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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天下归元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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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1 20:41:24
     第七十二章 国公怒揍
     更新时间:2013-12-11 8:42:47 本章字数:10983

    “是不是很惊讶?”康王只瞄着景泰蓝和容楚,“是不是想不到……”
    “殿下,”有人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是什么?我等怎么瞧不见?”
    康王一惊,转头,就看见群臣齐齐控背弓腰,偏头四十五度,盯着他手中金翅大鹏,而地上光影如常,哪里有字?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角度不对?
    康王心中一震,连忙频频翻转手腕,但手腕翻来返去,群臣的脑袋点来点去,地上顶多只翻出几条光线,至于什么名字,那是半点也没有。
    康王身上的冷汗,哗地流了出来。这才发现,手中的东西好像已经变样。
    金翅大鹏原先金光暗隐,质地非玉非石,有种奇特的韧感,呈半透明状,现在手中的东西造型虽然一模一样,但那种坚硬又柔韧的手感,以及暗暗发出的金光都没有了。
    “你……”他顿时明白,怒极转身,一把扯住刚才来拿东西的侍卫,“狗胆包天的东西,收了人家多少银子!竟然敢当着本王的面偷天换日,快给本王把真正的金翅大鹏给拿回来……”
    东西自然是皇帝下令换的,但此刻他说不得,好在还有个侍卫可以栽赃,康王今日铁了心,就算东西被换了,也要把事情说个清楚,只要在群臣心中存疑,太史阑就很难自辩。
    “居然敢当堂偷换证物,欺瞒陛下和我等,你这欺君犯上的狂徒!”他抽出自己的犀牛带,劈头盖脸地打那侍卫,“这东西是司空家证物,对着阳光左转出现司空昱的昱字,右转出现太史阑的太史两字……”
    “王叔!”景泰蓝一张小脸气得煞白,小脚怒蹬,“你这是做什么!竟敢当堂殴打朕的贴身侍卫!咆哮金殿,成何体统……”
    “这是司空家未来家主的标志……”康王大声叫嚷,盖过了景泰蓝的呵斥,“只有家主及家主夫人才能在其上镂名,是所有人都必须尊奉的最高徽记。这种材料叫金丝筋,经过东堂微雕大师特殊手法雕刻,能在光影下折射出名字,……”
    “金丝筋,听过啊。”开始有群臣窃窃私语,“好像是东堂的珍贵独有石料……”
    “金翅大鹏是东堂司空家的信物,我听说过……”
    “此事蹊跷,想必此物定然是有的,不然康王不至于如此暴怒,也不至于如此清楚那字该如何显现……”
    “王叔!住手!”景泰蓝听着殿下私语,看见康王脸上得逞的笑意,连连呼喝,康王哪里理他?
    “太史阑和司空昱早在西凌就认识。司空昱当时在西凌等候天授大比,他还曾救过太史阑的命,两人交情莫逆,据说司空昱家的嬷嬷还曾到昭阳府去给……”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降临到康王的嘴边,生生把他将要说出口的话给煽掉。
    整个朝堂一静,连景泰蓝都张开小嘴。
    众人怔怔地看着康王身边,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人,正慢条斯理地捋袖子。
    容楚。
    一直低调内敛,一言不发的晋国公,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来了个凶猛的。
    “你……你……”康王抚着脸,愣了好半天才醒过神,不敢置信地瞪着容楚的脸——容楚打他?容楚竟然打他?容楚竟然当着朝臣的面在金殿之上打他?
    还是用这种女人打架式的扇耳光的方式打他?
    这最后一点才让他不敢置信——怎么瞧这也不是容楚的风格。
    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怒气澎湃,康王一生至今,还从未挨过耳光,然而怒气和疼痛过后,狂喜便涌了上来。
    容楚失态了!
    因为说及司空昱和太史阑的奸情,饱受羞辱的容楚,终于愤怒失态了!
    他一心要扳倒太史阑,未曾想到竟然刺激到了容楚,这效果可真是……意外之喜!
    无论如何他是亲王,是当朝唯一皇叔,是皇族,容楚以下犯上,他立刻便可以将他治罪!
    “晋国公,你竟敢……”他厉声大喝,声音却被容楚打断,容楚的声音,比他还冷厉。
    “你这蠢材,竟然敢还站在这里,任亲王殿下殴打,你居心何在!”容楚怒视那侍卫,“咆哮金殿,殴打侍卫,这是重罪!你这不是置亲王殿下于不义!”顺手又一把巴掌抡了过去,“还不滚开!”
    “啪。”巴掌拐弯,又煽到了康王的脸上。
    “晋国公,你……”
    “你在殿上就代表陛下,岂能不知自己身份!”容楚怒不可遏,“你怎能让陛下被臣子殴打,犯下大逆之罪!”一胳膊抡圆了过去,“砰。”撞在了康王肚子上。
    康王捂住肚子弯下腰,英俊的小白脸变成了小青脸。
    “晋……国……公……”他嘶声道。
    众臣缩在殿角,头也不抬听着康王惨呼——哎,殿下,做人要厚道,揭疮疤烂菊花,你在晋国公面前大谈太史阑和别的男人的奸情,你这不是找揍吗?
    “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不该说的时候满嘴胡话!”容楚怒视那侍卫,“康王殿下失心疯,你就该解释劝阻,嗯?为什么不说?”似乎越想越气,撩起袍子一脚踢过去,“还不还让开!真要害殿下被问罪吗!”
    “砰。”已经向一边跳开的康王,再次神奇地没有躲过容楚的无影脚,生生被踢出丈许,狠狠撞在殿柱上。
    群臣都原地颤了颤。
    “王叔!你今日昏聩了!”景泰蓝在殿上大叫,“朕的侍卫你也敢打!国公!你也太鲁莽了!今日回去,闭门思过!”
    “臣鲁莽,臣领旨!”容楚立即躬身。
    “陛下!”康王浑身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气愤,抖个不停,嘶声大叫,“您不顾事实真相,袒护太史阑如此,不惜侮辱殴打群臣亲王,您就不怕,太史阑真的叛变投敌吗?到时候您要如何面对天下,面对群臣,面对这悠悠众口,史册刀笔!”
    殿上忽然一静,众人都转头,盯住景泰蓝。
    景泰蓝似乎也一怔,雪白的小脸潮红一涌,容楚暗叫不好,景泰蓝毕竟太小,被逼不过就会失控,眼瞧着便要中计,但此时他已经不能开口。
    景泰蓝盯着康王,康王恶狠狠将他看着。
    “对。”良久孩子道,“朕就是信她!朕最信她!朕相信她不会叛国,永远不会!”
    容楚微微吁一口气,虽然他知道此时皇帝说这话不妥当,但依旧由衷地替太史阑感到欣慰。
    那些全心的付出,未曾被辜负。
    “陛下你打算信多久?”康王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液,狞狠地道,“她一日不出现,您信一日;她一年不出现,您信一年?她败一次,您信她;她败十次,败到静海失守,丽京失守,敌人打入皇宫,群臣身死,百姓遭殃,南齐毁灭……您也信她?”
    “不会!不会!”景泰蓝屡受刺激,情绪也濒临崩溃,“她不会!她会很快出现!她会很快胜利!”
    “是吗?”康王立即冷笑,“很快?很快是多久?”
    “三天!三天!”景泰蓝踩在龙椅上,握拳高呼,“三天之内,她一定有好消息给你们!”
    容楚目光一闪,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好!”康王立即道,“三天!太史阑如果真如陛下所说,臣愿意给她请罪!可是如果她没有出现,没有捷报……陛下以为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愤怒中的景泰蓝毫不犹豫接口。
    康王阴阴地笑起来,三公低低地叹口气。
    皇帝还是年纪太小,之前一切都按照嘱咐来,尚自顺利,但此刻一受激,终究还是冲动了。
    这也不怪他,他心中太史阑完美神圣,怎能容忍别人对她一再的诋毁攻击和加害?他不过才三四岁,之前已经忍了那么久,到最后才情绪失控,已经表现很不错。
    孩子的偶像不容践踏,他会用尽力气来捍卫。
    “既然如此。”康王慢慢地躬了躬,扯动伤口痛得脸一歪,“臣等就在三天后,等待太史大帅的好消息。”他意味深长地斜睨着景泰蓝,笑道,“想必到时候,陛下也会认清某些人的真面目,顺应民意,有所裁决。”
    景泰蓝站得直直的怒视着他,紧抿着唇,小胸脯不断起伏。
    众臣沉默,虽然知道皇帝已经被逼上梁山,但也觉得康王此举没什么不对,无论如何静海危殆,陛下不顾事实还在袒护静海总督,是孩子气的行为,陛下太小,只知道维护自己喜欢的人,没想过这样拖下去影响深重,既然如此,康王使计让陛下三天后必须裁决,想必还不至于耽误事儿。
    也有些臣子开始重新审视太史阑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看起来不像简单交情哪。
    景泰蓝环顾一圈,看见众臣脸上表情,心中失望。忽然明白,真正理解自己,爱自己的那个人,不在。
    她在危险中,而这些人还在对她落井下石。
    景泰蓝忽然想哭,却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哭,咬紧牙抿住唇,小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他想说退朝,却怕一开口给人听出哭腔,只得拼命先给自己顺气。
    群臣不敢抬头看,容楚却是看见了的,心中叹息一声,他柔声道:“陛下似乎累了,臣等就此告退吧。”
    景泰蓝立即一挥袖子,表示赞同。随即僵硬地转身。
    太监立即高呼:“退朝,陛下起驾——”
    “臣刚才君前失仪,惭悔无地,自请去日宸殿前长跪请罪。”容楚又道。
    景泰蓝背对他,再次僵硬地点点头。三公面有忧色地看了他背影一眼,又看看容楚,容楚对他们点点头,示意放心。
    容楚随景泰蓝回到日宸殿,不待景泰蓝吩咐,便道:“你们都下去。”
    宫人们都退了下去,殿中很快空空荡荡,景泰蓝这才猛地转身,扑入了容楚的怀中,“公公,我做错事了!”
    容楚一把接住他,景泰蓝把脑袋拼命往他怀里扎,容楚想要把他的大脑袋挖出来,景泰蓝死活不肯,容楚也只好随他去了,抱住他顺势坐下,道:“没有。陛下今天做得很好。”
    “你在安慰我!”景泰蓝声音呜呜噜噜,“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上了康王的当!我不该和他定什么三天之约!”
    容楚叹口气,拍拍他的脑袋,道:“陛下,你就算这次不上他的当,他还是会想办法让你表态。静海这事情,拖而不决是不可能的。”
    “是吗。”景泰蓝安静了些,把脑袋从他怀里扒出来,泪眼盈盈地看着他,“可是三天怎么够呢,现在还一点消息都没有,万一三天到了,还是没有……”
    “消息总是说来就来的。”容楚拿帕子给他擦脸,“你要相信你麻麻,她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景泰蓝脸色好了些,点了点头,长睫毛扑闪几下,忽然又道:“可是麻麻现在,肚子里有小麻麻啊,很累的,还要去打仗……”
    容楚脸色微微一变,景泰蓝正说中他的心事,太史阑此刻不比平日,现在正是她一生中最虚弱的时刻,如果真的有人能够抓住时机,她的处境相当危险。
    他已经第四次派赵十四带人前往静海,前三次人都被她退了回来,希望这次去的人她能留住。
    他还祈祷,希望静海那边的敌人少些,敌对势力安稳些,东堂没有出手,海鲨确实死去,乔雨润没去静海……千万不要在这样最关键的时刻聚齐在一起……
    他不知道,所谓事与愿违,他所害怕的事在发生,敌人一个都不少,甚至还多了一个智慧卓绝的最厉害人物……
    “她会保护好自己。”心中疼痛,他却也只能安慰景泰蓝,或者说安慰他自己,“其实她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不出面,肯定是去生小公公了,我已经命静海那边的人赶紧回报,再等两三天,咱们一定会收到好消息。”
    “真的?”景泰蓝破涕为笑,“麻麻去生妹妹了?妹妹什么样子?我要让麻麻送来给我看看。”
    “好。”容楚哄着他那半个半路儿子,“把妹妹送来给你玩。”
    心中顺便决定,女儿不长到能揍人的年纪,绝对不带来给这小子。
    “我觉得,做皇帝一点也不好玩,说书的说皇帝眼睛一瞪就可以杀人都是骗人的。”景泰蓝若有所思,“不能杀想杀的人,不能做想做的事,不能见想见的,不能护想护的,甚至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个皇帝有什么意思?公公,要么你来做吧?你做皇帝,麻麻做皇后,我做你们的儿子,带着妹妹天天玩,好不好?”
    正在喝茶的容楚险些一口喷在景泰蓝脸上。
    真是……想得美。
    他挑挑眉毛,心想这话要换别人听着不得心花怒放?小子这可是真心实意地。换他两年前听见想必也得动心,不过现在嘛,还是他做国公,太史做国公夫人,他们带着孩子天天玩,这小子做皇帝一边干看着好了。
    两年前他也曾有些心思,或者说更早,否则他怎么会秘密训练各种能人,又在全国以置业为名安排暗桩?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家族,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一旦纵鹿于野,不妨群雄并逐之的雄心。
    只是如今,雄心壮志随风散,说他颓废也好,没志向也好,总之他现在心里满满的,容不下所谓江山霸业,只留了几处空当,等待着想要等待的人,他只想要太史阑平安顺遂,孩子如意幸福,一家人相守和乐——想到儿子或者女儿要面对皇室倾轧,要过景泰蓝这种日子……算了吧!
    想到孩子,他便有些恍惚,如果没猜错的话,孩子应该已经降生了,这令他又痛又喜,痛的是他作为父亲,竟然没能在第一个孩子降生时,亲眼看着她的出生,实在太过失职;喜的是他有女儿了,小小的,软软的,粉色的,嫩嫩的,抱在怀里棉花一般的美丽女儿,她该是什么模样?应该是头发乌黑皮肤雪白,是这世上最为美丽的婴儿,她摸起来一定甜甜软软,像新蒸出锅的粉白的小包子……
    “公公你为什么捏我脸……”景泰蓝的抗议声传来,容楚一低头,咦,自己的手怎么捏在皇帝的脸上?
    从幻想跌回现实的容国公,顿时觉得满满的心空了,指下的脸蛋也很粉嫩细腻,却不是他的女儿,啊,他的女儿啊……
    国公想起自家至今不得见,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见的小包子,立即又喜又忧地飘走了,景泰蓝恨恨瞪着他背影,想起这是第二次,公公提到自家儿女就把他忘记了……
    得了容楚安慰的景泰蓝,当天情绪得到了挽救,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情不可避免越来越紧张,一日比一日神经质。
    第一天,他半夜惊醒,翻来覆去睡不着,早朝时挂着个黑眼圈,康王见了冷笑,故意着急地问他,可有太史阑的消息,景泰蓝怒目而视,回去后砸了一个瓶子。
    第二天,他依旧挂着黑眼圈上朝,眼圈更重更浓,下朝后困兽一般在书房里转,把师傅赶走,作业也不做,不住驱赶太监们去议事处,查看是否有前方军情。下午的时候收到一封军情,太监抢了挥舞着奔回来,景泰蓝大喜,迎出去的时候险些被门槛拌跌,然而打开密笺景泰蓝大失所望,那还是一封普通军情,报说上府军已经前往黑水峪。
    景泰蓝怏怏地回殿,经过高高的门槛的时候,他连腿似乎都抬不动了。
    第二天夜里,他不肯睡,被孙公公哄了很久才上床,然而睡不到半个时辰,他忽然惊醒,跳起来赤着脚就对外面跑,“来了!来了!”
    唬得守夜太监们慌忙追出去,在门槛前将他抱住,景泰蓝在殿口拼命挣扎跳跃,小手伸进黑暗中,似要从黑暗中抓出他想要的东西来,“来了!捷报来了!”
    孙公公忧心忡忡地抱着他的腰,心想陛下莫不是失心疯了?好容易把陛下送回床上,孙公公回到自己屋子,悄悄点了三柱香,诚心诚意祈祷上天,让静海总督的好消息,准时快点来吧!
    等孙公公敬完香,回到殿中伺候时,发现陛下又不在床上,他大惊找出去,在高高的门槛上看见那个小小的背影。那孩子坐在门槛上,仰头看着月亮,软白的寝衣微微飘动,背影孤独,姿态祈盼。
    孙公公的眼圈,顿时红了。
    他没有过去打扰,天亮时把累极睡熟的皇帝抱回床上,用厚厚的被子把皇帝冰冷的小身子裹紧,老太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今早不会叫醒陛下,到时候直接告诉三公,陛下病了,不上朝,好歹把这一天混过去,这三天之约也就不存在了,陛下也就不用这样苦着了。
    不过事情没按他的安排走,景泰蓝还是准时醒了。
    他睁开眼睛,呆呆望着飞龙舞凤的穹顶半天,决然起床。
    醒来那一瞬间,他有点恨自己养成的生物钟,恨自己身体最近调养得不错,为什么不睡过头呢?为什么不感冒呢?生病吧,生病就好了,就可以躲过那些烦心事,不看那些讨厌的嘴脸,不受康王嘲笑逼迫,不被迫下旨查办麻麻,和麻麻在梦里好好地抱妹妹玩了。
    可是……他叹了口气。
    “你是男人,是皇帝,是天下的主人。这是老天亏待了你,给你安排了这么杯具的命运。但人生而为人的最大乐趣或者说意义所在,就是抗争,和命运抗争,和不公抗争,和所有你所不愿面对的事情抗争。如果你不能退,那你就进,前面是山撞过去,前面是海游过去,你有可能遇见山怪,也有可能遇见美人鱼,可是你不去怎么知道?相信我,别放弃。”
    “相信麻麻,别放弃。”景泰蓝咕哝着,自己起来穿衣服,“男人的责任。”
    他坐在金殿上的时候,黑眼圈和熊猫似的,虽然给自己打了气,勇敢地来上朝,但当他看见康王脸上再也掩不住的笑的时候,还是很想蹦起来,喷他一脸。
    朝会上,康王几次想提起太史阑的事情,都被景泰蓝,或者三公容楚给岔了开去,但无论怎么岔,朝会终究要结束的,在结束之前,这件事终究要提起的。
    康王一开始还试图插话,后来干脆不插了,干脆笑吟吟地等着——总是要提起的,消息反正没来,也不可能这么快来,急什么。现在多看几眼那几人的心虚焦灼,多瞧瞧他们东拉西扯的模样,不也很有意思?
    终于,所有事都谈完了,整座大殿,忽然就静了下来。
    景泰蓝吸一口气,“退……”
    “陛下。”康王的声音及时响起,“您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儿?”
    景泰蓝又吸一口气,小脸难看地盯着康王,康王丝毫不惧地迎上去,“陛下金口玉言,微臣不敢忘记,不敢不提醒陛下,三日之约,似乎已经到了。”
    他转身,四顾殿中,笑道:“诸位,有谁接到太史总督的好消息了吗?或者,有谁听说了静海任何捷报?”
    四面静寂,有人细声道:“自然是没有的。陛下,静海关乎我南齐安危,一旦东堂下静海,快马行进,三日之内便可接近丽京地域!此事……必须有所决议,若再耽搁,影响的便是我南齐国运,百姓民生……”
    众臣纷纷附议,不乏三公派系的正直大臣。
    无论如何,社稷为重。无论太史阑之前建立多少功勋,最起码现在,静海在她手中危殆,她本人还毫不露面是事实,换成别的大臣,这样的罪早已锁拿进京。
    这种情形,即使三公和容楚,在毫无凭据的情形下,也无法为太史阑开罪,最起码,调查都是要调查的。
    景泰蓝将最后一丝希冀的目光投向容楚。
    容楚对他轻轻摇了摇头。他眼下也挂着青黑的大眼圈,很明显最近也没睡好。
    景泰蓝失望的垂下眼,又看见容楚对他点点头。
    他一怔,随即明白了容楚的意思,竟然是要他同意康王的要求了。
    容楚确实是这个意思,此刻情势,已经不能强硬地保下太史阑,既然如此,那就先顺应朝臣之意,先罢了太史阑吧。他相信太史阑必然有难言之隐,到时候他自有办法给她脱罪。从内心深处,他还宁愿太史阑能借此机会甩掉她背负的责任,从此安稳地和他在一起。
    说到底,景泰蓝也不是没想过这么做,只不过他如此深爱太史阑,根本不愿她受任何挫折,更不愿处罚她的旨意,从自己口中发出去罢了。
    此刻无可奈何,景泰蓝抿紧唇,恨恨盯了康王一眼,终于道:“三日之期已过,朕自然遵守诺言。静海总督擅离职守,战事失利,有失察之罪,现予罢免……”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翅膀扑扇的声音。这声音很细微,很多人没听见,容楚却忽然转头。
    一直紧紧盯着容楚的康王起初也没听见,然而看见容楚的动作他也立即转头,他的位置比较靠近开着的殿门,就看见外头湛蓝的天空下,一只鸽子正振翅飞来。
    训练战鸽和信鸽,是少数军中大佬才能做到的事,康王掌握部分军权之后,也花费了很多心思训练了两只,此刻一看见那只鸽子,心中就砰然一跳。
    这应该是容楚的信鸽!容楚一定对静海的情势十分关注,消息也来得比别人快,此刻出现的这信鸽……
    景泰蓝已经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眼睛发亮,盯着那只飞进殿门的鸽子。
    容楚的眼睛更亮,因为他看见信鸽腿上绑着的小筒是红色的。他的信鸽,红色是喜讯,黑色是噩耗。
    一边盯着信鸽,一边盯着容楚的康王脸色一变,忽然对身边一个男子使了个眼色。
    他身边是内五卫中的翊卫总指挥使,也是即将合并的总五卫指挥使的有力竞争者,一身传承自武林世家的好功夫。
    此时那鸽子正从两人身边飞过,那男子忽然跃起,一把抓下了鸽子!
    “哪来的鸽子!”他大叫,“小心刺客,借鸽子散布毒物!”
    康王立即扑了过去,也去抓那鸽子,伸手去扯那鸽子腿上的小筒。
    这两下突如其来,其余大臣傻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容楚已经闪电般掠出。
    站在康王背后的章凝抬脚就踹上了康王后心,啪一下好大一个脚印子,章凝大叫,“放开那只鸟!”
    康王被踹得向前栽倒,居然一声不吭,手中紧紧抓着鸽子,迅速扯下那小筒,一边拔开小筒直接把里面东西往嘴里倒,一边大叫,“谁敢动我!谁敢……”
    蓦然一股大力拉住了他的头发,他的脑袋被狠狠向后拉去,一瞬间他颈骨剧痛格格作响,他险些以为自己骨头给拉断了。
    这么一拉,想倒入嘴里的东西自然落空,小筒落了下去。
    一道小影子旋风般卷过,一把抓住那小筒,“我敢!”
    康王头皮剧痛,生怕脖子被拉断,拼命把头向后仰,嘶声大叫,“谁!谁!容楚!我跟你没完……”
    喉咙被拉直,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只垂死的山羊。
    拉着他发髻的容楚忽然松手,把他脑袋向前狠狠一撞。
    “咚。”康王的脑门重重撞在殿门的黄铜纽子上,伴随“啊”地一声惨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蓦然一声狂笑盖过了他的惨呼,那笑声如此巨大,惊得大臣们齐齐原地一跳。
    景泰蓝抓着一张纸,双手叉腰,仰天大笑,小胸膛一鼓一鼓,连腮帮子都在发亮。
    小皇帝平日里乖巧机灵,有时候还羞涩甜蜜,秉持皇家尊贵教养,说笑不露齿也不为过,此刻笑得疯癫狂放,所有大臣心中都惊悚地飘过四个字“皇帝疯了!”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景泰蓝唰一下跳过来,骑在康王身上,啪的一声把那张纸,恶狠狠拍在他脸上。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他尖声叫道,“捷报!捷报!太史总督于九月二十四,抵达黑水峪,士气大振,反攻东堂,逐东堂出黑水峪海域!九月三十,两国第二次接战,太史阑亲自督战,南齐再胜。击沉东堂战船两艘,击伤南洋炮战船指挥统领毕鑫!”
    朝野寂静如死,康王瞪大眼睛,眼底刚才被撞出的漩涡,此刻换成痛恨和惊恐。
    他脑门上,一颗和黄铜纽差不多大的包,正慢慢冒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景泰蓝把三天的焦虑、担忧、压抑和愤怒都在此刻笑了出来,“他娘的什么叛国潜逃,什么嫁往东堂,什么连战连败,什么辜负皇恩……谁让你们停止治疗的?统统给朕滚回去吃药!”
    他把那张纸再次从康王脸上抓下来,龙爪手用尽全力,康王的脸皮子上顿时多了五个深红的爪印。
    群臣噤声,只敢低头看地板,那张捷报拍在康王脸上,何尝不是拍在他们脸上?
    景泰蓝骑在康王身上,大声道:“传旨!太史阑升一等伯爵,赏带刀御前行走。并麾下将官各升一级。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一口气滔滔不绝说下去,直到章凝拉他袍子提醒,“陛下,不能再赏了,再赏您过年就没钱做新衣了”才肯住口。
    “陛下……”被景泰蓝骑得胸口发麻的康王,不得不小心翼翼提醒,“请让微臣起身……”
    景泰蓝眼睛一瞪。
    “你为什么要起来?”他道,“你现在不应该趁势钻入地洞里去吗?”
    康王一张小白脸涨成紫红色,吭哧半晌才道:“陛下,您怎能对王叔如此?刚才容楚还重手殴打我……”
    景泰蓝这才想起什么,随手将小筒递给容楚,对他眨了眨眼睛。容楚手一颤,将小筒攥紧。
    “微臣殴打殿下了吗?”容楚诧然道,“微臣是在救殿下啊。”
    “放你娘……”康王差点也学景泰蓝爆粗口,赶紧收住,怒道,“你救我,有你这么救的?”
    “那王叔你要不要解释下,你刚才在做什么?”景泰蓝骑在他胸口,居高临下问他。
    康王窒了窒,立即义正词严地道:“这是议事大殿,国家中枢,陛下和群臣都聚集在此,何等重要的地方,怎么能容许鸽子随意进入,这万一鸽子是刺客放的呢?这万一鸽子身上带毒呢?这万一鸽子动动翅膀,有毒粉落下来,伤及陛下,微臣等万死也不足以赎罪,所以微臣奋不顾身,冒死拦下鸽子……”
    “所以你还无比忠诚地把信筒抢下来,怕信筒有毒,为了保证朕的安全和群臣的安全,冒死先把毒给吃了下去?”景泰蓝声音清晰,群臣们头垂得更低。
    饶是康王脸皮厚如城墙,此刻小白脸也变成了紫红脸,却仍咬牙道:“是!微臣待陛下拳拳之心,可昭日月……”
    “所以国公是在救你啊!”景泰蓝立即奶声奶气地道,“你如此忠诚,竟然为朕冒死服毒,国公和朕都不忍心王叔您如此为国捐躯,所以国公及时阻止了你,你应该向国公道谢才是。”
    康王胸脯颤抖——气的。
    但此刻话赶话到了这儿,他想不认容楚“恩情”都不成,否则自己也无法脱罪。只得低声道:“陛下,那您先让我起身啊……”
    “哦,是。”景泰蓝笑嘻嘻盯着他,“不过朕很怕王叔余毒未清啊……”忽然笑容一收,身子往下一趴,压住了他的脑袋,勒紧了他的脖子,大叫:“吐出来!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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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1 20:41:35

     第七十三章 获知喜讯
     更新时间:2013-12-12 8:35:07 本章字数:10869

    群臣哗然惊叫,万万没想到景泰蓝忽然来这一手。孩子的力气抵不过大人,但景泰蓝原本就坐在康王胸口,压住了他的呼吸令他乏力,此刻肥胖的小身子全部压上了康王的脸,一双小爪子死死扼着康王的脖子,瞬间就让他窒息。
    康王猝不及防,在景泰蓝身下挣扎,群臣在身后惊叫,大叫陛下住手,景泰蓝听而不闻——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只是很讨厌很讨厌这个人,他只是想让他那张聒噪的嘴闭嘴,他只是受够了这些日子的压抑担心恐惧和逼迫,不……不止是这些日子,是很长日子,是他从记事起的记忆,只要把和麻麻在一起的那大半年拿掉,剩下的所有日子,都是压抑的、黑暗的、无奈的、烦躁的……
    朝堂上慢慢静默下来,众人盯着那一动不动的小身子,和小身子下四肢胡乱挣扎的康王,都似乎隐隐感觉到殿中散发的某种决绝哀凉的气息……那小小的孩子,他压抑了多久?控制了多久?又暗恨了多久,才会在今天,大殿之上,心上大石落地之后,不顾一切,愤然出手?
    没有人敢动,没有人敢去拉皇帝,甚至康王亲信也不敢,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康王无力挣扎,眼底渐渐浮上巨大惊恐——难道今天,大殿之上,皇帝陛下真的要亲自压死自己的叔叔?
    康王……真是把皇帝给逼急了……他那最后的吞捷报,和巧言为自己辩解,实在做得过分了些,难怪那小小孩子控制不住。
    而平日天真乖巧的那个孩子,一旦怒极发作,竟然那般狠,那般狠……
    殿上忽然有人叹息一声,随即一双手,轻轻将景泰蓝拉了起来。
    “陛下。”容楚的声音柔和地响在景泰蓝耳边,“微臣还等着康王殿下给微臣道谢呢。”
    众臣都松了口气,这个时候,也只有国公敢这么做了。
    容楚神色平静,虽然康王真给扼死了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但他不能让景泰蓝此刻在大殿上这么做。
    当殿扼杀皇叔,这样的事情,足以让小小的景泰蓝永生背负暴君残虐之名,令群臣寒心,甚至皇位不稳。毕竟康王之恶,并没有全部显现在群臣面前,今日在群臣眼中,也不过是他为求胜行事过分了些,官场政争,手段百出,在这些大佬心里,这些都不算必死之罪,如果景泰蓝当庭便因此将亲叔叔扼杀,必然令百官警惕不安,日子久了就是隐患。
    适当展现凶恶就够了,杀康王,总有机会的。
    不仅杀,还要光明正大地杀,要让天下人明白他的无耻罪恶之后再杀。为杀恶人令自己担负罪恶——他配吗?
    容楚轻轻叹息,想着那个北严城破案的重要证人吴推官,这个人他知道已经回到南齐,但是居然一直找不到他的下落,上次在巷子里让康王看见的,不过是一个身形相貌和吴推官相仿的人,这个人是死是活,目前也没有定论。
    如果能找到那个人,治康王的罪便容易了。上次的贪腐大罪,最后是康王请出先帝铁券,并削去世袭罔替恩典之后,由皇太后赦免的,现在的康王,行事更加谨慎,一时也没什么把柄落下来。
    景泰蓝眼神有些发直,慢慢坐起身,起身的时候,还顺手按在康王额头的包上借力,把康王按得一声大叫,想要起身又软了下去。
    经过打岔,景泰蓝似乎也恢复了过来,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小手,把手心嫌恶地在袍子上擦了又擦,才转身蹬蹬蹬走回去。
    这回群臣唰一下分开如拨浪,腰弯得更低。
    “皇叔。”他在宝座上坐定,道,“你还不向国公道谢?这可是救命之恩!”
    众臣点头,这回真的是救命之恩啊。
    康王艰难地爬起身,怨恨地盯一眼容楚,想用眼神威逼他不敢受自己的礼。容楚含笑站在他对面,姿态从容,连一句“不敢”客气话都没说。
    最后康王无奈,只得给容楚鞠躬为礼,嘴里含含糊糊不知说了什么。群臣看着,也有些鄙视,心想无论如何容楚刚才确实救了他一命,救命之恩何等重要,康王还满脸仇恨,心性可见一斑。
    完了康王弯着腰,对景泰蓝道:“微臣身体不适,请求提前告退”便要离开。
    “慢着。”景泰蓝道,“皇叔你还忘记了一件事。”
    康王背影一颤。
    “你和朕的赌约,”景泰蓝小嘴斜着,笑得张狂,“你说过什么来着……”
    “陛下……”康王回身,满心苦涩,低低地道,“微臣等太史总督回京,一定亲自上门请罪……”
    “她回京得到什么时候?一年?两年?战事方起,她没可能现在回京。”景泰蓝大摇脑袋,“请罪就是得立即请,才叫诚意,你们听过谁为两年前的错误上门请罪的?”
    群臣默然,心想这对叔侄反正是卯上了,装死闭嘴就是。
    “这个……”康王怎么肯去静海,连忙道,“可是微臣总领丽京三卫,肩负守卫陛下安全重任,决不可擅离京师……”
    “那就不领便是!”景泰蓝接得飞快干脆。
    康王浑身一颤,“陛下!微臣领三卫并无罪责!如何能轻易将微臣卸职!”
    “那你就去静海赔罪。”景泰蓝盯着他。
    容楚微笑,“为将者一诺千金,否则何以将三军?何况这是驾前赌约,如果不遵,岂不是欺君之罪?殿下如果一定不肯现在去赔罪,这便是罪。”
    “对。”景泰蓝立即道,“皇叔你是打算卸职了去赔罪,还是不卸职去赔罪?”
