边还有一帮他的同伙儿,他们勾肩搭背十分亲热的样子。他看到我之后露出紧张和惭愧的神情,想必是自认为这场大火烧得过旺了,不过这样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他马上又正色起来,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章鱼看到他这副德行,立即火冒三丈,迈步上前质问道:“小子,挺横的是不是?”
  其他家伙赶紧将两个人隔开,劝解道:“章鱼哥,干吗发火呀?”
  唐明煌倒是没有什么举动,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也没有愠怒的表情,即使被章鱼推搡了一下也没有反应。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脸上,弄得我十分窘迫,我只得上前拉住章鱼,说:“算了,走吧,这事情和他没有关系。”
  章鱼这才松开手,冷冷地哼了一声,恨恨地跟我走了。他仍然怒气蓬勃,不停地诅咒着唐明煌家户口本上出现的所有人,只能说他判断善恶的标准十分唯心。
  倘若现在我们到处宣扬,说是唐明煌为了报复一些小怨小仇而去检举揭发我们,那他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被所有人唾弃。我没有那样做,不是因为我宰相肚里能撑船,而是不想再树新仇,况且他仅仅是写了信,送信的人却是我自己。
  我回家以后发现情况不妙,我爸和我妈的车都停在小花园里,陈姨在门口转悠着,她一看见我立即将我拦住说:“你爸妈都回来了,我看他们的脸色好像很不好,你是不是在学校又惹祸了?”
  我说:“我把我的保送名额丢掉了。”
  “丢掉了?唉,镇上那个简洁丫头丢了什么名额,大伙儿都替她惋惜得要命,怎么你也丢掉了?听说那个名额可以不要高考直接上大学!”
  我无奈地笑了笑,没有继续解释,我忐忑不安地走进家门,两位**者正满脸怒容地等候着。我爸和我妈感情不和,但是我妈一直希望弥合这种裂痕,今天难得两人意见统一,我妈必然全力以赴地给我爸敲边鼓——也就是说,没有人帮我圆场,悲剧啊!
  他们对我展开惨绝人寰的大批斗,我爸说我这是不知天高地厚,枉费了他这番悉心教导,我妈说我肯定缺心眼,糟践了这份父严母慈。批斗气氛到达最高点,那真是鬼神为之号哭,天地为之动容,他们甚至开始翻我的案底,把我小时候拆掉三个金属闹钟的糗事都拿出来说,完全不欣赏我为了追逐科学真理而做出的牺牲。我没有反驳一句,因为无可反驳,我乖乖地听着训斥,两个小时后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苛刻,终于偃旗息鼓,结伴离开了。
  这就是我奇怪的家庭,他和我是父子,她和我是母子,他和她是夫妻,我们却从来不是温馨的一家三口。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5:30
[二十三]我是高考票友
  保送之争的波澜就此平息,我和其他同学一样奋力备考,每天对付大量的练习和考试,不敢有丝毫懈怠。简洁一直对我十分冷淡,甚至有些敌视,我却不敢去询问为什么会这样,我想让卫薇去打听一下,她也一直没有回复。这种局面绝对不是我期待的,有时我甚至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的,她也许从此就离开我的生活,甚至永远不知道我做过什么。
  高三年级的学生没有真正意义的寒假,快过年才放假,大年初五就开学,这短短几天里我没有碰一下课本。过年的时候我回市区了,不能和章鱼一起扯淡,但一个人闲着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我只得跟着市区那帮家伙到处转悠。我原本以为兆宁高中那些人的行为已经相当乱,没有想到市区这些人的行为更加离谱,简直太惊悚了。
  寒假后开学不久学校又贴出新告示,说是号召同学们踊跃参与空军飞行员的报名。我十分开心,我从小就想当一名光荣的军人,尽管我不太知道解放谁。我兴高采烈地填写报名表,去初检站参加初检,结果却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因为我晕船。章鱼和我一样志向远大,他跟我一起去了,也失败了,因为他色弱。失败是成功他母亲,这点小挫折都只是小意思,但是有些人的成功让我感到不爽——唐明煌竟然通过初检了!
  “不过是初检而已,通过的人多着呢!”章鱼恨恨地说。
  “就是!”我也附和道,他唐明煌都没有扶过老奶奶过马路,他有什么资格比我们强,居然通过初检了!他肯定只是运气好!好吧,我承认我妒忌了,**裸的妒忌。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认为苦读圣贤书才是王道,他唐明煌即使当了总司令,也只是一介武夫。可是我又不得不承认,武夫的头衔更有魅力,手捧着战盔,眼戴雷朋镜,身穿皮夹克,脚蹬高筒靴,每个女孩看见后都会心驰神往。男人千方百计地迎合女孩的欢心,这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巨大动力,女孩喜欢英姿飒爽的飞行员,所以飞行员吃香;女孩喜欢财多势大的男人,所以老板吃香。
  尽管得到保送名额,简洁却丝毫没有松懈,整天泡在教室里看书,比其他面临高考大关的同学还要认真。相比之下,其他得到保送名额的人真应该羞愧得撞墙而死,他们开始吊儿郎当地苟活着,几次小考的名次都可怜得不能见人,而简洁仍然稳稳地占据文科班第一名的宝座。光凭这一点,简洁理应获得保送名额,哪怕名额只有一个。
  妒忌是人性很难克服的弱点,对女人而言,它简直是天性,连简洁的闺密卫薇都无法幸免。我旁敲侧击地打探简洁的情况,卫薇却撇嘴哼笑一声,说:“人家是保送生,人家跩着呢,现在哪里愿意答理我这种差生?”
  “真的假的?”
  “她刚才去厕所了,等会儿还要从这里经过,不信的话你看呗。”
  我当然不信,坚持要验证一下,于是拭目以待着。一分钟后简洁走过来了,卫薇故意重重咳嗽了一声,简洁抬头扫了我们一眼,继续往前走着。卫薇啧啧地叹道:“看吧看吧,得志就不认人,尾巴都快翘到凌霄宝殿去了,切!”
  “她肯定是看到我以后才这样的,你不要多想嘛。”我这样安慰道。
  卫薇点了点头,但还是不太服气,女人因妒忌而生成的怨念之力真可怕,即使高僧作法也化解不了。幸好卫薇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否则我真的会忍不住翻脸,这不光是因为我对简洁的维护,还因为我不想让自己后悔当初的决定。不过新的话题并不让我感到舒适,因为卫薇提到去年的一条短信,她说:“你说放弃保送就是为了和我进同一所学校,万一我考进一破学校,你真的跟过来?”
  我想了半天才记起这么一回事,只得尴尬地死撑下去:“是啊,咱这么好的交情,舍命陪君子嘛。”
  “真的假的?”
  “当然,”我话锋一转,又说,“你爸不是已经给你找好关系了嘛,人家H大政法学院副院长要带进去的人,还不是一带一个准儿。”
  卫薇得意地笑起来,她靠近一点,低声说:“等高考结束,咱俩就在一起吧!”
  我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她脸上的表情告诉我,她并不是在开玩笑。卫薇咬着嘴唇,凑近我耳边,说:“反正以后咱俩还一起出国,我又喜欢你那么久了,难道除了我之外,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我……我可以找洋妞啊……”
  卫薇鄙夷地盯着我,一双明眸像聚焦镜似的,而我正是聚焦镜下惶惶不安的蚂蚁。
  兴许是因为招飞初检通过了,唐明煌瞬间放低姿态,很少再与那帮混混混在一起,反而开始静下来读书。这个现象在他所在的圈子里传为笑话,他的狐朋狗友纷纷以此为耻。
  空军招飞局当地选拔中心主持文化初选,唐明煌的努力也有了回报,他竟然顺利地通过英语和数学考试,从此他更加小心翼翼,看来真的准备走上招飞这条路。有一句话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唐明煌如今决心重新做人,但他曾经的敌人并不准备放弃恩怨,章鱼就是其中一个。事情的起因还是那个夏维宜,当唐明煌提出暂时分手有缘再会,夏维宜决定不干了,这一点我是理解的,女孩的欲望之门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很难打理。尽管夏维宜只是高一小学妹,交际网却是很广,与学校以及兆宁镇诸多混混有关系,他们立即贵人多管闲事地扑向唐明煌,其中就包括了章鱼。
  我本来准备劝阻章鱼,但转念一想又放弃了,因为章鱼与唐明煌之间的仇怨向来很深,他即使不是为我,也还有夏维宜那件破事。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总是这么冲动,为了一个女人不惜闹得两败俱伤。
  唐明煌在校外租了一间房子,这给了众人寻衅的机会,章鱼腰里别了半根自来水管就跑过去了,把我一个人留在阁楼上打游戏。我玩了十来分钟就觉得腻味,我想玩单机游戏的话直接在自家玩就是了,何必跑下山来找他,于是我掩上院门独自回去了。
  我走在盘山公路上,心里总觉得慌慌的,像是干了什么亏心事,我坐在路边的界碑上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发觉症结所在。我一口气跑到山脚,打了一辆面的直扑兆宁镇那个小体育场,车子还没有停稳就看见铁丝网里面围了一圈人,我果然没猜错。幸好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们正围着唐明煌扯淡,我默不做声地站在外围,静观其变。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诉苦大会,围观群众纷纷表示了对唐明煌的不满之情,有的说他与谁谁谁的女友暧昧不清,有的说他欺负过谁谁谁的小弟,有的说他踢球时故意铲伤谁谁谁的小腿。唐明煌高仰着脑袋,显然没有把这些指责放在眼里,这倒不是说明他多么嚣张,如果我处在他的位置,我也会蔑视一切,因为那些罪名实在搬不上台面。倘若本次“文斗”仅限于这个段位,没有其他出奇精彩的地方,那么“武斗”是根本搞不起来的,这帮人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菜鸟和高手之分,当菜鸟纷纷退散,高手就该粉墨登场了。章鱼杀气腾腾地站了出来,指着唐明煌和他仅存的几个余党,说:“唐明煌,从你来兆宁镇的第一天起,我就看你十分不爽,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真TMD欠揍!这些兄弟刚才说的事情,哪一个你赖得掉?当然了,这些都是小事,你唐公子根本不放在眼里,那我就讲讲你最丑陋的一件事情!”
  大家都将目光投向章鱼,唐明煌也严肃起来,他兴许意识到章鱼准备讲什么,也意识到那对他而言是一记必杀招。章鱼说:“人家安泽义处处尽量避免与你发生矛盾,我们没有告发你在实验室做的那点丑事,你倒先去告发我们偷金属钠!”
  在场所有人都发出一声惊叹,而唐明煌的脸也红了,他身后那几个死党也拉了拉他的衣角,向他求证事情真伪。章鱼冷笑一声,又继续说道:“这还不算什么,高二那次期末考试,我从小泽那里弄来英语答案,又转发了出去,在场的人有几个没有收到答案的?可是偏偏有人过河拆桥,用了别人的答案,时隔一年又去检举揭发,这种行为难道还不够恶心吗?”
  唐明煌顿时窘迫起来,脑袋渐渐地埋了下去,似乎也感到羞愧,他的死党们也开始侧目以对。章鱼已经让唐明煌众叛亲离,露出了胜利者的表情,他继续打击道:“我们都知道保送名额是什么,那玩意儿意味着不用高考就能被F大录取,正是由于这位唐大公子往校长办公室门缝里塞了一封匿名信,才使小泽丢了保送名额!”
  人群又一次骚动起来,他们原本只是窃窃私语,渐渐地发展成一场热烈的讨论,最终有人高声鼓动道:“揍他!”这是一个空虚的年代,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黑洞,一旦出现一点有趣或热闹的事情,那一个个黑洞都期待参与分餐。他们唯恐天下不乱,至于谁对谁错并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他们只希望参与并搅和起来,众人拾柴火焰高地燃成冲天大火。
  看样子唐明煌的亲友小组不准备参与调停,别人稍稍推搡一下,他们就顺势走开了,只剩下唐明煌一个人陷在人群里。武斗场面就快上演了,唐明煌没有反驳一句,他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冤家,脸上仅仅闪现一丝紧张,却不是畏惧。我亲历过很多次这种武斗场面,每个人都因信奉法不责众的原则而有恃无恐,他们坚信自己的罪责会被其他人分担过去,甚至认为缺一拳少一脚就亏本了。即使被殴者没有断胳膊折腿,也会遍体鳞伤,甚至不知道最严重的伤口是谁赐予的。
  我觉得事情该到此为止了,于是我站出来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好了,大家冷静一下,”我抓住一只就要落到唐明煌脸上的拳头,高呼道,“有什么事情好好讲,还没有严重到打架的地步。”
  拳头的主人怒吼道:“你是哪根葱啊?”
  章鱼上来就拍了那人的后脑勺,骂道:“这是小泽哥,你瞎狗眼啦?”
  那人尴尬地对我笑了笑,将拳头放了下来,这帮家伙对比自己混得开的人心存敬畏,对学习好的人也抱有艳羡,而对我这种两者兼备,追前溯后各三百年都无出其右的佼佼者更是五体投地。我不得不说,我从众人的崇拜目光中汲取到无尽的满足感,这一点都是拜章鱼所赐,他不分时间场合地向别人宣扬我的优秀,那些家伙渐渐地将我这个见首不见尾的半虚构角色视为神一般的存在。有时我真的觉得章鱼是一个大智若愚的家伙,他极力塑造我高大伟岸不可侵犯的形象,理所当然地充当这尊神像的代言人,演绎一出狐假虎威的故事。
  唐明煌疑惑并警惕地盯着我,表情比即将挨揍时更加纠结,大概是担心我会落井下石,趁机诉说不共戴天的阶级仇恨。我对他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为表示不齿,对众人说:“大家给我一个面子,先听我说,匿名信的事情的确存在,我在校长办公室看到那封信了,不过这不等于说唐明煌就故意把我整了!”
