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顶部
admin 16管理员

此人很懒,什么也没有留下

  • 突出贡献

    长期对论坛的繁荣而不断努力,或多次提出建设性意见
  • 荣誉管理

    曾经为论坛做出突出贡献目前已离职的版主
  • 发帖34902
  • 主题12445
  • 粉丝52
  • 关注0
大家都在看
相关推荐
开启左侧

《醉卧红尘梦未醒之三生石》有缘人 [完结]

[复制链接]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2 20:10:29
  所以说,既然明明是气窄量浅,就不要故作大方,否则只能平白无故,落得个多愁多病身。
  
  楚楚待在广寒苑内,若不是有一干侍儿弹奏解闷,真当要闷出病来。谁晓得这个华贵君怎么这么弱不禁风,她又不是要抢他的风头,夺他的宠爱,不过一出贵妃醉酒,他竟然于那夜开始,卧病在床,据说高烧不退,急得女帝在月下苑奔进奔出,连朝政都无心去理。此事明明跟她无干,谁知道偏被外界编排为楚侍君与华贵君争宠,因楚侍君奇淫巧技,占了上风,使得华贵君备受冷落,一气之下,缠绵病榻。楚天行夜夜爬墙来与她私会,将这些传言说给她听,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诺高的宫墙,警卫看起来也极森严,竟然也任由他顶着一张小楼的面孔,昼伏夜出,夜夜与她纠缠,犹如狐仙精怪,简直不堪其扰。好在那铁人凤闻得此讯,极为高兴,当下痛快地签发了过关文牒。因单君逸与其暗部接上了头,一切准备就绪,几人商议之后,决定采纳楚楚的意见,先行开拔,欧阳霏将辟邪及大部分兵马留下,单君逸则将石康及电部都留下来接应楚楚,一众人准备了穿越沙漠所必需的水囊、干粮、药物等必需品,当然还带了一瞎一瘸两个向导,准备上路。
  
  照楚天行的意思,本执意要留下来与楚楚一同上路。但楚楚每晚都被他搅得头晕脑胀,差点没有四肢发软,哪里肯依,当即甜言蜜语,只说少华稚嫩,君逸身边缺了得力之人,若是无人照看,她实在放心不下。楚天行拗她不过,开始还含醋拈酸,怪她只将别人放在心上,耳鬓厮磨到后来,便一口应承下来,甚至笑道:“你同我放心,古人云一诺千金,天行没别的本事,倒还懂得这个道理。就算要死,天行必然死在他们两个前头,如何?”慌得楚楚急急去捂他的嘴,连呸了他好几口,向诸神都祷告了遍,才放心让他走了。
  
  数数日子,他们应该在今晚上路。楚天行已经说过,他今晚要做准备,不会再来。而欧阳霏大模大样,摆足皇亲国戚的样子,领了一干俊俏兄弟,已在今早到宫内谢恩过了,据说被封了文献公,足蹬官靴,腰缠金带,威风得很,还隔帘参拜于她,煞有其事,叮嘱她要一心一意服侍女帝,早日开枝散叶,也来个夫凭女贵云云。害得她险些没被口水呛着,几个夫郎,都隔帘向她窥看,见得她气色红润,个个面有笑意,听得此语,都忍俊不禁,可怜涵真这个老实头子,想笑又不敢笑,一张俊脸生生憋成通红。欧阳霏还要转头对女官解释道:“我这些兄弟们面皮薄,不习惯在人前说话,却要麻烦大人暂且屏退左右。”那女官直直看着左右秀色,半晌才理会过来,红着脸领着众人去了。
  
  大家围拢过来,对着楚楚,不免又是一番叮咛。萧宁远在人前,从来潇洒大度,只淡淡说了一句,便让到一边。少华将她抱得一抱,红着脸退了开去。楚天行笑得最是邪门,左顾右盼,大赞此地甚是幽雅,风水极好,劝她安心修养,择时脱身,似乎忘了自己早上刚刚从这里蹑手蹑脚溜出去。张涵真张了张嘴,本来要说什么,看了看一旁的单君逸,不由抿紧了嘴,只握着她的手摇了摇,说了句:“万事小心,稍安勿躁!”也红着脸退开。最后单君逸上来,不管众人在场,伸出手来死死箍紧她,只勒得她险些透不过气来,在她耳边低低道:“等我!”又突然放手,若无其事般走了开去。
  
  隔了好久,便有人大力敲门,随即欧阳霏的脑袋探进来,东张西望一番,才笑道:“瞧我这姐姐多么识趣!”这才收了笑意,跟楚楚说道,七日后便是漂沙国的祭水节,届时宫门大开,放宫人出宫与家人团聚。女帝也会沐浴斋戒三日后,亲自到神女坛中祭祀,她便可易容成楼总管的模样,大摇大摆从此地脱身。辟邪和石康,都会在城外与她汇合,然后护送她进入塔马沙漠。脱身时机来得这么快,乐得楚楚喜上眉梢,忙不迭应了。几房夫婿大概均已知晓,含笑往她身上再仔细打量了番,确定无碍,便跟了欧阳霏出宫去了。
  
  他们既然都安全离开,自己又离开有望,楚楚心下也放松很多,愈加笑容鲜妍,手指在弦上飞舞,便飞开一串错落有致的徽调。宫人都感觉到她的好心情,也抿嘴而笑,楚楚心想这些宫人服侍她甚为周到,难得相聚一场,决定投其所好,留下几阙曲子权作纪念,想得一想,含笑道:“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望着窗外淡淡月光,手在七弦上一动,已挑起了一个新调。
  
  但听琴声幽幽,在空旷的宫室中回旋而起,曲调哀怨,似乎呜咽不尽,欲纵还敛,更觉凄凉。宫人听了此曲,只觉得仿佛置身于肃冬之中,一夜之间,百花谢尽,万木凋零。
  
  只听歌声凄凉,随曲而起:
  
  “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
  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
  
  桂殿长愁不记春,黄金四屋起秋尘。
  夜悬明镜青天上,独照长门宫里人。”
  
  曲声清冷,合着歌声,仿佛见得月下佳人,形单影只,独自徘徊,奈何纵然望断宫门,也是无人来询,只有红颜随花谢,芳华逐水流。琴声渐止,宫人却仿佛还沉浸在琴音中,面有戚色。
  
  楚楚一曲已毕,放松了下挺直过久,有点酸涩的后背,见他们如此投入,不觉笑道:“这曲长门怨,也太过凄凉了些,倒叫你们难受了,不如换过一阙。”正要调音,突听一宫人悻悻然道:“陛下厚此薄彼,真正叫人愤慨。明明楚侍君身家清白,满腹经纶,又心地纯真,宽厚待人,陛下偏偏就是看不到,只见得广寒苑内,凄凄冷冷,人迹罕至,只有我们几个,与主子朝夕相伴,主子如此美妙的琴音,可惜高山流水,难遇知音,虽是我们的幸事,岂不叫人不平?”
  