    康王咬牙——反正都要去静海,去撞上太史阑那个更凶狠的贱人,更要命的是,他这么一走,不仅给了太史阑害他的机会,还给了京中容楚等人抢夺权力的机会。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心中呕血。
    三日前他逼皇帝,如今皇帝逼他。
    景泰蓝目光灼灼盯着他,看那模样,更希望他坚持不肯去静海,好趁机将他治罪,让京城兵权大一统。
    康王心中飞快转过无数念头,无论如何兵权不能交,他掌握兵权这两年,已经将三卫首领换成了自己的亲信,甚至天节军和上府军,以及京城光武总营都有渗透,一旦失去兵权,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原本想等拿到京城总卫合并后的军权,再取出那份遗诏,一朝逼宫,改朝换代。但此刻要被逼出丽京,剩下的亲信是否能在容楚等人手下安然无恙,他实在没有把握。
    但此刻不低头,就给了皇帝把柄,康王暗恨自己心急,打什么赌?
    也只好快去快回了,多带护卫军队,快马赶路,可以十天就一个来回,这十天内让西局好好牵制容楚三公,让他们无法下手。
    “微臣遵旨!”思来想去,他只得磕下头去。
    景泰蓝撇了撇嘴,有点失望。康王抬起头来,正看见身边容楚对他笑,笑得意味深长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退朝——”心满意足的景泰蓝,欢快地捧着捷报,回宫补觉了。
    容楚缓缓地走在人群后头,对所有人微笑点头,搭讪说话,周全得没任何不妥,直到上了自家马车,他才吐了口气,迅速从马车里取过药水,将景泰蓝刚才给他的小筒浸泡后展开。
    那外表看起来是精钢的小筒,其实本身还是纸卷,夹层里藏着真正重要的消息。
    “恭喜国公,总督已诞,一子一女。”
    容楚的手指颤了颤,纸卷落地,日光忽然穿透窗帘,照见男子一瞬间,眼角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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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海的蝴蝶扇了扇翅膀,丽京就是一场龙卷风,这场风不仅让皇帝派系扬眉吐气顺风而行,也狠狠拍在了康王等人的脸上。
    三公舒了一口气,他们和容楚最近一步不敢离丽京,全力控制舆论,就是为了将太史阑从“通敌卖国”的罪状中捞出来。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能否翻盘还是要看太史阑的表现。所幸太史阑从不让人失望,她出现得极快极及时,她本人威望也太高,几乎一出现就有鼓舞人心力挽狂澜的效果。她用最快的速度最有效的方式,把那些还没来得及发出的弹劾奏章,狠狠地拍回了那些人脸上。
    据说之后几天,各路驿站驿使和各家府邸护卫奔掉了魂——他们要忙着把那些弹劾的奏章给追回来。
    第二场海战之后,东堂退入黄湾海域之后,暂时休整。南齐也没有乘胜追击,谁都知道,这不是一场两场战役就能解决的事情,东堂夺取静海城的心思十年八年都不会死,两国最近处的海峡相隔太近,东堂的战船随时可能驶入静海海域,这注定是一场漫长的战争。
    但太史阑也无所谓,国境线的争夺向来都这么回事,长期保持警惕的军队才有可能更好地被磨练。十月初九,在她生子大半个月之后,海疆战事喘息间歇,她终于下了战船,回归静海。
    之前她已经得到于定雷元和韦雅的同时通知,都是说孩子目前安好,韦雅带武帝世家的高手,住在总督府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照顾保护她的两个孩子。
    于定雷元在信中隐约有些微词,意思是说武帝夫人很是不讲理,反客为主,占了总督府后院,自己开伙,自己决定怎么照顾孩子,甚至不许总督府护卫进入后院。于定还好,他总管前院,本就不该去后院,雷元的意见颇大,他总管后院,居然不能进入自己的地盘,这要后院将来被外人做了什么手脚,他怎么办?只是两位小主子由李家人保护着,他也没有办法,只得在内院之外层层守卫罢了。
    两人还都提起了史小翠和容榕,询问两人是不是跟随她一路保护了,说两人和她同时失踪。太史阑当时看信,心中就咯噔一声,之后立即派士兵自黑水峪和总督府一线沿路寻找,至今还没有消息。
    太史阑记得容榕当时应该是来得及逃走,原以为容榕一定回了内院,和小翠雷元在一起,谁知道她不见了,小翠也不见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联想到锦衣人的可怕,她的心沉了下去。
    于定雷元都和她说,已经将总督府细细搜过很多遍,现在也派人在外面悄悄寻找,但既然找不到来问她,显然确实毫无踪迹,这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太史阑十分心焦,一边指挥战役一边休养身体一边派人寻找,容榕是容楚唯一的妹妹,国公府唯一的女儿,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太史阑真觉得无脸见容楚。
    小翠失踪的事情,太史阑还没和二五营属下讲,小翠失踪肯定不单纯,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二五营便要受到莫大打击,还是先等等吧。
    战事稍歇之后,嘉赏圣旨也来了,将官们各得封赏,欢欣鼓舞,太史阑小开庆功宴之后,便带着火虎下船,二五营的人,这次她不打算带回去,苏亚伤势未愈,她也留在船上养伤。
    至于邰世涛,早在送她上船之后便赶了回去,他对纪连城扯的理由是当日恰逢总督府有刺客,他无意中发现了总督府的地道,便下去一探究竟,谁知道误被地道困住,摸索了好久才逃出来,顺便他向纪连城献上了关于密道的设计,纪连城对此很感兴趣,拿去研究了,注意力被吸引走,他也就没有多推敲邰世涛的说辞。而对于太史阑来说,一个毁掉的密道设计算什么,只要愿意,她和容楚下次尽可以重新设计。
    她走到半路上的时候,花寻欢追了上来,说不放心她安危,怕武帝世家的人翻脸,要陪同她回去。太史阑看看花寻欢神情单纯的脸,心中叹一口气——怎么偏偏是她?
    或许,这就是命。
    十月十一,她回到府中。
    于定雷元在府门口接着她。花寻欢上上下下地看于定,见他无恙,舒了口气。
    雷元一见太史阑就大叫:“总督,万幸您安好,您可回来了,我们这阵子……”
    于定打断了他的话,道:“老雷,总督才刚回来,你咋呼什么呢?还不先让总督回院子休息?”
    “回院子回院子……”雷元嘟嚷,“可是我现在都无法给总督安排进内院,小翠也不见了。”
    披着连帽斗篷,坐在软椅上正要被抬进去的太史阑,忽然挥了挥手,示意停下。
    她平静的眼神落在两人脸上,于定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雷元神色郁郁,一脸不得志。
    太史阑看了看,忽然道:“先不忙去内院,到议事厅。”
    议事厅已经重新整修过,所有物件都换了新的,太史阑在厅上坐定,看看一左一右的于定雷元,道:“容小姐和小翠是在什么时候失踪的。”
    花寻欢和火虎吓了一跳,失声道:“小翠失踪了?”
    “就是和总督您一天失踪的。”雷元神情沮丧,“府里府外都找过了。”
    于定也叹息,道:“容小姐我们一直没看见,我们也不清楚当时在地道下到底是什么安排,还以为她之前就趁乱走了。小翠出现在后院时,因为当时少爷小姐被掳,我们忙于处理此事,她也没和我们交代容小姐的下落,只是出于担心询问了苍阑军营,知道她没回军营,才发觉她失踪。至于小翠,我们以为她当时找到了您,事发紧急,来不及通知先护着您离开了,谁知道……”
    “最后一个看见小翠的人是谁?”太史阑想着容榕的事还没头绪,她定然是在地下失踪,得着落在东堂人或李家人手上,问于定雷元没用,只能先处理好小翠的事。
    “是我。”雷元道,“我看见她向前院方向走,问她去哪里,她没回答,对我摆了摆手。”
    于定忽然道:“不,应该是我。”
    太史阑抬眼看他。
    “那天她是到了前院,和我说要去寻找大人,我才知道原来大人没有进后院。我说陪她一起找,她不要,又回了后院。我当时看见树上有一些痕迹,上树去查看,无意中却看见小翠没有进后院,而是在月洞门附近,和一个男子说了几句话,当时那男子是背影,我以为是府中护卫,没有在意,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后来就没看见小翠,我以为她回了后院。雷元告诉我她不在我们才知道她失踪。”
    “这事你怎么没告诉我。”雷元瞪眼道。
    “我这不是没想起来么。”于定苦笑,“刚才我经过那边的树,忽然想起这事,忽然觉得那男子背影穿的衣服好像和府中护卫不同,这才觉得不对的。”
    花寻欢瞠目道:“莫非那男子是东堂刺客?小翠被他杀了?哎呀不对啊,如果那男子是东堂刺客,又怎么会和小翠说话……”她忽然顿住,脸色变了。
    堂上一片沉默,于定低下头,雷元还没反应过来,火虎脸色变了,太史阑皱了皱眉。
    当日府中除了护卫都是敌人,史小翠和非府中护卫的人密议,岂不就是内奸?
    那天情况乱成那样,大家都知道内奸功不可没,只是不知道是谁,诚然史小翠嫌疑最大,她是太史阑当时最亲近的人,一手掌握太史阑的所有事务,甚至连密道,她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全程设计的人,如果……
    “不可能!”花寻欢立即道,“小翠不是那样的人!”
    她脸色涨红,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慷慨激昂地道:“小翠和杨成两情相悦,两人商议等这次大战之后,去藏边一趟,见见杨成的家人。她怎么可能犯糊涂?再说且不论情分,她跟在大人身边,寸功未立就已经是校尉,这样的升迁速度,谁人能给?她怎么可能背弃大人?”
    火虎忽然叹口气,喃喃道:“照你这么说,大人身边的人,谁都不该背叛。”
    花寻欢窒了一窒,随即斩钉截铁地道:“反正小翠不可能!”
    “我也认为不可能!”于定道,“我只是觉得,她当时可能被人欺骗或蒙蔽,我现在很担心她被东堂人……”
    雷元倒是道:“当时那情况,东堂刺客到最后自顾不暇,给我们追杀得满地跑,应该没什么可能再去杀小翠的。”
    “你什么意思?”花寻欢怒道,“你的意思是小翠是内奸?”
    “我可没这么说。”雷元也动了意气,“我就事论事,你不在场你怎么知道当时情形?府中护卫被搅乱只是一阵子,之后李家人来了之后,便能抽出身合围东堂刺客,那些刺客后来多半自杀,没留下活口,我看不出他们有什么时辰再去杀小翠。”
    “我倒觉得你才是内奸!”花寻欢火气上来口不择言,“你管着内院,当时前院乱着的时候你去干嘛了?后院那么多人,为什么少爷小姐还会被抢夺?李家人为什么要把你驱逐在外不给你带人保卫内院?是不是他们也觉得你可疑?”
    “花寻欢你说话凭点良心!”雷元唰一下蹦起来,青筋上脸,“府中内外院职司分明,没有大人的命令我怎么好带人闯外院!少爷小姐是在屋子里被抢夺的,我们也没有权限进大人的屋子,屋子里当时只有小翠在……”
    “放屁!”花寻欢也脸红脖子粗,“你什么意思!又说到小翠身上去了,你是一定要把内奸的罪名往她身上套不是?”
    “我只说事实……”
    “闭嘴!”
    太史阑清清冷冷的声音,冰块一样砸过来,两个人立即闭嘴,犹自脸红脖子粗,斗鸡一样怒目相视。
    于定连连叹息,拉花寻欢袖子,低声道:“你急什么呢,怎么好这么说老雷,他也有他的难处……”
    “呸。”花寻欢愤然一甩手,“你呀,就是看谁都是好人!”
    于定苦笑,雷元又要跳起来,太史阑眼光冷冷扫过去,雷元也不敢动了,可是偌大一个汉子,瞬间连眼眶都红了,“大人,我……”
    “好了。”太史阑摆摆手,出了一会神,淡淡道,“安排所有护卫,在府中寻找。”
    “寻找什么……”四个人默了默,半晌,火虎才低声问。
    “小翠的尸体。”众人不愿说出的几个字,被太史阑淡淡吐出口。
    花寻欢神情宛如被雷劈,眼泪滚滚而下,其实这个想法大家都有,但不说出口就似乎没有一份希望,如今被太史阑亲口认定,最后的希望也被掐灭了。
    “在……在哪找……”火虎问了个傻问题。
    “前院。”
    于定肩膀微微一颤,太史阑已经道:“后院早早就有李家的人驻守,谁也没办法在那里杀人埋尸。”
    随即她道:“你们三个去找,寻欢留下。”
    花寻欢眼看那三个男人出去,坐近了太史阑,焦灼地道:“大人,你可别信雷元的话……”
    “我谁都不信,我只信我自己的判断。”太史阑道,“不过我可以听听你的意见,你倾向于是雷元?”
    “当时就那么几个人,不是他是谁?”花寻欢愤愤,“这家伙别看他粗豪,心思细着呢,还特爱财。”
    “哦?”
    花寻欢这下倒犹豫了,摇摇头道:“我是嘴快,其实这是他平时的小毛病,或者说是习惯,我不该拿这个来干扰您的判断。”
    太史阑将茶杯在手中转着,若有所思,道:“你怎么完全没怀疑于定?”
    “他怎么可能!”花寻欢笑起来,“于大哥性子温和,待人和善,里里外外没人说他不好,和小翠更无过节,他为什么要杀她?”
    太史阑看她一眼,道:“我倒忘了你和他交情不错,据说马路都压过几次。”
    花寻欢竟然难得娇羞起来,脸颊上透出一层薄红,“也就是一起逛逛,还是给府中买东西,其实没什么……”居然声音越来越低。
    太史阑闭了闭眼睛,道:“我累了。”
    “我给你找张毯子,盖着休息会吧,或者先回去看看少爷小姐?你到现在还没……”
    “不用。”太史阑答得古怪,“我怕我见了那两个小的,心就软了,有些事就做不来了。”
    花寻欢愕然看她,太史阑已经闭上眼睛,花寻欢轻手轻脚去找毯子,忽然听见太史阑淡淡道:“任何时候,记住勇于面对现实。”
    花寻欢愕然回首,却见太史阑闭目在日光中,淡淡神情,仿佛刚才那句话从未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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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院韦雅早早听说太史阑进府了,以为她立即会进后院来看孩子,立即吩咐将两个孩子抱着睡在一起。平日里两个孩子都是分开睡的,各自有婆子陪着。
    结果等了好久没人来,再去打听说是直接进议事厅后就没出来,韦雅听着,脸上神情不可思议,怔然良久道:“她还是女人么?生下孩子就出府打仗,回来后居然先去议事。两个孩子到现在还没吃过她一口奶啊!”
    她身边的婆子,是她自小便陪着的,冷笑道:“太史元帅当然不凡,家国为重,只是可怜了这两个孩子。”
    韦雅默然。半晌喃喃道:“或许家主,爱的就是这份与众不同吧……”
    涉及李扶舟,婆子不敢接话,只不赞同地摇摇头,给两个吹泡泡的孩子掖被角,“小乖乖,等母亲回来后再带你们去泡药澡好不好?”
    两个孩子现在每天都泡药澡一个时辰,今天为了等太史阑推迟了。
    “带他们去吧,身体要紧。”韦雅看了看两个孩子,眼神温柔,忽然轻轻道,“她这么冷心冷情也好,这样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
    太史阑并没有睡多久,其实她不是睡,只是闭目养神,梳理一下烦乱的心绪。
    有些事她永远不想面对,有些事她以为永远不会发生,有些人她以为自己只要赤心相待,必然就会被理解和接纳,予她同样的丹心一片,哪怕她淡漠,冷情,沉默,但他们不是别人,他们应该能懂。
    她虽漠然不语,甚至显得不在意,其实一直为这样一路相伴走过的知己情感而骄傲欣喜,然后忽然有一天她发现其实有人没懂,没接受。
    伸出去的指尖,触及混沌和冰凉。
    她的心也微凉。
    厅外有杂沓步声,听起来有些沉重,她睁开眼睛,就看见几个人抬着一个物体走了过来。
    有走遍江湖,善于发现隐匿踪迹的火虎在,找这些总是很快的。
    太史阑垂下眼,不去看那个被油布包裹着的身体,她的部下,她的朋友,她内心深处的姐妹,到今天,她终于亲眼面对了这样的失去。
    人间背叛,知己永别,情何以堪。
    火虎于定雷元三人脸色苍白发青,雷元手指都在发抖。
    啪地一声轻响,太史阑回头,就看见花寻欢立在厅口,手中茶盏落地。
    她张着双手,一瞬间似乎要拥抱,又似乎打算呼号,然而她眼神直勾勾盯着那物体,呼号不出,也拥抱不了。
    “……在前院大厨房后的树荫下……”雷元喃喃地道,“因为地道口有一处开在那里,我们只找了那边地道口,也以为那些翻过的土是因为地道被掘挖,没有想到……”
    于定垂着头,道:“属下失职,请总督责罚。”
    火虎沉着脸,只道:“腹部中刀,一刀毙命。”
    “小翠!”花寻欢终于喊了出来,猛地扑了上去,被于定半途拦住,“别看!”
    花寻欢就势在他怀中痛哭,大叫:“谁杀了她!谁杀了她!谁杀了她我凌迟谁偿命!”
    于定的肩颤了颤,轻轻拍着她,“是……我们都要报仇……你先别哭了……别扰乱大人心神……”
    太史阑一直半闭着眼睛,她生产之后逢着战事,支撑着指挥战役,之后在船上休养了一些日子,终究是耗损太过,身体一时无法恢复,脸色本就发白,此刻更是透出一股惨青之色。
    厅上渐渐安静下来,她睁开眼,缓缓扫视一圈。
    眼前都是她的亲信,朋友,姐妹兄弟,可是已经死了一个,接下来,她还要亲手再处置一个。
    她慢慢上前,掀开包裹,上上下下仔细看了遍。丝毫没有嫌弃那般气味。
    末了她盖上包裹,吩咐火虎,“厚葬。”
    “是。”
    太史阑回身坐下,淡淡道:“小翠是被熟人杀害的。”
    三个人都变了脸色。
    所谓熟人,就是眼前这几个人。甚至就是于定雷元。
    “大人……”火虎忍不住道,“我不认为小翠是被熟人杀害的,她脸上神情……”
    “她素来还算伶俐,就是心思厚道了些。”太史阑截断火虎的话,“她脸上神情没有惊讶,所以你认为不是熟人下手。如果是熟人,她会惊讶,是吧?”
    火虎默认了。
    太史阑没说什么,摇摇头,“你看漏了一点。她脸上神情没有惊讶,却有防备。”
    “她防备什么?她为什么防备了还是被下手?她腹部伤口很深,而且刀痕微微倾斜,自上而下,说明她当时应该是一个凑近对方的姿势,她防备了,却还凑近对方,这又是为什么?”
    三人脸上都露出茫然神情,这确实是一件想不通的事情。
    “因为她发现了内奸。”太史阑又是一语石破天惊,“她不肯相信那人是内奸,但又心中防备,她之所以还肯靠近那人,想必是那人说了什么谎话,或者拿出了什么重要东西,让她以为还有希望,她因此凑近,然后被杀。”
    三人沉默,都明白虽然真相已经被死亡掩盖,但太史阑的推断,必然是对的。
    真是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于定垂着头,雷元握紧了手掌,现在他们很难堪,太史阑的话等于直指向他们两人,府中其余普通护卫,史小翠虽然认识,但却不会接近,她向来是和于定雷元才有交流。
    太史阑把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那么,马上凶手就会被她认定。
    众人都觉得不能接受,花寻欢怔怔地望着两人,火虎却还清醒,退后一步,拔刀。
    太史阑慢慢垂下眼,苍白的手指按在被角。
    “拿下……”她道,“雷元。”
    一瞬的静默,随即是雷元的狂呼,“不!不是我!总督!不是我!”
    火虎早已等在那里的刀已经飞了出去,刀背撞中雷元膝窝,雷元一个踉跄扑倒在地,火虎趁势上前压住,反扭住他的手臂压在地上,早有安排好的护卫上前,将雷元给锁了。
    雷元狂呼挣扎,声震屋瓦。火虎不为所动,脸色铁青,花寻欢还没反应过来,怔怔看着雷元,喃喃道:“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于定脸色青白,慢慢松开了她的手。
    “我不会滥用私刑,明日会送你到静海府,以杀人罪正式过堂。”太史阑不再看雷元,缓缓站起,“先关到前院柴房,加派人严加看守,不能出任何问题!”
    “是。”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1 20:41:48
     第七十四章 母子团聚
     更新时间:2013-12-13 8:18:08 本章字数:11557

    雷元的嚎叫声一路远去,老远还能听见他“不!不是我!冤枉!”的大叫声,厅中三个人死一般的沉默,火虎面无表情,于定脑袋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花寻欢怔怔的,半晌忽然道:“其实我觉得雷元也……”
    太史阑摆了摆手,道:“先回后院吧……小翠的事,你先别插手。”
    花寻欢游魂一样飘过来,陪着她回后院,只觉得心乱如麻,然而看着太史阑平静的侧脸,却什么也不敢问出口。
    经历生产和府中巨变的太史阑,比以往更加深沉威重,以至于花寻欢甚至感觉不到她的情绪,想安慰也无从安慰起。
    软轿往内院去,走到月洞门附近时,太史阑忽然叫停,问花寻欢,“我脸色可好?”
    花寻欢瞧瞧,实在不能违心说假话,摇了摇头。
    “拿镜子来。”
    虽然莫名其妙,花寻欢还是让人迅速取来了镜子,太史阑看看镜子里的人,沉默了。
    随即她道:“取热水来,我想洗个脸,记住,热热的。”
    热水很快打来,太史阑就着侍女手中的盆擦了擦脸,将热毛巾盖在脸上,仰头好一会,才放下来。
    因了水蒸气的蒸腾和滋润,她略有些干枯憔悴的肌肤有了光泽,呈现一种淡淡的红晕,整个人皮肤状态好了很多,人也显得精神了些。
    “让小家伙们瞧着顺眼些。”她把手巾扔回盆里,对花寻欢解释。
    花寻欢一怔——孩子这才多大?哪里会知道看母亲气色好不好?然而忽然她又觉心酸……再强大的女人,她都依旧是柔软而忐忑的母亲,她自觉对孩子有愧,便想着让不知事的孩子,“留个好印象。”
    “等下还想碰碰他们。”太史阑摸摸脸,“这下好多了。”
    这下肌肤润泽了,不至于蹭着他们娇嫩的脸。
    她又低头检查自己的领口袖口,怕有什么纽扣或硬物,好在她向来是不喜欢累赘的,袍子质地柔软,周身上下毫无饰物。
    这样近乎琐碎地把自己检查完,她才又道:“走吧。”微微吁了口气。
    花寻欢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好像竟然是紧张的?
    可能吗?
    月洞门门口已经有人来接,是个陌生的婆子,笑容尊敬,眼神却并不亲切,拜见了太史阑,将她引进内院。
    花寻欢瞧着有点不满,这是总督自己的院子,怎么现在搞得她好像客人似的?这李夫人鹊巢鸠占,有点过分了吧。
    太史阑倒不在意的样子,她现在心都被想见两个孩子的迫切心情填满了,但她依旧稳稳地在软椅上坐着。
    孩子还由韦雅在照顾,她不希望自己的迫切和在乎被外人看在眼里,以此生出些不该有的想法。
    身在高位,同时也境遇高危,便连正常人的情感,也必须压抑。
    韦雅已经在内室等她,太史阑和她点点头,道声谢,又首先问她有无遇见容榕。
    韦雅沉默了一阵,答:“她自有自己的选择和去处。”
    只此一句,太史阑便放了心。
    有些事,随缘吧。
    她缓缓走到床边。
    一低头的一霎,眼泪险些滴落。
    床上两个孩子睡着,似乎刚刚沐浴过,小脸上散发着喷薄的热气,隐约还有一股药味,左边粉红包袱的是姐姐,看上去没有第一天和弟弟对比那么明显了,但肌肤白嫩晶莹,珍珠似的发出辉光,头发乌黑柔软,嘴唇弧度鲜明优美,隐隐约约真有几分容楚的影子。右边弟弟还是比姐姐小一圈,大概裹着小被子,没显得太寒碜,脸上皮肤也长开了,温温润润,睫毛纤长,眼睛也显得长些,似乎更像太史阑。
    两个孩子都在熟睡,气息匀净,小胸口一起一伏,粉色的唇微微撅起,花瓣一般。
    太史阑双臂撑在床板,低头看着他们,手臂不为人注意地,在轻轻发抖。
    这是她的孩子,她历尽艰难,在群敌环伺之下生下的宝贝,生下他们她就被迫逃亡,甚至没有亲手抱过她们,在外打仗的十几个日夜,她日夜不安,辗转难眠,总在做噩梦,梦见男孩子又被东西呛着窒息死了,梦见女孩子得了急病了,梦见两个孩子哇哇哭着却无人理会,梦见他们在雪地里孤独地爬……她一次次惊醒,汗水淋漓,手指狠狠掐进床板,用彻骨的痛来阻止彻骨的想念。
    如今他们就在眼前,没有死,没有病,没有伤痕和虐待,安稳妥帖,像两朵刚刚绽开的花儿,她的心被喜悦第一时间填满,随即取而代之的就是酸楚。
    不知何时韦雅已经站在她身边,眼神柔和,看着她有点艰难的支撑双臂的动作,淡淡道:“没事,他们睡起来就会很沉,你尽管抱起来。”
    太史阑点点头,却依旧没有抱起两个孩子,她用掌心先暖了暖自己的脸,才俯下身,在女孩儿脸颊上贴了贴。她记得这个女儿至今还没吻过。
    触着那娇嫩的,散发着奶香的肌肤,她一瞬间觉得,心都似在哆嗦,在欢唱,每一个细胞都满满幸福。她如此甜软美好,像只镶满奶油的小小蛋糕,似乎舌尖一卷就要被含化,渗入她的身体,不分彼此。
    随即她又吻了吻男孩子,心中充满怜惜,对他能把自己长开了表示满意,用意念表达了赞赏,她相信他能感觉得到。
    韦雅站在一边,正对着太史阑柔和的侧面,她有些震动地盯着太史阑的脸,有点不敢相信,在这个给她感觉铁石般的女子脸上,竟然能看见这么复杂而动人的神情……欣喜、幸福、感动、温柔、满足……寻常人很普通的表情,到了她冷峻而线条分明的容颜,便分外令人震撼。
    韦雅微微出神,忽然想起扶舟……如果扶舟在这里,看见这样的她,他会欢喜还是痛苦?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心底也似细丝割过,一抽一抽的痛,这让她有些烦躁,忍不住要打断这一刻的母子温情,淡淡道:“两个孩子,都先天不足。”
    太史阑脊背一僵,顿了顿,慢慢站直了腰。
    “女孩儿也是?”她道。
    “是。”韦雅直视她,“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
    太史阑不语,她心里明白。韦雅如果只是打算来护持她生产,那么救下孩子后就可以离开,总督府护卫力量足以保护孩子。但韦雅一直等在这里,必然有更重要的事。
    她心里已经做好将男孩送走的准备,没想到的是,女孩子竟然也是先天不足的。
    “你的身体,毕竟受过摧残,中过毒。”韦雅道,“虽然得人间宝物,后天调养,可惜你又风波不断,受伤很多,如此一来一去,也不过是勉强维持。你体内残存的毒无法除尽,虽然不能影响你,却终究影响了两个孩子。”
    “如果,”太史阑慢慢地道,“我将他们留在身边,穷尽国公府和总督府之力来调养挽救,有没有可能?”
    “有。”韦雅淡淡地道,“不过男孩子会一生虚弱,缠绵病榻;女孩子则可能在一定年纪忽然爆发恶疾,这个年纪可能是五六十,却也可能是一二十。我不知道。”
    太史阑不语。
    “你去过李家,有些话不用我说。”韦雅道,“百年武林世家的积淀,有很多东西真的不是世俗豪门可以比拟,金钱权位换不来世间奇珍和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李家神山天池,是这天下屈指可数的灵泉之眼,本身又有大阵灵气护持,和李家世代丹士的全力灌注,它的效用,你再寻不到第二个。”
    太史阑慢慢走到两个孩子身边,坐下来,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
    孩子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小小软软的身体像一团软云,她的怀抱明明抱得满满,却又觉得一阵空,一阵空。
    怀胎十月,拼死生产,产后别离,然后好容易再见,命运告诉她,他们不能在她身边长大。她不能亲手抚养,亲自教养,用自己的心血灌溉他们,看他们在自己怀中,从牙牙学语到落地成人。
    太史阑忽然有些茫然,不知这老天对她算公还不是不公。或者是不公的,予她如山责任,却不给她人间幸福。
    韦雅垂下了眼,她以为太史阑会落泪,结果没有,然而此刻她不再觉得太史阑心硬,因为太史阑脸上的神情,看得连她都想哭。
    最初确定这件事的时候,她心中隐秘地有点快意,想看看太史阑听见消息时的痛苦,然而此刻,她宁愿自己看不见。
    “我无意夺走你的孩子,甚至你的孩子我也没资格抚养。你可以派遣亲信跟随前去,孩子会由两任家主亲自调教,直到他们完全健康,并成就上佳根骨。算是李家对容氏家族往昔之恩的最后一次回报。”她最终道,“不过家主来信说,如果你真的舍不得,不去神山也行。我会留下专门的丹士帮你给孩子调养身体,每年我也会下山,带来合适的药物,只是……”
    “不。”
    韦雅怔了怔。
    “我是母亲,我要为他们一生负责。”太史阑已经平静,“我不能为了自己抚养他们的渴望,就扼杀他们一生的健康。”
    “孩子还小,还不能辨认父母,只要有人予他们亲情关爱,他们就是幸福的。”太史阑淡淡地道,“我看出你对他们很好,会替我尽到母亲应有的责任。如此,他们又有亲情,又有健康,何乐不为?”
    当然,她自己会痛苦,可是那没关系。
    “我会如亲生母亲一般待他们,在他们能明白世事之前,不会让他们因为待遇不足,感觉到一丝对身世的疑惑。”韦雅轻轻道,“等他们懂事,我会告诉他们,他们有世上最为伟大的母亲。”
    “需要多久?”太史阑抚摸两个孩子娇嫩的脸颊。
    “长则五六年,短则两三年。”韦雅道,“两个孩子,需要的是脱胎换骨。这必须长时间的调养。”
    太史阑闭上眼睛,孩子最重要的成长期,她和容楚,注定缺席了。
    “必须马上带走么?”
    韦雅犹豫了一下,道:“我身边的药物,还够维持一个多月,算上路上需要花费的时日,他们还可以在你身边留一个月。再久,对他们身体有影响,我希望他们尽早到达神山。”
    太史阑轻轻吐一口气——一个月,也好,还来得及给他们做满月,或者可以提前抓个周。
    “我有一个请求。”她道。
    “请讲。”
    “在保证孩子身体的前提下,带他们前往丽京。”太史阑闭上眼,神色平静,“让他们在国公府住一阵子,之后你直接带他们从丽京回极东吧。”
    韦雅震惊地看着她——她要放弃这宝贵的一个月!她怎么舍得!
    韦雅觉得无法想象,若她是母亲,在这仅有的一个月里,一定会日日夜夜守着孩子,谁都别想抢去,可太史阑,竟然还要把孩子送走。
    “我不能剥夺容楚见一见孩子的权力。”太史阑睁开眼,嘴角一抹淡而无奈,却又淡淡温柔的笑,“让他见见孩子,陪陪他们,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到的事。”
    韦雅攥紧了手指,紧紧盯着太史阑——到今天,她才明白,这个看似冷淡,谁都不在眼里的太史阑,内心深处对容楚,竟然是深深爱着的。
    爱到她韦雅,将心比心,都不得不承认,若换位相处,是她和李扶舟面对这些,她做不到。
    真爱,是舍得割舍,是舍得将自己的最不舍,最心爱,为他割舍。
    半晌,她稳住了呼吸,轻轻道:“好。”
    “辛苦你了。”太史阑抬头看她,“不过我还有点小自私,孩子先在我身边留三天,三天后你送走他们。”她就势在榻上躺下来,一手搂住一个孩子,竟然就这么翻个身准备睡觉,“哦,我想和他们在一起,麻烦你出去时带上门。”
    韦雅没有生气,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她并没有离开,背靠着门板,怔怔想着什么,半晌,流下泪来。
    没有什么痛苦的事,只是觉得心酸,在这一刻,她觉得她懂得了太史阑,也在这一刻,她忽然放下了之前那些怨恨和嫉妒。
    太史阑真的没什么好嫉妒的,她所承受和经历的,都非常人能受。她的每一分获得,都来自极致的付出和苦痛。她并不是天生幸运者,她只是个敢于面对和承担的人。没有她这样的心境和意志,谁也不配成第二个太史阑。
    可是和这样的太史阑比起来,谁都宁愿选择平凡的幸福。
    屋内,太史阑抱着两个孩子,听他们甜蜜的呼吸,不断嗅着他们芬芳奶味的香气,良久,也有一点晶莹,静静地落下来。
    ==
    收到消息的这一日,容楚的马车停在太华门边,久久不动,赶车的周八没有等到驾车的命令,也就静静地等着,四面其他下朝官员的马车,在经过容楚的马车时都尊敬地稍稍避让,车内的官员们略带敬畏地看着那低垂的帘子,心想国公停在门口不走,想必又在思考什么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了。
    周八等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眼看天色不早,才试探地敲敲板壁,“主子?”
    马车似乎晃了晃,随即容楚的声音如梦初醒般传出来,“走吧。”
    周八依言驾车,觉得刚才国公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车子回到容府,平常车子一顿,容楚也便下车,今天车子停在那里好一会,依旧没有动静,周八诧异地皱起眉毛,觉得主子今天各种奇怪。
    失了魂?