  众人眼神迷茫,仿佛在说我讲得太晦涩,我和他们之间总归有一方是白痴。
  “那封信的署名日期是十一月九日,而那封信是在十二月十七日左右投出去的,也就是说这封信在他手里捏了一个多月都没有交出去。我们之间确实有些小矛盾小误会,他想报复也是很正常的,不过他都忍了那么久,说明他不想置我于死地,他应该也不会在最后几天憋不住吧?”
  “他可能心理变态,就是在等最后几天再弄你呗,匿名信又不会自个儿长腿跑去校长室!”又有人站出来说道,这家伙去年在这里被唐明煌修理过,今天也来清算了,真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不对,那封匿名信确实和他没有什么关系。”我仍然坚持己见。
  “信确实是我写的……”唐明煌在我身后嘀咕,被我狠狠瞪了一眼,他赶紧识趣地闭嘴了。
  “消息来源应该是可靠的,那封匿名信并不是在校长办公室发现的,而是政教处的人在操场上捡到的,唐明煌并没有准备上交。如果换成其他人,写了匿名信以后肯定会马上投出去吧,有几个能够握在手里一个多月的?”说到这里,我回头望了唐明煌一眼,说,“肯定有人说他不敢投,他本来可以不承认是自己写的,却一点没有抵赖,难道他敢作敢当,却敢写不敢投吗?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根本不想投,写匿名信只是图一个心理平衡而已。”
  众人愣住了,没有想到我这个苦主居然不遗余力地替肇事者讲话。
  章鱼不知道我到底要怎样,愣愣地看着我,连唐明煌都一头雾水,比被人打了还蒙。
  我趁此时机拍了拍唐明煌的肩膀,说:“他其实没有做什么太离谱的事情,即使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大家,他现在也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们看金庸电视剧里那些金盆洗手的人隐居以后又被仇家纠缠,是不是觉得特别憋屈?现在他都通过招飞初检和文考了,你们何必不依不饶的,万一留下什么疤痕的话谁来负责?你们为了泄一时之愤,断送别人的前程,以后是不是就不处朋友了?”
  此言一出,没有人再吭声了,大家都意识到事情的潜在后果多么严重,经过稍许调解,他们开始退散。这种事情和催债一样,最大债权人一般有资格坐头把交椅,决定怎样处置债务人,其他的小鱼小虾米只能马首是瞻。有人还在为与唐明煌的矛盾而纠结,看到我这个最大的苦主都不计较了,也不好意思提自己那点端不上台面的破事,垂头丧气地走了。
  章鱼知道我在有意袒护唐明煌,心里十分不悦,脸色也不太对劲,没有答理我就离开了小体育场。我明白,他对匿名信事件的来龙去脉十分清楚,拿它出来说事只是一个幌子,其实他只是仍在介意夏维宜小学妹的事情。
  小体育场里的人差不多散尽了,唐明煌凑了上来,递来一支烟给我点上,说:“今天多谢了,小泽哥,要不是你帮我打圆场,我真不知道怎么应付了。”
  “算了吧你,幸好我对那个保送名额没什么期待,否则就被你害惨了,我帮你并不是想和你化解矛盾,更不是原谅你,只不过不想做那种断人前程的缺德事而已。”说完这些话,我离开了小体育场,经过拐角处时将那支烟丢进残砖碎瓦中。他都已经准备报考飞行员了,竟然还在抽烟,哪天被查出肺部阴影就等着哭吧,我懒得提醒他,毕竟那是他自己的事。
  三月初的一个早晨,我做完课间操回来,走上楼梯时身边簇拥着一大群其他做完课间操的同学,一个高一学弟跟上来拍了拍我的后背,说:“你是小泽哥吗?”
  “嗯,什么事?”我期待着他拿一本子出来,让我给他签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说:“这是别人叫我给你的。”
  我估摸着是某个学妹给我写情书了,不由得心花怒放。我准备询问事主姓甚名谁,却发现学弟已经投身于广大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去了,转念一想我又觉得没什么,情书里肯定都交代了的。
  上语文课的时候我掏出那字条,打开细看,却猛然愣住了,这不是情书,字条上仅有简短的一句话:简洁放弃文科保送名额,校方对外秘而不宣。
  简洁居然放弃了保送名额!我顿时惊诧得说不出话来了,我精心为自己设计一个圈套,然后自个儿跳下去,为她铺平前进的道路,不料她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我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因为这个消息尚未得到证实,真伪尚待考证,说不定是谁的恶作剧。倘若这个消息属实,那么接下来几个问题急需解答——
  字条是谁写的?
  简洁为什么要放弃名额?
  校方为什么秘而不宣?
  我决定鼓足勇气去找简洁问个清楚,我以螳臂当车的勇气去改变审核结果,恢复她的保送资格,她没有权利这么轻易放弃!我气呼呼地跑去政史班门口,卫薇以为我去找她,立即迎了出来,高兴地说:“安泽义,怎么了呀?”
  “把简洁喊出来!”
  卫薇的脸色暗淡下去,顺从地回到教室,一分钟后简洁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她扶着教室门框,语气不善地问道:“干吗?”
  走廊里的路人都回头张望,我感到很没面子,为了大展我的男子气概,我大手一挥,语气更加不善地说:“你,跟我来!”
  我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心想着这回我可挽回面子了——男人傲慢地走在前面,女人踩着小步跟在后面,多浪漫的一幕。我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扶着护栏任凭东南风吹动我的秀发,几秒后以一个漂亮的姿势蓦然回首。我几乎被我自己投入且优异的表现感动得泪流满面,影帝什么的都只是尘埃,可是我很快发现,我没有观众。
  哦,shit!简洁没有跟过来!我潇洒挥手转身的那一瞬间,她转身回教室自习去了!她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给我一个难堪,她真是太有个性了,我太喜欢了!
  我自有其他妙计,我可以去找郑松,他现在混得不错,在教务处弄了一个小小的位置,真是年轻有为。不过他在听到我的询问以后也愣了一下,说:“她放弃名额,我怎么没有听说?”
  “说是校方不对外公布……”
  “这不是没有可能,校方说话跟放屁似的,简洁的保送名额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她感觉很伤自尊,就要放弃保送,自己去考。学校为了顾全面子,当然不好意思对外宣布了。”郑松想了想,又说,“保送名额也是业绩啊,学校在教育系统工作总结时多报一个,申报国家级重点高中的时候就能增加一分,如果公布简洁放弃名额的事情,难保不会有人借题发挥,暗中使坏。”
  “借题发挥?为什么?”
  郑松轻蔑地哼笑一声,说:“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次保送之争肯定暗藏一大把猫腻。”
  尽管这个解释比较合情合理,但是我还是不太理解,被保送的话除了不需要高考,还可以减免学费,她怎么可以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我思前想后,又得到一个新的猜测,难道是她对陈浩太失望,宁可放弃名额也不愿意和他同行吗?
  我现在终于知道她为什么得到保送名额后反而更加刻苦学习了,她早就觉察到自己是暗箱操作的牺牲品,首次受挫时的委屈压得她无法承受,重获名额后她就没有准备接受,以这种极端的方式表示自己的抗拒与不满。我的怒气渐渐地消散了,不再责怪她擅自放弃名额的事情,因为我知道,这就是她的行事风格,不欠人一分一毫。后来卫薇问我找简洁干吗,我随口敷衍道:“买个蛋糕而已。”
  既然她不想被人知道,我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和她一起向着高考冲刺着,尽管学业繁重,考试无休无止,但是我感觉十分愉悦。去年学校运动会时章鱼报名参加五千米长跑,他奋力奔跑着,要在全校女生面前展示一下他的雄风,最后他得了第一名。然而,出尽风头的不是他,而是我,因为我为了鼓励他奋勇前进,全程陪跑着。他跑完全程后累得七魂六魄丢掉了一大半,而我只是面红耳赤,微微喘息。现在与其他人相比起来,我的心理压力不是很大,也很少抱怨,因为这并非是我不得已才走上的道路,我有我的理想——与简洁在一起。
  “你这叫玩票,是一高考票友。”章鱼这样定义道。
  “票友?”我觉得这说法挺新鲜的,笑着继续问道,“那你呢?”
  章鱼想了想,语气十分坚决地说:“炮友,我们都是高考的炮友,真够倒霉的。”
  正如动画片《海绵宝宝》里的派大星一样,章鱼平日里傻兮兮的,关键时刻却能说出各种深邃的哲理,令天朝学者们为之汗颜。每天我憋在教室里学习,很少外出活动,有时接连端坐半天,偶尔抬头活动一下脖子肩膀,看见周围同学一张张麻木得狰狞的脸,都会不寒而栗。从五六岁进入幼儿园开始至今,我们一直泡在学校里,不停地考试学习,好不容易混出大学,进入社会,又要被乌烟瘴气的社会蹂躏,半生的财力都用来供养房子。按照一些竞技游戏的说法,这是一套连环招数,被盯住的目标几乎没有翻身的机会,更悲剧的是,它还是群体范围的攻击,最好的解救方案是投胎投得好,譬如在下。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5:45
[二十四]每个家庭都有各自的不幸
  离高考仅剩几个月时间,每天的生活都枯燥到极点,无非是做完试卷再讲评,讲评完了继续做试卷。有一次班主任老师希望活跃一下气氛,讲课的时候插播一条冷笑话,然后一个人站在前面傻笑,台下众人木然地看着他,他笑得如此尴尬,以至于我都替他脸红了。白痴永远不止一个,教物理的周老师捧来一沓试卷发下来,我们花了三节课搞定,讲评到最后一道题的时候他嘀咕了一句:“这道题不是挺难的吗,怎么你们都会做呢?”
  立即有人回应道:“好像前天你已经拿给我们做过一次了。”
  老周愣了一下,生气地说:“那你们怎么现在才说?”
  几个脸皮厚点的起哄道:“我们刚刚发现。”
  这种憋屈得让人想造反的生活,连老师都被整疯了,看来大家都不容易。老周今年五十二岁,这么多年来反反复复地带着毕业班,生活像驴子拉磨一样枯燥。有一次和早几届的一个学长聊天,他问道:“老周讲到杠杆的时候,是不是经常把他小时候和他哥哥用扁担去抬东西的事情拿出来讲?”
  “是啊,你怎么知道?”
  学长笑了笑,说:“我高中物理也是他教的,据说他这个例子已经举了十来年了,每一届学生都听说过,真是执著啊。”
  话说我真是一个物理天才,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高中普通物理试卷上的题目我都能够解答出来,我觉得我应该获得诺贝尔物理奖。当然,简洁背书功力堪称一流,长达千字并且晦涩难懂的先秦古文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塞进脑袋里,她应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我们手拉着手,心连着心,肩并着肩,一起奔赴诺贝尔颁奖现场。
  学校公告栏又贴出红榜了,是本次全市毕业班模拟考试的成绩,理科班状元正是在下,而文科班状元依然是简洁。尽管在公众眼中简洁和陈浩都是保送生,但是现在很少有人说他们是金童**了,因为简洁如今像挥师过江的解放军,而陈浩则沦为偏安一隅而纸醉金迷的太平天国,只能放在一起作为对立面来比较。我十分期待有人造谣说我和简洁是金童**,可是现在大家都这么忙,谁也没空扯这些花边新闻,看来只能我自己造谣给自己听了。
  出人意料的事情比比皆是,兆宁高中积极配合招飞工作,终于有了振奋人心的回报,学校一共有五个人继续入围下一阶段的筛选,其中就有唐明煌。他行事风格比以前更加谨慎,原本精心设计的发型都给处理掉了,理成一个平顶头,竟比以前好看多了。他们下一步就要去省会城市统一接受最后一次体检,政教处一个老主任和郑松两人带队,我和章鱼去超市买饮料的时候刚好看见他们上车,章鱼撇嘴嘀咕道:“怎么就被他赶着了呢,他打架打得过我吗?”
  “打架?连颜色都分不清的人闭嘴!”
  章鱼立即不说话了,色弱的毛病是他心中的一块痛,他经常分不清蓝色和紫色,看不出浅粉和米色,更看不出**图上画了什么东西。他曾经给一个漂亮的学姐写情书,却不敢亲手送过去,只得让一个小弟去送死。偏偏当时一袭蓝裙的学姐和她的闺密一起走着,章鱼对小弟说:“去,交给那个穿紫衣服的。”
  于是小弟把情书交到学姐身边那位紫衣闺密手里去了,当天傍晚他们在学校体育馆浪漫约会,紫衣闺密的目测体重七十多公斤,她看着章鱼这个水灵灵的学弟,幸福地流下口水。一般来说,当红明星都会宣布自己患有某种先天性疾病,虽然这些病一般不足与外人道,不影响日常生活,但能引来众人一片怜爱。章鱼原本就以自己色弱的毛病为荣,每次提到此事就会一脸哀怨,实则得意扬扬,不过经历紫衣闺密风波之后,他一改往日观念,对色弱讳莫如深。
  向省会派遣的小分队偶尔会传回消息,譬如谁不小心有点感冒,谁被查出来身体有点毛病,谁的反应速度不过关,谁确定被淘汰了。这是一场残酷的淘汰赛,有时我们觉得那简直不是什么问题,但是他们就是被淘汰了。五人中有一个家伙是兆宁镇和我一起混的本地小子,他自认为此行十拿九稳,不料在跳绳环节出了差错。对方要他用尽可能多的花式来跳绳,他跳了六种常见花式之后就跳不出来了。什么正跳反跳,什么交叉正反跳,什么连环正反跳。
  他被请出去了,唐明煌则留了下来,他的常规跳绳花式仅有正反跳两种而已,但是他的非常规花式就多了,譬如左手抓着绳子在身体左侧乱舞,右手抓着绳子在右侧乱舞,然后举在头顶乱舞假扮直升机。他这样跳大神似的乱跳一通,连旁边的军医都愣住了,不过他们还是将唐明煌留了下来。
  四天以后他们终于返回学校,一个个都昂首挺胸的,倒不是因为每个人都是凯旋而归,而是因为他们至少公费旅游了一趟。碰巧的是,他们下车时又被我撞见,刚好唐明煌从面包车上跳下来,他看到我以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对我微微一笑。正如我爸所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使我对唐明煌的印象仍然很差,我也不能冷眼相待。我也点头笑了笑,问道:“回来啦?体检结果怎样?”