  楚楚失笑道:“不过是一曲琴音,切莫当真。我这里自娱自乐,开心得很,更有你们相伴解忧,美食日日不同,花样翻新,简直令人乐不思蜀,哪里又会自寻烦恼。再则,这华贵君气度高洁,风度翩翩,与女帝姐姐俨然一对璧人,子楚再自不量力,也未想过要横插其中,反做恶人。可惜子楚一直不得华贵君所喜,此际无人理睬,岂不更好,倒省了许多烦恼。”
  
  那宫人冷笑数声,道:“主子有所不知,这华贵君-------”言未犹了,已被一年长宫人喝道:“竹陵,再管不住你的嘴,当心你这双腿,迟早便被楼总管打废!”
  
  那叫竹陵的宫人听了,更加愤怒,突然站起,猛地掀开了身上宫装。楚楚吓了一跳,不觉面色一红,待得看清,又不禁啊了一声,只见得其背上,深浅不一,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疤痕。颜色各异,想是新伤旧伤,兼而有之。看他们居住深宫,华衣锦食,谁知底下竟遍布疮痍!
  
  那宫人满面愤慨,抬起头来道:“竹陵入宫三载有余,从不爱说人是非,谨小慎微,一直安稳度日。谁知自从几月前来到这长乐宫,苛刻至极,难遂其意,轻辄掌掴,重则棍打,直到跟随楚侍君后,才算过了几日不需提心吊胆的日子。主子虽然聪慧,但毕竟涉世尚浅,不知宫中藏污纳垢,从未有止,若是一个不察,遭人陷害,却叫竹陵怎么看得下去?竹陵一条贱命,未足挂齿,拼了不要,也要跟主子说个明白!”
  
  楚楚拍案而起,怒道:“这楼总管,果然是个变态!须知天下众生,都是人生父母养,正所谓众生平等,谁也不比谁高明多少,生下来都是嗷嗷待哺,死了都不过块大的地盘,又哪里有什么差别了?岂能有风便尽驶,得势不饶人,将来必不得好报。我在家里,也有丫鬟与我一同长大,我从来都当她们如同亲姐妹般,从小吃玩都在一处,也不分什么彼此,不但重话都没有一句,她们的架子,比我倒还大些呢!你们同我放心,我在这里一日,便保你们一日,不过,若是有个万一--------”侧了头想想,慷慨道:“若是我被赶出宫去,也带你们回西突厥好了。哼哼,这忘机子吞了我那么多黄金,不替我养个把人,实在说不过去。”
  
  竹陵笑道:“主子真是性情中人,侠胆肝肠,义薄云天。有这番话,主子将来若有为难之处,竹陵就算脑肝涂地,也在所不辞!”兜头便拜。
  
  楚楚忙去扶他,笑道:“别动不动生生死死,快瘆人的,反正我应了你,必定做到便是。”此言方落,其余宫人都已跪伏在地,哀声道:“奴婢亦愿终身跟随主子,望主子垂怜!”
  
  楚楚吓了一跳,道:“快起来快起来,我可不习惯人家跪我。说实在的,我并非你们国人,又明摆着此生得不到恩宠,跟了我,恐怕日子不太好过--------好了好了,都不要哭了,看男人抹眼泪,真怪得很。日子都过得很不好吗?-------唉,行啊,想跟我走的,可以跟我走,只是说好了,将来的日子,可谁也不能保证。只能我有饭吃,决不让兄弟们吃粥。-------唉,瞧我又惹了什么事儿?不知道会不会给君逸骂死,还是这样,待会儿悄悄塞给欧阳算了----”
  
  这般劝了几次,总算哄得这般少年转悲为喜,正在那里发憷,忽听门外,突然响起了步摇敲击之声,便听得脚步轻盈,犹如狸猫般,轻轻滑过门边,向内而去。
  
  楚楚奇道:“这脚步声不像女帝,也不像常来的女官。这却奇了,是什么人,我看看去?”
  
  她身形方动,竹陵已扑上来死死捂住她的嘴,几个宫人亦是满面紧张之色,向她连连作手势,示意她噤声。过了半晌,直到那脚步声消失不闻,竹陵才松开手去,在她耳边低声道:“主子,待会儿,你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作声,更千万不能出门察看。”
  
  楚楚奇道:“这却为何?”
  
  几个宫人都面色尴尬,又是竹陵开口道:“这人------是慕纱王。只要女帝脱不开身,她就会过来,每月里总有这么几次-------这些,长乐宫的旧人都知道,只瞒着女帝。但凡有个说漏半字的,恐怕都变成那荷塘里的怨魂了。”
  
  楚楚吓了一大跳,颤声道:“你是说------那容华和慕纱王背地里暗通款曲?乖乖,那小楼手段还真是厉害,他已经杀了不少人?”
  
  竹陵摇头道:“不只是他,慕纱王和容国公都是极狠辣的角色-------总之,主子什么都不要理便是。这宫中步步惊心,主子只要明哲保身,又有铁将军一力扶持,相信谁也不敢拿主子怎么样。”
  

  楚楚虽明白人不可貌相,但实在想不到这华贵君看起来高傲孤绝,背地里竟是个勾三搭四的主,不觉吸了一口长气道:“怪说你们女帝气量大,却原来绿帽子都能戴得这么开心,要是我可忍不了。”到底没屏住好奇心,正想往窗隙间窥看一二,看这些少年都战战兢兢,想想还是按捺了下来,摇摇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他们怎么个龌龊法,毕竟与我无干。你们且在此安坐片刻,待动静过去,到前院歇息便是。”
  
  语音刚落,突听外面响起了个女音,听起来极是耳熟,果然是慕纱王的口音,本来声音还算甜美,但此刻带着藏不住的讥诮,听起来极为刺耳,冷笑道:“唷,不过过了这么几日,楼总管便不认得本王了,看这情形,竟还想将本王拒之门外?”
  
