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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有毒》秦简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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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4 21:51:19
    247 手眼通天
   
    纳兰雪死了,但是郭家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并没有解决,郭衍身上的罪名没有洗脱,而那赵祥和更是一口咬定亲眼见到郭衍杀了他的父亲赵宗,一同做证的还有几位与赵家素来十分亲近的将领,再加上郭衍在押赴入京的途中突然失踪,随同的官员和衙差都被诛杀,因此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在杀了赵宗之后,意图谋逆不成才会想方设法逃脱惩罚。按照惯例,皇帝发了告示,捉拿钦犯郭衍。令郭家处境更为艰难的是,如今陈家骤然离去,使得郭家在朝中变得形单影孤,其它各大世家也素来觉得郭家声势太大对他们并无好处,不落井下石已经很好。到了这个地步,郭家想要打开局面,可谓千年万难。
    书房之内,香炉中的烟袅袅升起,淡淡的檀香缭绕,齐国公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郭澄沉吟片刻,开口道:“父亲,五弟已经去了整整一个月,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只言片语传回来,会不会……”
    郭澄的担心不无道理,郭导毕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武功卓越的贵公子,不管在他身边安插了多少个护卫,终究还是不能放心。若是他成功吸引敌人的注意,或许能够掩饰元烈秘密的调查,但这并不能保证郭导的人身安全。
    齐国公对这个儿子的安危自然也是十分关心的,从郭导离开大都的那一个晚上开始,齐国公就一直没能睡好觉,可是在郭夫人的面前他还要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毕竟也上了年纪,再不如年轻人一般果敢决绝。他所希望的更多是整个家族的平安和子女的兴旺,现在一个儿子已经烙上了叛逆的名声,另外一个儿子又千里迢迢远赴边境去寻找证据,若是此事真是裴后所为,她又如何会留下证据给郭导去查呢?再加上那赵家人可不是什么善茬,他们在军队之中的势力根深蒂固,一个不小心郭导就可能会万劫不复!
    齐国公想到这里,面色更加沉重,他略有些心烦地站了起来,背着手,在书房里踱了几步,随后转过头,看向李未央道:“嘉儿,你怎么看?”
    李未央抬起眼睛,眼眸深深:“父亲不必过于忧虑,我猜这两日五哥就要有消息到了。”
    齐国公眉头一挑,显然十分惊讶:“为什么?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确定吗?”
    李未央点了点头,十分肯定地道:“请父亲相信我。”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却是郭衍那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坚硬如红木,竟然也被他砸了个凹槽下去,手背鲜血淋漓不说,原本放在桌面上的茶杯更是一下子跌落在地上,只看见那茶盖滴溜溜地一直滚到了李未央的脚底下。她将对方的恼恨看在眼中,却只是微微一笑道:“二哥不必过于紧张。”
    郭衍咬牙:“我不是紧张,我是心痛!五弟为我付出的太多了,我亏欠他的也太多,要怎么才能偿还?要是此行他有什么不测,我要怎样向母亲交代……”
    他的话说了一半,李未央却抬手止住了,难得劝慰道:“二哥,我知道因为纳兰姑娘的事情你十分自责,可是此事其实跟你没有什么关系,你不必放在心上。”
    郭衍摇了摇头,目中流露出深沉的痛苦:“怎么会和我没有关系?若不是因为我,她何至于被裴后威逼?又何至于到处流浪,最后还是为我丢了性命!”
    李未央却只是面容淡漠,语调轻浅:“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责任,从纳兰姑娘答应裴后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猜到了这最后的结局,也早已经为此做出了准备,旁人又何必替她难过呢?”
    郭衍看着李未央,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李未央很多看法都与他们不同,甚至于对于纳兰雪,她始终也是抱持着一种理解与宽容的态度,他隐约觉得,李未央和纳兰雪的个性有三分相似之处,都有一种死硬到底的脾气。
    门外突然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郭敦一蹙眉,主动站起身自去开门,打开一瞧,却是李未央的贴身婢女赵月。
    李未央瞧见是她,面上掠过一丝了然,道:“怎么啦?”
    赵月顾不上向众人行礼,便将一封信函交到了李未央的手中道:“小姐,您等的消息到了。”
    李未央心头一跳,旋即将手中的信封拆了开来。
    旁边的郭敦克制不住狂喜,立刻道:“是五弟的来信吗?”
    李未央没有回答他,她只是一目十行的将那封信看完了,面色却是一变。郭衍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含了一丝颤抖:“嘉儿,是不是五弟他出了什么事?”
    李未央轻轻舒出一口气,镇定地道:“不,五哥他一切平安,这封信是他写回来的。”这一点,她的确是没有说谎。
    郭敦连忙凑上去想要看李未央手里的信函,她却将信封上的字亮出来给郭敦,随即反而将信纸一抖,迅速地折了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袖笼之中。郭敦看到信封上的字迹龙飞凤舞,的确是郭导无疑,这才稍微放松,转头却看见李未央笑容满面地道:“五哥是告诉我们,他已找到了证据,足可以证明二哥是无辜的。”
    众人一听,面上都露出了巨大惊喜之色,尤其是齐国公,他素来沉稳,竟也忍不住兴奋地道:“真的吗?导儿到底是怎么说的?”
    李未央笑了笑,神色郑重地道:“五哥在信里面说他到了那边之后,好不容易才查访到一个证人,并且找到了一本账册,证明赵宗因为贪没了五十万两军资,所以才要除掉二哥!”
    郭衍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震惊地看着李未央道:“你说什么?五十万两?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情!”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是呀,赵宗以为二哥你发现了一切,所以他才要除掉你,却不知道你根本一无所知。”
    郭衍的心头迅速闪过一丝疑虑,脑海之中瞬间浮起了当初的一幕,有一天晚上他因为有重要的军报要向赵宗汇报,不待通传就急匆匆步入了对方的营帐,当时赵宗正在和赵祥和秘密地说着什么,一见他进来,顿时面色大变。现在想来,恐怕的确与此事有关。郭衍恍然大悟地道:“原来这就是他要将我置之死地的原因!可若真是如此,赵宗又是怎么死的呢?”
    李未央笑容和煦,声音里飘过一丝冷漠:“二哥,赵宗的死只不过是替罪羊而已,那五十万两是陛下拨给大军的军资,赵宗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就敢贪没呢?这背后当然有人在指点他,可是反过来,那人却不想将此事透露出去,便除掉了赵宗,先下手为强罢了。赵宗一死,此事自然死无对证,唯一有可能将事情泄露出去的便是二哥你了。”
    书房中众人的神情越听越是难看,齐国公已发现了李未央的言外之意,能够让赵宗去贪没银两的,除了裴后便是太子,齐国公却有自己的看法,沉吟道:“不,也许这场戏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针对郭家而布下的局!”
    李未央眸中掠过一丝冷意,点了点头:“的确,这五十万两想必裴后还不放在眼里,她让赵宗这样做,真正的目的就在于布局,纵然二哥没有发现此事,他们也会找其它的法子除掉郭家的!”赵宗也不过是被裴后利用罢了,裴后的目的不在于军饷,而在于构陷郭家。
    齐国公缓缓坐了下来,良久没有开口,终究舒出一口气,一字字地道:“这裴皇后可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从前裴后不对郭家出手,不过是时机不对,如今她一出手,却步步都是将郭家置诸死地,手段真可谓毒辣到了极点。
    裴后若非如此老谋深算,也不会坐稳皇后宝座这么多年,李未央淡淡道:“这是自然的,裴后知道什么时候动手,又该怎样动手,我们实在是防不胜防。”
    众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不安,郭敦连忙问道:“五弟什么时候带着证据回来?”
    李未央笑了笑,认真地回答道:“五哥在信中说了,他会一路保护着那个证人和账册入京,大概还要五日就能到达大都。”
    齐国公盘算了一下,突然开口道:“再过五日就是中秋节了,你确定那时候郭导能及时赶回来吗?”
    李未央自然明白齐国公的意思,面上只是微笑:“中秋节陛下必定举办大宴,按照惯例,凡三品以上官员皆可携带家中眷属参加,若是五哥能够及时将证据带回来,咱们就应该在朝堂之上公布于众,让那赵家的阴谋无可遁形,也可以牵出萝卜带出泥,反咬裴后一口!”最后一句话,李未央说得字字森寒。
    郭澄长久拎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不由抚掌大笑道:“好!好!真是太好了!”
    郭衍却是神色平静,但他的心中也是十分的激动,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冤屈马上可以洗脱了。
    等到郭家的儿子们相继离去了,李未央却是落到了最后。目送着其他人走远,她却转头向着齐国公道:“父亲,嘉儿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这时候郭澄、郭衍、郭敦三个人已经走的远了,若是往常他们会察觉李未央的不对劲,但是现在因为过于高兴,他们竟然没有看出她的神色异样。
    齐国公看着李未央去而复返,不禁心头一跳:“嘉儿,莫非你是……?”
    李未央并未言语,只是快速地从袖中展开刚才的那封信,递给齐国公道:“父亲,请你仔细将这封信看一看!”
    齐国公一愣,随即接过了信展开,仔仔细细、从上到下、一目十行的看完。脸色一下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猛地抬起头:“嘉儿,导儿明明说……可你刚才又——”
    李未央神色平静地道:“就在刚才我突然想到这个法子,不知道父亲以为如何?”
    齐国公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却听见她一字字地道:“既然五哥能够带回证据,二哥洗脱冤屈也就指日可待,咱们不妨将五哥找到证据一事大肆渲染一翻,让对方心有警惕,不敢胡作非为,父亲以为如何呢?”
    齐国公只见女儿一双清亮的眼睛目光灼灼,自有深意,他毕竟也为官多年,老谋深算,突然就明白过来,脸上瞬间露出了笑意道:“好!就依嘉儿你所言!你放心,一切我都会提前布置好的!”
    李未央微微一笑,目中却是无比森寒:“但愿此次能够马到成功!”
    中秋节,宫中大宴。
    郭夫人打扮好了之后,来到了李未央的院子,神色中有一丝忧虑道:“嘉儿,你说你五哥今天能赶回来吗?”
    李未央只是对着镜中人微微一笑,笑容十分的沉静,她开口道:“母亲不必担心,五哥既然说了今天能够赶到,他就一定会及时的赶回来,只要在戍时能够入宫,这就没有什么问题,更何况……”她话未说完,已经主动站起身来,走到郭夫人身旁,继续道:“更何况咱们家都是吉人天相,五哥当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都能逢凶化吉,二哥这一次定然无妨的,母亲不必过分担心。”
    郭夫人叹了一口气,替李未央将鬓上的翡翠琉璃宝簪扶正了,轻声道:“但愿如此吧!”
    李未央笑容更加的温和,却是眉心舒展,没有多解释什么。
    家中众人除了郭衍不能参加此次的宴会之外,其余人等都要去宫中赴宴,马车一路驶向皇宫,十六名护卫紧随着马车驶过坊间,然后左转驶上滨湖桥,桥北即是宫城的外门,按照规制,三品以上官员的车驾可以驶入外门,到了秀水门前才需要舍了马车,步入内宫,朝见皇帝。很快车儿就进入了外门,前面再行驶很久才能到达秀水门,中途却突然被人拦住。
    赵月掀起了车帘,就听见一个人在前面满脸怒色的呵斥,眼前的人现任金武将军,在此次宴会中被分配来守卫外门,他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就是裴皇后的表侄,他的名字叫裴忠。虽然不是裴家嫡系,却也是正经裴家子弟,向来受到非常待遇,所以骄傲非凡。
    裴忠一大早就在外门前巡查,等到看见郭家的马车驶入了外门,车的颜色鲜艳而且豪华,两侧的护卫也威武端整,马车驶过他身畔并未减速,径直就往秀水门驶去,裴弼冷笑一声,上前阻拦,口中怒道:“什么人如此无礼?竟然将马车行驶的这么快,简直是胆大包天!”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劈头已经挨了一鞭子那张俊朗的左脸顿时开了花,他捂着脸,怒声道:“谁那么大胆子,竟然敢打我?”
    话音刚落,就看见面前那匹雪白的马上是一个极端俊美的男子,那黑色绣金丝的披风在夜色中熠熠闪着光彩。那人神情似笑非笑,斜睨着他,修长的手轻轻掂了掂长鞭,鞭尾上更是缀满了宝石,看起来嚣张跋扈之极。刚要勃然大怒,在看清对方的脸后,裴忠心头就是一惊,连忙跪倒在地上道:“未将参见旭王殿下!”
    旭王元烈冷哼一声道:“宫中什么时侯改了规矩,凡三品以上官员和家眷可以将马车一直行驶到秀水门前,郭小姐急着进皇宫去参加宴会,将马车行驶的快一些又有什么不对?难道你要让其他人都等她吗?”
    裴忠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他心里却是有一股无名火起,心道自己毕竟是裴后的侄子,虽然只是表侄,可是现如今到底是裴家的天下,这旭王元烈如此喧哗,丝毫也不避讳,甚至还打伤了自己,实在是过分到了极点!更何况这一次他是打定主意要给郭家人三分难堪的,岂可就这样退却——可是还没等他反驳,旭王“啪”的一下,又给他右脸开了花:“小小六品官,竟敢挡在车驾跟前,要是再不让开,小心我一剑砍了你的脑袋!”
    旭王元烈话说的十分嚣张,而且跋扈,但他这话说出来却不知为什么天生就像是他能说的,尤其那张俊美的容貌更将宫中的绚烂烛海都给比了下去,引来旁边不少马车侧目。裴忠的心头一跳,再也不敢耽搁,甚至来不及擦一把脸上的血,连声道:“郭小姐请!旭王殿下请!”说着他带着人也退到了一边。
    元烈冷冷地一笑,对着郭家的车夫道:“还不快走!”
    李未央在车驾之中不禁微微一笑,元烈可比以前更加嚣张了,他这样做分明是给裴皇后脸色看,只不过,他是亲王之尊,一个小小的看门狗也敢阻拦,的确要打脸,还得狠狠地打!
    为了参加夜宴,李未央穿了一袭淡粉色的衫子,罩了一件绿色烟罗轻纱半袖,系一条盈盈婀娜的轻碧罗裙,头上是郭夫人亲自为她挽的飞云髻,看起来风流而且别致,并没有戴什么特别贵重的首饰,只不过一枚青翠明丽的祖母绿簪子,便使得她眼角眉梢凭添了一丝典雅,再加上那一副淡淡的神情,等到她从碧水之畔缓缓而过的时候,便引来无数人的注目。
    李未央对旁边的眼光恍若不觉,只是静静陪伴在郭夫人的身边,而郭家的男子则去了男宾席,一路走来,李未央只见到花园中雕栏玉砌,已有无数名门千金三五成群,言笑晏晏,欢声笑语隔了水声不断的传来。余光突然触摸到一抹淡紫色的浮影,目光微转,正好对上了那双充满怨恨的眸子。眨眼之间,一身紫衣的裴宝儿已经换上另外一副神情,笑意款款,眉目灼灼,转头与旁边的王小姐说话,整个人仿佛明月夜下的一株海棠,乍一看,惊鸿一瞥,美则美已,但叫人觉得难以高攀。
    这时候,皇帝和众位妃子已经就坐了,远远便能瞧见一身华服、盛装含笑的郭惠妃。郭惠妃朝李未央轻轻点头示意,李未央淡淡回以一笑,却听见皇帝举杯道:“今日中秋佳节,各位开怀畅饮便是,不醉无归!”他这几句话说的倒象祝酒词,旁边人立刻起身响应,共同祝陛下:“安康长寿,祝越西盛世太平!”
    皇帝目光逡巡了一圈,却突然回头问道:“丽妃呢?”
    裴后面上只是淡淡的:“她说今日有惊喜给陛下,陛下就请好好观看就是了。”
    李未央瞧了众位后妃一眼,裴皇后绝色雍容,郭惠妃端庄大气、周淑妃娇媚妩媚、陈贵妃高贵无双,唯独不见那传说中最受宠爱的葛丽妃。李未央对着葛丽妃有着几分好奇,她一直想要知道葛丽妃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够让皇帝对她刮目相看。要知道这么多年以来,皇帝渐渐已经不去后宫了,可是这葛丽妃竟然还能够这么随意的出入陛下的书房……这个女子实在是不容小觑。
    李未央正在想着,却见到对面不远处投来一道注目的眼神,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好与裴弼的眼神撞到了一处,裴弼举杯,遥遥相视。
    李未央心头闪过一丝杀机,却是面上带笑,不以为意。
    就在此时,众人突然听见一曲玉笛之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仿佛在辽阔的天际,人的遐想在不停的游转反复,紧接着只听到琵琶、羌鼓、丝竹之声依次传来,这吹弹之声听起来十分动人,而且演绎出了一种虚无飘渺的意境。再加上因为编排巧妙,琵琶、古琴、笛音,相辅相成,十分美妙,仿佛是从夜空之中传来的天籁之声,浑厚而又细腻,绕于人的耳旁久久挥之不去,有一种飘飘欲仙的韵味。
    场上稍寂片刻,就见身着彩衣的少女依次而出,仔细一瞧竟有九十四人之多,其中,最中间的一个女子身披红色纱衣,摇曳着长袖,被簇拥着走了出来。场面上加这白红衣舞者共有九十五人,集合了九五之尊之意,就见到这红纱女子在众位舞女的簇拥之下,进进退退、曲转盘旋、环绕妩媚。明明舞蹈者众,又都穿着十分艳丽的衣裳,可其他九十四人却无论如何也及不上居中一名女子的舞姿。远远望去,红纱女子身姿轻盈旋转,恍惚红云飘舞,集齐前进,那纤纤素手,似柳丝一样娇美和柔软,红色的衣裙飘飘飞起,仿佛一团魅惑人心的火焰,飘浮在夜空之中。
    李未央瞧了一眼,只觉得那女子美目流盼,有说不尽的娇美之态,舞袖翻飞,更是道不明的万种风情,再加上那华丽繁复的舞曲,更叫人心头动容。在场的文武百官和女眷们都看呆了,直觉这个女子舞姿魅惑,可神态却是无比的高贵,分明是广寒宫的仙子下凡嘛!
    李未央面上露出了一丝若有所思的微笑,只听见旁边的郭夫人道:“这就是葛丽妃了。”
    李未央肯定了心头猜测,更加仔细地向那往葛丽妃望去,在那如纱如雾的飘渺仙境之中,玉笛声声悠扬婉转,令人几乎怀疑此为瑶台或是群玉山头,那一朵红云,徜徉在仙境瑶池,显得那样的夺目,那样娇贵,叫人没有办法转移眼睛,原来这就是葛丽妃,那般受到皇帝的宠爱的妃子!
    歌舞之中,无人注意到旭王元烈仿佛酒醉,悄然离席。
    等到葛丽妃停了舞,盈盈地走到皇帝面前,躬身行了礼,皇帝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道:“爱妃的舞蹈果然是出众!”
    葛丽妃微笑浮现了在面庞之上:“陛下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当,不过博君一笑尔!”她身为皇帝的宠妃,竟然能够放下身段,在中秋佳宴上献舞,一则见其受宠,二则见其豁达。
    皇帝哈哈一笑,难得眉目舒展,大声道:“来人!赐爱妃明珠百斛!”
    这句话说出来,葛丽妃顿时面上带了笑容,谢了恩这才坐回了自己位子上。旁边的周淑妃一双黑溜溜的眸子看住了她:“难怪妹妹这么长时间来都避而不见,原来是独自偷偷地编排歌舞,要在今日大放异彩呀!”
    她说的话便是和气,也让人觉得芒刺在背,葛丽妃淡笑不语。
    周淑妃见她不答,却并不收敛,只是继续道:“妹妹肯下这番功夫,难怪独邀圣宠!”这话中无限讽刺,葛丽妃眉心终究一动,只是微微一笑道:“臣妾愚钝,淑妃娘娘谬赞了!”
    淑妃勾起唇畔,掩住眸子里的轻蔑,轻描淡写地道:“只不过这等微末小计,也敢拿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献丑,实在是贻笑大方!”
    葛丽妃不觉微微变色,周淑妃心中得意,小心翼翼将笑容抿于矜持的双唇之间,淡淡地道:“妹妹毕竟身居妃位,下一次这等伶人做的事,还是不要再为这了。”
    葛丽妃挣了挣,唇角缓缓拉出一丝弧度道:“歌舞之道是臣妾排遣寂寞的好法子,姐姐不妨试一试,毕竟你清闲的日子可比臣妾多多了……”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下来,笑容中别有意味,“慧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郭惠妃隐约察觉到对方这番话有些不同寻常,分明是在讽刺周淑妃不得圣宠,却又故意拉上自己一起。看到周淑妃面色一变,郭惠妃的眸子转了过来,看住葛丽妃依然微笑,不轻不重地道:“丽妃妹妹这一曲舞跳的很好,陛下也很喜欢,以后若是有机会不妨将这一身绝学传给宫中的人,以便她们都能分些陛下的宠爱。”
    葛丽妃终于笑了,一字一顿地道:“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学来的。”
    郭惠妃笑道:“是呀,妹妹美若天仙,世间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美人,旁人自然学不到。”
    周淑妃听了这话,复又冷笑了一声,神色淡淡地道:“那又如何!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分相像罢了。”
    葛丽妃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恨,却是压住怒火道:“淑妃,请你谨言慎行!”
    周淑妃压低了声音道:“难道不是吗?我虽然没有机会看到当年那一位栖霞公主,但听闻她舞姿绝俗、品貌出众,是一位绝代佳人。当初世上人人都说,栖霞公主的车驾偶然经过街道,她无意掀起车帘对外面人一笑,竟能将人活生生迷死,这样的美貌,丽妃妹妹怕是及不上吧!”
    葛丽妃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心中杂念丛生,慌乱的、尖锐的、痛苦的,一时之间全都涌了上来。心中刻骨的记恨着周淑妃,却猛地转过头看了一眼皇帝的方向,皇帝却只是低头饮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分明没有注意到这边。转瞬之间,她便已经明白了过来,皇帝对自己耳鬓厮磨,宠爱非凡,也不过是将自己当成那人的影子呀!这么多年来,不是都很明白了吗?
    她的心头隐隐作痛,将所有的愤恨和不安压在心底,只淡淡一笑道:“过去的事情,陛下已经说过,若是谁敢私下里议论,格杀勿论!难道淑妃姐姐想要尝一尝这滋味吗?”
    周淑妃冷笑一声,别过了脸去:“只要妹妹看的开,我又能多说什么呢?不过是多事罢了!”说完这一句话,周淑妃的神色瞬间又平静如水,那话语之间的锋利只是藏在悠然的自嘲之中。
    郭惠妃见她们二人针锋相对,不由叹了口气,这宫中的日子就在这样的讽刺之中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其实谁也不能奈何谁,又是何必呢?不过口舌之争罢了,徒让别人笑话!但是不争不斗,活着也是白活,更加寂寞。这时她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裴皇后,她依然微笑如初,没有丝毫的变化,压根不曾将妃子们的争执看在眼里。
    郭惠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凄凉却另有一番思绪,帝王的之家本是如此!后宫这么多年来有无数的美人,可是真正能够经过岁月的沉淀,留在陛下身边成为妃子的也不过寥寥数人。周淑妃算一个、葛丽妃算一个、陈贵妃再算一个,剩下的就是自己了。而所有人之中,始终屹立不倒的只有裴后一人而已,裴皇后少年入宫,这数十年来必有一番不足为人道的辛酸,只是如今的她掌握生杀大权、掌握家国之事,在那绝顶的美貌之中,岁月又赋予她另一种端庄宁和的气度。不管何时望过去,皇后的目光始终淡漠而矜持,仿佛含着笑意,可谁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这时候,陈贵妃若有似无的眼神飘了过来,郭惠妃低下了头去,避过了陈贵妃探寻的眼神,郭、陈两家的交恶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虽然大家不知道郭衍就藏在郭府,可是人人却知道那陈家的女儿已经离开了郭家,再也不肯回去。不明真相的人们都认为郭衍的事情发生之后,陈家的女儿见风使舵,转了方向,立刻回到了娘家,意图要与郭家彻底断绝了关系。对于这件事情,陈家没有人站出来解释,反倒任由这谣言越传越厉害,以至于有些人看陈贵妃的神情,都带了那么点异样。
    郭惠妃心头是知道一切的,她和陈贵妃不过是有口难言罢了。凡是聪明的人不会执着一朝一夕的得失,郭、陈两家将来到底会如何,这要看时间来决定。
    此时,轻轻的微风拂来了满身馥郁的花香,李未央低头捧着酒杯,沉静的面容波澜不起,发上那一根祖母绿的发簪垂着长长的水晶流苏,轻轻摇晃之间,将那一张素白的面孔衬得越发温柔美丽。不管谁和李未央说话,她都能得体的回礼应答,始终带着和煦的笑容,即非稚气又非老成,叫人觉得说不尽的喜欢。而郭夫人也是一如既往,没有任何的变化,众人瞧在眼中,对郭衍一事便有了不同的计较。
    然而,郭夫人的心头却是焦虑的,尤其宴会进行了一半,她还没见到郭导的身影,不由暗中焦急道:“嘉儿,你五哥真的能及时赶来吗?这宴会再过一个时辰可就要结束了呀!”
    李未央微笑道:“五哥办事素来妥帖,我想他此刻已经到了宫门口了吧!”
    对面的裴弼看见李未央母女的耳语,唇边划过一丝冷笑:李未央啊李未央,你真以为一切都在你的筹谋之中吗?只怕你等的郭导,再也没有办法将那证据送到陛下的面前了!
    此时的皇宫外门口,郭导行色匆匆,快马加鞭,从宫门外急驰而入,裴忠心道果然来了,立刻高声道:“来者何人?还不下马!”
    郭导远远地扬起手中的令牌道:“陛下金牌在此,可在宫中畅通无阻,不必下马!”他说着反倒策马扬鞭,立向宫中急驰而去。这一面金牌是陛下赐给旭王元烈的,天底下仅有一面,裴忠当然是认识的,只不过他此刻向旁边的副将使了个眼色,边上顿时涌出上百来名士兵,将郭导的骏马团团围住。
    裴忠厉声道:“大胆狂徒,敢在宫门前撒野,还不将他拿下!”
    郭导冷声道:“我有金牌在手,有急事要面见陛下,你们怎么敢向我动手!”
    裴忠目光阴冷,向一旁黑暗处等待已久的人道:“赵将军,这人说有急事要见陛下,你怎么看?”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年青而身材魁梧的男子,身上穿着一副软甲,颧骨很高,一双眼睛泛着青灰色,他嘿嘿冷笑道:“郭导你不要白费力气,这证据你是没有办法送到陛下跟前了!”
    一眼认出这个人正是赵宗的儿子赵祥和,郭导一扬眉,大声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想杀人灭口吗?这可是宫门口,你们当真如此大胆!”
    赵祥和哈哈大笑道:“不要以为你出身郭府,我们就不敢对你如何!要知道如今宫中正在饮宴,你单人独骑想要闯入宫中,自然会被军士拦下,再加上你拒不肯接受盘查,在争执之中被人误杀,这不是十分正常的事吗?要怪就怪你过于鲁莽,以至于泄露了行踪!”说着,他厉声道:“还不快给我将他斩于马下!这等逆贼难道还让他闯进去破坏陛下的盛宴吗?”
    上百名士兵立刻手持兵刃扑了过去,只听见夜空之中亮起寒光闪闪,带来一片肃杀之气,郭导握紧了手中的金牌,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芒。说时迟那时快,众人突然听见宫外传来马蹄奔腾的声音,裴忠吃了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到数百骑的黑甲骑兵已经将宫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人皆是杀气隐隐,气度沉凝,更是带着一股冲天的杀气。裴忠怒声道:“何人在这里集结兵士?”
    只见一个一身华服的高贵男子神色傲慢,高坐骏马之上,策马从后面出现在禁军之前,与眼前的黑甲骑兵并作一处,而这张脸裴忠是无论如何不会忘记的,他冷声道:“旭王殿下,您本该在里头参加宴会,这又是在做什么?”
    元烈的目光扫射他们一番,脸色十分平静,沉声道:“有人向我密报,说裴忠与赵祥和有不轨之心,意图谋逆,其余人等皆是陛下禁军,焉能助纣为虐,若是心无反意,便需退到一边,若是拒不后退着,全部射杀!”
    不过片刻,军令已然传下,只听见雷鸣一般的喊声,副将立刻将旭王令高声重复三遍,在场数百禁军人人听得清楚,不由人人变色。旭王如此一说,人群中已经有人惊惶失措,眼看局势就要难以控制。裴忠冷冷一笑,长声道:“旭王,你在这里造谣生事,并且集结军士作乱,分明是要造反!竟然还敢妖言惑众!来人,还不快将他们拿下!”
    人群中立刻有十余名死忠于裴忠的副将要冲上去,元烈冷笑一声,轻轻一挥手,身后黑甲骑兵便是放出数道长箭,箭影仿佛流光一般,射入人群,将那十余名军士全部钉在地上,全场震慑,禁军们饶是见多识广,控制严密,竟然也用惊惶的目光看向全副武装的旭王军队。
    郭导微微一笑,递上金牌,高声道:“陛下金牌在此,旭王奉陛下命令捉拿赵祥和,然裴忠图谋不轨,意图庇护贼人,若是将你们当成叛逆,殿下早已下令围剿,如今旭王体念你们都是受人蒙蔽,只要服从军令退下,王爷绝不追究!”
    陛下的金牌在,等于陛下亲临,所有人必须遵命行事,禁军见状不由自主纷纷后退,裴忠这才不禁慌了。元烈一个眼神,身后的赵楠便带领数名骑兵飞离元烈身后,以老鹰扑鸡之式,上前便将裴忠长剑打落在地,随后不等他和赵祥和二人挣扎,已将他们臂膀反扭在身后,跪压了在地上。
    裴忠和赵祥和眼见突然大祸降临,皆是面色大变,赵祥和最为窝囊,他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地道:“殿下,我一直忠心体国,何来谋逆之说,我只是来参加宴会,又听闻这里有人闯宫,才会赶到这里,想要护驾而已,所谓谋逆实乃天大的冤枉,请殿下明查!”
    元烈一双眸子异常冷漠,脸上也没有喜怒之色,不耐烦地一挥手,立刻有人将裴忠和赵祥和都绑了起来。裴忠心知情况不妙,向旁边使了个眼色,他的副将立刻悄悄地后退,刚要逃出去报信,只看见凌厉的刀光在月下倏忽一闪,那副将的脑袋顿时落在了地上,哀嚎声同时止息!血污溅满了战士的衣袍!
    元烈冷声道:“赵楠,你速带三百骑包围赵府,将赵氏一党捉拿,就地审讯,弄清楚他们所有的党羽,如有违抗,格杀勿论!”说着,他掉转马头,向秀水门方向而去,宫门甬道之上铺满青砖,他的马飞奔急驰而过,马掌磕在上面,发出响亮的声音,身后五十余名骑兵也同时追随他而去,本来相对静谧的宫内,顿时回响起巨大的声音。
    骏马疾风如狂,瞬间掠过台阁殿堂,一路如风。
    此刻,早已有人将一切通报皇帝知晓,可他知道了也不过淡淡一笑,道:“由他去吧!”随后便神色如常地继续饮宴,恍若未闻。
    元烈并不是向花园的方向而去,而是直接带领五十骑直奔今晚值夜的所在。按照越西皇氏的惯例,每天晚上都会有一官员在宫中值夜,这一名官员将会负责传达陛下的旨意。因为元烈手中持着金牌,一路畅通无阻。门房先是见到来人都是卸甲明刃,先是惊呆,继而又见领头之人是旭王元烈,连忙跪扶下拜。
    而元烈目不斜视,急步向主堂行去,刚到半途,就看见那赵拓在批阅函件,赵拓听见脚步声,猛地抬起头来,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旭王身边数十名如狼似虎的骑兵扑了过来。元烈吩咐士兵将他团团围住,然后微笑道:“赵大人,陛下有请!”
    赵拓厉声道:“旭王,你竟然纵人在宫中行凶!”
    元烈目光雪亮,只是冷笑道:“是行凶还是除奸,待会儿赵大人就知道了!”
    赵拓是赵宗的亲弟弟,时任兵部员外郎,他用力地甩掉了士兵来捉自己的手,沉声道:“滚开,我自己会走!”话音之中透出往日的威言。元烈心道你还不知死期将至,面上笑容却越发从容道:“也罢,就给赵大人一些面子,让他自己走吧,你们在身后跟着,谅他也插翅难飞!”
    赵拓冷哼一声道:“旭王殿下,虽然你得到陛下宠爱,可是前面的路是黑的,我劝你不要太过得意,如今郭家早已是如履薄冰,十分危险,你要识时务就该另投明主,也免得给郭家人陪葬!”
    元烈微笑道:“赵大人不必替我担心,只怕你再也难以见到明天的日头!还是好好想着该如何脱身,方为正途!”
    赵拓的脸上露出得意道:“哼!我倒想知道你有什么本事,能够替郭家翻案!”
    元烈微微一笑道:“是吗?那就请你拭目以待了!”
    赵拓见他面上带笑,眸中隐隐流露出恣意狂态,不由心头一惊,暗道:难道对方真的抓住了赵家的什么把柄吗?不!这绝不可能!那证人已死,证据也被他们暗中摧毁了!哪怕郭家手眼通天,也不能让死人生出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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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4 21:51:32
    248 赵氏覆灭
   
    花园之中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言笑晏晏的模样,众人谁也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样。客人们一边饮酒,一边观看歌舞,不多时,只见到一轮圆月东升,宫女们纷纷摆出月饼,柚子,石榴,芋头,核桃,花生,西瓜等果品,送到了众位王公大臣及千金贵妇的桌前。人们看着眼前皓月当空的美景,再分食供月的果品,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
    阿丽公主好奇地道:“今天究竟是什么节日,为什么还要特地大摆筵席来庆祝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公主来自草原,对于我们越西的习俗还不是很清楚,今日是中秋佳节,农历八月十五,仅次于春节的第二大传统节日,因为是秋季的第二个月,又称仲秋。中秋时候,月亮十分圆满,象征团圆,所以,我们又总是叫它团圆节。”
    阿丽公主听得连连点头,又问道:“那你们祭拜的是哪一位天神呢?”
    李未央看着那一轮圆月,神色恬淡地道:“祭拜的是月神,大部分的地方都是遥向青空拜月,也有些人家是拜木雕的月神像,更多的则是张挂木刻的月亮纸,公主半个月前曾经和四哥一起去看过拜月亭和望月楼,那就是过去拜月的古迹。还有至于距离大都三十里开外的一座月坛,则是为皇家祭月专门修造,你从草原到这里来,一路上也曾是看到过的。”
    阿丽公主听完,不禁若有所悟道:“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
    李未央淡淡一笑,阿丽公主就像是好奇宝宝一般,什么都要刨根究底。
    就在此时,突然听见花园门口有人朗声道:“陛下,元烈有要事启奏!”
    众人都是一惊,歌舞方歇,皇帝抬起眼皮,看了急匆匆走过来的元烈一眼,面上似笑非笑道:“刚才还在到处找你,你却是跑到了何处,又有什么事要禀报?”
    元烈十分郑重的神情,开口道:“回禀陛下,微臣刚刚是去讨捕朝中逆贼!”
    皇帝面上含了一丝疑惑,眼眸深处却划过一丝冷芒:“逆贼,哪里来的逆贼?”
    元烈朗声道:“逆贼赵拓、赵祥和、裴忠等人,擅自在朝中结党,欲图拦截忠良,谋逆祸乱国家,所以微臣已经抢先一步,将他们全部抓起来了!”
    裴皇后目光一凝,裴忠是裴家的旁支当中很受器重的一个年轻人,她将对方调到禁军之中,对方也不负众望,一步一步的爬到了如今的位置。可是,元烈说拿人就拿人,竟然丝毫也没有顾忌自己的面子。她瞳子极亮,仿佛燃烧的火焰,一字字道:“不知裴忠是如何得罪了旭王,以至于你连通报都没有,直接就抓人了呢?”
    元烈笑容温和而目光森冷道:“回禀娘娘,今日齐国公的儿子郭导携着重要的证据想要面君,可偏偏那裴忠和赵祥和二人竟然勾结起来,意图在宫门口拦截郭导,抢夺他身上的证据,被我发现后还想要杀人灭口,请陛下明鉴!”
    皇帝脸色微微地变了,道:“哦?是什么样的证据?”
    元烈笑容如常,大声道:“请陛下允许郭导上殿。”
    皇帝大手一挥道:“准奏。”
    一时之间,席上众人都是议论纷纷,神色各异。太子目光阴沉,心中暗叫不好。不一会儿,众人就见到郭导神色匆匆走到了御前,恭身跪地行礼道:“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淡淡瞥了他一眼,眸色之中没有丝毫的异样,口气也很平淡:“你手中是什么证据?”
    郭导大声地道:“回禀陛下,是一本账册!”
    众人听到这里,面上都露出了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账册,能够让赵祥和居然和裴忠联合起来要在宫门口拦截郭导?
    太子面沉如水道:“众人都是在一定的时辰统一入宫,郭导,你为什么例外?现在这个时辰,裴忠阻拦你也是理所当然的。”
    郭导冷哼一声道:“殿下,事有轻重缓急,若郭导没有天大的事,断然不敢打断陛下的盛宴!可纵然旭王殿下借给我一面陛下御赐的金牌,裴大人和那赵祥和二人却还是坚决不肯放我进宫!不但如此,他们一上来就要抢夺我怀中的这一本账册!”
    太子听到这里,冷笑一声道:“旭王,不知道你刚才是如何追捕逆贼的,又是哪里来的护卫!不论是谁,进入宫中必须卸甲,难道说你还带了人埋伏在宫门外头不成吗?你这是意欲何为!”
    元烈微笑道:“我是奉旨讨逆,太子难道不知道吗。”
    太子面色疑惑,问道:“奉陛下的旨意?陛下什么时候有旨意让你讨捕逆贼了?”
    皇帝淡淡一笑,心道这个小子出了事情还要自己来兜着,分明是笃定了他不会袖手旁观,他一挥手道:“算了,是朕给了他旨意,今夜可以带三百护卫,在宫门口随时待命。他出动他们是经过朕的允许,太子不必顾虑。”
    太子听到这里,脸色极为难看,他根本就已经看出了皇帝的意思,分明是故意袒护着旭王元烈。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不管出了什么事,父皇对元烈都毫不犹豫的偏袒!像自己明明是他亲生的儿子,却从来也得不到他的好脸色!太子咬牙,紧紧闭上嘴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李未央微微一笑,元烈这个人就是会耍赖,对自己如此,对他父皇也是如此,只会蹬鼻子上脸,叫你无可奈何。他分明是吃准了皇帝不会问他的罪,才会在宫中如此肆无忌惮。这样也好,事情闹得越大,赵家人越是没有办法收场。
    元烈用锋利的眼神环顾四周,最终看着皇帝道:“陛下,难道您不想看一看是什么样的账册,以至于赵家人非要抢夺不可吗?”
    皇帝的目光看着元烈,随后又落到郭导的身上,无可无不可地吩咐身边太监道:“呈上来。”
    郭导毕恭毕敬的将一直护在怀中的账册放到了托盘之上,太监一路捧着托盘,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之下奉给了皇帝。
    裴皇后的眉目微微带了一丝冷芒,可神情还是那般的镇定,丝毫也不为所动,旁边太子的面色却已经没有那般镇定了,握住酒杯的指节也是隐隐发白。
    皇帝取过账册,太子的心也随之就是一动,同时,他心里也把裴弼骂了个狗血喷头,对方明明保证过这一次会做得十分干净利落,郭导再也不可能平安回到大都,那一本账册,更绝不会被人知晓!可究竟是怎么回事,郭导平安回来不说,现在竟然连账册也完好无损的带回来了!
    这一本账册封面是朱红色的,赫然写着“永历二十二年”几个工整的楷体字,皇帝修长的手指在封面上轻轻地拨了拨,终于掀开了一页,然后目光陡然凝在了朱笔之上!郭导大声道:“如陛下所见,今年总共拨付赵宗的军饷是二百万两白银,可是实际作为军饷在用的仅五十万两,亏空竟然达到一百五十万两之巨!”郭导的声音响彻在整个花园,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花园中早已经没有人说话,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皇帝定定地看着郭导,开口道:“这账册——你是从何处得到?”
    郭导沉声道:“这账册是从一名叫做楚良的军师手中得到,他原先是赵宗身边最为信任的幕僚,这本账册也一直收存在他的身边,可是赵宗为人最为多疑,他担心楚良会泄露秘密,于是秘密派人将他家中一十三口全部诛杀,还要杀了楚良灭口,楚良心中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假意交出一本抄本随后自尽。赵宗以为再无后患,谁知楚良却秘密的将这一本账册留在了心腹之人的手上。他的心腹便是楚家的族弟,楚绥末。楚绥末只是赵家的一个军奴,在军中并无职位,也不引人注目,他和楚良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几个人知晓,所以他才能够平安的保存这账册,一直到赵宗身死为止。随后他见我二哥被人诬陷,旋即猜到此事必定与这本账册有关,他就带着这账册悄悄潜逃出了军营。当时赵祥和正忙于缉捕我二哥,对一个小小的军奴逃走之事并没有放在心上,当他得知原来逃走的军奴和楚良有密切关系之时却是已经晚了。”
    “后来他们的确派出了人来追杀他,只不过楚绥末谨慎小心,一路潜藏在难民之中逃到了贺州,我在贺州找到了他,才得到了这一本账册。请陛下明鉴!”
    李未央垂首看着眼前的酒杯,酒液在月光下散发出淡淡荧光,事实上,郭导这话说一半留了一半。他在信中说,那个逃跑的军奴已经被赵祥和诛杀了,而这本账册上头记载的也只是只言片语,证据并不十分的充分。当然这件事情太子和裴弼并不知晓,他们真的以为这楚绥末还是想方设法送出了账册,并且就在郭导的手中。
    郭导眼眸深沉,一字字道:“此事牵扯到朝中大臣,一个处理不好,就会使刚有起色的赫赫战场胜利化为泡影,所以这本账册必须让陛下第一个瞧见!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有陛下的照拂,赫赫边境才不至于重新陷入动荡,战火中的百姓也方能够平安,悉陛下明断!”