  他的同行者听到我的询问,搬行李时都慢了半拍,似乎在窃听谈话,唐明煌对此有所觉察,保持笑而不语的姿态。我们转到走廊圆柱后面,他从包里翻出一个牛皮纸包,鬼鬼祟祟地递到我手里,我好奇地问道:“什么玩意儿,三尺红头绳啊?”
  他摇了摇头,居然一本正经地说:“不是。”
  我小心地打开察看,发现纸包里摆着两支小雪茄,周身都是由整片烟叶卷成的,闻上去气味很独特。虽然我经常以见多识广自居,但是我没有正儿八经地接触过雪茄,这次久仰大名幸会幸会,我还真蛮稀罕这玩意儿的。他看着我,恭维道:“这个是我偷偷买的,一共六支,给你两支。”
  “为什么?”
  “这个嘛,兄弟情谊。”他讪讪地笑道,“谢谢上次你给我解围。”
  “嘿,那点小事你还记得干吗!”话虽如此,我还是将雪茄放进口袋里,反正是不花钱得来的稀罕玩意儿,不拿白不拿。看来我与唐明煌之间算是达成和解,即使没有成为朋友,至少也不再是敌人,我感觉兆宁高中的空气都干净了许多。我猜唐明煌给我两支雪茄是有意图的,我擅自揣度一番,决定将其中一支郑重其事地赠送给章鱼——即使他不是这个意图,我也照样分一支给章鱼。
  章鱼的立场也没有那么坚定,当他知道这雪茄来自唐明煌的馈赠,只是稍稍犹豫一下就收了下来,真是有我的“遗风”。他现在已经认清现实,知道我在努力修复与唐明煌的关系,夏维宜的那点破事也过去那么久,何况人家姑娘那也是挥泪弃暗投明的。
  体检结果很快就出来,正如我预料的那样,唐明煌光荣过关,接下来面临的就是所谓的政审之类的事宜。政审过程的细节我不太知道,不过其中一小部分我不但了解,而且参与其中,因为有人召集部分学生代表举行畅谈会。
  学生代表大都有备而来,无非是一套洋洋洒洒的粉饰之言,什么忠君爱国什么助人为乐什么讲文明树新风,听得组织者都差点打哈欠。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可能泼脏水,轮到我发言的时候我决定当一回好人,这样一个派送顺水人情的机会我不能轻易放弃。
  “我与唐明煌同学不太熟悉,不过听其他同学说,他是一个相当优秀的人,对身边的人和善友好,即使对陌生人也是彬彬有礼的。我有一个朋友,也是唐明煌的朋友,他是一个相当挑剔甚至刻薄的人,但是他曾经认真地说,交朋友就要交唐明煌这样的。”
  在场的学生代表中有一两个曾经是唐明煌麾下的爪牙,他们听到我这一席话后都偷偷地瞅我,但是我深情演讲的功力让他们自惭形秽,他们必然扪心自问:人常言明煌与小泽有隙,今观小泽泣血死荐,始觉小泽哥气度之洪量,明煌之辈不可望其项背也!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高温与蝉鸣让人昏昏欲睡,而临近的高考更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妈也对我的高考大业开始重视起来,她让陈姨住下来照顾我的起居,而她自己看上去极力督促我的学习,实则毫无积极向上的作用,反而把我正常的学习计划打乱了。一道化学题刚弄出一点眉目,正要豁然开朗时她跑来在我后背猛然一拍,高声喝道:“坐直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呼之欲出的解题关键点也不翼而飞,好吧,我继续重复刚才的思路,终于摸到一点线索,她又端了一杯我叫不上名字的营养冲剂放到我手边,说:“喝掉!”
  那条线索又一次滑入无边无际的脑海中去,再也找不到踪迹,我十分窝火地抱怨道:“能不能不要打扰我,让我自己做点事情?”
  我妈立即暴跳如雷,她在我脑壳上重重地敲了一下,骂道:“你这个小白眼狼,怎么跟你爸一样忘恩负义?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现在你翅膀硬了就敢对你妈大呼小叫!我供养你读书你读到猪狗身上去了?”
  她越说越愤怒,可惜她的坚强没有坚持下去,她说着说着就抹起眼泪,摔门而去。我当时十分郁闷,为人父母的怎么可以如此阴晴不定,有本事你等会儿别去打牌。据说,这是青春期与更年期的战争,可是我宁愿歌颂和平。
  我妈在客厅里怒我不争,陈姨在旁边哀她不幸,幸好这样的局面只持续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因为有人打电话喊她去打牌。在她看来,打牌是一个伟大的事业,就像我们上学一样不能迟到旷课,她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迅速开车赴约去了。我站在楼梯口,陈姨站在客厅抬头看着我,两人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陈姨说:“下来,把饭吃了。”
  我其实不饿,却还是顺从地去吃饭了,尽管陈姨只是保姆,可是我对她尊敬有加,她把我对母亲的敬畏之情中的“敬”划分走了。说实话,我妈在母仪全家这方面做得确实不太好,我特别希望她能像章鱼老娘一样贤良淑德,每天琢磨着弄些什么点心出来,而不是到处逛荡打牌搓麻将。我自认为心理素质比较好,很少出现临考综合症,可是这次完全不同,毕竟是平生首次也是唯一一次参加高考。
  “不怕,”我自我劝慰道,“还有出国这条路呢。”
  这样一想,我的顾忌就没有那么多了,正如常人走高空钢丝一样,如果背后缠一条保险绳,心里都会安稳许多,即使这条保险绳不会发挥作用。不过不是所有人身后都缠着这条绳子,他们将所有赌注都放在高考上,无论平时多么优秀,高考一旦失利那么万事皆空。
  章鱼这段时间着实忙乎起来,我都快半个多月没有看见他了,他去拜会很多美术老师,名义上是求学问道解惑也,实则是通融关系。他马上就要参加各大院校的专业考试,只有专业过关,高考稍稍加一把力,美好的未来向他招手了。很多人都很羡慕这些艺术生,认为他们自由自在,可以到处玩到处跑,不过真实情况并非如此。艺术考试现场那真叫一个人山人海红旗招展,章鱼从三楼窗口拍了一张俯瞰角度的照片传了回来,黑压压的全是脑袋,真不懂下雨天他们怎么不打伞。
  “出来混,都不容易啊!”章鱼在电话里仰天长啸,悲壮之情催人泪下,不过他此时的生活也充满幸福,他和冒盈盈住在一起,每天晚上都会苦中作乐。
  章鱼不在的时候我的日子更加单调枯燥,每天最期待的就是下午的放学铃声响起,我会迅速地收拾完课本,趴在学校门口蹲点守候。简洁一般都会滞留十几分钟才回家,我重操“旧业”,继续跟梢尾随,看着她的背影犯花痴。她还像以前那样瘦弱,不过已经不是小丫头了,她比四年前漂亮许多,不像有些女孩长着长着就长歪了,我真佩服自己慧眼识珠的本事。
  有时我真希望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不吃饭不睡觉,一直走到我老了她也老了,她才停下来看着我,认可我对她的感情。这只是不切实际的想象,她对我的态度经历过几个波折,如今在这个低谷停了下来,如果高考之后分道扬镳,此生兴许不再有任何交集。她会有一个如意郎君,组建一个美满的家庭,她会得到最好的呵护,而那个得到她的男人也必然会幸福一生,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的。
  她和往常一样走进蛋糕店,怯怯地喊了一声“妈”,里面立即传出一个中年妇女的斥责声,大概是嫌简洁回来得太晚。简洁始终没有反驳,她弟弟拍着篮球从外面跑进店里,大声地吼道:“妈!你又欺负我姐!你总是欺负我姐!”
  中年妇女没有再吭声,蛋糕店里安静下来,我这才快步闪了过去,看见简洁趴在小方桌上写作业,她弟弟在翻她的课本玩,而她那位暴戾的母亲正小心翼翼地将点燃的蚊香放在女儿旁边。此时我才渐渐意识到,她的母亲并非像人们所说的那样薄情寡义,她对简洁态度恶劣兴许是一种隐晦的保护手段,她只有在这个新组建的家庭中站稳脚,才有能力让女儿远离更多更深的伤害。简洁的弟弟倒是比较有趣,四年前后发生如此显著的变化,开始反过来维护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看来简洁没有白疼这个弟弟。
  每个家庭都有各自的不幸,我所处的家庭尽管彼此关系冷淡,但至少在物质上比较充裕,还有相对自由的空间。每当我为自己冷冰冰的家庭感到寒心的时候,我会想到在夹缝中挣扎着成长如小草般的简洁,她都如此坚强,我有什么资格暴露软弱的一面?倘若没有遇到她,我兴许会像其他有同样遭遇的孩子一样,不断地哀哀戚戚,认为全世界都有负于自己,从此堕落下去。我身边有许多这样的人,与他们相比,我错过许多东西,但我也拥有更多东西,至少我的心还是柔软的。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6:01
[二十五]高考,我准备好了
  我爸这段时间似乎越来越忙,连电话都很少打来,大概头衔去副的事情进入关键时刻,我也懒得打扰他。有时我真的有些疑惑,为什么他向我灌输那么多残酷的竞争理念,却没有唤起我心中对权力财富的欲望,兴许价值观只能被影响,无法被塑造。与追名逐利相比,我的愿望更加简单甚至简陋,我只是想把简洁带走,仅此而已。
  一个人实在憋得无聊,只能和卫薇聊天,她现在倒是惬意得很,每天如游魂一般坐在那些紧张复习的同学中间。有时我们正在早读或者自习,她慢悠悠地从我们教室外面走过,长发短裙玲珑身材,众人都忍不住观望一番。
  卫薇在学校里算得上是一个名人了,如果提到校花,她至少会在候选人名单里占据一席之地。据说本班仰慕暗恋卫薇的男生挺多的,我座位后排的两位仁兄就是,他们将讨论卫薇作为一项重大事宜,恨不得沐浴更衣戒斋三天再履行这一神圣的使命。
  我本来对卫薇没有太多感觉,在他们的耳濡目染下我竟然对卫薇刮目相看——原来她在别人眼里拥有如此崇高的地位——正如很多宅男所知,这种地位或多或少地让女孩变得性感起来。
  唐明煌招飞体检政审都已经通过,他一改以往的低调,终于昂首挺胸起来,这就是一个腹黑男的基本涵养。据说,他前天在操场踢球,一个高二的愣头青以一个自认为漂亮的姿势飞铲过去,露出鞋底一枚枚钢钉,球没有铲到,倒是将唐明煌吓得够戗。愣头青还斜躺在草地上环顾四周,期待围观者给予热烈的掌声,不料唐明煌直接提脚踹了下去,一帮人劝了半天才让他偃旗息鼓。
  “妈的,穿钢钉鞋铲老子,万一出了差池老子剥了你的皮!”他一直骂骂咧咧着。
  愣头青当时自知理亏,没有做出任何抵抗,事后越想越窝囊,跑来找我处理这件事情。我淡定地告诉他,现在哥已经不在江湖,更不过问江湖事,这种恩怨还是自行了结,不要给学长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尽管唐明煌的嚣张气焰开始抬头,但他对我的态度倒还算不错,两人见面时都会打个招呼,关系不冷不热。我并不期待与他如兄弟般亲密,那也不太现实,只希望多年以后不要互相使绊子,甚至可以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进行合作。
  章鱼回来后不久,也有捷报传来,他已经奋力杀出重围,拿到北京名校S大艺术系的文考证。张家爹娘不太理解文考证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是一个好东西,他们做了一桌好菜犒劳这个艺术家儿子,章鱼把我也喊了过去。不得不说,张老娘的厨艺相当不错,与酒店那些花里胡哨的高价菜相比,张家的家宴更有滋味。
  印象里我自己家似乎从来没有家宴的概念,平时的节日他们也不回来过,实在避不过去了才去市区的酒店,我十岁生日时他们也同样如此,那只是他们的交际场,我的所谓生日宴会不过是一个名头而已。
  “我们家张余能取得今天的成绩,和安泽义的帮助肯定有很大的关系,来,叔敬你一杯。”张老爹乐呵呵地端起杯子。
  我赶紧半站起来与他碰杯,尽量将自己的杯沿压下去,其实我问心有愧,这几年来所谓的补习都是扯淡,我们仅仅共同促进电子竞技游戏的水平而已。不过接下来这近一个月里,章鱼确实要好好突击一下文化考试,只要他的高考成绩能够勉强过关,他就一跃成为名牌大学的高才生了。
  饭后去学校的路上,我发现章鱼的情绪似乎不太好,询问之后他才闷闷不乐地说:“我拿到S大的文考证,但盈盈还没有,她的专业成绩不太理想,只能拿到M学院的文考证。”
  “那是她自己不努力,怪得了谁呢!”