    他有些不放心,掀开车帘一看,容楚端坐在车内,坐的姿态前所未有的端正,手中紧紧捏着一张纸条,脸颊有点薄红,唇边似有三分笑意,那笑意却又不同平日的散漫雍容,几分恍惚,几分喜悦,几分不安,几分震惊,眼神飘飘摇摇地,越过面前的周八,不知落在了什么遥远的地方。
    周八偏头打量了一下,觉得从未见过这样的主子,魂不守舍,满心荡漾,痛苦与欢欣交织,复杂得让他以为主子因为太聪明终于疯了。
    他站了好一会,容楚的目光才从遥远的时空收回来,周八想,那个时空一定叫静海。
    “到了,主子。”他道,“你再不下车,老爷子保不准就以为天塌了。”
    容楚吁一口气,下车,不知道怎么回事,下车时砰一声竟然撞了头。
    周八瞪着他,觉得自己的脑花也被这一声撞散了——这是怎么回事?当初先帝暴毙,半夜宣主子进宫,主子也没失态成这样。
    这世上就没什么事能令他真正失态,周八一向觉得,就算大军崩于前,南齐明天要灭国,主子也不过眨眨眼,笑笑。
    他眼睛开始瞟那张小纸条,嗯,一定是太史阑的消息,生了?男的女的?瞧主子这惊悚模样,不会是人妖吧?
    人妖别人生不出来,太史阑……嗯,有可能。
    撞了头的容楚浑然不觉,飘一般地向府内走,容弥老夫妇俩都在内院,正在讨论关于未来孙子还是孙女的出生问题。
    “消息也该来了。”容夫人道,“希望是个男孩子。”
    “男孩子自然是极好的。”容弥捋着胡须,“如果是女孩子也不坏,反正他们还年轻,以后尽可以生儿子。我们容府,多久没有看见女孩儿了。”
    “老天保佑……”容夫人双手合十,“但望静海无事,但望太史阑平安诞下孩子。母子康健……唉,我这心里总拎着,听着太史阑在静海的事情越多,越是不安心。你说她一个孕妇,折腾成这样,怎么就没想到肚子里的孩子,这万一……”
    “闭嘴。”容弥威严地一喝,“妇人见识!胡说什么!”
    容夫人不再说话,叹了口气。忽然眼睛一亮,道:“楚儿回来了?”
    容楚进门,给两老见礼,容弥还没什么,问了问朝中事务,得知静海捷报,顿时舒了口气,连连道:“这就好,这就好。”容夫人比较细心,觉得儿子今日看起来很有些异常,试探地问:“楚儿,瞧你神情奇特,莫非……太史阑还有什么消息?”
    容楚点点头。
    两老霍然站起,眼神急切——太史阑已经来了战胜的消息,再有什么消息,也只能是孩子了!
    “她……她生了?”容夫人颤声问。
    容楚又点头,随即叹口气。
    这一声叹得两老眼珠子都差点瞪了出来,容夫人惊道:“不……不顺利?”容弥立即瞪她一眼,紧张地看容楚,容楚却又唇角一扯,现出一抹欣慰的微笑。
    两老直接给今天神神怪怪的容楚搞糊涂了,容弥瞪眼道:“你这是怎么了!痛快点!瞧你这样子……女儿?”
    容楚点一点头,道:“女儿是有的。”
    容弥一笑,道:“极好!”坐下来安稳喝茶。容夫人微有些失望,却也安心地道:“将来孙儿有个长姐,也是很好的。只是不知太史阑那个性子,是否还肯再生,无论如何,我容家还是需要一个男孩子做继承人的……”
    容楚又点一点头,道:“儿子也是有的。”
    “哦……”容夫人舒一口气,“她肯再生就好。确实,我们容家这样的府邸,没有男孩子不行……等等!”
    她霍然转头,此时容弥也反应过来,啪地搁下茶杯,又跳了起来。
    “你……”容弥惊喜地不可置信,急促地道,“你的意思……”
    “太史阑于九月二十一产下双生子。”容楚捏着纸条,语句清晰,到此时,眼底喜悦的火花才灼灼地闪了出来,仿佛通过喜讯的传递,终于找到了真实感,“一龙一凤。”
    容夫人倒抽一口气,双眼顿时泪花盈盈,容弥呆呆站了半晌,一转身碰翻茶杯,他也不去收拾,仿佛根本没听见,大步向外走,大声道:“摆酒!摆酒!老爷我今晚要喝酒!”一转头盯住儿子,“好!好!虎父无犬子!这才是我容弥的好儿子!今晚你也陪你爹喝!不醉不休!”
    容楚浅笑躬身。容夫人涨红了脸,啐一口“老不正经!这话也和儿子说!”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容楚没有笑,他捏紧纸条,看向静海方向。
    太史。
    多谢你。
    ……
    还有三天。
    时间如此紧迫,以至于这几天太史阑就像长在了两个孩子身上,一步都没离开。甚至晚上议事,也把摇篮放在身边。
    两个孩子马上要送去丽京,她准备安排大批护卫护送,并让苏亚跟随,也带了信鸽随时传递消息。她请韦雅把孩子送去丽京,一方面是要让容楚见见孩子;一方面是考验下韦雅的心思;再一方面,她也想把最后决定的权力让给容楚,他看过了孩子,应该更了解孩子的状况,到时候需要不需要送走,他愿不愿意送走,由他决定。
    她内心深处,对于李家的神秘复杂很有戒备,但事关孩子的终生健康,她也不敢轻易做决定,就由更熟悉李家,更善于掌控大局的容楚来斟酌吧。
    此刻议的是如何处置雷元的事。
    火虎于定一言不发,花寻欢却表示应该需要彻查,不能只听太史阑推断,为此她顶着太史阑的寒冰脸,将内外院护卫叫来询问,但让她失望的是,证词对雷元都很不利。前院护卫曾经看见雷元到过前院,后院护卫也说雷元有一阵子不在,花寻欢去问雷元,雷元说那阵子东堂刺客正闯进后院,到处乱扔暗器雷弹,他先冲出去抓到了一个刺客,把他拖到一边逼问人数和行踪,结果那刺客自杀了。那个时间段其余护卫还没赶到,他是一个人。
    没有证明,花寻欢也很失望,各方怀疑都指向雷元,可是她看着雷元眨眼间的憔悴,眼眶深红的痛苦和狼狈,心中始终提不起恨来。
    太史阑任她折腾半夜,只管抱着孩子哼哼,花寻欢瞧她那样子,虽心情沉重,也忍不住取笑一句,“你也太上心了,以后有得日子抱,何必这样没日没夜地搂着?小心落下病来。”
    太史阑只瞧她一眼,没说话,这一眼瞧得花寻欢心头巨震,却不知道因为什么。
    史小翠的丧事也在筹备,前方目前还算安定,双方都需要休整,太史阑已经发信让人尽量都回来,无论如何,大家一路战友,必须见小翠最后一面。
    她和花寻欢,都没有再去灵堂,不是薄凉,而是事情还没解决,还没到告慰死者的时候。有些痛伤在深处,大家都小心翼翼,先回避开来。
    想到还不知爱人死讯的杨成,花寻欢就觉得连心都揪了起来。
    二更的时候太史阑去睡了,不听花寻欢劝阻,要和两个孩子睡在一起,婆子们觉得不妥,回报韦雅,韦雅只道:“那是太史总督的孩子,你我无权干涉。”
    花寻欢也只得看着太史阑把孩子一个放在胸口,一个放在肚子上,用一种诡异的姿态入睡。
    太史阑没有奶水,两个孩子都胃纳很小,一个时辰喝一次奶,为了保证奶娘的休息,总督府安排了三个奶娘。这样太史阑就几乎没法睡觉。
    她也不打算睡了,两天,二十四个时辰,分分秒秒,她都不想浪费。
    花寻欢本来应该睡在自己的院子,今晚太史阑却将她留下,道:“你睡我隔壁吧。”
    花寻欢自然答应,但睡下之后却觉得有些奇怪,太史阑平日里并不要人睡在附近,今晚一反常态,是为什么?
    想起外院柴房里还关着雷元,她又是一阵烦躁,忽然想起明日雷元就要送官,今晚……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这么一想的时候她便睡不着,悄悄起身出了院子,今夜月光明,一路霜白,她经过前院后厨房史小翠埋骨地时,心中哀凄又苦痛,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随即她就似乎看见一条黑影一闪而过。
    隔得还远,月光又极盛,反而影响视线,她不能确定,赶紧掠过去,四顾之下哪有人影?
    这谁半夜三更出现在史小翠出事的地方?难道是……
    花寻欢一凛,匆匆地向前院柴房赶去,果然远远看见一条影子,闪进了柴房。
    她掠过去,轻轻翻上屋檐,掀开一片屋瓦,就看见底下两个人影。一人被锁链捆着,是雷元,一人蹲着,手中寒光闪耀,看身形是于定。
    花寻欢心中一紧,眼前一黑,难道……
    随即她听见两人对话。
    “于定……”雷元的声音有诧异有不安,“你为什么……”
    “别说话!”于定低声道,“我给你带了柄好刀,能砍断这锁链,盘缠食物我给你带来了,你马上走。”
    “你……”雷元神情激动,“你信我是冤枉的!”
    “信!”于定斩钉截铁,“兄弟一场,你的为人我信得过。”
    雷元一震,这粗豪的汉子声音也有了哽咽,“老于……多谢你……我……我……”他惭愧地低头,“我原本还想着,我没杀,或许可能是你,看你没给我求情,我更怀疑你……我该死!你……你原谅我!”
    “你这么怀疑是对的。”于定低低地道,“看起来这事非你即我。其实我不这么认为,东堂在此地经营已久,要想在府里安排一些人实在不难。我没替你求情是因为知道大人的性子,她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更改过?与其求情劳而无功,不如直接放走你。”
    “谢了,老于。”雷元哽咽。
    “别谢我,也别怪总督,这事儿她也很伤心,等气头过了,咱们慢慢地解劝着,你也就能回来了。你在外头要小心,如果有机会,也查查杀小翠的凶手,她死得惨哪。”
    “回来不回来不重要了。”雷元心灰意冷地道,“但我一定要杀了那个凶手,给小翠,也给我自己报仇!”
    “我信你。”于定终于磨断了锁链,“好了,我已经调走了这个时段巡逻的护卫,你快走吧。”
    “兄弟!”雷元握紧他的双手,“谢了!”
    他语声诚挚,屋顶上花寻欢眼眶慢慢红了。
    此刻她心中亦温暖涌动,为于定的兄弟情义,为他对朋友的无条件信任,也为自己不曾看错了人。
    第一眼她就喜欢上这个翩翩少年,只是可惜他当时冲着太史阑而来,她算是个有精神洁癖的,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心思。倒是于定,后来待她一直和别人不同些,有次在军中训练她受了伤,他正好受命过去办事,看见了当即给她回府拿了最好的药,又连送了七日病好汤水,吃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才停止。之后两人便有些私下接触,也学着小翠杨成,压过几次马路。算是稍稍有些小情愫,只是一直没有点破。
    此刻她心中温暖又甜蜜,忍不住默默祈祷,但望老天垂怜,别让她和他,落到杨成小翠那样的命运,让她漂泊的心,终于能安安静静停留。
    雷元背起了包袱,接过于定给他的刀,快步出了柴房。花寻欢有点紧张地瞧着,眼看于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中更安。
    忽然一道刺目的灯光照过来,唰一下打在雷元身后。
    三人都一惊,随即四面灯光都唰唰亮起,一下子将柴房底下照得如同白昼。灯光后影影绰绰无数人影,这里赫然已经被包围。
    花寻欢惊心地趴在屋顶上,看看四周,也知道人应该是早早埋伏了,早将她的一切动作看在眼里,否则她不可能发现不了。
    灯光后步出人影,是火虎,脸色肃穆。
    “这是打算去哪里?”他问。
    几人都沉默。于定忽然跪了下来,凄声道:“火大哥,是我要放了雷元,你别怪他!”
    “你放了他。”火虎冷冷道,“小翠的仇呢?我知道你和雷元交情不同,但大家都是一起的兄弟姐妹,雷元的命是命,小翠的命就不是命?”
    于定垂下头,雷元怒吼,“不是我干的!你们冤枉我!”
    “是啊。”于定立即恳切地道,“火大哥。你们再查查,再查查,我始终觉得,雷元不会是杀害小翠的凶手……”
    “刚刚找到了新证据。”火虎打断了他的话,扬起手,“在小翠埋骨之地不远,我们发现了这东西。”
    他掌心里,一枚黑色的石头微微闪着光。看上去像是镶嵌在什么东西上的宝石。
    花寻欢心微微跳了跳,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那是什么……”于定茫然地问。
    “我也不知道,看上去像是什么东西上镶嵌的宝石,上面还沾着血,我想应该是小翠的血。”火虎道,“可能是小翠在临死前一刻,手指扒下来的。在那个时候她还能扒下的东西,不是对方的纽扣,就是对方的武器,你说是不是?”随即他一声暴喝,道,“雷元,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雷元正怔怔地看那黑色石头,听见这一句,下意识将手一举,他手中正是那柄于定塞给他的刀。
    火虎风一样地掠过来,一把夺下那刀,看了一眼刀柄,冷笑道:“是了!”
    面对于定雷元愕然的眼光,他将手中刀一扬,“这刀柄上,怎么少了一颗镶嵌?”
    此时众人才注意到那刀形状特殊,十分扁平,乍一看像个盒子,不过刃尖雪亮,显然不是凡品,刀柄上镶嵌了一圈黑色石头,其中有个位置少了一颗,火虎将手中的黑石往上一按,严丝合缝。
    一时四面静得呼吸都没有。
    “这种黑石。”火虎道,“好像是九华山特产的一种天罡石,传说里有稳定平衡功效。雷兄好像就是九华宗出身的记名弟子吧?”
    雷元呆呆地看着那刀,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好半晌才茫然地道:“这是于定兄弟给我的……”
    于定从地上站起来,道:“是。”随即道,“我和雷大哥合住一个院子,我去给他收拾包袱时看见这刀,以为是他新添的武器,因见这刀极好,想来十分珍贵,雷大哥一定不愿割舍,便也将刀带了过来,想让他带着防身……没想到……”他转头看着雷元,凄切地道:“没想到雷大哥你真的是杀害小翠的凶手,我还以为你是冤枉的,拼死来救你……你……你负了我!”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1 20:42:00
     第七十五章 一家团圆
     更新时间:2013-12-14 8:32:06 本章字数:11095

    “放屁!”雷元忽然明白过来,狂叫一声扑过来,“放屁!放你娘的屁!你这居心叵测的贼子!栽赃陷害的小人!”
    “我居心叵测?我栽赃陷害?”于定一边躲避着他,一边苦笑道,“我若是凶手,反正你已经被大人拿下,我什么都不做就可以看着你死,或者我不放心,也应该是来灭你的口,可我是来救你!”
    雷元脸色涨红,呼哧喘气,他素来不善言辞,此时只觉得愤怒冤枉,却说不出个清楚道理,只狂扑上去,一声声大叫“小人!小人!”众人瞧着,倒觉得于定说得有理,若他是凶手,他确实不必来救雷元,只需要等着他死便可,甚至半夜来灭口都不必,那样反而是暴露了自己。他来了,却是救雷元,如此兄弟情深,反被辜负了。
    “我不想和你动手……”于定背负着手,神色暗淡,向后退去,“雷大哥,别这样,既然做了错事……”
    他忽然停住。
    背后,有一样硬硬的东西顶住了他。
    凭多年习武的经验,他立即知道,那是利器,足可杀人的利器。
    火把通明,将身后人的影子拉得纤长,一头长发微乱,他瞧着,心定了些,又有些不安,试探地道:“寻欢?”
    花寻欢在他身后,一柄短刀抵住了他,一动不动。满头红色的乱发飞舞,她脸上的神情却是静的。
    这个烈火一般的女子,此刻忽然就成了一座石像,或者一块木头,失了这人生的喜怒悲哀。
    “寻欢。”于定心跳起来,却仍维持着语气的平静,“你这是干什么?”
    花寻欢不回答,对面火虎神色一变。
    只有他看清楚,这一霎,花寻欢忽然泪流满面。
    人群微微有了骚动,一乘软轿抬了过来,轿帘掀着,太史阑抱着一双儿女坐在里面。
    众人行礼,太史阑点点头,她似乎对眼前的场面一点都不意外,只是在看见花寻欢的时候,微微叹了口气。
    把寻欢留在隔壁睡觉,就是想她置身事外,不要面对那样的绝望和难堪,不想命运残酷,推动人走上带血的轨迹。
    “寻欢。”她道,“过来吧。”
    花寻欢不动,慢慢抬起眼,声音空洞,“总督,是不是原本就是这样,就应该是这样?”
    太史阑默然,半晌道:“我在回府之前,已经有过调查。”
    花寻欢热泪滚滚而下。
    于定脸色终于慢慢白了,但仍支撑着道:“总督,寻欢,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是有误会。”太史阑道,“误会你是个人。”
    于定颤了颤,花寻欢睁大眼睛,泪水无声地滚落,自脸颊流下,滑入脖颈,她也不擦,整个人僵硬着。
    “我看见你去厨房那边埋下了那块黑色石头……”她道,“我听见你对雷元说,给他带了把好刀。你没说这是雷元的刀,雷元也不认识那把刀。”
    于定倒吸一口气,俊脸也扯歪了,“你一直跟着我……”
    “今晚跟着你的何止她一个?”太史阑道,“于定,你弄巧成拙。”
    于定默然半晌,苦笑,“是,我弄巧成拙。我原本可以什么都不做,等着雷元死就行。可是我不放心,怎么都不放心,我觉得你没那么简单就认定一个人死罪,我觉得你也不会对我全无怀疑,我也知道我不能在今夜对雷元下杀手,或许你就在等着我下手踏入陷阱。我想来想去,觉得我来放了他,才是最能洗脱我嫌疑的办法……”
    “如果我们今夜真的有埋伏,你来放他被我们发现,那是你有情有义,你顺手还安排了这柄刀,可以敲实雷元的罪。”火虎冷声道,“如果我们没有埋伏,你就真的把雷元放走,但是雷元走不远的,他会在食用那些食物后中毒死亡。失去下落,那么杀害小翠的罪孽,就永远是他背负了。”
    于定偏转脸,脸上没有表情。
    “一步错,只能步步错。”他道。
    “杀人永远没有借口。”太史阑淡淡地道,“我派人查过你到达静海以来的各种交往和花费记录。来静海第二个月,你的花费猛增,明显和收入不符。另外,你的请假和脱班记录也过多。再者,你曾试图劝说雷元和你互换内外院值守事务,但雷元没有答应。”
    “就这?”于定怔怔地问。
    “这就够了。”太史阑道,“所谓嫌疑,就是在同样的人群中找一个异常的人。不论这异常大小,都值得怀疑。我身边的人,受我严格要求,多半审慎自律。在我身边敢于不守规矩,就意味着他有可能做更要命的事。”
    “所以今夜……”
    “今夜我只想看你要做什么。”太史阑道,“我倒没想到寻欢会跟着你。就算寻欢不跟着你,今夜你出现在这柴房,就已经证明了你的心虚,我一样不会放过你。”
    雷元听到现在才反应过来,直着眼睛道:“……大人……你的意思……你一直都知道我是冤枉的?”
    太史阑歉意地看他一眼,“雷元,为了做戏真实,引蛇出洞,不得不委屈了你,抱歉。”
    雷元怔了半晌,仰天狂笑,“哈哈哈哈!娘的!险些没恨死我!”一转头正色道,“总督不必道歉,跟着你,雷元不亏!”
    他又半转身,没看于定,长吁一口气道:“虽是半路兄弟,但也同吃同住,同生共死,到头来才发现我老雷瞎了眼。好在,跟对了主子,只算半瞎!”
    他大步走开去,看也不屑看于定一眼。
    于定脸色惨白,对面太史阑不说话,低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寻欢忽然听见于定低低的声音。
    “寻欢……”
    花寻欢不回答,于定也没等下去,急促地道:“我……我有难言之隐,我的姨娘和妹妹,被东堂人挟制住了……”
    花寻欢还是没说话。于定唏嘘一声,忽然道:“……寻欢,我也不求你放过我,但是我有样东西想给你看……”
    他慢慢地伸手入怀。
    花寻欢忽然闭上眼,手臂向前一送。
    “嗤。”
    于定身子一僵。
    “当初,你就是用这个办法,杀了小翠的吧?”花寻欢的声音,幽幽冷冷响在于定耳边,“你对她说了难处,她对你尚存一线希望,所以既防备,又靠近了你,然后……你杀了她,现在你又来……”
    她语声忽然顿住。
    于定的手,已经从怀中抽了出来,无力地落下,掌心里,一枚纯金镶红宝石的花簪,啪嗒一声坠落。
    坠落在他的血泊里。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求……求……求……”
    于定这句话,终究没能说完。
    花寻欢忽然失了力气,踉跄后退,于定向后仰倒,倒在自己的血泊里,血色四溅,将那朵熠熠花簪染红。
    求……求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却永无实现之日。
    花寻欢怔怔看着那支花簪,脸色似秋日霜后的芦苇,一瞬间便枯败。
    “……他们都笑我这红头发。”
    “可我觉得很不错。”
    “真的?”
    “真的,如果配上红宝石的簪子,一定熠熠生辉。”
    “谁要那些累赘的玩意儿。”
    “一生里,你总要戴一次的。”
    “呸,做梦呢你。”
    “喂,你呸我做什么?我可没说要你为我戴,你这凶婆子,我还怕你拔下簪子戳我。”
    “于定你找死!”
    ……
    她靠在门板上,浑身颤栗,渐渐抖成一团,蜷缩如一只受伤的孤鸟。
    三尺之外簪子生辉,一丈之外他的尸首,这一夜之外,是孤冷绝望的天涯。
    天将亮,天永黑。
    ==
    史小翠的葬礼随即举行,二五营的人终于在第二日赶到,太史阑只要求他们紧急回静海,没有说是什么事,杨成回来的时候兴冲冲的,他给小翠带来了自己亲手雕刻的玳瑁佩饰,连玳瑁也是自己下海弄来,一心想要博佳人欢心,顺便还想和太史阑告个假——他表兄从藏北千里迢迢赶来看他,他想带小翠见见亲人,也算是给家里做个报备的意思。
    大家伙儿刚打了胜仗,高高兴兴回来,一路上拿着杨成调侃打趣,春风得意马蹄疾。
    然而一跨进门槛,看见侧厢的灵堂,所有人都懵了。
    满城士绅吊唁,一地官员烧香,太史阑素衣素服立在门口,给了史小翠最大的哀荣。
    看见二五营人们惨白的脸和唇,她只道:“来见小翠最后一面吧。”
    杨成的腿立即就软了,几乎是被其他人扶着进去了,半晌,灵堂里响起一声伤狼般的,痛彻心扉的嚎叫。
    那泣吼惊得所有人骇然回首,几个官员浑身打颤,栽倒在门槛上。
    等到杨成等人明白事情始末,那痛苦便如带刺的鞭子,在伤口上再次狠狠地抽过,杨成的咆哮已经绝望——他甚至没能亲手报仇。
    人群里少了花寻欢,她病了,或者说此刻她自觉无颜再见二五营的朋友,她在自己屋子里,裹着三床被子,依旧瑟瑟发抖,眼神却是空的,什么都没有,肌肤冷得像冰。
    她沉浸在最后一刻的痛苦里,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于定那一霎撒开的手,苍白手指间宝石如血也带血。她的理智告诉自己,那时于定还是想骗她,骗她动心放他走,这是个丧尽天良的人,她完全不应该为他痛苦,可她的心又在一遍遍如魔咒般呼号——那一霎他定有真心,定有真心……
    反复磨折,不过是将那带血簪尖狠狠刺心,凌迟至血肉模糊。
    太史阑看着这些痛苦的人,心也在发颤——只是几天功夫,她痛失爱将,两对爱人生死别离。
    她有点茫然地站在灵堂里,将事情一遍遍回想,想着自己终究疏于对属下的关心,如果早点发现于定的异常,如果多关心些公务之外的属下的生活,是不是悲剧就不会发生?
    恸极的杨成忽然向她扑过来,嘶声大叫,“你为什么要留下小翠!为什么只留下小翠!你为什么没给我机会报仇!为什么!”
    “杨成你疯了!”泪流满面的苏亚和沈梅花,一边一个死死拉住了他,“你怎么能怪大人!你忘记大人的情形……”
    太史阑脸色苍白,缓缓扶住了墙。
    是她太……冷心冷情了么?
    或许这就是命运,是人性,是所有人明明看得清晰,却无法绕过的人生路阻。
    她缓缓回房,两个孩子醒着,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她,她总觉得女孩儿的眼睛似乎在笑,而男孩子总在皱着眉头,看起来很深沉。
    她一手抱起一个,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女孩儿的脸很自然地转过来,靠了靠她的脸颊,她吁一口气,只觉得这一刻冰冷的心境,顿时回暖。
    将两只一左一右放在膝上,她注视着他们的眼睛,低低道:“我不求你们聪明貌美,不求你们天才横溢,不求你们封王拜相,不求你们永世豪贵。我只愿你们健康、平和、善于懂得和理解,不畏惧任何失去和打击。莫如我一般,因童年残缺而性情不够完美,不过你们放心,我会努力地活,努力地站在这世上,给你们提供最完整的家庭,最坚实的后盾,最完美的童年。”
    两个孩子似乎听懂了,居然都眨巴着眼睛,一声不吭地听着,连平日里不太合作的男孩子,都显得安静乖巧,太史阑亲了亲他的额头,抽出床边字典来查字。
    她在想两个孩子的名字。这事儿她已经研究了很多天,看中的字写满了一张纸,对于素来决断的太史阑来说,一件事这么没有效率显然很不可思议,但,这也是这两天的仅剩的奢侈享受了,两天之后,就是三年。
    这天她又研究到半夜,半夜的时候接到苏亚的传报,是三公写来的信以及近期的廷寄,将朝中发生的事说了个大概,并告知太史阑,康王应该已经进入静海境内。
    这消息太史阑前几天就已经知道,如今不过确认康王的位置,听见苏亚说已经发现疑似王驾在静海城外三十里出入,她不过淡淡一句。
    “杀了。”
    没什么好多说的,送上门来的,不宰白不宰。
    苏亚自出门去布置,太史阑又搂着两孩子睡下,一夜醒来无数次,看着他们喝奶,咂巴小嘴,睡觉。男孩子喜欢吐泡泡,女孩子睡相甜美,两个孩子都咂巴声响亮,胃口也不错,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两个先天不足的孩子。
    太史阑后半夜干脆不睡了,盯着两人粉嫩嫩毛茸茸的小脸出神,时不时擦去女孩儿的口水,抚平男孩儿皱着的眉头,天快亮的时候她才倦极眯着一会儿,但也很快醒来,醒来时还没睁眼,心中就默默流过一句话。
    还有两个时辰。
    距别离还有两个时辰。
    这三天里,她一直近乎自虐地在倒计时,数着那有限的相伴的时光,光阴在这一刻显得残忍,不为任何祈盼而停留一瞬,走得迫不及待,她眼睁睁看着日光刚刚投上窗纸,似乎眨眼就换了月光,她的一对粉妆玉琢的儿女似乎刚刚啼哭了几声,哼哼了几声,天就又从黑到了亮,时间走得如此规矩而无情,令她生恨。
    抱着两个孩子起身,在榻前洗漱,她想着,还有一个半……
    吃早饭,两个孩子在她身边吃奶,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扎盯着她,她慢慢喝下粥,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一个时辰……
    吃完早饭,她亲手整理给孩子带去的东西,其实大部分东西已经装车,而且她相信,到了国公府,东西会更多,再说也不能让韦雅拖着几大车东西回李家。她也就是把孩子的贴身小衣服小被子整理整理,把昨晚刚刚换上的包裹又给换了。一个大红金边,一个枣红金边。看着喜气些,好提亮她此刻阴沉欲雨的心情。
    还有半个时辰……
    不知何时,韦雅已经站在门边,看她近乎神经质地将被子拆了卷卷了拆,也不催促。眼神里有淡淡的理解和悲悯。
    再强大的女人,也无法决断地割舍血肉所系。
    “送我们一程吧。”她忽然道。
    太史阑立即道:“好。”站起身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能看出淡淡欢喜。
    韦雅看看她,实在也不想说什么月子未满不能出门了,对于太史阑,这些常人能享受到的待遇,都不存在。
    太史阑专门给她准备了超级豪华的马车,其功用大抵相当于现代的房车,里头甚至连简易厨房都有。太史阑从来就不是豪奢的人,破例,也不过是为两个孩子。
    韦雅并没有去坐那辆马车,自己去骑马,也没让奶娘坐上去,让太史阑和两个孩子单独相处。
    太史阑也不客气,倚靠在车壁上,一手搂一个,神神叨叨地和未满一月的儿女说话。
    “回丽京后便可以见到你爹了,”她有点忧愁地对儿子道,“我担心他不喜欢你。”举起儿子瞧瞧,觉得那皱着的小眉头实在瞧着有些不讨喜,赶紧给他抹抹平,“你这德行像谁呢?你爹和我好像谁都不爱皱眉,这天下哪有多少值得皱眉的事?搞这么严肃脸,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怎么办?他容家本来就稀罕女孩子,你这下恐怕要被嫌弃到角落里。”
    她左右看看,觉得儿子虽然严肃脸一点,但脸模子还是很好的,很像自己。想来容楚便看着这脸,也不至于太嫌弃,便又稍稍放下心。
    虽然女儿长得更讨喜,她却更偏爱儿子多些,并不是因为性别的原因,而是她总记得这孩子生下来时的模样,对于险些就失去的宝贝,人总会分外爱惜。
    小丫头在一边咿咿呀呀吐泡泡,似乎有点不满被冷落,太史阑搂着她,摸摸她乌黑的发,心想这孩子以后肯定一把好头发,女儿的轮廓,集中了她和容楚的所有优点,虽然还只是一点点大,但已经看出和寻常婴儿不同,将来不知道要美成什么样,不过千万别继承她老子,妖孽。
    “没事让着点你弟弟,你是姐姐。”太史阑揉着女孩子的小胳膊,心想这孩子看起来粉嫩圆润,怎么偏偏也身体底子不好呢?
    “你妈我一有空会去看你们的,你们的童年教育,还是得按我的方式来,我已经写了婴幼儿和儿童教育指南,给你们的韦阿姨,并会派苏亚阿姨去陪你们,她跟在我身边最久,最清楚我怎么要求孩子。估计你爹也得嘱咐一大堆,十有八九会派赵十四去。总之,就算我们不在你们身边,你们也得无时无地不感受到我们的存在,你们必须受我们的教育长大。”
    两个孩子哼哼着,似乎在表示抗议,太史阑眯着眼睛,凝视着他们,“嗯?”
    两个孩子似乎感受到某种危险的气息,立即安静下来,太史阑一个笑容还未展开,忽然车外有马蹄声急响,随即苏亚的声音响起,“大人!前方有大队车马,行进极快,看模样是官家卫队,人数约有百人。”
    此时天还没大亮,这个时候行进的官家卫队很少见,目前静海在打仗,所有进入静海地域的官员行商队伍都会沿路登记通报,而近期进入静海城,又是百人以上官家队伍的,只有……康王!
    远赴静海给她赔罪的康王,来了!
    太史阑唇角笑意森然,掀帘看看自己的数百人队伍,因为是韦雅带孩子秘密出行,所以前头的护卫全是韦雅的,而她身边的将领们太有名,很多人都认识,所以二五营大部分人都没带,带的也是挑选出来的长林卫,也没有打出仪仗。整支队伍,看起来和总督府没有任何关系。
    康王王驾还没进入静海城,她还不需要对他的安危负责,此时他如果出事,她大可以推到流寇作乱等原因上,出了事上奏朝廷,大不了象征性罚俸降职,意思意思而已,反正皇帝和三公,都很期待她这么做。
    之前康王的队伍似乎也知道此行危险,走得很隐秘,直到快进入静海地界,她才隐约摸清楚他的行踪,但康王选择的路都是官道,天色稍稍一暗就绝不再走,她要下手绝没有机会。
    但今天不同,今天天阴,这个时候还没大亮,康王要进静海城,也不能再隐藏身份,多少要摆出点仪仗,可巧给她撞上!
    老天给的机会,不抓住,是要受天谴的!
    “再去确认下,是否康王队伍。”她吩咐苏亚。
    虽然管控严格,除了康王不能是他人,她依旧审慎。
    苏亚很快带人回报,“没有任何旌旗标志,不能确认是否康王队伍。但前头开路的一批护卫,身上剑套有康王府的标记,只是没有剑。另外,队伍中段有翊卫卫士。”
    翊卫是康王辖下三卫的卫士,如此确定是康王无疑。
    太史阑立即请过韦雅,和她商量几句,韦雅道:“你自己的护卫人数不少,尽可出手,我保护孩子自后掠阵。”
    “这样最好。”太史阑点头,嘱咐苏亚,“你们扮成山匪,尽量不要恋战,擒贼擒王,速战速决。”
    苏亚点头,太史阑命车马稍停,遁入一边的草丛。
    此时天色将亮未亮,天边星子明灭,那支队伍匆匆而行,速度极快,苏亚等人刚刚改装完毕,蒙面在路边隐藏好,最前头的护卫已经到了面前。
    朦胧的光线下,苏亚看见最前面的护卫是步兵,之后是骑兵,最中间是车队。步兵在前,行路姿态看起来有点奇怪,只是相隔还有点距离,也看不真切。
    苏亚不做声,准备等步兵和骑兵都从面前过去,直袭中间的马车。
    她手腕上一只手弩,是整个静海最强大的手弩,当初龙朝曾经帮她改装过,一箭便可以将铁皮马车射穿,当初第一次对战东堂,她落海之前,便用这手弩射穿了对方一个副将。
    步兵很快过去了,没人发觉路边的埋伏。
    骑兵也快过去了一半,骑兵比步兵更难发现路边有人掩藏,苏亚正要松口气,蓦然一匹马上,有人转头,微微“咦”了一声。
    那人并不行走在道边,而是走在靠近马车的位置,身形被其他人挡住,只看得出身躯高伟,他这么一咦,苏亚心中便一紧,随即便看见那人似乎回身,伸手去掀马车的车帘。
    苏亚眉头一挑——不好!