  接着便响起了那小楼声音,变得极是谦卑,急急道:“非是小楼蓄意阻挠,只是主子确实沉疴未复,身上忽寒忽热,若是王爷进去,只怕沾染了病气,便不妙了。眼下还是请王爷先行回转,待主子身体恢复,定当向王爷叩谢!”
  
  那女音冷笑道:“小楼如今越发的能干了,竟还会拿这些话来搪塞本王。想皇姐日日在此来来往往,也未见得过了病去,怎么小王一来,便立时要退避三舍?难道你还怕本王对你主子不利?”
  
  那小楼的声音越发恭谨,道:“主子与小楼哪里敢忘记王爷的恩典?主子平日里总说,现今一切,都全赖王爷维护周全。但这番主子实在病得沉了,陛下倒也罢了,若是王爷也染病倒下,却叫主子和小楼将来依靠何人?为万全计,还是请王爷改日再来,也免了主子担忧。”
  
  那女声咯咯笑道:“瞧我们小楼这总管的架势倒越端越像那么回事了,这张巧嘴呀,死人都能被说活,真想捏一捏----------”声音渐狎,低了下去。远远传来几声调笑之声,想来外面此刻正是风月无边。楚楚不禁瞠目,低低道:“你们这慕纱王好厉害,连这样的小老儿都能上手--------”
  
  谁知外面清脆一响,听得清楚,竟分明是极重的掌掴之音。楚楚与众宫人都呆了呆,已听那女声冷笑道:“小楼,你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以为几句花言巧语,就能将本王蒙骗过去?真正是不自量力!小王想做的事,谁能拦得住?本王不过是看你有几分机灵,又上过本王的床,算得上是本王的自己人,才放你在容华边上看着他,可不是要你吃里扒外,来坏本王的好事!还不速速让开,我与你主子的事,岂是你这等奴才可以掺合的?”
  
  楚楚吓了一大跳,心想此女年岁不大,倒是个五毒俱全的狠角,却不知为何这楼总管既然是她那边人,又是经常与她来往的,为何今晚偏要捋其逆鳞,横加阻拦?看起来倒不像是聪明人干的事。
  
  却听外面小楼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柔柔腻腻,听来竟颇有几分妩媚,低低道:“王爷,主子今晚确实不适,恐怕叫王爷扫兴。不如小楼------小楼---------”欲言又止,还带几分羞涩,听来倒别有番风情。
  
  楚楚吓了一跳,低低道:“倒是小看楼总管了,原来他是想自荐枕席。”几个宫人都是一副不屑的神情,竹陵更是冷笑了一声,低低道:“想依靠慕纱王?不若与虎谋皮。”
  
  声还未落,已听外面响起了一声惨叫,虽已尽力压抑,但在静夜中听得分明,赫然是那小楼的声音,只听那女音复响起,懒懒道:“楼闰,要妄想攀龙附凤,也不看看自己是几斤几两?!你也不想想,就你这种货色,外面车载斗量,在床上又如同死鱼一般,简直是扫人兴致,又有什么资格,来跟小王讨价还价?实话对你说罢,你这主子,从来滑不溜手,把我皇姐迷得七荤八素,也没叫她尝到什么甜头。但这招对皇姐还灵,对本王却全无用处。这几日,皇姐不知得了什么好处,不顾铁老太的反对,执意要立你主子为后,还说要解散后宫,除了那铁老太千方百计塞进来的雏儿外,一个不留。既然你主子这场大病这么有用,想必东西也已经到手。这般再三阻拦,难道是你主子想独吞了去?这几日长乐宫果然犹如铜墙铁壁,但又能奈本王何?皇姐出巡去了,明早或得回转,你不用再指望了。再不让开,下一脚,就要踩到你心窝上!”
  
  楚楚低低道:“原来是分赃不匀,怪不得翻脸如同翻书一般。这楼闰倒是端的好胆量,不过恐怕讨不得好去。”果听外面,那小楼的声音颤巍巍响起,带了几分妖娆,道:“王爷,你好狠的心,对奴才也舍得下这般重手!罢罢罢,被你这样一说,奴才倒好似别有用心一般,真正委屈煞人了,其实,哪里能对王爷藏着掖着?好罢,王爷但只进来无妨。今晚主子还昏迷着,自然是随便王爷上下其手,便是奴才,也-------也---------”说到后来,声音糜滥不堪,随着,竟响起了皮鞭抽打之声,只听小楼的声音不住喘息着,既而是几声惊呼:“王爷,往这里?!啊,啊!-----好痛,王爷倒轻些!”那个女音低笑道:“得了楼闰,又不是第一次,少装出这副清倌模样,你不是很喜欢被本王抽么,这会子倒扭捏作态来了--------叫啊,给我叫得再响些!”
  
  几个宫人面红耳赤,低下头去。楚楚啧啧道:“这楼总管平日里看起来暮气沉沉,想不到原来还是风月场中的老手。难怪他喜欢打你们,却原来他是个受虐狂。”已听外面传来了啧啧的亲吻之声,声音越发不堪。楚楚摇头道:“你们王爷也是个厉害角色,看来天作被地作席,就要在此-------得了,我也听不下去了,你们都退了罢,我拿被子将耳朵堵上。”
  
  谁料此时,突听门外传来极凄厉的一声惨叫,嘎然而止,在静夜中分外刺耳,随即便响起了慕纱王的冷笑声:“楼闰,这点微末伎俩,居然还想到小王面前施展,也不看看小王是什么人?你们乌弋人,非盗即娼,小王早就防着你一手了。还敢对本王下毒,却不知皇姐自幼便将锦簇给本王服下,整个漂沙国内,恐怕就只有本王可算得百毒不侵。哎呀,想不到你身上的乌弋血统倒也还在,刚才这么几手,差点挠得本王心里发痒--------本来瞧着你还有用,本王还不想把你怎么样,谁知你如此不识抬举,嘿嘿,那就怪不得我了。放心,本王知道你怕死,不然怎么诺大个乌弋国,独独活下你一个,听说还是你告的密,不然只怕还抓不到你们乌弋国千娇百媚的魏王子。哎呀,他这一身细皮嫩肉,本王至今还怀念得很呢,只可惜他是个银样腊枪头,不过在小王床上过了三个晚上,就一命呜呼了。怎么,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呸,你不过是小王养的一条狗,难道还想反了天去?”语音刚落,便听得喀嚓数声,听起来,竟像是骨头被踩断的声音。只听小楼发出一声惨呼,随即低了下去,想必是咬紧了牙关。
  