  “M学院的文考证我也拿到了,即使高考成绩理想,我也想放弃S大,和她一起去M学院。我不想因为一场高考就分开。”他说到这里,不禁仰天长叹,“我这深情的男子,把我自己都感动了。”
  我对他已经全然无语了,从今以后谁再说章鱼是一人渣,我就把他碾成人渣,不过如果谁说章鱼是一蠢货,我给他发诺贝尔睿智奖。我的确为了简洁不惜放弃保送,但是前提是我自信可以安全通过高考,而且还有家里提供的出国留学的机会,倘若没有这两条保险绳,我相信我舍不得放弃保送。
  “章鱼,你得再考虑考虑,这事情不是过家家那么简单,S大和M学院是有天壤之别的,你为了和冒盈盈在一起就放弃S大,这是不是有点玩妞丧志了?”
  “她毕竟跟了我好几年,对我又那么好,我要是这样甩了她那才是当代陈世美呢!”
  这次我真的无言以对了,章鱼至今不知道冒盈盈是何等货色,以为她冰清玉洁小家碧玉出淤泥而不染呢,我又不好点破。我一口气提上来憋了半天,瞪大眼睛望着他,最后还是强忍下去,算了算了,人各有志,旁人何必勉强。不过我真的希望他选择S大,与冒盈盈早点断绝来往,一是因为他的前程,二是因为不希望他沉迷于一段虚假的恋情,三是担心自己东窗事发。
  我在学校里遇到冒盈盈,她似乎心情不错,看来M学院的文考证已经让她满足了。她看到我之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抛来一个不易察觉的媚眼,我淡定地移开目光,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这样一个处处留情的女孩,章鱼竟然视她为天仙**,真是瞎了他的眼。
  高考的步伐越逼越近,紧张的情绪笼罩全校,由于本校也被规划为高考考场,现在已经有人用白色粉末在地上划线,什么警戒区什么考场区。
  我们趴在阳台上望着那些校工,心情十分沉重,彼此对视时都懒得说话——原来高考就这样来了,我还记得高一来校报名时的情景。
  学校现在停止用高强度的学业压倒我们,转而开展心理干预,防止学生出现考前过度焦虑的情绪,这与养鸡场老板给母鸡们播放迪斯科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们对这些科学手段丝毫不感兴趣,只期待考前三天的假期,我们要去看一眼出生时的妇产科医院,转一圈儿时的游乐场,见一下曾经的密友,沐浴更衣焚香静坐,然后悲壮地进入考场。
  我没有什么紧张情绪,内心反而蓬勃着一股激情,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不如来一个干脆的,哥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这次我们的高考就在兆宁中学的考场进行,算得上是主场作战,占尽天时地利与人和,何所惧哉?
  我很想知道简洁的状态,不知道她是不是都准备好了,倘若她高考发挥正常,中国各大高校可以任由她挑选,至少考入F大十拿九稳。高考动员大会那天,高三全体师生都去大礼堂集中召开誓师大会,学校领导们在台上激昂万分,学生代表慷慨陈词,台下的人却趁机开起茶话会。我匍匐前进很久,终于找到政史班所在的区域,我赶走卫薇身边的女孩,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啊!你怎么摸过来了?”卫薇压低声音,惊讶地问道。
  “不可以吗?我又没摸你。”
  她娇嗔地在我胳膊上掐了一下,我却开始搜索周围的人,她发觉我的异常,问道:“你在干吗呢,抓贼啊?”
  “简洁坐在哪里呀?”我问道。
  卫薇愣了一下,也环顾四周,说:“她好像在教室里,没有来开会。”
  “在教室里干吗?”
  “抓紧看书呗,她不是已经保送了嘛,怎么还紧张兮兮的?”
  “紧张兮兮的?”我连忙追问道。
  “是啊,大家都觉得她不对劲,老师让她回答问题,她都恍恍惚惚的,听人说她可能是得了考前焦虑症,这年头真是什么玩意儿都能找出一病名来。”
  我没有再追问,猫着腰回到自己的班级,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我决定假装去上厕所,趁机逃离这枯燥的动员大会现场。高三教学区一片安静,显得有些阴森,这是难得一见的奇观。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政史班后门,果然看见简洁趴在课桌上做习题,周围都是高高的书堆,她的背影显得更加瘦弱了。我轻轻地喊了她一声,她转身过来看着我,皱着眉头,一脸的迷茫,我招了招手,说:“你出来一下。”
  她似乎不太情愿,但她还是放下手中的事情,顺从地走了出来。我们一起走上教学楼的天台,从这里可以看到学校礼堂,倘若他们散会,我们可以在第一时间发现,及早离开天台。幸好昨天刚下了一场雨,今天还是有点阴,这样的天气在夏季简直算得上绝佳,天台上凉风习习,丝毫没有夏天的燥热。简洁生怕被人看见,没敢站在护栏边,与我保持两三米的距离。她问道:“你找我干吗?”
  我一直被简洁鄙视着,很久没有和她说过话了,这次陡然听她这句质问,我不免有些紧张,回答道:“你……听说你有些紧张?”
  她嘟着嘴巴,不悦地说:“谁说的?我没有!”
  我无奈地笑了笑,说:“简洁,今天他们都去开会了,我们好好谈一下吧。”
  简洁疑惑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实在无法理解,那么多人挤破脑袋争那个保送名额,你为什么放弃掉,你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是不是因为陈浩顶了你的名额,你就赌气不要保送,你难道不把前途当回事?”
  “不是因为陈浩……”简洁倔犟地辩解道,却又毫无底气。
  “你还替他辩解,几乎全校都知道这事情了。现在好了,你得亲自上阵参加高考了。”话说到这里,我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苛刻,立刻平缓了一下,“以前你一到大型的全市会考就考试失常,这次听说你考前焦虑,是不是担心高考也失常?”
  简洁犹豫了片刻,弱弱地说:“我没有参加过高考……”
  她的这句话像一片柔软的羽毛蹭着我的内心,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不也没有高考经验嘛,这个就和结婚一样,第一次最美好,经验太多不是好事。”
  简洁是一个纯洁的孩子,她侧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周围的空气也活跃了起来。等剑拔弩张的气氛打破了,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护栏边,往楼下望了一眼,惊诧地吐了吐舌尖,大概是对楼层高度有些畏惧。风吹动着她的额发,我从侧面可以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和可爱的鼻尖,她打量着天台四周,好奇地问道:“你经常来这里玩吗?”
  我点了点头,说:“这里挺安静的,很少有人上来,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这里吹吹风,舒畅一点才回教室,效果挺不错的。”
  “是吗?”简洁学着我的样子,轻嗅一下空气。
  “你看前面那一片天,没有建筑物挡着,干干净净的,你就想象那是一片蔚蓝色的大海,白云就是浪花,你站在悬崖边看海……”
  我正以无比诗情画意的语调描述着,却听见简洁的笑声,我皱起眉头怒视着这个破坏气氛的小家伙,她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说:“老傻的,我们班主任说理科生十分木讷,没有什么想象力,你怎么就那么贫?”
  我想了想,说:“我们也上语文课啊。”
  她的思维总是那么神出鬼没,我觉得严肃的地方她觉得好笑,我故意讲个笑话她却又侧着脑袋想了半天,一脸迷茫的样子。我等了几秒钟才确定自己冷场了,于是尴尬地咳嗽两声,说:“我本来也特别紧张,不过现在看开许多,我就算考得不理想,至少也可以考进一所一本学校,你也差不多这样吧?”
  说到高考的事情,她又不苟言笑起来,仿佛与高考结了仇似的。沉默片刻后她才说:“我害怕考得太差,被别人看笑话……”
  “看什么笑话?你自信一点嘛,高考还没有开始,你就患得患失地担心结果,这样很不好,你就当它是平常的考试,只是区区几张试卷而已。”
  简洁对高考结果仍然心存担忧,但她的心情却舒缓了许多,我们说到那个和她关系越来越亲密的傻弟弟,说到我发现她在每一个蛋糕上都会加一个卡通笑脸,说到四年前她家那只肥屁股的小狗崽如今已经高大威猛。我说了很多话,唯独没有告诉她我心底最大的一个秘密:我想和她在一起。
  痛苦的时光度日如年,快乐的时光却稍纵即逝,大礼堂的誓师大会即将结束,我们赶紧在他们散会之前离开天台。临分开的时候,她在楼梯口转身看着我,说:“谢谢你,我的心情轻松许多,不会再那么紧张了!”
  简洁居然谢谢我了,对我而言这简直是一剂兴奋剂,让我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加油吧,少年!时代在招手,命运在呼唤,你可以听不到世界的使命,但是你必须感受爱情的力量!我的心情是愉悦的,我的步伐是雀跃的,我恨不得像海绵宝宝奔赴蟹黄堡餐厅一样一路高呼“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6:22
第六章
[二十六]传说中的高考
  高考前三天的假期我哪里都没有去,就在家里规规矩矩地待着,章鱼喊我去打台球我没有去。第一天我妈过来了,她买来了各种保健品,对我的身体健康表示万分关注;第二天我爸过来了,他对我展开了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诲,回顾我十多年来寒窗苦读的经历,号召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对高考进行重拳出击,书写人生辉煌的篇章;第三天我接到各方慰问电话,叔叔婶婶舅舅姨妈还有一堆幼时认来的丈人老爹们,他们鼓励我放下心理负担,轻装上阵,化压力为动力,为家族功名榜增光添彩。
  我耐着性子接待这马不停蹄的车轮战,第三天傍晚我终于怒从心起,拔掉电话线关掉手机,气焰嚣张地下山了。我去简家蛋糕店买了一块小巧的水果蛋糕,仅五块钱而已,蹲在小体育场边一边看人打篮球一边吃蛋糕,天黑以后就回家了。我妈让陈姨给我弄一些补品,陈姨嘴上应从着,却没有那样做,她煲了一些绿豆粥,说是祛暑之用。
  “你这孩子,怎么把电话线也拔了?你爸妈找你都找不到。”陈姨捏着电话线端口这样埋怨道,却没有把它插回去。
  我很想说,我不需要听他们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也不需要听虚情假意的关心话,我宁愿独自安静地待三天。不过我没有敢说出来,无论陈姨对我多么好,她始终是别人的母亲,她会认为我忤逆不孝。
  考前的这天晚上,我有一点失眠,那些讲给简洁听的道理在我自己这边却行不通。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在脑中回想各项注意点,又爬起来打开台灯整理文具,一直折腾到夜里一点多才睡着。
  高考,您终于来了,可是我希望您早点滚。
  章鱼哥说,高考的感觉很糟糕,磨磨蹭蹭那么久,尴尬大于紧张大于激情。据他所说,他看到很多莫名其妙的材料分析题,实在无处下手就截选材料文字的一部分抄进去,无论如何都要让卷面看上去硕果累累——文科生敷衍阅卷老师的功力真是肤浅。
  外校的一部分学生也来兆宁高中考试,警车开道着过来,惊叹我们校园之古典,设施之齐全,美女之云集。老师曾告诫我们,考试出来之后不要讨论考题答案,以免影响自己或他人的情绪,为了转移注意力,我们开始讨论外校女生。
  此时正是盛夏,天气酷热难当,很多女生穿得十分性感,严重影响到其他同学,章鱼就被一个穿迷你裙加低胸T恤的漂亮女生闪了眼。他对此感到义愤填膺,决心展开血腥报复,经过几轮眉来眼去的勾搭,他向该肇事女生索要到电话号码,图谋高考结束后给予**。
  语数外三门考试进行得还算顺利,所有同学都笑而不语,平静的河面下暗流涌动,比危险的湍流要好得多。我也在人群中寻找简洁的身影,看见她表情镇定自若,似乎四平八稳的样子,我着实松了一口气。我本来想去搭讪,想想又放弃了——此时她心里那根弦肯定绷得紧紧的,我还是不要打扰她为好。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的五门科目全部考完,高考之路就此告一段落。我们欢天喜地我们眉飞色舞,我们手拉着手心连着心唱着革命翻身歌。我们跑去隔壁初中部的操场上踢球,其他班的人只能一脸艳羡地望着,因为路漫漫其修远兮,他们还得继续上蹦下跳地求索。
  下午两点,历史科目开考,我正得意地向别人展示我高超的三不沾技艺,忽然收到章鱼的电话。他说:“听说我们学校有个女生在考场晕了过去,长得蛮漂亮的,说不定是你家简洁呢。”
  “听谁说的?”
  “这边很多人都在说呢,人都抬出来了,你快去看看呗。”
  我赶紧离开球场,直奔兆宁高中,不料负责警戒的人员根本不让我靠近,我只得远远地观望着。附近那些正在等待下一门考试的学生议论纷纷,我凑过去打听,果然是说有一个女生在历史考场上昏迷,正在考场区医务室里救治。可惜距离太远,他们都不知道那女生是谁,我心乱如麻,不停地来回踱步,希望现在简洁正安然坐在考场答题。
  一个小时以后,历史考试终于结束,大批的考生涌出考场,高呼从此解放。我花了半天气力才逮住一个与简洁同考场的家伙,问道:“你们考场谁晕倒了?”
  那家伙一脸兴奋地说:“是简洁!好像是中暑还是怎么了,抬出去后就没再回来,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当即怒了:“你TMD乐什么乐!”
  周围很多人都闻声看了过来,随即又各走各的,我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顿时感到头痛欲裂。
  简洁啊简洁,为什么到了这个关键时刻你掉链子,难道不知道我折腾这么多事情都是为了你吗?我知道这不是简洁的主观错误,但是此时我心急如焚,我真想立刻找到她,狠狠地斥责她一顿。当工作人员将历史科考生驱赶出来,面前的教学区空空如也,一个保安走到我面前,说:“清场了,不要逗留!”