    正在此时,马车对着道边的窗户帘子忽然飞起,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有人,长发散披,酣然高卧的姿态。
    康王还在睡,马上,他的有所发现的护卫就会将他惊醒……
    苏亚一声尖利的呼哨,草丛中杀手暴起!
    黑影扑出时,苏亚也一抬腕,“咻”一声厉响,黑色弩箭冷光一闪,直射马车底部!
    苏亚在刹那间已经计算过,马车内的人躺着,弩箭穿马车过未必能伤到人,所以这一箭她射的是马车的轮彀,射坏一个轮子,马车立即倾倒,车内人立身不住,正好可给她手到擒来。
    箭已经将要触及车轮!
    “嚓。”忽然一声低响,马车底部铁角处,也射出一蓬银光,那蓬银光狠狠击打在苏亚的弩箭上,金属相击摩擦出金色的火花,弩箭落地。
    苏亚一怔,万万没想到康王竟然也能有如此防备。
    此刻已经打草惊蛇,一不做二不休,她猛然窜出,身子倒弹,便待冒险弹入康王马车,一刀杀了他。
    天色将亮,草丛中弹起的女子,身子在刹那间弯折倒弹,弯曲如一只即将蜇人的巨大蝎子。
    诡异的动作,诡异的一幕。
    四面的人似乎也因为这个动作而一静。隐约有人说了一声什么,苏亚却已经来不及听,她身子一弹间倒飞而起,撞向马车。
    忽然马车一震,车内一条白影冲窗而出,直冲苏亚而来,速度之快,令刚刚调整身形的苏亚心头一跳,她的手刚刚触及马车车窗,那人已经如一线白虹穿越长空,逼到她身前,雪白修长的手指如一朵浮沉的花,亮在了苏亚的视野中。
    四面似有惊呼之声,在生死相争的一刻却似乎已远,苏亚心中一沉,已知这般身手风采,绝不会是康王,但此刻收势不及,她的手指已经扳动弩箭机簧,而那人正正如龙卷风撞过来,马上就会撞上她的快箭。
    一霎抬头,她看见那人的脸,心胆俱裂!
    “砰。”一声闷响,那人撞到她身前,手指拂花般从苏亚手腕上掠过。
    “咻。”厉响尖啸,箭已经射了出去,这么近的距离……
    苏亚闭着眼睛,不敢看,只觉得心中痛苦惊悔如惊涛骇浪,不敢面对接下来的惨景,想也不想,反手拔刀,一刀便待抹脖。
    又是那双微凉的手指,落在她颈边,指尖一弹,她手腕一麻,刀呛然落地,她睁开眼,第一眼没有看见那人的脸,只看见头顶上,黑色弩箭一闪而过,而手腕上,不知何时绑住手弩的皮质扣带已经断落。
    随即她身子一翻,整个人腾云驾雾而起,砰一声,被甩进了车厢,还没落地,就听见那人惊喜急迫的声音,“苏亚!你主子呢!”
    苏亚扑在车窗边,大叫,“后面……后面……”惊魂未定,喜极而泣。
    那人转身便掠出,后方忽然马蹄声急骤,一辆巨大的马车冲来,马车大到如同三节车厢,全力奔驰速度惊人,便如一座山撞向那人。
    苏亚生怕马车再出手,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扑出来大叫,“大人,别出手,是……”
    她的声音被轰隆隆的马车奔驰声淹没,刹那间马车已至面前,和半空人影险险要撞在一起,马车中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将那人拽了进去。
    苏亚一瞬间热泪盈眶。
    ==
    “砰。”
    被拽进车内的人,和拽人的人险些撞在一起。
    太史阑身子向后稍稍一让,急声道:“莫压到孩子!”
    这一声便如魔咒,瞬间定住了那人的身形,他刚刚站稳,腰还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着,却就这么忘记了扭回来。
    他怔怔回首,窗帘被风卷起,日光在这一刻亮起,射入。照见他瞬间雪白的脸。
    容楚。
    一瞬间,四目相对,两两泛红。
    随即太史阑便笑了,一手抄起一个,献宝似地往他面前一递,“喏。”
    容楚似乎又受了惊吓,以至于腰诡异地扭了扭,发出一声危险的嘎吱声。
    他自己却毫无所觉,只痴痴低头看着面前的“礼物。”
    两个孩子,一个大红包袱,一个枣红包袱,艳艳的红色,衬得小脸粉嫩,和窗外的朝霞一同喷薄。左边一个大一点,雪白皮肤乌黑头发,乌溜溜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瞧着他。右边一个小一些,眼睛细长,小小的眉头皱着,可爱得令人发噱。
    太史阑看他不接,她才没力气这样端着,顺手往他怀里一塞,“抱好。”
    容楚猝不及防,手忙脚乱,险些没跪下来接孩子。
    太史阑双手抱胸,瞧着这永远从容不惊的南齐第一腹黑,此刻这般失措狼狈模样,非常遗憾没有穿越携来一只太阳能相机。
    再想想当初她自天而降,他在河里洗澡,赤条条追出来树上搭箭相射的无耻嚣张,对比今日,只觉得恍如隔世。
    要想让一个谪仙变成充满烟火气的俗男,给他一对孩子就够了。
    “这样抱……”她有心多看戏,却怕孩子给他勒死,只得指导,“一边一个,对,把他的脑袋搁在你胳膊上,不然以后小心变成歪脑袋……轻点……你想勒死她吗……”
    车子已经回头向静海城行去,车内折腾了好一阵,容楚才以标准姿势在她身边坐好,一手一个捧一个,稳稳妥妥,只是坐得太直,浑身隐约透出僵硬。
    太史阑想起当初鹿鸣山再见,他斜倚锦褥,含笑顾盼的风华,顿时又觉往日美貌不可追。
    时间是把杀猪刀,某人却没有被杀的感触,正幸福得如在云端,抱着一对儿女,陶陶似神仙。
    “哪个是儿子哪个是女儿?”他低头,不错眼珠地瞧着。
    “猜。”太史阑躺下来。容楚顺势让她倚着自己大腿,儿子的小脚,便蹬在了太史阑脸上。
    容楚瞧着太史阑被蹬得眼歪嘴斜,却眉毛也不动的模样,想起初见时冷峻凶悍的女子,忽然也觉,恍如隔世。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1 20:42:12
     第七十六章 容主母
     更新时间:2013-12-15 8:12:26 本章字数:11331

    “这个吧?”他笑吟吟轻轻碰着左边的女儿,“瞧这如雪肌肤漆黑头发,和我十足十一个模子,必然是我容楚的绝世美貌的女儿。”
    太史阑冷哼一声,“偏心。”
    “这边这个是小子?”容楚斜眼看儿子,“比我想象得好,最起码长得像你。可这眉毛怎么皱着?他饿了吗?要哭吗?看我不顺眼?”
    “也许他觉得全世界都充满恶意,整个人都不好了。”太史阑懒懒答。
    “名字起了没有。”容楚忽然又想到什么,“你们今天出城?去哪里?刚才怎么回事?苏亚竟然险些杀了我。”
    太史阑皱皱眉,她也没想到竟然搞出这个乌龙,真是惊险,不过仔细想也没什么可怕的,容楚何许人也,自然不会被苏亚暗杀成功。
    “我还没问你,康王的护卫和翊卫怎么会在你队伍里?不然我们也不会误会。”
    “康王前来静海向你请罪。”容楚一笑,“好容易他出京,太后孤掌难支,必定最近安分。我就跟着康王的脚步也出了京,也有监督顺便解决他的意思。果然他走着走着,便弄了个假仪仗往静海去,本人想悄悄再回丽京,给我用计又逼回了队伍里,我来静海,他怎么能不陪着?这批护卫,是我前不久和他短暂交战,他被我俘虏的人马,都缴了械,负责此事的人想必马虎,剑套没取下,这本来也不明显,却偏偏遇上心细的苏亚,被发现了。至于翊卫,”他一笑,“京城内五卫合并的事情你也知道,现在已经合并了,并且打散了建制,这批是翊卫,但严格意义上,也已经不是原来的翊卫,现在都是京卫一员。”
    “那么新京卫的总指挥使是谁?”太史阑问,“这可是不小的军权,尤其关系丽京的安全。”
    “正在选拔。”容楚道,“既然两个派系都不能接受对方的人,那就选个四面不靠的中间人,然后……再试图拉拢。”
    “说起来对外公开选拔,但必然还是以光武营学生争夺为主,丽京光武总营赢面大,十有八九最后还是康王派系的人。”太史阑皱眉。
    “如果地方光武营有人功勋卓著,自然也该是有力人选,谁也无法驳斥,不是吗?”
    太史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地方光武营中,现在最出人才的就是二五营,随便拉出一个,最起码也是校尉,都是京卫军官的有力竞争人选。然而她忽然想起于定史小翠,心中便是一痛。
    “怎么了?”容楚敏锐地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太史阑摇摇头,忽然轻轻依向他的怀抱,靠在他肩膀上。
    容楚浑身又是一僵,惊诧地看着太史阑——相识至今,太史阑永远坚挺笔直,他从未见她如此小女儿依偎状。
    太史阑却浑然不觉,靠着他,低声道:“容楚,我是不是太冷情,太坚硬,太忽视别人的感受,以至于……”
    “发生了什么事?”容楚立即放下两个孩子,转身面对她,扳起她的脸,想要看清楚她的神情。太史阑却顺势一抱,抱住了他的腰,头搁在他腹上,闷闷地道:“先回答我。”
    容楚又是一僵,眼神惊讶之后,慢慢浮上怜惜,他没有再多问,轻轻抚摸着她的发。
    这一抚,他忽然抬手,手指间已经多了几根头发。
    容楚的手指有点发抖。
    太史阑发质很好,坚韧光滑,他以前就很喜欢玩她的头发,从来也没有玩落她一根头发。但此刻,这头发一摸就掉,而且干枯发涩,暗淡无光。
    车内光线暗,他刚才进来就一直受惊吓,好容易坐稳了,也是坐在她身侧,她又穿着宽大袍子,披着头发,他一时竟然没有察觉她有什么不对。
    然而头发是人体精华,这样的落发意味着身体的极度衰弱。他知道太史阑还在月子中,而且月子中就指挥战争,很受了折腾。但他熟知她的体质,就算如此折腾,也不该衰弱至此。
    发生了什么……
    虽然不安,很想看看现在的她怎么样,但他最终没有强硬地抬起她的脸,他也留恋此刻温柔依人的太史阑,有心想要这样难得的机会,多留存一刻。
    他的手又落了下去,却没有再动她的头发,而是落在她的耳后,轻轻揉捏她的耳垂,耳垂上穴道多,他给她慢慢调理。
    “怎么会这样问。”他温柔地问。
    太史阑给他揉捏得浑身舒适,精神放松,却依旧没说什么,只道:“告诉我答案……”
    容楚淡淡笑一声。
    “是,你是冷情,坚硬。可是你从来不曾忽视他人感受。相反,你才是最细腻,最知人间苦痛和大爱的那个。”他轻轻捏着她玉珠般的耳垂,看那点雪白渐渐微红,可爱如珊瑚果儿,“阑,我虽不知你身世,但我想你一定经历许多。那些过去是痛苦的,却没能让你去恨世人,只让你因为太明白痛苦的滋味,而拒绝他人接近,也因为太明白痛苦的滋味,所以你更能懂他人痛苦。”
    太史阑抱着他,低低道:“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觉得,你想必也会难受的,何必再拖个人伤心呢……”
    “看。”容楚笑起来,“还说你忽视他人感受?这不是重视那什么是?我的太史,我的阑,你不是一向坚定自我,老娘天下第一吗。怎么忽然开始自我怀疑起来了?真让我不习惯,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你此刻的投怀送抱的,不妨多自怜自艾几次。”说完就来搂她。
    太史阑哼地一声,手指在他腰肉上一掐一扭一转,满意地听见那家伙近乎夸张的吸气声,才懒懒地道:“就是因为太完美了,寂寞了,才偶尔反省,以期走向更加完美。”
    “这才是你嘛。”容楚笑着把她的狼爪抓住,神色从容,“别怀疑自己。太史,看看四周,多少人因你而来,多少人为你欢呼,多少人对你死心塌地。如果这都不能证明,这世上其他人哪里还有立足之地?但你必须承认,你不是完人,这世上也没有完人,便是铁人,也会虚弱,会疏忽,会有一闪的错失,会被命运玩弄,用尽全力,力不能及。但这不是我们的错,因为你我都已经尽力,尽力便好。”
    太史阑听着他的语气,忽然觉得他不单单是在说她,似乎也在说他自己……嗯,容楚有什么“用尽全力,力不能及”的事?
    “发生了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吗?”他的手指轻轻拨弄她的耳垂。
    她爱这样的容楚,永远不急不躁,不失分寸,事件还没阐述,他已经猜中真相,直达中心而又不动声色。
    她将史小翠和于定的事说了,容楚轻轻叹息,抱紧了她,“来,在我怀里睡一睡。”
    太史阑攀着他肩头向上爬了爬,脸靠在他肩头,嗅着他熟悉的淡淡芝兰青桂香气,只觉得心情安定,心底有酸酸的潮涌上来,越过坚冷的堤岸,化为一泊湿润,浸润了他的衣香。
    这一刻她感谢他不安慰,不劝解,因为知她其实明白一切,劝解安慰都是苍白,只给她一个最温暖的怀抱,慰籍她落了霜雪的心。
    这世上无数人可以给她帮助,但只有这个男人,能给她皈依,看见他就瓦解,再一眼便化为春风,醉在他眼眸。
    她是世人眼中铁血风骨,也是他怀中绕指柔。
    他不动,似乎也并不知道她落泪,只揽紧了她的肩,彼此都觉肌骨如玉生凉。
    他觉得怀中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依旧没动,忽然身边呢喃声响,他才想起忙于哄老婆,把儿女忘在一边,回头看去,皱眉的儿子依旧皱着眉,大眼睛瞪人的女儿瞪着大眼睛,他看看太史阑,觉得现在不能扔下她去抱儿女,想了想,竖起手指,“嘘”地一声。
    这下糟了。
    两只忽然齐声大哭,声震马车,太史阑霍然一震,立即醒来,还没清醒就推他一把,怒道:“你没好好哄她们是不是?”
    容楚含泪望天——我这不是得先哄你吗?
    夹心老爹不好当!
    ==
    马车直接驶入改造过的总督府,容楚一眼就瞧出总督府的格局和上次他来时不同,甚至也不和他制定的图纸不同,似乎近期曾经过改造,他眼神一闪,却不动声色。
    车子直接入后院,他此刻才有空掀开帘子看看整个车队,认出其中竟然不少是李家的人,心中若有所悟,正要询问,韦雅的到来已经解开他的疑问。
    “既然国公已经赶来,想来我也不必千里迢迢去丽京。”韦雅站在车外淡淡道,“我就继续在府中叨扰一月,一月后再启程。”
    说完她便带着自己人干脆离开,一副我懒得打扰你久别重逢模样。
    容楚回头看太史阑,太史阑垂下眼,容楚看她一眼,把了把两个孩子的脉,脸色一变。
    先前看两个孩子玉雪可爱,他想都没想过孩子会有什么问题,此刻才明白,原来命运如此凶险。
    他默然片刻。
    “孩子要送李家调养?”
    太史阑此刻非常感激容楚的智慧卓绝,省了她艰难的解释。
    “你刚才出城……是送韦雅,让她带孩子去丽京?”
    “我……”太史阑咬咬牙,才道,“折腾太多,孩子先天不足,容楚,对不住……”
    容楚忽然将她一把抱在怀里。
    “太史。”他在她耳边低低道,“多谢你。”
    太史阑身子一僵。
    “多谢你为孩子身子着想,愿意割舍。多谢你为我着想,愿意把最后陪伴他们的机会,让给我。”他声音沉沉,轻轻吻她的耳垂,“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她的泪,忽然打湿眼眶。
    人间至苦,是付出而不为人所知所解;人间至喜,是心意为所爱者全盘洞彻。
    有爱,才懂,虽死,犹甘。
    ==
    车子停在内院门口,容楚下车的造型十分惊悚,令上前来想照应的苏亚,直接退一边蹲着去了。
    他一手抱着太史阑,太史阑怀里抱着两个孩子,两个红通通的包袱顶着他的下巴,他就用这么叠罗汉的造型,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都转移到了屋子里。
    太史阑本来表示她可以自己走,容楚坚持不肯,说她还在坐月子,太史阑嗤之以鼻,表示她这月子从来不存在,容楚却道:“我若不在,你打打杀杀坐不成月子那是无可奈何,我来了,你还坐不成月子,那就是我的失职。”
    太史阑也就随便他去了,他不怕抱断手就抱吧。
    内院到她院子门口还有一截路,容楚携妻带儿招摇过市,一路上惊掉无数眼珠。
    总督府现在伺候的都是当初国公府送去的丫鬟婆子,如今一众丽京旧人,看见自家国公突然出现,还以这种造型出现,顿觉天地幻灭,偶像崩塌。
    容楚若无其事,觉得此生所有美妙造型,以此刻最为完美。
    还有些长林卫,惊悚的角度不一样——当他们看见自家那出名铁血,犹胜男儿,让人一见敬畏,只敢远远俯伏的总督大人,此刻竟然小鸟依人地被抱在男人怀里,虽然那男人大部分人认识是晋国公,但总督这造型也太崩毁了。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在今天才深切认识到总督大人其实还是个女人的事实。
    容楚坦然跨进太史阑的屋子,坐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唤来婆子丫鬟厨娘等等一系列伺候太史阑的近身之人。
    太史阑瞧着他一手一个娃娃,坐在桌前等婆子们的模样,眼前一片恍惚——这位还是叱咤朝堂主持国政的国公爷吗?这似乎是她府中新纳的即将主持中馈的容主母?
    容主母坦然得很,抱了这么一路,也抱出了心得,左儿右女都放在腿上,时不时还轻轻摇着,两个小家伙给摇得很舒服,在他腿上眯着眼睛哼哼唧唧。
    婆子丫鬟厨娘们到齐,容楚看了太史阑的菜单和每日饮食情况,对她每天只吃三顿很不满。
    “总督刚刚生产,必须少吃多餐,总是流食怎么行?增加鱼肉类,每日五顿,按我带来的药膳方子办。”
    “不能下床,从现在开始这边再加火盆,但要注意通风。”
    “每七日要洗头?不行。会痒?会痒我给你挠。”
    底下有人笑了一声,赶紧憋住。
    “鸡蛋不需要每天这么多。有新鲜牛奶吗?没有就换羊奶。减少炒菜,增加炖菜,每日必须有三道汤。”
    “洗澡?也不行。每日擦身。不习惯?要么我伺候你擦?”
    底下婆子们低垂着头,身子颤抖,太史阑心想难为她们忍着。
    “那个……”她发现一件事,想要提醒下。
    “安静。”容楚觉得她捣乱太多,头也不回,“负责药膳的人呢……”
    “容楚……”
    “等下就好了,嗯,以前的方子虽然好,但怕她腻,换这个……”
    “那个……孩子……”
    “稍等……那就这个……嗯?”容楚忽然停下,低头看看。
    右腿上,不知何时,慢慢洇开一大片水迹。
    容楚低下头,就和女儿无辜的眼神撞上。
    太史阑咳嗽,“那个……我想提醒你来着的,他们该尿了……”
    话音未落,容楚腿一动,把儿子一挪。
    左半边大腿上,赫然也多了一摊地图……
    双胞胎就是双胞胎……
    容楚偏头看看小子,小子皱眉看着他,那眼神似有不满——看什么看?不赶紧收拾?
    虽然不满一月的婴儿不可能有情绪表达,但容楚觉得就是这样,因为立刻,两个尿了他一身的罪魁祸首,齐齐张嘴嚎哭。
    容楚吓了一跳——为什么被尿了两腿的是他,哭的却是他们?
    太史阑忍着笑,挥了挥手,婆子上来抱走两个孩子换尿布,又憋着笑请容楚去换衣服,太史阑这边本来就有他上次留在这里的衣服,正要叫他去换,忽然梁上扔下来一件长袍,随即周八憋不住的笑声远去。
    容楚悻悻地去换衣服,回来的时候脸色恢复如常,心情颇好地告诉太史阑:“我发现了,他们的尿不臭!”
    太史阑忍笑忍得内伤,容楚倒毫无所觉,喜滋滋地坐下,继续刚才的工作,顺手拿起一个单子。
    “你还在用药……这是什么……”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劈手将药单子夺了去。太史阑三下两下将单子揉碎扔进垃圾桶,淡淡看了那个随身大夫一眼,大夫赶紧低下头去。
    “一些妇人用药,”她道,“你们男人不适合了解这个。”
    容楚瞟她一眼,又瞟了一眼桶里的纸。
    当他傻子吗?刚才他还关心她的下奶食物,也没见她羞涩。
    何况刚才只是一扫而过,他已经看见一两个药名,似乎是对促进外伤愈合有用的补药……
    他没有追问,又细细问了一遍太史阑饮食住行,做了最详细的规定,顺手给了下人们厚赏,又处罚了几个他觉得不尽心的,才叫人都下去。
    太史阑好笑地看着,心想容主母主持中馈很有天分,就怕以后盖个小房子娶他,不用仆人,他没啥用武之地。
    容楚也不理她戏谑的目光,顺便叫苏亚把太史阑最近的公务拿来,开始代班。他处理公事迅速而且认真,日光淡淡照在他长睫上,镀他半脸如金,侧面的轮廓之美,难描难画,太史阑忽然想起在现代那世看过的狗血小说,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美,果然如是。
    她干脆睡下来,静静瞧着他的睡颜,渐渐便意识朦胧。
    容楚自然知道她在偷窥,却也不拆穿,她的目光落在他背上,背上似也觉得温暖。这个女子在他身后,他便觉得天地安宁,而岁月静好。
    处理完公事一回身,便看见她在身后榻上睡着了。
    天色大亮,一抹阳光穿堂入户,正照在她脸上。
    容楚心中一震。
    之前他一直没有细看太史阑,因为太史阑一直有意无意地坐在他侧面或者身后,避在暗影中,此刻她倦极而眠,不可避免地被他看了个清楚。
    看清楚的那一刻,他便是早有心理准备,也难免心中惊涛骇浪,剧痛频生。
    她……怎么会憔悴成这样?
    她一向身形适中,不算清瘦,肌肤光润,神采摄人,然而此刻她生生瘦下一大圈,连颧骨都突了出来,眼眶也有些深陷,整个人毫无血色,连唇色都是白的。沉睡的时候,往日平稳沉厚的呼吸也显得相对急促,一看就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他已经看过她的近期食单,也问过婆子们她的饮食量,看得出来她有在努力调养,换句话说,已经调养了十几天,还是这样子,当初该是什么模样?
    到底什么样的艰难,把一个底子极厚的身体,摧残成这般模样?
    他知道她生产时正逢战事,也知道她府中曾有刺客袭击,应该就是她临产时刻,但就算这样,对她本人身体的伤害,也不应该到这样地步。
    他沉默一会,起身,去寻了韦雅。
    “我不知道太史阑遇见了什么。”韦雅道,“应该说府中真正能知道这事的不是我,我只知道她耗损极大,没有三五年很难调养回来。”
    容楚默然,忽然又道:“听闻我妹妹当时在密道里。”
    “是。”
    “她在哪里?”
    韦雅淡淡叹息一声。
    “我在密道里救下她,当时不知道她是谁,因为她中了要命的毒,我身边能解这毒的人却还在极东,我命人给她暂时维持着性命,当即送往极东。事后她醒来,我才知道她是你妹妹。”
    容楚皱起眉,容榕都险些身死,当时情境之险,可见一斑。
    “太史告诉我,两个孩子先天不足,你有心带往李家调养。如此,连同舍妹被救之恩,在下在此相谢。”他立起,一躬。
    韦雅退开半步,不受他礼,漠然道:“不必谢我,不过是家主的意思。如果依着我,自然没这意愿。”
    容楚不过一笑,忽然道:“扶舟好么?”
    “家主闭死关,不见任何人,想来是很好的。”韦雅淡淡答。
    “是吗。”容楚又一笑,“想来扶舟闭关日久,功力精进,身在乾坤,目通天下,真是可喜可贺。”
    韦雅心中一震,盯住了他,“你什么意思?”
    “为他欢喜的意思。”容楚神色从容。
    韦雅哪里肯信,死死盯着他。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朝廷乃至南齐最厉害的人物之一,很多事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他说了,也不代表说的就是他心中那个意思。
    这个人,除了对太史阑完全坦诚之外,在其他人眼里,是遥远的迷雾。
    “李家主愿意救治犬子小女,容楚深为感激。”容楚有意无意已经换了对李扶舟的称呼,“不过想着孩子尚幼,便得离开父母,托庇他人膝下,虽然我和扶舟亲如兄弟,想着也难免心酸。”
    韦雅不答,知道他绝不仅仅是字面意思,只静静等他下面的话。
    “心酸,以及,不安。”果然容楚这才说完。
    韦雅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你认为我们会暗害他们?我若要害他们,太史阑不在的时候,他们早死了无数次……”
    “稍安勿躁。”容楚淡淡道,“我信贤伉俪的诚意,因为我的孩子,本就是这天下最重要的凭依之一。”
    韦雅神色一震。
    “我愿意将孩子送去李家,和太史阑一样。”容楚道,“但她是为了孩子的身体,我则还有别的愿望。”
    “这个愿望。”他一指韦雅,“扶舟能懂。”
    韦雅默默,脸上忽然一片空白,毫无表情。
    “请你转告扶舟,相遇相知是一场缘分,我和太史,都愿意这场缘分维系到老。孩子托付,一腔诚意也托付,如他也珍惜,请学会放下。”
    韦雅干脆垂下头,直接不让容楚看她神情。
    “夫人或许以为,他断却前生维系,才是真正放下。”容楚望定她,一字一字,语气微微讽刺,“却不知,尘心执念,坚持而为,正是因为放不下。做得越多,铭记越深。便如你,你在其中越用力,也只会离他越远,此生你只会是武帝夫人,而不是李夫人。”
    韦雅霍然抬头。
    “我的孩子,我的妹妹,都在李家,这是我的信任。我的信任和心意,给出一次,不会再给第二次。我的信任和心意,若被辜负,也绝不会再有任何退让和不舍。”容楚已经转身,淡淡负手,“将来谁若试图利用太史阑的感情和歉疚,利用我的儿女,我绝不会饶过谁。”
    不等韦雅回头,他已经迈步出门,日光下背影修长,满满撑起天地。
    韦雅此时才忍不住手扶桌案,抠紧桌面,压下心中惊骇。
    好厉害的容楚……
    一场李家对他的救子大恩,到他嘴里,忽然就变成了他的信任和心意,变成了他对李家的谦让和恩德,这是什么道理?要命的是,她听着,却明白这确实是正确的道理。
    正因为明白,所以更加要命。
    这意味着,在所有人都还懵懂的时候,在李家还以为一切坦然的时候,容楚早已拨云见雾,看穿了未来。甚至看穿了未来太史阑可能遭遇的心理磨难,提前做了警告。
    今日交谈,看似道谢,实则警告,甚至警告也是劝告了她韦雅,告诉了她日后到底应该怎么做。
    怎么做,她还没想好,容楚对她的影响,终究比不上扶舟,但今日的话,她必须原原本本告诉扶舟。
    李家的计划,或许应该有所变动了……
    她怔然良久,慢慢坐下来,苍白的侧面,沉在光影中,眼神茫然而落寞。
    太史阑……
    我真……羡慕你。
    ……
    容楚回来的时候,太史阑已经醒了,两个孩子到了喂奶的时辰,奶娘抱过去喂奶。
    容楚回来时,就看见她躺在床上,注视隔间奶娘抱着孩子的身影,眼神柔和,唇角笑意淡淡。日光抚摸她的眉梢,弧度温柔。
    容楚不舍得再走,怕打破这一刻静谧温柔的气氛。干脆靠在门边,静静注视着她。
    自从和她在一起,他无数次憧憬这般场景,然而如今得见,却只觉心酸与怜惜。
    为何她要得这普通人间幸福,都要付出数倍代价?
    为何自己已算富有一切,依旧不能护她得寻常安宁?
    太史阑忽觉有异,转头看见容楚正“痴痴”盯着她,眼神怪傻的,忍不住唇角一勾,对他招了招手。
    容楚缓步过来,把她往床里推推,顺势就在她身边挤下了。
    这榻是平时用来午睡的短榻,一个人马马虎虎用,睡两个人,还有一个是长手长脚的大男人,实在很挤,太史阑推他,“要睡去床上睡。”
    容楚不理,手一抄,把她抄在怀里,叹息,“以往抄你还要费点力气,如今就和抄根稻草似的。为什么人家月子养成猪,你却瘦成鼠?我看还是把每天五顿改成每天六顿好了。”
    “不行。”太史阑鄙视地道,“我绝不会为了满足你的手感而撑死我自己。”
    容楚立即转头,微笑,“我绝不嫌弃你的手感,要么咱们现在就来试试?”
    太史阑正色答:“色鬼,没见儿子鄙视你?”
    容楚一转头,就看见两个孩子已经吃完奶,由奶娘抱着过来,儿子那张永远苦大仇深的脸上,两条小眉毛果然紧紧皱着,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闪烁着疑似鄙视的光。
    容楚挥退奶娘,将儿子接过来,搁在膝上,皱眉道:“你这小子也太严肃了些,瞧不起你爹什么?没有你娘的提枪上马,哪来你这条小命?”
    太史阑瞪他一眼——有这么教育孩子的吗?
    容楚不以为然,硬是把儿子的小眉毛抚平,在他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姐姐如何美丽姐姐如何乖巧姐姐如何比你可爱,你再皱眉毛撇嘴巴就更加没人爱等不负责任的话,直叨到小子一脸不耐烦,不捧场的张嘴大哭,才悻悻将他塞给太史阑,换了女儿来抱,道:“这小子哪来这么多怨气?谁在肚子里得罪了他吗?”
    太史阑心想没错,他在肚子里就被全世界得罪,姐姐压着他,营养不分给他,老天不安排命给他,好容易扒拉出来,一口瘀血堵在了喉咙口,倒提打屁股才打回了一条命,这待遇之不公,足可让人含泪望天,他只是皱皱眉头,实在算是宽容得很了。
    小子到了她怀里,倒立即安静下来,咂巴咂巴嘴也就睡了。容楚虽说一脸嫌弃他,其实心里还是挂着,眼瞧着他在母亲和父亲怀中不同态度,很有些吃味,哼了一声举起女儿,在那粉嫩的脸上贴了又贴,女孩儿咿咿呀呀地迎合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容楚越发眉开眼笑,“瞧咱家妞儿,对她爹多亲。”
    太史阑在一边凉凉地道:“奶娘第一次抱她,她也这么欢欢喜喜地哼唧。”
    容楚的脸黑了黑,随即忧心忡忡地道:“这可如何使得?女孩子性子该骄傲尊贵才是,她这逢人就笑的性子,一颗糖就能被拐跑怎么办?”说完眼睛发直,堕入“女儿被一颗糖拐跑”的可怕联想。
    “只要不逢人就抱便行。”太史阑淡淡地道,“难道等她长成,你要下令全国适龄男子都远离丽京?”
    “也不是不可以。”容楚正色道,“也不用远离丽京,远离我女儿三丈之地就可以了。”
    “很遗憾。”太史阑道,“她将在李家长大,会有一堆的适龄师兄。”
    容楚不说话了,不过看那表情不像是挫败,倒像是准备使坏。
    太史阑说起这话,心情立即低落,微微叹了口气,心想韦雅说三五年七八年都有可能,真要七八年,孩子的整个孩童时期都将没有他们陪伴,这真是人生一大遗憾。
    “未必那么久。”容楚猜到她心思,道,“我摸过两个孩子骨骼,根骨极好。真正调养,决计用不了七八年,我看韦雅的意思,可能是想顺势给两个孩子打好少年时期的武功基础,有心培养成高手才需要这么多年。”
    “我没这个心思。”太史阑立即摇头,“我并不愿意他们成为武林高手。一个人身负才能越多,责任越大。于我心中,更愿意他们做一个普通人,无需太多才能,无需太多竞争,平凡度日,享有人间烟火幸福。”
    容楚默然,心知她是有感而发,这世上谁也没有太史阑度日辛苦,出现至今没有一天安生日子,旁人羡煞她步步生莲俯瞰天下,人生活得惊涛骇浪处处精彩,她自己却早已苦不堪言疲倦万分,内心深处对于平静安适近乎渴望。所以她比任何人希望儿女不要过自己的日子,拥有最简单的生活。
    但凡望子成龙,是因为自己未能成龙,而将希望寄托于下一代。但对于太史阑来说,她和容楚立于权力最高处,早已不胜天上寒。
    “不过学不学还是看他们自己吧。”随即太史阑又道,“他们的人生,他们自己决定,我可以根据他们的兴趣去引导,却无权强力干涉。”
    容楚赞赏地看看她,道:“对于孩子的教育,我交托给你,我信你会给他们一个最完美的童年。”
    “这么信我?”太史阑笑。
    “看景泰蓝就知道了。”容楚含笑拍哄女儿睡觉,小丫头什么表情都在脸上,困倦就垂下眼睛,长睫毛纤弱如蝶翼,容楚忍不住俯下身一遍遍偷香,“等他们身体好些,如果不想学武,就早些接回来,咱们也好一家团聚。”
    “孩童成长过程中,父亲的角色不可或缺。”太史阑道,“别以为你可以偷懒,等下我备好笔墨,你去给我写下你对孩子的想法和要求,咱俩合订成一本,交给韦雅带去。”
    容楚立即在袖子里掏,“我一路上已经写了好多了!”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1 20:42:23
    第七十七章 起名
     更新时间:2013-12-16 8:10:19 本章字数:10887

    太史阑来了兴趣,摊手,“瞧瞧。”顺手抽出一张,读:“妞妞吾家宝贝……”
    她停住,看着小了一圈,皱着眉头的儿子,忧伤地叹了口气。
    所谓偏心,如是也。
    “男孩子不能娇惯。”容楚犹自振振有词。
    太史阑从他怀中夺回女儿,把儿子塞给他,“去给我培养感情!”