  几个宫人平素恨他入骨,但此刻听他这般情状,都觉有点不忍再听。竹陵啊了一声,低低道:“想不到他是乌弋人,乌戈人据说无论男女,个个都是容貌俊秀,还能歌善舞。可是六年前,乌弋被一夕灭国,据说连幼童都不得幸免,却原来还跟慕纱王有关,想必这楼闰潜伏多年,定有所图。他也算是个可怜人,只可惜---------”
  
  已听外面慕纱王狂笑不绝,道:“楼闰,你六年来,大概无时无刻,都想找出凶手,却没想到,便是你千般讨好的小王吧?可惜了,如今你筋骨尽断,不要说报仇,连活下去都成问题。念在你与本王夫妻一场,本王不会夺你性命,只会将你送往红帐中。哼,乌弋余孽,合该被千人压,万人骑!”又听得咔嚓骨裂之声,清晰入耳。
  
  竹陵不禁叹息了一声,忽听一声高叫:“慕纱王脚下留人!”房门猛然大开,原本已靠在锦塌上的楚侍君,突地如旋风般飞跃而出,一眨眼的工夫,已经来到月下苑前,不假思索,便将地下鼻青脸肿、奄奄一息之人从慕纱王脚下拉出,手疾眼快,往他口里喂下一丸药去,出手如飞,拉开他破败不堪的外衣,手指不知道蘸了团黑乎乎的什么,只管往其身上抹去。
  

  事出突然,竹陵待要去拦,哪里来得及?一时间只觉心惊肉跳,手脚冰凉,急急忙忙向外看去,只见得慕纱王满面轻蔑之色,将楚侍君上下打量一番,爆发出一阵轻佻的笑声,道:“我道是谁敢在这里多管闲事,却原来是铁人凤家那个男生女相的娘娘腔。这脸蛋倒生得一流,可惜与她一般不识抬举,怎么,就凭你,也敢从本王手中夺人?我倒听说,自你入宫,可没少受这楼闰的气,难道今日也病得不轻,竟然为他强出头?”
  
  楚楚正忙着在那楼闰身上接骨,听得此话,头也不抬,淡淡道:“这楼闰自然算不得什么好人,但世间得生之人,犹如沧海之栗,何其难得?正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可纵然不才,但要叫小可眼看着一条生命这般被轻贱,却着实看不过眼,只好厚颜,向慕纱王讨个人情了。”这几下,她总算将楼闰身上伤势约略弄出了个头绪,不觉骇然。那慕纱王果然手段毒辣,那几下,竟是拣着他身上关节所在而去,此刻他果然是全身筋骨尽断,形同废人。若不是遇上她这五毒教的新教主,身边又恰好以防万一,带了盒黑玉断续膏,只怕再迟得片刻,就算遇到大罗神仙,也无济于事。偏偏这小老儿与众不同,她在这里施展全身本领救他,他居然还要强撑着提起力气,向她双目怒瞪,似乎刚才对他下毒手的是她一般。
  
  她此刻哪有时间管他,手下不停,咔嚓几下,已将其手足关节接上,并就地取材,折了几段树枝来给他固定骨骼。她喂的那回春丸也业已生效,眼见得这小老儿眼中已大是有神,只是面色非常奇特,居然还是一贯病恹恹的腊黄色,不像一般服药之人,一般会面色红润起来,使她心生忧虑,而眼下情势紧急,一急之下,只得顺手给了他两巴掌,结果这样居然也不奏效,而他怒瞪着她,眼珠子都险些弹落出来。她试了试,但见他气息倒渐渐平复,脉搏也渐渐有力,倒像是开始康复的样子,暗笑自己多疑,不觉有点讪讪,本想对他道歉,猛想起进宫以来,没少受此人冷嘲热讽,此刻又是自己好心作祟,冒了生死之危跳出来救他,自己都怀疑自己的脑子进了水,不觉冷哼了声,反正前面已经完毕,她便一把将他拎起来放倒在地上,这样总算不用看那双苦大仇深的眼睛了。此人倒也奇特,接骨之痛,据说痛彻心扉,简直叫人欲生欲死。他此刻犹如一团烂泥般由她揉捏,居然半声闷哼都未,真个是能忍。
  
  只听慕纱王轻轻鼓掌,甜笑道:“好极好极,所谓祸不单行,原来不自量力的人在这长乐宫中,居然还有一双!铁人凤的人,本王从来除之而后快,只愁没有借口,你今天居然愿意自己送上门来,当然最好不过。你说本王是说你与楼闰械斗而亡呢,还是说你不慎失足,落水身亡?”广袖猛然大张,正是动手的前奏,广寒苑中窥看的宫人,只吓得双腿发软。
  
  楚楚暗恨此人毒辣,手上不停,脑中却飞快转着各种念头,如今有点懊恼自己自恃过高,若是留得楚天行在此,何至于孤掌难鸣?此念一动,不觉手下微松。谁知就在此时,底下突然一震,吓了她一大跳,向下一看,却是那楼闰不知从哪里来的邪劲,居然勉力扑腾了几下,还开口喝道:“滚-------滚开!这-------这儿没----没你------这妖------妖精什么事!------不-----不要------你------惺惺作态!”简直将她气得七窍生烟,不由分说,噼噼啪啪,几巴掌便打在他半露在外侧的屁股上,打得他浑声一颤,再也发不出一个字。这上下倒叫她横下一条心来,便嘻嘻笑道:“王爷难道不闻在人屋檐下,岂能不低头?我此刻站在女帝姐姐的锦绣宫中,立在华贵君的月下苑内,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手下人任人欺辱。再则说了,我也是为王爷你好啊。”
  
  这片刻月出云层,园中陡然大亮,但见月色下,两人俱是华服飘摇,步摇璀璨,容颜亦是正当盛年,一般鲜艳欲滴,哪料得是各自肚肠。慕纱王见他微微一笑,嘴角赫然隐隐浮现出一个梨涡,只觉心中一荡,手下不自觉顿了顿,也跟着笑道:“此语何解?”
  
  楚楚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再迟钝业已察觉,简直如同吞下了颗苍蝇一般,不觉大怒,面上却笑得更甜,道:“王爷不怕瓜田李下,遭人毁谤,我却替王爷担心得紧呢。且想,王爷在漂沙国的名声,本就差到极点,若再加上强占姐夫,抑或锅里扒扒灰什么的,岂不是要迎风臭上十里?”
  