    他面色十分镇静,说话也很有力度,众人瞧在眼中,不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大家都知道郭家的五位公子中,郭大稳重,郭二骁勇,郭三狡诈,郭四敦厚,唯独这郭五公子,风流有之,潇洒有之,却从未听说有什么贤名。可是如今看来,着实是个人物。不但会说话,连拍马屁的功夫都是炉火纯青,第一次见到皇帝,就说出如此有水准的话,真不知道郭家是烧了什么样的香火,竟然有这样一个出众的儿子。
    皇帝良久未言,齐国公紧紧盯着他,心中想到这一出戏还是有些冒险,若是陛下执意不肯处置,那郭导可就犯了死罪。他正预备加一个砝码,却突然听见“啪”的一声,皇帝将那一本账册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郭导心头就是一跳,不禁拧起了眉头,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是多么的紧张,只有李未央。事实上,在郭导传回来的那一封信上,已经将一切向李未央和盘托出,他所找到的证人已经被对方暗杀,所谓的账册也不过只有三分之一,而剩下的三分之二早已经被对方纵火焚烧了。他根本没有实在的证据,今天这一局,不过是铤而走险罢了,若是皇帝不认这本账册,或是他觉得证据不够充分,不肯追问赵家人的罪过,那这件事情就等于是白忙一场。
    郭导不禁咬紧了牙关,他没有看向李未央的方向,更没有抬头,李未央却是神色如常,旁边的阿丽公主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袖道:“嘉儿,现在怎么办?”
    李未央面上没有一丝的变化,慢条斯理地道:“公主不必着急,证据或者不充分,端看陛下的圣意而已。”
    皇帝的个性,李未央可以揣测一二,就目前看来,他正缺一个向赵家……不,是向裴家发作的借口!这可不就是瞌睡送枕头么!李未央的面上含着一丝清明的微笑,食指下意识地抚了抚无名指上的镶水玉琉璃扳指,动作十分轻柔。而那边的郭导虽是神情淡然,却是极力忍住心头的不安,只有李未央注意到,郭导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栗着。
    皇帝面色阴沉不定地看着众人,却是一言不发,气氛僵冷。
    就在这时候,元烈眼中闪过一丝幽光,上前一步大声道:“陛下,如今已经有了物证,而刚才那赵祥和和裴忠的举动也证明了他们意图想要谋取这证据,若是这本账册不是真的,他们何至于如此惊慌失措,要在宫门前动手呢?这正好验证了郭公子所说的话,当初郭衍也是因为发现了这本账册才会受到构陷,请陛下早下决心!”
    皇帝此时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详细,看元烈此次的行动,目标分明是要证明赵家人的罪过。他冷冷一笑道:“年轻就是好啊,有冲劲没有顾虑,什么也不想、不说、不动,就敢往宫里闯!你说是不是啊,齐国公?”
    齐国公连忙站起身来,恭身向陛下行礼道:“请陛下恕罪,小儿无知,惹怒了陛下,还请陛下宽宏大量,看在他一片忠心体国之上,原谅了他的莽撞,若真要降罪,请陛下降罪于我,是我教子无方,才使得他如此胆大妄为!”
    太子冷笑一声,如果皇帝不认这本账册,现在郭导手头又没有人证,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办法落赵家的罪过。
    谁知下一刻,皇帝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声音中丝毫不掩饰快意道:“好,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说着,他的眼睛眯起来,起初神色还算得上平静,慢慢的,眼中变得冷厉无比,他久居深宫,不喜欢上朝,可是对于权力的把握,却比任何人都要牢!其秘诀,无外乎对于每一方势力的牢牢掌控!这一个账本,只剩下原先的三分之一,也就是说并不足以证明赵宗贪墨军饷的罪过,又没有人证,自己若是偏袒赵宗,大可以当做一无所知,告郭导一个诬陷忠良的罪过。只不过,裴家的手伸的太长,已经超过了他能容忍的范围,这一根多出来的藤蔓,还是及早砍掉为好!
    皇帝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既带着些赞许又带着些难以掩饰的怒气,厉声道:“真正落在军队身上的不过是五十万两,剩余的一百五十万两——”说着他重重怒喝道:“全都流进了他赵宗的腰包!一个小小统帅,天子之臣,何其贪婪,何其狂妄,简直是无法无天!”
    众臣一惊,全部起身,纷纷跪下道:“陛下息怒。”
    李未央微微一笑,及时低头,掩住了眸子里的嘲讽。果然,她所料不错,皇帝就缺这么一个处置赵家的借口,这一局固然冒险万分,但她还是赌赢了!
    皇帝的胸口剧烈起伏,脸色也是异常的难看,雷霆之怒道:“竟然敢侵吞巨额军饷,赵宗这个老东西死得好!”
    向来皇帝说话都是十分的平和雍容,众人此刻见到他说出如此粗俗的话,显然是怒到了极点,谁都不敢吭声,连头都不敢抬,哪怕是所有的女眷都离席站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所有人之中,唯独裴皇后还坐在原地,高贵从容,面上似笑非笑。
    “这个老鼠,毒虫,流氓,国之蛀虫!”皇帝大声地咒骂道,脸上的肌肉狰狞的抖动,几乎可以说得上破口大骂。所有的臣子都噤若寒蝉地匍匐在地,头垂落在地上,哪怕是太子,也是一声不吭,生怕成为皇帝发作时的牺牲品。
    皇帝看到众人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厉声道:“把赵家的那些畜生都给朕压上来!”
    元烈一挥手,护卫立刻把赵拓、赵祥和以及裴忠一同押了过来。
    赵拓已到近前,身上朝服都皱在了一起,仿佛受了委屈的模样,伏地叩首道:“微臣参见陛下,陛下救命啊!旭王殿下什么不说就闯进朝房,捉了微臣要面君,微臣冤枉啊!”
    皇帝冷哼一声道:“赵拓,你知罪吗。”
    赵拓抬起头来:“臣历三朝,现在又侍陛下,只知道忠心为朝廷办事,不知道有何罪过。”
    “赵拓,好一个巧言令色的人,你协助你大哥赵宗叠施奸谋,贪墨军饷,图谋不轨,此为谋逆之罪!”
    赵拓吃了一惊,立刻又叩首:“臣现为中书令,一直按照陛下指令行事,从无逾越!再者赵宗是微臣的大哥,与我为至亲,确实常来常往,然而微臣相信大哥的人品,他是被人诬陷,什么贪墨军饷,纯粹是子虚乌有!陛下,微臣实在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偏帮郭家!微臣替大哥叫屈,替自己叫屈,替赵家叫屈啊!”
    皇帝阴冷一笑,喝令道:“把这老贼拉出去!严刑审问,一定要查出幕后主使!”
    赵拓心头这才惶恐起来,他原指望裴后开口,可半天都没等到,听皇帝口气,知道今天不能善了,立刻老泪纵横,在那里叩首不已,哀求道:“陛下,请念老臣为国忠心办事多年,饶老臣一条活命,臣愿削职为民,永不返京!”
    可是,众禁军在皇帝的指令下,上前如同捉猫一般就要捉拿他,赵拓这时候更加慌了神,他竟然不顾颜面,死死抠着地面上的青砖,指甲都断裂了也还不肯松手,大声道:“陛下,陛下,饶命啊!”
    李未央的面上划过一丝冷淡的笑意,目光却是笔直地盯着裴后,如今就是一个大好机会,只要裴后开口求情,她就能拖裴家人下水!快!快!赵大人你可要叫的更加凄惨一些才好,让裴后不得不开口,我才好进一步动手!
    裴后目光阴冷地盯着这一幕,眼睫动了动,似乎就要开口。
    关键时刻,皇帝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头,闭目仰天,喘着粗气,一下子坐在了御座之上。
    看来皇帝真是头痛症犯了,李未央紧紧皱起了眉头,他这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一发怒,就会如此的可怕。
    裴后看了皇帝一眼,目中划过一丝冷芒,却是突然坐稳了位子,毫无再开口的意思了。裴后不动,太子不动,裴家人自然不敢动,事实上,对于喜怒无常的皇帝,大家都是十分的害怕,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这时候,赵祥和和裴忠都是吓得够呛,赵祥和大声道:“陛下,微臣父亲和伯父都是冤枉的,微臣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您不要听郭导在这里胡言乱语,诬陷忠良!”
    显然,赵祥和还是不肯认罪,虽然对不能把裴后彻底拉下水感到遗憾,可到了如今,再没有留下赵家人性命的必要!纵然审问,也是什么都问不出的!元烈冷冷的一笑道:“陛下,古来不用重刑,犯人是不可能说出实情的!”
    皇帝头痛得目眦欲裂,面上越发恼恨,冷笑一声道:“把铁笼抬上来。”
    众人一听,面色都是一变。只见到太监们很快抬上来一只黑黝黝的笼子,足有一人高,顶部只有一个能容纳头颅的小口,边缘上竖有数个小木橛,此笼上粗下尖,看起来十分古怪。皇帝冷冷一笑道:“你们看这东西如何呀。”
    众人面色都是巨变,却是满场静寂,谁都不敢言语。阿丽公主问李未央道:“这是什么东西?”
    李未央轻轻蹙眉,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也没有见过。”
    郭夫人面色却是微微发白,她轻声道:“这铁笼乃是陛下首创,十分的可怕。”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皇帝大手一挥,已经有禁卫将赵祥和硬生生置于笼中,将那木橛向内渐推,还未多久,只听见赵祥和厉声惨叫起来,声音凄厉的仿佛穿透云霄,带来一种毛骨悚然的战栗之感。紧接着他的头顶露出一个汤勺大小的窟窿,护卫拎来一个铁桶,竟然将一大勺滚烫的油灌进赵祥和头顶上的窟窿,转瞬之间,他的头顶开始冒起缕缕青烟,滚烫的油在里面咝咝作响,赵祥和被疼痛折磨的拼命挣扎,怎奈身体被死死压住,无法动弹。折磨到这里,皇帝一挥手,木橛又逼近三分,众人眼睁睁看着一缕白色的脑浆竟然从赵祥和的脑中迸发,穿透笼子,向天空喷射而出,那人片刻之中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
    皇帝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向着裴后道:“皇后觉得此笼如何呀。”
    裴皇后只是温柔微笑,矜持地说了一句:“一次两次尚可使用恐吓手段,若长此以往,其法就会不灵验,陛下将来还是要换个法子。”
    皇帝眼中戾气极重,只是勾起嘴角道:“皇后放心,我的刑法甚多,你不用多虑。”
    皇后淡淡一笑,面上却是一派平和。
    寻常刑部问案,一般都用速成之法,白日不许睡觉吃饭,晚间不许睡觉打盹,万一犯人熬不住,审讯的时候务必敲扑撼摇,不许他们入睡,用这种法子,往往只有三成的人会开口。若是对付剩余不开口的人,刑部就会用一些审讯的非常手段,铁夹,棍棒,鞭子,蜡烛,辣椒水等等东西,而这眼前的铁笼,则是目前刑罚之中最为可怕的一种。所有人看到那种脑浆迸出的场面,都会闻笼色变,很多人连看都不敢看,都会急忙招认。所以,这笼子效果奇好。
    阿丽公主看到这一幕,早已经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面上也是十分的恐惧,李未央转头看她,柔声安慰道:“公主不必害怕。”
    阿丽公主见李未央神色不变,没有丝毫的恐惧,她不禁开口道:“嘉儿,你胆子也太大了,依我看,你们这位皇帝,他真是个……”
    她的话没有说完,李未央却向他摇了摇头,示意她谨慎小心,阿丽公主面色一变,赶紧住口。在她看来,这喜怒无常的皇帝简直是一个妖魔,对于惹他不顺心的人,没有丝毫的容情。
    皇帝冷笑一声道:“如此看来,既然赵家是贪墨了军饷,那郭家的儿子必定是冤枉的了,众爱卿以为如何呢?”
    现在这种局面,谁敢说半个不字呢,于是所有人皆伏地山呼万岁,称颂皇帝的圣明。
    皇帝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十分厌倦地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说着,他已经转头离去了。
    所有华服宝带的文臣武将,并无数女眷都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皇帝的眼中,也不过就是满满的倦怠与漠视。
    李未央抬起头来的时候,只听到皇帝的嗓音里含有笑意,如同任性的人期待着恶意的游戏,随即只剩下他那一件飞扬的袍子,仿佛一对巨大不祥的羽翼,一闪而逝。
    宫中女眷也纷纷退去,裴皇后最后一个站了起来,她的面上始终是十分平静,没有丝毫的怒容。李未央真的很想知道此刻的裴皇后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惜她知道,没有人能够猜透对方的心思。
    众人都是噤若寒蝉,目光怔然地看着皇帝退去,这一个人在他们的眼中等同于噩梦。这许多年来,皇帝不是没有作为,简直是太有作为了一些,他每一次的举动,都会让人觉得十分的干脆利落,而且惊恐。这惊恐二字,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适宜放在一个皇帝的身上,他的行为,实在是跟自己的身份过于不相称。等到皇帝皇后和诸位妃子都离去,大臣之中才炸开了锅,立刻便有人起身向齐国公恭贺道:“恭喜国公爷了,你的儿子这一回可是洗脱罪名!”
    是啊,既然有罪的是赵家父子,那郭衍自然是无罪的,现在他只需要一道赦令,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回到大都,恐怕还会官复原职呢。
    齐国公听到这样的话,面上却没有多少惊喜之色,只是淡淡地道:“承您吉言了。”说着,便转身离去。来人讨了个没趣,转头便与人道:“你瞧这国公爷,可真是深藏不露啊,谁知道他家老五竟然还能虎口拔牙!”这样说着,一众人等都纷纷窃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之中,或多或少都流淌着那么一些酸意和畏惧。
    郭家此次作为,一是有旭王撑腰,二是得陛下支持,所以才能进行得如此顺利,当然,赵家人过于轻信也是一个方面。若非他们没有发觉郭家人是有意设了圈套引他们上钩,何至于会被当场捉住,怎么都被办法洗脱自己的罪名,真是一帮傻蛋!人们在笑的同时,也不免为郭家人这个计策暗中叫好,证据不足,那没关系,挖个坑让你自己跳进来不就人赃并获了吗,这种鬼招也不知道是谁出的……
    而这时候,李未央也起身向外走去,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哼,李未央脚步不停,微微一笑道:“裴大公子以为如何?”
    一直坐在人群中不动声色,静观局势发展的裴弼淡淡一笑道:“引蛇出洞,真是个好计策。”
    李未央点头,侧目道:“难道裴公子没有事先预料到么?”
    裴弼看着朗月,长叹一声道:“就算我已经预料到了又如何,那赵家父子究竟是刚愎自用,不肯全然听我的指挥。也是他们命中有此一劫,我也莫可奈何呀。”他这么说着,面上倒不像是有多遗憾,可李未央知道,现在裴弼的心里一定是恨毒了自己,他面上越是云淡风轻,心里越是怨气横生。
    这一出局是裴弼与裴后共同布下的,裴弼设下圈套诱骗赵宗陷害郭衍,再杀了赵宗将一切栽赃到郭衍的身上,随后启用纳兰雪这一颗暗桩,意图将整个郭家人一网打尽!这一出局,布得甚妙,环环相扣,不愧是下盲棋的高手,其中还带了一丝裴后的影子。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裴大公子,可知道纳兰姑娘已经殒命了吗?”
    裴弼冷冷一笑道:“不过是一颗棋子,何足挂齿。”
    此时他们已经步出了花园,月光明晃晃的扎人眼睛,李未央笑了笑,神情安然惬意道:“这世上最难算计的就是人心,纵然是棋子,一旦她有了自己的意志,也会脱离棋盘,你说对不对?”
    裴弼冷冷一笑道:“是啊,本来让她执行的计划,可不仅仅是那一封密信。”
    李未央在这一瞬间突然停住了脚步,脑海中猛的窜起了一个念头,脱口道:“你们原先还想用纳兰雪来杀我,对不对?”
    裴弼的眼中无比阴冷,嘴角却含着一丝戏谑的笑,唇角一撇道:“是啊,你猜得不错,原本我是想要让她这么做的。”
    李未央大概也能窥知一些对方的意思,一方面从外围包抄郭家,另外一方面从内部渗透,让郭家人自相残杀,自断臂膀。同时,还要让纳兰雪挑拨自己和陈冰冰以及郭家众人的关系。事实上,纳兰雪做得很好,她成功的离间了郭陈两家。若非李未央早已在郭家站稳了脚跟,只怕郭家的其他人也会因为李未央对纳兰雪的偏帮,而对她产生怨恨,这样一来,更可以疏远李未央和郭家众人的关系,让李未央在郭家众叛亲离,无所依靠。最后,只要纳兰雪在李未央的饮食之中下一点药,她还有命在吗?李未央是很谨慎小心没错,可纳兰雪毕竟医术高明,她在衣物茶水中,甚至在其它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留心,就能够对李未央动手!
    李未央嘴角衔起一丝轻笑道:“看来,我也小看了裴大公子,这一出局,布得是天衣无缝。”
    裴弼冷淡地一笑道:“再天衣无缝的计策不也被你看透了吗?今日天底下的风光,全让郭家占去了!”他眼角一缕清光掠过,李未央便听出了嘲讽之意。
    李未央目光清冷:“你们将我的心思算计得如此准确,选择的人也是恰到好处!只不过,用了这样的招数,就不可能再用第二次,我真的很想知道,裴家到底要如何扳倒郭氏!”
    裴弼微微一笑,自信道:“那就请郭小姐拭目以待吧。”
    李未央并不在意,只抬起清亮的目光与对方平静相视,裴弼最恨她这种神情,眸中掠过一点锐利的星火,随即又转头冷声道:“告辞了!”说着,已经快步地向园外走去。
    月光之下,元烈轻飘飘地走到了李未央身边,微微一笑道:“今天这件事情办得还漂亮么?”
    李未央瞋他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真是够冒险的,连我都为你捏了一把冷汗,若是刚才陛下不肯站在你的身边,你又要如何呢?”
    元烈似笑非笑,神情自若道:“我既然敢这么做,当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即便他不肯认账,我也有法子逼得他认了!”
    李未央瞧他神色自信,不禁轻轻一叹道:“我看陛下是要被你气死!”
    元烈笑道:“气死也就罢了,他那样暴烈的性子,谁也受不了!”
    这一对父子,真是谁瞧谁都不顺眼,却又彼此那般的在意,李未央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们两个这种诡异古怪的关系,细细思量起来,他们恐怕是这天底下最奇怪的一对父子了。
    回到郭家,李未央却送走了元烈,随后含笑立于门户之外并不进门,赵月在旁边等候着,一直等到郭导进了门,李未央才上前微笑道:“五哥一路辛苦。”
    郭导只将头轻轻一点,微笑道:“有旭王的掩护,我这一路走来,还算顺利。”
    李未央不再多言,事实上她早已知道,郭导在这一路上遇到无数次的暗杀,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个军奴,得到了账册,可却偏偏还是丢了证人和三分之二的证据,唯独的三分之一本账册还是他从大火之中抢救出来的,若是有一点不慎,郭导就不可能再回到大都来,他的这份拼命,足以让人动容。
    话还没有说完,郭导却仿佛心事重重道:“我已经听说了纳兰姑娘的事。”
    他一开口,李未央便收敛了笑意:“是四哥说的吗?”
    郭导露出恳切的神色道:“我初时观那纳兰雪的神情便觉得她有点奇怪,可却说不出究竟有哪里奇怪,我想嘉儿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依你这么聪明的人,本不至于被她迷惑。”
    李未央被说中心事,心头掠过一丝惋惜,口中却是实话实说:“我不是被她迷惑,而是因为我对她产生了同情和亲近之意,以至于这样的感情最终蒙蔽了我的心窍,使得我没有办法怀疑她,或者纵然我怀疑了,也会不断的劝说自己相信她有苦衷。”
    郭导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开口道:“你也是用心良苦。”他们两人之间气氛十分和谐,郭导的眼中始终有熠熠的光泽。
    李未央微微一笑,已经与他两人并肩向内走去,郭导面色白皙,五官文秀,那一双乌亮的眼睛落在李未央身上,只专注的看着她,李未央心中一动,目光依旧淡然平静。郭导心中顿有暖意,柔声道:“你和旭王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五哥还欠你一句祝福。”
    李未央一怔,可见郭导神情中带着笑意,她这才放下心来,开口道:“我只怕父母亲还不能同意我们的婚事。”
    郭导摇头道:“阻力不在父母亲的身上,只要你好,他们断然没有不同意的,只怕宫中的惠妃娘娘和静王那儿……”
    郭导说到这里,李未央却是不以为然道:“此事暂时还不必提,等到合适的时机,我自然会向父母亲禀报的,到时候,我若真是要嫁,谁也阻拦不了我!”
    郭导点了点头,李未央的性情他是很清楚的,静王从未曾入她眼中,又何足惧哉?
    在那乌发的掩映之下,隐约露出李未央脸上白玉般清冷的光泽,郭导的目光带着怜惜,轻轻的拂来。李未央的发间插着一根玉簪,衔着亮盈盈的坠子,在灯火璀璨的映衬之下,摇曳出透明而冰冷的光,不知不觉间,隔绝了他的目光。
    静默片刻,郭导突然正色道:“现在我只担心二哥他……”
    李未央想了想,以旁观者的冷静道:“如今虽然二哥已经洗脱了冤情,但如何让他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才是最重要的,毕竟,在陛下的赦令到达之前,他还是一个罪臣。”
    郭导心头已经十分畅快,大声笑道:“不管如何,今天这件事情终于是大获全胜,咱们应该好好庆贺一番!走吧,现在就去见父母亲,向他们禀报这个好消息!”
    “还需要你禀报吗,刚才在宴上大家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李未央知道他是要刻意营造一种轻松的气氛,便微微一笑道:“现在他们正高兴着,要将一切禀报给祖母知晓,咱们快去吧。”
    第二日,皇帝的赦令便下来了,与此同时,郭衍和齐国公一起进宫向皇帝负荆请罪,并说明当日逃走的原因是被人追杀。既然郭衍已经不是钦犯,那郭家窝藏他的罪名也就不复存在。尤其郭衍向陛下陈述当时战场上的实情,令得陛下更为震怒,竟将赵家一众官员全部革职查办,凡涉及贪墨军饷的人,一概斩首,其余人等,流放三千里。
    这样一来,皇帝不但将郭衍官复原职,而且大加赞赏,赐以重金,好好抚慰了一番。可是回来以后,李未央瞧见郭衍神色却并不见多么的欢喜,她的心中不免起了些微的顿悟。
    等到皇帝颁旨的第二日,郭衍即将返回边境之时,郭家人却突然发现,二公子失踪了。郭夫人在郭衍的房中仔细查看了一番,却见到郭衍连一件随身的衣服都没有带走,不禁落寞地道:“这个傻孩子,究竟去了哪里呢》”
    李未央叹息一声道:“若是想要知道二哥去了哪里,其实并不难。”
    郭家人一时都抬起头看着李未央,露出诧异的神情。李未央含着一丝温和的笑容,摇头叹息道:“去瞧一瞧纳兰姑娘的骨灰还在不在,若是不在,那二哥就是带着纳兰姑娘远行去了。”
    郭夫人转念一想,瞬间懂了儿子的用心,她的面容也浮上了一层明暗不定的阴影,人生如此,常常错了一次就错了今生。原本那么相爱的一对璧人,却是被迫分开,郭衍终究是愧对于纳兰雪的,所以这一次当他已经洗脱了罪名,不再会连累家族之后,就挂印而去。陪着纳兰雪的骨灰,畅游天下,再也不知所踪。
    从前,他曾经为了郭家背弃纳兰雪,如今他又为了纳兰雪永远的离开了郭家、郭夫人长叹了一口气,转而惊觉,也许这一回他的儿子是要做真正的自己,不再执迷于家族的束缚了,这对于他而言,未必不是一种幸福,纵然如此,郭夫人不自觉的泪流满面。
    当他是郭衍的时候,只能选择家族。但当他不再是郭衍了,他一定会选择纳兰雪。李未央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轻轻地揽住了郭夫人的身体,柔声道:“母亲不必担忧,你还有我们呢,是不是,五哥?”
    此时,郭导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袍,潇洒地倚在门边,嘴角上扬,呈现优雅的弧度,他微微一笑道:“母亲,你还有我们。”
    李未央温柔地看着郭夫人,心中却是闪过无数念头。可惜这一回裴后过于狡猾,不肯开口为赵家说项,否则倒霉的定然不只裴忠一人!但——赵家不过是开胃菜,现在就该拿裴家开刀了!敢用纳兰雪来算计她,就要做好付出百倍代价的准备!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4 21:54:47
    249 蝼蚁必死
   
    大都太子府书房,茶水已经上了很久,上好的碧螺春,只不过此时太子并没有心情品茗,反倒任由茶中的热气一点点的没了,眼睛还是笔直地盯着那浮浮沉沉的茶叶,神色阴晴不定。
    裴弼跪在一旁,只是垂着头,不言不语。太子冷哼了一声,重重的将茶盖落在了茶碗上,往日里他和裴弼兄弟相称,关系走得极近,可是此刻竟然也掩饰不住脸上的怒意,不管裴家是多么的显赫,但终有一条,裴家的兴盛将来还要系在太子的手里。所以,他和裴弼感情再好,一旦遇上大事,太子也是主子,裴家还是奴才。
    太子冷声道:“瞧你办的好差事,连累我在母后跟前也没了脸面!那赵宗父子可真是蠢东西,百般授意计划,却还是毁在了他们的手里!你不是说过,一切尽在掌握吗?怎么硬生生的让这赵祥和闯下了泼天的大祸,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到底是怎么办的事!”
    裴弼声音十分的恭敬,他压低眉眼,低声道:“回禀太子,那赵祥和原本是在我掌握之中,可是此人愚钝不堪,过于自信,才会上了李未央的当,误以为那郭家的五公子果真带了不利于他们赵家的证据进宫要告御状。一旦牵连到了赵家的利益,纵然是我再三告诫,他也不肯相信,只以为我们是诚心看他的笑话。大宴之上,我早已着人看住了他,可是派去的人却被人故意阻挠,如今瞧来早已是一场圈套。从那郭导出京开始到他回来,以至那一封报来的密信,李未央心计终究不浅!”
    太子闻言并不曾减缓了怒气,声音更加冰冷:“亏母后还那么赞赏你,说你是第一等的谋士,眼前却被一个女子耍得团团转!”在太子的眼里,李未央不过是一个闺中的女子,可正是这个女子,心思狡诈不说,还接连毁了他好几桩大事,怎么不叫他心口郁卒!他忍住气,沉声道:“从她刚回郭家开始,就不断的惹事,总是跟裴家对着干不说,眼下居然又闹到我身上来,真把我当成软柿子捏了!”
    原本今天是中秋佳节,按照惯例皇帝会给各位皇子和朝中大臣不少的赏赐。可是闹了这么一出,各家都是噤若寒蝉,就连太子也没了脸面,尤其是皇帝临走之前看太子的眼神,他每次回想起来总觉得冷飕飕的,心中不禁更加不安。事实上自从户部事发之后,他虽然没有受到皇帝的责罚,可是也能感觉到皇帝对自己总是格外冷淡,所以也就越发胆战心惊。
    好容易最近这件事终于平息下来,太子也能够腾出手来收拾郭家,却没想到反过来为对方所钳制。赵宗该死,赵祥和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可偏偏不该是这时候死!现在所有人都怀疑这件事情和裴家有关系,裴家下了水,太子的手上又怎么能干净?太子早已开始协理政务,但是圣意难测,若是郭家再这样与他对着干,怕是他的储君之位可就又不稳当了。
    裴弼原先设计了这一出局,借着纳兰雪的手,可以将郭衍收拾掉,还能够借由谋逆一事将郭家整个端了,到时候李未央自然也会跟着倒霉,可是没有想到顷刻之间整个局势都变了。
    裴弼最是知道李未央有手段的,心中想到她必然还有后招,不由便有了三分警惕,提醒太子道:“殿下,这李未央心思叵测,最擅长阴谋狡诈之术,依我看最近这一段时日,殿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太子原本快要平息的怒火被一句话撩起来,恼怒到了极点:“你和母后一样,就会劝我隐忍!安国的仇还没报,眼看着郭家在朝中又混得风生水起,难道你就让我这么眼睁睁看着,总有一天倒叫他们扶了元英登基,我这太子连性命都要没了,到时候我看你裴家又会如何!”
    裴弼瞧了太子一眼,面色一变道:“是我一时失言,请太子息怒!”事实上这位太子多年来深受裴后教导,可谓是文武双全,机智沉稳,从各方面看都是继承大统的完美人选。可惜最近他被李未央逼得很没耐心,在顺风顺水的时候隐藏的一切缺点也都表现了出来……裴弼沉默半响,才微微皱眉道:“殿下,不管我们如何动作,若是不能动摇陛下对郭家的圣眷,终究是没办法拿他们如何的。”
    太子一怔,目光瞬间变得幽冷:“你的意思是陛下一直在护着郭家吗?”
    裴弼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阴沉:“从今日宴会之上陛下的举动看来,的确说明了这一点。他要留着郭家借以牵制裴氏,哪怕我们栽了一个谋逆的罪名到郭家人的头上,陛下也不会轻易相信。瞧他这一回对郭家人宠幸万分,否则也不会在月初就恢复了郭衍的将军之位,又赐给郭家不少的礼物。这郭衍不声不响挂印而去,御史纷纷弹劾,齐国公进宫请罪,皇帝非但不怪罪,还觉得郭家受了很大的委屈,又是一番赏赐下去……不过,殿下也不必忧心,郭家如此树大招风,实在让人厌弃,咱们不妨偃旗息鼓,且看别人收拾他们。”
    太子听了这一句话,还有几分不解,可是见裴弼一双眸子闪过阴沉之色,面上又是十分狠辣,太子脑海中一道闪电猛地划过,突然惊醒,抑郁一扫而空,不由拍案笑道:“对对!裴弼,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没错,郭家声势越大,却是烈火烹油,如今他和陈家已然决裂,又这么高调公然对付赵家,偏偏陛下还作出维护之态,已然逼着郭家犯了众怒。这么多世家都不是吃干饭的,他们要做肱骨之臣,自然会有人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裴弼看到太子笑到这般得意,便清楚知道太子是动了浑水摸鱼的意思。
    良久,太子冷静下来,脸上换了舒缓的笑意,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咱们不该在郭家圣眷正浓的时候上去自讨没趣,应该好好合计合计,怎么才能让有心人对郭家起意,代替我们动手!”
    裴弼躬身应了一句,随即从太子书房内退了出来,走到台阶之上。一接触到夜间深冷的空气,裴弼重重咳嗽了两声,强行压住胸口那铁腥之气,冷笑了一声道:“李未央,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你且慢慢等着瞧吧。”圣眷,什么是圣眷,最靠不住的,就是这位陛下,明面上的庇护,未尝不是有心送你们郭家入死地。他一边冷笑着,一边快速地下了台阶,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三日之后,郭惠妃突然下了一张帖子,邀请李未央入宫去品茶。事实上,惠妃娘娘自从回宫之后,已经有许久不曾做过如此的邀请了。而且这一回,不是请郭夫人,是点名指了李未央入宫,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与她说。李未央知道此事后,便立刻禀报郭夫人,郭夫人替她细心打点一番,仔仔细细,安排得妥帖,随即安排人手跟着李未央入宫。
    李未央在郭惠妃的门前,遇见静王元英迎面而来。他们站在彼此唯一道路两端,避无可避。李未央只是微微一笑,站在原地看着元英快步向她走来。
    “嘉儿。”元英声音十分的和缓,就如同他人一样,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不愧为朝中著名的笑面贤王。只是李未央听来,他春风得意的眉眼之间,却暗暗藏了一丝抑郁之气。事实上如今太子权势虽盛,可却也拿静王元英无可奈何,虽然齐国公不肯公然支持他,可郭家的存在本身对他而言就是一种倚仗。再加上他长袖善舞,善于笼络人心,私底下很是拉拢了一批臣子,也有很多忠于他的幕僚。如今的静王元英,应该是野心勃勃想要和太子一争长短的,那么,他的这份抑郁之气又是从何而来?
    李未央不动声色,侧身行了半礼。
    元英看着李未央,眼神里有一分恍惚,这个女子本该是他的未婚妻,若是没有旭王元烈,郭嘉自然就该是他的,他心中的不甘渐渐的涌上眼底,可惜元烈却是存在的。正因为这么一个人,不光是郭嘉婉拒,就连其他的人也不再帮着他。
    而近日里,元英又发现皇帝看着元烈的神情总是十分的复杂,那冷厉之中有一抹他从来也不敢奢望的慈爱,心头不禁对元烈更加愤恨,一直是这样,明明应该是属于他的,元烈偏偏要来抢,郭嘉如此,父皇如此!总有一天,他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元英笑容如同春风,可是他的眼底却出现了一道光芒,势在必得,虽然闪得很快,可是李未央是何等敏锐之人,她立刻就发觉了元英神情的不自然。她不禁摇头叹息,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想要名利双收。江山,美人,什么都想要,可是却不知道舍得舍得,先舍而后得,有所舍,才能有所得,可是每一个人,都会忘记这一点。自己该说的已经说了,对于静王元英的行为,李未央没有办法控制,她早已经知道这世上什么都能控制,偏偏人心,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得的。静王的打算其实很简单,打算在争得地位之后,再来迎娶她,可惜李未央此生是绝对不会再入宫的,所以她面上只是客套的笑容,压根就不在意静王所思所想。
    元英知道眼前这个人目前是舅父舅母的心头宝,是他很需要的人,必须拉拢,而不是让她对自己产生警惕之心,所以他微笑道:“今日是母妃召你进宫的吗?”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是,惠妃娘娘说是召我来闲话家常。”元英闻言,眸光中锐芒再现,也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就侧身绕过。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都是笑容得体,举止疏离,却是向不同的方向走去,犹如两条本来就不相交的线,只是短暂交汇,随即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而去,永远都没有再度交集的时刻。
    “娘娘,郭小姐求见。”宫女柔声禀报道。
    郭惠妃闻言,便立刻放下手中的茶杯,吩咐道:“快让她进来。”
    李未央进入大厅,郭惠妃已然在等待,她的神情比前些日子来多了三分憔悴,显然在宫中过得不是很顺心。李未央想到在中秋节之时那葛丽妃的艳光四射和咄咄逼人,不禁对郭惠妃的处境有了三分明悟。如今在宫中,陈贵妃已然和郭惠妃渐行渐远,宫中之人惯会看碟下菜,知道郭陈两家在前朝不睦,自然也影响了后宫,连带着翻出许多的旧事,一时引得郭惠妃门前多了很多是非。
    郭惠妃虽然有心化解郭陈两家的恩怨,可惜郭衍已经离开大都,那陈冰冰也是终日闭门不出,听说陈夫人很是为此事找贵妃娘娘哭闹了几回,此时郭惠妃召了李未央来,多少也有商议此事的意思。她看着李未央,轻声道:“嘉儿,姑母知道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所以这一回想问问你的意思,是不是派人寻衍儿回来?”
    李未央瞧着郭惠妃,不禁摇头,郭惠妃见她神情淡漠,觉得有些奇怪。事实上郭惠妃的意思并不难理解,她久在宫中,自然知道朝中权势倾压,郭陈两家根深叶茂,来往频繁,这么些年来互相都有了些说不得的把柄在对方手里,陈家不动,郭家自然也不动。但是冤家宜解不宜结,郭惠妃总觉得郭衍和陈冰冰是一对佳偶,何至于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关于纳兰雪的事情,郭夫人曾经来过一封信,向郭惠妃仔细的解释。可是郭惠妃终究没有见过纳兰雪,没有那么切身的体会,只是觉得兄嫂这件事情办得十分糊涂,不论如何爱惜儿子,愧疚于纳兰雪,也总该考虑到两个家族之间的切身利益,何至于一下子就闹得满城风雨呢。
    现在郭衍挂印而去,不知所踪,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他寻回来,然后想法子撮合他和陈冰冰再续鸳盟,只有这样郭陈两家才有再度联合的可能,也不至于给裴家可乘之机。最重要的是,让郭家的子弟漂泊在外,郭惠妃觉得十分不妥当,哪怕郭衍不肯再和陈冰冰在一起,也不该就这样消失无踪。
    李未央当然看懂了郭惠妃的意思,只不过她却并不赞同:“祖母原先也想派人去寻找二哥,只是却杳无音信,母亲和父亲的意思是就这样让他去吧。”
    郭惠妃不禁变色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郭家的儿子就任由他流落在外吗?”
    李未央心底亦非无动于衷,只是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既然郭衍已经一去不回,他们硬是追回来又有什么用?所以她不过语调轻缓道:“二哥志不在此,即便强行留下他在大都,他也是不可能再和陈冰冰旧梦重圆的。”
    郭惠妃听到这里,嘴唇几次张开欲言,终究道:“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这么不听劝阻,难道都疯了不成!家族养你们这么多年,到了关键的时刻一个个都这么撂挑子,若是人人皆像你们这样,郭家还能撑得下去吗!”
    郭惠妃会说出这样的话,李未央并不奇怪,因为当年她也曾为了家族的利益离开了自己心爱的人,她能够为家族毫不犹豫地牺牲,自然也觉得郭衍作为一个男人更应当如此。说到底,人的价值观和处事方式决定了自己的命运,郭衍错过一次,他不愿意再错第二次,所以才会带着纳兰雪的骨灰离去,算是完成了自己过去对纳兰雪的誓言。可这一点郭惠妃是不能理解的,纵然她理解了,她也还是希望郭衍能够从大局出发,忘掉纳兰雪,回到陈冰冰的身边,做一个合格的郭家子弟,继续承担他的责任。在郭惠妃的眼中,痛苦是一时的,但责任是一世的,从每个人一出生开始,什么都可以放弃,但责任无论如何不可推卸,这才是为人之道。
    李未央抬起头,目视着郭惠妃道:“娘娘,父母亲都已经打定了主意,绝对不会再去寻二哥回来,这件事情也到此为止,再也不必提郭陈两家的婚事了。”
    郭惠妃气得面色发白,她看着李未央,几乎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的理念和郭家的其他人发生了偏差,郭陈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和联盟,竟然只是因为一个乡野女子,就这么活生生的毁了,叫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那纳兰雪,更加不能体谅郭衍的糊涂和短视!在她看来,家族的荣誉远远超过个人的幸福,若非如此,当年她的牺牲,岂不是成了笑话一场,所以,她冷声道:“刚才你已经见过你表哥元英了吧?”
    李未央点头:“是,我刚才已经瞧见静王殿下从院子里出去。”
    郭惠妃目光如飞刃一般地扎进她眼底,一字字地道:“那就好,我刚才已经让他到处寻找你二哥,务必要把他找回来,还要压着他去向陈家人道歉!”
    李未央不再言语了,要是爱情和家族让她选择,郭惠妃一定选择后者,只不过她强求每个人都和她作出一样的选择这就没什么必要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郭衍离开了家族、放弃了自己的身份也是他的选择,哀求他回来?可笑之极。
    郭惠妃看李未央低头不语,正要再说什么,却见一个小宫女恭恭敬敬走进了来禀报道:“娘娘,陈家夫人进宫了。”
    郭惠妃一愣,随即道:“她?现在这个时辰,进宫做什么。”
    那小宫女犹豫地看了李未央一眼,郭惠妃摇了摇手道:“老实说。”
    那宫女立刻道:“是,听说那陈家的小姐想不开,绞了头发去庵中修行了。”
    郭惠妃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不敢置信地道:“此话可当真?”
    小宫女脸上露出了惶恐之色:“是那陈夫人哭哭啼啼的向陈贵妃提起,因为贵妃娘娘宫中有人与奴婢交好,所以这消息才悄悄的传了过来,奴婢也不知道事情究竟会严重到怎么个地步,只听说已经受戒了——”
    那就再也没办法挽回了,郭惠妃脸色一下子转为苍白,她头疼地抚住了自己的额头,叹息道:“嘉儿,你可听见了吧,你瞧瞧,这闹出的都是什么事!”
    李未央面色沉静,虽然为陈冰冰惋惜,可她同样不会阻止对方的选择,不过语气平平道:“既然二嫂已经出家,证明此事再无挽回的余地,惠妃娘娘就不要再伤心难过,这是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郭惠妃看着李未央,欲言又止,眼底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显然对郭家人的做法是又痛心又失望,她当初那般为家族牺牲,不一样舍弃了心爱的人吗?为什么郭衍就做不到呢?既然已经舍弃了纳兰雪,就该贯彻到底,不要回头,如此这样半途而废,岂不是蠢货!
    然而李未央却深知陈冰冰伤得同样很重,她这么做不是为了让郭家人内疚,而是为了快刀斩乱麻,与郭衍彻底断了联系,这样对陈冰冰而言未必不好,将来有一天她若是想通了反倒更自在,更何况依照陈夫人的个性,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女儿在庵堂里真的待下去的,过几年等事情淡了,必定会替她择婿再嫁,总好过回到郭家触景伤情好多了。李未央语气坚定地道:“娘娘,我劝你不要再去寻找二哥,纵然你将他找回来,强行把他和二嫂绑在一起,他们两人也是过不到一起去的,一对怨偶只会让郭陈两家的关系变得更僵,反倒不如现在——”
    郭惠妃冷声道:“现在这样,你可知道陈家人在外朝也在打击郭家吗?”