  参加下一科目考试的学生哗啦啦地涌了进去,我像一只逆游的鱼一样离开考场区。我不时地回头张望,期待看见简洁的身影。我不甘心地在学校门口蹲守,连门卫大叔都怀疑我是伺机搞恐怖袭击的,对我进行盘问,半个小时以后我终于看见简洁了。她面无表情、脸色煞白,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我赶紧迎上去,轻轻喊了她的名字。她抬眼看了我一下,又很快垂下眼睑,继续木然地往前走着,我拉住她的胳膊,问道:“发生什么事情?”
  她咬着嘴唇,奋力甩开我的手,我追上去将她拉到自行车棚里面,又一次问道:“告诉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低着头不说话,长发遮住她的眼睛,我弯腰仔细看了一下,发现她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只是眨巴一下就滚落下来。上次看见简洁哭泣还是两年前那次金属钠事件的时候,那一次仅仅是出于委屈,而这次却满含绝望与痛苦,我的心立即揪了起来,掏出纸巾擦拭她的眼泪。
  “哭吧,哭完就舒服多了,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别害怕。”我这样劝慰道。她咬着嘴唇,没有哭出一点声音,眼泪却不住地涌出来,让我心疼不已。我本来还想叱问一下,看到如此情景,什么情绪都抛到九霄云外,因为没有谁比她自己更痛苦。
  大约过了两分钟,她的情绪开始稳定下来,哽咽着说:“已经最后一门了,我没有想到会这样,历史试卷我几乎没有写。”
  “前几门不是都挺顺利的吗?怎么最后一关没有跨过去?”
  简洁的眼泪又滚落下来,她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任凭我怎么追问都不再开口,无奈之下我只得放她离开。出于安全考虑,我一直远远地跟着她,生怕精神恍惚的她出什么意外,她独自走进那条狭长的巷子,我的心也猛地沉了下去。
  她为什么会在最后一科历史考试时晕倒?我一直胡思乱想着,揣测她失利的原因。难道是心弦绷得太紧,遇到历史科目难题时陡然断裂?不对,历史这个科目不会出现什么崇山峻岭一样的难题。或者是出于某种外来压力,譬如父母不让她上大学,她故意弃考?也不对,倘若是这样,她顶多考完以后弃学,绝对不会弃考。我反复思量,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心情十分抑郁,回家后就上楼回房间,趴在床上睡觉。
  “你怎么不吃饭,是不是高考……”陈姨问道。
  我摇了摇头,说:“不是,我考得挺好的,估分的结果不错。”
  “那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快出来吃饭。”
  我只得乖乖地从床上爬起来,跟她下楼吃饭,今天的伙食真是不错,可惜我心情不太好,吃什么都没有胃口。陈姨爱怜地坐在旁边,给我盛汤夹菜,像是打量自己儿子似的看着我。她见我只是扒饭,不动那些菜,问道:“怎么不吃菜,是不是今天我做的味道不好?”
  “不是的,姨,我只是心情不太好,我有个朋友今天考砸了……”
  陈姨点头“哦”了一声,沉默片刻后忽然问道:“蛋糕店那个丫头吧?”
  我着实吓了一跳,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她居然知道,这消息传得太快了吧,我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陈姨淡淡地笑了笑,说:“虽然我只是你家保姆,但好歹也照顾你这么多年,你身边有些什么人,想些什么事,我不能全部知道,也能知道一点皮毛吧。”
  听了这些话,我又有些难受,我父母健在却等同没有,他们还不如陈姨对我了解得多,不知道我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不知道我喜欢哪个女孩,不知道我的饮食习惯,顶多知道我一个月要花多少钱。相比之下,我倒宁愿我父母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两人早出晚归,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父亲跟我聊七八十年代的政治历史,母亲偷看我和学校女生的情书。
  “暑假你回市区了,我和你家的用工协议也快到期,以后你上大学了,要是还回这里玩的话,没人给你做饭你就去我家吃,你知道我家住在哪里,对吧?”
  我点了点头,埋头吃饭,把这些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的。倘若我以后的孩子要我回忆自己的年少时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说我所得到的关切都是来自雇来的保姆,我所信仰的善良都是来自一个毫无瓜葛的女孩?
  当天晚上我爸我妈都打了电话过来,询问我的考试情况,我没有说得太细,只是大略敷衍一下,生怕估分的误差太大。他们叫我去市区住,不要留在兆宁镇疯玩,仿佛离开学校管束,这个兆宁镇就是乌烟瘴气的人间炼狱。
  我没有急着回市区,而是留在兆宁镇,接下来的事情还很多。高考试题的标准答案已经在报纸上登了出来,此时理科生的优势充分发挥出来,一道题的对错一目了然,估算出来的分数**不离十,不像文科生那样看着答案都不知道对错。我可以明确地说,这次高考我发挥得十分正常,只要别人不太超常,本校理科状元的宝座还是我的。
  “TMD,我这道题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啊?”章鱼抓着报纸,一脸愁容。据他所说,此次高考试卷是最合乎他心意的,很多选择题都没有浪费他的时间,直接让他果断地掷橡皮骰子去了。综上所述,他的高考成绩不是靠实力,而是仰仗天意,怪不得高考前张家爹娘带儿子去庙里上香。
  我经常在蛋糕店外面转悠,但是一直没有见到简洁的身影,她弟弟倒是出现过几次,我很想抓住他询问一番,最终没有那样。无论她前几门科目发挥得多好,但最后一科几乎是交白卷,那么她的总分都将是惨不忍睹的,十多年寒窗之苦付之东流,我可以想象得到她此时多么伤心。
  卫薇已经返回市区,高考已经结束,她又可以在市区花枝招展了,她打电话过来邀我出去游玩,说是一扫高考的晦气。她说要去云南玩一个礼拜,游历山川河流,欣赏风土人情,领略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我直接问道:“晚上住哪里?”
  “宾馆呀。”
  “开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嗯……看情况嘛……”她模棱两可地回答着。
  高考这个大关卡迈过去,不需要晚睡早起也不会再营养不良,饱暖而思**,我知道我的机会终于来了。对于她的身体,我已经惦记很久了,然而唾手可得的时候我却丝毫提不起兴趣。
  “下次吧,这次高考刚过,我还没有缓过气来,出去玩也没有意思。”我婉拒这盘送货上门的菜,卫薇只得放弃这个计划,和她妈一起去了厦门。
  毕业旅行这种玩意儿,听起来蛮时尚的,其实就那么一回事,就像各种咖啡厅里的小资一样,弄点自来水给他们都能喝出阿尔卑斯山脉牧羊人的风情来。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6:37
[二十七]反目成仇的兄弟
  这种风声鹤唳的生活持续了大半个月,整个镇上都流传着各种与高考有关的传说。
  高考总分公布之前大家都人心惶惶的,都摆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生怕表现得过于欣喜而现实随后给予残酷打击。不过章鱼哥是强大的存在,他认为自己的高考情况介于正常与超常之间,早已达到自己的期望,于是他与冒盈盈纵情声色。
  与往年一样,高考分数通过声讯电话公布出来,一块钱一分钟,而且经常由于线路太忙而不得不重新拨打。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我们自己考出来的分数居然要花钱才能知道,市场经济的观念真是无孔不入,只要是握在他们手里的东西都可以成为商品。
  我从中午开始拨打该死的电话,一直到下午六点才查到结果,查了一下话费发现扣掉三十多块。全省共有五十五万考生,全国九百多万考生,即使平均每人花费五块钱,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不过查询结果瞬间秒杀了我的愤怒情绪,每一科目的分数都与我估分结果差异不大,我开始考虑哪一所名校可以入我的法眼了。
  章鱼发来贺电,说他居然及格了好几门,连英语都及格了,太不可思议了。说到冒盈盈的高考分数时,他的情绪又低落下来——那妞实在不争气,专业考试不行,文化考试也不行,估计连上M学院的三本都要花钱。章鱼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冒盈盈在他眼里仍然忠贞不二,他决意要选报M学院,与她携手同进开创未来。
  几天以来我一直致力于说服章鱼改变主意,他完全可以去S大,即使在里面天天睡觉,都可以睡出一张漂亮的文凭来。
  章鱼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好几次差点闹得脸红脖子粗,我只得主动退避,因为我永远给不出那个最有力的理由。
  第一批本科志愿填报的那天,简洁没有来,我胡乱填了几所大学,然后跑到天台上发呆,回想那天在这里与简洁说话的情景。她没有来,她与我不可能再在一起,我从此看不到她孤独的背影,我也兑现不了将她带走的梦想。
  楼下的花园里有人在闹分手,他们互相争吵着,指责对方的缺点,一副“我若离去后会无期”的姿态。我心情麻木地俯瞰着,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着,仿佛生命缺失了一部分。
  从初二那天暑假开始,一直到现在,五年的时间像梦魇一样过去了,我从未向简洁表白过,一直远远地观望着她。如果我们就此分道扬镳,走上迥然不同的生命轨迹,是不是不再有人知道这场旷日持久的暗恋?
  第二批本科志愿填报的那天,简洁还是没有来,此时各个班级来往通畅,我假意去找卫薇,找到简洁的座位。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课桌,上面干净整洁,没有什么污渍,桌角有两个圆珠笔字:简洁。
  我在政史班教室里逗留很长时间,连卫薇都察觉到我心中所想,她嘟着嘴巴,狐疑地提醒道:“这个是简洁的位子。”
  我说:“我知道。”
  卫薇叹了一口气,说:“唉,真可惜,没有想到她会放弃保送名额,更没有想到她高考时会发生那么一个意外。”
  旁边有人插话道:“她考试前十分钟还弄丢笔袋呢,被人送到实物招领处,广播里通知她去拿的。”
  “哦?我怎么没有听到?”卫薇惊诧地问道。
  “广播了好几次呢,我猜她是因为考前发现文具丢了,所以才紧张过度的。”
  “不是已经通知她去拿了吗?这心理素质真是……”卫薇说到这里,露出不屑的表情,“她总是那么清高,有点自命不凡,拿到保送名额居然还放弃,你看,现在跩不起来了吧?”
  我再也不愿听下去了,起身离开政史班教室,迅速穿过生活三年的校园,毫不眷恋地离开学校。简洁没有来填写志愿表,也就是说她决意弃学,用这种自伤的方式否定这次高考成绩。我跑到她家的蛋糕店,看见她的母亲独自在店里忙活,她看到我以后礼貌地笑道:“你好,要买蛋糕吗?”
  我摇了摇头,说:“我来找简洁,她为什么不去填报志愿?”
  女人的脸色有些沉了下去,她冷冷地说:“小洁去她外婆家了,远着呢,没有时间回来填什么志愿。”
  我无言以对,我知道简洁的外婆住在外省,即使我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填报志愿的时间早就过去了。我转身独自往回走着,心情十分懊恼,看谁都不顺眼。
  我最喜欢的女孩陷入如此境地,你们还笑得这么开心!我像一只暴怒的狮子,低着头往回走,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却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抬头一看,章鱼正在他家阁楼上冲我招手。
  我推开他家的的铁门,直奔阁楼上他的房间,他一看见我就兴奋不已,大声宣布说:“我想好了,我准备填报M学院的装潢设计专业,和盈盈一起!”
  “哦。”我沮丧地敷衍道。
  没有想到他更加得意了,眉飞色舞地炫耀道:“羡慕吧?忌妒吧?以后我和我家盈盈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你只能和简洁挥手说拜拜了!”
  我忍气吞声着,心里却憋着一团火,不料这厮越说越来劲,喋喋不休。我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威胁道:“你别太过分!老子已经跟你说过了,规规矩矩上你的名牌S大,别跟着冒盈盈到处跑,是不是离开女人你就活不下去了?S大的女生多的是,你盯着一冒盈盈不放,你是不是准备这一辈子就死在她身上了?”
  章鱼没有想到我会发这么大的火,满头雾水却又一脸坚毅,这种看似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表情让我更加恼火,我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哼笑道:“你以为老子阻止你填报M学院是忌妒你?你认为你和冒盈盈的恋爱有什么地方是值得老子忌妒的?你又以为你那个冰清玉洁的冒盈盈是一个什么好女人?”
  “她怎么了?”章鱼皱起眉头,怒问道。
  “她在你面前是一清纯少女,娇滴滴的什么都听你的,可是你知道吗?她从来就没有把你当一回事!”
  “你凭什么这么说?!”章鱼用拳头顶着我的胸口,我反而不再忌讳,将以往在心里憋得难受的话尽数吼了出来。
  “你那天叫我去劝她不要分手,她提出的条件是和我勾搭,这样的女人你也要?”
  话说到这里,章鱼已经明白事实真相,他一记重拳砸在我的胸口上,我一个趔趄倒在地板上,疼得我差点窒息而死。他上前一步,用膝盖压住我的胸口,又一次提起拳头:“那么你有没有碰她?”
  “你难道不信我?”我的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一次又一次劝你和她分手,但你就是不听,我只能和她达成交易,我每个月给她钱,她才安心地和你待在一起!”