  几个宫人本在那里瑟瑟发抖,闻得此言,差点要忍俊不禁,但思及慕纱王哪里容得,不觉又是胆寒。已见得慕纱王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是气得不轻,半晌才爆发出一阵大笑,仰天笑道:“本王有条獒犬,喜食人胆,但每每不得果腹,看来今日倒能饱餐一顿。无知小儿,莫要说你所站这长乐宫,就算本王想要整个锦绣宫,也不是件难事。本来本王看你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倒有意放你一马,谁知你给脸不要脸,竟然在小王面前撒野,却看待会儿,小王怎生将你这一身利爪拔去?”眯了眼睛,在楚楚身上好一阵打量,最后盯着她腰下,发出一阵轻笑,低低道:“据说你还未经人事,不知道经不经得起本王的手段?到时候,可莫怪小王心狠,不懂得惜香怜玉。”但见笑容甜甜,一双眼靖成弯月,可爱异常,若不是亲眼所见,简直叫人无法相信,这般看似稚气未脱的少女,说的却是这般话语。
  
  宫人听得她笑声猥亵,想到她的手段,不觉俱变了面色。却听外面啪地一声脆响,也不见楚侍君如何动作,慕纱王面上已挨了重重一记,打得她眼冒金星,右边脸几乎肿成了包子,面色煞白,怒道:“你敢!”不待她唤声,墙边已经无声无息飘过来四条黑色身影,须发皆白,身材皆是骨瘦如柴,但太阳穴却高高鼓起,一望便是内家高手,站在慕纱王身后,冷冷望着楚侍君,分明只要一声令下,必定痛下杀手。
  
  楚楚将右手在楼闰的残衣上擦了两把,又将他往下一按,止住他的颤抖,才继续挑了药膏,往他身上摸去,冷笑道:“一般我不打女人,总以为大凡女人,就算资质千差万别,总有颗慈悲心肠,纵然为世所逼,一时走了弯路,毕竟良心未泯。想不到龙生九子,各个不同,女帝姐姐这般宽厚,妹子却狠辣淫毒,无恶不作。连本公子这样与人为善之人,都实在看不下去,少不得替天行道,善哉善哉!”
  
  慕纱王已然怒极,面上却笑得更甜,道:“楚侍郎果然好胆色,真叫本王佩服已极。你说本王性毒,说得真正没错。不过楚侍君难道不知,蛇豹相争,蛇被豹咬,死的却是豹子。看你大约有几分功夫,但胆敢招惹本王,只怕你嫌命太长了。四尊者,少不得劳烦你们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本王却无暇与之纠缠,只怕佳人等得久了,便静待佳音罢。”一边说着,便要拾级上楼。
  
  四位老者微微欠身,楚楚便只觉一股巨大压力扑面而来,简直令她喘不过气来,不觉暗暗叫苦。但她的脾气,从来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哪甘就此束手就擒,一边急急替楼闰接上腿部的骨骼,拖得一时便是一时,一边凝神聚气,在那里静思对策。谁知她想静心,手下人偏不配合,不知为何,开始奋力挣扎起来,眼睛直直看向慕纱王走上的方向,手脚奋力扑腾着,看情形,竟然是想要上去阻拦的样子,简直忘记自己刚刚从鬼门关捡回这残躯来。受了这样重的伤,他居然还能逞强,也不管有没有用,楚楚几番喝斥,他都毫不理会,真叫人慨叹这华贵君果然驭人有术,竟有这般忠心耿耿的下属。
  
  眼见得他要从地上爬将过去,楚楚暗叹一声罢了,左手仍旧在楼闰身上,右手向旁边一伸,已折下一段树枝来。饶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在如此重的气压之下,其实做来颇为不易。四位老者都颇有些惊异之色,刚交换完眼色,已觉一股劲气从气圈中激荡而出,细看却是一枝树枝,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招数,但见得天空中满是那树影,重重叠叠,凌厉无比,每个人都觉得那劲气竟似是对着自己这个方向而来,都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然有这般身手,哪敢轻敌,俱大喝一声,凝神于掌,猛击而去!
  
  这拈花摘叶本是萧宁远的功夫,因两人合练璇玑心法,真气便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萧宁远亦不藏私,早将无相神功传授于她。奈何她内力偏于阴柔,又加上修习了冰魄功,运用出来总是绵软无力,所以从来弃之不用。但孰料自得了忘忧的玄天正气后,只觉真气刚柔相济,充沛异常,偶尔一试,果然大胜从前。而自与血魔大战后,那神奇的现象虽然不复出现,可总觉体内似乎有绵绵不绝的力量,虽然从未动用,但感觉却一直存在。此刻果然一招得势,连楚楚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但那四老者岂是好相与之辈,更何况是四人合击。楚楚的欢喜劲还未过去,已觉手上如灌铅般沉重,招式再也施展不开。未几,那树枝上的叶片,都被真气所击,片片碎开。
  
  四老者都冷笑一声,慕纱王已经走到平台处,回眸一笑,道:“四尊者万勿客气,好好向这以一当十的少年英雄请教。”她从来狠毒,情知这精绝尊者从来自恃甚高,最怕被人削了面子,故特地这般说话,要激起他们的杀心。谁知,此言刚落,猛见得那纷纷而落的叶片,突然间如有灵一般,陡然从下升起,蓦地飞舞到她面前,片片犹如利刃,她一个发呆,已有几片划过了她的衣裙,嗤地拉开了几道口子。有一片还要犀利,竟然从她面颊上一穿而过,左面便是一阵刺痛,引得她一声惊呼,顾不得形状狼狈,简直是跌滚下楼来。已听得楚侍君哈哈大笑,不知往哪儿猛拍了一记,道:“叫你老实些,有我在,怕什么?”接着便听楼闰怒道:“你------你-------你这妖人,老拍我-------作甚?”
  