    李未央慢慢地道:“郭家有一些把柄在陈家人的手中,陈家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们在外朝小打小闹,目的不过是迫着二哥回来向二嫂道歉,重归于好罢了,若是真的要有大动作,他们还没有那个胆子。”
    郭惠妃见李未央神情镇静,丝毫也不为所动,终究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我也管束不了,郭家到底要被你们折腾成什么样子,都由着你们去了。你回去以后帮我好好劝劝大嫂,让她放宽心就是。”说着,她对宫女道:“我累了,送郭小姐出去吧。”
    宫女战战兢兢地领着李未央出来,却见不到李未央脸上有半点惶恐不安的神情,不由更加疑惑。她实在是不明白,惠妃娘娘刚才明显脸色很恼怒,为什么这位郭小姐还是丝毫都不放在心上,难道她真的不担心吗?
    李未央刚刚出了郭惠妃的院子,却突然看见一个太监快步向这里走来,恭身道:“郭小姐,陛下派人来传令,说是要请您面君。”
    李未央微微蹙眉道:“陛下要见我吗?”
    那太监微笑道:“是,请郭小姐移步。”
    李未央想了想,目光微转:“我是来看望惠妃娘娘的,陛下突然召见我,我总也要和娘娘说一声。”
    那太监道:“郭小姐放心,奴才自然会去禀报惠妃娘娘。”
    李未央看着那太监神情十分镇定,心中却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预感,皇帝无缘无故召见她,这其中必定有些不妥,但在宫里还没人敢假传圣旨。她转头吩咐宫女道:“既然陛下召见,我这就得去了,你回去禀报娘娘一声。”说着,她向那宫女轻轻眨了眨眼睛,却突然低呼道:“咦,我的耳坠子怎么没了?”
    那小宫女吃了一惊,连忙躬下了身子帮她到处寻找。李未央也弯下腰,在那宫女耳畔低声地道:“你去告诉娘娘,若是半个时辰我不出来,就立刻去请旭王殿下!”
    小宫女也不傻,惯常是郭惠妃身边的心腹,连连点头道:“找到了找到了,郭小姐的耳坠子在这里!”
    李未央微微一笑,接过她手中的琉璃耳坠,心道那皇帝是个极端暴虐之人,就连元烈也捉不准他的性情,他无缘无故召见自己,可没什么好事。虽然自己并不怕死,只不过心愿未了,绝不能有什么意外。她想到这里,面上却是含笑,皇帝相召,焉能推辞?可是,总还能拖延时间。
    李未央一路随着那太监进了御书房,书房里摆的是全套的红木用具,豪华典雅,博古架上专陈文房四宝,名砚、名笔、老墨、宣纸,应有尽有。皇帝站在案前,穿一件明黄色龙袍,腰间束着全镶三色碧玉纽带,头戴一顶万丝生丝珠冠,正低头细细地看着什么。
    太监将李未央领了进去,皇帝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面色阴沉不定地赞赏道:“郭小姐写了一手的好字,结体严密而不失圆润,劲骨孕于内而超于外,庄重静美,精华内蕴,实在是难得的佳作。”
    自李未央前生被人评价为不通文墨之后,她就一直耿耿于怀,今生也勤于练习书法,如今多年过去,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书法名家,可是字体也是自成一派,极有进步,但说实话,和那些从小就精通书法的大都才女还是差得很远。她没有想到这当头会得到皇帝这样的赞赏,但这也意味着自己日常的练笔不知怎么竟然被人送到了皇帝眼皮子底下,她只是低头道:“多谢陛下赞赏,臣女不敢当。”
    皇帝却是冷笑一声,似笑非笑道:“知道朕今天召你来是什么意思么?”
    李未央见皇帝神色森然,而且眼中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寒光,心内若有所悟,面上却一派安然,恭身道:“天威难测,臣女不敢暗自揣测陛下的心思,请陛下明示。”
    皇帝淡淡一笑道:“朕原本以为你是个秀外慧中的名门千金,这才容你在他身侧,谁知却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女子,年纪不大胆子不小,竟然还敢谄媚旭王,挑唆着他在宫中动手,以致人人震惊,满朝皆怨,简直是罪大恶极!你可认罪么?”
    李未央眼里惊诧之色一闪而过,却转瞬定了神,只举目望去。
    皇帝似乎对她的沉静感到吃惊,也盯着她。明明是一个女子,又是心机狡诈之辈,可是往日在自己的目视之下,纵然连那些朝臣们都要瑟瑟发抖,她却是神情淡然,气度雍容,完全也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女。若非李未央与旭王元烈搀和到了一起,皇帝并不想对她如何。因为李未央再聪明,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小角色,他没有必要费这样的心思。见她不答话,皇帝声音顿时寒了几分:“你不说话,是不是轻视于朕,朕再问你一遍,郭嘉,你可知罪!”
    李未央只站定了望着他身前案沿俯身道:“请陛下恕罪,只是臣女不曾挑唆过旭王,更不曾扰乱过朝政,何来满朝皆怨之说?”
    皇帝冷笑一声,神色冷若冰霜道:“好,朕不妨和你说个明白。从你到大都开始都做了些什么,还要朕一一道来吗?身为女子,不知道谨守闺阁之道,竟然挑唆着郭家和裴家的争斗,又试图勾引旭王元烈,挑唆他做下没有礼法的事情。这还不够,因为你自己的私仇,甚至教唆着元烈在宫中向那赵祥和动手!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一个狐媚女子胡来!若是还有半点的脸面,就该自我了断,难道还要朕动手么?”
    皇帝神情十分骇人,只单单望着,就觉那冷意好似要寸寸侵心,叫人无处可躲,换了旁人看到他那些惩罚人的可怕手段一定会吓得腿脚发软,但李未央却只是神色从容地道:“臣女不过是个小小女子,既不懂什么诗书,也没有特殊凭仗,郭家是臣女的亲人,臣女无以为报,只能尽力让家人平安,如果这也算得上奸诈,臣女无话可说。至于元烈,臣女倒是认得,多年以前,他是李家三子,我们交情早已有之,谈何勾引一说?”她说到这里,目视着皇帝道:“又或者从小认识,交情深厚,陛下也觉得不妥当,那天底下青梅竹马岂不是都要被陛下杀光了?”
    这是提醒她曾经对元烈有救命之恩,皇帝面色一顿,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人莫名其妙地觉得胆寒:“别在朕跟前玩花样,你就不怕朕立刻杀了你!”
    李未央微微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既然想要杀人灭口,臣女也没有办法,只是想要请陛下动手之前,请先想一想元烈,他若知道我死于你手,会如何看待陛下?”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个皇帝却非常喜欢欣赏别人在临死之前的恐惧之态,李未央对他的这种心思早已摸得一清二楚,她若此刻求饶,恐怕他立刻就会杀人,但她毫不畏惧,他反倒会顾忌三分。
    皇帝听得面色凝冷,周身戾气勃发,看向她的目光瞬间如苍鹰瞰兔,寒戾不已,终究冷冷一笑道:“原本朕也不想与你计较,可你妨碍了大事,哪怕脏了朕的手,也要替他处置掉你这样的脏东西了!”说着,他突然厉声道:“来人,用杖刑!”
    两个侍卫闻声立刻走了进来,手中拿着红漆刑杖,李未央很是明白,皇帝向来出手狠辣,这刑杖绝非寻常棍棒可比,一杖下去,可能就会要了她的性命。她心知对方绝不容情,却大声道:“陛下的心思,臣女虽然不能全然知晓,却也能猜得一二,难道陛下不想听臣女说完始末,就要动手吗?”
    这一番话语速不快,声音轻缓,却让皇帝听得神情大变,随即开口道:“不光善于耍诈,还胆大包天!居然妄自尊大说猜中了朕的心思,罢,说来听听!”
    李未央瞧他神情变幻不定,眼中更是风云诡谲,知道他必定是除了杀机之外,又有另外的意思,定眸看着他,口中不冷不热道:“陛下的心思并不难猜,是想要更换太子么?”
    这一句话说出来,整个御书房里的人神情都变了,两个护卫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一言不发。皇帝冷笑一声,挥一挥手,那两个侍卫躬身就退了下去。皇帝还没开口斥责,就听她声音落下去,又微微一笑道:“怎么,陛下愿意听臣女细说了吗?”
    皇帝呼吸微梗,半晌才复开口,漠声道:“朕也很想知道元烈倾心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妨细说一二,若是说得有理,朕说不定会饶了你的性命!”
    李未央只是微笑,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她语气淡淡地道:“陛下从来没有属意过太子继承位置,可这些年来却一直派了各色人等在元烈身边打转。难道不是想要推他上储君之位,继承大统吗?”十根手指有长短,寻常父母对待不同的子女尚有偏颇,到了皇家,这一点偏心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如大历的皇帝那般护着八皇子,生生让其他儿子斗得你死我活,最后才将八皇子拱上太子之位,越西皇帝再如何扭曲疯狂,那一片对元烈的偏爱,李未央看得何等真切。但在今天以前,她只是隐约有预感,却不能揣测得如此到位,可今天听皇帝说她坏了大事,不由自主便想到了此处关键。
    皇帝面色就是一变,这个心思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甚至裴后在看到他将元烈袭了旭王爵位后也降低了戒心。
    好一个李未央!狡猾之至!
    看起来不过平平,背后竟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便是在朝为官数年之人,怕是也没她算计得精明。皇帝不由冷哼一声道:“你这丫头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李未央微笑,她早已注意到在元烈的身边有一些十分奇怪的人物,教授元烈的除了被刻意模糊的帝王心术,还有一些御下之道。可这些人做得并不露骨,只是若有若无,就连元烈也是心中怀疑却没有说破。可能元烈心中也很明白皇帝的真意究竟是什么,只不过他并无心帝位,所以从来都是故作不知。
    如今皇帝想要对李未央动手,分明就是觉得她碍了元烈的皇帝之位。
    李未央声音柔和道:“陛下应该知道旭王殿下并没有继承大统的意思,也不想与太子相争,卷入朝廷争斗。”
    皇帝眉头微沉,一双眸子冰样寒冽,抿紧的嘴巴似是利刃一般锋利:“由得他!那个蠢东西!”皇帝这么说着,却是突然皱起了眉头,显然是有些头痛。
    李未央见他神情越发变幻不定,似乎情绪开始失控,下意识地觉察到了不对,心头微凛,面上只是微笑道:“人家都说儿子是最像父亲的,我瞧元烈和陛下的性情有几分相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逼到了极处恐怕什么都能做出来。可是陛下劝不得,我却可以劝得!所以,您非但不应该杀我,反而应该笼络我,让我成为元烈的助力,而不是阻力!”
    巧言令色的丫头,以为他会如此上当么?皇帝盯着李未央,似笑非笑道:“除掉了一个小小的赵祥和,就飞上了天去,不知骨头有几斤几两重!身为女子,不想着相夫教子,却想玩弄权术!你还真敢抬举自己,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不成!”他冷哼一声,不知道是想起了谁,面色变得更加阴沉。事实上,他分明透过李未央的脸,看到了那个自己深恶痛绝的人,总是觉得若是留着这个女子,说不定将来就是第二个裴后!再加上郭家势力庞大,根深叶茂,若是他们做了元烈的外家,终有一天,会成为第二个裴家!人心是经不起诱惑的,有了一就会想要百,有了茅屋就想要宫殿!到时候,元烈又是深爱李未央,他会如何自处呢,恐怕会心甘情愿将皇位拱手相让!
    更何况,他心心念念逼着元烈一步步按照他的步调走,尽管元烈并不领情,可这份心思被一个小丫头看穿,他还是觉得十分的不悦,所以此刻盯着李未央,神情冰冷道:“知道的太多不是什么好事,自作聪明,更是蠢货!朕为什么要留着你!”
    李未央神色平静,虽不知皇帝眼底为何更加暴戾,却知道皇帝的杀机未退,尽量平稳了自己的语气:“正如刚才所说,我能够帮助旭王殿下。最近陛下最为头疼的是草原的归属问题——自越西立国以来,草原便一直是我朝的附属之地,他们上百年来向朝廷进岁纳贡,与越西和睦相处。虽然陛下上一回推举了五王子登上大君的位置,可是陛下心头必定是十分清楚,五王子生性懦弱,这大君的位子坐不稳。听说如今草原的七王子已经纠集了大批的人马,生出了数场争夺不说,还硬生生划去了很多肥美的土地,新任大君心中虽然不满,却拿这个骄横跋扈的七王子没有办法,所以特意向陛下上了折子,请求出兵相助,此事可是真的么?”
    皇帝看着李未央,突然听见“啪”的一声,那案上茶盅已经落地,瓷片迸碎,滚烫热茶泼溅四周一圈,他怒意勃发:“看来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元烈什么事情都不曾瞒你!”
    李未央关心政局早已不是一日两日。她要对付裴后和裴家,自然要对每一个人都心中有数,草原的动向,她早已从阿里公主的口中得知了。明知道皇帝绝对不喜欢她干涉政局,可如今这是最好的拖延时间的法子。她微微一笑道:“陛下担心的并不是七王子,而是他背后的大周势力,臣女说得可对么?”
    皇帝眼神更加的阴冷:“说下去!”
    倘是目光能够杀人,那她早已被他凌迟了千遍万遍。李未央眼底平和,声音沉寂:“若是陛下出兵,无疑会和大周正面碰上,这对于如今的越西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裴家乘机发难,反倒会惹出更多的麻烦!所以陛下定然已经决心和谈了。如今犯愁的就是这和谈的条件,若是陛下不弃,臣女愿意为陛下出一个主意。”她稍缓片刻,见皇帝正虽然大怒,却还是在听,才语气稍缓,“陛下,您大可以在合约之中,与那大周将草原一分为二,两国各取一半!”
    皇帝眼底寒意愈重,却只是冷笑一声道:“朕还当你是个聪明的人,却不想竟如此愚蠢,若是要将草原一分为二,朕早已经如此做了,何苦等到现在!”
    跪着的时间长了,只消一动,就觉骨头都在震颤。李未央却只是静静道:“臣女听阿丽公主提起在草原之上有一条枫沙河,是整个草原最重要的水源。枫沙河以北物产丰饶,草原肥美,可是枫沙河以南却是草原枯竭,匪盗横行。只要陛下取枫沙河以北之地,必定不会吃亏,而枫沙河以南,所谓匪盗其实只是一些活不下去的牧民,他们缺衣少穿,自然是纠缠不休,只可惜这些人力量不够,若是陛下可以暗中支持他们,提供军火和粮食,想必他们会很乐意和大周周旋的。到时候由这些擅长骑射的草原勇士打头阵,这大周根本顾不上别的,整日里只会纠缠于该如何平定镇压,陛下可以作壁上观,这不是很好吗?”
    皇帝冷冷一笑道:“你这主意倒是不错,可大周人不是傻子,他们不会轻易答应。”
    李未央摇头,淡淡一笑道:“大周当然会答应,因为他们境内河流稀少,听说多年来谋夺草原,是意图从枫沙河引水以解大周北部农林灌溉之困难。再加上今年大周境内出现大旱,粮食产量大为减少,很多地方出现囤积居奇的现象,灾民开始浮动不安。他们如今在草原上兴起纷争,最重要的目的一是为了转移大周国内的矛盾,二就是为了争取枫沙河。这一次陛下在合约之中如果提出枫沙河以北归我朝所有,枫沙河以南则让出交给大周,解了他们多年缺水的忧患,他们自然会答应的。”
    盘算人心的阴谋诡计不过是下下等的谋略,上不得大台面,所以杀掉李未央并不可惜,毕竟他早已为元烈准备了真正能够匹配他的妻子,等李未央一死,皇帝就会巧妙地将一切矛盾转移,还会很惋惜地告诉元烈一切不过是裴后假传圣旨。等到过上半年,他再让那人出现,那女子不仅是美貌远胜李未央,更重要的是她的心智和本领足可以堂堂正正地辅佐元烈登基,做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到时候,一个只懂得谋划人心、陷害栽赃的李未央又算得了什么?不过蝼蚁而已。
    可李未央却还能在关键时刻想到这一层,虽然不如理想中那人的本领,但也并非只是擅长鬼蜮伎俩的愚蠢之人,出的点子也正合皇帝原本的心思——皇帝看着李未央,神情慢慢多了一分惊讶,他坐到了椅子之上,只是陷入沉思,李未央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皇帝继续发问。
    果然,皇帝见李未央眼眸中镇定自信,嘴角还挂着笑容,就知道她一定还有后招在等着,不由盯着她道:“看来你将这条河流出让给大周,并不是为他们好,而是别有所图!”
    李未央见皇帝瞧向自己,不禁微微一笑道:“陛下,大兴水利,劳民伤财,可不是一时一年之功,恐怕要耗尽大周数年,倾尽举国之力了。”
    皇帝听到这里,心头一跳,猛地盯住了李未央,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好!果然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只可惜,不过这点小聪明,并非大智慧,到底非死不可!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4 21:55:00
    250 心术不正
   
    皇帝神情淡漠地道:“郭嘉,你以为大周君臣都是傻子不成。兴修水利,不管对哪个国家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尤其对于大周这样的国家来说,一旦他们获得了水源,也意味着他们就获得了取胜的关键。你以为,朕会给对方这样的机会吗?”
    李未央自然明白,对于当时的各国来说,粮食是决定胜负的重要因素。因为一场战争下来,要消耗百万斤甚至是上千万斤的粮食,大周在四处作战的同时,又十分重视开垦耕种。可惜大周国内因为经常发生的旱灾,严重影响了粮食产量。而对于发展农业来说,水利也是最要命的事。大周国力虽然强盛,可是他们真正的平原沃野数量却极少,因此这些年来大周才不敢轻易对强盛的越西发动战争。如果真让大周兴修水利,增加粮食产量,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下一步会有很丰富的粮食储备,自然而然就会越过草原向越西动手,这可绝不是越西皇帝愿意看见的。
    李未央明白对方的心思,只是道:“所谓兴修水利,有好处也有坏处,对于大周这样的国家而言想要修如此大规模的水渠,足足需要七八年的时间。若是这修渠者为大周牟利,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利国利民,可他若是为越西牟利,也能够祸周殃民。”
    皇帝冷冷地看着李未央,目光之中却流露出一丝探寻道:“这么说,你已经有了好主意?”
    李未央继续说道:“当然,只要陛下能够推荐一个合适的人选,借兴修水渠之机,蓄意舍易就难,避近取远,拖延工期,消耗民力。若是陛下再做的深远一些,加以骚扰地方与水渠所经之处,损坏部分民宅,破坏少许良田,增加百姓之怨,如此种种行径,只会在大周境内引起无数百姓的怨愤,到时候这水渠自然是花了大钱却修不下去的。非但修不下去,恐怕还会弄得大周国内人心惶惶,百姓难安,怨声载道,到时候大周的皇帝自然是腾不出手脚对越西动武。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我想陛下也当是乐见其成。”兴修水渠破坏民居引起怨愤是小事,总比两国兵戎相见死伤无数要好得多。
    皇帝嗤笑一声:“若是最终还是让他们将这水渠修成了了呢?”
    李未央不慌不忙道:“纵然修成又如何,源头必定在草原上的这条河,我只说取其北面,也就是取了这条河的上游,只要在上游兴修一座巨大的水坝,控制下游的水量,到时候纵然他这水利修好了,又有什么用处?”
    皇帝久久凝视着李未央,倒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只不过要让对方不识破,还需要下很大功夫:“果然是个狡诈的女子,懂得一步一步设局,最终逼得别人无路可走的道理。”
    李未央瞧对方神情阴晴不定,便知道他根本没有放弃杀掉自己的念头。她也不着急,横竖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若是她不能表现出半点的本事,只怕现在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如今小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她的救兵算算时辰也该到了。
    皇帝慢慢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笑容却变得更加阴冷,冷笑了一声道:“郭嘉,你果然是很聪明,只不过,你聪明得过了分,元烈的身边不需要你这样聪明的女子,到时候自然有人去辅佐他。后宫是不得干政的,若是让你嫁给了元烈,将来难保就是第二个裴氏。”
    这是皇帝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说出了自己的念头,李未央不禁扯出一丝笑容:“陛下,你这么说是畏我乱国了?就这么瞧不起自己的儿子?”
    皇帝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机,李未央只觉得一股阴冷的感觉慢慢的爬上了脊背,寸寸盘绕深入,像是要冻结了她的骨髓。
    皇帝的袖子上镶滚着繁复花边,绣工十分的华美。他轻轻挥了挥手道:“来人。”随着皇帝这一声唤,一名太监捧着一碗漆黑的药汁,恭身送到这里来。皇帝淡淡一笑道:“刚才那杖刑死状太难看,既然你出了这么好的主意,朕也该留你一个体面,如今你是自己喝下去,还是朕叫人来帮你?”
    李未央面容之上浮现一丝冷笑,眸子里却是精光璀璨,只是身体却动也不动,执拗地站在原地,根本没有要自尽的意思。
    皇帝见她不动,当她畏死,冷笑一声道:“朕以为你是一个聪明的人,可看现在的模样,你这点小聪明还没有到家,竟然连藏拙的道理都不懂!”说着,他一示意,太监一涌而上竟然架住了李未央,硬生生将她压跪在地上,李未央发间的玉簪一下子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李未央瞧了一眼,那是元烈亲手交给她的玉簪,她一直佩戴在身上,此刻碎了一地,那玉竟然带了点说不出的凄艳色彩。李未央目光一沉,若说刚才她还挺有兴致陪着皇帝闹的话,现在她可是真的有点不高兴了。
    强行压着李未央的太监神情狰狞,丝毫也不留情面,硬生生地将那瓷碗逼向了李未央,冰冷的边缘已经贴在了她的唇上,李未央当然不想死,只是不想而不是畏惧,所以她紧紧皱起了眉头,眼底迸发出一种强烈的憎恶,眼瞧着毒药就要灌下去,突然听到外头有人大声道:“娘娘,您不能进去!”
    皇帝猛地蹙眉,就瞧见郭惠妃已经一阵风般快速地闯进了皇帝的书房,她闯进来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且慢!”
    太监的手不由顿住,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郭惠妃。
    皇帝犀利仿佛刀剑一般的眼神在郭惠妃面上划过,冷冷地一笑:“惠妃,朕的书房什么时候人人都能闯进来了!”
    郭惠妃心头划过一丝惊恐,她跪倒在地,匍匐在皇帝的脚下。一丝狰狞的笑意划过了皇帝的嘴角,竟一扬手狠狠给了郭惠妃一个耳光,竟将惠妃的半张脸都打得偏了过去。郭惠妃垂下了头,悄无声息。谁都知道皇帝大半的时间是不会见这些妃子的,除非召见,谁也不能轻易的闯进皇帝的书房,否则,杀无赦!更何况皇帝性情阴郁,喜怒无常,谁都不敢在这种时候来触他的霉头。可是当郭惠妃听闻李未央被人带进了御书房的时候,她直觉就是不好,以至于不敢耽搁,急匆匆的就赶来了。原本她是没有这样的胆量冲撞皇帝,可是畏惧比起自己亲侄女的性命,她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观,她抬起头,几乎是从未有过的勇气,大声:“不知嘉儿何处得罪了陛下,陛下竟然要杀她!”
    皇帝脸色丝毫不变,只是对旁边的太监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送她上路!”还没有动作,郭惠妃就已经快速上前劈手夺过了那瓷碗,一下子摔在地上,瓷碗里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惊呆了所有人。
    此刻郭惠妃丝毫也顾不得妃子的仪态,人整个伏倒在地,平滑如镜的青砖冷而硬地硌在额上,那股冷意直逼进身体里去,随后她猛地抬起头,眉梢高高向上挑起,如同她的声音一般,鲜有的现出锋利锐芒:“陛下,嘉儿是我的亲侄女,请您看在臣妾的份上,不管嘉儿做错了什么,都请饶过她!”
    李未央面色平静,垂下头来,只是一言不发。
    皇帝眼中的光芒冷到了极致,他厉声道:“惠妃,难道你没有听到朕说的话吗,你竟然敢当众忤逆朕!”
    整个书房里,四处都是可怕的沉寂,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郭惠妃仿佛被一桶冰水直浇而下,冷得天灵盖阵阵发寒:“陛下,您忘记了,郭嘉是我郭氏的女儿,我绝不能看着她眼睁睁在这里无辜丧命!除非陛下能够给臣妾一个合适的理由,否则,臣妾绝不让开!”
    李未央看着郭惠妃死死的挡在自己面前,不由就是一愣,在她的记忆当中,除了元烈、郭夫人以外还没有人这样的护过她。就在刚刚不久之前,她还和郭惠妃因为陈冰冰的事情起了争执。可是在她的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保护她的人,也是这位姑母。她的心头流过一丝缓缓的暖流,此刻她才意识到,郭家的人或许不够心狠手辣,可是他们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却都会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己亲人的面前。你可以说他们愚蠢,说他们不自量力,可就是这样的真情,却足以让李未央觉得感动。她明明瞧见郭惠妃的裙裾都在瑟瑟的轻颤,牙齿也在颤抖,可她还是紧紧的挡住了李未央,遮住了皇帝逼过来的视线。
    皇帝冷笑一声,神色可怖至极:“这么说惠妃是一定要护着她了!”皇帝这么说着,往日里冰封的眼神,骤的燃起了可怕的光芒,摧枯拉朽一般地向郭惠妃直射而去:“朕告诉你,朕一定要杀她,你又如何!难道你还能一生一世的护着她吗?愚蠢!”
    郭惠妃的声音沉静,甚至连尊称都忘了:“陛下,她是我的亲人,不管她做错了什么,我都要护着她,请您看在我这么多年来精心侍奉,郭家对您又是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我的侄女!”
    皇帝定定地看着郭惠妃,这么多年来她的性子虽然倔强,却从无忤逆之举,可是如今居然为了一个小小的郭嘉也敢如此大胆!皇帝阴暗的神情恢复了平静,他冷冷地道:“来人,将郭惠妃拖出去,杖责五十,以示惩戒!”
    五十廷杖可轻可重,还要看这打板子的人手上的力度,而在场众人心里都明白皇帝这是要赐死郭惠妃,而且不留丝毫余地。
    郭惠妃只觉得脚下绵软无力,一颗心往下坠了又坠,一咬牙,语气里却带着十分的坚强,冷声道:“陛下若是要赐死我,我别无二话,因为今日是我忤逆在先,可嘉儿是无罪的,陛下若是有什么火气,就冲着我来发,冲着郭家去发吧!无论如何也不该为难一个孩子!”
    听她这么说着,李未央却是更加的惊讶,只觉到底是轻看了这位姑母,以至于见到她如今的坚强,几乎不敢相信。说完了该说的话,郭惠妃面如止水,宁静得仿佛一具雕像。旁边的太监已经过来拉她,郭惠妃转过头来望着李未央,面上却是笑着,藏在宽大袖上的手紧紧地攥住,她低声道:“嘉儿,姑母对不住你,不能保护你。”
    李未央轻轻地一笑道:“姑母,有你这一句话,嘉儿便已经足够了。”
    皇帝最见不得看到别人感情要好,哪怕是亲人之间的感情也让他觉得异常刺目,厌恶到了极点,不由厉喝了一声,抽出旁边的宝剑,劈头就向她们二人斩了过来,李未央一把拨过郭惠妃的身子,挡在她的面前,只等着这一剑破空而来!谁知这一剑迟迟都没有落下来,李未央睁开眼睛,只见到元烈目光冰冷,紧紧地抓住了剑尖,转瞬之间他的手上已经是鲜血淋漓。
    元烈此刻表情十分可怖,眼中满是杀气,手更是一动不动,半点也没有挪开的意思。
    皇帝面色一沉道:“你这个孽障,要做什么,竟敢阻拦朕!”
    元烈冷冷地道:“陛下,敢问郭嘉犯了什么罪名,你为什么要处死她?”
    皇帝大怒,道:“朕要做什么,何必向你们解释,一个个都要造反不成!”
    元烈抽回了手,随手擦拭在肩膊的锦绣袍子上,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造反又如何,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难道陛下做出这样毫无理智的事情,身为臣子,就不可以死谏么?”
    “死谏?”皇帝突然冷笑了起来,这个儿子如今可是半点都不听话,甚至敢为了一个女人跑过来跟自己大呼小叫的,还死谏!他瞧对方分明是一副要杀人的神情。他刚要说什么的当口,却突然觉得头部传来一阵的剧痛,下意识地手一松,那把长剑啪地一下子掉在了地上,整个人竟倒退了三步,从外人看来定会以为他被元烈所伤。说时迟那时快,旁边立刻闪出了一道黑影,那黑影飘身而上,与元烈缠斗到了一起。
    李未央分明瞧见来人一身灰衣,显然刚才一直守护在这书房里,没有陛下的旨意不会随便出现。这时候瞧见皇帝后退三步,必定是误以为元烈袭击了他。灰衣人抽出了长剑,转瞬之间向元烈攻击了过去。那人一手长剑使得淋漓狠辣,轻功又好,转眼之间,整个书房都是剑光。元烈瞧见眼前似有一道闪电划过,剑锋撕破了宁静,从他面前直刺向自己,一时竟然被这股强烈的劲气逼得连退数步,元烈立刻意识到此人就是自己的师父——皇帝身边的第一高手秦风。当年皇帝曾经派他来教习过自己两年武艺。这秦风武艺高强又十分狠辣,寻常人绝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元烈还是师从于他,所有的剑路对方都是一清二楚,所以这一回还未开始,似乎胜负已分。
    “叮”的一声,秦风长剑刺向元烈胸前,却未能刺入,剑刃陡然弯起,生生给了元烈一击,元烈噔噔退后几步才堪堪站住,却神色宁静,明显没有大碍。那秦风轻声咦了一句,想是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剑气居然刺不穿元烈的身躯。按照道理他深知元烈的武功路数,应该一剑就能穿透破绽,不过也不要紧,他二十招之内就能将对方制服!他长剑一挥,又攻了上来,元烈不再多话,对方当然不知道他带了护心镜,以至于能够挡过这胸前一剑,可是却也被此人凌厉真气击伤肺腑。元烈突然腾空而去,再次避过对方这拼尽全力的一剑。
    转瞬之间,两人已经在书房过了数招,以至于劲风扫过的地方,所有的古董玉器都跌落在地上碎了一地,那些刚才还十分嚣张的太监全都躲在一旁,生怕被剑气所伤,场面极为可怖。
    李未央连忙搀扶着郭惠妃闪避到了一边,看着场中两人激烈的缠斗在一起,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皇帝冷笑了一声,从旁边站了起来,他瞧着这一幕,目光幽深,却不肯开口阻止,显而易见他是要让秦风给元烈一个教训!
    就在此时,秦风怒喝一声,突然冲天跃起,这一剑来势汹汹,眼看要穿破元烈的肩膀,谁知就在他快要成功的时候,一道乌光忽的从对面反弹而出,直射他的咽喉,他吓了一跳,连忙避开,不由恼怒道:“殿下用这种手段也太下作了!”
    元烈长身玉立,微微一笑道:“师父你曾经说过我剑意不强,对敌的时候难免吃亏,提醒我要准备些防身之物,我这可是按照师父你的吩咐在做!”秦风原本是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可是他绝没有想到元烈竟然早有准备,说话之间元烈凌空一转已经将第二枚暗器掷入了秦风的手臂。秦风来不及闪避,竟然中了暗器,只觉得浑身发软,一下子栽倒在地上。元烈冷冷一笑,上前一脚踩在秦风的胸膛之上,就像是猎人踩着一只中了箭的猎物,俊美的面上散发着胜利者的光芒,大笑着道:“师父,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这一天,只怕你也想不到吧。”
    秦风目中出现怒火,虽然疼得冷汗直流,但是却绝不肯发出一丝呻吟之声。
    皇帝看到一切局势发展,突然拍了拍手,笑了起来:“好,不愧是我的儿子,连自己的师父都敢动手!”
    元烈那一个暗器是一种三寸长的铁针,由精钢制成,打磨得十分雪亮,秦风中了一只已经是血流不止,而且流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李未央只瞧了一眼,便知道元烈在暗器之上淬了剧毒。此刻,元烈走到她的身边柔声道:“你没事吧。”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我没事。”还没说完,就看见刚才要灌她药的太监想要从门内跌跌撞撞的爬出去。元烈冷哼一声,三两步上前一把倒提起那太监的领子,阴冷道:“你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敢瞒着我处置我心爱的人,着实该死!”说完这一句,他手起剑落,那一颗人头已经一下子滚在地上,咕噜噜一直滚到了皇帝的脚边上,鲜血沾染了青砖,十分骇人。郭惠妃几乎脚软,被李未央一把搀住。
    皇帝大怒道:“元烈,你好大的胆子!”
    元烈面色不变道:“陛下息怒,是微臣的不是,只不过为了保护心爱之人一时情急而已,还请陛下不要怪罪!”他这样说,面上却没有一丝歉疚的意思。
    皇帝自然是异常愤怒,但是想到元烈是自己最心爱的人生下的儿子,自己若是处置了他,将来这帝位又要传给谁呢?不要说宰了他,就算是惩罚都要掂量一下,他盯着对方,心头恼怒到了极点,却足足有半刻的功夫都没有说话。
    这时,李未央柔声道:“旭王殿下,都是我不好,得罪了陛下,陛下也是因为此事和我生气,才会一时情急要处死我,若是殿下觉得可以,让我给陛下赔个不是,相信陛下定会饶了我的。”这话是给皇帝一个台阶,若是不肯下,那就是父子相争的局面。
    皇帝的眼睛意外地看向了李未央,李未央同样盯着皇帝,目光之中流露出的却是一种隐隐威胁之意。很显然,皇帝想要杀自己非常容易,犹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可是,一旦他真的杀了自己,也就等于永远失去了这个儿子,看来他是无论如何都狠不下这个心了。李未央再明白不过,只要元烈的心在她的身上,皇帝哪怕翻出天去也没有用。可是李未央不希望闹到那一步,真的逼急了,元烈绝不会再认他为父亲,只怕还要背个弑父之罪。
    皇帝阴沉地盯着李未央,良久才按捺下心口的郁郁之气:“既然郭小姐如此明白事理,那朕就不与你计较了,你下去吧!”
    李未央却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
    皇帝挑起了眉头道:“还有什么事么?”
    李未央只是微微一笑,神色从容却异常坚持:“陛下,您饶恕了我的罪过,那姑母呢?”
    皇帝的手像是挥苍蝇一般的,只说了一个字:“滚。”郭惠妃这才松了一口气,和李未央一起退了出去。元烈转身要走,皇帝却大声道:“你给朕站住!”
    刚一走出书房,郭惠妃整个人都脚软,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李未央连忙扶起她道:“姑母,你没事吧。”
    郭惠妃摇了摇头,眼底含了稀薄的泪花:“刚才真是太险了。”
    李未央苦笑道:“您既然知道危险,为什么还要闯进来。”
    郭惠妃叹了一口气,神色却是极为讶异,仿佛她问了个笨问题:“你是我的亲人,难道要让我看着你被皇帝处死吗?但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陛下最近虽然疯得厉害,可也还不会无缘无故处死一个人,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对你又能有什么怨恨!”
    李未央神色凝重,没有答话,良久之后,就在郭惠妃以为她不会再回答了,她却低声道:“是啊,我也很想知道,陛下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书房之内,元烈丢下了长剑,转身也要离去。皇帝大喝一声道:“朕的话还没说完!”
    元烈转过头来,看着皇帝,唇边抑制不住浮起一点冷笑:“不知陛下还有什么旨意?”
    皇帝好不容易才压住怒火,道:“元烈,你就没有话要对朕说的吗?”
    元烈冷冷一笑,面无表情地道:“有!”
    皇帝低声道:“你说吧。”原本他以为,元烈是要向他告罪,却没想到这个混小子下一句话就是:“若是陛下再敢对她动手,就不要怪微臣无情了!”
    皇帝震惊,怒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真要造反不成!你不要忘了,今天你有的这一切,都是朕给你的!给了你的一切,只要朕不满意,随时可以收回来!”
    二人寂静里相对,听着窗外风声簌簌,却更添了一分冷凝的气息。元烈完全都不在意皇帝的话,目光中渐渐带了一丝嘲讽道:“换了十年前你若是接我回来,或许我会恐惧陛下,怕你收回我如今的一切。可是现在——你真的觉得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吗?”
    皇帝看着元烈异常冰冷的目光,心头就是一跳,目光却逐渐沉寂下来:“如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朕也管不了你了,这次的事情,朕不怪你,你年纪尚轻,有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尤其在对于女人方面,这样的女子你是断断不能留的,否则……”
    元烈却突然截断了他的话:“陛下是担心她会成为第二个裴皇后吗?”
    皇帝面色阴沉地道:“不错,她太聪明,又满怀怨恨,心术不正,迟早会闯下大祸!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帝座太深了,日光永远不能直射,皇帝的面容也永远掩在日影里,对于元烈就只是一个模糊的符号而已,不具备任何意义。元烈冷声道:“那是因为我从来不曾想过要继承你的位置!纵然你将来真的将这位置给了我,她若是想要,这天下送给她又何妨!”
    皇帝闻言彻底怔住,随后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十分的苍凉阴郁,甚至带了一丝疯狂:“好好,真是朕的好儿子,不爱江山爱美人,你可真有出息!”
    元烈的身形僵了一下,随即便是微笑,那笑容仿佛一柄利剑,直刺入皇帝的胸膛:“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是这样,我的身上流着你的血,我和你又有什么不同?下一次在说我之前,先回去照一照镜子吧,陛下!”
    他这一句话十分的嘲讽,皇帝几乎被他气得吐血,不由再也压抑不住厉声道:“这一次的事情,你处理得太过于急躁!这些日子朕一直在等你来向朕说明那一日在大殿上发生的事情,可你却一直都没有来!非要朕用这样的法子逼着你,你才肯过来吗!”
    元烈不以为意,眉目之间却是说不出的冷漠:“陛下不提,我几乎忘了,可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既然那赵宗父子敢对郭家动手,惹恼了我喜欢的人,我自然要为她出一口气!不要说只是在宫中兵戎相见,哪怕有一天为了她要杀了陛下,我也再也不惜!所谓君所谓父,对我来说,抵不上她的一个笑容!”
    皇帝满面怒火,手指轻颤,良久才指着对方道:“好,朕真是有个好儿子!倒不知道你居然为了她什么都肯做!”这世上至亲莫过于父子,他何尝不希望元烈出类拔萃,木秀于林。如今元烈已经按照他的希望一步一步长成了帝王之才,可是这个孩子却是如此痴愚,总是看不清世事!这样的资质和天分,竟然只想做一个逍遥的王爷,丝毫也不想跻身权利的中心。如今有自己照拂,倒还可以平安无事,若是有一天自己不在,他真的以为别人不会动他吗?除非将帝位牢牢握在手里!否则,第一个要被除掉的就是他这个掌管权力的旭王!他不希望元烈有一天沦为棋子,更不希望他有一天丢了性命,若是早知他如此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大局,他当初就绝不会同意让他留在越西!
    皇帝心中更加笃定地要杀李未央,一字字道:“你这个逆子!朕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过,朕早已经说过,你的一切都要由朕来做主!”
    皇帝的话听在元烈的耳中,不过春风过耳,他冷冷地道:“陛下是希望我去争夺那皇位吗?”
    皇帝道:“怎么,你怕自己没有这个本事?”
    元烈双目冰凉,清朗有神:“自来争夺储位没有什么善恶可辨,我不是没有这个能力,只是没有这个兴趣!”
    皇帝却是笑了,带着十足的嘲讽:“是没有这个兴趣,还是因为你所有的心思都在那个女人身上,以至于你根本就忘了大业,忘了朕对你的期待!”
    这是皇帝第一次在元烈的面前提到希望他继承皇位的事情,这个皇帝心思藏得如此之深,从元烈进入越西开始,他从来没有表现出这一层的意思。可是今天他却突然提起。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元烈觉得皇帝的心头,似乎燃着一股郁郁之火,迫使他再也瞒不住心思,要将窗户纸捅破。
    元烈目光笔直地望着对方,平心静气地道:“不论我作何抉择,都是我自己的事,与陛下无关!陛下不需要为我考虑,更加不该去为难郭嘉,她和此事没有关系!”
    皇帝断然喝道:“若是没有关系,你又为什么要去为难那赵氏父子,又为什么这么快会和太子、和裴家对上!若是那赵家人早有准备,你这个旭王岂不是颜面无存?到时候就是朕再护着你,也不能饶恕你在大殿之上的无礼!何况很多事情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你以为赵氏父子的背后,站着的是谁!这种事情,你怎么能随便插手!罢了,朕也不多说,你该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对一个女子竟然如此的千依百顺,哼,简直是愚蠢至极!”
    和眼前的人说话根本是浪费唇舌,元烈不再盯着皇帝,他只是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皇帝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起,和太阳穴突起的青筋一般,昭示着他发自心底的愤怒,大喝一声道:“朕所言,难道你都当狗屁不成!”
    这句话,让元烈止住了动作,他转过身来看着皇帝微微一笑,唇齿间吐出的话语如尖锐的冰凌:“陛下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吧,若是她有丝毫损伤,我宁愿遭到天谴,也要向你讨这笔账!”说着,他已经摔门离去了。
    皇帝被他气得头发昏,几乎倒退了几步才勉强坐在了御座之上。
    张公公连忙走上来,扶住皇帝道:“陛下,旭王殿下也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皇帝摆了摆手道:“这个混小子,从小就不在朕的身边长大,也不知道他会变成如今这个习性。真不知道李家是如何管教他的。”他想到这里,不免觉得心头更加的抑郁,而头痛也似乎更加剧烈了。
    他抚住了头,盯着张公公道:“你以为,这郭嘉究竟如何?是不是非死不可!”
    张公公看到皇帝杀机不减,不由低声劝说道:“陛下,请恕老奴多嘴,这旭王殿下把郭小姐当成眼珠子一般爱护,若是陛下再动手……哪怕今后不是陛下动的手,万一这郭小姐磕着了,碰着了,旭王殿下都会将这笔账算在陛下身上,到时候影响了父子之间的感情反倒不美。依老奴看,还是成全了旭王殿下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他这样说着,显然是在劝解皇帝不要过于干涉元烈。可是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素来是十分的嚣张霸道,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如今被元烈这个少年人狠狠的教训了一顿,他怎么能不怒火冲天?