    容楚只得抱着儿子哄,一边哄一边道:“这几日咱们给他们想个名字。”
    “不是该给你家老太爷起么?”
    容楚顿了一顿,道:“父亲说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他起的名字你未必合意,到时候左思右想不痛快,打上门来怎么办?还是你自己做主吧。”
    太史阑忍不住一笑,看来老家伙对她还是有点意见。
    “你母亲呢?”
    “她没说什么,只是希望有机会我带孩子回去。不过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只能委屈他们再等等。”
    太史阑斜瞄他一眼,明显感觉到容楚的话没说实在,估计等容楚回京,容家二老失望之下更要怨怪她——怀孕的时候折腾太过,导致孩子先天不足,襁褓之中就要远送他人门下,令容家子孙寄人篱下,他们甚至都没能看一眼。
    不过她也不打算解释,这世上,她在乎的人有限,爱她者她会予以眷顾,不爱她她连多看一眼都懒得。
    “说到名字。”她兴致勃勃坐起来,“我列了个名单,你瞧瞧。”
    容楚拿过那长长名单一瞧,眉毛便皱了起来,“怎么大部分是男孩子名字?”
    “女儿家,不要那些风花雪月的就行。”太史阑道,“男孩子名字重要些。”
    “为什么我觉得你偏心小子?”容楚斜眼瞧她。
    “我同样觉得你偏心丫头。”太史阑平静地答,“总要有个平衡。”
    “丫头贴心啊。”容楚把女儿抱在脸边,奸猾的小婴儿呵呵地在他脸上吐泡泡,容楚陶醉地道,“瞧,她在亲我!”
    太史阑懒得理爱女成狂的某人,踢他一脚,“快选!都是好名字!”
    容楚随随便便瞄一眼,道:“他们这一代是成字辈,就选晟字吧。表字让他长大自己取。”
    “容晟。”太史阑读了读,觉得尚可,这个字光明旺盛,寓意极好。遂表示满意。
    “女儿呢?”
    “成字辈用在女孩儿身上不合适,女儿也可以不按家谱来,她取弟弟那个‘日’字吧。单名一个昭。容昭。”
    太史阑也觉得还行,她不喜欢给女孩子起花花草草云云月月的名字。
    “小名倒是需要慎重些。”容楚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小名越发要起得贱一些,好养活。”
    太史阑嗤之以鼻,“你不会要起什么容狗剩容大妞吧?至于吗?我能把他们生下来,我就信老天不敢再随意收他们,要死当初生的时候……”
    容楚立即转头,目光灼灼瞧着她。
    太史阑霍然收口,面不改色,正色道:“反正容狗蛋容翠花不行,必须走萌系路线。”
    “什么叫萌系?”
    “就如你此刻看着女儿的心情。”
    “我想叫她小甜甜,小心肝,小蜜糖……”容楚抱着女儿乐陶陶地道,“你觉得哪个好?”
    太史阑颤了颤——真要这么叫,她迟早会给腻死。
    此时风过,窗台上一串风铃叮叮当当地想起来,清脆悦耳,两个孩子都下意识转过眼睛去。
    这是太史阑用来早教的道具之一,每次响起来,两个孩子都会被吸引注意力。太史阑看看风铃,随口道:“女儿叫叮叮,儿子叫当当。”
    容楚向来是偏心的,觉得叮叮这名字不错,可爱,上口,亲昵。至于那个当当倒是有些奇怪,不过那是儿子的,没关系。
    “好,叮叮当当。”他亲一口女儿,“叮叮,叮叮!”
    小丫头泡泡吐得更欢,容楚十分欢喜,“瞧,她喜欢这个名字。”
    太史阑鄙视地瞧一眼永远乐呵呵的女儿——给她起个翠花她也一定会欢欢喜喜用口水洗你脸的。
    “当当。”容楚和女儿腻歪了一阵,才想起来儿子,把他抱过来,道,“这名字也不错,男孩子要有担当,下次见你你必须得比你姐胖些……喂!”
    他唰一下把儿子挪开,盯着自己裤子,太史阑一瞧,哗,又一片地图。
    又尿了,这小子平日里似乎也没这么多尿啊……
    “至于吗?”容楚忧伤地道,“我是要求你比你姐胖些,可没要求你比你姐尿多些,你用得着这么努力证明吗?”
    “童子尿有福气。”太史阑推他,“换裤子去!”
    容楚一边往内室走一边对外头招呼,“周八,我觉得我带的衣服只怕不够,你去外头给再买些来。”
    啪一声外头扔进来一对绑腿。周八的嗓子平平淡淡地道:“主子,一般衣服我买了您也不肯穿,现做又来不及,绑上这个吧,再加层尿布,小少爷爱怎么尿就怎么尿。”
    “周八。”容楚静了静,再开口也平平静静,“我觉得有必要调你回丽京,换十四过来。”
    “属下很忙,属下要去买衣服,主子再会。”
    外头周八一阵风走了,容楚回头看看太史阑,“本来要带十四过来,结果周八自动请缨,说希望这次能娶走沈梅花,他连聘礼都带来了。”说完皱眉叹气,道:“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倔,四次退驱赶我的护卫,何必?否则你生产时十四如果在你身边,想必会好得多。”
    太史阑默然,她不留赵十四,何尝不是因为十四是和他心意最通的护卫,她希望在丽京刺杀不断的时期,十四能在他身边。说到底,都是希望对方更安全罢了。
    她不答这话题,只问:“梅花愿意吗?”
    “听周八的口气,没有反对。”
    太史阑不说话,沈梅花前阵子还说一生不嫁,除非周八变白。如今已经改了主意。
    想必,是看见那两对的悲剧,心中生寒,不敢再矫情,想要赶紧抓住幸福吧?
    这样也好,梅花素来就是个矫情毛病,如今不治而愈。好歹二五营有人能过上好日子。
    太史阑想起杨成,心中就是一痛,又想起花寻欢,相比于和小翠情深义重的杨成,她倒觉得寻欢的伤未必不可愈,寻欢和于定的感情并没有稳固,因为事务繁忙,相聚不多,还在朦胧阶段,寻欢的伤心,更多来源于她觉得自己看错了人,误信于定而冤枉雷元,无颜再见同僚的羞愧,以及对她自己和于定的失望。
    希望这个爽快女子,经过这一层深重打击,能够尽快地振作起来,寻到自己真正的人生之欢。
    因了这种心情,太史阑也渴望一场喜事来冲淡压抑的过去,立即道:“成,早日办喜事吧。”
    “我会将周八留在这里,你看着给他安排个职务。”容楚道,“日后回丽京再带回来。”
    “不行。十四要跟随孩子们去李家,周八再留在我这里,你身边没有护卫了。”太史阑立即拒绝,“你不要认为我少了小翠和寻欢,身边没人,要把周八留给我。二五营年轻一辈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我随便提拔几个上来就是。”
    “我经营多年,身边的护卫可不仅仅是十四和八。只不过近年轮到他们锻炼而已。”容楚道:“梅花未必愿意离开你和同伴,单独和周八前往丽京。周八也愿意留下来打仗,这是男儿志向,也是为将来考虑,你难道希望将来沈梅花比周八职衔高?就沈梅花那有口无心的得色性子,这种事尽量少发生得好。你不要再拒绝了。”
    太史阑想想也是,沈梅花未必肯回京,在这里打仗夫妻分居是一回事,将来她很可能职衔超越没什么建功机会的周八,不利于家庭稳定。
    容楚这人,着实心细如发,跟随他的人,也着实有福气。
    当即太史阑就唤进沈梅花,问了问她的意思,果然这个矫情帝屁股扭来扭去,翻着白眼,口口声声不要嫁,太史阑淡淡道:“不嫁,行。那我们正好有事要把周八打发出去,三五年之内估计他不会再来静海,你既然不嫁,周八年纪也不小了,我就和国公明白说了,请他给周八另行安排。”说完喝茶。
    沈梅花一怔,看向容楚,容楚头也不抬,道:“我也觉得周八过于木讷,呆呆傻傻,性子倔强,又不听话,只怕沈姑娘瞧不上。既然真的瞧不上,那便罢了,我给他另寻便是,他这次聘礼也带来了,静海想必还是有适合他的好姑娘的。”说完看公文。
    太史阑喝茶,容楚看公文,两人都是一副此事已经结束的模样。沈梅花傻眼,她原以为自己扭捏几句,太史阑自然要劝的,太史阑不劝,国公为了他爱将的幸福也是要劝的,他们劝劝,她闹闹,他们再发发怒,她也就勉为其难地应了,这才是正确的流程,这才符合女儿家的尊贵。
    结果对面这对,得了她的拒绝,竟然一句不劝,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
    沈梅花小脸发青,吭吭哧哧站在当地不走,太史阑喝完茶,好像才发现这个脚底生根的家伙,愕然道:“梅花你还有事?”
    “这个……那个……”沈梅花期期艾艾地问,“大人你怎么不劝啊。”
    “强扭的瓜不甜,这有什么好劝的?”太史阑淡淡地道,“小翠和杨成已经没有好结果,我怎么能再委屈我的爱将勉强下嫁,亲手造成一对怨偶?二五营的情爱悲剧还不够多吗?”说完示意外头嬷嬷请走沈梅花。
    “不委屈不委屈!”沈梅花扒着门框不肯走,拖了半天终于大叫,“其实周八还是很不错的!”
    太史阑茶杯一顿,唇角一扯。
    容楚放下公文,微笑,对太史阑道:“我觉得梅花这性子,配木头八真是再合适不过。”说完抬头向外道:“如何?听见了吧?该去准备聘礼了。”
    上头周八声音没啥起伏地道:“多谢总督大人!”随即梁上落下一大堆新衣服,扑了容楚一脸。
    容楚扒拉开那些衣服,听见他家护卫冷冷淡淡地道:“过于木讷,呆呆傻傻,性子倔强,又不听话的护卫周八,再谢国公。”随即一阵风卷了出去,袭向跳过门槛准备逃的沈梅花。
    “这小子真不可爱。”容楚扒下一条裤子,咕哝。
    沈梅花扒着门框,眼泪汪汪,被周八拖了出去,远远还听见她的嚎叫,“我不走!我上当了!我不嫁了!你们都不是好东西!你跟着国公学坏了,总督也跟着国公学坏了,一对贼夫妻……”声音戛然而止,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堵住。
    太史阑微微笑起来——这一对一定很热闹,他们的亲事,应该可以稍稍冲散最近的压抑气氛吧。
    过了一会,苏亚进来,唇角带着这几天来的首次笑意,请示用膳的事。
    容楚立即去洗手,做出亲自伺候的模样。太史阑看着小几上黄豆猪蹄煲,当归鸽子汤就叹气。苏亚也叹气——月子餐太史阑向来是吃一半倒一半,不过这不能怪她挑食,太史阑已经在努力地吃,可惜她受创太重,身体衰弱,胃口很受影响,食量现在只有以前的一半。
    不过太史阑看着拿着银刀亲自切猪蹄的容楚,又觉得今日这可恶的食物似乎也可以忍受。
    容楚拖过一只碟子,手执银刀庖丁解牛,三两下便将猪蹄里所有骨头拆下,挑出瘦肉和蹄筋,又换了刀,用筷子夹了,“来,张嘴。”
    太史阑吃了,笑了笑道:“来人,给国公另行安排饮食……”
    产妇的食物没盐,自然不是容楚能吃的。
    “我吃你剩的。”容楚的回答让她一愣。
    “这怎么可以?这个没有盐。”她提醒。
    “我知道。”容楚含笑瞟着她,“从今天开始,我吃你月子餐吃剩的东西。如果你心疼我,不想我吃无盐的食物,你就别剩好了。”
    太史阑瞪着他——这家伙竟然拿他自己来要挟她!
    她很明白无盐的食物有多难吃,尤其是油腻食物没有盐更加痛苦,她吃了很多次都想吐,何况本就不爱荤食,猪蹄之类玩意碰都不碰的容楚?
    太史阑没有奶水,却一直不死心,还在吃着鲫鱼猪蹄,期望着能让孩子多少喝她一口奶。
    “不行……”她还没说完,容楚已经挑起一块猪蹄塞进嘴里,乍一进口表情一变,似乎忍了忍,随即慢慢咀嚼,嚼得也很隐忍,太史阑有点心惊胆战地瞧着,担心他时刻会将嘴里的食物喷出来,或者冲到外面去吐,还好,容楚的脸色经过几次危险的变化和忍了又忍之后,终究安全地将那块猪蹄咽了下去。
    太史阑实在觉得容楚吃这东西,充满了违和感——所谓天生高贵就是这样的,有些事屌丝做起来顺理成章,他做起来就令人觉得全世界都有罪。
    眼看他又挑起一块,太史阑只得立即道:“我还没吃,你抢我的做什么?再吃我不够了!”
    容楚立即含笑停手,太史阑硬着头皮,咬牙把猪蹄都吃了,当归鸽子汤也喝了,连爪子都没剩下——她实在不忍看见容楚啃爪子,与其忍受违和的痛苦,不如忍受强咽的痛苦。
    又忍不住恨此地补养的规矩,说是必须整个烹煮,才能保留食物本身精华,所以头脚都不去。实在是对胃的摧残。
    她好久没有一次性吃下这么多东西,吃完直接向后一仰,捧着肚子不动了。
    容楚笑道:“我给你揉揉。”伸手就来摸她肚子。
    太史阑立即抬手一挡,两人目光相交,容楚眼神深邃,看得太史阑心中一跳。随即她若无其事将容楚的手拨开,道:“不晓得吃胀了的人,越揉越会不舒服么?”
    “我倒觉得,”容楚收回手,笑道,“你莫不是怕我占你便宜?”
    “正解。”太史阑不想和他多说这个问题,拖过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盖上,道:“你去吃晚饭,然后去隔壁睡,孩子夜里闹,不要影响你睡眠。”
    “有了孩子不要夫君了么?”容楚眨眨眼,伸手环抱住她的被窝,“夜里没有你我也会闹。”
    “闹吧。”太史阑翻个身,“有种你哇哇大哭,我让奶娘去给你喂奶,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世上居然还有你这样无情无义的女人。”容楚爬上来,笑嘻嘻地吹她的耳朵,悄悄道,“还是你来喂我吧?嗯……我听说产妇如果没奶,夫君吸一吸就会有了……”
    “我听说男人如果饥渴过度,女人狠狠抓一抓就没事了。”太史阑满手一握,似笑非笑勾起唇角,“嗯?”
    容楚僵着身子不敢动了,“轻点!你不想叮叮当当没弟弟妹妹了么!”
    太史阑放开手,撇撇嘴,翻身睡觉,掩去眼底一丝落寞。
    她还能有第三个孩子么……
    容楚偷香不成,发现当了妈的某个女人不仅未见得温柔,相反待他越发凶悍,大有母凭子贵之势,只得悻悻爬下床,厨房正好开出他的饭来,他却被那块可怕的猪蹄完全扼杀了胃口,随意喝了两口汤便命撤了,又让人烧些热水来。
    太史阑当然没睡,耳朵听着他的动静,过了一会热水送来,她听见容楚悉悉索索的动静,蒸腾的热气接近,她转过身,便看见雾气后容楚含笑的眼睛。
    太史阑捂紧被子,状如被逼奸前夕,“你要干嘛!”
    “洗澡不能洗,不过为夫可以亲自伺候夫人擦身。”容楚这话说得温柔似水,几个外廊下的婆子低头含笑退往更远处。
    “不要!”拒绝得斩钉截铁。
    容楚挑起一边眉毛看她,眼神里意味深长,“奇怪,你这模样像在紧张。”
    “当然。”太史阑道,“纤纤弱女遇见色中饿狼都会紧张。”
    “然也。”容楚道,“夫人,你这个饿字诚然用得极好。深刻昭显了为夫如今苦不堪言的身体感受。你可还记得,为夫上次吃饱还在五个月前?作为一名健康强壮的成年男子,如此虐待实在有些非人哉。夫人你要不要垂怜则个,喂饱为夫一次?为夫晓得你身子现如今还不成,你就给为夫饱饱眼福,多少也能一慰久饿之苦。”
    太史阑手背搭在额头,决定不要理这个顺竿爬的无耻之徒。
    “去给两个小的洗澡!”她踢容楚,“他们也有好几天没洗了,又爱出汗。”
    容楚立即给转移了注意力,“这么小能洗澡?淹着怎么办?”
    “他们在我肚子里淹了九个月也没淹死,怕什么。”太史阑淡定地道,“小孩子爱水你不明白么?”
    容楚半信半疑,婆子和奶娘进来道:“大人,您让找的羊皮泳池已经找到了。”
    太史阑之前早早让人特制了一个仿现代的孩子充气泳池,准备孩子降生后让他们亲水,游泳是项好运动,可以锻炼孩子的心脏和肺部功能。现代人大多知道,其实孩子生下来就会游泳,之后长期不接触水池,渐渐忘记而已。太史阑一向不愿放弃任何给孩子锻炼和养生的机会,再加上她自穿越,多有水厄,内心里实在认为游泳是一项逃生求救旅游出行防暗害必备功能,儿女们当然要第一时间学会。
    所以她在怀孕期间,就画了一个图样,找能工巧匠用薄羊皮做了一个弹性不错的泳池,外头还用油布给蒙了一层,画了大海沙滩的图案,本来打算给韦雅带去,放在了车上,此刻便命人找了出来。
    屋子里早已下了厚帘子,静海的冬天是不冷的,也就穿夹衣的温度,帘子一放,屋子里就很暖和。满满的热水灌进泳池,太史阑把要帮忙的婆子奶娘赶了出去。她才不信容楚搞不定一双儿女洗澡。
    容楚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皱眉研究了一下,手指唰唰一拂,两个孩子包裹便落在了床上,堪称脱衣最快的新爸爸。
    衣服一脱,两个孩子的对比更明显,女孩儿比男孩儿大出整整一圈,容楚倒吸一口气,问太史阑,“你怀孕时,难道是看人下菜的吗?”
    “只能说她太凶悍?”太史阑眯着眼睛,“阴盛阳衰,容家传统?”
    容楚似笑非笑瞅了她一眼,赶紧将两个孩子送进水里,他有点担心他们哭,但两个孩子都很满意的模样,小子皱着的眉头竟然松开来,小手指无意识地勾住了容楚的手指。
    容楚给儿子一勾,看看他细细的柔软的小手指,再看看他那饱受摧残的身材,顿时满心温柔泛滥,将嫌弃之心抛到九霄云外,卷起袖子,一手揽了一个,扶住他们泡在温水里,一边啧啧赞叹,“我女儿皮肤就是好……我儿子宝贝很不小……”
    太史阑不忍卒听,转身面墙。
    也不知道容楚是在洗还是玩,一顿澡足足洗了半个时辰,中间加了两次热水,险些漫过池子,满屋子泼泼洒洒都是水。好一阵子他将孩子捞出来,婆子要进来伺候帮孩子穿衣服,他拒绝了,只让婆子赶紧把孩子衣服准备好。
    太史阑转过身,有心想瞧瞧国公爷手忙脚乱给婴儿穿衣服的窘迫,尤其这还是两个婴儿,谁知道他拿起床边搁着的大浴巾,往女儿身上一裹,温温柔柔从上往下一捋,小丫头就被擦干,他顺手又扯起一条雪白毛被,往女儿身上一裹,塞进太史阑被窝里,道:“叮叮等着啊,爹爹给当当先穿。”
    又顺手捞起小儿子,小儿子明显更爱水,离开水眉头一皱嘴一撇就要哭,容楚的大浴巾又兜头罩下来,眼前一黑小子被震住,顿时忘记了哭,容楚扯下布巾,给他穿上肚兜,轻薄柔软的特制连体棉衣,厚厚的小袜子,再用厚被包好,顺手还打了个不松不紧的蝴蝶结。
    太史阑颇有些失望地瞧着,心想这家伙怎么连这种事都干得这么利索漂亮呢?这辈子她是不是没有机会瞧一次他的狼狈?
    “喂,你怎么这么熟练?”她忽然皱眉问,“你不会以前和谁养过私孩子吧?”
    容楚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太史阑,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这种事不可能无师自通的。”太史阑振振有词。
    “我请教过母亲了行不行?”容楚一手托着儿子,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手臂上,当当眯着眼睛,心满意足地打着呼噜。
    太史阑低头看看女儿,她刚才也替女儿穿好了,可是连体衣穿得似乎没那么规整,歪歪扭扭套着,打的结也似乎紧了些,难为那小丫头,还是亲亲热热地靠着她,一点没有不适的表示,她有点忧愁地想,这孩子看样子必须得往矜贵高傲方向上养,似乎脾气太好了些,姑娘家脾气太好,将来难免被人欺。
    她忧愁了一阵子女儿将来被婆家欺负的重大命题,忽然觉得床边一沉,再一看容楚已经抱着儿子坐了下来,正在那指挥下人拖出浴池,收拾地面,顺便抬一桶水进来。
    “干嘛?”她盯着那水,想他不会贼心不死,又想骗她洗澡吧?虽然她很想洗,但绝不打算在他面前洗。
    “给……”容楚拖长声调,再看见太史阑凶狠目光后才道,“我自己洗澡。”
    太史阑抱着一对香喷喷的儿女,看着容楚当她的面迅速扒光了他自己,眼神淡定,评头论足,“嗯,不错,宽肩细腰,四肢修长。叮叮,以后找男朋友,身材最起码这型的;当当,以后就往这方向发展,不能比你爹个子矮。”
    灯光下容楚肌肤如珍珠熠熠闪光,这个男人,身上最美的地方竟然是他的肌肤,晶莹莹润,珠光华美,有牛奶般的质感,珍珠般的珍贵,偏偏又不令人觉得女气,只油然而生羡慕。而他周身的线条也是紧致的,是国手工匠才能雕出的最精美的轮廓,增减俱不能。肌理恰到好处的饱满,可以感觉到力量所在,却不会觉得膨胀纠结。
    太史阑和容楚虽然已经有两次正常男女关系,甚至孩子都有了两只,但是要么黑灯瞎火要么忙着干事,还真没好好欣赏过容楚的身体,如今一室雾气未散,白气濛濛里容楚乌发如缎,肌肤如玉,她的目光顺着他的肩慢慢向下滑,忽觉鼻子一热。
    太史阑慌忙仰头,手指一堵,果然一手的血,赶紧在床边手巾上擦了,暗幸容楚背对这边没看见。又暗骂自己最近补药吃多了,燥成这样。
    忽然容楚转头,笑吟吟地道:“太史大爷,想看奴家的身子,一起下来泡吧,鼻血落在水里也比较看不出来。”
    太史阑:“……”
    容楚在那自得其乐地洗澡,看样子是要把满身赶路的风尘好好洗洗,太史阑毕竟身体衰弱,看了一会又昏昏欲睡,忽然听见水声响,一睁眼就看见容楚正出澡盆,周身湿漉漉的,晶莹的水珠从修长的脖颈滑落,流过玉色胸膛,流过樱色红果,流过平坦光滑小腹……流下肌理平实的修长的小腿,整个人似一块温润的玉,在夜色中熠熠闪光。
    太史阑觉得鼻子又热了,赶紧赶他,“洗完了?去隔壁睡觉。”
    容楚不理她,穿上便袍,自顾自吩咐人拖走澡盆,换了小盆热水,亲自端到她脚下,道:“洗澡不肯,擦身不肯,洗脚总需要的吧?来。”
    太史阑偏头瞧着他,正色道:“女子脚和私处一般重要,奴家羞涩。”
    容楚掀开她被子,“那么为夫只好强迫了。反正都是强迫,一不做二不休,扔你下水洗澡算了。”
    太史阑立即乖乖把脚递出来,“我忽然觉得,有人帮忙洗脚,真真是极好的。”
    容楚一笑,把热巾覆在她脚背上,太史阑烫得浑身一个舒服的哆嗦,低头看看蹲着的容楚,从上往下的角度,可以看见他乌黑的发,雪白的额头,鼻子挺直如刀削,只穿了一件雪白宽袍的胸口半敞,露一抹莹润胸膛,似乎还有水珠滚动,灯光斜斜打过来,那样的肌肤近乎灿烂,却也不及他乌黑潋滟的眸子辉光,真真是一副极为尊贵的好皮囊。
    回想初见时他的慵懒疏离,真真无法想象他和她,会有今日一幕,他温软的手指轻轻按在她脚踝,她便微微颤了颤。
    容楚的手指也微微颤了颤,他指下的肌肤,虽然肌理匀净,但是并不细嫩,隐约可以看出一些血泡的旧痕,还有一些擦伤,也不知道是在哪次的奔行之中留下的。
    她从来无福珠围翠绕,娇生惯养,她走过最艰难的路,吃过最可怕的苦。
    他将她的脚搁在掌心,手指慢慢一路按捏过去,热水簇拥着手指,心却是微酸微凉。
    两人一时都沉默,太史阑只看见容楚低着的头,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动作温柔,手指按压着她的穴位,她觉得浑身舒适,却又因为此刻他的沉静而有些不自在。
    她有心打破此刻气氛,一笑道:“今日表现这么好,难不成是来补偿我的?”
    “是。”容楚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叹息,“但我知我便穷尽一生之力,也无法弥补你万一。一想到你生产我竟不在身边,也没能让我的人来保护你,真不知要如何原谅自己。”
    “那原怪不得你。”太史阑道,“是我自己坚持打发走了你的人。康王和太后在丽京,你如何能离开?你在丽京,说到底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我们母子,无需介意我生产你不在,再说也没什么,不就生个孩子嘛。”
    “你生产时是在密道还是在船上?”容楚忽然问。
    太史阑心中一跳,犹豫了一下,心知终究不能撒谎,不然必定被精明的容楚看出来,“自然是密道,我没能及时赶往战场就是这个原因。”
    “可妥帖?”
    “有东堂刺客出没,但没能进入密道,容榕就是为了保护我,遇上了他们,所幸被韦雅救下。”太史阑道,“另外,乔雨润有出现,也没能进入密道,她曾试图在内院抢夺我们的孩子,被韦雅救下。”
    她知道韦雅会将抢下孩子和救容榕的事情和容楚提一提,所以所有事都说一半留一半。
    “密道有什么问题吗?”容楚道,“你似乎改动过了相关设计,是密道还不够严密,混进了敌人?”
    太史阑心中又是一跳,暗骂容楚太敏锐,他明明只在上面经过,是怎么看出密道已经变动?
    不行,这样问下去,撒谎越多漏洞越多,必须掐断话题。
    “没漏洞,是我想到了更好的设计……”她打个呵欠,湿淋淋地把脚提起来,踢在他膝盖上,“你很烦,我很困了!睡觉!”
    容楚捉住她的脚,用布巾抹干,顺手从旁边一个盒子里挖出一点羊油,给她脚心脚背都抹了,抓过一双羊毛袜子给她穿上,道:“保养一下肌肤,你看你这脚糙得,不怕踢坏我娇嫩的肌肤吗?”
    “我什么时候会踢到你肌肤……”太史阑咕哝抗议,觉得这男人好烦。
    “观音坐莲啊……”容楚凑近她的脸,笑得眉目生花,“嗯,你的脚盘住我的腰的时候……嗯嗯……忘了?等你好了我们不妨加深下记忆?”
    “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加深记忆。”太史阑作势欲踢,容楚笑着闪开,抱住她的肩,“行了,你不盘住我的腰,我盘住你的腰还不行吗……”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1 20:42:34
     第七十八章 她的伤口
     更新时间:2013-12-17 8:58:29 本章字数:10609

    太史阑把这个三句不离流氓本色的家伙给推开。容楚坐定,又自顾自召人搬进一张软榻,道:“我就睡在这里。”
    “夜里孩子要喂奶,你不方便。”
    “他们吃他们的,我只照顾你。”容楚道,“孩子和我睡,你不能总被惊醒。”
    太史阑和他对视一阵,也只得沉默。容楚看似温和,其实所下决定从不更改。他所谓的温和调笑,也只对她而已。
    软榻搬了进来,容楚果然抱着两个孩子过去睡了,太史阑倒也不担心他睡熟了压着孩子,这种低级错误容楚不会犯的。
    她看着容楚舒舒服服躺下,女儿放在身侧,儿子放在肚子上,一大两小酣然安睡,心中也觉静谧安详,随即又觉得恍惚,这样的安宁心境,很久没有过了。
    或者这样的安宁心境,只有容楚能给她,他在这里,哪怕什么都不做,哪怕只是在一个角落合眼安睡,她就觉得天地完满,便纵天降灾难,身侧必有人予她荫庇。
    她因此也很快睡熟了,是这段时日以来最沉的一次睡眠,之前那么久,她睡觉也睁着一只眼睛,疲倦积压,早已到了临界点。
    她睡得太死,以至于半夜隔间的奶娘过来把孩子抱去喂奶,容楚轻轻起身睡到她隔壁,她也不知道。
    容楚钻进她被窝,她也不知道。
    容楚手轻轻靠向她脖子,她也不知道。
    容楚的手拂过她的睡穴,他也不知道。
    容楚的手,慢慢移了下去,并没有在温香软玉中停留,而是一路向下,摸索向腹部。
    随即他的手忽然一停。
    手掌下,凸凹的触觉……他的手颤了颤。
    只这一触,他心中似起惊涛骇浪,一口血都似乎闷在了嗓子眼,他的手指顿在那位置,忽然僵硬,不能再动。
    一瞬间他很想掀起被子,清清楚楚看一眼,但他忍住了。
    太史阑一定不愿意他亲眼看见那条疤痕……
    他的手指,好半晌才恢复移动能力,一路慢慢向下,摸索过去。
    长长的……隆起的……竖着的……刀口。
    黑暗里,他用指尖读完了整条刀口,读完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艰难最伟大的一页。手指到最后在颤抖,为那刀口的粗大狰狞。
    那是什么样的经历……
    一霎恸极。
    他想过她生产的最大艰难,是在群敌环伺之中生产,在炮火纷飞战船之上坐月子,她四次拒绝了他送来的护卫,他只能给她安排了精心设计的密室,想着以两人手段,合力之下,不惧天下之敌,可是他却忘记,最大的敌人是命运。
    她所经历的,他已经不敢想象,一眼瞟见隔间那对粉妆玉琢的小儿女,吃饱喝足睡得安详,谁曾想到这对小东西,是生生从她腹中拉出……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儿子特别瘦弱,而她特别偏疼,想必那孩子当初存活的难度,比姐姐更低。
    两个孩子的命,是她不要自己的命,拼死换来的。
    他曾于懵懂中便险些失去一切,是她拼命为他挽留,再次相见,她一声不出,只道安好。
    他容楚何德何能,遇见她?
    他的指尖一遍遍摩挲过那蜈蚣般的伤口,颤抖从指尖渐渐传到全身,这手握智珠的从容男子,一生历经人心倾轧,从来姿态岿然,然而此刻他浑身颤抖,失去言语的能力。
    他忽然俯身抱住了太史阑的脸,狠狠低下头吻她。
    低头一霎,有泪珠落下来。
    月光淡淡穿帘入户,映亮床榻一角,映亮这从不哭泣的男子,这一刻热泪横流,那些泪水从眼角渗出,从脸颊流过,流入彼此的嘴角,伴着彼此气息的交缠,将人生里甜蜜苦涩诸般复杂滋味,亲口领略。
    ……
    太史阑醒来时,觉得嘴里苦苦的,像刚喝过药。
    她下意识去找容楚,床边没有,对面软榻上被褥摊开着,两个娃娃趴在那由苏亚照看,容楚不在。
    她怔了怔,若有所失,门帘一掀,容楚已经进来,身后跟着端着托盘的侍女。
    太史阑着重看了容楚一眼,他看起来脸色如常,说不上神清气爽,倒也没什么异状。
    太史阑自己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她觉得昨夜好像做了个梦,梦中容楚在摸她的肚子,摸了很久,然后忽然抱住她狠狠地吻,她记得那漫长的吻的过程中,不断有苦涩的东西流入嘴角,那滋味和现在嘴里的滋味一模一样。
    可惜容楚太会伪装,如果他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心思,那就绝没有人能看得出。
    “昨晚睡得好?”她问他。
    “很好。”容楚一笑,“在你的鼾声中入眠,高低起伏,甚有韵致。”
    太史阑才不相信自己会打鼾,更不会被他转移注意力,“没有梦游?”
    “如果我梦游。”容楚意味深长地瞧着她,“你现在应该在洗澡。”
    苏亚丢下孩子出去了,这两个人都甚无耻,说起话来百无禁忌,她一个姑娘家实在抵受不住。
    容楚过去,想把趴着的女儿翻过来,谁知道小丫头忽然握拳,自己抬头,定住。
    虽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太史阑已经很欢喜地道:“她能抬头了!”