  章鱼的拳头落了下来,到了半空中又停住了,我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微微颤抖着,最终他放弃了。他站了起来,说:“我没有想到你们居然合伙骗我这么久,亏我一直把你当兄弟,做人做到这份上真是失败!你走吧,以后我们就不是什么兄弟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下楼去了,走到大街上我抬头望了一眼阁楼窗口,章鱼正站在窗口冷冷地看着我。再见了,我的兄弟,我唯一可以推心置腹的兄弟,感谢你陪我走过这么多年,今天终于分道扬镳了。
  既然大家都要散了,那么该散的都散了吧。我走在盘山公路上,回望夕阳余晖下的兆宁镇,忽然一阵悲伤涌上来。这份悲伤来得过分猛烈,像万千铁蹄叩敲着我的内心,我找了一块地界碑坐着,不想哭不想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乱七八糟。简洁不见了,章鱼与我绝交了,我也要远离这个地方离开这些人,去另一座城市开拓新的生活,对我这种失去回忆就会死的人而言,这无异于一次重新投胎。
  为了散心,我向父亲要了一次毕业旅行的机会,独自去青岛游玩,一个人住在海边的酒店,却没有玩出什么乐趣。我每天上午十点多才起床,出去觅食,下午在海滩上转几圈,傍晚在夕阳下装一会儿深沉,再填一下肚子就回宾馆上网看电视,折腾到半夜一两点才睡觉。
  F大的录取通知书已经送到我市区的家里,我妈签了快递单,给了对方一百块喜钱,但她仍然不太高兴。我本来就是可以保送F大的,她认为我应该报考其他名校,以此来向学校剥夺我保送资格的行为表示不屑——成年人闹起性子来比孩子还要孩子气。
  卫薇顺利地进入H大,与F大仅仅一墙之隔的学校,她叫我去参加她的庆祝宴会,我没兴趣去,推托正在青岛游玩。我可以想象出,他们班的同学在酒席上必然会提及简洁在考场的失利,甚至会调侃揶揄,仿佛在谈论一个天边的陌生人。
  章鱼最终采纳我的建议,放弃M学院,选择S大。对于我们关系的决裂,我十分痛心,我却不后悔这样的选择。倘若他跟着冒盈盈进入名不经传的M学院,兴许短期内就会遭遇各种变故,届时竹篮打水一场空,我这个兄弟当得几乎一无是处。现在他想起我,可能会恨得咬牙切齿,恨我骗他,恨我强行将他的梦想绞碎,恨我在瞬间扼死他的友情与爱情。
  父母给我举办庆功宴时,我不得不从青岛返回,来庆贺的人非常多,有政府官员有企业老板有亲戚朋友,出手的红包里少则四五百,多则几千。我爸说这些钱都可以存入我的个人账户,作为我大学四年的教育基金,教育基金这名字听上去真是好听,其实就是零用钱储备呗。如果我把上海那套房子整体租出去,每个月又是几千入账,我上大学等于在上班了。
  新生报名那天,我爸原本打算开车送我去上海,但是我担心政府牌照过于耀眼,影响不太好,于是我让我妈送我。当我出现在校园里,才发现满眼都是政府配车,甚至还有公检法部门蓝白相间的执法车辆,他们不是来视察,而是来送孩子的。大家都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似乎要在第一天就要将别人压倒在地,我真想登高处振臂一呼“老子是考进来的”。
  我妈带我去领了被褥,买齐日用品,整理好一切之后就开车返回,我则与宿舍的同学迅速打成一片。宿舍里有六个人,他们有的是上海本地人,有的是从外省跋山涉水坐了一两天火车才按时到校报到的。那位上海本地仁兄十分不解地问道:“坐飞机嘛,飞机快得多,两个小时就到了!”
  “飞机?”坐火车过来的兄弟一脸迷茫,“坐飞机很贵的,听说要一千多块钱,坐火车只要五百块……”
  “不就差五百多块钱嘛,你就为了这点钱,在闷罐车里待两天啊?”上海仁兄仍然无法理解,不过他此生都无法理解另一个世界的人的金钱观是怎样的。
  卫薇今天没有去H大报名,因为她不想参加军训,夏季露天的曝晒会弄伤她柔嫩的皮肤,那可就不好看了。她的志向总是那么远大,要在正式开学那天闪耀登场,成为大一新生中的一朵娇花,她这个理想很容易实现,那帮女生都晒得古色古香,她当然可以鹤立鸡群。
  军训十分辛苦,教官们在男生面前如豺似豹,女生们在教官面前如狼似虎,整天捏着嗓子扮嗲,不时传出各种绯闻。承蒙父亲大人教诲,我首次发挥强大的官方交涉技巧,与教官打好关系,病假条采纳率高达百分之百。操场上回荡着一二三四的口号声,我躺在宿舍里望着天花板,床头的台式风扇呜呜地吹着,我惬意地沉入梦境中……
  天黑以后我经常独自在校园里逛荡着,这是一个老校区,还保留着一些民国风格的老式建筑,水泥路两侧栽种着枝叶繁茂的梧桐。高中时期我经常遐想这样一个画面,简洁抱着书从这条路上缓缓走过,我从后面追上来,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很多秘密,她会听得十分惊诧,但最终还是释然了。这样的情景永远不会出现,因为她已经从我的世界彻底消失,我长达五年的暗恋就这样无疾而终,时间、地点、人物都不存在了。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6:52
[二十八]寻找失落的世界
  军训结束后有一个礼拜的假期,我却没有回家,按照母亲所说的地址去找上海那栋从未谋面的房子。我在里面住了三四天就接到卫薇的电话,她提前来学校安排住宿,顺便在上海这个十里洋场血拼一番,她说不敢独自在宿舍里过夜,她想过来投奔我。我一个人也待得无聊,于是将地址告诉她,二十多分钟后她就出现我面前。
  尽管厨房里什么工具都有,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只准备了一堆零食饮料和泡面,卫薇却不愿吃泡面,声称害怕长青春痘。无奈之下,我只能带她去外面吃,不得不看着她用开水涮掉水煮鱼的辣油,连米饭都要用开水漂涤一下油花。她抬头撞见我质疑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向我解释这些举动的用意何在。我听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膳食瘦身理论,笑而不语。
  当天卫薇与我睡在一起,这是我第一次搂着女孩入睡,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清香撩得我意乱情迷,那感觉既让人兴奋又让人痛苦。她倒是睡得很沉,把我的胳膊枕得失去知觉,半夜时我感觉胸口一阵温热,打开台灯才发现她乐得流口水了,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
  我们的恋爱关系就此确立,仅限于关系的确立,我不是柳下惠,有时也会坐怀生乱,但我总是迈不出关键那一步。我知道我的心里藏了一个人,即使她目前已经失踪,她的影子仍然坚守在我心底,使我无法放纵。无论如何,我和卫薇从此开始出双入对,成为男女朋友。
  夏末秋初的这段时间,所有学校都比较关注大一新生的情况,卫薇原本打算张扬一些,不料比她更张扬的人多的是,H大的一位学姐直接开了一辆莲花跑车进校。上海的校园满地都是富商子弟,北京的校园满地都是高官子弟,而其共同点是,两地的校园满地都遍布着有钱学生。
  在别人眼里,我的日子真是幸福得一塌糊涂,背景强硬,女友窈窕,手头充裕,和女朋友一起备战托福,未来一片光明,然而我却总是闷闷不乐。宿舍里的人对我了解得并不多,纷纷表示我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对此我无言以对,只能呵呵两声敷衍过去。我不太愿参与卧聊,他们聊高中时的女孩,我不好意思开口提到简洁;他们聊高中时的死党,我只能任由章鱼的笑脸在我脑海中盘旋;他们聊现在的女朋友,我又不愿意提及卫薇。
  陈浩和我居然是同一个学院的,甚至和我在同一栋宿舍楼,只不过不是相同专业而已,不知道是他宣传到位,还是别人洞察力太强,很多人都知道他保送生的身份。宿舍以及班级同学得知他和我一样来自兆宁高中,询问陈浩的传说,我淡定地表示自己一无所知。然而当事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大家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每当陈浩与我在楼道里遇到,他都会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生怕我将他抢夺别人保送名额的糗事公布于众。
  这些人呀,心里怎么就不能阳光点呢?
  日子就这样不冷不热地流淌着,几乎没有什么波澜。
  一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
  三个月过去了。
  一学期过去了。
  年底寒假,我回到自己的城市,却将自己关在家里,很少与外界接触。好几次我都想拨打章鱼家的电话,却怎么也没有拨出去,因为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万一他恶言相向,反而伤了自己的心。拗不过母亲的劝说,我终于答应出去走走,我沿着兆宁镇的街道独自逛荡着,颇有故地重游的失落情绪。此时正是高中生上学的时间,其中一些人认出我来了,有的与我打招呼,有的悄悄观望着,毕竟我曾是兆宁高中校园流传的一个传说。
  “小泽哥!”忽然有人高声喊我,我转身观望,居然发现唐明煌朝我走了过来。
  “你怎么也来了?”我问道。
  “年底同学聚会啊,你不是吗?”
  我讪讪地笑了笑,没有应答,请他去附近的茶座里坐下聊聊,如今半年过去了,以往的恩怨也被磨得差不多了。毕竟是在空军部队深造的,唐明煌的浮躁之气已经退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沉着与冷静,男人确实该去军队磨砺一下。他提及当初那个匿名信的事情,说写信只是为了泄恨,却从未想过递交上去,因为他也认为打小报告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好像有一天踢球回去时发现口袋里的信不见了,当时我紧张得要命,天黑以后在操场上摸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就被人交到学校里了。”他愧疚地说道,“如果不是那封匿名信,你就是保送生了,不必再参加高考了。”
  我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都已经过去的事情还提了干吗,反正我现在还是进了F大,自己考进去的其实要比保送有意思得多。”
  我没有告诉他匿名信是我自己送去的,这样一来也好占他一个人情债,对以后巩固双边关系具有很大的好处,不过我也推心置腹地告诉他一个秘密。我说:“你记得吗?你和你爸第一次来学校的时候,停车问人怎么去校长办公室,最后把车开进死胡同,那个指路的人就是我。”
  唐明煌愣了一下,随后又笑了起来,这应该算得上一笑泯恩仇吧。父亲常说,推心置腹是一种带有浓重自恋色彩的心理疾病,不克服它的话后患无穷,相当于往自己脚下扔手雷。不过今天两人心扉已经敞开,也就口无遮拦起来,唐明煌说:“你知不知道高中的时候我们俩为什么总是有隔阂,玩不到一块去吗?”
  我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他呵呵地笑,说:“当时心高气傲吧,占有欲又强,总觉得自己看中的东西就不许别人染指。当时我不是说过喜欢文静的女孩嘛,当时我已经喜欢简洁了,让你给我写封情书,没有想到弄到最后你不但以自个儿名义表白了,还骗走我一台相机,悲剧啊!”
  “回头我们去市区,你看中哪台,我就买一台赔你。”我信誓旦旦地许诺道。
  “不用不用,我只是这么一说。”
  “哦,我也只是那么一说。”
  我们又笑了起来,化敌为友的感觉真是奇妙,他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后来,我觉得算了吧,人家简洁那么好的姑娘,我这种德行的人根本没脸勾搭,我又喜欢卫薇了。我和卫薇老早就认识了,初中时我们就是一所学校的,没想到她居然也和你凑一块了,根本不答理我。”
  “我……”我顿时也无语凝噎了,“卫薇现在是我女朋友……”
  “我知道,这不奇怪,”唐明煌摆了摆手,又叹了一口气,沉默很久后才说,“唉,高中时脑子里好像都是乱七八糟的,今儿喜欢这个,明儿又看中那个,把自个儿想象成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现在才知道自己没有那么了不起,因为别人都觉得自己更了不起。”
  我们就这样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说到上海的拥挤繁华与芸芸众生的空虚忙碌,说到军校的紧张节奏与规则之下的无奈服从,两人情绪都有些低落。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抢先过去结账,两人离开茶座,临走时唐明煌忽然喊住我说:“你现在和简洁还有来往吗?”
  “没,怎么了?”
  “我十一月在洛阳看到她,她在一家饰品店当店员,我以为只是长得很像,特意进去看了一下,居然真的是她。”
  “啊?”我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你们说话了吗?”
  “没有,她居然没有认出我来,我听说她高考失利的事情,也知道她的性格,如果我喊她的话她肯定会觉得没面子,所以我转了一圈就走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而后我手忙脚乱地从单肩挎包里取出纸和笔,说:“你把地址写给我!”
  “这个……”唐明煌犹豫起来,用手压住我的纸笔,说,“具体地址我也说不清,洛阳市区的涧西路,一家卖女生饰品的小店。”
  “那行,我自己去找。”
  唐明煌眯着眼睛笑起来,他说:“高三时我就听我叔说简洁放弃保送名额了,我让人给你送了字条,可惜你没能让她改变主意,希望这次你可以成功。”
  我顿时明白了,去年困扰我很久的字条谜团的谜底原来如此,通风报信者竟然是被我忽略的唐明煌。
  公交车站台还是在简洁家蛋糕店的街道对面,我面无表情地站在广告牌下面,蛋糕店里只有简洁的继父刘自友忙个不停。回去的路上,我心里一直默念着简洁的名字和地址,心情沉重地回到市区的家中,我没有洗澡也没有吃饭,翻出初中时翻洗的那张简洁证件照反复地看。我想起她拎着书袋独自走在夕阳余晖下时的背影,想起她趴在教室里刻苦学习的样子,想起她坐在糕点房柜台里写作业的情景,想起她站在文津河边与我一起看水面火花的情景。
  我喜欢简洁,我自诩这是爱情,甚至发誓要将她从那个委靡的命运里解救出来,如今我不但没有履行诺言,而且是导致她坠入深渊的推手。我彻夜失眠,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直到天亮才渐渐睡着,梦里却仍然充斥着简洁的身影。
  “我想出去一趟。”我对我妈说。
  “哦,晚上早点回来。”
  “我是说出一趟远门,去找一个朋友。”
  我妈这才抬头看着我,她看了看手表,说:“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过年了,你出什么远门啊,春运乱七八糟的,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又不是去什么偏僻山区,不过是去洛阳找一个朋友而已,有些很重要的事情。”
  我妈十分担心我出意外,但最终还是答应了。我从网上预订当天下午的机票,不料近两天飞往洛阳的票都告罄,去往郑州的票倒是很充裕,于是我选择了飞往郑州的航班。我只带了一个旅行背包,装一些内衣袜子和生活用品,揣了一张银行卡和一些现金,直奔机场而去。
  到达郑州时已经是下午,郑州的天气不太好,大冬天的下起大雨,风吹在脸上冷得刺骨。我在机场花五十五元买了一把市价十八块左右的雨伞,乘坐机场大巴往洛阳驶去,大颗的雨点哗啦啦地砸在车窗玻璃上,空调暖气倒是让人安心许多。
  我原本打算年后再来找她,可是年前年后是离职概率最高的时候,我担心到时候简洁离开那家饰品店,去其他地方工作,从此彻底远离我的视野。我不停地盘算着见到简洁时的情景,她会是怎样的反应,我又该怎么说,紧张的情绪让我如坐针毡。
  而后我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涧西路,洛阳倒是不再下雨,路面有些积水而已。冬天的夜幕降临得很早,此时洛阳的天空已经全黑,我站在涧西路的路口,一边走一边逛着,只要遇到饰品店就进去询问,有没有一个叫简洁的店员。那些年轻的女店员都捂嘴笑着,摇头说没听说过,不知道她们嘲笑的是我的行为,还是嘲笑我的口音和装束,难道她们以为我是在千里寻妻?