    但是想到眼前心腹所言,他又不禁投鼠忌器,若是李未央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恐怕这个儿子从此以后就要和他说再见了。他叹了一口气,盯着头顶上的雕龙画凤的横梁,一言不发了。
    李未央从宫中出来,也不禁轻轻松了一口气。
    元烈急匆匆地赶到,将她上上下下又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丝毫的伤害,才缓了一口气道:“以后这个老东西再让你进宫,完全不必理他!”他说的话是如此的嚣张,也丝毫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李未央不禁嗤笑道:“不必如此生气,我不是没事吗?”
    元烈却感到后怕:“若不是有人及时通知了我,这一回……”他的话说不下去了,目光之中光影不定,显然是极为忧心。
    李未央微笑道:“你放心吧,陛下若是真的要杀我,早已经动手了,何至于在那里听我说那么多废话,他不过是在试探你。”
    元烈关心则乱,不由略微吃惊道:“你说什么?”
    李未央只是语气平缓道:“通过上次的宴会,他发现我能够左右你的心思,所以他要在我即将成为你最重要的人之前抢先一步先除掉我,否则遗祸无穷。”
    元烈双目凝起,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地道:“这么说,从刚才开始他就是故意要吓唬我吗?”
    李未央摇了摇头,其实这位陛下的心思,她看得也不是十分的明白,若说他不想杀自己,可他眼中的杀机却是十分的凌厉,没有丝毫留下情面。若说他真的要杀了自己,刚才已经有无数次的机会,那么,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意图试探元烈,等确定了自己在对方的心目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分量,再来决定是否将她解决掉。
    说到底,这个皇帝,心机深沉,喜怒难辨,又经常发狂,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对上他实在是叫人觉得脊背发凉,想到对方那一双阴森森的眼睛,李未央也不免胆寒。
    元烈冷哼一声道:“反正,这个老疯子最近越来越不着调,不必理他就是!”
    元烈一路将李未央送回了郭府,李未央怕吓到郭家人,便竭力要求元烈先行回去。元烈依依不舍,直到目送李未央进了郭府,才吩咐身边的人道:“从今日起,嘉儿出门必须向我汇报,你暗中派人加派人手保护,绝对不可有丝毫的闪失!”
    身后的暗卫对视一眼,齐声道:“是!”
    郭家还是一切平静,没有人知道宫中发生的一切。郭夫人迎了上来,见李未央神情淡然,便微笑道:“惠妃娘娘身体还好吗?”
    李未央笑容如常的将在宫中的事情汇报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在御书房的那一段。
    郭夫人摇头叹息道:“冰冰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傻呢,她明知道衍儿是不会再回来了,又何苦如此自苦,找个人家嫁了,不也很好?守着这么一棵树吊死,真不知道叫人如何是好啊!”
    郭夫人心地善良,她既没有怪罪纳兰雪,也觉得陈冰冰十分的无辜,尤其回过头来想一想,其实陈冰冰并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甚至于很多的事都是别人强加在了她的身上。郭夫人是一个推己及人的仁慈妇人,她的神情李未央都瞧在眼中,于是,李未央轻轻上前,握住了郭夫人的手道:“情这一字,最是难解。二嫂当年对二哥是何等的痴情,如今失去了二哥,她自然生无可恋,若是将她强行拘在陈家,或是逼她嫁人,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常伴青灯古佛,也许有一天她能够想通,日子才会好过。”
    郭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这时候,李未央瞧见胖乎乎的敏之笑嘻嘻地迈着小短腿向她跑了过来,她便微笑着俯身抱住了敏之,柔声道:“今天练字了吗?”
    敏之大力地点头:“姐姐,敏之给你看!”说着,他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十分宝贝地展开,上面满满的写着今天的功课。
    李未央仔细端详一阵,这才点了点头:“书法倒是有进步了,不过敏之不要总记着玩儿,要多和先生学一些有用的知识。”敏之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忽闪忽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李未央本来也不希望弟弟有多少文采,只是不要过于顽劣就行了,此刻见他点头,便微笑着戳了戳他婴儿肥的脸道:“要吃糖糕吗?”
    敏之一听顿时眼睛发亮,十分开心地道:“要吃!”
    李未央向赵月招了招手,赵月便将刚才一路回来的时候在街上特地买的芙蓉糖糕送到了敏之的面前。敏之一边吃得满嘴留香,一边还不忘了将一只糖糕送到郭夫人的面前道:“娘,你也吃!”
    李未央瞧见这一幕,不禁蹙眉,刚要阻止敏之,他的手上汗呼呼的,就这么拿着芙蓉糖糕去递给郭夫人,实在是有些不敬。谁知郭夫人一伸嘴,竟然真的咬住了那糖糕,仔细尝了一口道:“嗯,又香又软,果然是好味道。”敏之咯咯地笑起来,李未央一愣,随即也微笑。
    这些日子以来多亏了郭夫人一直照顾敏之,李未央看得出来,对方是真的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认真抚养,正是由于有了她的精心照顾,敏之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更健康。如今这孩子跑跑跳跳,说说笑笑,性子十分活泼,和当初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只是偶尔还会做一些噩梦。想是当年的情景实在过于惨痛,以至于一个幼小的孩子,到了今天同样没有办法遗忘……可是李未央每次问他做了什么梦,他却只是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想到这里,李未央的面上闪过一丝阴沉,敢将她的弟弟伤成这个样子,裴皇后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郭夫人看着李未央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开口道:“刚才静王殿下派人送来了一些礼物,你要瞧瞧吗?”
    李未央一愣,随即道:“静王殿下吗?”
    郭夫人点了点头,其实,这些日子以来静王并不曾因为李未央拒婚而失意,反而和从前一样,继续送来一些小礼物,或是琴谱棋谱,或是上好的笔墨纸砚,或者是一些孤版的书籍,用来讨好佳人。这样细水流长的柔情攻势,让郭家的人都不禁觉得十分的感动。郭惠妃也三番五次来向郭夫人说明,希望她能重新考虑二人的婚事。郭夫人固然知道静王的心思,可是李未央却始终是十分的疏离,从来不为所动。
    郭夫人看见李未央神情淡然,很明白她的心思,不禁道:“静王殿下彬彬有礼,从不咄咄逼人,又是礼数周全,纵然他痴心追求,但你若是真的无意,母亲会想法子替你拒绝他的。”
    事实上郭惠妃虽然还是会习惯性的提起两人的婚事,可是却无逼迫之意,只是请郭夫人再三衡量,而静王元英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反倒是不紧不慢地叫众人都看清他的决心。李未央纵然不愿意嫁给他,可是却也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更何况这些礼物,对方已经说明只是送给表妹的。郭家其他人也都有不同的礼物,并不是专门给她一人,她若是回绝,倒有些不近人情了。越是如此,越能见到静王的心机。所以,李未央只是微笑道:“母亲不必在意,我冷待一些,想必过些日子静王殿下也就会将我淡忘了。”
    郭夫人也是这样的看法,毕竟静王身边美人众多,早晚要选妃的,等不了李未央多久,她道:“这样也好,毕竟惠妃娘娘是你的姑母,咱们两家还是要往来的。”
    李未央点了点头,随即看向敏之道:“敏之,最近在府里呆得久了,要不要陪姐姐出去玩?”
    听到这句话,郭夫人连忙阻止道:“最近外面这么乱,还是不要出去了。”
    李未央摇了摇头:“我想去慈济寺为敏之求一只签。”当她这样说着的时候,神色之中却流露出了一丝冷意,郭夫人瞧在眼中,不禁觉得十分奇怪。刚要探询,却见李未央已经陪着敏之玩耍了起来。
    郭夫人心头更加纳闷,不知道刚才李未央突然要求要去慈济寺到底是什么意思。如今可是刚刚出了赵家的事情,外面多少有点人心惶惶,不知多少人暗地里盯着郭家。郭夫人心里不安,想要继续劝阻李未央。
    这时候,就听见有脚步声在一旁响起,婢女们恭敬行礼:“三少爷。”郭澄面带微笑,走上前来道:“母亲,既然妹妹想去,我就陪她一起去就是了,你不必担心,慈济寺也不是很远,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郭夫人还是觉得不妥,便劝道:“你这个傻孩子,我还不是担心你妹妹和敏之的安全吗?你别忘了,如今裴家的人有多恨咱们!”
    郭澄却是神情从容,丝毫不以为意:“恨又如何,如今裴家真正顶用的,也不过是一个裴弼而已。儿子听说他最近这段日子都在延请名医,肯定是旧病复发,肯定是前几日的事情将他气得不轻,这样的一个病鬼,又能活多久?母亲不必太过在意。”
    郭夫人见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听,不由面上露出焦急的神色道:“这裴弼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你们不要掉以轻心!”
    李未央的笑意温婉而柔和:“母亲,与其坐以待毙,等着对方来报复,不如引蛇出洞更好!”
    郭夫人一愣,心底更为震惊:“你要以身作饵?!不行,这太危险了!”
    李未央只是淡笑,神情之中流露出一丝冷漠:“母亲不必再劝了,我心意已决,这件事情,我会和三哥他们好好商量的,你放心吧!”
    郭夫人还要说什么,敏之已经拉住了她的裙摆,郭夫人低下头,敏之笑眯眯地将一朵花递给了郭夫人,郭夫人轻轻接过,拍了拍他的头,敏之便又绕着她转圈圈,咯咯笑起来。
    郭夫人这才抬起头,又去寻李未央,可是她却已经和郭澄走得远了。郭夫人不禁叹息一声,对这些孩子啊,她是真没有办法,一个个都是胆大包天,叫她该如何是好……
    走下台阶的时候,李未央转身向郭澄道:“三哥,待会就请你将咱们要去慈济寺上香的消息放出去。”
    郭澄面上露出一丝犹疑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恐怕裴弼不会这么容易上当。”
    李未央笑容和煦:“是啊,裴弼是个奸猾之人,又十分的多疑,他自然不会轻易上当,可是裴家不是还有别人吗?”
    郭澄听到这里,心头却是一跳道:“别人?小妹,你说的莫不是……”
    一阵风吹过,扬起李未央的裙摆,她却只是一动不动,在视线与郭澄对上时,露出了一分不动声色的笑容。
    郭澄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微笑道:“是,果然是个好主意,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4 21:58:06
    251 引蛇出洞

    天气逐渐入秋了,这一日寒风刮得正紧,还没有到傍晚就已经是阴沉沉一片,根本就看不到一抹亮色。书房之内,裴弼披着衣裳坐在书桌之前,桌子上堆着的满满都是各地送上来的密报,无一例外内容都是报忧。先是有人袭击了裴家专门运盐的船队,杀死了护卫,抢了二十船漕粮。再接着,是向来与裴家同气连枝的云州第一豪门苏氏特地写了一封信来,说是之前请裴氏帮他儿子在朝中谋的一个职务出了问题,竟然连累得苏家当家人也一同因买官一事被关入了监牢,特地写信来求救的。
    简直像是有人故意在和裴家作对!裴弼越看心头越是烦躁不堪,随手抓过一份已经浏览过的书信正要写回信,突然觉得身体一阵疼痛,心中不免一惊,老毛病又发作了。他的病总是如此,每次到了初秋的时候全身就会痛得天昏地暗,咳嗽吐血,随后便是发高烧,一发就是四五天,非得卧床静养不可。此时天气一冷,便给他一个信号,他的病又要犯了。他放下笔,隐约摸了摸额头,觉得有些发烫,不由叹了一口气,正想找人去请大夫,却看见护卫快步走了进来:“奴才叩见大少爷。”
    他一见对方,便皱眉道:“怎么回事?”
    “回禀大少爷,小姐在门外闹着要进来。”
    裴弼皱起了眉头:“宝儿?她来了多久了?”
    “禀少爷,小姐来了已经有半个时辰了,不管奴才怎么说,她坚持不肯走。”
    “算了,让她进来吧。”裴弼一边说着,鼻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心中暗忖道这丫头最近闹得越发厉害,若非看在她是自己亲妹妹的份上,绝不能再这么纵容她!还正在想着,却见到裴宝儿一阵风似的从门外刮了进来,那一身艳丽的衣裙,衬着此刻浓墨的夜色,竟是触目惊心。
    裴弼瞅着她,心头烦躁,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压抑住这个念头,尽量面带笑容,语调亲切道:“小妹,这时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裴宝儿就在下首的一个椅子上坐了下来,脸上是忧心忡忡的神情:“大哥的老毛病又犯了吗?”
    裴弼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早就已经是这样了,你不妨说说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裴宝儿心道这大哥总算还是关心自己,念及手足之情——她突然一阵激动,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回答:“大哥,你说过要给二哥他们报仇的!”
    裴弼皱起了眉头道:“这件事情我没有忘记,你不必三番四次的来提醒。”更何况他很清楚,在裴宝儿心中只怕她的私仇还要更大些。
    裴宝儿心中十分着急,眉眼焦虑道:“上一次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可惜那纳兰雪功亏一篑,否则,一定能将郭家置诸死地!这样一个大好机会一旦错过,再等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咱们哪里能等得起!”
    裴弼盯着裴宝儿那一张艳丽的容貌,心道美则美矣却是被捧得过高了,过于沉不住气,就这半个月来已不知道为此事纠缠了多久,他压住不耐烦,轻声道:“这件事情我和姑母自然会商量的,你不必忧心忡忡,顾好自己就行了。”
    裴宝儿却是面色一变,勃然怒道:“你们每一次都是这样打发我!可是最后却都什么也不做!今天我又进宫去了,可是姑母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见我,还命那些宫女太监将我赶了出来!如今达官贵人家的小姐都不肯与我往来,那些下贱的奴才也有样学样在我面前趾高气扬,大哥你是没有瞧见,我这日子过得有多难受!”
    裴弼看了裴宝儿一眼,转开了目光,却是一言不发。
    裴宝儿眼珠子一转,又继续道:“大哥,现在就有一个出气的大好机会。”
    裴弼一愣,随即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裴宝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洁白的面上掠过格外的阴狠,压低声音道:“我听闻那李未央要带着她的傻弟弟去慈济寺上香,这不是一个大好机会吗?”
    裴弼心头一动,却又很快平静下来道:“哦?这个消息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裴宝儿冷笑一声:“慈济寺向来受咱们的香火供奉,一年前我还特地捐钱,替那些和尚重塑了菩萨金身,所以这消息我是吃得准的!这一回,李未央是因为她那个弟弟心智不全,一直忧心忡忡,所以才要到佛前去祭拜,为那个傻子祈福。”在裴宝儿眼中,李未央一直不让李敏之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定然是为了掩饰这小子傻里傻气的事实。
    裴弼听在耳中,心头掠过一丝异样,不免道:“那你说这是一个好机会,又是什么意思?”
    裴宝儿迫不及待地道:“大哥,你怎么也跟着犯傻了?!往日里这李未央总是躲在郭府,我们纵然想动手,也没有办法寻找合适的机会。可是这一回她是自己离开了郭府,慈济寺——那可是在城外,这一来一回就是一天的功夫,中途出了什么事,谁能保证?!大哥,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一旦错过,可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时机了!”
    裴弼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你是想要我派人在路上动手吗?你当郭家的护卫都是吃素的不成,若是这么容易就让你得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听见裴宝儿冷冷一笑道:“郭家自然是守卫森严,但也架不住咱们精心准备,只要大哥你有心,我有这个自信可以让她有去无回!”她说到“有去无回”四个字的时候,却是咬牙切齿的模样,显然将李未央恨到了极处。
    听到她这样说,裴弼却是并没有心动,他太清楚李未央的狡诈,一不小心就会踏入对方的陷阱,因此他只是冷然一笑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将此事想得太过容易。”
    裴宝儿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美目中流出一丝厉色:“大哥,我说了这么多话,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只要你借着这个机会除掉了李未央,咱们的心腹大患也就没了,兄长们的仇也跟着一起报了,这有什么不好?像你这样瞻前顾后犹犹豫豫,一旦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再想杀她,可就太不容易了!”
    裴弼却是一言不发,面容也恢复了平静,显然是不为所动。
    裴宝儿一下子走到他的书桌之前,抑制不住恼恨大声地道:“大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裴弼目光落在了裴宝儿美丽的面容之上,却是隐隐露出了一丝轻蔑:“家中诸事自然有我做主,你一个女儿家,还是好好在绣楼里面,静思己过为好!”
    裴宝儿简直恼怒到了极点,她咬牙道:“静思己过?为什么你和父亲都是这样说,我又有什么过错!从头到尾都是那李未央陷害我,若不是她,我岂会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可知道,现在我连裴家的门都一步不能出,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们只会叫我忍忍忍,等等等!究竟要忍到什么时候,等到什么时候!我不能再忍了!”
    裴弼却一下子站了起来,目光阴冷地逼视着裴宝儿道:“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这样与我说话?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裴宝儿毕竟色厉内荏,她和二哥裴徽任性惯了,却从不敢对大哥无礼,如今被裴弼少有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声音也一下子软了下来,哀求:“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也只是为裴家着想,希望你不要放过这么好的时机……”
    裴弼却是十分厌烦:“好了,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不必再提,你走吧。”
    裴宝儿听到他这样说,知道此事是没戏了,不由愤恨地跺了跺脚,无可奈何的退了出去。
    等到裴宝儿从书房之中走了出去,裴弼却是死死盯着桌上明暗不定的烛火,他总觉得如今不是动手的最好时机,李未央这个女人太过奸猾,一个不小心就容易上她的当,所以他情愿按兵不动,再觅良机。他又坐回了椅子上,长叹一声,想到自己苦心谋划的一切在对方的攻势下无所遁形,不由陷入了沉寂。
    而刚刚从书房里走出来的裴宝儿却是怒气冲冲,一路回到自己的院子,猛地一挥手就拉倒了红木的珐琅架,几乎将上头所有的古董玉器都给砸了,她身边的婢女看在眼中,吓得战战兢兢,一个个面无人色。
    最终,她的心腹婢女珍儿走上前去,柔声道:“小姐,您何必如此生气,是不是大公子他……”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裴宝儿已经厉声道:“都是胆小鬼,居然连杀人都不敢,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太可惜了!”
    珍儿看了裴宝儿一眼,犹豫道:“小姐,您的意思是……”
    裴宝儿咬牙切齿,那一张美丽的面孔之上,难得显露出狰狞之色:“他不动手,难道我就不能动手吗?”
    珍儿大惊失色道:“小姐,您可不要打错了主意,最近大少爷盯咱们盯得很紧,若是您轻举妄动,恐怕少爷他……”
    裴宝儿没有让她说完,只是冷哼一声道:“不能动用裴家的力量,咱们自然可以找一些江湖草莽,大都之中收钱办事的人,难道还找不到吗?”
    珍儿更加犹豫:“可是小姐,那郭家的护卫都是武功高强之辈,李未央的身边还有一个赵月,您是知道的,恐怕一般的草莽之人没有办法达成您的目标。”
    裴宝儿细细思索了片刻,突然面上浮现起一丝笑意:“普通人不可以,那艳血盟呢?”
    珍儿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裴宝儿会突然提到这个杀手门派。艳血盟,是越西多年以来的一个杀手组织,旗下网罗无数年轻高手,专门执行秘密的杀人任务。派出来的杀手配合默契,天衣无缝,取敌首级有如探囊取物。这十年之间,委托给艳血盟的一千三百四十八趟任务从未失手,可谓战绩辉煌。只不过,大都是天子脚下,这些杀手很少会将手伸到大都来犯案。更何况上回在太子府曾经闹出过那么一出……
    珍儿想到这里,不由劝解道:“小姐,您若是想要收买艳血盟的人来刺杀李未央,恐怕还没有这么容易。他们好像是有一条规矩,轻易不在大都动手。更何况上一回曾经发生过太子遇刺的事情,这……恐怕很难办。”
    裴宝儿微微一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艳血盟的人不过是求财,只要我出够多的银子,他们还能不为我办事吗?纵然杀不了李未央,也可以劫持她的弟弟,只要那李敏之在咱们的手上,李未央还不是会投鼠忌器!”她这样说着,笑容变得更加幽冷。
    珍儿心头觉得不妥,可是看到裴宝儿一副神色笃定的模样,她也就不敢再劝说了。
    李未央挑选了一个大好日子,带着李敏之去慈济寺上香。
    郭家的马车一路驶过热闹的市集,护卫们则策马守护在马车四周,防护得十分严密,郭澄则也在一边骑着马跟着,引来许多女子偷偷瞧他容貌。
    马车内,李敏之好奇地掀开窗帘向外望去,大大的黑色眼睛骨碌碌的转着,显然对这周围的一切十分好奇。李未央侧着身子倚在旁边的靠垫之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就着光线静静看着,神色十分平静。阿丽公主也是很兴奋,她和李敏之就像两个小孩,一起趴在窗户边上向外看着。
    就在这时候,敏之突然转过头来,问李未央道:“姐姐,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李未央凝神细听,可是周围却是人声鼎沸,她摇了摇头道:“这是市集,声音自然十分吵杂。”
    阿丽公主看到李敏之神色异常,不禁问道:“敏之,你听见了什么声音?”
    敏之歪着脑袋想了想,脸上十分疑惑。显然他也很奇怪,为什么在这马车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听到这声音。
    阿丽公主看李敏之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模样,不由侧耳倾听,却只听见人群之中莫名传来一阵尖利高亢的声音,仿佛云雀鸣叫着飞上彩云,穿透人群传来,她心中觉得奇怪,刚要说什么,却正在这时候听见外面人声喧腾,似乎发生了什么。她不由探头向外看去,只见到原本足足可以容纳四辆马车并行的宽敞道路不知怎么回事被人群包围了,不要说街道上,就连旁边的茶馆酒舍也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热闹的人。车夫被迫停了车架,还是不断有百姓向前面挤过去。
    阿丽公主从窗户前探望出去,只见到不远处走来一支十分奇怪的队伍。打头的是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异族人,他的脸黑得如古铜色一般,硕大的脑袋,前额、颧骨、鼻梁都比常人要高,而且突起,简直像是一座黑塔一般。他的手中拿着一支竹笛,一边走,脚上的铃铛一边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刚才在马车上听到的奇怪颤音就是从他的笛子中吹出来的。他一边吹着,旁边一只十分罕见的动物就跟着他身后跳舞。那动物看起来长得像猴子,可是却又长着狗的尾巴,身上的毛是淡褐色的,一圈圈,一条条,还有不规则的斑纹,越接近头部,颜色越深。
    阿丽公主吃了一惊,她见过很多的动物,却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古怪的东西,这奇怪的动物长着两只小圆球似的红眼睛,闪着令人生畏的光芒,随着那竹笛吹出来的声音弓起脖子,微微张开的嘴巴里,吐出一条信子,颜色红得如同枫叶,尾巴还有节奏地上下左右缓缓晃动着,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在跳舞的蛇。
    阿丽公主目瞪口呆,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便问赵月道:“前面怎么了,这是什么东西?”
    赵月立刻道:“回禀公主,前面在表演哪,人们都要赶到前头去看,所以将咱们的马车给堵起来了。”
    阿丽公主兴奋起来,几乎要跳下马车。就在这时候,李未央却轻声地道:“阿丽,如今外头正乱着,你要出去吗?”
    阿丽公主收回了脚,她想起李未央在临行之前曾经吩咐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可以随意的离开马车,正是因为她答应了,李未央才肯带她出来的。她委委屈屈地看了李未央一眼,试探着道:“嘉儿,你看外面,那动物真的好生奇怪。要不然咱们停下来,也去看一看,不会耽搁多久!”
    敏之在一旁欢喜地拍巴掌道:“姐姐,看一看,看一看。”
    李未央却是微微一笑:“这世上最奇怪的怕不是动物,而是人心。”她这么说着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笑容变得更深了。
    阿丽公主面色古怪地看着李未央,她实在不明白,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不知为什么外面那竹笛的声音一变,长得异常古怪的动物突然一下子窜入人群,猛地扑上一个人,一爪子就把那个身材肥胖的妇人面孔给挠花了。那妇人尖叫一声,胖硕的身体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动物又龇牙咧嘴地向其他人扑过去,一下子人群之中起了骚动,无数的人开始受惊地向后退去。可人就是这样,越是挤的地方人越多。后面的人不明所以,以为有什么珍贵的宝物可以欣赏,越发疯狂地向这边挤过来,原本还是一片井然有序的大街之上,已经闹成了一片,不时有人摔倒在地上,随后是尖叫声不断响起。一直在前面负责守卫的郭澄面色一变,大声道:“都稳住!不许任何人靠近马车!”
    他的声音惊动了在马车里的其他人,阿丽公主就要掀开车帘,却听见李未央轻轻咳嗽了一声,阿丽的手立刻缩了回来:“好嘛,我答应了你,不会离开车厢的。”
    李未央郑重看着她,隐去嘴角的一丝笑容:“记得你答应的话就好,若是今天你随随便便的离开了车厢,以后我就再也不会带你出来了,哪怕你说自己要憋死了也一样。”
    阿丽公主没有法子,只好委委屈屈地和李敏之蜷缩到了一起,悄悄对他说:“你姐姐真的好凶哦!”
    敏之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笑嘻嘻的模样,也不知道究竟听明白了没有。阿丽公主见他懵懂,一时恼怒,狠狠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谁知敏之却笑得更加厉害,扑进李未央的怀里,还不忘扭头向她做了个鬼脸,阿丽更加生气,只能嘟了嘟嘴,悄悄顺着车窗的方向向外望去。
    此时外面已经是更加的混乱,郭家的护卫们在拼命保护着中心那辆马车的安全。可是人到底越来越多,不得已他们纷纷下了马,阻止人群向马车靠近。不知什么人突然用尖锐的东西刺向了领头的马,马一下子跃了起来,昂头嘶鸣,不断踢蹬着前蹄,车夫没能控制好方向,手下一颤竟被那些人挤乱了方向,周围四处传来呵斥之声,然后就是惊呼。
    这边的马车也受到了人群的冲击,阿丽公主吃了一惊,毫无准备的身子向前冲去,眼看就要撞到车门上,幸好赵月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住。阿丽公主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惊惶,看着赵月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候赵月才挑起了车帘,只见到不远处马车周围的护卫已经被冲散了一半,而郭澄和剩余十二名护卫手握刀柄将马车团团护住,郭澄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阻拦郭家的马车!”
    马车之前并排站着十余名穿着寻常布衣的男子,具是面色愤愤不平,其中一人怀中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神情十分激动,仿佛很愤怒的模样:“如今街上这么乱,你们却纵马伤人,这个孩子刚才已经被你们的马蹄伤了,你要如何赔偿!”
    郭澄看了一眼,那孩子除了衣衫破旧了点,身上却没有伤痕,他不禁开口道:“刚才人群中起了混乱,马车一时控制不住可能误伤了这个孩子,是我们的不是,我们向您道歉!这个小孩如果受了伤,我们立刻就送她去看大夫!”说着,郭澄已经要走上前去,似乎想要接过那孩子的模样。
    事实上郭家的马车外表虽然十分低调,可是制作精良,绝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上面还有郭氏的族徽,再加上郭家的护卫虽然都是身着便衣,可是气势不凡,一个个都是军人出身、武艺高强,这种队伍不是公侯之家绝对没有资格配备,一般人是绝对不敢上来冲撞的。可是这十来个人明显就是江湖人士,身上都佩着剑,一心要为这孩子出头的模样。其中为首一人一把隔开郭澄的手,故意大声道:“不要假惺惺!你们伤了人,还想就这么轻易的离去!”他一边说着,一挥手,十来个人从左右将马车围在中间。
    郭澄面色大变,眉头紧皱,眼底却是带着一丝冷凝。他扬起眉头,大声怒斥道:“这是郭府的马车,诸位如何来的胆子,竟然敢当众拦截!”
    对面的人冷冷地道:“你们无礼伤人在先,我们不过是出于义愤!”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小孩丢给了旁边的人,指着郭家马车大声道:“大家快看啊,齐国公府的马车纵马伤了人,不承认不说,还要当街殴打百姓!这是哪里的道理!天子脚下竟然知法犯法,大家一起上,千万别让他们跑了!”他这么说着,已经向郭澄冲了上去,郭澄吃了一惊,却见到与那人一同来的十数个人都一起冲了上来,他们没有拔剑也没有抽刀,只是像是撒泼一般地揪住了护卫们的领子。
    人群中顿时起了纷乱,突然有人大声嚷道:“齐国公府打人啦,齐国公府打人啦!”
    这一声喊出来,人群更加的混乱,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而刚才那支古怪的表演队伍也在人群中乘机制造骚乱,让秩序彻底失控。郭澄拼命控制局势,可那些人没有动刀剑,又是用平民的身份出现,还教唆了很多不明真相的百姓冲上来,郭家护卫再如何勇猛,却不能滥杀无辜。此刻整个马车都被愤怒的人群包围了,不明真相的人们误以为这些人说的是真的,他们认为郭府的马车伤了人,非要叫嚣着让马车里的人滚出来。寻常这些百姓或许没有这样的胆子,可是今天却像是有人故意教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高声叫骂起来,此刻他们像是已经完全忘记齐国公府从来是低调内敛,名声很好,他们只知道这马车里坐的是高官,而且伤了人!
    一团混乱之中,郭府前后两辆马车都被推得东倒西晃。尤其是前面坐着主人的那一辆马车,那些人似乎笃定了李未央就坐在里面,怒气冲冲带着人就冲上去,拼命教唆人群推搡着马车,后来竟将那车夫一把揪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不多时,只听到轰隆一声,灰尘无数,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大声哭泣,几乎是乱成一团。
    马车竟真的被他们推翻了!甚至还压倒下来,伤了几个百姓!
    阿丽公主在后面的马车之上看到了这一幕,她不禁吃惊道:“嘉儿你瞧,前面出事了!”
    李未央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点,只是面色平静地道:“哦,是吗?”
    阿丽公主转过头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未央道:“咱们郭家的马车被人推翻了。”
    李未央眼眸深深,微笑着:“是啊,被愤怒的人们推翻了。看样子,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她这么说着,语气却是轻飘飘的,显然没有放在心上的模样。
    阿丽公主见她如此,心头掠过一个念头,更加吃惊道:“你一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明白了!所以你才会特地让我们换到这辆马车上来!前面那辆马车上根本什么人都没有,你是故意要设下陷阱!”
    李未央笑容和煦:“是,我是故意的。让你不要出去,最重要的原因也是不希望让别人知道咱们就在这不远处的轻篷小车之内。”
    事实上从早上出行开始,李未央已经将他们出行的马车换成了一辆轻篷小车,外表看起来十分的寻常,既没有护卫随同,也没有郭氏的族徽。外人瞧上去只会觉得,这是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绝对不会想到齐国公府的小姐和阿丽公主就在这辆马车之内。而负责随行护卫的人,李未央也让他们隐在暗处,伪装成寻常百姓,绝不会让人知晓。在出城的时候,更是与前面那两辆被郭澄和郭家护卫紧密保护着的马车,截然分开,只是远远跟在后面。
    阿丽公主想来想去越发惊异:“到底是什么人,要把事情闹得这样大!他们是想要借机会伤人吗?”
    李未央似笑非笑地道:“这一点你就要去问问裴家的人了。”
    阿丽公主张大了嘴巴:“你是说这件事情跟裴家人有关系吗?”
    李未央神色平淡:“这世上最恨我的人就是裴家。他们先是派人扰乱了队伍,再接着又让人故意挑起众怒,等到人们掀翻了马车,他才好趁乱一刀杀了我,或是劫持敏之,这不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吗?”
    阿丽公主听在耳中,几乎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李未央似乎早已知道对方是针对她而来,更知道对方在何处下手,可——为什么她会如此的笃定呢?
    阿丽公主点头道:“我知道了,就是因为你早已预料到这一行不安全。所以才会故意安排了这一出戏,让他们以为你就在前面的马车里!阿弥陀佛,你真是聪明,嘉儿,若不是你,今天我可就要跟着一起遭殃了!”
    李未央笑容却是十分的冷淡:“你放心好了,遭殃的人不是我,也不会是你,而是裴家。”她这么说着,已经吩咐赵月道:“让车夫调转马头,去京兆尹府。”
    此刻,正是京兆尹府上饮宴的时候,门口车水马龙,而京兆尹府衙门的后院花厅里,更是宾客满座,觥筹交错。京兆尹正在招待客人,正在推杯换盏的时候,就听到他的心腹在耳边低声地道:“大人,出事了!”
    京兆尹心中极为不悦,抬起头道:“没瞧见我这里有这么多位贵客吗?能出什么事!”
    那人低声道:“大人,一个时辰之前,东大街的门口出现了骚动,郭府的马车被人推翻了!”
    京兆尹顿时吃了一惊,他放下酒杯站起身,向众人拱手道:“各位请先饮宴,我去去就来,去去就来!”还不待人家来阻止,他已经快步地带着随从出了门,抬脚出了大厅门,他立刻转头对随从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随从一抬眼就触上了他严肃的目光,便立刻回答道:“具体的情形属下也不清楚,只听闻是郭府的小姐要去慈济寺上香,路过东大门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马车撞伤了一个孩子,于是郭家的人就和百姓起了冲突,愤怒的百姓竟然将马车掀翻了!”
    京兆尹紧紧地皱起眉头,脸色越来越黑,听到最后足下一顿,立在地上好半响才继续往前走去道:“这些人真是胆子泼天似的大,竟然连郭家都敢动手,那郭小姐如何了,可曾出什么事?”可是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对,郭家名声素来很好,很受人尊敬,怎么会无缘无故出这种事?
    他的随从见他脸色不善,赶紧道:“等到属下赶到的时候,人群已经散了,只听说有歹人趁乱袭击了马车,把里头的什么人给掠走了。”其实他也不确定是不是郭小姐被人劫走,只知道郭澄在到处搜捕。
    京兆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冷哼了一声,再不言语,足下走得飞快。他奉皇帝之谕,掌管整个大都的安宁,如今在他管辖范围之内,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要如何交代?更别提若是那郭家的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或是闺誉受损,他可真是要提着乌纱去见齐国公了!他想到这里,便吩咐道:“立刻备马,我要去齐国公府。”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外面有喧哗声响起,他不禁皱眉道:“这么晚了,是什么人?”
    立刻有人禀报道:“大人,府衙门外来了个女子。非要见大人不可。问她拜帖,她又没有!”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京兆尹已经把眉头皱得更紧了,大都之中多是权贵,轻易不能得罪,他自上任以来,遇到过不少难缠的人物,实在没有什么阻挡这些人的办法。听到只是个女子在门口要见他,不禁心头更加恼怒:“蠢东西,这都什么时候了,没瞧见我正忙着!还不快把人赶出去!”
    还没有说完,却瞧见一个翠裙女子好整以暇地站在了院子门口,一双眼睛明亮如星,盯着他一路走进来。京兆尹吃了一惊,脸色微有尴尬,他没想到事主就在跟前,因为距离太远,他也没瞧清这人究竟长的什么模样,等到了跟前,他才像哑巴了一样。
    却见到对方微微一笑道:“京兆尹府前的大门还真是难进。郭嘉费了好一番心思那护卫都不肯让我进来,不得已只好把动静闹大了点这才进了门,大人想必,不会怪罪郭嘉失礼吧!”
    京兆尹背上就是一阵冷汗,此刻他已经看清了这女子的面容,不觉一时怔然,想起她正是齐国公府上的大小姐——郭嘉。
    李未央眯起了眼睛,洁白的下巴略微抬起,神情十分从容,唇角却带了一丝微笑道:“大人,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呢?”此刻,京兆尹仍旧是一副恍然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旁边的随从立刻过来,贴近他耳朵,低声提醒道:“大人,郭小姐来了。”
    “废话,我能瞧不见吗?”京兆尹心道真是个蠢到家了。他定神瞧着郭嘉,微笑道:“原来是郭小姐到访,有失远迎!”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这郭嘉的个性是如何放肆妄为,可她是齐国公府的大小姐,又有什么地方不敢闯?莫说是京兆府的衙门,恐怕连皇宫她都照进不误。对于静王和旭王都倾心于郭嘉的事情,大都之中早已是人人侧目,京兆尹也不敢轻易得罪她。更别提在大都做官,当然知道有哪些世家是第一等的,要谨慎小心……
    脑海中一想通,他脸上便立刻堆起了笑容道:“外面的护卫不知是郭大小姐,多有得罪,甚是惭愧!只是不知道这么晚了,郭小姐究竟有什么事,竟然要亲自上门?”
    李未央眸子一瞥,只见到她背后又悠悠然走过来一个人,笑容满面,琥珀色的眸子熠熠发光,正是如今风头正盛的旭王殿下。京兆尹更加吃惊,连忙躬身行礼道:“旭王殿下。”
    元烈只是微笑道:“不必多礼,我只是送郭小姐进来罢了,哦对了,刚才大人的两个护卫不小心被打断了腿,大人还是尽快派人送他们就医为好!”
    京兆尹额头上冷汗滚滚而下,心道旭王要去哪里都有金牌,这分明是故意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立刻道:“那些人不懂规矩,冲撞了旭王和郭小姐,改日我带他们亲自登门道歉!”
    元烈挑起眉头:“道歉就免了,还是尽快帮我们去捉拿盗贼吧。”
    听到这句话,京兆尹眉头微皱,开口道:“不知旭王殿下所说的盗贼是什么人?”
    李未央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今天在市集之上有人故意闹事,拦了郭府的马车,还将马车推翻了,并且借着这个机会盗走了马车之中的贵重宝物。”
    贵重宝物?不是劫走了人吗?京兆尹吃惊道:“马车之中有贵重物品?不知是什么宝物?”
    李未央冷笑一声:“是准备今年在陛下寿宴之上送呈给他的寿礼。”
    京兆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道:“这寿礼……可不是寻常物,怎么会在马车之内呢?”
    李未央神情淡然:“怎么京兆尹大人不知道吗?因为灵塔被烧一事,陛下大为心痛,要修建万佛寺,说是缺少舍利子……于是我父亲便多方寻找,花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找到四十九位高僧的舍利子,放在一个锦盒之内。这一次本来是要送到慈济寺去祈福,以便在两个月之后的陛下寿宴之上送呈给他,以供陛下阅览。可惜如今却被盗贼偷走……唉,这个罪名,恐怕京兆尹大人你是承担不起的。”
    京兆尹听到这里,背上都湿了一片,脸色异常怪异道:“郭小姐所言可是当真吗?”
    李未央冷哼一声道:“谁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我父亲已经特意向陛下禀报过,两月之后定会送上舍利子,陛下还说要加紧建设万佛寺,并将舍利子供奉其中,以供百姓瞻仰。可是,却莫名其妙出了盗贼,又是在大人的辖区之内,不知大人,要如何向陛下交代?”
    舍利子被盗,郭家逃不了干系,他更是要倒霉!京兆尹只觉得腿脚发软,他实在想不到好端端的青天白日,竟出了一场盗贼,还莫名其妙的偷走了齐国公府要送给皇帝的礼物,这礼物若是寻常之物也倒罢了,偏偏是舍利子,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东西!可真是要了老命!
    他咬牙道:“可是这些盗贼要舍利子又有何用?”
    李未央脸色微微一沉:“大人,这个就不要问我了,问我也是白问,我怎么知道这些盗贼偷这些舍利子做什么呢?”
    元烈嘴角弯弯道:“听京兆尹大人所言,似乎怀疑这不是属实之事,而是故意郭小姐捏造的。”说着,他眼底微凝,缓缓地道:“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瞧见马车被推翻了,又有匪徒进入马车之中劫掠,难道京兆尹大人还要否认不成?”
    京兆尹低头不语,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小事,该如何是好?
    元烈却是不紧不慢道:“大人,希望你尽快派人去搜查献给陛下寿礼的下落,若是不然——陛下怪罪下来,恐怕咱们都吃罪不起。”
    京兆尹立刻惊醒了过来,大声道:“是,是!我立刻就去办!”说着,他向旁边的随从吩咐道:“封锁城门,不允许任何人私自进出。好好的盘查今天在大街上任何一个靠近马车的人。一定要将这盗贼搜出来,以正效尤!”
    李未央抬眼,笑着打断他:“大人,光是搜查盗贼,怕还是不够的。”
    京兆尹忐忑地看着李未央,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方的眸子看起来有几分深意,他低声问道:“不知郭小姐的意思是?”
    李未央微笑道:“事情不是明摆在眼前吗?这舍利子到了盗贼手上也是无用,他们横竖是要脱手的,一般人又不会收,什么地方会收这样的赃物?当然是大都的各大当铺、商户以及地下的黑市,又或者是那些江湖漕运的帮派。我想这些地方,不需要我再教大人该如何搜查了吧。”
    京兆尹面色一凛道:“小姐放心,十日之内,我一定给郭家一个交代。”
    李未央轻轻一叹道:“十日……怕是等不及了。陛下十分着急,他说三日之后,就要看到舍利子。”
    京兆尹一愣道:“不是说两个月之后……”
    李未央只是微笑:“是啊,原本是两个月之后,可是陛下心血来潮,刚刚下了旨意说,三天之后,他就要见到舍利子!”
    京兆尹额头滚滚落下了汗珠道:“可是这舍利子已然丢失,只给三天的时间,怕是搜查不到啊!”
    李未央冷笑一声道:“舍利子可是重要之物,陛下等着要瞧!大人,有空在这里仔细询问我,不妨好好搜查大都一番,也省得陛下震怒,到时候不管是我们郭家还是大人,怕是都不好向陛下交代的。”
    京兆尹连声道:“是,是,我一定在三天之内将这帮歹徒揪出来,送给郭小姐法办!”