    容楚手指垫在女儿软软的下巴下,扶住她的脑袋,小丫头抬头对他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微一抿。
    “哎,她是在对我笑吗?是在笑吗?”容楚惊喜得魂都飞了,一把将小丫头抱起来,“叮叮!笑一个,再笑一个!”
    叮叮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这孩子注意力一向很强,长久看人一眨不眨,似乎要努力将人记住一般,那双乌溜溜的,几乎全是瞳仁的漂亮眼睛,看得人心花都开了。
    “一个月还不没到,怎么会笑?”太史阑懒得理那个爱女如命,自说自话的家伙,估计女儿对他撇撇嘴,他也会当媚笑的。
    “哎,当当,对你爹笑个?”容楚低下头问乖乖躺着的儿子,小子睁着眼睛,也在看父亲,这孩子一双眼睛和姐姐不一样,相对细长,双眼皮极深,向上扬出极其优美的弧度,总体轮廓是太史阑的眼睛,却比太史阑眼睛形状还漂亮,眼瞳也极大,泛出婴儿才有的纯净的钢蓝色,这样的眼睛看着同样令人心动,感觉却和女儿不一样,只觉得更深邃,更神秘一些。再配上小子经常皱着的眉头,常没来由让人觉得不可亵玩。
    此刻这不可亵玩的未来小国公,端着架子皱着眉头瞟他老爹,没有半点要配合的意思。
    容楚才不管儿子给不给亵玩,抓住他的腮帮揉了揉,“你小子真可气!”一边玩一边道:“冷热差不多了,放下吧。”
    太史阑一愣,随即才明白这家伙是对侍女说话,难为他一边玩儿女一边还记得她的早饭。一边侍女端过漱盂来要伺候她洗漱,容楚卷卷袖子就要过来,太史阑道:“别,我不差人伺候,你笨手笨脚的反而碍事。”
    容楚一笑,也不争,坐在一边看她洗漱,太史阑吐一口水,抬头看见他在看她,擦一把脸,抬头看见他在看她,拧一下手巾,抬头看见他在看她……还有那抱在怀里的小丫头,摆着和父亲同样的姿态,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两双含情脉脉的眼光,看得她毛骨悚然,实在抵受不住,将手巾一扔,道:“过来伺候我吃粥吧!”
    容楚立即将女儿交给奶娘,过来亲手喂粥,粥是一大碗,超过太史阑平常的量,太史阑刚要抗议,容楚已经道:“你一口我一口,咱们平分。”
    说起来是你一口我一口,粥里的补品全部是太史阑的,米是容楚的,容楚絮絮地给她表功,“这皖南金丝枣是我亲自处理的,去皮去核温水泡过,是不是分外好吃些?”
    太史阑心中鄙视——没听过红枣要去皮的!她嗯了一声,斜眼瞅他,“今日怎么这么殷勤?”
    “我哪一日不殷勤?”容楚笑,“娘子,你是在指控为夫平日薄待了你吗?”
    “只怕你太腻歪。”太史阑推开碗,容楚顺势凑过来,舌尖迅速在她唇边舔了一圈,道:“给你擦个嘴儿。”
    太史阑瞟他一眼,点头,吩咐外头侍女,“明儿早饭记得配蒜头。”
    ……
    肚子吃饱,太史阑又躺倒不想动了,容楚瞧她那眯眼如猪模样,将两只娃娃抱过来,道:“没事玩玩。”
    太史阑瞪他一眼,把儿子接过来,双腿支起,双手托着他腋下,让儿子俯视着她。
    小子眼睛半睁不睁地瞧着太史阑。
    “你在干什么?”容楚立即在她身边躺下,有样学样,把女儿抱在自己腿上。
    “训练他的听觉和协调能力。”太史阑认认真真盯着儿子,“当当,今天睡得好吗?”
    当当不语,斜睨着老妈。
    “叮叮,今天睡得好吗?”容楚问女儿。叮叮捧场地吐泡泡。
    “你很快要出远门了。”太史阑对儿子道,“你妈我有些话要嘱咐你。你可仔细听着。你记住,虽然你是弟弟,但你是男孩子,男孩子要有责任感,能承担。你和你姐姐在外面,要保护你姐姐。看你这性子,保不准有点像我,像我自然是完美的,可是完美太过也不好的。我的意思,你尽可以人品正直,行事果断,但对人呢,还是要客气一点的,你妈我的面瘫脸虽然有时候很有用,有时候也会引出很多误会,你要学会笑,笑是沟通人类情感的桥梁,只是不要笑得像你爹那么招蜂引蝶就好了。”
    当当眼睛斜过去,看了他爹一眼。
    “叮叮。”容楚躺在太史阑身边,对女儿道,“你爹我也有些话要嘱咐你,你可仔细听着。虽然你是女孩子,但你是姐姐,做姐姐的要温存包容,怜爱弟弟。你弟弟瞧着性子不那么讨喜,将来寄人篱下怕给人欺负了去,你做女孩子的,便要亲切些,可爱些,讨喜些,也好令人爱屋及乌,对你弟弟好些。看你这性子,自然是像我的,人见人爱天生完美,我觉得如我这般就够了,既亲切又清净,可别学你娘,面瘫脸还桃花不断,你爹我整天提心吊胆……”
    “嗯?”太史阑转头看他。
    容楚对女儿道,“你爹我原有未婚妻三个,在你娘之前都断了干净,遇见你娘之后,那更是洁身自好不近女色,此情此意感天动地。而你娘,却有蓝颜知己一二三四,就这样,她还要攻击我招蜂引蝶……”
    “一二三四是谁?”阴恻恻的声音响在他耳侧,一双蓄势待发的手指也等在他耳侧。
    “叮叮。”容楚对女儿语重心长地道,“看见你娘的手指没?记住这样的事日后万万不可学……啊……”
    太史阑放在他耳边的手指,忽然滑进了被子里,顺着他胸膛滑向小腹,再顺着小腹滑向……
    当某些要紧遭遇紧紧一手掌握时,容楚浑身一颤,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太史……”美人的眼睛瞬间变得水汪汪的,刚才一本正经的慈父形象被抛到九霄云外,连声音都低沉荡漾,“你这坏女人……咝……”
    “嗯?”太史阑唇角一扯,一本正经地道,“你要不要和女儿说,这样的事万万不可做?”
    “嗯确实,太史你在女儿面前不能……啊别别松手……很好……不对……”容楚嗯嗯啊啊语无伦次几句,腿微微颤抖起来,连带被子抖女儿也在抖,小丫头眼睛越发亮,紧紧盯着她爹的脸,似乎想要搞清楚,爹为毛半边脸欢笑半边脸痛苦,抽筋了吗?
    当当的脸斜过来,瞟着容楚,眼神永远充满蔑视。
    “你小子……”容楚满脸痛苦,语气销魂,抽搐着回敬儿子,“有种你以后……哎呀别停……好太史……好阑阑……好乖乖……好心肝儿……”
    “坚持住!”太史阑手下不停,给他打气,“别太快!别给儿子留下心理阴影,日后他雄风不振可得怪你!第一次实战观摩啊!”
    “咝……你这无耻的女人……再快些……哎哟……”容楚瞟着太史阑,难为这奇葩女人,干着最放荡的动作,摆着最冷峻的表情。手指挑逗,神情圣洁。可不知怎的,这种荡漾与禁欲交织,矛盾到变态的感觉,越发地……令人销魂。他禁不住微微地抖,抖……
    “嫌我无耻可以拒绝啊,怎么不拒绝?哎!坚持住!”太史阑道,“腿稳些!你要把女儿颠下去吗!”
    “太史阑……有你这么早教的吗……有你这么混账的女人吗……”容楚呻吟,“可怜我久旷之身啊……正当适龄啊……你这么折腾我……擦枪能不走火吗……慢些……”
    他忽然身子一颤,整个人向后一仰,太史阑立即道:“撑住!叮叮要掉下去了!”
    容楚只好绷紧身子两腿一夹,把女儿夹住。脸上的表情,痛并欢喜着。
    太史阑慢条斯理抽出手,看看,点点头,嗯了一声道:“看得出来,最近宝刀未出,存量丰厚。”
    容楚在枕上斜瞟着她,腻声道:“还可以再来三次,万万不能叫当当和你失望。”
    太史阑瞧着美人乌发乱枕眼波横,肌肤如雪唇如樱,瞬间色心大动,很想扑上去再次啃吃,想想自己的身体,也只得叹口气。
    容楚把女儿塞她怀里,披散着头发,懒洋洋下去端水,先给她洗了手,再自己清理换衣服,太史阑瞧着他,被尿裤子了要换新衣服,被弄脏了要换新衣服,这么奢靡浪费,她怎么养得起?这货还要住多久?
    两个孩子又给支在了腿上,一对当面演春宫的无耻父母,坦然继续早教。
    “性这件事。”太史阑对当当道,“我当初和你景泰蓝哥哥也说过,没什么大不了,正常生理需要。人到了年龄就会需要,不要听那些酸儒唧唧歪歪,什么存天理灭人欲,把这事说得如何不堪如何下作。没那么上纲上线,朱大师自己还强奸嫂嫂呢,苏大师日记还会写‘昨日与拙荆敦伦一次”呢。你和姐姐到了山上,我听说李家的师兄师姐师妹们是很多的……“
    ”不行。“容楚立即对叮叮道,”严守男女之防!记住不要在大庭广众下脱裤子,不要给任何人看见你的小屁屁,不要接受任何人的馈赠,不要理会任何想对你献殷勤的李家徒弟,那些江湖草莽,配不上我家宝贝女儿……“
    两个孩子合上眼睛……絮絮叨叨的催眠曲,很催眠。
    容楚一边轻轻握着女儿小手,一边道:”康王应该就在这两天进入静海。“
    他说起正事,太史阑也立即进入状态,”你打算怎么做?“
    ”他自从上次失利一次,之后非常小心。“容楚把康王和景泰蓝的相斗始末说了一遍,才道,”你知道在京中他屡次派人暗杀我,自然,我也要回敬一二。不想他不知道从哪里招徕来一批高手,又改造了府邸,把自己和太后,都护得严严实实。若无必要他绝不出行,出行也必定是防守严密,我竟然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好容易这次逼他出了丽京,无论如何我要他回不了丽京。“
    ”这一路上可找到机会?“
    ”他身边有能人,不止一个,他甚至原本打算以傀儡出丽京,本人还留在京城,我一路相逼才把他逼出来,之后一路上他费尽心思自我保护,我的人杀了他身边三个高手,还没除尽。“容楚道,”一旦进入静海地域,我就收了手,我怕你正处于虚弱之中,不敢随意给你惹麻烦。我估算着,康王既然来了,就一定会大张旗鼓进城,轰轰烈烈给你赔罪,让他进城的事人人皆知,逼你无法下手。之后再以最快速度,悄然离开静海,在你发觉之前远离你的势力范围,让你来不及追上。“
    ”好主意。“太史阑冷笑,”但望他做得到。“
    ”我倒觉得,真要除他并不容易。“容楚道,”紧挨着静海的两广、南徐两省,总督都是康王派系的人,你要么就在静海下手,要想在这两省境内杀康王,难度会很大。但在静海下手,虽然容易,你却会担上无法推卸的罪责。“容楚在慢慢思索,”而且,我也担心那个遗旨。“
    提到遗旨,太史阑就皱眉,就因为这不知真假的见鬼遗旨,她和容楚都错失了好些除掉康王和太后的机会。
    ”这东西到底有没有,在谁的手上,到底写了什么,谁知道怎么回事?“她忍不住道,”难道我们一辈子都被这见鬼的玩意拿捏住,放过他们,直到他们找到机会反杀了我们?“
    ”遗旨是有的。“容楚把她往怀里搂搂,给她顺毛,”先帝在时,景泰蓝年纪尚幼,但远不是现在这个模样,观其品性,实在看不出半点明君的可能。而当时康王年轻,待人处事十分谨慎圆滑,很得一批先朝老臣的好感。那时候景泰蓝被封为太子,还有一批老臣反对,希望能兄终弟及,由康王承续大统。先帝自然驳了。但先帝心里也明白,自家儿子们没一个成器的,如果成器,也不会勉强挑了最小的儿子,就是希望小儿子将来还有机会成人。可如果这个儿子也不成人,南齐的江山难免不稳。先帝再怎么希望自家血脉承续大位,也不能眼看南齐江山被儿子玩掉。所以他确实曾经表现出这个意思。“
    ”那也应该是有前提的情形下。“太史阑不以为然,”皇帝无过,即使有遗旨,那也不能说废就废。“
    ”现在不知道先帝当初是在什么情境下写了遗旨,是否当时已经糊涂了。“容楚叹气,”南齐以孝道治国。先帝遗旨的力量,不容小觑。“
    ”你有没有试图在太后和康王身边把这东西偷出来?“
    ”自然有,但是一无所获。即使我派出了最优秀的此道高手,也无济于事。而且看太后和康王出行各种坦然,我现在担心,这份要命东西,并不在太后和康王任何一个人手上,而在另一人手上,而这人,偏偏又不知道遗旨在自己手上。“
    ”那范围就大了。“太史阑皱眉,”所有和太后康王有关系的人,都可能无意识地拥有这东西。既然不知道,言行也就不会有漏洞,这些人也太多了,没法一家家去搜查。“
    她心中掠过”乔雨润“这个名字,这位论起和康王太后的关系,是最有可能的。想到乔雨润她心中一阵烦躁,上次小翠无暇他顾,虽然下令城门拦截,还是给她跑了,现在也不知道这女人到了哪里,也许又偷偷回了丽京,因为听说近期西局又开始四处害人了。
    这个女人不除,终究是个隐患。
    两人思考了一阵,都觉得这事情棘手,想要动康王,先得解决遗旨的阴影,但这东西偏偏又毫无线索,不得不说,太后和康王在藏东西这事情上,终于聪明了一把。
    ”上次你要去了我一半的天外铁,说要制作一批武器,装备一批秘卫。“太史阑问,”如今可练成了?“
    ”成了。这批人是留给景泰蓝防身的。“容楚道,”是我为将来做的安排。你不知道,先帝曾有一批密卫,用来保卫他的安全,但是后来却失踪了。“
    ”失踪?“
    ”嗯。不排除被人控制,在关键时刻拿来做杀手。“容楚道,”精挑细选的皇帝身边影子卫,最为忠诚和强大,也因此掌握宫廷中相当多的秘密。据我所知,南齐皇宫在每一任皇帝继位后,都会经过一次修葺,所谓修葺,很可能是改建密室密道或者机关,这些秘密将由皇帝和密卫掌握,在最关键的时刻使用。先帝驾崩后密卫失踪,随即景泰蓝继位,却没有修建皇宫,所以现在南齐皇宫的真正秘密,很可能掌握在那批密卫、以及暗中掌控密卫的人手里。“
    太史阑惊得霍然坐起,”你的意思,是景泰蓝其实时刻处在危险中?只要对方愿意,随时可以打开一个不为人知的密道,潜入景泰蓝身边,杀了他?“
    ”你又紧张了。“容楚按住她的肩,把她往被窝里塞,”我怎么会令景泰蓝时刻处于生命威胁之中?他重返宫中,驱走太后之后,我便安排了一些护卫跟随进宫,将整个皇宫都查看了一遍,确实找出了很多密室暗道夹墙,都已经尽量做了改动和毁坏。可以说,整个日宸殿的每一块砖头,我们都已经敲过,景泰蓝的安危,应该没有问题。“
    太史阑稍稍放心,躺在他怀里,心中犹自有些不安,容楚淡淡地道:”所谓擒贼擒王,把幕后作祟的人解决,再多密道也不会起作用。“
    ”我想……“太史阑慢慢地道,”如果杀康王会给我们带来麻烦,那么,让他自绝于人民,是不是就没有人说话了?“
    然也。”容楚一笑合掌,“真是夫妻所见略同!”
    太史阑正要和他盘算下长期计划,一抬头看见叮叮当当竟然没睡,两双眼睛都紧紧盯着父母,竟似很感兴趣模样。叮叮大眼睛睁着,看着容楚目光亮亮的,当当眯着眼睛,盯着太史阑,似乎对她动着的嘴角很有兴趣。
    太史阑忽然觉得,这样的“早教”似乎太酷了,万一这两只三岁开始就盘算怎么害人怎么办?
    容楚倒无所谓的样子,和叮叮玩拔萝卜的游戏,就是把自己的手指塞在叮叮圆润的,十个窝窝的小手里,叮叮会立即紧紧攥住,容楚再装模作样向外拔,他一拔,叮叮便嘴角一撇,要哭不哭模样,容楚再赶紧把自己的萝卜给塞回去,以博小美人一笑,太史阑瞧着这无聊的游戏半天,下了个结论:女儿超强占有欲,爸爸超强女儿狂。
    容楚玩了半天,玩到叮叮累了,张开粉色小嘴打了个呵欠,顺手抱过来哄她睡觉,才想起什么般忽然道:“我带了很多玩具来,还有景泰蓝也有给弟弟妹妹的礼物,一并拿来你看。”
    “哦。”太史阑无可不可地答应一声。
    一刻钟之后她后悔了。
    “你这是把玩具店都搬来了吗?”她瞪着已经堆满半间屋子的玩具,再看看外头,嬷嬷们还在源源不断地向里头送东西。
    “父亲送的木刀木剑木轮车,母亲送的绸花泥娃娃木偶,黄金项圈如意镯子之类的就不必提了。”容楚道,“至于我带来的,市面上孩子的玩意都有。景泰蓝的属于皇帝御赐,还没打开。”
    太史阑毫不客气地把皇帝御赐的金色封条给撕了,抽出一个长长圆圆,奇形怪状的东西,那东西软软扁扁的身体,一前一后两个脑袋,“这是什么?”
    容楚眯眼凝视了半晌,“缩小的奥特曼?”
    “我看是小怪兽吧?”太史阑把那个奥特曼版小怪兽拿到当当面前,当当瞟一眼,立即抽动嘴角,似乎要哭,叮叮倒是还好,只是泡泡吐得更急,也不知道是中意了还是太中意了要晕。
    容楚抽出一张纸,“他有留言……他亲手做的……双头奥特曼。”
    太史阑把信夺过去。
    “麻麻,弟弟妹妹好吗?听话吗,胖吗?有我好看吗?公公说我做哥哥了,得给弟弟妹妹送礼物,但是不能送那些金的玉的,不稀罕,没诚意。要送就送独一无二的,我最宝贝的。我最宝贝的就是麻麻给的奥特曼,我舍不得,所以我重新做了一个。公公说弟弟妹妹是双胞胎,双胞胎是不是都连在一起的?所以我做了一个双胞奥特曼,左边红色的脑袋是妹妹的,右边蓝色的脑袋是弟弟的,这样他们自己玩自己的,腻了可以打个结,换个头继续玩……”
    太史阑扶额……景泰蓝怎么不去做黑暗玩具师?她把那恐怖的奥特曼比了比——打个结?换个头?叮叮当当夜里看见不做噩梦她跟景泰蓝姓。
    某人的爱心十分泛滥,看样子是把自己的珍藏家底都奉献了出来,计有:满火药的小炮车一辆,坏了一个轮子;全套南齐传说一百零八神仙图片一套,每张图片男的添了小弟弟女的添了大咪咪;全套南齐名将面塑一套,大多数掉了耳朵或者手臂,唯有容楚那个完好,不仅完好,景泰蓝为表重视,特意给加上了一双泥捏的翅膀,脸也涂得更白,望去如吊死鬼;四季拨浪鼓四个,基本完好,只是羊皮面斑斑点点奶黄色,疑似当初爱恋大波妹时的各种成果;全铜未开刃口小刀剑全套,这个很新,景泰蓝统统在上面刻了红心,下刀凶狠,笔画抽搐,太史阑第一眼望去以为是一坨屎,因为相信景泰蓝人品不至于此,认真辨别揣摩半天后确定那不是一坨屎,那只是疑似一坨屎的一颗闪闪红心。
    余下的她也懒得再看了,实在太考验人的心脏和眼力,说实在的景泰蓝的玩具也实在有限,他是皇帝,所谓玩物丧志,谁也不敢给他进献这些,担上引诱皇帝不思进取的罪名。所以景泰蓝对于玩具的发散性思维有限,认为世上最好玩的玩具就是麻麻做的奥特曼。
    双头奥特曼在他手中发扬光大,太史阑十分庆幸幸亏自己没生三胞胎,不然那第三个头他打算安在哪里?裆下?到时候是奥特曼还是奥特蛋?
    容楚的玩具就显得高雅多了,而且还能用得上。全套的南齐江山缩小版彩泥挂图,色泽美妙柔和,赏心悦目,造型趣致可爱,用来给孩子培养美学能力;做得非常蓬松的七彩小圆球,用来给孩子练习抓握能力。真人一样大的绒布猫狗,粉红色粉蓝色。可以垂挂在小床上的银质风铃,用来锻炼孩子的听力和乐感;加厚的羯胡羊毛垫子,用来给孩子爬行。各种色彩柔和,气味纯净,发出美妙声音,大小合适,边角圆润,不会导致孩子受伤,也不会令孩子误食的玩具。
    至于孩子更大一些玩的童车之类的东西,还在后头箱子里源源不断送来。
    太史阑对此表示满意,容楚这些礼物没有镶金嵌玉,大多都是棉布制作,十分淳朴可爱,谈不上价值,却能看出用了十足心思。有些东西南齐是没有的,是她和他提过的现代的玩意,他都一一做了来。
    不过数量太多了,再来十个孩子玩十年都用不了。
    生在这样的家庭,可谓含着金汤匙出生,锦衣玉食应有尽有,太史阑觉得,物质过于丰富不见得是件好事,所以此刻她对孩子送往李家倒更能接受一些,否则她担心两个孩子迟早被爷爷奶奶和父亲哥哥溺爱坏,就算前头几个她能拦着,景泰蓝的爱心不能拦也不能伤,到时候惯出几个二世祖那才叫杯具。
    容楚备的东西里还有很多是给她的。有根据脖颈弧度设计的软枕,有采用了羯胡极其珍贵的羯羊绒做成的昂贵的毯子褥子,有贴身的万金难买的南徐行省天方缎做的柔滑亵衣,有用来暖手的羊羔毛袖筒,还有一堆用来打发时间的各地传奇话本子。至于补品药物衣服饰物,都是一个箱子一个箱子装着,太史阑看着两眼发晕,道:“你把丽京的铺子都搬来了?”
    容楚握着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我如今却恨我自己心意太薄。”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1 20:42:44
     第七十九章 春暖
     更新时间:2013-12-18 8:49:10 本章字数:10679

    “我既看上你,自然待你全心全意。”她反手握住他手指,“由来心意无价,你我之间,实在不必计算这些。”
    容楚拍拍她的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亲自将那些用来让她月子里更舒服的卧具给她换上,余下的便不必现在拆封,安排送进后屋。
    太史阑一睡上容楚给准备的垫子,果然觉得轻软柔绵,如在云端,立即昏昏欲睡,两个孩子躺在她身边,也一脸困意,太史阑正要睡去,忽然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她睁开眼看看外头,有护卫正将那些箱子往侧厢送。
    再一看容楚已经离开她身边,也在注视着那些箱子,忽然道:“站住。”
    屋外院子里的人一停,容楚指了指一个人道:“你,过来一下……嗯,别丢下箱子,连箱子搬过来。”
    院子里一静,众人都停手看着那边,那两个护卫犹犹豫豫抬着箱子过来,容楚微笑看着他们,道:“打开。”
    两人便蹲下,将箱子落地,箱子将落未落时,两名护卫忽然手一掀,箱子翻滚而起,直扑容楚面门!
    翻飞的箱子看起来不重,藤条间却漏出淡淡的烟气,训练有素的护卫齐齐闭住呼吸,噗通几响,几个帮忙的嬷嬷倒地。
    屋内太史阑霍然坐起,隔窗相望。
    屋外容楚首当其冲,却神色不动,衣袖一拂身形如流水,迎上藤箱,雪白的手指在箱子上轻轻一点,便阻了箱子旋转散毒之势,随即衣袖一托一送,将箱子远远送了出去。
    两个护卫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拔腿便跑,容楚微微一笑,手指一弹,两道彩光闪过,啪啪两声,那两人扑倒在地。地上两颗彩色弹珠骨碌碌滚开。
    负责后院守卫的雷元冲了过来,面目狰狞,劈手就抓住两人头发,“混账!”
    他现在最恨叛徒,出手毫不容情,容楚却道:“控制他们!小心他们自杀!”
    雷元立即醒悟,眼看两人狠狠张嘴,来不及思考就将自己的手塞进他们嘴里,随即哎哟一声痛呼,两只手被咬得鲜血横流,但好歹阻止了两人事败自杀。
    刺客没能咬破齿间毒药,眼中露出惊恐之色,雷元把手拿出来,容楚已经掠了过来,正要出手闭穴审问,那两人忽然“啊啊”两声,脸色瞬转青黑,人也软了下去。
    雷元大惊,诧道:“怎么回事?”
    容楚低头一看,道:“两人事先已经服了毒药,无救。”
    雷元恨恨顿足,又惭愧地向容楚致歉道谢。有人将那箱子拎过来,打开箱子,才看见那箱子分成两层,上半截是一些灰黑色的粉末,下半截却是一个香炉一样的装置,最上头还有一根铜管,管头朝外。
    很明显,粉末燃烧有毒,下头的香炉就是加热装置,等下这两个护卫将箱子搬进侧厢房,会调整位置,将隐蔽的铜管对准太史阑的屋子,然后点燃香炉离开。那东西刚刚点燃很难被发觉,到了一定时辰,比如夜深人静,那些氤氲的烟气就会笼罩整个院子,让人不知不觉中招。
    而那时要想查出毒粉来源,进而查出是谁做的手脚,会很难,毕竟今天是整个院子进出人数最多的一天,就算太史阑没中招,对内院护卫也进行清洗,反而更容易给敌人找到浑水摸鱼的机会。
    众人瞧着这样的设计,都觉得心中发寒,对方心思缜密,对总督府情况了如指掌,会是谁?
    雷元脸色尤其难看,总督府经过于定背叛事件后,已经再次加强了内外院的防守,对人选的筛选也更注重。现在事情出在内院,在他眼皮子底下,护卫又是他属下,他难辞其咎。
    “大黑和老黄!”他看着两人尸体,不敢置信地道,“怎么会!”急忙对容楚道:“国公,我不……”
    “这不关你的事,”容楚摆摆手,“这也不是你的属下。”
    他蹲下身,在两人脸上一摸索,撕下两张人皮面具,露出两名刺客陌生的脸。
    雷元的脸色变了,他不认识这两人。
    “看样子计划已久。”容楚若有所思,示意雷元将尸首带下去,重新清查这些箱子。雷元走了几步,忽然回身问:“国公,刚才这些箱子都一模一样,您是怎么看出问题来的?”
    “一模一样么?”容楚靠着门框,唇角笑意似有若无,“在你眼里一模一样,在我眼里没有完全相同。因为这些箱子都是我亲眼看着,亲手准备,亲自监督打理。,我知道每只箱子里装着什么,放在哪里。比如刚才那箱子,原本应该装着布料,但那两人却抬得分外小心,像是怕倾斜,自然不对劲。”
    雷元愣了一阵,摸摸头,咕哝了一句“总督当真好福气”,走了。
    一直站在窗边,听着两人对话的太史阑,双手拢袖,微微一笑。
    只有给她的东西,他才会亲自打理,只有亲自打理,才会在别人都无法辨明哪个箱子对哪个箱子的时候,他一眼就知道分明。
    每个箱子,都凝聚他的心思和心意。
    因为心爱,所以看重,所以记得。
    她真的,很有福气。
    ==
    院子里安静下来,周八带人去清查所有的礼物,容楚慢慢踱回来,看见太史阑下了床,眉头一皱,也不和她说话,一把抄起她膝窝,把她送回床上。
    “你总得让我运动运动。”太史阑要起身,容楚双臂撑在她身侧,把脸搁在她胸上,道,“不许动。”
    太史阑一笑,她就爱他这撒娇又霸道的语气,也便躺着,伸手玩他缎子般的发,感叹地道:“蛀虫的日子真爽。”
    “刚才是小事儿。”容楚轻描淡写地道,“你放心,我既来了,这也便是他们最后一次了。”
    “自然。”太史阑深以为然,“就这一次,想必他们也是费了很多心思,用尽力气才等到的,不过……”
    “不过因此更证明了,康王和东堂,是有勾结的。”容楚立即接道。
    两人相视一笑。
    很明显,这次刺杀依旧是东堂潜伏余孽的手笔。经过上一次的共计,东堂刺客被铲除大半,余下的慑于总督府威势,必然不敢轻易出手。所以这一次的刺杀是设计好的,早早做了安排,等待浑水摸鱼的机会——在诸多的礼物箱中塞进一个毒箱,确实很难被发现。
    但问题是,容楚是秘密来静海的,东堂不可能这么快掌握他的行踪,那么东堂刺客原先想在谁的礼物里做手脚?
    静海本地官员是不会大批量地给总督府送礼的,近期会到总督府,并大量送礼的,只有前来“赔罪”的康王。
    康王“赔罪”这事,同样也只有寥寥几人知道,东堂能知道,不是康王告诉他们的还有谁?
    这些奸细原本打算等康王上门送礼再下手的,但忽然发现了容楚的礼物更多,更难以辨认,而且容楚自己带来的礼物,容楚和太史阑都会更放心,所以当机立断,临时改变了计划,在容楚的礼物中下了手。
    说起来有点复杂的事情,在这两人精密的大脑里,不过一个拐弯,便理了清楚。
    太史阑哼了一声,道:“西番打来他勾结西番,东堂打来他勾结东堂,这位可当真天生反骨。”
    “如此也好。”容楚懒洋洋地道,“当初西番那件事,我们没能找到证据。如今东堂这件事,万万不能再放过。”
    “我想好了,不必提前伏杀他,保不准还落入他的陷阱。”太史阑道,“还是等他老人家来给我赔罪先,好歹出口恶气再搞他。”
    “不能更同意。”容楚深深吸气,“哎,你这里最近好生柔软舒服。”
    太史阑一瞧,某流氓正埋头她胸间,只露出一双眼睛,流光潋滟地对她瞧。
    太史阑忽然想起冰河世纪里那只松果狂松鼠……
    她的胸在怀孕后自然蓬勃了不少,不过生产后又有所回降,她没有亲自哺乳,所以至今还是挺拔的,容楚将脸蹭来蹭去,一脸欲求不满,看那模样,如果现在天黑了,大抵就要扑上去左右开弓。
    “你再抓我不该抓的地方。”太史阑面无表情地道,“我就抓你不该抓的地方。”
    “欢迎之至。”容楚眼睛发亮。
    太史阑抓起身边一只粉红软球,恶狠狠攥在掌心,用力一挤,“嗯?你确定?”
    容楚看着那圆球在太史阑掌心被挤得扁扁,美貌的脸瞬间也扁了……
    他哀叹着从床上爬下来,去给太史阑处理公文,给叮叮当当换尿布,给叮叮当当查看便便,给太史阑查看膳食,给太史阑喂饭,陪叮叮当当说话,给太史阑读书……二十四孝好夫君,忙得团团转。
    太史阑瞧着又怪不忍的,想着这朝堂上运筹帷幄的众臣之首,如今跑来静海做个奶妈子兼佣人兼幕僚兼管家着实不容易,晚上睡觉时也就没有再强硬地赶这家伙,默许他爬上了自己的床。
    容楚一开始倒还老实,带着自己的被子,在她身边叠了个被窝筒,太史阑闭眼之前瞧瞧,这家伙直直睡在自己身侧,呼吸匀净,表情平静,很满足模样,也便熄灯睡了。
    结果睡到半夜嫌热,醒来才发觉不知何时两个被窝筒变成一个,她也不知何时落到了他的怀中,鼻端是他淡淡香气,唇边触着他光滑肌肤,耳边听着他心跳,沉厚有力,一声声将夜催眠。
    她心中妥帖,忍不住向他靠了靠,他低笑一声,声音低沉悦耳,一双手开始渐渐不老实,挨挨擦擦,磨磨蹭蹭,那双灵活在她身上游走的手,似携着无限的热度,在她身上渐渐点着了火,她身体灼热而心情空虚,忍不住双腿用力,夹紧了他的腿。
    他又在笑,在她耳边低声道:“嗯……想了?不过你现在不能啊……”
    太史阑怒瞪这无良的家伙一眼,伸手将他向外推,他的手却更紧地抱过来,掌心顺着脊背滑到她尾椎,在她光滑的软云窝里打着圈圈,他的声音也越发低沉魅惑,“我也用手给你……好不好?”