  楚楚笑嘻嘻将自己手从他臀部移开,笑道:“你全身上下,就这个地方的骨头没断。你又不老实,除了这里,叫我打哪里?”手下不停,移到他右腿,若不意外,片刻便可完工。
  
  四老者被她一招得手,结果还累主子挂了彩,均觉面上无光。北面那老者冷笑道:“少年人好俊的武功,好一招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不过,这借力打力,只是巧劲,只怕不能持久。”
  
  其余三人与他多年并肩作战,早就默契非常,立即醒觉,不再理这少年招式千变万化,只管运足全身真气,将气圈凝成。楚楚立觉得身上越来越沉重,不觉暗暗叫苦。无论如何,都不能功亏一篑,她只能一面运足真气抗衡,一面手上急急,向他骨骼接去。但不管她心急如焚,在如此压力下,动作能做到慢而不断,已经不易。一时间,她只觉额头汗流如注,点点滴落,只能奋力睁大眼睛,免得迷糊视线。
  
  突听慕纱王轻笑道:“哎呀,看不出来楚侍君还这么关心楼总管,此时此刻,还不忘给他疗伤。”
  
  楚楚心下一寒,已听得北面那老者一声清啸,出手如勾,疾取她手下!与此同时,气阵亦同时发动,震得她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百忙之中,楚楚只来得及将底下人往怀中一提,已觉铺天盖地的真气,从四面八方袭至,她将牙一咬,右手啪地一声,合上了楼闰的膝关节并固定住,刚将气运至全身,身形还没来及得展开,便觉身体重重受了一击,五脏六肺,都一阵剧烈震荡,喉口便是一甜,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在这当儿,她的云中步亦施展到极致,向后一退,翩翩然飞上了荷塘,看起来犹如一只蝴蝶般点落在荷叶上。但真气已然受损,脚下一重,只听喀嚓一声,底下荷茎应声而断,若不是勉力提了提身形,差点便要坠落下去。
  
  四老者没想到她受伤之后,居然还能遁出生天,不觉面色难堪已极。慕纱王轻笑道:“这小子倒会找地方,竟自己寻好了埋骨之地。四尊者,她已受了重伤,脚步都已虚浮,不过是强弩之末。此时不击,更待何时?” 四老者冷冷应了一声,蓄势待发,但见几人白发根根直竖,看起来可怖之至,满湖荷花,好些经受不住这强烈的真气,不时有几朵从中折断,荷瓣委地,满目萧条。
  
  楚楚在劲风中左支右拙,还要凝神给那楼闰接骨,当真只恨爹娘少生一双手,右手按在其上须臾不离,左手以落花为暗器,激射而出。她也甚是奸滑,凝全力于其上,只求其锐,能够冲破气圈,射到慕纱王身侧。果然她这般动手,只吓得那慕纱王面色煞白,不住闪腾。四个老者只得出手回护于她,一时间倒不能将她怎么样。
  
  慕纱王闪避了几次,渐渐悟出门道来,将心一横,反倒不急着上去了,纵身退出圈外,喝道:“四尊者尽管动手。本王就看着你这奸诈的小子死绝了,再收拾其余人也不迟!”
  
  楚楚暗道要糟,已见得四老者站定方位,双手都平平向前推掌而出。她的飞花摘叶,一到湖边,便宛如陷入了劲气漩涡一般,不住旋转,少顷便被碾为齑粉。四老者周身,都渐渐升腾起迷蒙白雾。她只觉得呼吸都不顺畅,手在楼闰股骨处痉挛了几下,哆嗦着就是使不上劲。正在发愁的当儿,怀中人突然一抖,若不是她奋力一拽,差点便从她身上滚落下去,将她吓得不轻,怒火攻心,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拎转过来,平放向上,喝道:“你疯了吗?我已经够忙了,你少添乱成不?”若不是没暇,说不定又招呼他俩巴掌。
  
  眼下他整个人都几乎半躺在她怀里,若不是她接骨及时,他哪里还能如现今般动弹?偏偏他不但不识趣,还要奋力将那条没接好的右腿从她手里拔出来,也不说话,只是眼珠子骨碌碌地,拼命向那月下苑的门口转去。楚楚自然明白,不觉又好气又好笑,怒道:“没见本姑---公子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你吗,自然也不会让跟你一般怪的华贵君落单!”
  
  此话一落,他面上立即浮现出了一个笑容,眼睛里晶光璀璨,定定看了她一眼。楚楚头一次发现这人其实生了双好眼睛,可惜平常总是目露凶光,现在难得露出这般温柔神色,简直以为自己眼睛发花,不觉面上一红,别过头去。谁知就在此刻,他突然猛力向她左手一撞,她吃痛惊呼之时,手下意识一松,他的身体便直挺挺滚落,啪地一声,直跌入塘中!但见他双目紧闭,面色安然,嘴角甚至还微微含笑,一点挣扎都未,便没入水面下,只扑通滚了几个水泡上来,踪影全无。
  
  慕纱王远远看得真切,冷笑道:“这么死法,倒真便宜他了。”话音未落,却见楚侍君怒道:“你的命都是我拉回来的,费了我忒般心力,竟有胆子死在我面前!”扑通一声,也跳入了荷塘中,未几,水面上浮出一个落汤鸡般的人头,狼狈不堪,手里还拖了一个衣衫褴褛之人,正是楼闰,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拽着他拉上了岸。
  
  慕纱王看四老者都在发愣,不觉怒道:“为何住手?难道还要本王亲自下去踢他们俩入湖吗?”四老者都白了面孔,当下只见劲气疾吹,围着两人而去。楚楚被这一逼,本来已经靠到岸上,又一个扑通,反跌了下去,不觉怒道:“真当小爷是好欺负的,不给你们几分颜色看看,都当我是病猫了?”心中念转,心想纵然不济,也要放手一搏,将冰魄功凝转起来,手往湖面便是一抓。
  
  谁知今日非同寻常,方一运功,便觉周身大穴似乎都有一股温和的寒流缓缓注入,手指才刚及水,意念方动,已觉手心便多了几块东西,低头一看,不觉大喜,抄了起来,兜头向四方飞去。
  
  四老者没想到她在水中还能逞能,眼见得飞来之物棱角分明,晶莹剔透,及得近前,只觉寒气森森,竟然是冰凝结而成,不觉骇然。这还未了,突听湖中人哈哈大笑,道:“我怎么忘了,有水的地方,自然便是我的天下!”便见得冰雹铺天盖地而来,从各种方位,飞击而至。南面那老者稍弱,一个不察,被一块冰棱刺中右腿而入,稍瞬便消逝在他体内。他情知不好,连忙运气流转周天,已然不及,只觉右腿又酸又麻,冰寒彻骨,哪里再站得住,扑通一声,直跌在地面上。这气阵少了一环,更加薄弱不堪。只听湖中少年笑声不绝,雪珠四溅,四下飞散,连慕纱王所在亦是飞至,吓得她面无血色,兜头便跑。
  