    李未央神色沉静,似乎很是满意:“希望大人言而有信,早日抓到这些心怀不轨的匪徒。”她说着,不再多言,只是淡淡施了一礼,转身向外走去。
    元烈陪着她走到门外,又吩咐跟来的京兆尹道:“大人,你可要好好努力了。”
    京兆尹恭身道:“是。”往日里,这京兆尹是个十分嚣张的人物,轻易不会向人低头,可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瞧见眼前这两个人只觉得头皮发麻,觉得他们简直如同瘟神一样,巴不得他们赶紧走。
    下了台阶之后,元烈笑着望向李未央轻声道:“真是好手段,我想知道如今裴家人是什么样的表情。”
    李未央只是笑,兀自向前走去,口中只是平稳道:“你说的话,我可听不懂。”
    外面是一路月光,洒在李未央的身上仿佛为她坡上了一层轻纱,添了几许神秘之感。元烈笑容更甚,飞快地追上她道:“我很想知道,京兆尹究竟要如何捉拿这帮匪徒,裴家又是如何引火烧身的!”
    李未央眼波流转,语气轻快:“他们总是喜欢给别人下绊子,这一回却不知道绊倒的是谁了。这一次舍利子被盗之事,纵然没有真凭实据,也必定会将皇帝惹得龙颜大怒,到时候有郭家旁边敲边鼓,裴家那些势力便是想要从中作梗,怕是也没有法子。”所谓舍利子被盗,纵然查到幕后主使,也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的真正目的在于引出裴家!
    元烈脚步轻快,长眸闪亮,眼前映着李未央那颇有深意的笑容,不禁扬唇,低声道:“这一回,可要让他们栽个大跟头!”
    微风拂过面颊,带了三分凉意,李未央紧了紧大髦,深深一叹,吐出一口气:“能上当的人不会是裴弼,必定是某个蠢货,不过牵出萝卜带出泥,裴家到底也跑不了。”她这样说着,却是微微一笑,脚步轻快地上了马车。
    元烈随之上了马,转头吩咐车夫道:“打道回府。”
    京兆尹远远地瞧着他们二人,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旁边的随从立刻低声道:“大人,您瞧这怎么办哪?”
    京兆尹猛地转头给了他一个耳光,厉声道:“怎么办!还用我教你吗,还不快去全城搜捕!”
    那随从吃了一惊:“可是这人海茫茫,又如何去搜查今天在东大门前闹事的百姓呢?”
    京兆尹冷声道:“没听见郭嘉说的吗,重点搜查那些当铺和地下钱庄!密切注意大都中来往的江湖人!我不管你怎么查,一定要想方设法找出闹事的人究竟是谁,不然,提头来见!”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4 21:58:19
    252 盛世华章

    月上中天,皇帝特地在仙都宫中设晚宴。李未央还是第一次踏入这个刚刚建成的宫殿,听闻是皇帝为了葛丽妃的生辰特意建造的。内里布置得奢侈豪华,美轮美奂,犹如人间天堂。只见到处挂着美丽的宫灯,就连小小的转角都挂着名家字画,往来伺候的宫女身上穿着华丽的宫裙,显得金翠绚烂,异常奢靡。
    李未央将这宫殿中的布置看在眼中,不由也十分惊讶,所有人都说皇帝对葛丽妃盛宠不衰,如今看来传言是真的。只不过这其中的宠爱究竟有几分是冲着丽妃娘娘本人,这就很难说了。
    此时朝廷中三品以上的重臣和女眷已经纷纷入座,众人只听见歌乐齐奏,随即便瞧见宫女们款款而入,各种珍馐美酒如同流水一般的端了上来。
    阿丽公主悄声对李未央道:“这一个月来宫中都举办了两回宴会了,越西皇室可真是奢侈。”
    李未央轻轻一笑,如今这位皇帝十分喜欢在宫廷中招待客人。虽然他性情喜怒无常,又颇有点好大喜功,可是谁又敢当众提出意见?再者说,越西十分富庶,百姓安居乐业,国力又很强盛,皇室如果愿意可以日夜歌舞不休,谁又能多说什么。
    这一切看在阿丽公主眼中,却是让她更加惊异,在草原上即便是作为大君,每天也要操心很多的问题,尤其是到了贫瘠的冬天,草木都不生长了,这时候他们就要带着大批的牛羊和牧民四处迁移,去寻找肥沃的草场。正是因为看到日夜操劳的大君,阿丽公主才会对越西皇帝如此奢侈享乐的行径感到不以为然。
    不远处的郭夫人却是神色肃穆,目光并没有落在歌舞之上,只是垂头端详着眼前的琉璃盏,显然是对这些场景早已司空见惯,不感兴趣。
    李未央的目光落在了皇帝的身上,此刻他连饮了数杯酒,眼神十分朦胧,神色也很平缓,与上一次在书房见到的疾言厉色完全是判若两人。若不是敢肯定上一回要赐死自己的的确是这位越西皇帝,李未央还会怀疑那天发生的究竟是不是一场幻梦。直到今天她都觉得十分奇怪,按照这个人的性格,他想要做的事情是一定会做成功的,如今他迟迟不动手,真的是顾及元烈还是另有打算,又或者是想到了什么新的主意?
    歌舞跳得正好,却听见太子站起身来向着皇帝道:“父皇,此次巡视沧州之时,地方官员特意送上一名美人,请儿臣代为献给父皇。”
    他的话音刚落,皇帝目光落在了他的面上,仿若十分感兴趣地道:“那就献上来吧。”
    地方官员献美,并不是一次两次,若是寻常姿色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众人一听都很来精神,纷纷伸长脖子想要目睹这位美人的姿容。只有一直陪伴在皇帝身边的葛丽妃面色微微一变,可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太子面上微微一笑,轻轻击掌,就看见大殿门口一个身披银纱的女子伫立在那里,虽然只是静静的站着,可却是风姿楚楚。她向前走来,一步一步,行止之间环佩叮咚,仿佛仙乐相随。走到台阶之前,她低下了身子,动作行云流水地跪在地上,精致的长裙在她四周散开。李未央刚才距离太远瞧不清,此刻她又跪下了,一眼望去只见到她青丝如墨,脖子上露出的皮肤洁白如雪,竟也不禁对这女子的相貌生出三分好奇。
    皇帝微微一笑道:“抬起头来。”
    这名女子闻言抬起头,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容,果真是容貌绝俗,顾盼生姿,更有一丝绝世独立的意味。
    看到那一双秋水般的美目,皇帝目中却突然爆射出寒光,瞬间李未央就感觉到一股杀机笼罩而来。这样的气势,只有皇帝这样挥斥方遒,杀伐果断的人才会有……一时之间就连太子也有些惊慌不安,他心中十分的纳闷,这是怎么回事,父皇不是素来喜欢葛丽妃容貌美丽吗?他早就隐隐明白父皇是惦记着当年那个人……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千方百计寻来了一个与当年的栖霞公主有五分相似的女子,为什么父皇看到她竟露出这样的神情呢?
    裴后微微蹙眉,目光冰冷地落在了那女子的身上。
    良久,大殿上都无人敢开口,皇帝目光之中流露出一丝杀意,面上却是冷冷道:“果然是个美人,不知有何技艺?”
    太子强笑道:“父皇,她擅长舞艺,不妨让她为父皇一舞如何?”
    皇帝懒洋洋地坐着,眼神似笑非笑盯着太子,却一时没有做声。太子顿时紧张起来,心里掠过一丝强烈的不安,不由转过头狠狠瞪了卢妃一眼,卢妃立刻低下了头去。这个主意是她给太子出的,而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更是她千方百计才托卢缜寻到,可是却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
    李未央看了对面的元烈一眼,只见到他的目光同样落在那女子的身上,神色之中却是十分的淡漠。李未央眼底淡淡浮现起一丝笑意,太子如今倒颇有点乱了阵脚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出这种招数——话说回来,险则险矣,可若是能够讨好皇帝,倒也是一出有用的棋。
    就在太子要跪下主动请罪的时候,皇帝却突然大笑起来:“好!既然说她擅长歌舞,那就跳一曲,若是跳得不好,再行责罚!”
    那女子长出一口气,轻轻一甩袖子,开始翩翩起舞,此时大殿之内没有一丝的声响,葛丽妃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女子,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嘲讽。太子说的不错,这个女子的确很是独特,她飞旋的舞姿仿佛蕴藏着天然的韵律,脚上的铃铛轻轻作响,取代了乐器发出连绵而悦耳的声音,听在众人耳中仿佛成了舞曲的旋律。她纵情的飞舞着,纵然是不通歌舞的人,也能够感觉到那无声之舞中洋溢的情意缱绻。等到一舞终了,她低手敛衽,广袖下垂,盈盈拜倒,掩住了目中的莹莹水光。
    她的舞艺并不如何出色,可是李未央观之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她若有所悟地看了一眼皇帝的神情,却见到他面上也露出恍惚,心中顿时领悟,原来如此——想必这样的舞蹈,当年栖霞公主也定然是跳过的。
    太子这一回可真是下了苦功,不光是容貌相似,更兼气韵无双,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让这女子在皇帝身边争得一席之位了。李未央的目光随即落在了一旁脸色难看的葛丽妃身上,却是轻轻一笑,举起酒杯,淡淡饮了一口。
    此时皇帝眼神变得更加朦胧,他一招手,吩咐那女子道:“你上前来。”
    那女子盈盈走了上去,皇帝将她搂在怀中,仔细看了一眼她的脸,压住了眼中的冷笑,却是声如洪钟地大笑道:“好,太子果然是有孝心,赏!”说着,太监领旨而出,赏给太子一柄海棠玉如意。
    太子心下稍安,今天这一场戏他演得可是十分忐忑,也确实是冒了很大的险,本来这女子应该由他人进献才不容易牵连到自己身上,但他左思右想还是自己来——或许在旁人面前往皇帝身边送上这么个女人是一出昏招,可是在他而言却是另有用意。这个女人,将来可会派上大用场!
    他的笑容还在面上,却听见皇帝向旁边的太监道:“去,传卢缜过来。”
    卢妃心头一跳,这个女子她是托卢缜寻到的,难道皇帝又有封赏不成。可是陛下又是如何知道这个女子是跟卢家有关系呢?但她很快想到,皇帝心思叵测,喜怒难辨,这世上恐怕少有不在他掌握之中的事情。好在此女子也是身家清白,找不到丝毫的瑕疵,卢家进献有功,只应封赏而不该责罚。想到这里,她的心中才稍稍安定了。
    太子妃目光极度怨恨地盯着卢妃,心头将她闹恨到了极点,却是不动声色,借着一杯酒掩饰住了眼底的冷光。
    卢缜今天也在殿上,听到皇帝召唤,急忙来起身走出来,恭身听命。
    皇帝主动端起一杯酒,命太监交给卢缜,随后微笑道:“赐酒一盏。”
    卢缜连忙叩首道:“臣谢陛下赐酒。”随后面泛喜色,果断一饮而尽。
    皇帝笑容更加和煦道:“此次你去沧州差事办得不错,又特意带回这名美人让太子献给朕,朕要好好的赏赐你一回。”
    卢妃心头一跳,皇帝果然什么都知道!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坐在后排的很多人都有些昏昏欲睡,现在听到皇帝要赏赐卢缜皆激灵了一下,振奋起精神,倾听下文。
    阿丽公主悄悄拉了拉李未央的袖子道:“陛下为什么要赏赐卢缜呢?”
    李未央微笑道:“因为之前陛下曾经命他去沧州修建功德祠,他的差事办得不错,还特意从沧州带回了一名美女,借着太子的手献给了陛下,这样一来,陛下当然要给他一些赏赐了。”李未央的话刚说完,阿丽公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却听见皇帝又道:“朕听说你尚未娶妻,家中也无侍奉之人,如此怎么为家呢,朕替你忧虑呀,想在大都替你觅一良妻。今日大好时机,就当着群臣之面,为你赐婚吧!”
    卢缜听到皇帝亲自为自己赐婚,顿时大喜过望,卢家其他人也一同站起来,立即伏地叩谢皇恩,卢缜笑容满面道:“多谢陛下赏赐,卢缜无功无德,得陛下恩宠,实在幸甚。”
    在座的所有人脸上都不禁露出艳羡之意,心道卢缜上一回想要迎娶寿春公主失败,好好的被人嘲笑了一番,不得已卢家又为他请了去沧州的差事,立了功劳回来,眼看着就要擢升,此时竟然还能得到陛下赐婚。要知道在场的诸位官家千金皆是出身名门、百里挑一,得了哪一个都是如花美眷,又是陛下亲自赐婚,这样的好事可是实在难得,看来卢缜是要走运了!
    裴皇后在旁边静谧地笑了笑,眸中却是不动声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帝停了片刻,继续道:“君臣一体,不能亏欠了任何人,你们只要好好办事,朕自然论功行赏。”说着,皇帝向身边的太监耳语数声。那太监神情一愕,却是十分惊讶的模样,随即跪倒在地道:“是,陛下。”随后,他便退了出去。
    众人瞧见这场面不由有些奇怪,却都是静静等待着,他们知道皇帝赐婚的人马上就要出现了。
    卢缜立在殿内,真个是满面春风,心情激荡,自己这一回实在是很幸运,原本无法娶到寿春公主的恼怒也去了三分。他面上本就长了一双像朝露一般清澈的眼睛,又生得十分秀美,此刻因为陛下赐婚,更是一派喜气洋洋,神采奕奕的模样。他心头想到既然陛下没有说明到底赐婚何人,会不会是因为裴徽一事大为恼怒结果闭宫不出的寿春公主呢?这极有可能,定然是陛下想要弥补上次的失误!
    李未央看在眼中,却是冷冷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皇帝没在打什么好主意。
    就在此时,众人突然听见声乐声起,一名太监引领着一群人从旁边的侧门入殿。走在最前端的是四名宫女,每个人手中都执着大红灯笼,笼中的烛光映得整个大殿红彤彤的,果真是喜气洋洋。随即,殿门内又入两名宫女,最后走进来一位款款而来的女子,只偏偏用团扇遮住了面容,众人瞧不见她的神色,只能隐约见到她穿着端庄大气的衣裙,头上则带满了金银琉璃钗饰,看得出来价值不菲。众人不免吃惊不已,纷纷开始猜测眼前这位女子究竟是哪一家的贵女,又或者真的是寿春公主吗?
    太子也觉得是寿春,便微笑道:“卢缜,这一回陛下赐婚,你还不去瞧瞧你的新娘子!”
    卢缜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迫不及待上前,又及时醒悟,回头再次拜谢皇帝皇后的恩典,然后才转过身向新娘走去。他压抑住满心欢喜地向新娘拜了两拜,道:“请见小姐真容。”他一连说了三遍,那团扇方才缓缓的展开。
    众人屏气凝神,都想看看这皇帝赐婚的小姐是什么模样,等到团扇之后的那一张脸露了出来,众人都惊呆了。团扇之后,不是什么花容月貌的千金小姐,而是一个鸡皮鹤发,足足有六七十岁的老妪,人们惊讶之后,突然就炸开了锅。
    卢缜立在当场,几乎呆了。他没有想到,皇帝赐婚竟然赐给自己一个年近七十岁的老女人,瞧这年龄,当自己的祖母也绰绰有余!
    皇帝的声音笑得最为爽朗,他大声道:“卢爱卿,还不快去搀扶你的新夫人,愣着干什么!”
    裴皇后的面色丝毫不变,她已经认出来这位所谓的新夫人正是皇帝当年的乳母康氏。这康氏曾经做过皇帝半月的乳母,四十岁上便守了寡,一直在宫中养老,如今皇帝竟然莫名其妙将她赐给了卢缜,这可真是天下一大奇闻!她看了一眼皇帝,神色莫名。
    皇帝微微含笑,转头向她道:“皇后,觉得朕的旨意是不是很英明?”
    裴皇后目光在他面上轻轻一转,已然语气平和道:“陛下做出任何的决定,臣妾都不会奇怪,更何况这是一桩十分匹配的婚事。”她这样说着,眼神已经看向了太子。
    太子陡然一惊,立刻道:“卢缜,你还不过去搀扶你的新夫人!”
    李未央不禁失笑,皇帝真是够损的,居然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叫一个黑发少年郎去娶一个老妇人,简直是——叫人难以想象!
    卢缜从刚才的狂喜到现在的如坠冰窟,他看着眼前鹤发鸡皮的老妇人,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门槛上才好。说实话,刚才所有人都以为皇帝是借着这个机会,将那寿春公主重新赐予卢缜,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一场戏。被赐婚的不是千娇百媚的公主,更不是芝兰玉树的名门闺秀们,而是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妇人。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元烈却是挑高了眉头,似笑非笑的神情,显然将皇帝的心思看穿了。
    卢缜愣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卢妃心头焦急,此刻这种情形,若是卢缜不肯迎娶这女子,那他就是抗旨不遵。
    果然,皇帝的脸色微微一沉,冷冷向太子道:“朕苦心安排,他倒像是不愿意接旨,难道是嫌弃朕赐给他的美人不够好吗?”皇帝这么说着,眼神之中已经流露出一丝不悦。
    太子连忙跪下道:“父皇,卢缜是一时欢喜得傻了,待儿臣上去提醒他一番,他定会醒过神来。”说着,他已经起身向卢缜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低声地道:“你还不接旨,难道要抗旨不遵吗?!”
    卢缜的牙齿在颤抖,他指着那老妇人道:“殿下,你瞧……她……她……”
    太子冷冷道:“我瞧见了,大家都瞧见了,这是天子的旨意,非接不可。”
    卢缜将心头巨大的失望压下去,脸上是欲哭无泪的神情。
    太子目光冰冷地道:“笑一笑,然后领着你的新娘子一起去谢恩!”
    卢缜咬牙,好不容易笑容才又恢复在脸上,他快步走了过去将那老妇人搀扶到皇帝面前:“微臣叩谢皇恩。”
    皇帝微微笑道:“这是朕的乳母康氏,今日嫁了卢爱卿,也该有些名分,朕就册封康氏为品国夫人,从今以后你要好好待她,夫妻和睦,恩爱白头才好。”
    这其中一方已经是白头了,李未央微笑看着这场闹剧,心道卢缜娶了这么一个老妇人当夫人,看似是陛下赐婚,可是实际上他娶回家之后,必须将这妇人当成神灵供养。而且她观这名妇人神情,许是养尊处优久了,有些颐指气使的神情,恐怕这崔家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阿丽公主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道:“你们的皇帝真是奇怪,他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竟然迎娶一个六七十的老妇人。真是太可怕了,天下奇闻啊!”
    李未央神色从容道:“所谓天子,自当令行禁止,说一不二,若是卢缜敢抗旨不遵,那是满门抄斩的罪过,他是太子侧妃的弟弟,又是卢家好不容易才栽培出的精英,他自然知道应当作何选择。”
    阿丽公主不免摇头,她知道眼前的李未央对于京中的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可是此刻见她竟然对这么奇怪的事情都没有表现出惊讶,她也不免暗中叹息:“我总是不能理解你们,这都是些什么事……太匪夷所思了。”
    李未央神色中掠过一丝嘲讽,越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在这皇宫里越是容易发生,恐怕皇帝今天这番作为是做给太子看,做给卢妃看,也是做给裴皇后看的。但是,她隐隐觉得似乎皇帝的目的,还不止于此。
    此时,就听见皇帝微笑着搂着身旁的美人道:“朕听闻镇东将军的女儿已经下山归来了,今日可在宴上吗?”
    皇帝提起的镇东将军王琼立刻站起身来,拜倒道:“是,陛下,小女今日也一同来了。”
    李未央对于皇帝突然提到的王小姐不禁侧目,郭夫人瞧她神情露出不解,便低声道:“这位小姐名叫子衿,是王家最小的女儿,往日里一直追随一位大宗师学习,极少下山。这么多年以来只听闻她下来两次,却都是相助她的父亲镇东将军,外人不知道详情,只知此女上通天文地理,下知诸子百家,那些规划谋断之道无不了然,虽是女子之身,却素有贤名,可是却连我也没有亲眼见过她。”
    李未央听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道:“那么这位王小姐此次下山,又是为了什么呢?”
    郭夫人陷入沉思之中,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大都之中各大世家都相继召回在各地的精英子弟,似乎颇有异动,在她看来这一切都跟如今的政局有脱不开的关系。
    皇帝目光在大殿中搜寻,口中道:“哦,是哪一位?出来见一见吧。”
    此时就见一名女子从女眷之中走了出来,生得雪色肌肤,明眸修长,眼梢罕见的上扬,一双黛眉隐入鸦青色鬓角,抬腕凝眸间,风情蹁跹,绝色姿容并不咄咄逼人,却是令人自惭形愧,不敢平视。缓缓而来,逼退了一殿的繁花似锦,唯有她大放异彩。
    皇帝难得和蔼道:“你学艺多年,不知都有什么斩获?”
    王子矜恭身拜倒,动作盈盈,神采若锦,美不胜收:“陛下,臣女才疏学浅,不敢献丑。”
    宴会上早有人盯着她的容色,眼前只余下她的倩影,浑然忘记了喝酒与谈笑。
    皇帝微笑道:“无妨,久闻王家千金才艺双绝,却不知道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些诗词歌赋便不要拿出来了,有没有新鲜的可以拿来凑趣?”
    皇帝这么说,却看见王子矜微微一笑道:“臣女只是粗通音律,谱了一曲破阵之乐,用乐器演奏,配以歌舞,相信陛下会喜欢。”
    皇帝颇有兴致:“破阵乐么——听起来倒有几分意思。”
    王子矜眼底碎芒莹莹:“请陛下允许,若有器乐再配以七七四十九人演练军阵,那场面会更加好看。”
    皇帝想了想,倒是十分新奇:“朕准了,你就让人下去准备吧,朕等着瞧。”
    王子衿含笑应了,便立刻下去准备,很快,大殿之中的烛火就被熄灭了。
    李未央凝眸寻去,那个袅袅倩影已经不见了踪迹,她一离开,也带走了很多人的神魂。只听见有人率先起奏,箫声由远及近飘了过来,仿佛一名吟游诗人在空阔的江海之间回肠荡气的吹奏着。很快,又有不同的乐器加入进来,仔细听来,琵琶,琴瑟,箜篌都夹杂在了一起,现出一派钟鸣鼎食的繁华之景,十八名身着红衣的舞者进入殿外的空旷广场上,翩翩起舞的同时,仿佛将一团团火焰也一同带去了,紧接着笙、萧、筝、编钟、编磬也相继加入,使得整个乐队的演奏更加大气磅礴。
    忽听节鼓响起,七七四十九名男子出现在殿外,一个一个如同石像一般凝在那里一动不动,原本所有发出和谐气息的乐器声音骤然停住,再次爆发的时候已经完全转变了氛围,发出金戈铁马肃杀之气,随着那琵琶和鼓声渐急,乐音犹如巫峡猿啼,也似鬼哭,在众人眼前,原本的太平盛世气象已经完全不见,明显是意欲展现叛军入侵、破坏了原来一派繁华安然的景象。
    李未央听到这里,已经看出来这位王小姐竟然是将军事蕴于乐曲之中,用琵琶模拟出号角和马蹄声,用鼓声和编钟描绘出战场上的互相搏击和混乱的拼杀,那些舞者便是太平盛世的百姓,而冲进来的四十九名男子则是嚣张的士兵,整个破阵曲展现出战场的紧张气氛和波澜壮阔的场面。
    只听到有人发出一声呐喊,音乐节奏马上发生随之变化,琵琶声变调,如同唢呐吹奏,让人联想起大军出征的场面,所有的舞者猛地撕开身上的红衣,露出里面洁白的短袍,冲进了敌军之中。
    李未央凝神观看,仿佛看到一场征伐之战,她不由面色复杂。而大殿之上所有曾经上过战场的将军,也都看得十分专注,显然被这一曲破阵乐勾起了很多的思绪。那些寻常的贵妇小姐们则是一派新奇的模样,虽然看不明白,却也知道乐曲编排巧妙,又是波澜壮阔,这无疑是一出好戏。
    李未央从头到尾看着这一曲破阵曲,舞队的左面成圆形,右面成方形,前面模仿战车,后面摆着队伍,队形的展开像是一只老鹰,伸出两翼,仿佛两支前锋队伍,做成打仗的阵势。舞者以往来击刺动作为主,肢体随着乐曲摆出各种阵势,声震百里,不但有浓厚的战阵气息,还有一种威慑,令观众凛然震悚。
    可若是仅仅如此,李未央并不会觉得如何出色,仅仅算是寻常庆典音乐罢了。最重要的是这王子矜在这样的表演之中,蕴入了各种不同的阵法,例如八阵图,撒星阵,鸳鸯阵,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四门兜底阵,五虎群羊阵,六丁六甲阵,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字连环阵,十面埋伏阵。这十大奇阵,每个阵型都富含深刻的变化,竟然都被她借由舞者的动作,阵型的摆布,不动声色之间一一破解。
    李未央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王子矜的身上,却也是刮目相看。这样的女子,堪当是个奇才!
    鼓曲共有七遍,每遍十二阵,用了一个多时辰。到了最后,四十九人依次退场,象征破阵成功,乐曲又恢复了开始时的音调,随着一阵钟磬齐鸣,声音由高及低,周围渐渐恢复了平静,舞蹈者们盘旋回地上,匍匐拜倒,仿佛回到最开始的宁静。
    皇帝尚未说话,早已有将领按捺不住道:“好!这曲舞说的是打仗,阵法演变更是十分精妙,王小姐之才,当世绝无第二个!”
    王子矜锦衣翩翩,孑然独立,向皇帝行礼道:“陛下武功韬略,天下尽知。臣女不过是略以此曲展现陛下慷慨英武,震慑天下,顺祈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皇帝立起身,朗声道:“朕听闻此曲,心意甚喜,王小姐匠心独运,实在难得!将来这首曲子还要好好琢磨,如今舞者仅有四十九人,气魄不够宏大,可再增加到四百九十人!嗯,如此才智,一定要赏赐!来人,赐王子矜碧玉观音一座,黄金百两!”
    皇帝这话一出口,众人立刻都向王子矜投去欣羡的神情,可当事人却是面色平静,秀眉似远山青黛,唇边笑意盈盈,仿佛受到的封赏和她没有丝毫的关系,众人瞧她那对美眸深邃难测,浓密的眼睫毛更为她这双凤目增加了一丝神秘之感。
    她只是轻轻跪倒,再次谢了皇帝的恩典,随后又回到了女眷之中。不知道为什么,站出来那么出色的一个人,若是不想让别人注意到她,竟然就没有人能发现她刚才一直在那里坐着。若非是皇帝点了她的名字,大家是绝不会注意到她一直坐在那里的。
    皇帝微笑着大声道:“王家的千金,可曾许配他人吗?”
    众人心头一跳,心想这皇帝不会又要乱点鸳鸯谱了吧,刚才那卢缜可是莫名其妙迎娶了一个老妇,难道说皇帝还要把王子矜赐给一个鳏夫不成吗?暴殄天物!这陛下真是疯了!
    听到这里,镇东将军王琼若有所悟,连忙躬身道:“回陛下,小女确实不曾许婚。”
    皇帝哈哈一笑,目光中带出一丝笑意:“如此佳人,与旭王正是匹配。”
    此言一出,李未央眸光骤冷,心道果然来了,原来皇帝在这儿等着!从刚开始给卢缜赐婚开始,就不光是为了震慑裴后和太子,最重要的是要让元烈明白,这世上没有人能够违背他的旨意,他可以将你捧上天,也可以把你踩在地!
    如今如果元烈识趣,就应该立刻站起身来,叩谢陛下的恩典。可是元烈只是目光平静地坐在那里,神情之中没有一丝的波动。
    而李未央注意到,王子矜面上始终神情平静,只是那双独具风情的眼睛轻轻扫过了元烈,却是没有丝毫羞涩,只是观察评估之态,随后垂下了眼睛。李未央压抑住心头的丝丝不快,目光笔直地看向元烈,她很想知道——此刻他究竟会作何选择!
    皇帝看着元烈,裴后也看着元烈,在场的所有人目光都在旭王的身上,良久,整个大殿之内都是一片死寂。
    郭家众人心头都是一惊,皇帝这是要为旭王赐婚王家的千金了,那嘉儿又该怎么办呢?郭夫人心头紧张,不由转过头去,担心地看着李未央,却见她神情冷淡,坐在那里一派从容的模样,像是丝毫也没有被外物所影响。郭夫人心中更加不安,她是了解嘉儿的性格的,越是心头掀起波涛骇浪,表面上越是若无其事,谁也不能猜到这个女儿心中的一丝一毫。她想到这里,不由更加忧虑。
    若说谁要为这场婚事欢喜,那就是静王元英了。他的一双眸子落在了元烈身上,渐渐显出了一丝嘲讽之色,你对郭嘉钟情又如何?难道你还能违背父皇的意思吗?这越西皇帝的赐婚,天底下没有一个人敢拒绝!若是你今天拒绝了,可就是人头落地。
    裴后淡淡一笑,看来这位王小姐就是皇帝为元烈选中的妻子了。她的目光落在了那王子矜的面上,眼中闪过了一丝阴沉。
    王家和郭家同样显赫,上有即为太师又任大将军的王恭,下有尚书仆射王愉,内有华盖殿大学士王君,外有镇东将军王琼,这些人都是精明能干之辈,而且从不参与党争,素来为皇室所器重。更重要的是,当年裴后曾经想要让太子迎娶王氏的长女,可却偏偏被王家人婉言谢绝了。如今轮到了王家的小女儿,皇帝竟然要将她许配给旭王元烈。好!这可真是太好了!裴后长袖下的手紧紧攥了起来,指甲几乎掐入手心,可是在众人看来她的神色依旧平静,甚至还隐隐带着笑意,仿佛乐见其成一般。
    可是,众人正等着旭王元烈站起身来谢恩,他却坐在那里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
    皇帝不耐烦了,又高声道:“旭王,你以为王家小姐如何?”
    元烈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长身而起,他脸色一沉,眉梢便携了煞气,令人生畏:“陛下,王氏女固好,奈何非我良配!”
    这句话一说出来,满殿皆惊,每个人脸上都是极大的愤慨,这旭王也过于大胆了,竟然敢当众拒绝皇帝的婚事!便有多事的御史要上来参奏,可元烈冷眸扫过,众人都缩了缩脖子。明明是这般俊美男子,却气势咄咄逼人,任何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多说一句。
    李未央微微一笑,若是不肆意妄为,他就不是元烈了。
    此刻,皇帝几乎是瞬间崩盘,目眦欲裂,瞪着元烈道:“你这是要抗旨不遵吗!”
    元烈扬起眉梢,微微一笑道:“陛下什么时候颁下旨意说要将王小姐许配给我了吗?您刚才明明只是说王小姐可与旭王匹配——这不就是在问我的意思?难道是我错会了意?唉,这可难办了,刚才我已经拒绝了,实在是覆水难收。”
    皇帝心头恼恨,他在朝中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可是每每到了这个儿子的面前,却是不由自主的吃瘪,眼下明明众人都听见自己有赐婚的意思,他却故意装作不明白,这种孽畜,不如当场打死算了!
    他心头怒火更炽,可他越生气越是拿旭王元烈没有办法。这个儿子是他亲手送出去的,又是他精心培育出来的,可是养大了之后,却是个狼崽子,心心念念的只想着李未央,眼底从来没有过自己这个父亲!上一回自己要当他的面赐死对方,就是要给他一个警告,如今他却丝毫不以为意,竟然还敢当众拒婚!
    这王子矜文韬武略无所不精,又大度雍容,气质非凡,非是那种拘泥于内宅斗争的女子,也是最好的贤内助,将来定可相助于他,更别提背后还有王家的势力!他难道根本就不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吗?娶李未央又有什么好处,郭家过于中庸自保,李未央又是一个心机阴沉,满身怨愤之辈,迎娶了她,元烈只会有无数的麻烦。
    可是这王子矜却是截然不同,镇东将军当年去冀州平叛的时候,他的夫人却被叛军扣押下来作为人质,而当时仅有十三岁的王子矜暗中逃脱,一路赈济灾民,更是招收了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并且四处联络军队,以其超人的胆略和才识,在三个多月的时间内收编了当地的土匪,组成一支相当有规模的队伍,最后数量达到万余人,以一个女子之身来说,这简直是个奇迹。她率领这批军队,一路势如破竹,攻占了冀州,救回了自己的母亲。一个女子作为主帅,本该是件十分可笑的事情,更别提她的年纪如此之小,根本没法服众,可在她的队伍却是军纪严明,令出必行,所有人都对她肃然起敬。经过调查,皇帝发现此女在军事上的直觉和见地都堪称天才,就连镇东将军那些对手也曾在她手中连吃了许多败仗。
    她表面柔弱,实际上却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女子。可以说,镇东将军就是依靠她,才能连克强敌。
    在皇帝看来,元烈如今还不是足够强大的苍龙,而这王子矜却是端庄大气,在长空之中骄傲长鸣的玉凤。当今天下,各大世家都想要来分一杯羹,若是王家和旭王联系在一起,必能撑起一片天空,为他坐稳帝位。
    这样的女子,又岂是李未央可以比得,若是元烈聪明,他就应该知道应作何选择。
    看到元烈如此之态,众人都知道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拒婚的,不禁都看向那位王小姐,却见到她依旧是不卑不亢,神情淡漠,仿佛丝毫也不在意一般。
    皇帝目视着元烈,见到他依旧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不由重重地将怀中美丽的女子一把推下了御座,那女子惊呼一声,摔下台阶,一下子将额角磕破,立刻血流如注,她捂着头,却是不敢言语,泪流满面。
    众人看到这种情景,心头都不禁大为吃惊,看样子陛下这一回是要责罚旭王了。太子冷笑,好,旭王你居然如此胆大包天,我倒要看看父皇这回还会不会饶过你!
    谁知下一刻,皇帝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大笑起来,声音十分响亮:“罢了罢了,你要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将来再求朕赐婚就是,朕对你宽宏,也算是对得起皇兄了!”他这么说着,却是提起了老一代的旭王,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陛下这是看在老旭王的面上,决定宽容元烈了。
    元烈淡淡一笑,却是不置可否。
    皇帝面上无所谓,心中却暴怒,他恨不得上去狠狠的给这个小子一脚,可是在众人面前,他却要装作从容大度的模样,忍得头都痛了。
    镇东将军王琼十分担忧地看着女儿子衿,心道她当众被人拒婚,这样的奇耻大辱不知道她能否承受得住。王延不禁握紧了拳头,几乎就要站起来去找元烈的麻烦,却突然被他身边的王广握住了手臂。
    王广低声道:“王延,不要冲动!”
    王延十分恼怒:“妹妹有什么不好,哪里配不上旭王?他竟然要当众拒婚,让我妹妹如此难堪!”
    王广是性情温和的人,他低声道:“不论如何,不要在这里发怒,否则只会让其他人看咱们王家的笑话。”旭王一直追逐着郭家的千金郭嘉到处跑,这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可他们断然没有想到元烈会有这样的胆子,竟然敢拒绝杀人如麻的皇帝,这恐怕还是开国以来头一遭!
    任何人也不敢在皇帝的面前坚持,唯独元烈,他竟然用那样毫不留情的话语拒绝了王子矜。拒绝了他们才貌双全,冠绝天下的妹妹。在王延看来,自己的妹妹可比那郭嘉要出色得多了。不要说相貌,更不要提那些女子会的琴棋书画,自己的妹妹文武双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懂军事,是一个真正的奇才,他们这些男子尚且不如,元烈又有什么不满意的!竟然还说,妹妹不是他的良配,简直是可笑,那郭嘉又算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和子衿相比!王延越想越是恼怒,砰地一声,竟然活生生捏碎了自己手中的酒杯。
    王广连忙提醒他不要过分,心底却叹息一声,情这一字,最是难解,这旭王元烈素来是喜欢郭家的千金,其情之痴,其实他也能够体谅。想到这里,王广不免向郭嘉瞧去,却见到对方那一双子夜般的眸子,此刻落在了旭王元烈的身上,面上只是静静含笑,不知在想些什么。王广轻微一叹,脑海之中蓦地想起当时在慈济寺后面曾经见过李未央与裴弼盲棋对弈时的模样,那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自信神态,至今还令他难忘。可想而知,这郭家的千金小姐也绝非是平庸之辈,只不过对上自己的妹妹,究竟胜算几何呢……
    李未央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转过了头,正巧对上王子矜的目光,却见到那一双美目之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李未央对她微微一笑,平静不掺杂任何情绪,王子矜回复一笑,目中却燃起了火般的旖旎,随后很快转开了目光。
    李未央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眸光里的异色,这一位王小姐被当众拒婚不知道心中是做何感想……只不过,属于她李未央的人,她是不会让的!哪怕你是皇帝也好,是天神也罢,还没有人能够从她的手中抢走她要的人!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4 21:58:33
    253 心黑手狠

    就在宫中举行盛宴的当口,此时的大街上夜市刚刚散了,街上的行人已经是十分稀疏,沿街店铺也都纷纷准备拆下门板打烊,幽深的青石板路上不时传来几声犬吠。
    恰在这个时候,一个灰衣男子手中捧着锦盒,悄悄来到了一家名叫永盛记的当铺门口。这家永盛记是大都最为豪华的一家铺子,而且人人皆知这家当铺什么值钱的宝贝都敢收,而且不问来路,可见背后靠山极大。那灰衣男子进了铺子,几个朝奉正在柜台说话,姚朝奉抬眼看时候不早,就要吩咐伙计关门的时候,却突然见到灰衣男子进了门,他吃了一惊,一仰脖子道:“这时候您还来当东西,咱们都要歇了!”
    那灰衣人眼睛珠子转了转,看了姚朝奉一眼,嘿嘿一笑道:“这可是好东西,你瞧瞧就知道了,保准舍不得!”
    人们经常说“上当了,上当了”,这里的“上当”便是指上当铺,一般人去当铺典当物品,实属无奈之举,十有八九赎不回来成为死当,去当铺便是吃亏,俗语因此而来,但正因为如此,能送去当铺的绝非破衣烂衫,多少都是有些值钱的,尤其瞧眼前这人十分神秘,姚朝奉向其余人递了一个眼色,开了门走出来,只见到那灰衣人手中捧着一只锦匣,小心翼翼的十分宝贝。姚朝奉笑了笑:“咱们这个当铺可不是什么玩意儿都收的,你要是没有什么好东西就走吧,可别拿兄弟我寻开心啊!”
    灰衣人不由怒目而视,“好好好,别急,我来看看!”姚朝奉一边说着,一边揭开了锦匣,眼中只见到一片光芒耀目,再仔细一瞧,匣子里的宝贝竟然是用金丝织的帕子包着,耀目的实际上不是宝物,而是那金丝织的帕子,正中只有一颗颜色雪白的珠子,上头还镶嵌着米粒大小的红色气孔,姚朝奉眼睛顿时亮了!可随后他的脑海中猛的闪过什么,大惊失色。姚朝奉按捺着心中的怀疑,头上已经渗出了细汗:“这帕子倒是不错,可里头的东西怕是不值钱吧。”
    那灰衣人一笑:“这可是高僧的舍利子,若寻常人看当然不值钱,可对于那些信奉的人来说却是一颗便价值千金,可是千载难得的好宝贝!我的朋友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他也不是缺银子,只是这些东西是放在身上不放心,寻个安全的地方存着,这么着,您出个价吧!”
    佛之舍利的形状千变万化,有圆形、椭圆形,莲花形,成佛或菩萨状;颜色有白、黑、绿、红,有的像珍珠、有的像玛瑙、水晶,有的透明,有的光明照人……眼前这一颗如同雪白的珍珠乍看寻常,可的的确确是舍利子没错。
    姚朝奉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前京兆尹已经到各大当铺打了招呼,那郭家丢了舍利子正在满大街的找着,京兆尹大人现在可是急疯了。眼前这个人却是大咧咧的上门来送舍利子,这实在是太奇怪!他心头一转,面上却笑道:“一共多少颗?”
    灰衣人微笑,比了个四,又翻了翻手,九。
    果然是四十九颗,姚朝奉心中越发肯定,不露声色:“这东西太值钱,店里哪里凑得出这么多现银?让我想想吧!”
    灰衣人嘿嘿一笑道:“谁不知道这当铺中属你家财大气粗,若是没有我也就不会上门了,这样,一颗就当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姚朝奉心里一跳,四十九颗,就是四千九百两银子,他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我们只能出一千两。”
    灰衣人冷笑一声,抢过锦盒就要走,“这么些宝贝,我可不会这么轻易的贱卖了,什么一千两,简直是开玩笑!”
    姚朝奉心想人都上门了,决不能让他这么轻易的离去,否则别人瞧见了定然要怀疑他们勾结匪徒,还是先向主子汇报此事,看该如何解决才好,他连忙拦住道:“等等,可以商量的嘛!这样,一千五百两!”
    灰衣男子摇了摇头,“九千两。”
    两个人都是虚情假意的讨价还价,旁边的其他朝奉早已经听得目瞪口呆。
    姚朝奉咬牙道:“店里只有两千两,其余的还得到别处挪出,你先在里面等着,我还得向掌柜的回禀,等我慢慢筹办就是!”说着将手一抬,便让人把灰衣人请进去,然后向着心腹一递眼神,“将这位爷伺候好了,我去见掌柜的。”随后他已经快步走进了内室,乔掌柜正在盘点各地送来的密信,姚朝奉低头在他身旁说了几句话。
    乔掌柜一听,顿时一惊道:“你说的可当真吗?”
    姚朝奉赶紧点头道:“公子不是说了,这时候要提防着有人上门来找事儿吗?我看公子的意思就是这个,我刚把人留住了,但这种情况还是赶紧禀告公子为好!”