  可能是天黑并且路面积雨的缘故,这条街道上的行人并不算多,我一路往前走着,一直走到街道尽头,那边只剩最后一家饰品店了。店里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店主,当我说明来意,她警惕地看着,我赶紧交代自己是简洁的同学,有事来探访一下。她这才渐渐放松下来,说:“简洁六点半下班走了。”
  “你有她的电话号码吗?”
  “没有,她明天九点来上班,你过来找她就是了。”
  我顿时豁然开朗起来,连声道谢,欢欢喜喜地离开饰品店,去找地方安顿下来。我在离饰品店不远处的一家小宾馆开了房间,洗澡之后将简洁的照片放在床头柜上,在昏黄的灯光下安然入睡——简洁,我终于离你越来越近了。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7:10
[二十九]残酷的真相
  第二天清早我醒来的时候,原本期待外面阳光明媚,不料反而又下起大雨,我洗漱完毕之后走出宾馆,冒雨走向那家饰品店。此时不过八点多,我在店铺屋檐下站了二十多分钟,看见有人打着伞从雨中走了过来,伞下正是我朝思暮想的简洁。她捏着钥匙开门,奈何天气寒冷,怎么也打不开,我走了过来,说:“让我来吧。”
  她犹豫片刻,将钥匙递给我,这锁果然不好对付,我花了半分钟才打开。我将钥匙递给她,她对我说了一声谢谢,推开店门走了进去。我站在店门外面,喊了她的名字,她扭头看着我的脸,几秒之后弱弱地问道:“安泽义?”
  我此时已经冻得手脚冰凉,听到她喊出我的名字,心里顿时暖和许多,我将雨伞收拢放在门口的墙边,走了进去。店里的日光灯挣扎好一会儿,此时啪的一声亮了起来,她终于看清我的样子,惊呆了。
  “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找你。”我说。
  “找我?”
  “嗯,你高考结束后怎么就不见了,都没有去填报志愿,我天天去你家蛋糕店外面,就是找不到你的影子。”
  她不再说话,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钥匙,似乎不愿意再提及高考的事情,那毕竟是她心中的一块痛。昨天我见到的那位店主刚好来了,她倒是蛮和善的,让简洁和我先聊着,她自个儿来处理开门事宜。我从昨天中午到现在都没有进食,饿得前胸贴后背,刚好可以和简洁去附近的早点摊,一边吃早餐一边说话。
  “为什么跑这么远?”我问道。
  简洁掐弄着自己的手指,低声说:“我小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中学时的朋友你就不管了?”
  “朋友?”简洁皱起眉头,反问道,“如果你算一个,其他还有谁?”
  印象中的简洁一向温顺得像任人宰割的羔羊,她突如其来的一记犀利反问,反倒让我陷入一阵尴尬中。我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搜索那几年内她朋友的名字,章鱼肯定不是,他与简洁没有来往;陈浩也不是,他后来几乎泼妇一般的行为着实令人不齿;唐明煌给她写过情书,却从未正式接触过,情书的名头还落在我的头上……那么只有卫薇了,但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我要不要提到她呢?最终我决定说出来,兴许可以唤起她对闺密的思念,我说:“卫薇呢,难道你不想念她吗?”
  简洁的手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没有抬头看我,我猜她已经受到触动,于是趁机鼓动道:“你就这样离开她,难道不担心她难过?”
  “她难过?”简洁淡淡地笑了笑,声音中竟有一丝凄凉,“难道你一直以为卫薇是我的朋友吗?”
  “是啊。”我茫然地应道。
  简洁的脸上升腾起一股怨愤之气,以往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她会有这样尖锐的表情,她盯着我的眼睛,说:“朋友?提到卫薇,我真得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交到这么好的朋友!”
  我哑口无言,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还没等我明白过来,她已经愤然起身离开。我独自呆坐了很久,反复咀嚼她刚才的言辞以及态度,仍然不知所谓。我掏出手机翻到卫薇的号码,准备询问一下缘由,按下呼出键的瞬间又改变主意,立即挂断。简洁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孩,她刚才的举止无一不在说明,她与卫薇之间必然存在不能与外人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只能由简洁本人来透露。
  她回去上班了,我在对面的一家肯德基坐下,从这里可以看到饰品店内部的情景,简洁忙着招呼顾客,一直保持着微笑,闲下来时又靠着货架边发呆。
  我不确定她此时正在想些什么,但至少她的心情是不愉快的,多年来她一直逆来顺受,心里仍然隐藏着抗争的种子,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如今抗争之路终于走到头了,她不得不臣服于自己的命运,在这座城市的一隅当一个普通的打工妹。
  然后是什么?她每个月赚着一两千元的薪水,仅仅仰仗这样一个不起眼的饰品店维持生计,一旦老板驱逐或者关门,只能继续四处漂泊。兴许她会遇到某个青年的搭讪,而对方不一定是什么好人,只要一朝遭遇骗局,从此走上堕落的道路,届时简洁和那些庸俗不堪的小妞没有什么区别,会在街头打情骂俏,会在网吧猛拍键盘,谁都不知道她曾经是一个美好得让人不忍伤害的女孩。如果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大概是很多年以后了,我步入中年,而她早为**。
  一想到这些延伸开来的设想,我的心立即揪了起来,仿佛它们可以真真切切地浮现在眼前,一股热情将原先的沮丧情绪压制下去。她是我暗恋很多年的女孩,也是我生命最完美的存在,她让我知道这个世界除了那些狭隘的情绪与欲望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做善良。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此生颠沛流离,我还想坚持自己原先的愿望,将简洁带出痛楚压抑的命运,世界欠她的东西,我来补偿。
  中午步行街的饰品店不打烊,简洁和店主轮流出去吃饭,她刚刚走出店门,我立即迎了上去,将她拦住。她稍稍愣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对我的出现没有感到意外,她小声地说:“你还要干吗?你快点回家去吧。”
  “我想和你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她立即回绝道,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言辞过于苛刻,她的语气又柔和下来,“我只能出去半个小时,等会儿就要回来上班。”
  我让她在这里等着,转身进入饰品店,替她向店主请假,店主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事已如此,简洁也没有更多的理由推托,只得乖乖地跟我走了。我带她去附近的一家餐厅吃饭,要了一张角落里的餐桌坐下,一开始都没有说话,几分钟后我才开口说:“上午的事情,我很想弄清楚,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吗?”
  “什么事情?”她没有抬头,摆弄手里的小玩意儿。
  “关于你和卫薇的事情,我猜你们之间肯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是不是你们闹矛盾了,吵架了,或者……有什么误会?”
  简洁终于抬头看着我,上午那种愤恨的神情又一次升腾起来,她认真地说:“卫薇从来都不是我的朋友,她假装和我相处得很好,其实一直都在欺负我,我们根本就不是朋友!”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难道会睁眼说瞎话吗?”她双手抓着桌子的边沿,几乎要站起来,“她和跟着她的那帮坏女孩,老是欺负我,甚至……”
  她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起来,而后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当初因为害怕被家里知道不让我上学,我都忍了下来,现在事情都过去了,就当是命该如此吧。”
  “什么命不命的!告诉我!”
  简洁似乎不想往事重提,但在我反复地要求下,她终于平静下来,将那不堪回首的回忆慢慢地挖掘出来:“卫薇家里很有钱,所以学校很多女孩都听她的话。她说要和我交朋友的时候我觉得特不可思议,现在回头想一想,其实我对她也有一丝崇拜和敬畏。还在上学的时候我总把自己弄得很清高,潜意识里还是虚荣的,我当时特希望和她成为朋友,因为和她成为朋友就意味着被其他同学认可。我那么轻易的与她推心置腹,把自己的所有秘密都告诉她,只求一个以诚相待,但事实上……”说到这里,她沉默了片刻,仿佛讲述当年的往事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一样,“很快她对我不再那么友好,处处都刁难我,我一开始没有觉察出来,以为她只是犯了公主病,就处处都顺着她的心意。每当她和她的朋友在哪里聚会玩耍,总会打电话去我家店里,点名要我送一盒蛋糕过去,有时故意当众让我难堪。如果朋友之间就是这样互相对待,那么我宁愿永远一个人。有一天晚上她打电话过来,说订一个她自己的生日蛋糕,要我送去兆宁镇的一家饭店里去,我就带着蛋糕过去了。她那次纠缠得特别厉害,饭店里的客人都在看我的笑话,我实在忍受不了,直接离开饭店回家去了。她没有打电话向我爸妈告状投诉,不过她认为我那天晚上故意让她丢了面子,从那以后就开始和我敌对了,让所有的同学都孤立我。”
  听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来了,卫薇要我陪她一起过生日的情景,应该就是那天晚上的事情。我没敢将它提出来,如果简洁知道我也在场,对我的态度肯定好不了哪里去,更别提敞开心扉和我聊天了。
  “后来呢?”
  “后来……”简洁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用了好几秒时间才平静下来,继续讲述道,“我还是一再忍气吞声着,只图高考之后远走高飞,谁也不知道我那段历史,但她变本加厉起来,每隔一段时间就把我喊去操场,和她的那帮朋友一起欺负我。”
  “居然有这种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我惊诧地问道。
  “告诉你?”眼泪在简洁的眼眶中打转,随时都会滚落下来,她苦涩地哼笑道,“大概她知道我们认识,所以她才收敛了点,万一哪天她不买你的账,遭殃的不还是我自己吗?别说你了,连学校都不会管这种事情,他们害怕损害学校形象,又害怕得罪卫薇的父亲。”
  我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怪不得简洁长期以来对我都如此冷淡,父辈的权势财富成为一些人骄横的保护伞,而我就是其中一员。简洁不仇富,卫薇的行为却让她对所谓的富二代心生畏惧和憎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当然难逃牵连。
  此时我才明白,我以前生活在多么巨大的谎言里,负罪感像滚烫的柏油一样,一点点地滴在我的心口上。她说到最后,委屈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端菜的服务员不知道我们在干吗,一头雾水地走开。我的心也乱成一团,准备很久的腹稿早就不见踪影,我原本准备豪气冲天地带她离开这里,实在没有想到现实结结实实地甩了我一个耳光,把这么残酷的真相给我看。
  “每次被她和她的朋友欺负,我都希望你能够帮我一把,可是你和卫薇走得那么近,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
  我愣愣地看着她悲伤的脸,她倔犟地咬着嘴唇,任凭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仿佛故意要刺痛我的内心。我无言以对,感觉自己是一个卑劣的加害者,即使有万般理由也无法为自己的罪责开脱。我掏出纸巾放在她手边,而后默默地守着,看着她擦拭泪水,看着她渐渐地平静下来。
  “听我的话,再考一次,现在去补习还来得及。”我说。
  “补习?”她抬手擦拭面颊的眼泪,说,“难道被人耻笑一次还不够吗?”
  “没有人会耻笑你,你不过是失利一次而已,听我一次,再去试一下,不就半年时间吗,不试一下难道你不觉得遗憾吗?”
  我知道她担心以后的生存问题,于是许诺承担她这半年的生活和学习费用,倘若可以成功考取大学,我甚至可以帮助她申请助学贷款或者直接借钱给她。她犹豫不决着,一直保持着沉默,在我再三催促之下,她才开口说:“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好吗?”
  “好吧,不过你要快点决定,我年后就帮你去兆宁高中问问,看看能不能跟班复读,你这样一个种子选手,他们肯定会通融的。”
  “不要!”简洁急忙喊了出来,“我哪有脸再回兆宁高中,当时我不听学校劝告,非要放弃保送名额,现在再回去复读的话肯定要被当成反面教材。”
  我没有再去试图说服她,只能放弃这个想法,高考补习学校多的是,简洁的底子那么好,随便在哪里都一样。她回到那家饰品店工作去了,她就是这样善良的一个女孩,即使现在有了新的去向,也会在这里死撑到老板找到新帮手的时候。
  我回到那家宾馆,又续了一天的房费,我要在这里住着,直到她答应年后跟我回去报读补习班。中午我去她店门口守着,她只对我摇头,不愿跟我回去。晚上我去她店门口守着,她对我摇头,还是不愿跟我走。第二天我继续在店门口守着,她没有摇头,但也没有说话。第三天情况没有好转的迹象,她极力劝我回去,即使我这般好脾气也忍无可忍了,我恼火地说:“我只带了一点钱出来,现在都快用光了,如果你不回去,我就一直在这里待着,在这里过年,你就每天到哪个桥洞里给我送饭吧!”