  楚楚没想到今日冰魄功有如此成绩,刚才明明不敌,但一旦自己全力以赴,体内阴绵内力竟似乎源源而来,简直不像是自己的,竟不曾有不继。身下已然凝成极厚的冰面,她安坐其上,一手反提着楼闰,拍出他腹内余水,另一手将他最后一块腿骨接上,左看右看,正在自得,见慕纱王要逃,冷笑道:“哪里走?”往身上一看,今早扎上的锦带业已浸透了水,精美的刺绣都皱巴巴的,连叹可惜,一把摘落下来。楼闰躺在她面前,突然全身剧烈一颤,别过头去。
  
  慕纱王一只脚已经出了长乐宫,另一只脚刚要跨出,只觉足踝处绕上来毒练般的一物,低头一看,却是一根锦带,死死拖着她,一路拉将回去,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楚楚冰棱齐发,将余下三老者逼得步步后退,一手将慕纱王拖回,大为得意,笑吟吟回顾楼闰道:“这便是亡尔国,杀尔主的仇人吗?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手下用力,已将慕纱王拖到面前,顺势扶了楼闰坐起,还特意琢磨了块较锋利的冰棱,塞到他手里。
  
  慕纱王被她一路拖回,身体在石板上一路碰撞,早就遍体鳞伤,面上也是伤痕累累。她从来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就算落了下乘,连铁人凤看在女帝份上,也不敢怎么为难她,没想到眼前少年竟然什么都做得出,见得楼闰气喘吁吁,毕竟还是捧起冰棱,双目血红,满是恨意,就要向她刺落!
  
  慕纱王一声惊呼,声音都快嘶哑。眼看楼闰的冰棱便要刺中慕纱王心窝,猛听门外传来一声疾呼:“刀下留人!”声音熟悉无比,正是那女帝。
  
  楚楚一众都吓了一跳,向外一看,只见女帝行色匆匆,急步走来,已跨进长乐宫院墙,将身后人甩开长长一段距离,边走边喊,面色焦灼已极。乘这当儿,慕纱王奋力一挣,已然转开了身去,尖叫道:“皇姐救我!”
  
  谁知道就在这当儿,楼闰突然向前便是一刺。他全身疲软,但握冰刃的手却毫无放松。但慕纱王虽然行动不便,功夫却还在,右脚飞起,正踢中其右腕。他刚接好的右手立即喀嚓一声,分明又断了。
  
  楚楚急得跳脚,但众目睽睽之下,却怎么可能在女帝面前杀人?却见楼闰不退反进,居然将身体往前一送。那冰刃被楚楚打磨得锋利无比,倏地一下,重重刺入了慕纱王的右脚脉络交集之处。只听慕纱王一声惨叫,滚落开去。
  
  变生仓猝,苑中几人,根本来不及回过神来。楚楚醒觉最早,将膏盒中剩余膏药抹在手上,一把抓过楼闰下落的躯体,在他右腕上厚厚抹了个遍,低头一看空空如也的膏盒,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侧头向楼闰望去,却见他亦向她投来一个微微笑容,目中含泪,定定望了她半晌,猛地移开头去,突然将胳膊用力从她手中甩开,身子一个踉跄,也跌落在地。
  
  已听女帝声音冰寒,远远传来,掩饰不住其中怒气,冷冷道:“犯人楼闰,以下犯上,竟然谋害慕纱王,罪无可赦,即刻押入天牢,明日斩立决!”身后御林军齐声称是,便见得无数兵士,从女帝身后涌出,向楼闰冲去。
  
  楚楚吓了一跳,急道:“女帝姐姐,总要问个前因后果。”谁知眼前扫来极凌厉的一瞥,女帝已经怒道:“楚侍君与楼闰狼狈为奸,图谋不轨,一并押入天牢,等候三司会审!”
  



   
  只听脚步纷沓,接踵而来。女帝急得满头是汗,奔到慕纱王面前,待看清其伤势,不觉深吸了口气,连声道:“还不去速请达娅祭司过来!”
  
  那边,御林军一涌而来,将两人团团围住,眼看就要将楼闰拖起,谁知还没触及他的躯体,蓦地飞过来几颗雪珠,冰寒刺骨,对准各人要害而来,有几个没留意的,立被击中,哀号不止。其余人吓了一大跳,不由纷纷退后。已听楚侍君冷冷道:“列位,此人被慕纱王所伤,关节尽断,还是抬块门板来得好。”
  
  女帝怔得一怔,定定看了楼闰一眼,目中有不忍之色。楚楚察言观色,看得分明,正准备添油加醋,好好发挥一番,突听慕纱王人地上痛得翻滚,口中已冷笑道:“正是,月下苑中的奴才,自然要比小王值钱些--------哎哟!”
  
  女帝淡淡道:“这样拖延着也不是回事,就依他所言,取副木板来罢。”龙袖一挥,底下人应声而去。她迅速转头去,望向慕纱王,急急问道:“宁儿,你怎么样?痛得厉害吗?”蹲下身去,想查看其伤口。谁知未等她手伸过去,已有一脚飞起,啪地一下,将她踢歪到一边,竟是慕纱王飞起那只尚好的左脚,踹了她个正着。四周人都猛吸了一口气,那女帝却不以为杵,身子还未坐起,口中却柔声道:“宁儿,是皇姐不好,母皇临去之时,将你托付给朕,朕曾经起誓,只要朕在,定保你万世安宁,富贵永享。谁知朕一个疏忽,竟让你受了重伤。是朕之过。好在达娅祭司法力通神,有她在此,必能保你周全。”
  
  楚楚暗地里撇了撇嘴,心想这冰魄功结成的冰棱岂是寻常之物,阴寒无比,刺中的又是经络所在,纵然救得回来,右腿只怕已经废了,看楼闰已被抬到门板上,又向门口看了一眼,竹陵已经不见踪影,定是明白了自己的暗语,舒了口气,摊开手去,任由卫兵在其上捆缚枷锁。慕纱王痛得秀美的面目都业已扭曲,声音暗哑,嘶声道:“穆汀,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其实你早就盼着本王死了,可本王偏不让你如愿!母皇从来最爱本王,这翔鸾宫,本来就是母皇为我所建,偏偏被你拆得七七八八,还改成什么锦绣宫,我呸!若不是铁老太偏着你,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金銮殿上!”
  