    乔掌柜点了点头:“公子的确吩咐过要咱们留意最近大都之中可有人出售舍利子,他说这件事情隐约透着古怪,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好,我这就亲自通知公子!”说着他从后门离去,却又不忘回过头道:“你且将人稳住,千万不要放他离开。”
    乔掌柜一路快马疾驰到了裴府,可是却听说裴弼去了宫中参加宴会。乔掌柜心头为难,站着想了想,便想通过其他的渠道通知裴弼。外人只以为他们经营的是一家寻常当铺,却绝对想不到当铺的背后主子便是裴家,有了这样的靠山,更是在大都站稳了脚跟,没人敢轻易得罪。他左思右想,此事不可耽搁,便写了一张纸条,通过特定的渠道送进宫中去交给裴弼之后,他这才返回到了店铺之中,刚进铺子,便见到灰衣人急匆匆要走,他连忙把人拦住,又是好一番安慰。并且强把人拉进了屋子里,又吩咐人关闭了店门,防止走漏消息。
    此刻距离当铺三百米的一条巷子,正是两方人马汇集在了一起。京兆伊打头,正要呵斥对方,却瞧见是郭敦,猛地一惊,拱手笑道,“原来是郭大人,怎么这个时辰了还到这里来?”此时宫中正在举办宴会,郭敦身上也有官职,又是国公府公子,为什么没有参加呢?他心头疑虑,却看到郭敦微微一笑道:“我听说前头的当铺出了点事,事关重大,这才带着护院来捉拿贼人!”
    京兆伊心头一跳:“贼人?不知道郭大人所说的贼人是——”
    郭敦目光一沉,脸色难得阴测测的:“就是那偷了我家舍利子的人!”
    京兆伊原本只是按照惯例出来巡视,没料到居然有这样的收获,立刻大喜道:“郭大人是说那些人拿了宝物去当铺典当吗?”
    郭敦点点头,郑重道:“自然如此,我不和你多说,得立刻赶过去了,否则耽误了事情,怕是你我都吃罪不起!”
    京兆伊连忙拦住他道:“这是我的辖区,出了事情我自然要负全责!此次我早已说过定会协助郭家捉拿这些偷盗舍利子的逆贼,还请郭大人给个机会!”事实上,郭敦担任京卫指挥使司没错,可怎么也管不到这个辖区来啊!
    郭敦听到这里,就知道京兆伊是要抢功劳,他心道果然不出妹妹的所料,只要向着京兆伊说明发现了这些人的踪迹,京兆伊定然会第一个冲向现场。这样才好!他心中偷着乐,脸上故作平静道:“那就请大人悄悄把守着当铺的四周路口,无论是谁都不许进也不许出!听说这当铺里头还有密道,一定要趁着他们不注意冲进去,若是让他们跑了,咱们可就白忙一场啊!”
    京兆伊却皱起了眉头:“这个——还是让我去捉拿吧,看守一事,请郭大人来做!”
    在外面守着是个十分简单的工作,分派把守路口固然可能捉到漏网之鱼,可是万一郭敦根本就不放人出去,那他的功劳可不就被一起湮没了吗?所以他主动请缨,要进去当铺捉人。
    郭敦正中下怀,脸上只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就劳烦京兆伊大人了。”
    京兆伊嘿嘿一笑,心道献上舍利子可是大功一件,顿时嘴角闪过一丝阴冷的狞笑,指着那当铺道:“冲进店去,逢人就拿!”旁边的衙差想要提醒他在大都开铺子谁家都有保护伞,可是转念一想此事事关重大,便住了口。
    乔掌柜正在雅间之内和那灰衣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想要探寻一二,惦记着公子早点回来也好将此人捉住问清楚,不防突然听到外面马蹄阵阵,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只看见一排的店门哗的一下倒了下来,立刻满屋的灰尘,整个屋子变得乌烟瘴气。几十名衙差蜂拥而入,几乎见什么砸什么,一路气势汹汹。乔掌柜十分恼怒,却压住火头向旁边的姚朝奉使了个眼色,姚朝奉立刻进内室去了,乔掌柜这才迎上去,故意怒道:“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放肆!”他还没有说完,劈头就挨了京兆尹的两个耳光。
    乔掌柜被打得眼冒金星,急忙道:“大人,您这是干什么?”
    “不管是谁,拿下再说!”京兆尹大喝一声。
    衙差们冲进了当铺,不分青红皂白,不管是什么人,顷刻之间都捆得粽子一般。随后还将那灰衣人也一并捉住,强迫将他的匣子当众打开,露出里头的东西来。乔掌柜看到这一幕,心中咯噔一下,隐约明白了什么,便大喊道:“大人,我们是本分的生意人,我们是苦主啊!这人送东西来当,我们还没验货,根本不知道他当的什么!”话还没有说完,京兆伊已经又扬手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放屁!你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本官没有问话,谁让你答了?”
    很快他们便确认那锦匣之中的东西就是舍利子,只不过只有一颗,其余的四十八颗却是不见踪影。京兆尹眼皮一跳,嘿嘿冷笑两声,一颗不要紧,有一就有二!
    乔掌柜见到这一幕,面上阴晴不定,官府向来知道这条街上人人有靠山,尤其他们当铺更是不简单,对方绝不会轻易动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冲进来呢?难道说这其中有什么缘故?
    此时,京兆伊已经回过头道:“你是这家店的掌柜,怎么少了另外四十八颗舍利子?”
    乔掌柜脸色忽青忽白,浑身瑟瑟发抖道:“大人,我可是本分的生意人啊,这东西是贼拿来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要问您得问他啊!”
    京兆伊抬起头看了那灰衣人一眼,却见他一咬舌头,竟是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衙差连忙上前查看他的气息,却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了。京兆尹勃然大怒道:“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人在眼皮子底下,竟然还能让他断了气!”
    不多时,只见到郭敦优哉游哉地从门外走了进来,瞧见眼前的场景淡淡一笑道:“京兆尹大人,您看这情形该怎么办呢,陛下还在等着回话呢!”
    京兆尹一脸苦笑道:“如今只搜到了这一颗舍利子,郭大人不要为难我了。”
    郭敦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我也不是故意刁难大人,只不过今日盛宴陛下一时兴起,已经放出旨意来要亲眼瞧一瞧这四十九颗高僧的舍利子,如今看来……陛下恐怕是要失望了。”
    京兆尹额头上冷汗滚滚而下,他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若是皇帝查问起来,不管是郭家还是他京兆尹谁都脱不开干系。他略一沉吟,目光在那乔掌柜的脸上逡巡而过,乔掌柜看着对方,心头滴溜溜转着主意,好在他已经吩咐姚朝奉去密室处理干净了,否则要是被对方搜到可是绝没好果子吃。
    权衡利弊之后,京兆尹略一沉吟,从嘴巴里迸出一个字:“把整个铺子给我翻过来搜!”
    乔掌柜顿时着急,大呼道:“谁敢搜!”
    郭敦偏过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哦?为什么不能搜?”
    乔掌柜更为恼怒道:“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竟然在天子脚下欺压寻常百姓!”
    寻常百姓?!郭敦无所谓地一笑,随即狠狠给了乔掌柜一个耳光,他力大无穷,可比京兆尹下手狠辣多了,乔掌柜被他一下子打得扑倒在地上,嘴皮子一掀开顿时血肉模糊,他立刻爬起来,却还是想要阻挠。郭敦劈里啪啦连续左右开工,扇了十来个耳光。乔掌柜整个嘴肿得跟香肠一样,脸也如同猪头一般,支支吾吾的,却是牙齿被打断了数颗,一个字也说不出了。旁边朝奉连忙来搀扶,他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姚朝奉定然已经处理干净,这才不再阻拦,装作害怕的样子退到一旁。
    郭敦故作不知,微微一笑,向着京兆尹道:“大人,现在可以搜了吧。”
    京兆尹心头更加恐惧,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觉得这一回,郭家就是在这里等着他呢!他素来以谨慎著称,这一回立功心切,也不知道这当铺背后的势力到底是谁……他心中不由十分悔恨,刚才若是不进来该多好,在外面守着,功劳无论如何都有他一份!可是因为他急于求成,想要抓到这些贼人向陛下请功,却一时情急,没有想得太深。但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没有用了,现在已经闯了进来,若是不能找到舍利子,恐怕陛下那一关他就过不了!他一跺脚,大声道:“你们都聋了不成,快搜!”
    于是,整个店铺几乎要被翻过来,衙役们砸锁推墙、翻箱倒柜,稀里哗啦,猛的搜了一阵,几乎是连一颗灰尘都不肯轻易放过。
    郭敦只是面上平静,他早已得了李未央的吩咐,静静坐在一旁喝茶。
    过了一会儿,只见到一个衙差一头湿汗,抱着厚厚的账本出来,回禀道:“没有找到舍利子,只找到了这些册子。”
    京兆尹一扬手道:“没用的废物,还不快去找。”
    不过是寻常的账册,根本都没用!乔掌柜冷笑一声,看样子姚朝奉处理的很干净。谁知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个衙差押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出来,道:“大人,刚才这人在后头屋子烧什么东西,被咱们发现了!没等咱们找他算账人已经昏迷过去,许是被烟呛晕了,刚才泼了水才醒过来,但是重要东西已经被他烧了不少,总算还留了一本!”
    乔掌柜心道不好,这姚朝奉可真是个蠢东西,哪有烧证据差点烧死自己的!不由恶狠狠地瞪了那姚朝奉一眼!对方也是迷迷瞪瞪,自己正在烧重要文件,却莫名其妙被个人从后头打晕了!还没清醒就被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包围住,根本闹不明白!
    郭敦接过那本账册,翻开一看,只见到这本子上密密麻麻的记载着这个当铺某年某月何时收了什么东西,得了多少银钱,又如何入账,一一详备。乔掌柜面上带了忐忑,他看着郭敦,一个字都不敢说,生怕对方瞧出了什么。
    郭敦倒真是有些苦恼,他对账本这种东西,向来是看不懂的,心中不由想到,若是五弟在这里就好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见到一名锦衣公子快步走进了店中,面上带着慵懒的微笑,那俊美的面目让人一见便如沐春风,不是郭导又是谁?
    郭敦一见他,顿时大喜道:“五弟,你来了,快来帮我瞧瞧这册子,到底有什么蹊跷!”
    京兆尹心道,这么一家小店,居然一下子来了两位大神,还都是姓郭的,这件事情不可谓不蹊跷。他的目光落在那账册之上,试图伸手却被郭敦两手一拍道:“大人,你还不去查舍利子,这账册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京兆尹脸上一黑,心道你们利用完了我,这就是要踹人了。郭敦倒没什么值得畏惧的,但他背后的齐国公和郭惠妃却都是不容小觑的人物。京兆尹忍住气,狠狠踢了乔掌柜一脚道:“还不老实交代,到底和那贼人串通将舍利子放在何处了!”
    而此时,郭导已经接过账册仔细研读,他一目十行,只见到哗哗哗哗哗,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已将一本账册看完。转瞬之间,郭导目光突然停在了一个蝇头小楷之上,随后他似是松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四哥,你来瞧!”不枉他刚才从后头翻墙进去先行查看,若是让那人烧了这账册,他们可就白来一趟了!
    郭敦看着那上面那密密麻麻的数字,早已经面如土色,他心道这叫我瞧什么,我哪瞧得懂啊!不由嘿嘿一笑道:“你瞧就好,你瞧就好!”
    郭导也不勉强,他看也不看其他账册一眼,唯独收起了这一本卷入怀中。
    那乔掌柜正要冲上去阻止,却被旁边的衙差一下子按倒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此时衙差们在店内又抄又抢,闹得沸沸扬扬,旁边都早已听到了动静,便有人悄悄从对面铺子里的密道离开,一路直奔裴府,前去通风报信了。
    京兆尹搜查了半天,除了那一颗舍利子之外却是一无所获。他心知此事十分糟糕,决心带着这店铺的掌柜和那已经自杀的灰衣人一同进君面圣,纵然不能消除自己的罪名,也是聊胜于无。更何况他抄了这家铺子又不知道背后是什么人撑腰,当然要先下手为强去告他一状,才能让背后那人无暇顾及。
    想到这里他立刻道:“我这就要进宫去了,不知两位公子是否也一同进君面圣呢?”他心里打的是如意算盘,不管如何是郭家先到了这当铺门口,若是有什么事,拖他们一起下水,总比他一个人倒霉要好。
    郭敦眼睛珠子一转,却是看向了郭导,郭导微微一笑道:“既然大人要亲自前往,我们兄弟二人自然也当陪同,只不过此时要觐见陛下怕是没那么容易,因为宫中正在举行宴会。”
    京兆尹微笑道:“我奉命巡查整个大都,遇有急事是可以直接面君的,二位公子不必担心,且随我一同进君面圣吧。”
    郭导拍了拍胸口那本账册,笑容更甚道:“如此甚好,大人先请。”
    此时裴弼正在饮宴,一个宫女为他倒酒的间歇,悄然道:“裴公子,刚才宫外有消息传来,说是当铺出事了。”
    裴弼面色一白,他皱起眉头道:“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那宫女低声道:“说是被京兆尹带人抄了。”
    裴弼面色就是一震,刚要问清楚,还没有说话心中便是陡然一惊,浑身汗毛倒数,原来——京兆尹此刻已经大踏步地进入殿中。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五花大绑的乔掌柜,以及两位郭家的公子。
    殿中气氛已然大变,那些正在歌舞的女子悄然退到了一边,鼓乐之声也已经停歇了。
    皇帝目视着他,扬手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京兆尹,无缘无故你怎么突然入宫了?”
    京兆尹恭身行礼道:“陛下,前日齐国公府的马车在东大街遇到盗贼,硬生生被夺走了要献给陛下的舍利子,一共有四十九颗。下官在大都之中大肆搜捕,如今已经寻回了一颗舍利子,还揪出了参与偷盗的贼人,请陛下圣断。”
    皇帝一扬眉,目光落在了五花大绑的乔掌柜身上,似笑非笑道:“哦?果有此事?”
    齐国公站起身,朗声道:“是,微臣四处寻访,好不容易才搜集到这四十九颗高僧的舍利子,可是却莫名其妙被贼人偷了,昨日微臣已经上过折子,不能及时进献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微微一笑:“爱卿其情可悯,何罪之有?至于这盗贼,又是在何处捉住的?”
    裴弼看着这一幕,面孔冷的罩了一层霜,却是一下子将目光盯紧李未央,眼神恨到了极处。李未央笑容和煦,如沐春风,仿佛没有察觉到对面那一双恨到了极点的眼睛。
    京兆尹将自己四处搜查,好不容易才找到盗贼的事迹大肆渲染了一番,直到皇帝很不耐烦的皱起眉头,他才赶紧道:“陛下,这贼人是在一家当铺中寻到。只不过这当铺老板刚刚交代一切,说是当铺归于裴氏,微臣深恐娘娘震怒,不得不先行带了这贼人一同面君,请陛下恕罪。”刚刚在路上也不知道郭导用了什么法子,迫使乔掌柜开了口,立刻交待出当铺的主人是裴家,京兆尹惊恐之余,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皇帝看了一眼裴后,笑容更加温和道:“皇后,你怎么看?”
    裴后淡淡一笑,神情从容:“当铺做的生意,本来就是迎来送往,不管当的东西来历如何,只要值钱便可留下,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试问掌柜又何罪之有?京兆尹大人真是糊涂了。”
    裴后此言一出,京兆尹背心不禁一片冰凉,他垂下头,几乎一个字也不敢说了。不知道为什么,在裴皇后的一双眼睛注目之下,总让人觉得心头惶恐,如坠冰窟。
    皇帝哈哈一笑,笑容之中带了三分嘲讽道:“皇后说得不错,当铺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京兆尹又何来的证据,证明这当铺就与盗贼有关?”
    此时郭导在一旁已经躬身向皇帝行礼道:“陛下,原本我们也不敢肯定这当铺就一定和盗贼勾结,所以在当铺之中四下搜查了一番,发现了一本账册。”
    裴弼听到这里,已经是面寒如冰,眼睛珠子一顿也不顿的,死死地盯着对方,几乎像是要吃人一般。裴宝儿在一旁看见,不由十分惊骇,她向来知道自己的大哥很是镇静,从来不曾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实在是太过可怖。但她心中更加害怕的是自己原本收买艳血盟的人,就是希望他们能够替她杀了李未央,谁曾想不但没能诛杀她,甚至连李敏之也没有掳到。反而听说他们郭家丢了什么舍利子,开玩笑,她怎么会无缘无故盗取舍利子,要那东西又有何用?只不过裴宝儿也不敢肯定,是不是这艳血盟的人见财起意,偷取了这舍利子意图他用。所以裴弼才会吩咐人到处留意,希望抢先一步找到这东西好作文章。
    此刻见到对方竟然拿着这东西去裴家的当铺典当,裴宝儿的心头不禁又掠起了一丝疑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件事情透着丝丝的古怪,却又说不出究竟古怪在何处。而旁边的裴弼,已经是摇摇欲坠了。
    郭导朗声道:“在这当铺的账册之中,我们找到了一条十分奇怪的记录,五年之前这小小的当铺竟然有一笔一千三百万两的银子入账,敢问当铺何德何能,竟然能够做到国库一年的收入,这等收益恐怕世所罕见了吧!”
    皇帝看向面露惊恐的裴帆道:“裴大人,你的当铺可真是日进斗金,小小当铺竟有一千三百万两进账!”
    裴帆连忙站起,跪倒在地道:“陛下,这……”
    此时,郭导已经将那一本账册经由太监之手送到了皇帝面前。皇帝轻轻一翻,便注意到了那一千三百万两的入账,他冷冷一笑,突然眼中寒光大盛,怒道:“裴帆,你作何解释!”
    裴帆一下子冷汗就湿透了脊背,他突然想起了这一千三百万两的来历,五年之前陛下曾经南巡,当时是由裴家承办了整件事情,一路修建行宫,聚集钱财,以做南巡之用。借着这个机会,裴帆大肆敛财,收了整整一千三百万两的银子,变为裴家之物。但这笔银钱太过巨大,他唯恐被人知晓,所以,秘密的将其转入地下,借由当铺来洗钱。其中一部分用来收买官员,另外一部分用来扩充裴家的军队……怎么会有人将一切爆出来!
    皇帝眉心隐隐挑动,冷笑了一声:“这些年来你在暗中卖官鬻爵,交通权要,这些朕早已知之甚详,看在你裴家一门功勋份上且都不论!但就你收受贿赂,聚敛一千三百万两这一条便难逃一剐!好,很好,说说看,你截留这一千三百万两是谁在主使,拿这些银子准备做什么大事。朕读遍史书,竟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神奸巨蠹,真正骇人听闻,一千三百万两——堪比国库一年的收入,你也太过贪心了!”
    裴皇后垂下了眼睛,此刻她已经将一切事情都看明白了。这李未央先是故意设下圈套诱裴家去截她,裴弼没有上当,却不知怎么回事,郭家的马车还是被人劫持了。李未央便将舍利子丢失一事诬陷在了裴家的身上,给那京兆尹暗中施压,逼他四处搜寻。恐怕事实的真相就在于,李未央一早便已知道那当铺是裴家在大都的秘密据点。现在这所谓的一千三百万两银子不过是一个开端,在当铺之中细细的搜查,必定还会找到其它重要的证据。
    哪怕裴宝儿不去劫持马车也无碍,李未央总会找到法子栽赃,裴皇后长叹了一口气,这个计策看似简单冒险,实际却是毒辣得很,她看了李未央一眼,不得不说这个丫头年纪轻轻,倒真是一个人物。
    李未央抬起头看了一眼裴后,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之中略有交集,裴后眼底有凉意层层渗下去,李未央的眸子却映着一抹烛火,淡淡眩目。
    随后,裴皇后却率先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裴帆。”
    裴帆一惊,立刻道:“是,娘娘。”
    裴后冷淡道:“我真没有想到,陛下往日如此信赖你,你竟然做出这样贪污之事,便是砍头也使得了。陛下,请你立刻就处决了裴帆,以儆效尤!”
    皇后说了这样一句话,元烈便是冷笑了一声,这分明是以退为进,且看皇帝如何抉择了。
    皇帝只是目光阴毒地看了裴帆一眼,恶狠狠地一笑:“不过是一个卑污不堪的小丑,缘何还做着如今的官职,哼,这样的东西,丢去天牢便是!”
    立刻便有士兵扑上殿来,将面色大变连声哀求的裴帆压了下去,裴弼和裴宝儿都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只等着皇帝进一步的处置。随后皇帝语声一转道:“不过,这一千三百万两银子……”
    裴后立刻道:“裴家既然贪污了这笔银子,当然会原数奉还,请陛下放心。纵然此事乃裴帆一人所为,裴家也会认账!”
    皇帝淡淡一笑道:“有皇后这句话,朕当然放心,只不过一人犯错,家族同样要受到株连。”
    裴后终于脸色微微一变道:“陛下此言何意,难道要诛杀裴氏一族吗?”
    皇帝淡淡一笑,裴帆在京中为官,而那裴渊则是执掌三十万大军的驻国大将军,若是他说要诛杀裴氏一族,恐怕裴渊会第一个起来造反。他漠然地道:“这倒还不至于。”
    裴后表情十分微妙:“既然陛下已经赦免了裴家的死罪,不知陛下还要如何?”
    皇帝眼睛转了转,慢慢地道:“久闻天下之财,十分之三在裴家,既然如此,这一千三百万两银子,就请裴家三倍奉还给国库吧,这样一来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做出此等贪污国库钱财之事!”
    一千三百万两,翻个三倍,这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哪怕裴家耗尽这数百年来的家财,恐怕也没有办法还完这么大一笔的数字,皇帝这样做,分明是要让裴家倾家荡产了!裴弼面色一白,就要开口求饶,此时却听见裴后不冷不热道:“陛下如此宽宏大量,裴家自然要让陛下放心的,举家还债,敢于担当,裴家一定会将这笔银子还上,不管要花多久!”
    “好,说得真好,不愧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皇帝的笑容更甚。
    裴后明眸微睐,柔媚中锋锐尽展,让人劈面顿生凉意。
    此时见到这种情形,所有人的酒都吓醒了,大家各怀心思的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
    好半响,阿丽公主才轻声道:“嘉儿,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的。”
    李未央神色微扬,目似流波:“知道什么?”
    阿丽公主道:“知道裴家当铺里有这些东西呀!”
    李未央笑容又恬柔几分,神色平静:“以前倒是知道,只不过一直没有借口去搜查,这还要多谢那裴小姐给了我这么宝贵的一个好机会。”她话说到这里,却是向裴弼举起酒杯,似是充满敬意的模样。
    裴弼冷冷看了她一眼,同样举起酒杯,却是一饮而尽,压下了心头即将喷出来的一口热血,血腥的味道混着酒液洒入喉中,带来无尽的苦涩。亲生父亲被押下去,他却还要留在这里,这何尝不是一种残酷折磨,皇帝此举表面不追究,却是要他们裴家其他人活受罪。裴弼低下头去,叹息了一声,裴家在大都惨淡经营数百年,如今恐怕要一朝千金散尽,这一回损失惨重不说,还搭进了一个裴帆。他想到这里,手中的酒杯握紧了,复又松开,却是强作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
    女眷之中,那王子矜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看了李未央一眼,神情多了一抹深思。
    王广注意到了,轻声问道:“妹妹,你怎么了?”
    王子矜轻叹一声,慢慢地道:“这位郭小姐,可真是不简单。”
    王广不禁皱眉:“我瞧未必是他郭家人的主意,兴许是凑巧了。”
    王子矜轻轻摇了摇头,妙目流盼:“可我却觉得此事定然与她有关,除了她,谁还有这么大的手笔?”
    王广毕竟是个厚道人,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相信这样的一出戏是由李未央一手策划的。
    回到郭府,李未央心情大好,在书房之中与郭导对弈。郭导却是端坐思考,一副宁心静气的模样。元烈就拖了一把椅子坐在李未央的旁边,十分殷勤的模样,还端了一杯茶,小心翼翼的。今天在宴会上,莫名其妙的那老头就要赐婚给他,他心里恼怒,想也不想就推拒了。可是回过头来仔细思量一番,似乎此事跟皇帝上一回想要赐死李未央有关,一切都还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他不由得立刻便来做小伏低,生怕李未央怪他。可是,李未央却连提也没也有提,只是转头问他道:“你瞧,五哥这一手似乎十分精妙,我该如何应对?”
    元烈顿时喜上眉梢,仔细观察棋盘,沉思片刻,笑容里有莫名的得意:“五公子的用意似乎是要截断你的马前卒,而且招数凌厉,只不过太过凌厉往往会有破绽,依我看你不妨后退一子,这样反而容易破他的局。他总不会连续舍弃三子,来断你这一子吧。”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郭导已经轻声一叹,眉宇松了几分,有了些淡薄笑意,将手中的黑子投向了木盒道:“你们两个人联手,我自然没有胜算,实在是不公平,不玩儿了。”
    李未央抬眼瞧他:“五哥目光如炬,又擅长心算,这么快就知道自己要输了吗?”
    郭导不禁扬眉,露出难以压抑的笑:“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何必自取其辱?下到最后一步,若是输得更惨,还不如现在立刻认输,留下两分颜面也好啊!”
    他神情似笑非笑,眸中似有深意,与元烈对望一眼,却都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未央倒好像看不出来,依旧表情如常:“五哥果然好眼力,一眼就能看出那账册之中的破绽,换了我恐怕还要花上两三个时辰。”
    郭导笑容满面道:“我就这么点本事了,过去父亲总说我文不成武不就,唯独对数字十分的敏感,这一千三百万两的数字,其实是之前咱们搜集到的那些证据推算出来的,再加上账面之上的数字十分古怪,来往数量极大,所以才能够很快分辨得出。后来我又做了点小手脚让陛下一眼看穿——说到底,还是要多谢小妹你慧眼如炬,心思细腻,出手不落痕迹,才会让那裴家人损兵折将!”
    李未央听见郭导如此盛赞她,不禁微微一笑道:“你和四哥才是真正出力的人,正是由于你们办事稳妥,事情才能不走漏风声,这一切都是你们的功劳。”
    郭导淡淡一笑,把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李未央道:“只可惜,这一回咱们找到的证据还不够多。”
    李未央淡淡一笑:“其实不管咱们找到了什么证据,都不可能一举将裴家人击溃。要知道他们还有一个裴渊,他手中有三十万精兵,这些人可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不管是皇帝还是其他人,都不可能轻易动作。只是如今他们也不好过,一千三百万两的三倍可不是一个小数字,纵然裴家是天下第一富,恐怕这一回也要倾家荡产,而且他还得赔得心服口服,赔得毫不心疼。这一次咱们端了裴家的势力,恐怕很快他们就会卷土重来。依照我的意思还是要趁胜追击,不要给他喘息的机会。”
    郭导凝神片刻,望向元烈道:“旭王殿下,依你看裴家下一步会如何做?”
    元烈看了一眼李未央,琥珀眼睛闪了闪,有点委屈地道:“你们两个都已经猜到了,又何必来问我?”
    李未央懒懒一笑:“哦?看样子你心头有数,不妨说来听听。”
    元烈微笑道:“这不是很简单吗?今天王子矜的出现就已经是一个预兆,这说明裴家意图运用其他世家的势力来对付郭家,接下来恐怕郭家要成为众矢之的了,腾不出手再去对付裴家人。”
    李未央淡淡一笑:“看样子裴后的确打的是这个主意,咱们又该如何应对?”
    郭导低头沉思,的确,若是郭家风头太盛,恐怕会受到其他各家势力的围攻,如今这种局面表面看一片大好,往深处想未尝不是一场危机。
    而此时皇后宫中,裴弼低头请罪道:“娘娘,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是我一时不察。”
    “蠢东西!”皇后没有耐心,竟然抓起案上的一只翡翠玉瓶,狠狠地砸向他。玉瓶落地砰地一声落地,顿时分崩离析,色泽浓郁的翡翠在她盛怒之下被摔成了粉末。
    裴弼低下头只是叩首,他也知道皇后是在盛怒之下,即便距离很远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一种异常的凶狠。每一次只要裴后发怒,就无人敢靠近她半步,裴后的个性,是容不得半点悖逆的。
    裴皇后怒极反笑:“早已经跟你们说过手不要伸得太长,一千三百万两是什么东西,难道比得过裴家百年基业吗?你们以为裴家是你们私人的产业,可以随随便便轻易毁掉?你那个愚蠢的父亲,不管我怎么说,他都改不了贪财的毛病,要是当铺之中再搜到其它的东西,我看裴家全族人的性命也难保了!”
    裴弼连忙道:“娘娘不必动怒,在那些官兵闯进来的同时早已有人将重要的卷宗和书信付之一炬,他们也找不到太多的证据,唯一的证据便是那一本账册了。这也不过就是扣裴家一个贪污的帽子,其他是不会有什么的。”
    这些年来,所有重要的往来、账册,甚至一些官员收受贿赂,例如他们何年何月因何故收钱,随后这些人又是如何升迁升职,如何转调贬黜,现在何处任职,这些记录全都在那店铺的记载之中,这些东西可都是至关紧要的。裴弼为人谨慎,不会轻易将这些东西放在裴府,所以才找了这一家当铺权作遮掩,旁人只知道当铺是用来做生意的,万万想不到这还是一个秘密的据点,用来搜集所有大小官员的秘密资料以作为拉拢、收买之用。当那些人闯进去的时候,东西就被姚朝奉毁掉了,只差最后一本账册。
    皇后松了一口气,看了他一眼,略略降低了声音:“你们这些蠢货!我早已经说过做事要不留后患,那些东西,根本就不该留下来。”
    裴弼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只不过手中掌握着那些人的证据,才能让他们乖乖的听话,他又怎么能不留着?但是此刻,他却不敢多说什么。
    皇后一挥手,裴弼顿时如同死囚蒙了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出了皇后宫中,直到站在了宫墙之外的月光之下,他才狠狠打了个哆嗦,一身冷汗涌出毛孔,只觉得浑身都湿透了。
    他早已经习惯了皇后的阴寒和易怒,可是这一回他却仿佛在对方淡淡的目光里看到了森冷的火焰,那怒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4 21:58:47
    254 示威之战

    皇宫宴会之后,整个大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宁静之中。
    李未央知道政局就是如此,表面上越是平静,私底下越是暗潮汹涌。而这一波大浪,恐怕很快就要掀起来了。在此之前,她需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并且寻找有利的时机。
    重重帘幕低垂,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落在李未央白玉一般的面颊之上,她手中惦着一颗白子,似笑非笑道:“五哥,这一回你可没有退路了。”
    李未央是怕他心情还没缓和过来,一有空便拉着他下棋,却不知道他现在早已不在意自己的武功和手臂了,不过每天都有美人相伴还是赏心悦目的,这也是人生一大乐事。郭导看了一眼棋盘,哀叹一声道:“我都与你说了不要如此咄咄逼人,让我三子又何妨!”
    李未央笑道:“琴棋书画,我唯独棋可以拿得出手,自然要多练练。”
    郭导见她谈笑风生,反复斟酌语句才道:“那一日陛下在宴会之上曾经要为旭王和王子矜赐婚,你心里……真个就没什么想法?”
    李未央轻轻落下一子,神情平淡地道:“我要有什么想法?”
    郭导看她神情的确是没有什么异样,不由叹息道:“你可真是沉得住气,如今外头人人都说那王小姐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除了裴宝儿容貌绝世之外,如今风头最盛的就是王家的这位千金。从她回大都之日起,就不知有多少痴情人在她每月一次出府上香的路上等候,希望可以一窥她美丽的容颜。最后甚至发展到这些人提前一天就会带着马车在她经过的路上排队。更可笑的是有些投机取巧之辈提前两天去排队,并且将那些位置炒到天价。”
    “话是这么说,可为了目睹美人真容,那些名门公子还是趋之若鹜,不惜千金的。”李未央微笑着,指了指棋盘道:“五哥,你再不落子,可就要被我吃光了。”
    郭导面色一凛,匆忙落下一子道:“你可知道王子衿美名是如何传出去的?”
    李未央无可无不可道:“愿闻其详。”
    “听说三年之前西南羌国国主得到了王子矜的一幅画像,他们又听闻此女精通天文八卦,星象地理,所以便以此画像为由索取王子矜。可王氏家族都是骁勇善战,再配上王子矜的奇门八卦之术,王家便硬生生将羌国皇帝的五十万大军狠狠逼退了四百多里。于是每年向越西朝贡的国家又多了一个,后来那幅画像被王家人带了回去,镇东将军看了一眼,只说了一句,风采不及子衿十分之一。而后这一句话传了出去,便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王家提亲,连他们的门槛都踏破了。”
    李未央微笑道:“除了王子矜的美貌之外,他们还看上了王家的姓氏,也许还有些别的什么。”
    郭导点头道:“的确如此。王家既不参与权谋斗争,也不肯轻易向裴氏低头,是一个很超脱的存在,他们能够有如此的地位,跟陛下的扶持也是分不开的,郭家陈家都深陷于裴氏的斗争中,王家却能独秀于林,你想想看,他们是不是很值得留意。”
    李未央粲然一笑:“五哥,你谈王家的小姐,谈得已经够多了,难不成你对她也有意思吗?”
    郭导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意思嘛倒也是有的,只不过不是倾慕,而是防备,不知道她除了精通军事之外,还精通些什么。”
    李未央轻轻一叹道:“你输了。”
    郭导一惊,随后猛的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黑子已经被吃得一个不落了。他恼怒地丢下棋子道:“谁能比得上你!一边下棋,一边说话,还能一心二用,真是服了。”
    李未央只是伸出手道:“答应我的彩头呢,可不要忘了。”
    郭导连忙将她的手推回去道:“再输下去,我可就要倾家荡产了。”
    李未央只是笑,却不说话,屋子里是十分温馨的气氛。郭导叹了一口气,此刻他虽然对李未央终究难改钟情,却已经没有往日里那般压抑痛苦,这是一种爱慕,也是一种欣赏,甚至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情,只能说,他是痛并快乐着。
    就在此时,郭敦和阿丽公主一前一后跑了进来,两人步伐一致,面上都是十分兴奋的神情,郭敦的手上还拿着一张烫金的帖子。
    李未央一瞧,罕然发觉这两人年纪相仿,一个英俊开朗,一个热情快乐,竟是如此相配,她笑道:“四哥,有什么事情值得如此开心?”
    郭敦立刻将那帖子展开道:“你瞧,王家给咱们下帖子了。”
    李未央眼底复杂神色闪过,淡淡笑了笑:“是王家下帖子,还是王小姐下帖子。”
    郭敦不由挠了挠头,他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李未央轻轻一笑:“若是王家下帖子,请的自然是郭家所有人,若是王小姐下帖子嘛……”
    她的话没有说完,却听见阿丽公主立刻接口道:“帖子上是说,邀请郭小姐还有郭家的几位公子……依我看,倒像是年轻人的聚会,因为并没有提到要请夫人一起去。”
    李未央看了一眼烫金的帖子,上头一手龙飞凤舞的草书,完全不像闺阁女儿家所写。她从郭敦的手中接过那帖子,又细细端详了片刻道:“这么大气的一手字,这王小姐果真有三分意思。”
    这话,却是向着郭导说的。郭导微笑道:“既然如此,你可要去一会么。”
    会,自然是要会的,对方特地送来的帖子,若是不去岂不是让人心生疑窦么。毕竟谁都知道,旭王完全是因为倾慕李未央才会拒绝了陛下的赐婚,如今这件事情可是在整个大都闹得沸沸扬扬。若是李未央不去,只会给人留下更多话柄。
    镇东将军的府邸古朴严谨,在一众富丽堂皇的宅邸之中,显得十分大气庄重。
    李未央走过回廊亭台,才发现其中别有洞天,远比外面看到的要更加器宇轩昂,精美绝伦。所有的建筑布局规整、工艺精良、楼阁交错,充分体现了富贵无匹和清致素雅的完美结合。
    花园以一道汉白玉拱形石门为入口,花园内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随后便看见一座高大的戏楼,上面的戏台足足有两三米高,对面的小厅却是装饰清新秀丽,缠枝藤萝紫花盛开,使人恍如在藤萝架下观戏。花园东边还有一座造型十分小巧的湖泊,取名新月湖。湖心有亭,并有九曲廊桥,与岸相连,造型十分精致。这样的景致就连李未央瞧了,也不禁侧目。
    郭导轻声问道:“怎么了?”
    李未央却并不留恋那些美丽的景色,而是指着不远处的桃林道:“你瞧那桃花如火,花束枝头,浓淡相间,是不是很美丽。”
    郭导顺着李未央的目光望去,不由十分惊讶,如今的时节哪里来的桃树呢,可偏偏对面正是一片桃林,有的鲜红如碧血,有的艳丽如胭脂,如同一片片云锦铺开,夺目耀眼,泌人心魄。然而,郭导并不是寻常人,他又仔细盯着那桃花林瞧了半天,突然神色一凛:“这是阵法。”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这桃花阵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等地支而分作十二个方位。子为北方,丑为东北偏北,寅为东北偏东,卯为东方,辰为东南偏东,巳为东南偏南,午为南方,未为西南偏南,申为西南偏西,酉为西方,戌为西北偏西,亥为西北偏北。每一个方位,若是有人无意之中踏入,都可以催动阵法,惊动府中护卫。五哥,你说得不错,对这位王小姐,的确是需要留意的。”
    郭导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旁边的阿丽公主却好奇问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半点都听不懂?”
    李未央见阿丽公主满面疑惑,不由淡淡一笑:“你瞧前面的桃花林,还有四周的摆设都是按照阵法来排布的,一颗桃树,若是换做一个人就是阵法。”
    阿丽公主听到她这样说,神情却是更加的惊疑道:“我为什么越发的听不明白了呢,你解释得仔细一点。”
    李未央眼底笑意清澈:“整个大宅都是配合这桃花林进行布阵,在阵局变化之中蕴含千变万化。你看这一座假山呈大展凌空之势,再现现实战中攻城掠地的惊险场面。而阵型的四角各有四株梅树,仿佛四面大旗迎风舞动,各自带动四周百人阵旗,整齐划一,展现浓烈的战场氛围。整座大宅看起来十分寻常,实际却说明了大宅的主人精通五行八卦、阵法演练之道。若是不知道的人,断然不会猜到这其中的奥妙。”
    阿丽公主又仔细盯着郭导所说的地方瞧了瞧,无奈还是什么也瞧不出来,不由惊叹道:“嘉儿,你怎么会懂得这些……真叫我惊讶。”
    李未央目光似笑非笑,却是一言不发。事实上,早年她跟随拓跋真曾经上过战场,所谓五行八卦、阴阳道理,乃至军法布阵,这些都有专门的谋士负责。她为了讨拓跋真欢喜,也曾经看过一些这方面的书,只不过她并不特别擅长这些,她最擅长的还是揣度人心。如今看来,这些王小姐还真是个中高手。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连住宅都布置得如此精心。若是有那些不知死活的小贼闯进来,恐怕还没有近身,就会死在这八卦阵中。
    就在此时,一名俊朗男子身着华服翩翩而至,他恰好听见这一段,不由淡淡一笑,眸光微转道:“小妹果然没有说错,她说这些客人之中,能够瞧出这阵法奥秘的恐怕不出五人,今天来的客人之中,静王殿下算是一位,裴大公子算一位,余下就是郭小姐和郭公子了。”
    静王和裴弼清楚,是因为他们涉猎群书,对这些东西虽然不甚精通却也都了解。郭敦和郭导对视一眼,却是站在一旁,没有开口。李未央笑意盈盈道:“刚刚还在想,将这宅子打理得如此精致美妙,主人定然不俗,原来一切竟是王小姐布置的。”她这是明知故问了。
    王广淡淡一笑,开口道:“小妹最喜欢这些,往日我们怎么劝她也不听,如今遇到郭小姐,怕是遇到知心人了。”
    王广性情温和,又擅长对弈,上一次在与裴弼对弈的过程之中,他对这个下得一手好棋的女子十分倾佩,此刻见她一眼就能看穿小妹的布置,不由更加惊叹,躬身道:“郭小姐,请。”
    李未央举目望去,湖心亭中早已摆下宴席,于是,她便与其他人一起移步入内,各自入座。
    主位之上坐着王子矜,今天她身上穿着一袭鹅黄色的衣裙,将她的玲珑精致、大气妩媚,展现得淋漓尽致。头上青丝斜斜绾起一缕,仿佛一轮弯月,而余下的那些则如同瀑布一般随意披散在身后,更显风流飘逸。
    王子矜看到李未央,微笑着主动站起身来,温柔相迎道:“郭小姐到访,真是蓬荜生辉,快请坐吧。”
    众人瞧见这一幕,私底下却是议论纷纷,那一天在大宴之上,旭王公然拒绝了与王小姐的婚事,可是狠狠给王家打了一巴掌,可是如今看来王子矜竟然对李未央如此礼遇,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有人不禁暗暗叹服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位王小姐的大气和雍容,的确是叫人难忘。
    李未央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没有察觉到众人诧异的目光。
    郭导一坐下,目光便顺势落在了对面不远处的静王元英身上。静王执起酒杯向他微微一笑,郭导心中却另有计较。
    郭敦十分不满,冷哼一声道:“看来元英对这位王小姐,也很有兴趣。”元英一直在追求李未央,可是如今瞧见他竟然也破天荒的应邀,还坐在王小姐不远处,郭敦只觉得十分恼怒。他没想到对方如此见风转舵,眨眼之间就跑去向王子矜献殷勤,这跟他从前认识的静王元英,简直是判若两人。
    就连阿丽公主都把脸偏过了一边,轻轻的冷哼一声。李未央只是微微一笑,明显并不在意。
    在大都生活久了,阿丽公主与静王元英倒是时常碰面,也许是渐渐的了解了对方和自己的差距,阿丽公主对他早已不抱什么期待。此刻瞧见他也来了,而且言笑晏晏,阿丽公主心头莫名多了一丝不快。可她没有意识到,这不快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李未央。她轻声对郭敦道:“你瞧,静王也在这里。难道他也想娶那王家小姐吗?”
    郭敦听她这话的意思,倒有几分像是替郭家抱不平的意思,不由低声道:“谁知道呢,也许静王殿下觉得王家对他很有帮助。”
    李未央唇畔始终带着一抹微笑,她听了这话不过提醒一句:“闲谈莫论人是非,四哥,你小心被别人听见。”
    郭敦粗声粗气道:“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怕谁听见?”