    太史阑抿抿唇,有些好笑,这家伙还想活学活用。可惜她的身体远未恢复,根本不适宜此类运动,只得懒洋洋道:“滚粗。”眼睛一合又睡了过去。
    她的身体亏损太厉害,虽然天生体质好,恢复能力强大,有灵药护体,又天生痛域值高,受的罪比寻常人想象得要好些,但内力实质的损伤,却不会因为这些外在的得天独厚条件而消失,所以她精力不济,大部分时候说话都是无力的。
    她白日里尽力去维持,不想让容楚心疼,到了夜间,却实在没有力气多说几句。
    容楚也安静下来,她在沉入睡眠时,隐约似乎听见他的叹息,感觉到额头湿润的触感,应该是他细密的吻。忽然嘴唇换了手指,再次从她全身细细走了下去,却不是先前的调情狎昵,手指所经之处,似有一道细细电流流过,疏通、贯穿、缝补、弥合……电流自上而下,再自下而上,在她体内循环往复,直到融入耳垂末端,在耳垂处引发一轮新的灼热,贯通全身。
    这感觉持续了整整一夜,她隐约感觉到容楚这是在用自己的真力替她调养身体,有心想拒绝,却又无法睁开眼睛,天亮时她醒来,觉得精神好了很多,睁眼看见对面,容楚安详地睡着,她在晨光下仔细打量他的脸色,发觉他亦有些憔悴,想着他这些日子虽然并未如她历经大险,却又要总控朝局又要挂心静海,殚精竭虑,劳神劳力,想必也早已疲惫在骨。
    她伸手轻轻给他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叹了口气。
    只望战事早毕,孩子早愈,一家团圆。
    正想维持不动,让容楚多睡一会,忽听外头脚步声响,随即苏亚声音在门外响起,“大人,信使传报,康王已经抵达静海。”
    太史阑坐起,容楚睁开眼睛,按下了她。
    “多少人马?”他问。
    “护卫三千。”苏亚声音似有讥嘲,“不是他自己的护卫,是南徐的上府兵,康王由南徐总督亲自护送,进入静海境,并直接停住在佛渡驿站,发急单要求大人亲自前往迎接。”
    太史阑冷笑一声。
    来给她赔罪,却在城外驿站停留,颐指气使发令让她去拜见,有这道理?
    这怂货不敢大张旗鼓出京,只带了高手一路潜行,担惊受怕,绕路进入南徐境内,之后由南徐总督带领地方驻军亲自护送,倒是打得好算盘。难怪后来容楚没能遇见他,容楚一心赶往静海,自然不肯绕路南徐。
    “去回禀康王殿下,”她道,“静海现今进行军事管制,所有外来军队未经朝廷许可和本帅批准,一律不能入境,请南徐上府兵迅速退出静海地域,否则视为对静海的挑衅。”
    “另外告知康王殿下。本帅现今总控静海对南齐战事,身负捍卫南齐南大门重任,军务繁重,战局瞬息万变,佛渡驿站又深处腹地,离战线太远,若因为迎接康王殿下,稍离职守,万一为敌所趁,有所失利,到时候又得烦劳他在朝中上本弹劾,还得烦劳我向朝中对他进行弹劾,大家都劳心劳力,何必?还是免了吧!”
    苏亚自去回报,太史阑冷笑躺下来,不必急,康王还在老远的地方窝着呢,这么你回报来我回报去,没个半天一天工夫,不跑断几匹马腿是不会有定论的。
    果然到了晚间,苏亚又得了康王的回音,来回报:“殿下说,上府兵是南徐总督的护卫,南徐总督进入战时管制静海,为防东堂细作对他进行挟制,所以多带了些护卫,稍后会退往南徐和静海省境边缘。另外,太史总督不肯擅自职守,殿下十分赞同,既然如此,殿下也不便前往静海城,怕到时候大帅不得不亲自接待殿下,影响太史大帅日理万机主持军务,若因此对大帅军务有什么影响,或者大帅自说自话安排什么影响,殿下自觉他也承担不起,那便不必叨扰,稍后殿下遵旨修书一封,向大帅表达此行来意之后,便离开静海回京罢了。”
    太史阑听了,打个呵欠,道:“你和康王来使说,总督睡了,明日回复。”
    苏亚回复了,对方无奈,只得等着。
    这边太史阑道:“王爷素来养尊处优,想来今晚一定会认床。”
    “然也。”容楚微笑。
    当晚康王殿下没有认床,因为他根本没机会挨到床。
    本来白天他已经给太史阑气得火冒三丈,摔坏了好几个杯子瓶子,到了晚间,回报的人还没来,他更加勃然,当即道:“反正本王来了静海,她不见不是本王的事,陛下也说不得本王抗旨,明日就回京!”
    “殿下说得倒轻巧。”对面有人冷笑道,“您忘记来路一路艰难了?若非我等相护,殿下您以为您能安然到达静海?只怕一出丽京,就身首异处!”
    康王眉头一阵抽搐,冷然回身注视着说话的人。
    说话的人三四十岁,面容温和敦厚,穿一身青色团花长袍,看上去像个饱学夫子,但眼神阴鸷,看人时带三分寒意。
    他迎着康王带点凶狠的目光,毫无惧色,只淡淡冷笑。
    “大殿下。”康王似乎忍了忍怒气,才道,“这一路确实承蒙关照。不过如今你也见了,太史阑不上当,不肯前来此处。我就说过这人桀骜无礼,不会理会亲王的要求。如今她不来,听说你们的暗杀计划也失败了,你还要怎样?难不成要本王亲自进入静海城,去暗杀太史阑不成?”
    东堂大殿下皱皱眉,道:“殿下您来都来了,此时便走不过落人笑柄。再说这样行事,只怕你们皇帝陛下依旧不满意,到时候太史阑还是可以参你一本,你何必匆匆来去?”
    “反正让我去静海城是不能的。”康王坐下来,脸色铁青,“你东堂没有资格让我去送死。”
    “殿下想得也太简单。”东堂大亲王道,“你以为你想走便能走?太史阑会让你走?”
    康王一下子便像泄了气,眼睛发直不语。
    确实,以他和太史阑的恩怨,再综合太史阑的性子,他既到了此处,太史阑是决计不会放他走的。
    “来都来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东堂大亲王声音诱惑,“殿下,你总想着这是太史阑杀你的好机会,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也是你杀太史阑的好机会?日后太史阑加官进爵,回丽京受封,身份威势更上一层,到时候想动她更难。倒不如现在,你在她地盘,她必然放松警惕,你更容易得手。太史阑一死,你出静海就安然无恙,总比现在冒险逃奔好,是不是?”
    康王沉吟不语,面有难色。
    忽然外头一阵喧嚣,隐约人马步声杂沓,东堂大殿下脸色一变,赶紧戴上面具站起,他身边几个贴身护卫上前一步,作出防卫姿态。
    康王急忙抢出去,怒道:“夜深人静,何事喧哗!”眼看外头人喊马嘶,火把跳跃,马蹄踏地之声不绝,似乎是三千人营地那边出了事,心中更加慌乱——难道南徐上府的士兵也不可靠?
    “殿下!”南徐总督披了件袍子,骑马匆匆赶来,脸色煞白,“是静海上府兵忽然出动,来了五千人,包围了我们的人,要将我们驱逐出境!”
    康王脸色铁青,怒道:“太史阑!”
    “殿下……”南徐总督为难地看着他,“按照律例,他省军队确实不能擅自进入战时区域……”
    “你们退往省境!”康王拂袖,“这里本就靠近省境,就隔了一片树林子不是?你们给我退!顺便把树林给砍了!清出道来!只要静海上府敢有异动,你们立即可以过来保护我!”
    “是,是。”南徐总督急忙退后,匆匆整束自己的军队,开始后退。静海上府军默然押送,看见南徐那边砍树也不阻止。康王脸色铁青地瞧着,怒道:“静海上府总将呢?为什么不来参见本王!”
    过了一会,胖墩墩的莫林,如一团肉球滚了过来,老远就施下大礼,“末将参见王爷!”
    康王看他恭谨,才稍稍气平,然而交谈不到几句,又开始烦躁——莫林滑得像河里的鹅卵石,句句都在谦让,却句句都不在实处。
    “啊……殿下您要撤军?嗯嗯……喂,你们那边,西边看守好!”
    “是的是的……殿下您受惊了,是我等行事粗莽……蠢货!这些砍下的树不能给南徐兵带走,这是静海的公有物,登记在册的!”
    “是是,殿下您体谅末将难处……去,安排前锋营在省境处看守!”
    康王怒火满胸——太史阑什么时候把静海的地方军队势力整治得这么听话了?莫林这个老狐狸,竟然敢一边虚应他,一边当着他的面毫不犹豫地赶人!
    “你们……”他脸色煞白,要拿出王爷的威势压人,莫林却飞快地鞠了一个躬,“王爷万安,王爷早点休息,末将去让他们手脚快些,免得耽误您安寝。”一溜烟地跑走了。
    康王无奈,只得站在冷风里望着,本来看见树林砍掉,省境近在咫尺,南徐上府兵一览无余,骑兵随时可来支援,心中稍安。谁知道莫林圆润地跑过去,上了马,扬鞭大叫,“开挖!”
    五千人立即行动,在那片被砍伐的树林中挖了一条长长的坑,坑的长度保证马越不过,正好围住了驿站,莫林一声命令,士兵们将刚才抢下的南徐上府兵砍断的树木扔进坑里,天然的陷阱迅速完成。
    这下虽然近在咫尺,望眼坦途,可南徐的骑兵再也无法迅速过境。步兵来得少,要想救人也没那么利索。
    康王立在原地,浑身发抖,又气又怕——太史阑行事,永远这么凶悍绝情,不留余地。
    当初她还是一个小官时,他就觉得对她有种无力感,现在她一地封疆,手握大军,他在她面前,那种无力感已经变成了深深的恐惧,只是他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殿下!”莫林远远地对他招手大喊,“放心。我等已经受太史大帅之命,接替您的保卫任务。务必保卫您在静海的安全,您请放心地去睡吧!”
    睡得着才怪!
    康王胸口起伏半晌,终于还是狠狠甩袖,一转身进了屋子。
    屋内东堂大殿下还没走,似笑非笑看着他惨白的脸色,道:“如何?你瞧太史阑这人,你想走,她放得过你吗?”
    康王咬牙,此刻怒火满胸,畏惧三分憎恨倒有七分,忽然便认识到太史阑这样的狂人,行事从无顾忌,不会把他这个亲王当回事,保不准马上想杀就杀,他和太史阑诚然你死我活,走到这一步想要全身而退万无可能,犹豫下去倒可能害了自己,倒不如铤而走险试一试。
    “如此。”他森然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东堂大殿下笑了,随即他拍了拍手。
    他身边三五个护卫,都斗篷遮面,十分神秘,其中一人听见这声掌声,缓缓掀开了头顶的风帽。
    康王大惊,“你!”随即目光警惕,“怎么会是他?你怎么能把他带来?他对太史阑……”
    “殿下,少安毋躁。”东堂大殿下笑道,“您再仔细瞧瞧。”
    康王又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对方眼神呆滞,一动不动盯着地面,似乎根本没有认出他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您就不必问了,总之是我东堂之术。总之世子如今已经洗心革面,愿意相助王爷,斩杀太史阑。”东堂大殿下咳嗽一声,笑道,“您不必担心他会背叛。前尘之事,他暂时都已经忘了,现在他的想法,和你我一样。”
    康王半信半疑,犹豫道:“就算是他愿意帮我,太史阑也信任他,可是太史阑身边护卫如云……”
    “此人原本是我东堂参加天授大比的领队,自有他人不能及的异处。”东堂大殿下笑道,“放心。你看我都敢将他带在身边,你还怕什么。”
    康王这才点头,却道:“你有什么安排?”
    东堂大殿下对他招手,康王附耳过去,东堂大殿下低声说了几句,康王惊得一跳,“真的?天哪……”忽然又喜动颜色,“如此甚好!太史阑又多几个弱点!”再听了一阵,点头,随即鄙视地道:“这女人当真无耻之极,竟然未婚生子!”
    “非常人行非常事嘛……”
    两位异国亲王,相对哈哈大笑。
    一旁站立着的脸色雪白的男子,目光慢慢地,闪了一下。
    东堂亲王很快就告辞了,穿上斗篷,掩上风帽,借着夜色掩护,从驿站后的小道离开,康王让驿丞亲自陪着,以防有人盘问,好在莫林的人只是远远守着,并不曾出来干涉。
    康王回到屋子里,刚才目光呆滞的男子已经不见,想必已经隐藏到别处。他慢慢坐下来,沉思片刻,忽然道:“你有什么想法?”
    屋中安安静静,片刻,内室里走出一个人来,扬眉笑道:“我倒觉得那位殿下主意不错。”
    这人一身护卫装扮,乍一看像是康王护卫,此刻一抬头,大嘴大鼻,眼眸锐利,周身气质张狂又凌厉,赫然是西番大将耶律靖南。
    “他虽然给我提供了一个好办法。但我终究不能放心这人。”康王目光闪动,“你得时刻保护在我身边。”
    “那是自然,我亲身远赴他国,刺杀生平仇敌,既然走到了这里,自然不会半途而废。”耶律靖南冷笑,“刚才你就算想走,我也不会同意,我还没见到太史阑呢。”
    康王默然,耶律靖南又道:“你能一路走到如今,我家族给你帮助不少,你和东堂再怎么交联,我们之间谈好的事情可不能有什么更改。”
    “怎么会。”康王笑道,“男儿一言驷马难追。再说西番在西,东堂在南,相隔甚远,便是我和东堂有什么私下协议,也断然影响不了你的利益”。
    耶律靖南默然看他一眼,眼神里微带蔑视。
    他此刻虽然保护依附着康王,内心深处着实对他人品不齿。身为南齐亲王,却没有一日做过对本国有利的事情,整日和敌国勾连,勾了西番勾东堂,不知道下一个他会勾搭谁?大燕?五越?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康王应该打的是四面借兵直逼中枢的主意,先助他杀掉太史阑,挽回当初错失,重新夺回在西番的地位权势,再借他西番之兵逼西北,以东堂之兵逼东南,自己再里应外合,夺取皇位。当然,南齐江山在手了,却也不全了,西北割让西番,东南交托东堂,剩下南齐疆土大半,成就他半幅江山。
    祖业家国在这样的人眼里,不过是用来交换利益的筹码。
    康王也在悄悄看耶律靖南一眼,眼神里浅浅警惕。
    他能在容楚的威胁之下保全自己至今,仅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从流云山庄和容楚太史阑碰了一场之后,他就越发担心自己的安危,为此网罗了更多力量,耶律靖南不过是其中之一。在他看来,以适当的利益交换,换取自己的权位和生存,再合理不过。当初太史阑状告他贪腐,太后勃然大怒,最后还不是靠他这些隐秘盟友的力量使力,将此事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只是象征性处罚,最后还能获得军权?
    而眼前这个耶律靖南,是他用得最为放心的人,因为自北严之战后,耶律家在西番的地位一落千丈,耶律靖南很吃了一些苦头,对太史阑的恨毋庸置疑。而西番国内,对太史阑的警惕,已经超越了昔日容楚,西番国内谋臣分析,等太史阑平定静海,下一个目标,十有八九是西番,因此国内对太史阑下了巨额赏格,丰厚到令人震惊,可谓杀一人,足可荣华一族。
    在这种情况下,耶律靖南无论是为自己雪耻也好,为家族东山再起也好,都必须对太史阑出手。
    “既然如此。”康王看看外头流动不息的火把,下定了决心,“我刚刚听闻了一个消息,这几日我有合适的理由进城,你随我去吧。”
    “好。”耶律靖南顺手拿起桌上酒壶酒杯,斟了两杯酒,“来,殿下,为你我今后宏图伟业,干杯!”
    “干杯!”
    ……
    太史阑睡到半夜,感觉到容楚起身,似乎出去吩咐了什么事情,她勉强睁开眼睛,含糊地问:“嗯?”
    容楚回身,先在暖炉上烘了烘身子,不让自己把冷气带进被窝,才滑进被子,揽住她道,“我让上府军去办些事。”
    “怎么?”
    容楚低笑“让咱们的康王殿下,和东堂团结得更紧密一些。”
    “你这坏人……”太史阑把脑袋往他怀里钻,根本懒得问他到底怎么做。
    “我还可以更坏一些……嗯……你要不要试试……”
    一室春暖。
    ……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1 20:46:29
    第八十章 满月酒与美男计
     更新时间:2013-12-19 8:27:50 本章字数:10407

    太史阑是在一种奇异的感觉催动之下醒来的。
    眼睛虽然闭着,她却能感受到似乎有什么在注视着她,那注视温柔专注,她甚至能感觉到实质的温暖。
    心中熨帖,她知道想必容楚此刻正在偷看她,便也不想睁眼,却听容楚轻轻一笑,随即眼皮子被捏了起来,眼珠一凉,他竟然在往里吹气。
    太史阑反手就去捏他的脸,手指戳到他唇角,他顺势含住,轻轻吮吸,那般细微隐秘的声音,听得她这厚脸皮都红了。
    太史阑把手指抽出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容楚以臂撑床,一手支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太史阑觉得这眼神很眼熟,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原来女儿认真看人时也是这眼神。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
    “这么看我干嘛?”她推开他试图捏她鼻子的手,“我又让你惊艳失神了?”
    “是。”容楚整个人趴过来,懒洋洋地把身子都覆盖在她身上,“我睁开眼就看见如此美人,看得头晕目眩,心生爱慕,热血沸腾,欲振乏力……”
    他只穿着寝衣,露大半光滑胸膛和一只雪白肩膀,如雾晨光里春光诱人,整个人像一匹华丽的雪锦,铺陈在她身上。一大早看见这样的半裸美人,真是对身体意志的强大考验,太史阑的手指又蠢蠢欲动。
    和容楚在一起后,她发现自己的一项恶质爱好,就是对容楚的身体分外有欲望,看见他一点肌肤,就想摸摸捏捏,揉揉弄弄,想压上去或者被他压,颠颠倒倒干点爱干的事儿。
    她想难道自己清教徒的外表下,骨子里其实是四人党里真正的大花痴?景横波是不是该让贤了?
    容楚四肢摊开,很舒服地横趴在她身上,太史阑想着这家伙人前的清贵遥远,越发不能理解此刻这个胡言乱语的无赖当初自己怎么看上的?
    不过看容楚这两天都没有先她起床,每天夜里她都有被人按摩的感受,想必他也累得很,趴就趴呗,又不会再怀孕。
    她伸出手,抱住他的背,拍小狗一样拍他。忽然注意到他的身子有点不自然地微斜,完全避开了她的腹部,心中不由一动。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她想起这事,随口问。
    容楚简单地道:“康王性子怯懦,被逼急了才敢动手,如果我们要想抓他和东堂勾结的证据,必须要逼一逼。”
    太史阑深以为然,她和容楚对于康王能够安然逃过容楚诸多暗手,存活至今,非常不可思议,很明显,康王背后有力量,这力量非同小可,不揪出来怎么能放心?
    “孩子要快满月了……”容楚忽然在她耳边叹息。
    太史阑身子一僵,她当然记得这事,只是当初打算把孩子送往丽京,满月应该在丽京办,她也不想公开自己这两个宝贝。如今孩子在静海,满月之后不久就要离开,她心中不想亏待孩子,又想好好操办,但现在又收到康王来静海的消息,眼瞅着她要出手宰大鱼,大鱼也要张嘴咬她,这时候给孩子做满月,似乎又有不妥,不禁左右为难。
    “满月必须要做。”容楚一锤定音,“康王那边必定已经有了孩子消息,做不做这个满月他都会出手,我们不能再亏欠孩子。”
    太史阑微微有些心酸,也便应了。两人起身,唤奶娘把孩子抱过来,两个孩子还在睡,因为先天不足的关系,两个孩子睡的时候极多,超过普通婴儿,每日也需要洗药澡,一天不洗,叮叮就会更加疲倦模样,当当直接就睁不开眼睛。
    容楚把两只娃娃放在床上,低头认真观察,忽然大惊小怪地道:“太史!快瞧!当当在做鬼脸!”
    太史阑一瞧,儿子眼脸颤动,呼吸急促,小脸向左歪,唇角向右歪,赫然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太史阑“噗”地一声——有其父也必有其子!
    “他是在鄙视我。”容楚愕然研究了半天,“嗯?当当,你这什么意思?”
    一旁的叮叮也睁开眼睛,刚一醒,下意识地追随声音而去,一眼看到容楚,眼睛闪了闪,忽然咧嘴一笑。
    太史阑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一笑,婴儿将近满月时会出现第一次微笑,但弧度很小,只是这皮肤雪白嘴唇嫩红的孩子,这么唇角微微一勾,瞬间光彩照人。
    叮叮,真是个美丽得让人惊叹的孩子。
    容楚身子僵住,连呼吸都瞬间屏住,紧紧盯着女儿,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太史阑,“阑……阑……她……她是不是在笑?”
    “我想应该是的。”太史阑有些吃醋,慢吞吞地答。
    容楚险些扑到女儿身上去,连忙抱起她软声哄:“叮叮乖,叮叮宝,叮叮给爹爹再笑一个!”
    他忍不住轻轻抚摸叮叮吹弹可破的面颊,小丫头立即转头靠向他的掌心,张开粉红的小嘴唇,这是觅食反应,看在容楚眼里,却是他家宝贝女儿乖巧可爱无与伦比,抱住就是一顿猛蹭,难得叮叮脾气确实无与伦比的好,居然没哭,还用小手拍着容楚的脸,小嘴又咧了开来,似乎觉得很有趣。容楚看着女儿花瓣般的嘴唇叹息,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却被太史阑的目光瞪住——孩子太小,看见手指会下意识含住,这不卫生。
    容楚只好笑吟吟抱着女儿坐在床边,手轻轻挠女儿的小脚丫,小丫头嘴角扯着,立即竖起大脚趾,伸开其余四个胖胖的小脚趾,容楚瞧着更加有趣,把女儿小脚丫玩来玩去,一边玩一边正色道:“叮叮,以后不要对爹爹以外的任何男人笑……叮叮,以后不要让爹爹以外的任何男人碰你的脚……”
    太史阑撇撇嘴,很担忧十几年后,叮叮嫁不出去——每个上门求亲的男子,会被她家占有欲超强的老爹给大棒赶出去。
    再转头看看被老爹挤在角落里的当当,太史阑忧伤地把儿子抱了起来,好在儿子向来淡定,对老娘似笑非笑抽了抽嘴角。
    太史阑把儿子放在床上,开始训练他的爬行能力,手指轻轻抵在当当的脚心,果然当当作出向前爬行的动作,但只是动了动胳膊而已。容楚让叮叮也试了试,叮叮还能稍稍向前一点,显然叮叮的体质确实要好一些。
    两人都很珍惜孩子短暂清醒的时间,尽力和他们多相处,多说话,多抚摸,多微笑,做些一个月婴儿应有的训练。
    这些父母的职责,过了这个月,将变得珍贵渺茫,所以此刻,一分一秒也不愿浪费。
    苏亚在庭下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孩子又睡了,抱进内室,才进来回禀,“康王已经启程往静海城来。”
    “很好。”容楚端坐椅上,淡淡微笑,“传出话去,容家双生子,后日做满月。”
    ==
    太史总督要给双生子做满月的消息,旋风一般瞬间传遍了静海。
    每个人对这件事的反应,都是呆若木鸡,接受不能。
    “啊?没听说太史总督嫁人啊,哪来的孩子?”
    “还没成亲,孩子都有了?”
    “是不是传错了,是给朋友家的孩子做满月?”
    “哪能错,静海府尹案头师爷是我表兄,当初他也不信,读了三遍才确定!”
    “……总督真是神人……神人……”
    静海远接外洋,民风相对开放,大部分百姓对这样的事情震惊之后,也就觉得好笑,当然也不乏一些酸儒学究,对此大肆攻击。不过很快又流传出一条信息,说是太史总督和晋国公早有婚约,她一出道就是以国公未婚妻身份出现的,两人其实早已秘密成亲,只是鞑虏未除,何以家为,太史总督心系民生家国,无暇大肆操办而已。说到底,人家这不是私孩子,是为了静海百姓,才不得不委屈自己云云。
    这么一说,众人也早已听闻太史阑和国公府是有那么一段不能不说的故事,顿时口风一变,大肆赞扬太史总督先人后己,先国后家,先百姓后个人的伟大情操。连日里百姓自发前往寺庙烧香为新生儿祈福,又自发前往总督府送鸡蛋,总督府门口每日鸡蛋堆成山,整个前院都飘着一股鸡蛋味。
    也有一些人在暗中欢喜,没想到太史阑竟然有了孩子,有了孩子就是有了弱点,也就等于他们有了机会。
    十月二十,康王带领南徐总督,抵达静海城,莫林率领上府军一路护送。不过太史阑并没有亲自迎接,因为她是产妇,自然不能到人前去,康王殿下再怎么想看太史阑在他面前拜倒,也没法去要求一个产妇。
    整个官场都知道康王来静海是做什么的,都很讶异他灰溜溜来道歉居然也好意思这么大张旗鼓,但康王高调,其余人自然配合。静海按察使及静海府尹,率静海所有官员迎出城外,相当隆重地将康王迎了进来。城内搭彩棚十里,静海官员轮班参见。康王殿下亲切和蔼,尽显皇族泱泱风范,静海官员恭谨守礼,眼神里满满对殿下的敬仰孺慕,会面在和谐、安详、友好的气氛中进行,双方都表达了对和平共建、打造美好家园的共同期许。
    以上为《静海地方志》的官方编发消息,真相其实是这样的:
    康王:“太史阑呢!好大架子!怎么没来迎接本王?”
    静海按察使:“回禀王爷,总督正在……产褥期,怕冲撞贵人,特命我等前来代迎,并代为向王爷致歉。”
    康王:“……为什么给本王安排这样小的房屋?大型驿馆呢!”
    静海府尹:“回禀王爷。总督说静海地小人贫,又正逢战事,庞大军费尚且无力支撑,更无余力为殿下建造新驿馆。本来大人是想号召百姓勒紧裤带,乐捐银两,为殿下造会馆,不过回头一想,殿下身为皇族,向来爱民如子,必定不忍为自身享乐而令百姓增添负担。也必定不愿因此为静海百姓千夫所指。所以新屋未建,以三十年旧会馆供奉。不过大人说了,如果您不嫌弃,总督府将非常荣幸接待王驾入住。总督愿意让出正院大屋,供殿下使用。”
    康王:“男女授受不亲,免了……等等,你们这是什么茶水?怎么都是沫子?”
    静海府尹:“回禀王爷,静海地小人贫,天气炎热,不产茶叶,茶叶在此地是奢侈之物,驿馆中所配茶叶,已经陈放十年以上。原本总督大人想着殿下可能喝不惯陈茶,有心想号召百姓勒紧裤带,乐捐银两,为殿下买茶叶。不过回头一想,殿下身为皇族,向来爱民如子,必定不忍为自身享乐而令百姓增添负担。也必定不愿因此为静海百姓千夫所指。所以新茶未买,以十年陈茶供奉。不过大人说了,如果您不嫌弃,总督府将勒紧裤带为殿下购买茶叶……”
    康王:“免了!本王饿了,用膳!”
    静海府尹:“回禀王爷。静海地小人贫,又正逢战事,兼天气炎热,每天只吃两顿,现在还没到午后开饭时辰……”
    康王:“滚!”
    ……
    十月二十一,总督府为双生子做满月。
    总督府倒谈不上张灯结彩,花红柳绿。一方面太史阑向来是个喜欢清素,不爱花花绿绿;另一方面正逢战事,喜事都要有所收敛。但整个静海城都很热闹,家家户户按照当地风俗,在门楣上挂了一双彩鱼儿,静海以渔为生,鱼在静海传说里有丰美之意,以此祈祷双生孩子康健如意。整个静海官场,更是闻风而动,拒人千里之外的总督大人难得办一次喜事,对于下级来说诚然是个表现的好机会,最起码也可以到大人面前混个脸熟。静海行省各城县主官,都在前一日赶到了静海城,整座城一扫之前的阴霾离乱气氛,连各处客栈都人满为患。
    一大早总督府门前就车水马龙,宾客如云,很多不请自来的小官儿都挤了来,奉上礼物后探头探脑,火虎和苏亚分别主持前后院的接待和护卫,对此早有准备,在前院开了流水席,来送礼的都安排坐下喝茶吃饭,再一批批送走,大多数人并不苛求见一见总督和公子小姐,能在总督府喝一口茶,吃一顿饭,便已经值得回去吹嘘许久。人流一批批进来,再一批批出去,多而不乱,井然有序。
    因为太史阑是女性,很多静海官员都将自己的夫人带来,想去后院求见,顺势拉拉关系。对此,苏亚全部回绝,都请夫人们在暖阁喝茶聊天。众人也没什么说的,太史阑身份特殊,她是整个静海的最高统治者,军政大权一把抓的强悍人物,夫人们想着传说里青面獠牙的女将军,不自觉地腿肚子发抖,都觉得其实不见也罢。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大部分小官员及其妻子都已经离开。剩下的就是静海军政一系的实权人物。折威黄万两夫妇、水军提督乌凯夫妇、上府总将莫林夫妇、静海按察使夫妇、静海府尹夫妇,以及静海城四品以上官员,都由太史阑麾下军官陪着,男人在前厅,女人们在后院花园里赏花。
    夫人们先在暖阁里喝茶,由苏亚沈梅花相陪,苏亚是个冷清人,没什么话说,坐得笔直,众人不敢搭话,沈梅花倒是咋咋呼呼看似热情,偏偏出身太低,说话着三不着两,夫人们问总督大人身子可好?她答“大人好着呢,万万不是你等娇弱女子可比。”夫人们问两位公子小姐可好?她答:“你们送的都是什么礼物?拿来我瞧瞧,可不要再送黄金了,俗!”
    这么三言两语下来,夫人们都觉吃不消,互相使个眼色,便说到花园看花,苏亚和沈梅花也不阻拦,自由她们去了。回头看人走完,各自撇一撇嘴,沈梅花拍拍衣服“谁耐烦伺候这些姑奶奶?”,走人。
    这边夫人们也在撇嘴,眼看花园里四面没人,顿时放松了一早上的压抑谨慎。
    “这也叫花园?”静海府尹的夫人转目四顾,笑道,“听闻总督大人军法治家,如今看来果然是不错的,连府邸都满是军人风格,这花园里,竟然就长了些红葵,连一株精致点的花木都没有。”
    “这有什么奇怪的。”莫林的夫人一笑,“看刚才那两位的行事风格,总督大人府上向来一直就是这么铁血简素的。”
    “是呀,”一位上府副将夫人捏长声调道,“总督大人是元帅,麾下女子也是女将军,自然不是我等娇弱之辈可比,瞧刚才那位沈姑娘谈吐……说起来……”她手帕掩嘴,眼珠一转,低低道,“我家老爷说,观其属下便可知其人。想来我们的总督大人,也是个潇洒恣肆人物。”
    “这话不假。”水师副提督的夫人立即接口笑道,“总督大人的潇洒可是出了名的。听说当初在丽京,她就曾经将晋国公……”她脸色微红,眼波流转,吃吃一笑打住了。
    众人都知道这位夫人新嫁,是丽京人氏,出身丽京高门,最了解京中贵族八卦,一时都来了兴趣,虽然碍着身份不好催促,但都目光灼灼盯着她不语。
    那年轻女子被瞧得脸色更红,心中的成就感却也得到满足,半晌笑吟吟低声道:“也没什么,就是……始乱终弃罢了。”
    众人都一怔,脸上下意识地红了,但红也不知道为什么红,只觉得惊悚,半晌有人悄声道:“……这话说的……有些奇怪,谁始乱终弃了谁?晋国公始乱终弃了总督?”
    “我可没这么说,”那位年轻夫人嘴唇一撇,眼光向内一指,“观其行事风格,该是谁做出来的,还不清楚吗?”
    众人又起了低低惊叹,相互间眼珠子乱飞。这些夫人以前倒是经常聚会的,八卦共享已经成了习惯,自从太史阑来了静海,整顿官场廓清吏治,要求严格手段雷霆,所有静海官员都在她的高压之下战战兢兢,彼此之间再也不敢轻易勾连。夫人们的茶会花会诗会也被迫停止,已经好久没有在一起蜚短流长,早已嘴痒得难忍,好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哪怕是在总督大人府里,也控制不住,顿时惊讶的惊讶,兴奋的兴奋,各自都有些坐立不安。
    何况太史阑来了之后,对政务军务要求极高,官儿们经常加班,难免冷落娇妻,夫人们毕竟不如官员们那么了解太史阑,心中并无太多畏惧,反而很有几分鄙视和不满。
    只有折威元帅黄万两的夫人,那位朴素的,容貌平常的女子,始终含笑不语,坐在一边。众人看她神情穿着,也觉格格不入,并不和她多兜搭。
    此刻静海官场夫人们齐聚一堂,有些是新嫁,众人还不太熟悉,正好趁这机会攀谈,而谈论他人八卦,向来是女人们之间飞快加深感情的重要法宝。
    “也是,”立即又有位年轻夫人道,“现如今总督大人那两个孩子,外头说是未婚生子,各位夫人听说没?”
    这女子容长脸,薄嘴唇,神态精明,众人记得她似乎是静海同知的填房,也是新嫁的。
    “不是说晋国公和总督已经私下成亲了吗?”