  简洁眉头紧蹙,抿着嘴巴,明白我这次不达目的不罢休,最终她点了点头,说:“那好吧,我年后就回去复读,不过我只能跟我家里人说是在打工,我以后会把钱还给你。”
  我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阳光斜射进来。现在已经是二月,距高考不过四个月时间,她所有开销顶多不会超过四千块钱,我完全可以承担起这笔费用。既然已经达成共识,我可以安心踏上返程了,临走前再三嘱咐她不要食言,否则我以后还会来寻找她,找不到就去她家要人。她盯着我的眼睛,似笑非笑,大概是被我这张狂的警告吓着了——她知道我说到做到。
  春运时,各地交通都拥挤不堪,十四个小时后我终于回到家中,我累得几乎不想说一句话,洗澡之后在房间里从傍晚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卫薇一直没有打通我的手机,现在又开始狂打我家的电话,我裹着被子跑到客厅里接听,她在电话那头喊道:“你死到哪里去了?我问了你妈,你妈说你出去了,你手机又关机!”
  我立即反扑道:“寒假我出去玩又怎么了,你有意见?”
  她的嚣张气焰顿时熄灭了,开始发起嗲来,责怪我没有事先跟她说一声,我本来想在电话里向她求证一些事情,突然又改变主意。我说:“你家里有人吗?我去你家吧。”
  卫薇同意了,我洗漱完毕就直奔她家而去,她开门的时候围着她妈妈的围裙,手里拿着一把不锈钢锅铲,欣喜地将我拉进去,说:“你先坐着,我在炒菜,等会儿一起吃饭。”
  之前就听说卫薇经常和她妈在家研究各种菜谱,经常为了学习新菜而浪费不少材料,我以为只是吹嘘来着,原来果真如此。她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我则走进她的卧室,和大多数烂漫的女孩一样,她的房间里摆满各种卡通公仔,什么米老鼠唐老鸭,什么凯蒂猫加菲猫,仿佛微型的卡通主题乐园。一只红木展架上陈列着各种物件,有相机、手表、游戏机、首饰,每一个都用标签标注着它们的身份,譬如某年的生日礼物或圣诞礼物。
  一台红色数码相机跃入眼帘,那是卫薇高中时期的宝贝,我忽然想起简洁的话,内心猛然一动。我退后几步掩好房门,从配件包里取出电源线,接在插座上,大约三十秒后数码相机完全开启,我开始浏览其中的照片。先是家庭合影一些景点照片,接着是卫薇的一些**,而后是我正要寻找的内容——在兆宁高中校园的角落里,一个女孩畏畏缩缩地蹲着,其他女孩围着她又是踢又是掐又是扯又是拉。这种照片的数量多达数十张,而且不是同一天拍摄,施暴者扯着女孩的头发,得意地笑着,仿佛在做一件十分荣耀的事情。
  那个被围攻的女孩正是简洁。
  我的眼前一阵发黑,怒火开始燃烧起来,猛地旺盛起来的时候几乎将我吞噬,我恨不得立即出去将卫薇拉过来质问。我随即又冷静下来,继续翻到视频录像的文件夹里,不料其中的内容更让我目瞪口呆。
  “还戴发卡!扯掉!”一个女孩命令道。响声的耳光声,喧闹的嘲笑声,肆虐的辱骂声,以及委屈的哽咽声,镜头摇晃着,夕阳余晖从建筑群之间的缝隙中照了过来,将这混乱的画面渲染得更加混乱。
  “那谁啊?在搞什么呢?”一个男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关你屁事?”镜头前的一个女孩回应道,还不忘顺手扯了一下简洁的长发。
  “臭女人,有本事在那边等着,等哥过去了抽死你!”
  “是安泽义,快跑!”拿相机的女孩忽然喊了起来,众多女孩立即丢下简洁,慌慌张张地跑开了。摄像功能此时并未关闭,我看见画面摇晃着,一会儿暗一会儿亮,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女孩们在楼道里笑成一团,讨论刚才施暴行为多么愉快。
  “姐们儿快散了吧,别被安泽义发现,今天这事谁也别说出去,改天我请你们唱K!”拿相机的女孩吩咐道,她们情绪高涨地应着,四处散去,视频录像就此结束。
  我将相机储存卡抽了出来,放进口袋里,将相机摆回展架上,刚刚开门就看见卫薇抬手正要推门。她拉着我的胳膊,嗲嗲地说:“你在干吗呢?”
  “看你的房间。”我淡淡地说。
  “等会儿让你看个够,先来帮我端汤嘛,我怕烫手。”她说话的语气俨然是一个掌控全局的家庭小主妇,却全然不知我此时对她恨之入骨。从洛阳回来时,无论在火车还是汽车上,我都盘算着一旦验证事情真相,应该如何斥责甚至痛揍她,不料现在我却失去报复的兴趣。
  “卫薇……”我在她身后喊道。
  “啊?”她转身看着我,满脸都是俏皮的期待,“怎么了?”
  我木然地看着她的眼睛,整个人都变得空洞起来,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这样甜美的躯壳下却隐藏着一颗恶毒坚硬且有恃无恐的心。我居然与这样一个女孩共处那么久的时间,她温柔似水地搂着我,却用下三滥的手段去对待善良之辈,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寒而栗。我没有挑明,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吃饭吧。”
  她一直扮乖巧,我的情绪始终十分低落,尽管她不止一次地暗示今天我可以得到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我还是提早离开了。我心里矛盾万分,不知道该不该把那些陈年旧事拿出来,兴许那只是她年少无知犯下的错误,现在早已洗心革面,我旧事重提有些不厚道。
  我回去后把储存卡里的视频弄到电脑里,一遍又一遍地观看那残忍的一幕,直到辨认出另外几个女孩的名字才关掉,把她们的名字记录下来。我耳边总是萦绕着简洁恐惧却又压抑着的哀求声,我又梦见她站在黄昏下的街头看着我时错综复杂的表情,当时我无法明白其中含义,现在终于知道她是在试探着求救。我手指微微颤抖,整个人都从睡梦中惊醒,瞪大眼睛望着头顶昏暗的天花板,整整一夜就这样半睡半醒地过去了。
  我不是说要保护她吗?我在心底责问自己。
  春节依然过得稀里糊涂,满街都是祝福你啊祝福他,电视里也喧嚣得让人反胃,我却捏着手机与简洁漫天短信。她刚刚学会使用手机,半天才回复一条短信,但每一条短信都给予我超过节日带来的欢乐。年底老板多发了半个月的薪水作为奖金,外婆家的花狗生了一窝小崽,窗外的蜡梅开得很香,表弟表妹堆的雪人没有鼻子,这些琐碎的小事在她的短信里显得那么可爱。
  大年初四是高中同学聚会的高峰期,我四处打听消息,寻找视频中出现的那几个女孩,终于打听到其中一个女孩的下落。初四下午一点多,我赶到市中心一家饭店,刚好他们聚会结束,我把她喊了出来。她叫张泽,卫薇高中时期的死党,曾是一个人见人嫌的小太妹,如今她似乎已经从良,扭扭捏捏的样子怪可笑的。
  我带她去附近的一家茶座,她似乎十分紧张,说话时吞吞吐吐的,生怕我会吃了她。我给她倒茶,两人闲扯好一会儿才进入正题,我说:“你高中时跟着卫薇一起在操场欺负简洁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张口想说话却发不出一个音来,我淡淡地笑道:“知道什么就讲什么,我已经看到卫薇拍的那个录像了,我想知道更多真相。”
  张泽是一个明白人,她知道我永远都是先礼后兵,眼前的和蔼不等于一直都如此温善,她思索片刻,最终决定如实相告:“虽然我对简洁蛮有好感,但是她毕竟和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没有什么交情。卫薇喊我去帮忙,我就跟着去了,否则我会和简洁一样成为敌人,女生圈里是很难容忍异类的。”
  “视频里你好像出手蛮重的嘛,不像是被胁迫的吧?”我忍不住嘲讽道。
  “近墨者黑,这个道理你肯定懂,而且这种事情是容易上瘾的,现在让我再回忆当初自己的所作所为,我只有一个感觉——恶心!我曾经和她们一起欺负过一个非常善良的女孩,而她是我现在男朋友的发小,如果她现在把我当年的龌龊往事挖出来,我男朋友肯定不会放过我,但是她一个字都没有提。”她沉默片刻,抬手挠了挠头发,苦涩地笑道,“我现在都怕看见她,很想去补偿以前犯下的错误,可是又无从下手,那些事情说不定是我这辈子都抹不去的污点。”
  听她这样一说,我内心不断膨胀的憎恨情绪竟然消减许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想必卫薇现在也忏悔不已吧?张泽盯着我看了几秒,又开口道:“以前听说你对简洁很好,我们以为那只是卫薇自己乱吃醋,现在看来你对简洁确实很用心嘛。”
  “怎么,难道不可以吗?”
  她摇了摇头,说:“当然可以,不过我认为简洁遭到攻击的直接原因就是你对她太好了,表现得过于热忱就是公开的暗恋,会给她惹麻烦的。”
  她几乎是在指责我,可我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只得默认她的论断,反正喝完这盏茶就要各回各家了。我正准备结账走人的时候,张泽忽然喊住我说:“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情告诉你,半年多来这事憋得我难受。”
  我重新坐下来,点头说:“你说吧,洗耳恭听。”
  她这一开口,竟然又是一个从未被我知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几乎推翻我以往对“恶毒”这个词语的定义。在她的讲述过程中我的心一直颤巍巍的,一股无名之火喷涌着,却找不到出口,憋得我几乎窒息。高考之前女生中间流传着一个秘方,服避孕药可以推迟经期,简洁担心临阵出岔子,让同桌女生替她也捎了一盒。她将避孕药包装盒放在笔袋里,不料历史考试前突然发现笔袋不见了,她心急火燎,又听到调剂室广播里通知她去取东西。她取回笔袋,坐进考场里,脑子里却不停回想着调剂室工作人员怪异的眼神,想起她离开调剂室时背后的低声嘲笑,她怎么也静不下来,连最起码的朝代年份表都想不起来——这就是简洁高考失利的直接原因。
  “简洁的笔袋是我拿的,是卫薇让我拿的。”张泽掐着手指,声音十分压抑,“她本来要我把笔袋丢到垃圾堆里,我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没敢那样做。卫薇打开笔袋,发现里面的避孕药,就想出一个法子,把笔袋送去调剂室。”
  “这事情一共几个人知道?”
  “只有我和卫薇知道,连简洁自己都不知道。”
  “那你现在怎么说出来的,就为了安心?”
  张泽犹豫片刻,有些自嘲地说:“我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你肯定不会相信,如果我说我只是为了自保呢?我和卫薇相处那么久,对她的性格很了解,哪天你们要讨论这些事情,她肯定会把责任推到我这种说不上话的小角色头上。与其被她弄去当替罪羊,不如现在把话说清楚,省得以后被动——反正我是不相信我和她之间存在所谓的友谊的。”
  “你能保证你今天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吗?”我问道。
  她举起右手,郑重其事地说:“是,我发誓。”
  初六的晚上卫薇父亲邀请我家吃饭,我却没有过去,推托身体不太舒服,卫薇说要来看望我,也被我谢绝了。我特别庆幸自己没有占有卫薇的身体,否则现在摊一个吃饭不认账的罪名,想躲都躲不掉。初十那天我终于鼓起勇气,主动去她的家中,提出分手的要求,她惊诧地抓住我的胳膊,问道:“为什么,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我摇了摇头,说:“你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可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你喜欢上别人了?”她质问道。
  我无奈地叹息,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盯着她的眼睛,说:“卫薇,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是这一点不足以证明你的善良,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喜欢善良的女孩,推己及人,将心比心——可是我发现你房间里相机的储存卡了。”
  卫薇原先一头雾水,不太理解我的意思,她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顿时醒悟过来。她的手渐渐松开,似乎意识到一切狡辩都是毫无意义的,她一声不吭地低头捏着衣角,而我期待她忏悔的言辞。倘若她能够像张泽那样翻然醒悟,我也不会过分追究,大家好聚好散,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事实上,卫薇并没有让我如愿,她抬头看着我,说:“既然你知道了,你说你想怎么办吧。”
  “你为什么要干那些事情?”
  “我忘了。”她满不在乎地说道,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便的姿态。
  “难道不感到羞愧吗?”我开始有点恼怒。
  “羞愧?”她笑了起来,“凭什么羞愧?我做的事情我自己认,就算是苦果我也自己吞下去!当初我对你那么低三下四,却得不到你的任何回应,简洁什么都没有做,却让你那么死心塌地,这又是凭什么?你觉得她善良,可是我觉得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而已!”
  “你说够了没有?”我的怒火开始升腾,拳头都攥了起来。
  “没有!”她变本加厉起来,“别人都说我优秀,你却对我不理不睬,反而跑去对一个乡下女孩犯贱,我就是看不得她那种傲慢无礼的样子,教训她一下又怎么了?既没有伤筋动骨,也没有把视频公布,你心疼什么呀你!”
  我再也忍受不了她死不悔改的态度,问道:“难道非要我提历史高考前你的所作所为吗?简洁的文具是被谁送到调剂室的?”
  她这次再也没有反驳,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想必那也是她内心自认为耻辱的一件事情,可惜她丝毫没有悔意。我不愿再与这样的人纠缠不清,起身离开,她伸手试图抓住我,却被我挣脱开来。当我走上街道,她从房子里追了出来,在院子里跺着脚喊着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哭腔,但是我已经不愿意回头,不愿意面对她那张看似清纯,实则暴戾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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