    李未央失笑,这位四哥的脾气可向来不太好。更何况,阿丽公主曾经倾心于静王元英,郭敦嘴上不说,心里到底还是吃醋和介意的。此刻瞧见他对静王有三分敌意,李未央不由得哭笑不得。
    郭导轻轻摇头,明显不以为然:“我瞧倒是未必。”
    郭敦看了一眼郭导,蹙起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其他王爷可都没来,就他一个人在这里坐着,还不够明显吗?”
    郭导淡淡一笑:“殷勤自然是要献的,不过他肚子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谁也不知道。”
    李未央听了这句话,心头却是一跳,不由看向对面的静王元英。元英的面上却是一派沉静,笑容和煦,跟往日里没有丝毫的差别。他并没有看向李未央,而是正在向着王子矜说什么,神情之中一派温柔,仿佛真是一个护花使者的模样。
    李未央低下头,心中暗自思忖,自己一直对静王敬而远之,他是很明白的,自己钟情的对象是元烈,对他没有丝毫的意思,而郭夫人也已经明确的和郭惠妃提出,两家的联姻是断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静王转移对象并没有什么奇怪,她也乐见其成。更何况依王家的势力和王子矜的才华横溢,她的确会是静王争夺皇位的一个大好帮手。静王如今转而追求她,李未央觉得没有什么不对。可是听郭导的意思,好像还有些不对劲……
    静王向王子矜说着话,眼光却是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对面李未央的身上。
    李未央一如既往的淡雅动人,发上没有复杂的饰品,只簪了一只碧绿的玉簪。上身穿着青纱罗裙,下面配了同色的百褶裙,外罩一件薄纱罩衣,使得那青色看起来有几分朦胧,却反而增添了一抹动人之色。纵使妆容素淡,可小小的玉坠子耳际生辉,衬托得一张玉颜流光动人。淡淡一笑之间,竟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王子矜微笑道:“还要多谢静王殿下送来的那本兵谱。”
    静王转头,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他微微一笑:“王小姐喜欢就好,不过是一点心意。”
    王子矜瞧着静王元英,神色不动:“子衿多谢静王殿下一片心意。”
    元英举起酒杯道:“那就请饮了杯中之酒,从此之后,我便可以算作是王小姐的朋友了吧。”
    王子矜纤浓羽睫微垂,恬柔一笑:“那是自然的。”
    元英看着王子矜,若论起家世,王家和郭家不相上下,甚至还有隐隐超脱之势。他对郭家的力量十分了解,可是对于神秘的王家并不十分肯定。而就王子矜本人来说,除了容貌之外,她还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精通五行八卦,军事阵法,若是迎娶了她,那绝对是他求得皇位的一大助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王子矜他却提不起几分兴致。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知道王子矜对自己同样大有益处,却从来没有动过想要迎娶她为王妃的念头。或许是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又或许他是真的十分钟情那个人,想到这里,他的一双眸光,不由自主又看向了李未央。
    王子矜若有所察,淡淡一笑道:“静王殿下似乎很留意郭小姐。”她的声音说得极低,旁人听起来只以为他们在讨论园中的景色,断然想不到她会提起郭嘉。
    元英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意,眸中却有厉色闪过,他转过目光看着王子矜道:“哦?王小姐何出此言。”
    王子矜眼眸微敛,果断笑道:“似郭小姐这样兰心蕙质,心思细腻,正是静王妃的最好人选。再者,静王殿下倾心于她早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了。早在我踏入大都的第一天,便已经有人告诉我静王殿下想要迎娶郭小姐为正妃,只可惜……”她的话没有说完,又留了半截。
    静王的笑容却慢慢收敛了,他注视着眼前这个女子,心中升起一丝疑虑。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王子矜心思深沉复杂,丝毫也不下于李未央,叫人揣摩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思及此,他不禁又端起一副笑容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鹿死谁手,王小姐你说对不对?”
    王子矜自然是点点头,优美的唇畔露出笑容:“自信当然是好的,只不过依照郭小姐这样冰冷的性情,想要抱得美人归,静王殿下还要好好努力,莫要叫他人抢了先机才是。”
    静王元英又与她碰了一杯,似笑非笑道:“多谢王小姐的提醒。”两人相视一笑,却都是各怀心思。
    李未央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头更加注意。虽然那两人站在一起也一样是俊男美女,十分匹配,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觉得古怪。也许他们彼此的笑容之中都藏了算计,而李未央又将这番算计看在了眼中,又或许……她情愿是自己多心了。刚刚进入大都的王子矜和这静王元英之间又会有什么合作,或者是勾结?这还真是叫人料想不到的事。
    此时王子矜笑道:“今日举办宴会,是家父想要庆祝我归来大都,为我熟悉一下大都之中的各位。从今往后,希望大家能够将我王子矜当成朋友,常来常往才是,不要因为我从小在山间长大,就嫌弃我粗鄙。”
    众人听到这里,纷纷笑道:“哪里哪里,王小姐真是说笑了。”
    “是啊,子衿小姐才貌双全,正是京中第一等的名门淑女,何必如此自谦呢。”
    一时之间,无数人赞赏扑面而来,可是王子矜却是淡淡含着笑容,笑容之中没有丝毫的自得,一派落落大方的神情,等到众人说完了,她才微笑道:“如此,就请大家欣赏歌舞吧。”说着,她轻轻击掌,掌声刚过,只听见响起一阵古琴雅乐,在乐声之中,一块莲叶缓缓从对面飘至湖心,没有太近也没有太远,刚刚好能够让湖心亭的客人看得清清楚楚。
    众人吃了一惊,几乎以为自己眼花,可是揉了揉眼睛,却依旧见到莲叶之上有一个粉衣的女子,身上穿着美丽的粉色衣裙,翩跹起舞,动作温柔婉转,行云流水,将女子形体的柔软和美丽展现到了极致。
    众人仿佛身临其境,不禁屏气凝神,静心观看。
    这舞蹈的女子容貌娇俏,颜色艳丽,偏偏又身形瘦削,纤腰一束,整个人十分玲珑,如同轻燕一般在那束莲叶之上起舞,再加上舞技绝伦,翩翩如风,叫人目不暇接。众人只听到湖心传来她的歌声:“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开,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当真可谓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这匠心独运的莲叶之舞,一时之间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
    李未央微微一笑,她见过无数人的舞蹈,这一出舞并不如何出奇,但最为奇特的舞蹈的地方。如果想要在莲叶之上跳舞,又要缓而急的连速转圈,最讲究的便是腰肢的灵活和脚下的功夫。还有就是此名女子的体重绝非常人可比,她在莲叶之上,舞得越是妖娆多姿,只怕背后要吃的苦头也就越多。尤其是那一双玉足,分明是以帛绕脚,趋作新月之状,才可以在莲叶上作舞。
    一曲舞罢,却是掌声雷鸣,静王笑道:“王小姐可真会藏私,如此舞姬竟然也在你的身边,这么高妙的舞技,实在是叫人叹服。”
    王广笑道:“梧桐的舞姿固然高妙,可是却不及小妹万分之一,她不过是在莲叶上作舞,子衿早在三年之前已可在掌上舞了。”
    众人听见此言,不免都露出惊叹之色。
    王子矜面色微红,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二哥真会拿我取笑,那不过是年纪小不懂事胡闹罢了。”
    众人心道的确如此,王子矜是名门贵女,怎可在众人眼前露出金莲跳舞?不过这舞姬的舞蹈已经是惊为天人,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王小姐若是亲自舞起来,又是何等风情。
    李未央眼眸微转,不经意间扫向对面的裴弼,却见他只是举起酒杯,目光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未央淡淡一笑,也是仿佛毫无所觉的模样。
    阿丽公主撇了撇嘴道:“每一次来参加宴会,总是看歌舞,又有什么意思,不如找点其它的乐子。”
    王子矜瞧向阿丽公主,面上带笑道:“不知公主有何建议?”
    在这里,所有人都知道阿丽公主是来自草原,性子十分活泼,所以对她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奇怪。的确,总是这样坐着,也没有什么大意思。
    阿丽公主想了想,不由道:“不如我们来投壶吧。”
    李未央抚额,自从上一回无意之中让阿丽公主瞧见了有人在投壶取乐,她便开始迷上了投壶,三天两头逼着人和她比试。所谓投壶,就是以盛酒的壶口做标,在一定的距离之间投石,以投入多少记筹决胜负,负者罚酒,不过是宴会上以酒助兴之道。
    王广淡淡一笑道:“玩投壶,容易玩得手腕酸痛,公主殿下不怕手酸吗?”
    阿丽公主一愣,想了想道:“是有点酸。”众人不禁哈哈大笑,李未央也摇头叹息,阿丽呀阿丽,连别人促狭你也听不出来。
    阿丽公主不死心,想了想:“投壶会手腕酸痛,那咱们不如射柳可好?”
    射柳便是策马绕圈,目标则是柳树枝条,柳枝随风摆动,很难射猎,对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是一种最正常不过的竞技比赛,但对于在座的人特别是这些小姐来说就分明是太难了。更何况,这里是花园,哪里有策马的地方。
    静王元英微笑道:“柳枝细小而柔软,微风一吹,便是一个活动的靶子,此时也不须驰骋马射,只要能立定步射,已经是一件极难的事情。所以可以命人取来柳枝插在地上,权作为消遣吧。”
    李未央很明白,表演射柳最重要的是心理素质要好,一定要有超凡的镇定才可以完成。
    众人听到这里,不禁都笑道:“好,既然静王殿下有此雅兴,咱们自当奉陪。”
    一直沉默的王延听到这里,终于来了点兴趣,他立刻吩咐人下去准备一切。第一个上场的是阿丽公主,她是出身草原,射技自然非凡,一拉弓箭,一支长箭便笔直的射了出去。随后在众人的注目之中,竟然将那柳枝一下子反钉在了地上,而且正中柳枝的尖部,可见箭术极为高超。
    众人拍手叫好,郭敦呼哨道:“公主,你果然是厉害非凡!”
    阿丽洋洋得意,笑容满面,又跑着回到了李未央的身边,得意地将柳枝给她看,李未央看了一眼,却是摇了摇头,柳枝被阿丽公主射断了,露出白色那一节,其实算不得多么高妙的箭法。
    接下来的几个人却都是失败了。莫说是那些闺阁的千金小姐完全举不起弓箭,就是寻常的名门公子,能够拉开弓的也没有办法射中那细小的柳枝,众人不由十分懊恼。
    阿丽公主瞧见王子矜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挑衅道:“王小姐,你为什么不试一试,你可是主人,难道要逃避游戏吗?!”
    王子矜闻言,目光中掠过一丝笑意:“日曛,你去为大家表演一番。”从她身后走出来一个美貌的婢女,身材高挑,冷若冰霜,她向王子矜恭身行礼,随后便走到众人身前,取过弓箭,转瞬之间张弓搭箭,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嗖嗖嗖”的数声,眼前一排的五根柳枝全部从中射断。
    五箭全中,众人立即大声欢呼,一时之间场上掌声雷动。
    李未央微笑,这个婢女不仅武艺过人,机智也非常人能比,如此一来,旁人发挥再好,也不过拾人牙慧,没有什么新鲜的。一个小小的婢女,便能成功的抢了所有人的风头,王子矜不用出场,就已经力压所有的人,甚至将刚才阿丽公主得到的赞誉也都压了下去,正是一举数得。
    阿丽性情开朗,她完全没有想到对方此举压了她的威风,她只是替那名叫日曛的婢女叫好,并且连饮三杯道:“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王小姐身边果然是藏龙卧虎,连一个小小的婢女都有如此的功夫!”
    这一回不要说阿丽公主,其他人也纷纷侧目,先是有莲上舞,再接着是百步穿杨的弓箭手,偏偏两个这么厉害的婢女也不过就是王子矜身边的仆从而已。可见她们的主人要厉害到何种程度。王子矜此举,既不用亲自下场失了身份,还成功的抢了风头,果真是高手啊。
    就在这时候,裴弼突然开口道:“郭小姐,众人都去一试身手,为什么你只坐在原地?”
    李未央看着裴弼,扬眉一笑,阳光之下,神采如醇酒,芬芳引人:“这自然是因为我文不成武不就,若是贸然参加,倒是贻笑大方了。”
    阿丽公主立刻皱眉,她心道李未央可不是什么文不成武不就,她的棋艺堪当越西第一,更别提她也会弓箭,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李未央自己主动站起来亲自比试,不管赢还是输,都没有什么光彩。毕竟王子矜可是只出了一个婢女,李未央又怎么可能自降身份,去与对方比试呢。
    郭导看了李未央一眼,知道对方完全不在意今天发生的事情,但……他下定决心,看着旁边的赵月吩咐道:“既然裴公子已经发话,赵月不妨也下场便是了,不要给你家主人丢脸啊。”
    赵月闻声看了李未央一眼,却见她似笑非笑地向着郭导望去。这一回郭导却是十分坚持,无论如何他不能让任何人瞧低了她的妹妹。李未央终究没有反对,于是赵月便迅速飞身出去,只一次搭箭,便将五支羽箭一同射了出去。众人都瞧呆了,跑过去拾起那柳枝,几乎忘了说话。此时,便有人将断柳奉上,王子矜一眼望去,不由微微一笑道:“这位姑娘堪当今天游戏第一人了,去,把她所射的折柳拿给众人观赏。”
    众人看在眼中,十分不明白,当折柳传到裴弼手中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赵月只搭弓一次便能同时发出五支箭,日曛却只能做到一次发一支,而且赵月射中的都是柳枝的尖端,日曛却只是射中了中部,两人孰优孰劣,高下立现。
    日曛也将这一幕看在了眼中,目光之中不由露出了三分恼怒,刚要说什么,却听见王子矜一声轻叱道:“愿赌服输,日曛,你还不退下。”
    日曛更加恼恨地瞪了赵月一眼,这才退回了王子矜身后的一众貌美的婢女之中,隐没了身形。
    李未央暗暗一叹,郭导还是过于骄傲了,以至于不能容忍别人在自己面前放肆。可是对于李未央而言,她从来不将王子矜看做什么潜在的对手,所以也就不在意她的任何行为。是不是挑衅,众人心中都有数,何必要做得这么明显?她对于跟女子争斗一事,还的确是不怎么感兴趣,如今她的目标,只放在裴皇后和裴弼的身上。
    就在这时候,大家都没注意到阿丽公主却已经是喝得满脸通红了,李未央不禁稍感意外道:“阿丽公主,来的时候我已经和你说过,莫要贪酒。”
    王子矜关切地道:“阿丽公主醉了吗?是我不好,今日用的是陈年的凤竹酿,要知道这种酒虽然清甜,后劲却极大,刚才阿丽公主连饮三杯,或许是真的有点醉了。”
    李未央眸子里寒凛煞气一闪,瞬间平静,故作不上心,阿丽公主是什么样的酒量她心里很明白,能够连饮三坛酒而不会变色,可是今天不过是三杯,竟然就满面通红,坐在那里头晕脑胀,这一幕实在是不同寻常。
    此时,就听见王子矜道:“来人,还不扶着阿丽公主去休息。”
    立刻便有两名婢女越众而出,来搀扶阿丽公主。李未央也站起身来,似笑非笑道:“四哥五哥就在这里稍坐,我陪着阿丽公主先去歇息,回头等她好一些,我们会一同回来。”
    李未央这么说就是不肯放阿丽一个人了,王子矜也不见怪,仍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如此,两位请吧。”
    原本阿丽公主被送去后堂休息,只用婢女陪同,可是既然郭小姐都要亲自前往,那么王子矜也不免必须作陪。
    阿丽公主到底走得急了,一阵头晕失重,险些摔倒,李未央连忙相扶,旁边的赵月也隔开了王府婢女的手道:“奴婢来就行了。”
    走出不到两步,阿丽公主已经扶在栏杆之上,不顾形象的吐了起来,李未央在她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背道:“你素日酒量极好,如此一来,倒把我们吓坏了。”
    王子矜闻弦歌而知雅意,唤过梧桐道:“去煮些醒酒汤来,要清淡一些,刚才我瞧公主没有吃多少东西,一定要留神。”
    梧桐点了点头,立即下去安排,随后,王子矜柔声道:“郭小姐,不如请公主移驾室内,暂作休息,醒酒之后再回去。”
    李未央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点头道:“那就有劳王小姐了。”
    王子衿从前觉得这位郭小姐狡狯若狐狸,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如今看来还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王子矜微微点头,前面带路,她领着她们直接进了一间卧房,只见到碧纱窗下的香炉中腾起沉香,寥寥青烟映着白纱,暗香阵阵、沁人心脾。阿丽公主被扶到轻幔低垂的镂空雕花大床上躺下,王子矜十分细心的吩咐婢女取来一床锦被替她盖上,随后婢女送来的醒酒汤,又一勺一勺看着阿丽公主喝下,才松了一口气。
    李未央环视四周,只见对面墙上挂着四幅锦绣丝帛,分别是梅兰竹菊四君子,更显出与众不同来。房间四角都是立式的花架子,正中是古琴和笛子,墙上挂着琵琶,不远处的凳子上还放着一只箜篌。不远处的的紫檀木窗格之上满满都是书,排列的整整齐齐,存量极为丰富。那边的棋盘之上,棋似乎只是下了一半……不远处的婢女已经奉了茶来。
    王子矜微笑道:“郭小姐请用茶。”
    李未央目光盈盈,王子矜身边文武双全的婢女,这美丽的卧房,甚至是她的举止做派,绝非一般的小姐可比,不仅富,而且贵,处处透出聪慧逼人,与众不同。这位王小姐绝非是寻常闺秀的事,李未央早已知晓,却不知道她竟然不同到如此地步。
    王子矜那一双如秋月如明星的眼珠轻轻一转,望着眼前神色淡然的李未央,心中却是波涛汹涌。自己年纪虽轻,但运筹帷幄,兵法谋略都是超人一等,父亲向来是将她当做儿子来培养的。当年父亲领兵,数次交锋,自己都用阵法帮助他挫败了敌人,迫使对方退兵,功绩赫赫。
    而她也不是全然的只懂军事,于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方面,同样有十分独到的见解。就连自己的那些兄长,也不得不佩服她见识广博。但这一切她知道都是为某个人准备的,所以从小就隐隐期待着那个人的出现。只不过,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大殿之上那人竟然当众拒婚,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从前她虽然知道有李未央这个人,可却没有将她看得很重,不过是一个寻常的闺阁千金,若不是前些日子裴家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让她留了心,她还不会特别注意到李未央的存在。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李未央就是旭王元烈的心上人,还记得那一日,元烈俊美的面孔隐在阴影之中,只是淡淡说道:“王小姐虽好,只是非我良配。”
    想到这里,王子矜的面上掠过一丝复杂。不错,她自诩才华绝世,但不论她如何富于计谋,自己都是一个女子,将来总是要嫁人的。她想到这里,心情澎湃,却又忍不住盯着李未央,不经意间扫到旁边赵月的身上,见这名女子容貌秀丽,但是寒光四射,那一双手掌十分宽大,上头隐隐露出薄茧,必定是修炼外功之人,而且对方行动之间不染纤尘,可见武功的火候已是炉火纯青,再一见对方身上隐隐露出杀气,身姿挺拔,一定曾在军中待过。
    能请到这样的一流高手,李未央也很不简单,心里想着,王子矜微笑道:“郭小姐不必着急,公主很快会醒过来。”
    李未央刚才走进这院子,就已经隐隐能够察觉到一路走来所有关键位置都有人藏伏保护,虽然见不到人,但是只凭着这宁静的异样就察觉到所有护卫的武功至少都和赵月的水准不相上下。看来,王家对王子矜的器重是无与伦比的,以至于她身边也是重重守卫,十分森严。尽管心中思绪万千,可如今的李未央只是闲散的坐着,神色平和。
    想到郭家刚从那么颓唐的环境中挣扎过来,王子矜心中也不免叹服。虽然真相早已被人隐藏起来,可她就是觉得裴家落难一事,跟李未央定然有关系。毕竟没有人愿意将越西大家族的激烈纷争暴露在人前……但是总还有一些蛛丝马迹可以寻找的。想到这里,她心情已经平静下来,眼珠子越发明亮清晰,莹莹照人:“郭小姐今日光临寒舍,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李未央微笑道:“王小姐如此盛情相邀,我若不来,岂不是过于失礼。”她说到这里,似笑非笑地看了阿丽公主一眼,事实上她刚才已经猜到,王子矜特意让阿丽公主醉倒,分明就是借机会要与自己说话。只不过自己和她可没什么交情,唯一的交集,便是元烈了。
    不动声色之间,两人已经一来一往。王子矜故作不知:“那一夜,在大殿之上的事情……”她说到这里,一双美目却是看着李未央,神情之中流露出一丝异样。
    李未央脸上素淡不着脂粉,眸子似黑玉光泽暗暗流转:“王小姐有话,不妨直言。”
    王子矜似乎下定了决心,诚恳地道:“其实这么多年以来,父亲就一直和我说,我的婚事是早已由陛下决定了的,不可以再轻易许人,但是直到那一日我才知道,原来我的未婚夫就是旭王元烈。”
    未婚夫?李未央听到这里,眉梢却是轻轻的一挑,她没有想到对方如此直言不讳,竟然提起这桩婚事,说起来元烈可丝毫没有要迎娶这位王小姐的意思,可听她的话,却像是笃定了元烈就该是属于她的,。
    李未央表面清冷,骨子里却是霸道凌厉、肆意纵横的人,不管怎么样,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这感觉可真是不太好。李未央想到这里,面上露出更深的笑意,这么说此次的宴会,倒像是向她示威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4 22:06:08
    255 败柳残花

    等到王子矜说完这些话,屋中的气氛顿时冷峻,原本明亮的阳光也似颤动了一下,整个黯淡下来。
    李未央淡淡一笑,面不改色,语气沉静:“姻缘天注定,若是有缘,即便相隔千山万里也能相见,如若情真,纵然面对重重险阻亦能相守,一切绝非凭借刻意的人为就可以修来共守的姻缘。所谓道法天然,王小姐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不可强求的道理。”
    李未央几句话,字字雪亮,在情在理,沉稳而且掷地有声,如同春雨一般,轻轻敲打着人的耳膜。王子矜收起思绪,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只不过这丝微笑没有什么温度,悠然地道:“听郭小姐所言,似乎对姻缘颇有看法。”
    李未央浅浅含笑,一时间满室艳光辉煌,浮华耀目:“这不是看法,而是人之常情。”
    “哦?什么常情。”王子矜坐直身子,认真聆听的模样。
    李未央淡淡地道:“人与人若是要结成姻缘,古来便有三种法子。一则是一见钟情,所谓陌生男女电光火石之间结出情果,此乃上苍恩赐,命中注定。二则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并未见过,在婚后的日益相处之中结得善果。三则是从艰难困苦之中生出情谊,夙兴夜寐,日久天长。这三种姻缘之中,第一靠的是偶然,第二靠的是人为,这第三么,则是天意和人情两相共同努力的结果。”
    王子矜挑眉道:“那么依照郭小姐的意思,我和旭王殿下属于哪一种?”
    李未央好像听不懂对方话里面的挑衅:“可惜,哪种都不是。”
    王子矜面色一变,雪色贝齿咬住丹唇:“既然是陛下赐婚,当属第二种。”
    李未央慵懒支颐,斜倚着雕花木椅:“陛下那一日只说询问旭王殿下的意思,并没有当场颁下恩旨,所以这一门婚事算不得准。王小姐乃是芝兰玉树,名门闺秀,又是眼界独到之人,何至于耿耿于怀?”倒显得小家子气。
    王子矜正色道:“陛下之恩,身为臣子,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旭王殿下没有父亲,君恩等同于父恩,陛下的意思也就是父母之命。纵然没有当场下了恩旨,可这门婚事,也是陛下心头早已定下的。”
    李未央眼底这时才浮起一层霜色:“退一万步说,纵然这门婚事应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在旭王殿下早有心上人的情况之下,王小姐后来居上,也觉心安理得吗?”
    王子矜神色冷淡地道:“郭小姐此言差矣,我也不过是遵从陛下的意思罢了。至于旭王殿下,一旦成婚之后,夫妻日夜相对,情谊相守,心意两知,久而久之,自然会成为和顺夫妻,这一点自信,子衿倒还是有的。当然,一定要有人自愿退让,莫要从中作梗才行。”
    李未央微微一笑,王子矜说这句话,俨然是说自己就是那个从中作梗的人了。
    她目光冰冷,声音却越发温和:“人之所以区别于草木禽兽,无非一个情字。王小姐天赋异禀,聪慧过人,焉然不知道所谓情之一字,是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就如王小姐的曾祖父尚书令王柔,他与原配利夫人可谓情深似海,乃至于在夫人病逝之后,甚至意图服下毒药与夫人共赴黄泉之路,算是全了生生世世相守的鸳盟,此举被众人传为美谈。要知道,尚书令大人和当初那位李夫人可是青梅竹马,早有情谊的,正应了我刚才所说之第三条姻缘。听闻当年他们相守之时,还曾受到高堂父母的坚决反对,只因为李夫人家道中落,她也受到牵连。可纵然如此他们还是义无返顾结了连理。若是王小姐觉得有什么不对,为何不曾指责过令曾祖父的叛逆之举?为何世人还要表彰他们夫妻情深,受人羡慕,岂不是和你刚才所谓的婚姻必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违吗?”
    听到李未央提起自己的曾祖父,王子矜不禁一愣。对方的神情越发坦然自若,王子矜白皙的脸上却隐约沁出了一抹红晕,不论李未央如何高谈阔论,她都有法子来反驳,可是对方偏偏搬出王柔的例子,倒叫王子矜哭笑不得。
    所谓子不论父之过,更何况是曾祖辈,哪怕王柔真的做出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也绝容不得她一个小辈来议论,否则她就成了不忠不孝之人。更何况王柔只是坚持承诺迎娶心上人而已,纵然忤逆了父母的心愿,却也是值得人敬重的。这郭小姐可真是厉害,这样一来自己纵然有皇帝的支持,恐怕这桩姻缘,还真的不好成了。在她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就突然听见床上的阿丽公主嘤咛了一声。
    李未央已经站起身来向床边走去,柔声道:“公主可好些了吗?”
    阿丽公主茫然地从床头坐起来,扶着自己昏昏欲睡的脑袋,瞧见李未央关切的神情,她也知道这件事情是自己不妥,可是自己的酒量向来是极好的,为什么这三杯酒下去,竟然就完全不受控制了呢?她的面上越发疑惑,却见李未央神色和悦地已经执起了她的手道:“公主若是稍微好些了,咱们就回宴会上去吧,否则,四哥要到处找你了。”
    李未央这句话一说出来,阿丽公主面上立刻一红,却没好意思开口。她在婢女和李未央的搀扶之下站起来,难得羞赧地看着王子衿道:“王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床铺。”
    王子矜淡淡一笑道:“公主身份贵重,若是寻常的房间怕是失了礼数,所以我才冒昧的请公主到这里先行休息,既然公主如今已经无碍,这就带公主回去吧。”
    她们三人回到宴会之上,有名门公子见王子矜归席,意欲奉承,起身拱手道:“久闻王小姐一曲箜篌技艺超群,而王延王公子更是剑术了得,不知今日可否演练一番,让我等开开眼界!”
    王延一听来了兴趣道:“只要大家不嫌我武艺粗劣,这自然是无妨的。”
    上一回为了争夺驸马之位,王延曾经展露过武艺,他的剑术的确是十分高明。整个湖心亭霎时安静下来,这时王延已经接过随从递上的宝剑挥舞起来。半响,丝竹班子才反应过来,和着他的剑舞,奏起乐来。其情其景,正应了那一句话,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王延的衣摆随着乐曲飘逸,和着宝剑的寒光交相辉映。李未央下意识地看了郭导一眼,他的神情却是越发悠然,李未央面色微凛,郭导的手在那一次比试之中受伤,这王延还故意这样显摆,真是叫人觉得心头生厌。她看着对方的剑法,笑容慢慢变得幽深。
    王子衿看了李未央一眼,只觉得对方那一张原本平静的面孔上突然多了一丝雷霆般的怒气,莫名叫人心口发紧。她转头,低声吩咐了婢女几句,对方依言而去,很快从房中取来了箜篌。
    众人尚未从这高妙的剑舞之中回过神来,却只听见一阵清脆美妙的乐声悠悠响起,定睛一看,却是那芳华无双的王子矜,正行云流水地弹奏着一把雕刻成凤尾形状的箜篌。她的箜篌声音刚一响起,便夺走了众人的魂魄。
    李未央瞧那一把箜篌,整体是鎏金的身形,曲线窈窕,琴首之上还坠着一缕金彩流苏,看起来精致无比。再加上王子矜身着华服,面若仙子,姿态柔美,十指飞扬,实在是构成了一幅极为美妙的景象。
    在这乐曲之中,李未央却突然陷入了沉默,不知怎么回事,她的脑海之中突然闪过了过去发生的一幕。隐约记得当年拓跋真登基不久,就将她废黜了皇后之位,赶入冷宫。无数个寂寞的夜晚,她辗转反侧,不得动弹,久久凝视着窗棂里透过来的冰冷月光,那月光十分凄厉,仿佛剑锋刺在她的心上,要将她的心口生生撕裂。她不服气,更不甘心自己的一辈子就在这冰冷的宫殿之内消磨殆尽。那丝丝缕缕的仇恨,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心中燃烧的火苗一点一点掐灭。
    随着湖心亭中王延舞剑的动作,那箜篌的曲调也是诡谲多变。王延剑柄牢牢在握,却越见复杂闪烁,带着不可捉摸的劲力。
    李未央瞧着,不由蹙起眉头,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可是那乐曲却仿佛有魔力一般,丝丝扣扣陷入人的心境。不论她如何挣脱,那乐曲都仿佛一点一点的将过去呈现在她的面前。
    郭敦坐在一旁,却隐约觉得李未央神情不对,他在旁边轻声道:“嘉儿。”
    可是他这一声轻唤却没有让李未央清醒过来,她的神情越发的古怪,似乎陷入魔障之中。郭敦也是一个聪明的人,他敏锐察觉到了不对,看到席上众人人人都是如痴如醉陷入沉思的模样。
    就连五弟郭导和静王元英,仿佛都陷入迷雾之中。
    郭导想要动弹,想要说什么,可是喉咙却不知怎么回事哑了,他的眼前随着乐曲浮现出过去惨烈的一幕幕,包括右手的受伤,以及陷入绝望之中的痛苦,甚至还有后来五毒散的纠缠。不知不觉竟然汗湿衣袖,说不出一句话来。所有人都仿佛沉醉在自己过去或是辉煌或是痛苦的记忆之中,完全醒不过神来。
    这乐曲越发动人,众人的神情也就越发的沉醉。当然这其中有自己知道不对的,如李未央和郭导,但大多数人则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样,都是露出了一片如坠云雾的神情。
    就在此时,郭敦一咬牙,故意打碎了一个杯子,这声音极轻极脆,旁人不曾震动,却一下子惊醒了李未央和郭导。他们二人对视一眼,李未央已经第一个醒悟过来,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王子衿一眼,随后转头看向郭敦道:“四哥觉得这乐曲如何?”
    郭敦见自家人已经没事,便咂了咂嘴巴,吩咐后头的婢女再给自己倒一杯酒,那婢女痴痴呆呆的,却是完全没有动作。郭敦不禁恼怒,从那婢女手头一把抢过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向旁边因为醉酒还有些昏昏欲睡的阿丽公主看了一眼,这才回答李未央道:“什么劳什子的乐曲!我看还不如妹妹你的琴音美妙!”
    李未央听到这一句话却是一愣,随即她微笑起来,她怎么忘了,郭家所有人对琴棋书画都是有所涉猎,就连她也对曲艺颇有了解,只有一个人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有一回听自己弹琴竟然还听得睡着了,那就是郭敦。
    他不通琴音,不懂乐理,自然不会被这乐声所迷。李未央和郭导对视一眼,不禁微笑起来。完全清醒过来的郭导看着还沉浸在乐曲之中的众人,冷冷一笑,轻声对李未央道:“这王子矜果然有些门道。嘉儿,你还记得我曾经给你看过一幅佛教的画,叫做十六天魔舞吗?”
    李未央点了点头,越西信奉佛教,所以曾有人作了一幅在一百八十年前风靡越西上下的画像,名叫十六天魔舞。顾名思义,描绘的是一幅舞蹈的画像。只是这舞极富佛教神秘色彩,属于密宗一派的歌舞,舞蹈之时由十六个年轻女子扮演天魔,八人一列,头上梳着很多发辫,戴着象牙佛冠,身披璎珞,穿大红绡金长短裙,有的人双手在头顶合十,右足抬起挂在右臂之上,有的拿着金刚法器,抬着左腿扭腰,有的头戴珠宝高帽,身体弯曲成蛇状。
    可想而知,这天魔舞其实十分香艳。据说当年曾经引起无数骚人墨客的歌咏,乃至影响到了越西后世的画风和舞风。在那一幅描绘天魔舞的画上,还有一首题诗:十六天魔女,分行锦绣围。千花织步幛,百宝贴仙衣。回雪纷难定,行云不肯归。舞心挑转急,一一欲空飞。
    李未央之所以对这一幅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除了这一首极为奇特的诗之外,更是因为她记得郭导曾经向她提起过天魔舞能够勾起人心中的欲望和过去的记忆,迷惑人的心智。所以,早在六十年前就已经被皇室所禁绝了。
    郭导的神情越发冷漠:“王子矜的这一曲箜篌看似大气动人,实则跟当年的天魔舞有异曲同工之效。”
    李未央点了点头,她知道王子矜是想要用这曲子来试探自己的心意,越是如此,她越是要叫对方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她只是淡淡一笑,向郭导道:“看样子我已经引起了对方的主意,五哥可觉得害怕么?”
    郭导笑容越发嘲讽:“不过虚张声势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郭家人一眼望去,却见到对面的裴弼已经是满头大汗、神色仓皇,不知道是否被乐曲所迷,已经转不出来了。
    李未央略微沉思一瞬,转头向郭敦轻声说了几句话,她的幽静眸子若寒潭无波,声音也十分轻柔,却让郭敦顿时面露喜色。
    众人正在沉醉,突然听见郭敦恶狠狠地大喝:“这算什么宴会,倒酒的是痴人,怎么喊都不听!”众人被他喊了这一嗓子,猛然惊醒,却都向郭敦看去。却原来他将酒壶中的酒全部倒空了,吩咐后头的婢女立刻去取来,可是那婢女却还痴痴呆呆站在原地,郭敦气急了,所以才嚷了这一嗓子。
    大家纷纷笑起来,这郭家四子果真是个莽夫,这么文雅之事,竟然也会大呼小叫,所有人之中只有静王元英没有笑。他是这宴会之上第三个惊醒的人。除了李未央,、郭导、元英之外,第四个就是裴弼。只不过裴弼惊醒之时,蓦然觉得胸口一痛,差一点吐出一口血来,连忙用一口酒压下。然而,酒气泛着腥气,心头更加不适,他勉强扶着胸口,出声赞叹道:“王小姐这一首箜篌,出神入化,实在是叫裴某叹服。”
    王子矜却是快速用帕子掩去了唇畔的血丝,竭力遏制住发抖的手脚。事实上,这乐曲是她根据当年的十六天魔舞演化而成,用于军阵之中,迷惑敌人,此番特地表演而出,只不过是想要试探李未央的心意。若是李未央能够察觉,那这个对手还值得她斗一斗,若是李未央根本察觉不了,和其他人一样迷茫到底的话,那她就根本就不值得自己注意。只是这天魔舞曲有妖性,一不留神演奏者会走火入魔。可她并不知道对方本事的深浅,所以没有过度防范,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这么阴毒,挑选她的乐曲最为重要的阶段猛地打断,一下子扰乱了她的心神,害她伤了自己的心神和肺腑……
    王子衿立刻看向李未央,但是触及对方微带嘲讽的眼芒,所有情绪都堵在嗓子口,半句道不出来!
    而此时如潮的掌声和赞叹声已铺天盖地而来,对王子矜的惊艳羡慕之声不绝于耳,众人纷纷道:“王小姐这一曲箜篌,可谓越西第一了。”“是,王小姐真是才高貌美,了不起啊!”
    郭导不由摇头,可笑世人被人算计了还要感谢别人演了一场好戏,何其愚钝。
    李未央神色平和,仿佛没有察觉到王子衿的目光,就在此时,众人突然见到一个年方二十的公子翩翩而来。他掀起了帘幕,微微含笑,身上穿着暗红妆花罗衣,滚着金边,如同一道明丽的曲线,让人眼前微微一亮,再加上他神情自若,仪态大方,阳光温柔照射下来,便给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在座众人容貌出众的多了去了,谁也不会特别注意此人,但他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光芒,睿智、温和,带着一种隐隐的佛性。他笑容满面地道:“多年不见,妹妹的箜篌又有进益了。”
    听他叫王子矜妹妹,李未央顿时想到了一个人,她之前早已知道王琼有四个儿子,王尊不在大都,和他的大伯父王恭一起在外镇守。王广眉目俊朗性情温和,平生没有什么爱好,也不喜欢权势,只是一个喜欢下棋的棋痴。而王延曾经争夺过驸马之位,是个年轻气盛的使剑高手。这剩下的一个人最为奇特,他和郭家的五公子并称,也是最为越西各大世家小姐注目的一个人,名叫王季。
    事实上任太师一职又兼任大将军的王恭虽然如今颇有权势也很沉稳,可他年轻的时候却是一个放荡不羁的名士,与齐国公郭素还是朋友,两人经常坐在一起聊天。当年的王恭性格旷达,到郭家来做客衣服总是穿得很随便,还总是拉着齐国公郭素和他一起喝酒。郭素实在受不了,就躲进郭夫人的房间,一躲就是三天,而王恭经常死赖着不走,把郭家所有的酒坛都喝空了这才离去,郭素竟然也从来不责怪他,反而将他引为至交。这两个人都是十分奇特,明明两家在政治上也是颇有争斗,但在私交之上却算是通家之好。王恭年纪大了以后,性情也越渐沉稳,过去那些荒唐胡稽的事情,倒是再也不做了,唯一的爱好,就是培养家中的子弟。他对自己的儿子倒不是十分看重,反倒很是喜欢他弟弟镇东将军王琼的小儿子王季。据说所有人中,王季的个性最为酷似年轻时候的王恭,最为任性旷达。
    要说王恭对王季宠爱的程度,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哪怕是和其他官员一起断案,处置公务,他也总是喜欢将王季带在身边。从前王恭还没有当上太师的时候审理过一起案件,他的下属因为贪酒误了正事,可是结果又不是很严重。于是王恭处罚人的方式也很古怪,既然是因酒误事,就罚那人不停的喝酒,哪怕烂醉如泥,却还不停的灌他,目的就是让他一辈子都不敢喝酒。
    这法子十分古怪,而王季当时只有四岁,就在王恭膝盖上坐着,他见到这种情况就劝告说:“大伯父,这个人是多么的可怜,您不可以因为他犯了一次错,就这样处罚他。纵然要罚,也该因按着法纪,用处罚官员的方式来处罚他,怎么可以用这样荒诞不羁的法子。”
    王恭刚开始很生气,可是后来想到王季不过四岁却如此聪慧,竟然还懂得劝谏,所以他就给了王季面子,放过了自己的下属。这件事情后来传了出去,众人便都知道这个名叫王季的少年十分早慧。而后来,他的成长经历也正向众人说明了这一点。三岁能文,七岁能武,不到十五岁就已经是过目成诵,才华横溢。可正是因为如此,王恭反倒担心他过于聪慧,老天爷会将他收回去。于是竟将他送到寺庙之中寄养,一直到如今,才又将他接回来。所以这王家人教育子女的方式还真是奇怪。女儿送到大宗师那里去学习,儿子则送到寺庙里去寄养。可他们的行事作风越古怪,旁人却越是觉得王家管教子女十分严格,又素来低调内敛,很是值得人尊敬。
    李未央瞧着只觉得这王家人如今锋芒太露,和他们一贯的行事作风相违背,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
    这时王季已经落座,却是满面含笑看着李未央。事实上,王季之前曾经听说过旭王殿下当众拒婚的事情。他也知道自己的妹妹虽然才高,但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定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今天她请李未央来,固然有联络一下情谊的意思,更重要的是试探一下虚实。若是李未央没有什么出众之处,那王子矜只会觉得是旭王没有眼光。可若是李未央真的十分出色,王子矜就一定会想法子分出个高下优劣来,叫旭王后悔才肯罢手。
    凡是人,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他都有虚荣心和好胜心。子衿虽然才貌双全,天赋异禀,可她终究也是一个女子,女人的心意,往往是最难猜的。王季深恐她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情,所以才急忙赶来。刚一来就听见天魔舞曲之音,王季不由心头大为惊骇。他知道子衿虽然对旭王拒婚一事有些不满,可还不至于用天魔音来对付郭嘉。这天魔音是当初他和子衿一起钻研的军阵之乐,用以迷惑敌人的,可不是用在这样的宴会之上。自己的妹妹应该知道轻重,不会任性妄为的,这不像是她的性格……
    可如今看到李未央,王季总算明白王子矜为什么要用这天魔之音来试探对手了。这位出身郭家的小姐虽然不及子衿美貌,浑身上下却有另外一种美。她的眼睛和子衿一样纯净清亮,只是更为深沉,脸庞比起子衿的傲气多了三分内敛,眼睛明亮幽深,静谧的时候仿佛能够将人的魂魄吸进去,又闪烁着灿若星辰的光芒。
    若说王子矜是耀目的太阳,那么这李未央便是皎洁的月光。造化钟神秀,别有一番味道,丝毫也不逊于自己妹妹身上的光彩。只是——日月同辉,恐怕不是什么好事。王季想到此处,心头莫名笼罩上了一层阴云。
    王延故意冷淡地道:“其实今日宴会之上,还是为了了结一桩宿怨。”
    听到他这样说,众人都是吃了一惊,便纷纷向他看来,只听见王延冷笑一声:“如今朝中有一颗毒瘤,不知大家可否知晓。”
    静王元英听到这里,眉头一挑,淡淡道:“不知王公子所言是为何意。”
    王季和王广对视一眼,却都是面色微沉。王延毫不退缩道:“古来治国必当有一个风清气正的氛围,可是如今朝廷之中却是世家倾轧、你争我夺。尤其是裴氏和郭氏的争斗越演越烈,彻底扰乱了朝纲,败坏了风气,实乃是国之不幸,不知静王殿下以为如何?”