    “哪有的事!”副提督夫人立即道,“晋国公府何等门第?国公成亲怎么可能私下进行?国公肯,老国公也不肯啊,所以这话不过是掩人耳目,也就哄骗外头百姓罢了。”
    “姚夫人来自丽京,自然最清楚这些豪门家事。”另一人笑道,“只是如此说来,难道今日满月的这两个孩子,当真是……”
    “未婚生子那是肯定了,咱们的总督大人,行事当真潇洒恣肆,恣肆得很。”那位同知夫人冷笑道,“还有诸位夫人更想不着的呢,听说总督大人身边,优秀男儿可不止一位,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她入幕之宾……”
    这话就严重了,众人变色,无人接口,那同知夫人倒是个浑大胆的模样,似乎并无察觉,只将自己带来的礼盒开开关关,道:“我原本是不知道这些的,我们老爷因为牵头送的礼要写上礼单,不能太重,私下里要我再面送总督大人一些珍奇些的东西。我为了我们老爷的仕途,特地在自己嫁妆里寻了这对羊脂白玉双螭佩来,不过来的路上听了这些事,顿时觉得心中不甘。我这可是我娘给我的传家宝贝,如此送了这样一个女子……”她惺惺作态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娘会不会在地下怨我。”
    众人听她连这话都说了出来,心里嘲笑此人城府浅薄的同时,也觉得有些道理。众人在家中,都是得了自家老爷嘱咐过的,会耐着性子在这没有花的花园赏花,喝那些十分普通的茶,也不过是为了面见太史阑,替自家老爷打打关系牌。礼物都精心准备,随身携带,就等太史阑接见送上,顺便说上几句话。这些礼物,自然都是众人极其珍贵的爱物,原本为了老爷,拿出来倒也心甘情愿,如今听了这些,再看那些礼盒,便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
    这些循规蹈矩的夫人们,不比直接领受太史阑威压,对她十分畏惧的官员,也不比身受海鲨压榨多年得太史阑解救,对她十分爱戴的百姓,她们养在深闺,不受外头风雨世事侵袭,不知太史阑的厉害和她的好,她们以“女训”为人生准则,衡量这世间一切女子,最憎恨行事无矩,践踏礼教的女人。如今这样的女人就在面前,偏偏又是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敢得罪的人物,不仅不敢得罪,等下还要卑躬屈膝给她献礼,顿时大多数人觉得气闷。
    那同知夫人唇角含着一抹笑意,将盒盖开开关关,仿佛自言自语般地道:“哎,我听说太史大人其实不重物欲,也不喜收礼。看她这府邸就知道了,想必也是两袖清风的人物,既然如此,何必送这么重的礼物惹她不快呢?那岂不是吃力不讨好?”
    说完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扬眉一笑,道:“有了!我身上还带着一串小金如意。一极好,拿来送孩子,其实也是极好的!”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串金光闪闪的小玉如意串子,放在了盒子内,把那对珍贵玉佩,交给身边的侍女另行收起。
    她这么带头一做,众人都有些心动,回头一想也是,莫要送了重礼,回头还不落好,要么,换掉?
    人对于心中已有的想法,自然便会为那个想法千方百计找理由来证明其正确,此刻众人心中已经不想送出爱物,便越想越觉得,其实送这么重的礼,是不妥的。
    这些富贵夫人,谁身上都会随身带一大串饰物,出门也会带上一些金银小锞子,用来随时给碰上的小辈打赏,所以要换礼物,是不难的。
    只是当众换礼物吧,实在有点难看,躲到一边去换吧,那也叫欲盖弥彰更难看,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犹豫。
    那位同知夫人眼珠一转,笑道:“我出身不比诸位夫人,小家子气惯了,手头就这点好东西,舍不得。诸位倒是尽可大方的。”说完笑嘻嘻起身,双手拢着那位副将夫人,道:“我瞧瞧妹妹的礼物?想来定然是珍贵无比的。”
    那副将夫人和她熟识的模样,赌气般将盒子一推道:“你瞧便是。确实算得上好东西,是紫玉呢。”
    “哎呀,紫玉有价无市,妹妹你也真舍得。”那同知夫人惊呼,伸手拿起那紫光闪耀的首饰盒,“这么大块紫玉,啧啧……”
    她指甲极长,洁白光润,被玉的紫色映得幽深,折射出一线明光。
    那副将夫人越发不快,哼了一声道:“我们老爷是武将,没什么油水,现在又吃不得空额,为了置办这东西,我多年的体己银子都搭上了。”
    同知夫人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阵,颇有些同情地点头道:“是极,你这衣裳料子虽好,却已经是旧年款式了……”
    那副将夫人脸色一变,同知夫人却忽然笑嘻嘻拈起她的玉佩,道:“妹妹莫生气,我是真心为你好。你何必拿出这样的东西来?她府里今日收了多少好东西,真会放在眼里?你这边倾家荡产,她保不准根本不记得你送了什么。要我看,你这玉佩就甚好,莲花石榴,多子多孙,倒比这首饰盒更适合。”
    副将夫人神情一动,犹犹豫豫地道:“真的好么?”
    其余人有心希望她也把东西换了,当即都道她这玉佩质地精良,图案精美,真真再合适不过。
    当即这副将夫人也换了,众人瞧着,有些人便打开了自己的礼盒,同知夫人似乎是个热心的,挨次地看过去,指指点点给众人建议,她倒还真有些眼光,众人举棋不定到底换什么好的时候,她的看法都能令人满意。
    日光明媚,那女子笑意也明媚,举起的手不住翻弄着各式珠链、玉佩、手镯、锁片……那些黄金珠玉的璀璨的光,被她透亮薄润的指甲四处反射,她的眼光也四处荡漾着,唇角弧度欢快。
    不多时众人多已经换好,因为大家都换了,心里也就没了心障,大家互视一眼,居然还有些共享小秘密的窃喜。
    有人注意到黄元帅夫人没有参与,不禁心中咯噔一声,一回头却没找到黄元帅夫人,再看她已经独自在园中赏花,众人都放了心,想着这位尊贵的夫人,想必拉不下脸来做这事,到那边偷偷换了。又或者看她那寒酸样子,也许本就没带什么值钱礼物,怕在众人面前露出来尴尬,干脆避开,无论是哪种情况,总之都应该不会将今日事传扬出去。
    众人放下心,又开始喝茶聊天,盘算着时辰也该开饭,却迟迟等不到消息,不禁都有些焦躁,也有些人消息灵通,便说听说康王殿下已经到了静海,或许总督府是在等康王消息也说不定,当即一群女人又开始议论起康王的八卦。
    正说着,忽然啪地一声响,众人转头,便看见花池后的暖阁有扇窗户动了动。似乎刚刚被人关紧,又没有关好。
    众人都一惊,面面相觑——难道刚才那些事儿那些话,都被人听见了?
    等了一会又没动静,众人想着可能是风吹的,都将目光转开,忽然有人“咦”了一声,目光落在了那边花池之下。
    众人看过去,忽然静默无声。
    花池边,不知何时多了条人影,是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珍珠色锦袍,玉带金冠,一头鸦青的长发披在肩上,远望如锦。
    他正微微倾身,负手看花池中的红鲤,半边侧脸轮廓精美,言语难述,日光跳跃在他额前,泛出玉光温润。
    风过,几朵浅红的大丽花扑入他的雪色衣襟,他伸手轻轻一推,手指如玉如琢,骨节分明,极美好的线条,而那般轻轻一让的姿态,像飞雪让过了清风,在天地在微微一顿,风姿冉冉。
    他黛青的长眉一掠,眼波在天地山水中流动,四面便似风也停,香四散,而花失色。
    郁郁青树,艳艳繁花,而他一色如雪,清若流泉。耀目得令人窒息,却又不觉咄咄逼人。
    夫人们的呼吸,也在一瞬间窒住。
    有生之年,未曾见风采如此者。
    自丽京初嫁来的那位副将夫人微微皱起眉,隐约觉得这男子侧影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此刻众人失神,都直着脖子望那男子,眼看他稍稍停留,便转身而去,珍珠白的衣袂,似月光似雪,卷过人们的视野。
    众人不禁怅然若失,却也不是心中有什么邪念,只是人性天生追逐极致之美,见着这般容颜风采,下意识地想多看几眼。
    一时四面无声,所有人都在失神,那一刻便是有人来偷了礼盒,想必也无人知道。
    等到众人回神,便看见黄元帅夫人已经回来,身边还伴了一位女子,众人一开始以为是太史阑府中负责招待的女将,仔细一看却是个陌生女子。
    女子穿一身深蓝色长袍,式样有些像番服,却没有系腰带,蓝色袍子飘飘洒洒,按说应给人感觉很潇洒,可众人都觉得,这个人,依然是整肃的,严峻的。
    女子个子高挑,面色有些微白,并不算气色很好,甚至微微有些憔悴,可那双细长乌黑的眼睛转过来的时候,众人忽然都觉得心中一凛。
    “这位是……”当即有人提出疑问。
    黄元帅夫人笑道:“刚在园子里碰见的姐妹,便邀了来一起聊聊。”
    那女子很随意地坐下,对众人点了点头,一笑不语。
    众人便以为也是哪位官员的夫人,瞧那性子也是个木讷的,难怪和黄元帅夫人说得来,便不再理会,自己说话。
    不例外地,又说到总督大人的风流轶事,那位丽京高门出身的副将夫人,虽然是个大门不出的庶女,八卦倒还灵通,不仅倒腾出了太史阑和晋国公的事儿,还有太史阑和晋国公府大管家不得不说的事儿,以及太史阑和东堂世子不得不说的事儿。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1 20:46:46
     第八十一章 婚书现世
     更新时间:2013-12-20 8:32:36 本章字数:10119

    这些八卦,无论当事人身份还是内涵,都足够轰动——国公府的女主人,和奴仆管家勾搭,或者说国家元帅,和异国世子有奸情……无论哪种,都是传奇暧昧话本子的绝好题材,足可以让三流说书先生在酒楼里骗一个月的钱。
    夫人们听得惊叹连连,目光灼灼,惊诧之余越发鄙视,越发觉得自己换掉礼物的做法,当真再正确不过。
    说着说着,不可避免地开始讨论太史阑的个人魅力,何以能令如此之多的优秀男子前赴后继,当即有人道:“听闻她也不过是中人之姿……想必女子功勋伟业,也算一种吸引人的奇特之处,才令这许多英才折腰?”
    又有人嗤笑一声道:“女子无才才是德。咱们闺阁女子,首重品行,次重才貌,什么时候谈起功勋伟业来了?闺中女子出门尚且纬纱遮面,何况这马上作战,朝堂为官,和男子同行同食?此等放纵行径,怎么会被视为珍异之处?要我看,十有八九,是靠总督大人手腕强势,另有镇服之道吧?”
    这话说得含蓄,众人却都浮想联翩,几个年轻点的低低笑起来,年长些的偏转头当作没听见,有人看见黄夫人低眉垂目,又见她有意无意,看了那蓝衣女子一眼。
    蓝衣女子靠在亭栏上,双手抱胸,似听非听,脸上无喜无怒,只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瞳仁深黑。
    有人看着她脸上神情,忽觉不安,便不再参与八卦,不过其余人倒是越说越来劲,连这里是何处都已经忘记。
    “说起来,”有人笑道,“都说晋国公芝兰玉树,是丽京第一美人。容家有子,洵美且异的歌儿,咱们在静海也听了一耳朵,却不知该是何等样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如何便中意了咱们的总督大人,连这未婚生子的事儿也一声不出,真真是好性子。”
    “朝中人倒从无说这位国公好性子的,说他难缠的倒有一大把。”副将夫人撇撇嘴,“我多年前曾远远见过国公一面。”
    众人都来了兴趣,却不好开口相问,那同知夫人笑道:“不知和方才那池边男子,比起来如何。”
    众人顿时都露出向往神情,又有些不赞同,只觉得刚才那人直如谪仙的风貌,和所谓难缠风马牛不相及,晋国公定然是万万不能及的。
    副将夫人倒听得心头一震,这才想起了刚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顿时脸上变色。
    有人没察觉她的不对劲,犹自笑道:“自然不会是同一类,话说回来,这是总督府后院,怎么会有外男?难道……”
    众人又开始咳嗽,人群里不知道谁,低低地道:“不会是偷养的……”
    又不知道谁,严厉地咳嗽一声,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反应过来这毕竟是总督府,如此大胆议论终究不妥,众人左顾右盼,看花的看花,吃茶的吃茶。
    正等得不耐烦,前头微微有些喧哗,众夫人打发侍女去打听,不多时总督府的人来说,康王殿下已经驾临前院,让所有夫人们前去拜见,顺便就在前厅领了宴席。众人都极其兴奋,纷纷起身,有人无意中往先前那个角落看了一眼,却发现蓝衣女子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也没人在意,夫人们款款往前厅去,总督府的议事大厅已经拆掉了一面墙,和当初的太史阑的饭厅连在一起,十分宽敞,足可放下数十席,现在中间隔了一长排的屏风,用以区分男女席。
    康王已经下了轿,和南徐总督在议事厅内,由静海一众官员相陪。二五营和苍阑军的军官们也都在,坐了满满一厅。
    康王和太史阑的恩怨,天下皆知。康王此行目的,景泰蓝也早已廷寄公文发布,也是全官场皆知。众人对于康王竟然会选择在这么公开的时候来太史阑这里,都非常惊讶。
    好歹他是亲王,正常情况下为了面子,悄悄应个景也就说得过去了,何必自己将自己置于这样尴尬的境地?
    所谓事有反常必有妖,久经宦海的官儿们都嗅出味道不对,都拎着心相陪。
    二五营和苍阑军的军官们,却都大咧咧不以为然,眼看康王不喝总督府的茶,喝自己带来的茶,不用总督府的仆人,用自己带来的护卫,时时处处都小命要紧的模样,眼神里毫不掩饰对这位亲王的鄙视。
    康王自己倒从容,十分亲切地和官员们寒暄,只是他今日穿得似乎特别的臃肿,静海冬天不算冷,他却像在袍子里裹了好几层,以至于看起来有些累赘,他自坐下后,动作幅度也显得小,着实显得有点穿多了。
    夫人们此时来到前厅,隔着屏风拜倒一地给康王请安,康王不过随意摆了摆手,眼神有意无意在屏风后扫过,不过屏风后露出的只是各色锦绣裙摆,实在也看不出谁是谁。
    茶过三巡,酒席未上,日头已经过午,康王反反复复和众官员夸了很多遍“太史总督忠心为国,本王特地前来嘉赏”之后,终于也不耐烦了,忽然眉毛一挑,道:“虽说太史总督情形特殊,本王特意免了她的迎接之礼,但如今本王亲来贺她喜事,如何她至今迟迟不见?当真视本王,视皇家于无物么!”
    话音未落,远远一声传报响彻众人耳膜,“援海军元帅、一等伯爵、静海总督领御前带刀行走太史阑,到——”
    砰地一声巨响,似是巨人脚掌踏地,整个地面都微微一震,惊得康王等人吓了一跳,一回头便见所有二五营和苍阑军军官都已经离位,笔直肃立相迎,站起时身上金属搭扣碰撞作响,也是齐刷刷一声。
    康王的小白脸抽了抽——刚才这些军官看见他,都远远没这么恭敬!
    与此同时,整个厅中侍应的仆佣,也齐齐转身,站得笔直,面向太史阑即将到来的方向。
    透过半开的槅扇门,众人看见庭院里刚才还川流不息,笑脸迎人的护卫们,忽然都立定,站直,站成笔直的一条线,侧身向传报方向。
    整座热闹府邸,因为一个人的到来,忽然安静、严谨、整齐、肃杀,刚才还从容和缓的气氛,忽然绷紧,一股真正属于铁血战场的凝重气息,笼罩整座巍巍府邸。
    大多数人都被震住,不由自主慌忙离座而起,折威黄元帅等几名宿将眼神一闪,神情更加凝重。
    这些老将看得比别人清楚,看出这一场面不是故意安排,完全是总督府平日的状态。难得总督府从自如迎客,到军容严整,转换得如此自然。此时众人才看出,府中所有招呼迎客,前后侍应的人,全都是上过战场的兵。
    这样的府邸,会让人觉得森然如铁,凛然不可破。
    康王的脸色很阴沉,他觉得太史阑真是越来越嚣张了,想起一年前她不过是个昭阳小代府尹,顿时觉得老天无眼,令小人得志。
    屏风后的夫人们更加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都颤颤巍巍退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等待着那传奇女子的到来。
    随即她们听见脚步声,是从她们这一侧的门响起,想必总督大人会从她们这边先过去,总督大人是女子,没什么这方面的顾忌。
    有人偷偷地抬起眼角,看见一排精壮的护卫大步前行,中间一个女子,负手慢慢行来。
    四面士兵林立,军容威严,前呼后拥,只有她一人,姿态从容,然依旧令人觉得凛然。
    那一角蓝色的衣袍……
    眼角余光扫到那衣服的夫人们,心中一震,霍然抬头。
    随即她们齐齐瞪大了眼睛。
    ……
    前呼后拥从容行来的,不就是刚才那坐在一边听闲话的女子?
    夫人们目瞪口呆,浑身发凉,想到刚才她们的闲话全部被当事人听去,顿觉恨不得有一个地洞可钻。
    再一想她们那些充满妒意中伤,满是人身攻击的闲话内容,更加恨不得自己这张嘴没生出来过。
    啪的一声,那副将夫人惊慌太过,身子向后一仰,袖子扫到茶盏,茶盏落地粉碎,声音尖利刺耳,所有人禁不住又都颤了颤。那女子瑟瑟发抖,站在原地惊慌失措,但没人去扶她,也没人开口解围,所有人都拼命低头,压低呼吸,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壁里,好不让总督大人注意到。
    大部分人则在庆幸,先前换礼物的时候好歹这位总督不在,否则现在就算换也已经来不及。
    换礼物的事情如果被发现,不仅脸丢大了,还会直接影响老爷仕途。如今不过是妇人闲话,虽然难听,但一句“妇人家没见识”事后赔罪,想必总督大人这等人物,也不好揪着不放。
    众人虽然这么想,但心中难免忐忑不安。眼瞧着太史阑蓝色的袍角掠过。她一路行来,眼角也没看这些人一眼,面对众位夫人的低声请安,只淡淡道:“请起,有劳诸位夫人久候。”
    众人听着她简练疏离语气,心头发紧,都呐呐谦虚,紧张得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太史阑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转,回头对身后人道:“苏亚梅花,你们不必过去了,就陪夫人们在此地坐坐吧。”
    众人这才发现,太史阑身后,苏亚和沈梅花一人抱着一个襁褓,左边粉红右边粉蓝,很明显就是总督家的双胞胎了。
    这要换寻常人家,此时亲友想必一拥而上,看孩子送礼物热闹着。如果没有先前那一出,这些人也多少要凑上去谄媚,但现在谁敢?都贴墙站着,眼睁睁地望着,只看见两个绒布襁褓的边缘,连孩子的脸都瞧不着。
    苏亚和沈梅花也不靠近诸人,自在靠窗的一边坐了,立即有三四个护卫过去,将接近她们的路堵住。
    夫人们只得归位,人群里,有目光不断滴溜溜地扫向两个孩子。
    那边太史阑直接去了正厅,遥遥对康王施礼:“静海总督太史阑,见过康王殿下。”
    她不过微微一躬身,康王竖起眼睛,正要挑剔她的礼节,太史阑已经上前一步,唇角一扯,道:“卑职现今颇有些不方便,不敢太过接近王驾,如果殿下不介意,卑职上前来趋奉可好?”
    康王脸皮一抽搐,立即便想起这女人的凶猛之处,这要硬拎她上前来,只怕她顺手便从怀中抽刀来砍也未可知,急忙身子向后一缩,冷然道:“既然身子不便,也就罢了。”
    他缩在几个护卫身后,他的护卫自从他进府,跟随他一步不离,铁塔似地将他和其余人隔开,这些人面容僵木,显然是戴了面具的。
    太史阑并没有多看这些护卫一眼,自顾自坐了,接受静海官员的道喜和参拜。
    康王斜睨着她,问:“如何不见新生儿?”
    太史阑扯扯唇角,“此地气味混浊,恐伤及孩子。”她说着气味混浊,眼神只盯着康王,言下之意就是他混浊,康王给她的直白眼神气得脸色发青,冷冷道:“对了,说起新生儿,怎么不见他们的父亲?”
    室内一静,众人脸上神色古怪,康王不等众人回答,已转身对所有人笑道:“本王国务缠身,实在忙糊涂了,怎么忽然想不起来,新生儿的父亲是谁?诸位同僚想必比本王清楚,不妨对本王分解一二?”
    这下屋内更是安静,连屏风后夫人们都屏住呼吸,静海的官员们头垂到了胸口,坚决只盯青砖地面。
    只有坐在康王身侧的黄万两笑道:“太史大人在丽京早已低调成亲,想必静海如今有战事,夫君往来不便,王爷回丽京或有机会相见。”
    “哦?”康王眼角瞟过去,“是谁呢?黄元帅说的不会是晋国公吧?这不对吧?晋国公何等门第,他成亲,按说该是皇室指婚,就算不是皇室指婚,也应该风光大办,宴请同僚,足可堪为轰动丽京的大事。本王怎么没有听见一点风声?这等喜事,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吧?本王好像也没听说国公府喜添贵子……”他身子向后一靠,恍然道:“难道元帅您指的另有其人?啊,不会是那个什么……”他装模作样用手指顶下巴思考,“晋国公府的那位厉害管家?或者……东堂的那位神奇世子?”
    屋内更加寂静,落针可闻,淡淡日光下众人脸色发白——知道康王和总督不对付,没想到这么不对付,不对付到了连官场上起码的虚伪礼仪面具都撕掉,一碰面就火花四溅,无所不用其极。
    偏偏他们夹在中间,一个是当朝唯一的亲王,一个是声势煊赫的顶头上司,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应和谁都不是,在康王的目光扫射下如坐针毡,大恨自己今日为什么要来攀附总督,早知道送个礼来也就罢了。
    太史阑坐在康王的斜对面,手指敲着桌面,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殿下,我以为您会记得,您今日的来意。”
    “本王今日的来意,就是贺你的双生子满月之礼。”康王笑眯眯地道,“至于本王身负的皇命,可没说必须哪天去做。本王不想在你的好日子,拿那些煞风景的事情影响气氛,你说是也不是?”
    “哦,”太史阑道,“卑职觉得,这事儿一点也不煞风景,甚至很能给卑职锦上添花。想起来都是倍有面子的事,王爷不如成全卑职,就在今日让卑职双喜临门如何?”
    “是吗?也许那事儿于你,确实是小人得志,加倍欢喜。”康王眉间似有煞气,重重地道,“但就怕乐极生悲,福兮祸所伏!”
    “是吗?”太史阑在椅子中舒展身体,淡淡斜睨着他,“想让我乐极生悲的人很多,但最后往往都是他们悲极无乐。”
    隔着屏风不知哪家夫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康王恼怒地瞪了那边一眼,冷哼一声。
    他就知道斗嘴也斗不赢太史阑!
    还不如紧抓住机会,多羞辱几句也好。
    “何必为此争执,让诸位同僚看笑话?”康王注视着太史阑,忽然又换了笑脸孔,“本王不过是怕你承担不起而已。”
    “那不劳殿下费心,陛下既然有令,自然是觉得卑职完全承担得起。”
    “德行有亏者,如何能令王者折腰?”康王嘴角笑容越发不屑,“就凭你未婚生子,夫君不详,就已经不配跻身于众臣之列。你居然还有脸公开操办私生子满月,身为封疆大吏,国家股肱,却作出这等不知羞耻自甘下贱之事,真是让我等羞与为伍。稍后本王会上书朝廷弹劾你,想必众臣定然不齿,陛下改变主意,下诏罢你也不过就是指日之间的事,本王还是等待陛下的后诏为好,免得今日代陛下致了歉,明日就接到你的查办文书,还得你加倍给本王把头磕回来,你说是不是?”
    ……
    隔间里刚才一位年轻夫人笑了一声,随即明白失口,赶紧捂住了嘴,周围几位老成些的夫人对她看了一眼,都含笑站起身,对苏亚沈梅花道:“不知可不可以看看少爷小姐,我等也好沾些福气。”
    苏亚不说话,沈梅花笑嘻嘻地道:“孩子娇嫩,前两天又受了些风寒,大夫说不适宜身处气味混浊的人群,大人觉得孩子不抱出来有些不敬,所以还是让我们带了来,只是不方便围观,各位就这么瞧瞧便好了。”
    她说到“气味混浊”时,宽眉下的眼睛笑嘻嘻地在整个人群扫视一圈,大部分人脸色都涨红了。
    静海同知那位灵活的夫人却在笑,上前走了两步,在离两个孩子还有相当远的一截距离停了下来,笑道:“姑娘说得对极。孩子身子娇弱,万万不能被我等浊气所染。不过我们既然来了,这样回去,万一亲友问起总督大人公子小姐模样,我等完全答不出来,似乎也有不妥。我等的颜面自然不算什么,只是怕别人误会总督大人不近人情。如此,我就站在这里,姑娘把襁褓稍稍向下放一放,我们远远瞧一眼公子小姐的福相,可好。”
    她侃侃而言,口齿灵活,笑容亲切,人也生得娇俏精神,一双洁白圆润的手指轻轻搁在颊边,指甲晶莹,衬得眼波灵动,看着便让人喜欢。
    沈梅花瞧着她,脸色似乎也有松动,手下意识向下移动。那女子笑看着,搁在颊边的手指,状似无意掠过发鬓。
    忽然一个声音道:“夫人真会说话。”随即一双手伸过来,顺手便把沈梅花怀中的男孩子接过去。
    顿了顿那人又道:“未曾想到静海一位同知的夫人,竟然也有如此口齿。”
    苏亚和沈梅花赶紧站起。
    屋内夫人们眼睛亮了,眼前人珍珠袍袂,长眉入鬓,眼眸如水,不是刚才那池边美男是谁?
    苏亚和沈梅花已经躬身,“国公。”
    这一声又如惊雷,劈得所有人再次呆若木鸡,那同知夫人赶紧垂下手,退后一步,又一步。
    愣了好半晌,夫人们才参差不齐地给容楚请安,容楚一手抱一个孩子,造型滑稽动作熟练,只淡淡颔首为礼。众人瞧着他神情风采,心中暗暗叫苦,先前讨论太史阑“私生子”八卦最欢的那几个,早已躲入人群背后,生怕被容楚瞧见。
    几个年轻些的夫人神色黯然,她们先前看见容楚,虽然嘴上不敢多谈,但心头难免沉迷挂记,此刻知道是容楚,顿觉天地一灰,又羡又妒又不明白地,看了隔间太史阑的背影一眼。
    人群思潮汹涌,容楚却只盯着那同知夫人,笑道:“这位夫人对犬子小女似乎很有兴趣?上前来在我手中观看可好?”
    那同知夫人立即垂首裣衽,“奴家不敢僭越。”
    她此刻老老实实,一句不肯多说,刚才的伶牙俐齿都不见了。
    容楚看她一眼,微微点头,并不多说,抱着一双儿女,绕过屏风,走向正厅。
    正厅里还在斗嘴,康王揪着所谓太史阑的“不检点”,大肆挞伐,“……要本王今日代陛下致歉也不是不能,不过太史总督最好先‘日三省吾身’,先看看自己有无私德不谨之处,再来对他人有所要求。自身不立何以胜人?你一个罔顾礼教未婚生子的女人,有何资格要求本王折腰……”
    “谁说她未婚生子了?”
    声音带笑,听在康王耳中却好比魔兽在吼,他一转头,瞪着立在屏风口的人,脸色唰一下白了。
    在座的官员有部分人赶紧站起,黄万两当先作揖,笑道:“国公果然在。”
    其余人火烧屁股一般跳起来,乱七八糟一阵请安,一边请安一边神色惶惶四处看,不知道今日这局该怎么收场,会不会牵连他们这些无辜。
    康王抓住太史总督私德拼命骂,口口声声她未婚生子,夫君不详,如今那位传言中的“夫君”竟然就在府中,看这样子也是掐准时辰出现的,来者不善啊来者不善。
    爱看热闹的,如黄万两等则眯着眼睛,兴致盎然——每次都是老子吃瘪,现在轮到你康王啦。太史阑和容楚,一个霸狠一个奸坏,这两个今日凑在一起?好戏!
    容楚笑吟吟站在隔间口,左手粉红襁褓右手粉蓝襁褓,造型充满违和感,不过此时没人敢笑,康王尽顾着生气了。
    “容楚——”他冷冷盯着容楚,声音几乎从齿缝里迸出来,“果然是你。”
    他这话的意思,只有容楚和他懂,他指的是出京一路的暗袭,让他很吃了一些苦头,如果不是他身边聚集了太多力量,各出能人保护,他未必有命到静海。
    相比于康王的青面獠牙,容楚是一贯的微笑雍容,看似亲切实则高贵,微微一躬身道:“见过殿下。殿下说得不错,当然应该是我,我的孩子办满月,我怎么能不在呢。”
    众人又嗡地一声,心中大石落地的同时也隐隐有些小激动——好戏啊!一来就卯上了啊!卯上了啊!
    一堆人赶紧又给容楚贺喜,容楚含笑捧着他家宝贝,站得远远地轻轻颠着襁褓,道:“怎么样?我女儿美貌吧?我儿子强壮吧?”
    众人伸头垫脚拉脖子,死活看不见小小姐如何“美貌”,小少爷如何“强壮”,那两只紧紧兜在容楚胳膊里,连根毛都看不见。
    看不见还得违心连连点头,“是是!美貌之极!强壮之极!”
    “下官从未见过如此美貌强壮的婴儿!”
    “果然不愧是晋国公和太史总督的儿女,不同凡响,不同凡响啊!”
    两个孩子被人声吵醒,心有灵犀般同时大哭,众人又赞,“果然不同凡响!哭声洪亮,中气十足,哭得也不同凡响!”
    太史阑险些喷出口中茶,淡定地抹抹嘴角,抱过儿子,哄了哄,容楚抱着女儿在她身边坐下。满满一厅的官员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诡异感。
    很难想象以奸坏深沉著名的晋国公,和冷峻凶悍的太史总督,会有这么双双抱着孩子出现的滑稽造型,这两人凑在一起本就令人无语,如今这样一手一个娃坐在一起更让人顿觉天地失真。
    不过看久了,官员们忽然觉得,这样的国公看起来很人间,这样的总督看起来也多了几分女人味,这样淡淡微笑的两个人,他们美貌,聪明,身居高位,聚少离多,各掌这国家一方天地权柄,分开是人间砥柱,这样安然抱着孩子坐在一起,却又令人瞧着安适养眼,只觉岁月静好,万象从容。
    众人瞧着觉得好,康王瞧着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成亲得早,如今连侍妾都已经有了一大堆,但子嗣上却和他哥哥一样,相当艰难,至今不过两个女儿,还都资质不佳。其实他心里也明白造成这种情况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肥水都流了外人田,外人那田又过于干涸霸道,不允许他甘露普降,以至于他肥了别人的田却荒了自己的地,到现在连个继承人都没捞着。
    哦,他本来该有继承人的,一个伟大的,超越他现今的继承人,也正因为有那个继承人,所以他心甘情愿地荒废了自己的田地,就算只有两个女儿也无所谓。谁知道那个无比珍贵的种子,那个寄托他未来全部希望的宝贝,却又毁在眼前两个人手中。
    这两个卑鄙无耻丧尽天良的人,毁了他的希望,怎么还配有自己的孩子,还是一胎两个,一男一女!
    他们怎么配有这样的福气?
    此刻看着对面,满脸光彩,满足微笑的那一对男女,康王心中的怨恨便如潮水,滚滚将他淹没。
    最不该得到幸福的人在幸福,而他空有王爵,却如此无奈,满腹不能言说的心酸辛苦!
    “啪。”地一声,他重重搁下茶杯,瓷底接触的清脆声音,将厅中潮涌的谀辞切断。
    满堂一静。太史阑哄着儿子头也不抬,容楚抱着女儿,淡淡看来。
    “哦,殿下提醒了我,我差点有话忘记说。”他道,“在下今日来此,是向诸位说明。容昭容晟,是我容楚的孩子,国公府已经着手准备将他们纳入族谱。另外,我和太史阑早有婚约,当初因为静海战事,太史阑先国后家,未及大宴操办便赶赴战场,不过是事急从权。等静海平定,百姓安居之后,我们晋国公府,自然要遍请同僚,好生补办婚宴,届时静海这边也会安排喜宴,还请诸位同僚不吝光降。”
    众人顿时又是一阵纷纷恭喜,人群中有人眼光闪了闪。
    容楚听着众人虽说都在恭喜,语气却未必恳切,心里也明白众人想法——这理由乍一听合理其实牵强,晋国公府和太史总督联姻是何等大事,再急也不至于来不及办场婚酒。就算来不及,私下小范围请亲友都是应该的,那么消息就会传出来,这样才能算过了明路,太史阑生子才不会被诟病。如今一点消息都没有,说明之前根本没有办过婚事。众人心里都明白这个道理,现在只不过是给他面子,不敢当面驳斥罢了。
    这些人这样想,民间大多数人,自然也这样想。
    他转头看看太史阑,太史阑专心哄儿子,头都不抬,很明显她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但太史阑不在乎,他却不能不在乎,就算她视名誉口碑如空气,他也该为她营造良好空气。
    有些东西,现在可以拿出来了。
    容楚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张红封纸,托在手中,笑道:“此事有证,婚书在此。”
    他抽出红封纸的时候,袖子里还带出另一张差不多格式的纸,随即他塞了回去,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到。
    太史阑听见婚书二字,霍然抬头,眼神惊愕。
    周八将婚书托了过去,展示一圈,这回众人正经了脸色,仔细看过,确实这是一份有官方认定,有地保人证,完全合乎程序规则的婚书,按照南齐律例,只要有这婚书,就算没有办喜酒,也已经成为合法夫妻。而且这婚书签的时日极早,居然去年春就已经签订,看来当初传言太史阑是容楚未婚妻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妻子了。
    有人诧然道:“合证人:李家村李二……敢问这位是……”
    婚书上的证人,一般请德高望重的耄老签字,以晋国公的身份,证人最起码也是三公左右级别,众人想来想去,却完全想不起来朝中有姓李,行二,出身乡村的高官。
    “哦。”容楚正色道,“此人虽然不在朝中任职。但身在山野,心系天下。人品高洁,松鹤之姿。更兼身具特殊才能之一代大师……”
    众人恍然,频频点头。是极,以国公府的地位,不需要煊赫的证人来锦上添花。山野高士,更合这样富贵人家的胃口。
    容楚神情正经——他可没说谎,人家确实是大师。
    诈骗大师也。
    太史阑看着众人脸色,更诧异——这是婚书?真的是婚书?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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