    这话可就说到静王的痛楚去了。郭家是他的母族,裴氏又是支持太子,如今在这宴会之上,对方公然提出这一点,俨然是给了静王一巴掌。但是元英究竟涵养非常,只是微微一笑道:“王公子,国家大事,朝廷之争,这并非你我应当议论的,若是传到陛下耳中恐怕多有不妥。”
    王延却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更何况他今日提出此结,乃是另有用意,他丝毫不准备道歉:“此事早已是众人皆知,若是殿下不信,倒可以去那普通茶馆之中坐一坐,恐怕不过一个时辰,殿下就会听到无数的秀才举子谈论此事。他们所言可都是为国为民,忧心忡忡。今日既然郭裴两家都有人在,不妨就此握手言和也好,免得此事愈演愈烈,祸国殃民。不知你们意下如何?”说着,他却只是看向李未央。
    在座所有人都知道,如今郭家年轻一辈隐隐以这位郭小姐马首是瞻,不要说郭敦,就连郭澄和郭导如此聪慧之人也是什么都听李未央的。
    听到王延一针见血的指出这一点,众人不免目光都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看她要做何回答。
    若是此刻退缩,只会让人笑话,可若是承认对方所言,又是自打耳光。李未央处变不惊,却是另外起了话头:“寻常的百姓要操心庄稼里长草,房子漏水,吃饱穿暖,妻妾和睦,子女是否孝顺等等问题。身为国家的官员则要担心自己的能力是否胜任,管理是否得力,行为是否清白,以后能否晋升。身为王公贵族,要烦心的是国家制度是否紊乱,自己是否能够得到圣心,家族又是否能够平和安稳、繁衍昌盛。作为天子,关心的是国泰民安,百姓是否受苦,法律是否健全,国库是否充盈,社会风气又是不是很好。可是如今阁下既不是天子,又不是官员,甚至连寻常百姓都不是,又操哪门子的心,不觉得太过费事了么?”
    反言之,李未央这句话就是说,你不是猫,就不要学狗去拿耗子,多管闲事。
    王延面色一变,却看见王子矜低头微笑起来。王延不禁恼怒,在家中父亲素来最爱长子王尊,母亲看中的是平和冲淡的王广。而大伯父王恭却是首推小弟王季,认为他将是继承王家传统的第一人。就连最小的妹妹王子矜,地位也超脱于他之上。王延在家中属于爹不疼娘不爱的类型,谁也不曾看重他,正因如此,也才养成了他恃才傲物,凡事总要争个高低的性情。那一回争夺驸马,王家不允许他参加,他便悄悄的报了名,以致成了即成事实,父亲也无可奈何,才不得不让他去了。
    这一回他是瞧郭家人不顺眼,故意想要试探他们的虚实,也是想要给郭家人一个难堪。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个明明只知风流放荡,才名却在自己之上的郭导。一个废人缘何在众人心中的地位还要超过他呢。王家其他子弟他比不上,难道还比不上郭导吗?后来又加上旭王当众拒婚的事,王子矜和王家其他人还不觉得如何,王延第一个觉得受到了侮辱。所以今天,他才会说这样的话。
    他压住怒火,冷冷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郭小姐说这话,却是说岔了。”
    李未央淡淡一笑,神色从容道:“圣人有云,人有八种毛病,不知公子可知道吗?”
    王延一愣,却是莫名所以。郭导大笑,朗声道:“与自家无关,却非要操心的,叫做‘总’;客人不想听,你还说个没完没了的,叫做‘佞’;胡乱揣测人心,却又猜不准的,叫做‘蠢’;说话不经大脑,没有原则,叫做‘愚’;喜欢揭别人家是非,叫做‘谗’;挑拨是非,故意为难的,叫做‘贼’;对自己喜欢的,即使不怎么样也说它好,自己不喜欢的,即使好也故意诬蔑,叫做‘曲’;自以为是,只认可跟自己一致观点,别人看法跟自己的不一样,即使正确也不认可,叫做‘矜’!总、佞、蠢、愚、谗、贼、曲、矜!王公子,你这八种毛病都占全了。我妹妹不说,只是为了给你留下点面子,偏偏你还沾沾自喜不自知,如此咄咄逼人爱管闲事,还不觉得丢脸吗?”
    听到郭导言辞激烈地把他狂批一顿,王延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难堪至极。他砰地一下子掀翻了眼前案几,猛然站了起来:“郭导,你说什么?”
    郭导神色从容,同样啪地一声,却是展开了扇子,潇洒之极,口中轻叹一声道:“我以为王公子是多聪明的人,我都说得这么明显了,你怎么还这么笨!举个例子吧,有人讨厌自己的影子和脚印,想把它甩掉,结果越走脚印越多,走得再快也甩不掉影子,他这个蠢人以为自己走得太慢所以狂奔不止,最后活活累死。你说这人笨在哪里呢?”
    王延不知道郭导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不由脸色更难看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王子矜和王季却是面色微微一变,他们是何等聪明之人,此时早已听懂了。王广听到这话,连忙拉住王延,低声道:“三弟,不可无礼!”
    王延却是不愿意听王广所言,一把甩开了他的袖子,冷声道:“你将话说清楚。”
    郭导淡淡一笑,举起酒杯,继续道:“其实这蠢人只要走到阴影之下待着不跑,影子和脚印自然没有了!一切原因只在于他过于愚不可及,乃至于忽略从自身找毛病!王公子自幼学富五车,文武双全,自当明白仁义的道理,明白动与静,得与失的分寸!可你偏偏不懂得自省,不明白自修其身的道理,却去过问别人的家事,岂不是和这个追影子的蠢人一样本末倒置吗?”
    王延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此刻已经听明白了刚才李未央说他是狗拿耗子,如今郭导更说他自己不知道醒悟,只知道去管其他人的家事,是个天下第一的大蠢货。这兄妹俩一搭一唱,用最文明的话把他狠狠踩到了地底下,骂人都不带脏字,他听到这话,焉能不恼羞成怒?刚要发怒,此时却听见王子矜目光冰冷道:“二哥,三哥这是喝多了,还不赶紧将他扶下去!”
    王延正待挣脱王广,可是旁边的王季却是手指在他胸口淡淡地一拂,王延顿时骨节僵直,动也不能动了。
    郭导看到这一幕,心知王季定然是使了什么手段,以致王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果然,下一刻王延便如同石像一般,被人硬生生搀了下去。
    王季回过头,从容微笑道:“郭小姐,请恕家兄无礼。”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不必放在心上就是。我们是客人,当然要客随主便。”
    好一个客随主便,你们兄妹刚才咄咄逼人,不动声色间字句如刀,几乎让王延无地自容,从今往后都很难再在人前开口,这还是客随主便吗?王季心中这样想着,面上笑容却更甚。不过,一切也要怪王延自取其辱。如今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位郭小姐绝不是她表面看上去这样一个平和的人,恐怕她心思之狡诈、手段之厉害,绝非一般人可比。想到郭氏和裴氏的争斗,如今郭家明明占了上风,王季不禁心头一凛。
    忍受屈辱,是需要强大的包容心,需要谦和平静与自我超越,如今王延如此焦躁不安,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内心不够强大,但与此同时,再沉静的水遇到狭窄的地方一样会奔腾激荡,再强大的内心遇到命门也会破功,失去原本的平和沉静。王季深知自己的兄长王延若是刚才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李未央那一番话说得当众失态,徒惹嘲笑,所以才急忙让他退下。
    郭家人果然不是好惹的,把王延弄得无地自容,被迫离席。此时众人的目光又从郭家转到了裴弼身上,却见到他已经站起身来,向众人道:“我身体不适,先行告辞了。”说完,他竟然不等王子矜回答,就踉踉跄跄往外走。
    王家人看到这种情况都觉得奇怪,王广不由赶紧吩咐道:“还不快搀扶裴公子回去。”
    众人只当裴弼是被刚才王延的冒昧之词伤了神,唯独李未央终于等到了此刻,却是淡淡一笑,也站起身来告辞道:“王小姐,阿丽公主刚才多饮了几杯,身体不适,我们这就先陪她回去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听到这话,王子矜连忙站起身来笑道:“郭小姐请便。”
    李未央微微一笑,便让人扶着阿丽公主转身离去了。
    王季看着李未央的背影,却是转头向众人道:“还请各位开怀畅饮,不醉无归。”他说完了这句话,却见到自己的妹妹还是瞧着李未央远去的背影,神色十分复杂。他不由幽幽一叹,走到她身旁低声道:“我们该回宴席上去了。”
    王子矜吃了一惊,抬头看见自己兄长一双沉静安宁的目光,不由点头道:“好。”
    李未央下了台阶,正瞧见裴弼已经上了马。随从策马过来向裴弼禀报了几句话,裴弼突然面色大惊,声色俱厉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裴弼向来十分宁静,如此大失常态,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了。而这事情,李未央是知道的,不但知道,更是她一手策划。事实上从裴宝儿去收买艳血盟的人开始,李未央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裴宝儿出的价格,李未央再翻三倍。所以裴宝儿如今私下去找艳血盟的人对质,当然是讨不到什么好处。非但没有,那些亡命之徒竟然还将她绑了,卖入青楼之中。
    裴弼的人想必会找到裴宝儿,只可惜,如今定已是残花败柳,无力回天了。
    李未央在宴会上一直按兵不动,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的心思根本不在王家身上,如今看到裴弼露出如此神情,她不由觉得心头异常畅快。看来,这场戏算是唱的极好!
    郭导在旁边悠然叹道:“这裴公子这一回可算是失策了。他将所有的目标对准了咱们郭家,却万万料不到后院失火。”
    话音刚落,李未央只见到裴弼猛地吐了一口血出来,竟整个人从马上直直栽下,坠倒在地,人事不省。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4 22:06:46
    256 一片火海

    李未央回到郭府,赵月连忙递来一封密函。李未央接过仔细看了,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在布置陷害裴氏同时,李未央还布置另外一桩事情,只不过裴家顾着还刚刚亏欠的款项,恐怕还没来的及顾上这一点,很快裴皇后就会知道了,希望她会喜欢李未央送的这个礼物。
    她这样想着,却突然有一双手遮住了眼前的景致,李未央抬起了眸子,面前是一张异常熟悉的俊俏面孔,元烈竟然拖长声音道:“未央!”
    李未央无语,他什么时候来的,还是刚才跟着她一道进了府中?她道:“怎么如此神出鬼没的?”
    元烈厚着脸皮,声音里面还带着无限委屈,手也趁着别人不注意环上对方的腰:“未央,为什么这几日都不理我,就连去王家参加宴会都不让我跟去?”
    李未央低声道:“这是郭府,哪怕是我自己的院子也一样有不少下人,人家都在看着,你先放手好不好!”
    元烈眼睛眨了眨,毫不犹豫地道:“不放!”
    李未央用手扶着额头,不由摇头道:“我今天真是不想见到你!”
    元烈十分心碎的模样,泫然欲泣道:“为什么?”
    李未央知道他装腔作势,懒得搭理:“你以为莫名其妙多了个对我有敌意的王小姐,我就没有心理负担吗?”
    听到李未央提到王小姐,元烈就是一愣:“什么王小姐?”
    李未央冷冷地道:“不就是那一位陛下亲自要为你赐婚的王小姐!今天我去,她可是好好地给了我一番下马威,向众人表明她的独特之处,又想方设法的压我郭府,你说我该不该把这笔帐记在你的头上?还不放手!”
    元烈坚持不肯松开手,李未央狠狠踩了他一脚,他立刻松了手,李未央正要离开却突然听见他哎哟一声,她不由吃了一惊,自己刚才并没有用很大力气,他这是哪里受伤了?或者是之前的旧伤复发吗?下意识地关切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谁知李未央还没有动作,就被元烈使诈整个抱进怀里,他身上哪里还看得到有什么痛处,更没有什么病痛:“未央,为什么要为那些不相干的人生我的气嘛!”他的声音软软的,听起来就像孩子在撒娇一般。
    李未央见他是故意的,扭头转身就走,却又被他死死地拖住:“未央,什么王小姐,我又不认识她,硬塞给我的东西,我怎么会要呢?”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仿佛春风轻拂在耳边,十分动人。
    李未央心头就是一动,一时没有挣得开,他的声音几乎是有些无奈的:“未央,这世上我只看中你一个,比起你来,其他人都无关紧要。我回到越西,看到的都是烦心的人,但是一看到你,那些痛苦和烦恼就都消除了,别人怎么能和你比?所以不要去考虑什么王小姐,你若是肯答应立刻嫁给我,咱们马上就举行婚礼,到时候你还用担心那个老头子胡乱赐婚吗?”他是一本正经,循循善诱,再加上那张人畜无害的俊美脸孔,绝对杀伤力十足。
    听他说的一脸郑重其事,显然是压根不准备求皇帝的御旨了,李未央不得不感叹元烈这两年本事越发见长,这么恶心到死的情话,竟然说的情真意切、缠绵入骨,还这么顺理成章。要及早举行婚礼她当然知道,只是如今是多事之秋,在裴皇后没有彻底打倒之前,想也知道对方一定会借机生事,反倒不美。她这一生都在争斗之中,若是有一天她要出嫁,也要等一切都顺利解决……
    可是此时元烈已经握住了李未央的手,道:“现在嫁给我有什么不好的吗?到时候你就是旭王府的女主人,没有婆婆要伺候,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纷争,咱们俩个高高兴兴的过日子,你要杀裴皇后,我就陪你一起去,你要造反我也奉陪到底。”
    李未央恼怒道:“谁要造反?不要胡说八道,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元烈琥珀似的眸子里澄澄一片,笑容也是充满了阳光的明媚:“我知道那个老头子说了很多有的没的,不用理他,我从来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中,他要娶那个王小姐就自己去娶好了,反正老牛吃嫩草也不是一日两日,不要把一个老女人硬生生栽桩到我头上!”
    李未央嗤笑道:“那王子矜可是与我年纪一般无二,怎么就老了呢?”
    元烈毫不知耻地凑过来道:“人人都说她可是王家一直嫁不出去的闺女!”
    李未央不以为然:“不是嫁不出去,是你那你父皇特意留给你的,所谓人中极品,瑶池仙子也不过如此了,不但精通琴棋书画,最要紧的她还懂得军事阵法、天文地理,说是一名奇女子也没有什么不对的,你不肯娶她有可能就失去得到皇位的最佳支持者,你不担心吗?”
    元烈毫无兴趣道:“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做那皇帝,更不想因为皇位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不管她长得像天仙,还是蠢笨如猪,与我都没有关系。”
    李未央听了,不由自主轻轻摇头:“若是王小姐听到这句话,恐怕真要气晕过去。”她看得出来王子矜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她并非对旭王元烈钟情,反倒是觉得旭王当众拒婚给了她难堪。这样自视甚高的女子,只有她不肯下嫁,决不能容许任何人拒绝娶她。
    王家向来属于避世的豪门,就连他们家的儿女也很少在外面抛头露面,这位王小姐更是十多年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此时一下子出山,恐怕还跟那上头的皇帝有关系。想到上一回皇帝想要李未央性命的事情,她就可以明白为什么王家今日宴会之上如此咄咄逼人了,恐怕还是皇帝的授命。
    也许在这个疯疯癫癫的越西皇帝心中,自己并不配做他的儿媳妇,他要的儿媳自然是出身名门的淑女,最要紧的是能够辅佐元烈登上帝位并坐稳皇帝宝座,而王家是明显有这个实力的。其实她今天从王府回来,心情不是很好,刚要说什么,却突然看见元烈歪着头,唇边荡起一个柔和的笑意,眼波滟滟,动人心魄:“未央,你嫁给我之后,我会疼你、宠你、爱你!所以你绝对不会后悔的!”
    他说完这句话,李未央莫名被他逗笑了。
    可是她的心中却同时想到:皇位,元烈当真不在乎吗?皇权的诱惑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可抵挡的,李未央很明白这一点。不要说当年的拓跋真,就连拓跋玉都被挑起了权力的欲望,有时候不是你想要,而是你非要不可。只有登上帝位,才能保护自己,保护重视的人,然而她对于皇宫有一种直觉的抵触,如果元烈要去追逐帝位,那么自己还会始终坚守在他身边吗?如果自己阻止他去赢得皇位,那么数十年之后,他是不是会反过来责怪自己破坏了他的人生?
    元烈看着李未央神色变化不定,笑容突然沉寂了下来,他抓住李未央的手道:“我说过很多的事情不要去想得太长远,凡是我自己做出来的抉择都不会后悔,更何况我的心愿原本就是陪在你的身边,什么王小姐、张小姐、李小姐,都让她们见鬼去吧!”
    李未央听到这里,抬起了眸子定定地看着元烈,虽然他这话说得有些嚣张霸道,可在情人的心头却总是涌出一丝暖意。是呀!眼前这个人,随她从大历一直来到越西,不管在多么恶劣的情况下,他都陪伴在自己身边,为什么自己如此多疑,竟然还会怀疑今后他会动摇。不管今后遇到什么情形,两人在一起便能平安度过,这才是相濡以沫、相守白头。
    元烈又磨蹭了好一会,在李未央再三催促之下这才离开了。不多时,就听见莲藕进来禀报道:“小姐,静王殿下到。”
    李未央一怔,随即淡淡地道:“请他去花厅吧!”莲藕点头领命而去。
    这么晚了,静王殿下为何突然来访?李未央原本是要休息了,此刻不得不重新整理了仪表,穿上了见客的衣裳,这才匆匆来到花厅,静王元英已在这等了整整大半个时辰。听见脚步声,他抬起眸子,眼眸之中阴沉的要滴出水来,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李未央语气平和地道:“静王殿下突然到访,不知有什么事?”
    静王笔直地望着李未央:“今日你已经瞧见那王子矜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可有什么看法?”
    李未央心头一跳,却不知道静王此言是什么意思,她思虑片刻才道:“王家的小姐自然是才貌双全的名门淑女,又有大家之风,静王殿下若是有心,大可以想方设法求来做自己的王妃,相信对帝位之争是极有帮助的。”
    静王元英面色一变,他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多了一分阴沉:“嘉儿,你明知道我的意思却顾左右而言他,难道是想要掩饰什么吗?”
    窗户被婢女打开了,此时微风袅袅,吹散了一室的檀香味道,带来一阵清新的空气。李未央深吸一口气,才神色和缓道:“静王殿下究竟是什么意思?请恕我不能明了。”
    元英的目光向来是安静而且温和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这里只剩下他和李未央两人的时候,他的目光变得冰冷,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你应该知道父皇的心意,他的目的是想要让元烈迎娶王子矜的,可是你居然还敢纵容着旭王违逆陛下的意思,你该知道这位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这样做简直是愚不可及!”
    李未央面上一片平静,没有静王元英预料的惶恐不安或是悲伤难过的神情,她寂静仿佛一切都是没有发生过,淡淡一笑道:“静王殿下,我的个性你应该很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自己会有判断,无需他人指挥,倒是静王你的心思颇为让我不明。”
    静王的怒气再也掩饰不住:“我的心思你不是很明白吗?”
    李未央心知肚明,只不过让她不能理解的是,不管如何静王都会将对于帝位的追求排在李未央之前,他为什么不去主动追求王子矜,反而来对自己说这一番话呢?这不是违背了他的初衷吗?思及此,李未央定定地看着静王道:“殿下,很多的事情都是老天注定的,并非人力可以扭转,陛下纵然是真龙天子,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凡人,无论如何他是扭不过老天的旨意。”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分明不肯退让了。
    元英眸光变得充满嘲讽道:“你傻了吗?竟然公然抗旨,元烈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要如此死心踏地!”
    李未央神色并未因为他的讽刺而发生变化:“这就更加与静王殿下无关了,我劝你若是有这份心思,不妨好好筹谋一下,王家才是你最好的联姻对象!”
    静王冷笑一声,不怒反笑:“你当真如此固执吗?”
    李未央的笑容依旧是春风拂面的温柔,她端起茶杯道:“赵月,送客!”
    静王站起身来,冷冷地一笑,快步向大厅之处走去,等到他走到门口,却又扭转身子,回过头来,望着着李未央道:“嘉儿,你会后悔的!纵然你不顾惜自己,却也要想一想与陛下作对的下场,郭家满门这么多人,你甘心受你连累吗?你还真是郭家的好女儿!”
    李未央压根闻所未闻一般,根本不发一言。
    静王攥紧了手心,声音越发冷了:“这件事情我自会禀报舅父舅母,我倒要是听一听,他们一心维护家族尊荣,又会如何对待你这样的女儿!”说着他已经快步地走了出去。
    李未央抬起眸光,看了一眼元英决绝的背影,不禁轻轻地摇头。
    赵月轻声道:“小姐,静王殿下刚才说的话……”
    李未央冷冷一笑道:“不必理他,我看他是犯了魔怔!”
    赵月心道:这魔怔似乎还是为你犯的。但她这话可不敢说出来,她又低声地说道:“小姐,需不需要咱们先下手为强?”
    李未央倒是颇有些惊讶:“下手,怎么下手?”
    赵月犹犹豫豫道:“从那个王小姐……”
    李未央被赵月逗乐了:“关键之处不在于王子矜,而在于元烈怎么想,皇帝现在急忙将王子矜拉出来,分明就是坐不住了,他没有办法直接逼迫元烈遵从圣旨,他只能用这么迂回的法子,让元烈瞧见王子矜和我孰高孰低,谁优谁劣,这也变相的说明,他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儿子。”
    赵月听到这里,不由心头一跳,如今她是算看明白了,她们家小姐对人心的把握那是世上无人能及的。可是不论如何,这个王子矜不同于凡俗女子,她十分担心,不由又道:“可是奴婢瞧见那王小姐实在是个厉害的人物,小姐一定要谨慎小心为好!”
    李未央当然明白这个丫头的忠心,只是点了点头:“这一点我自然是明白的,今日她让两名婢女在众人面前展示才艺,只不过是想要告诉我,纵然是她身边的婢女也是文武双全,才貌绝佳,她身边的婢女如此,更何况小姐本人呢!”
    李未央顿了顿,又接着说下去:“接着她故意让阿丽公主醉酒,制造与我单独相处的机会,向我挑明了陛下的意思,让我知难而退。这个女子颇有手段,绝非寻常之辈,至于后来她主动上阵弹奏空篌,那是为了试探我的心思,看我是否平庸之辈,又是否配做她的对手。”
    赵月听得云里雾里,可是有一个宗旨却是很明白的,那就是王小姐是要与自家小姐作对了,她不由蹙眉。
    李未央却不担心,皇帝当众赐婚,若是换了寻常的世家子弟或是王孙贵族,那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可是换了元烈……他的性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是皇帝强迫于他,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而且对方逼的越急,元烈反弹之心越甚,到时候父子之间只会彻底反目,难以收场。所以,只希望皇帝能够及时意识到这一点,不要犯下不可挽回的过错,彻底失去这个儿子才好。
    李未央轻轻一叹,道:“这世上最难算计的就是人心,皇帝自己从前深爱那个人,却碍于万般阻挠不能结合,所以他的心态本已有些失常,如今他又想用强权手段逼着元烈按照他的方式去生活,只怕注定是白忙一场。”
    其实李未央说到这里,心中却还有另一种沉沉的预感,她隐约觉得这件事情似乎还有裴皇后在背后推波助澜,裴家如今岌岌可危,他们迫不及待的用其它世家来遮挡李未央的视线。正因如此,李未央才对王子矜的挑衅毫不在意,她如今最重要的目标就是铲除裴家,只能先将其他事情都往后排。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无底深渊,谁能从深渊里爬上来还未可知,不管是裴后还是王子矜,谁阻了她的路,那就对不起了!
    此时的皇后宫中,裴后正独立殿中,手中捧着一本奏章,神情莫名,正在出神之间,宫女在旁边的小声禀报道:“娘娘,裴大公子在殿外候着您,要求觐见。”
    “裴弼?”裴皇后的眼皮突突的跳了起来,心头立刻想到裴弼此时进宫必然有十分要紧的事,她立刻点了点头道:“吩咐他进来吧!”
    裴弼几乎是一路跌撞着进了大殿,这段日子以来他的病情越发严重,而且整个人消瘦了不少,脸颊上竟然也不似往日光滑,反倒多了些青青的胡渣,整个脸颊都凹陷了下去,十分憔悴的模样。裴后看到他,突然惊觉他身上隐有血迹,不由道:“裴弼!你这是怎么了?”
    裴弼不急于回话,只是跪倒在地上,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娘娘,我去赴王家的宴会,回去的时候从马上坠下,受了一点小伤。”
    裴皇后微微变色,很快便用平稳的声音道:“既然受了伤,为什么不好好回去养伤,跑到宫里来做什么?这个时辰——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裴弼咬牙,一字字地道:“之前在大殿上发生的那桩事情,娘娘不会忘记吧?”
    裴皇后眉目一紧道:“继续说下去。”
    裴弼应声道:“是,娘娘可还记得,上一回宝儿曾经收买艳血盟的人,让他们去劫持郭家的马车,结果事败不说,反倒被郭家人诬陷说被盗了舍利子,郭家人还借此去盘查裴家多年来的据点,并且搜查出了一本帐薄,虽然重要的资料被我暗中毁了,可是陛下终究还是知道了那一千二百两的事,以至于让我们三倍清偿。”
    裴皇后淡淡地道:“这我当然不会忘记,又出了什么事吗?”
    裴弼面上涌现出无限的痛苦,他没有想到李未央的手段如此毒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裴氏还帐的当口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低声道:“那事情发生之后我将宝儿狠狠的训了一顿,并将她关在屋中,不允许她随便出门,可是这个丫头竟然悄悄买通了婢女,威胁了护卫,偷偷逃出府,信誓旦旦地要去找那艳血盟的人问个清楚,那些江湖草莽当然不顾信义,反咬了宝儿一口,不但掳走了她,甚至还将她卖入了幸月楼……”
    裴皇后原本神色慵懒,听到最后三个字猛地坐直了身子,难得声色俱厉:“你说什么?”
    裴弼心里一紧,一字字道:“宝儿被卖入了幸月楼。”
    裴皇后柳眉倒竖,一扬手,猛地将旁边茶几上的青瓷花瓶挥倒在地,那鲜艳的花瓣和着水一同凋零,裴后的声音透着无限冰冷:“如今她人在哪里?”
    裴弼低下了头去,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却无论如何却驱不走那彻骨的阴寒:“找回来的时候,她寻死觅活的要上吊。”
    这话已是说裴宝儿失贞了,裴皇后整个人坐在殿上,面色第一次极度的难看,良久她才再度开口,声音却仿佛缠了冰丝,带着说不清的阴寒之气:“既然如此,你应当知道怎么做!”
    裴弼低着头,坚难地吐字道:“娘娘,现在让她自尽已经晚了!”这声音极度沉重,完全失去了往常的冷静,已经是被逼得走投无路。
    裴皇后不由心头一跳,开口道:“什么意思,什么叫晚了?”
    裴弼咬牙:“这件事早已被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果然如此……裴皇后闭上眼睛,叹息一声,她不开口,整个大殿都陷入了可怕的沉寂。所有的宫女都是噤若寒蝉,屏息凝气,甚至不敢抬头看裴后的神色,想也知道裴皇后此刻一定是极为恼怒的。最终,她眉目重新舒展开来,点了点头:“这李未央的手段果然非同凡响,的确是个有意思的人。”
    裴弼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道:“娘娘,是我办事不力,教妹不严,才会出这样的事情,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请您责罚!”
    裴后略略挑起唇角,不动声色之间掌控一切:“宝儿这个孩子,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向来是个没有脑子的人,你们又很少管教,她自诩美貌,以为有点资本就能得到一切,如今才会碰得头破血流。虽然是别人故意挖了陷阱,可这又与她的性格有关,若她老老实实听你的话呆在裴府之中不再出门,何至于遇上这样的事情?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让她出家为尼吧!”
    裴弼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其实裴家的名声已经被裴宝儿玷污,她又和艳血盟的人有了莫名的关联,这件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只怕连裴后的脸面都被裴宝儿丢尽了。李未央实在是太狠,她明知道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子嗣和名声是最重要的,先杀裴弼的那些兄弟,断了他们家的子嗣,如今又用裴宝儿毁了他家的名声,深谋远虑,步步为营,手段更是毒辣,丝毫也不亚于裴皇后利用纳兰雪的那一条计策。所谓棋逢对手,也不过如此。裴弼刚要说什么,却听到裴皇后又开口道:“宝儿的事情不过是内忧,还有外患,你仔细瞧瞧吧。”
    裴弼听了这话,不由抬起头来,旁边的宫女立刻将裴后手中原先在看的奏章递到了裴弼的眼前,裴弼快速地扫了一眼,瞬间面色变得雪白,他面上满是不敢置信:“竟有此等事?”
    奏章上说的事情比裴宝儿的事还要让裴弼惊讶和震撼,越西皇帝在八年之前曾经动用过百万的国库银两在绵江之上造了一座镇北大坝,却想不到昨日竟然决堤了,淹没了大半个城池不说,还伤了不少百姓,一石激起千层浪。皇帝派人勘察,官员呈回来的折子上说的很明白,当初督造的官员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而更糟糕的是,当初负责督造大坝的人正是裴弼的表叔裴海。
    哪里没有贪官污吏,这不过是棉絮里的虱子。裴皇后淡淡地道:“李未央的消息十分灵通,恐怕她早已将这些年来裴家人负责的那些事情一一记录在案,仔细调查研究过,所以在这消息还没有传回来的时候,她就立刻紧密布置了起来,先是派人在百姓之中散播谣言,说这大坝毁于一旦完全是因为当初裴海的失职。我也着人调查过了,当初决堤的那个口子,专门负责建造的人一下子都没了踪影,所有的账簿也不翼而飞,现在这种情形明显是要让裴海背这个黑锅。”
    裴弼的牙齿都在颤抖:“这李未央实在是太过让人恐怖,为了对付裴家,简直无所不用其极,说不定这大坝溃堤一事也是她……”
    裴后摇了摇头,冷笑着道:“裴海的个性过于庸碌,若非是有个裴家人的名头,他根本就没资格坐上这个位子!我虽然在宫中,却也不是双目闭塞,听说他手下有不少的人常常借着的裴家的权势胡作非为,这事情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你根本就知道的。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郭家只不过是利用裴家固有的纷争加上此次溃堤一事大做文章罢了。”
    其实裴弼也知道这件事情跟李未央是没有本质关系的,因为早在半年之前他就曾经看到过密信说大坝有决堤之险。当时他就通知裴海派人去修缮了,想不到今年还是终于溃堤了!可见裴海根本没有照着自己所说的去做!又或者是底下人偷工减料,从中牟利——李未央想必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挑起民怨,并且故布迷阵,将一切的罪过都栽在了裴海的身上!
    家族斗争没有是非善恶,可如此无孔不入,其心可诛!裴弼不禁咬牙道:“这李未央太过心狠手辣,如今为了保全裴家恐怕……”
    裴皇后淡淡地道:“我已经给裴海传了消息,如今他早已悬梁自尽了,并且在临死之前还自动上书请愿散尽家财充实国库,安抚百姓,我想皇帝不会再大肆追究此事了。”
    悬梁自尽?裴海也是裴家的顶梁柱,裴弼还一直想着叔父出了事情之后,朝庭之事一切都得暂且倚仗裴海了,却想不到如今连他都被李未央硬生生的逼到了极处。
    裴后看他一眼便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冷然道:“唯有这样才可以保全裴氏一族。”
    裴弼心中恨到了极点,几乎恨不能立刻斩杀李未央才好,可他毕竟不同于裴徽等人,很快便镇静下来,低声道:“娘娘,请屏退左右。”
    裴皇后挑起了眉头,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去吧。”
    所有的宫女全都退了下去,裴弼仔仔细细地检查这殿中的内内外外、各个角落,直到确信没有人偷听才皱眉靠近裴皇后道:“娘娘,如今郭家如此咄咄逼人,太子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陛下又一心袒护郭家,依我看来,不如将此事传给父亲知晓。”
    裴弼所说的父亲便是裴渊,手中执掌大军,驻扎在边境,裴皇后面色一变道:“你的意思是——”
    裴弼突然更加凑近了,只是用食指沾了些茶水,在地上写下四个大字。裴皇后看着那四个字又看了看裴弼,裴弼的眸光十分冷酷。
    这四个字是:拥立新君。
    裴弼的用意十分明显,这就是说,他想要拥立太子,更直白的说是谋反。
    裴弼又劝说道:“娘娘,我也知道如今的时机不是很好,可是再继续这样下去只怕裴氏一族都要诛灭殆尽,到时候纵然父亲回来,面对的也是满目颓唐,无力回天了。”
    军权是军权,家族是家族,一个家族的繁荣昌盛必须靠出色的人来支撑,按照裴家现在的情况其实已经到了十分糟糕的境况,原本十分茂盛的裴氏主要支柱不是早逝就是绝后,后人不继,自动衰亡,乃是所有室家的大忌,会最终影响到整个家族。
    裴弼见皇后神色一动,立刻再接再厉道:“前朝名门滕氏,娘娘还记得吗?”
    裴弼所说的滕氏其实是前朝皇室最为倚重的第一流家族,只可惜滕氏一族人不长寿,都英年早逝,自族长藤章以来平均寿命也不过只有四十岁,整个家族只有两个活到六十岁以上。正因为如此,滕氏虽然风光当朝,但是终因无子不得不从家族中其他旁支之中挑选人来继承爵位。如同恶性循环一般,又总是没有子嗣,盛极一时的藤家长房便是这样在无人继承的情况下衰落下去的,以至于在传了四代之后就再无人继承,不出三十年,藤家就销声匿迹了,这其中除了有因政治形势变化而造成的社会地位降低之外,失传绝后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内因。
    裴弼的话很明显,如今在李未央的咄咄逼人之下,裴家损失惨重,尤其是裴家主枝,除了裴弼之外几乎是损失殆尽,现在这种情况不得不从裴家的旁支之中来找人继承,但是长此以往定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裴弼作出了一个刀割脖子的动作,目光阴冷地道:“娘娘,先招揽人手控制各大室家和皇宫,再用齐国公府所有人的性命来要挟那郭家长子,想必他不会随便起兵,咱们再辅佐太子登基。”
    裴皇后冷笑一声,神色却像在看一个并不成熟的孩童一般:“裴弼,你可以为太子起兵,却不可为裴家起兵,除了那些亲信,不会有人肯轻易跟随你。因为陛下虽然不喜欢太子,可也没有要废了他,若是现在起兵,根本就是师出无名,此乃出师征战之大忌。若是按照你的说法,突然发难,然后扶持太子登基,咱们要如何堵住悠悠众口?为今之计,只有韬光养晦方可绝地反击。”
    裴弼其实早已经被李未央逼到了极处,刚才最重要的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他没有生育的能力,不能产下子嗣,整个裴氏主支就会从此断绝了,而且他重病在身,实在没有这个后继之力去和整个郭家长久抗衡,这才是他促动皇后拥兵造反的最根本原因。
    裴皇后看到他神情,便放缓了语气道:“该怎么做我心中很明白,不必你多言,退下吧。”
    裴弼犹自不死心,抬起了头道:“娘娘,可是此刻……”
    裴皇后微微一笑:“你放心吧,我不会任由李未央胡作非为的,她很快就知道,一切不会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裴弼听到这里却是心头一跳,猛然明白了裴后的意思。他点头道:“是,娘娘。”说着,他转身退了出去。
    一阵风吹来,吹灭了殿中的烛火,阴暗的光线之下,只见到裴皇后额上的南珠在黑暗之中熠熠闪着光彩,照着裴后整张绝美的面孔露出一层淡淡的流光,可是看起来却分外的诡谲,她突然轻声笑了笑,却是摇了摇头:“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这句话显然是说刚才的裴弼。
    静王元英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几乎是一路冲进了宫中,当他赶到郭惠妃殿前之时,整个天空被火影染成一片红色,宫殿前面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百名大内侍卫在距离宫殿的二十米以外组成了人墙,与救火不相干的人一律不得入内。静王元英一把推开一个侍卫,厉声道:“我母妃在里面?为什么没有人去救她?!”
    元英向来是十分冷静的人,可是此刻却是极为恼怒,几乎是目眦欲裂,侍卫统领匆匆赶来,瞧见他声色俱厉,不敢多言,快速地退到一边。元英穿过警戒线,一路喘息着跑到宫殿最近的地方,眼前熟悉的宫殿彻底陷入一片火光,那疯狂的火蛇舔窗而出,灼热的气浪让人感到呼吸困难,到处是浓烟弥漫,四周人头攒动,不断有人惊叫哭泣,烟熏得几乎睁不开眼睛。“母妃!”元英大叫,因为紧张,几乎是没人能听见他在说话,他急忙抓住一个太监道:“郭惠妃呢?她出来了没有?”
    整个大殿已经被大火吞噬,连高耸的屋顶都淹没在不断上升的灼热火苗之中,那太监战战兢兢地说:“起火之后就一直没有瞧见惠妃娘娘,她……她恐怕……还在里头……”他们都是看到火光赶来救火,至于这大殿里面的人恐怕没能跑出来几个……
    静王完全怔住,此时眼前的火势已经越来越大,救火的人不断的往火场里浇水,却也不断往后退,因为他们用来扑灭大火的水缸和水桶与所需要的水相比不过是杯水车薪,元烈看到这种情形,几乎是痛急了,快速向火场冲去,丝毫也顾不得别人在身后大喊:“静王殿下闯了进去了!快去救人!”
    静王不管不顾地冲进了火场,侍卫统领不由焦急,此时这种情况郭惠妃已是生死不明,若是再添上一个静王,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想到这里,他大声冲着身后道:“快!快进去救静王殿下!”
    可是火势太大,谁也不敢动弹,人人面面相觑地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片刻之后,就在众人已经放弃希望以为静王葬身火场了,却突然看见火海里面冲出一个人,他的面色青灰,头发凌乱,额角还被撞了一个大口子汩汩往外冒血,可是却紧紧抱着怀中的人,侍卫统领连忙冲了上去:“殿下!”
    静王刚抱着人走了出来,没跑出十步远,众人突然听见“轰!”的一声,火浪瞬间冲击而来,那重重光影之中分明看见一根巨大的横梁突然坠下,猛地砸在正殿之上,曾经大气庄严的殿堂终于轰然倒塌,火浪噼啪之声不绝于耳,尘烟四起。
    见到静王怀中一直抱着的正是已经陷入昏迷的郭惠妃,侍卫统领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吩咐人去请太医来,为静王和郭惠妃诊治。而此时后面的整个宫殿已经化为废墟,静王猛得转过头,盯着那火海之中的残垣断壁,目光之中露出极度的憎恶之色,郭惠妃宫中素来谨慎小心,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失火?定是有人故意纵火,而这一切分明是在给他们一个警告。
    当消息传回郭家的时候,李未央放下手中的书册,不由面色一变,随即已经快速镇定下来,而郭夫人却是急忙乱道:“惠妃娘娘没事吧?”
    那来禀报的人立刻说道:“静王殿下说,娘娘呛了不少的烟灰,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人还没有清醒。”
    郭夫人这才双手合十,虔诚的阿弥陀佛了一声,却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情可千万不要告诉陈留公主,免得她过于担心!明天一早我就向陛下请旨,入宫去看望惠妃娘娘。”那禀报的人匆匆离去,郭夫人面色依旧无比忧虑,她转头向李未央道:“嘉儿,你瞧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李未央虽然意外,却不想吓着郭夫人,只是语气平淡地道:“是有人蓄意在警告郭家,让我们不要做的太过份。”
    郭夫人心头一跳,不禁道:“你是说这是裴后……”说到这里,却是不敢往下说了。
    李未央神色从容,这一场火不是为了烧死郭惠妃,而是要让郭家人知道,裴后的目光无处不在,只要她想,就连守卫深严的皇宫她都能够动手,更何况郭府?火烧郭惠妃只不过是一个警告,若是李未央再不住手,下一个就轮到整个郭家了。裴皇后果然是好狠辣的心思,自已刚送她一个礼物,她立刻就回敬过来,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回敬的也太快了。
    李未央摇了摇头,轻轻一叹,看来自己还是逼的太急了,否则对方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郭夫人眉头皱的很紧:“这事情真是太可怕了,皇宫之中竟然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李未央却是低头沉思,不论如何箭在弦上,她要的是裴氏的覆灭,绝对不会就此罢手!
    而当事情禀报到皇帝这里的时候,他正在花园之中饮酒,听完郭惠妃宫中失火,不过斜着眼睛回答道:“哦!死了吗?”
    那回禀的太监吃了一惊,连忙道:“娘娘吉人天相,被静王殿下救了出来。”
    皇帝淡淡一笑道:“没死就好,何必来禀报,退下去吧!”
    那太监心头更加的恐慌,看见皇帝如此,却不敢多说什么,转头躬身便退了下去。
    皇帝看着眼中的酒杯,又满满饮了一杯,这才抬起头,见到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带来瞬间灿烂却又转瞬即逝,他端起酒杯向流星遥遥相助,嘴里喃喃地道:“飞星啊飞星,朕敬你一杯酒!古今的帝王都和你一样,转眼就化为乌有,人人都叫我万岁,可是万岁的天子世上哪里有啊?”
    他说着突然大笑了起来,周围的人看见如此颠狂的皇帝,不由更加恐惧,纷纷地低下了头去,恐怕任是谁也猜不透这个陛下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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