  女帝目中,流过一丝痛色,门外已转过来一干人等,领头的女官银发如雪,笑道:“小宁莫哭,待桂嬷嬷看看-------哎哟,这伤口这么深,必定痛得厉害,难怪尽说胡话。陛下莫怪,小孩子家家,信口雌黄总是有的,哪能就当真了?达娅祭司,倒要麻烦你了。”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指挥宫女,将慕纱王按住。女帝闻声,单手合掌,满面肃穆,向后行了一礼。
  
  连楚楚都觉得有些好奇,向后看去,只见宫人跪伏施礼让开处,缓缓走来一人,金发碧眼,身形高大,体形丰满,身着雪白丝袍,□着胸前一大块雪白的肌肤,将她颈项上那颗硕大红宝映得更加鲜红欲滴,一路走来,身上的赘肉都似乎在颤抖,与她印象中那仙风鹤骨的祭司形象,简直格格不入。面上也是肥胖得看起来犹如圆圆的一坨,将一双眼睛都挤得只留下一条缝。看起来明显是个混吃混喝过了头的神棍,而且实在不够敬业,连起码的形象都欠奉。看来这漂沙国君没有眼力是有传统的,人家西突厥选的护国长老,一样穿白衣,那个风采飞扬,就算没什么本事,光那模样,唬唬人已足矣。当然了,想必吃过他的大亏以后,对他的看法会有所改观。
  
  楚楚失望得紧,便将脑袋一缩,退入人群中。她是铁人凤亲自送入宫中,又是现下女帝眼前的红人,维护的又是华贵君最宠爱的手下,这些御林军哪会真把她怎么样,连个锁链都选了根细细长长的,就随便搭在她脖子上,行动当然没受什么限制。已见那达娅祭司颤着浑身肥肉,像座小山一样慢吞吞移动过来,蹲下身来托起慕纱王右踝,从一旁取过干净棉布,将上面血污擦尽。只听慕纱王连声呼痛,若不是宫人死力按着,只怕早就挣脱出去。达娅祭司眉毛也未抬,将自己手中活有条不紊做好,然后从旁边取过一个水晶瓶子,倒出一些绿兮兮的药膏,替慕纱王抹了上去。最后用厚厚的棉布,将她右脚严严实实包扎成一个大球,最后还在其上打了个漂亮的结头,才拍拍手站起来,笑眯眯道:“好了。”慕纱王本来叫声都已经暗哑,敷药之后,渐渐平复了下去。女帝大为欢喜,施礼道:“达娅祭司,宁儿伤势不重吧?”
  
  那胖胖的女祭司并不回礼,眼睛仍旧眯成细长的两条缝,声音倒清澈得像泉水流动,道:“虽然伤了脉络,短时间不得行走,但祭水节已经在即,到时神女坛打开,让慕纱王到神水内疗养几日,必然无碍。”
  
  楼闰躺在木板上,闻言身体一颤,目光顿时暗淡。楚楚在旁,又不禁撇了撇嘴,心想原来看那达娅祭司手脚麻利,倒像是惯治病救人的,谁知说到后来,荒诞不经。脚筋均已割断,又受阴寒,连黑玉断续膏,都只怕没什么用,就算是神仙的洗澡水,也泡不出一个完好的人来。
  
  女帝大为欢喜,又弯腰施礼道:“如此偏劳达娅祭司了。”突听慕纱王冷冷道:“这下好了,小王反正命贱,达娅祭司又是神手,再重的伤也能治愈。看来皇姐又有借口放你心腹之人一条生路了。”
  
  女帝不觉一窒,望向一旁,面孔一冷,道:“怎么还不将此二人押入天牢?”楚楚不觉大怒,正要发作,突听那月娥女官柔声道:“这楼总管虽然死罪难逃,但毕竟是华贵君的贴身侍从,而华贵君一直靠他扶持,此番既然要将其押走,也总得知会华贵君一声。而且外面诺大动静,却不见华贵君现身,连片言只语都未闻得,可是蹊跷,却不知病情是否加重?”
  
  女帝闻言,不禁面有愧色,望向月下苑道:“朕见宁儿受伤,一时急怒攻心,竟然忘了------月娥说得正是,虽然要将楼闰伏法,却也该跟华贵君说个明白。”抬步便要上楼,楼闰本来双眼都已阖上,闻言突然在板上便是一阵挣扎,急急叫道:“不必了,楼闰自作自受,却与华贵君毫无相干。他至今缠绵病榻,若是叫他得知,岂不是令他多生烦恼?楼闰贱如蝼蚁,死便死了,又何必连累不相干的人?就是楚侍君,也只是一时误会,此事与他业无干系,都是楼闰一人之过,还请陛下明鉴,楼闰感激不尽!”头在那门板上摆来摆去,若不是无力,必定要磕得头破血流。
  
  女帝听得有理,脚步不觉一顿,看向楼闰,只见他全身伤痕累累,绵软无力,瘫软在木板上,不觉心里一叹,低低道:“也算你对你主子有心---------楚侍君是否牵涉其中,明日一问便知,今晚却不免要受点牢狱之苦。事已至此,将这两人押解下去吧。”
  
  楚楚哼了一声,真觉此人愚忠得不可救药。这楼上杳无声息,分明是那华贵君不想替他担干系,只可怜她这样七窍玲珑之人,一时良善,倒要尝尝这漂沙国天牢的滋味了。可恨这欧阳霏,做谁的面具不好,偏做成这个楼闰的,彼时他威风八面,要风得风,如今他眼看要一命呜呼,却叫她短时间内能易容成何人?!
  
  她在那里生闷气,却见一道目光紧盯着她而来,顺过去一看,只见那肥胖女祭司眼睛猛然张开了些,碧绿的眼珠犹如猫眼一般,紧紧盯着她面容不放,突然大步走过来到她面前立定,指着她道:“这位姑娘是从哪里来的?”
  
  楚楚心下猛一阵咯噔,已听那月娥女官柔声道:“大祭司,这是新入宫的楚侍君。”
  
  楚楚惊魂未定,看那双猫眼在她身上扫来扫去,连忙挺了挺胸膛,瞪了她一眼。那女祭司闻言,满面失望之色,难以掩饰,喃喃道:“男人?!怎么可能是个男人?”说到后来,情不自禁伸出手来,向她前胸抚去。
  
  楚楚吓了一大跳,惊叫道:“非礼呀!”跳脚往后便躲,口中大叫道:“女帝姐姐,就算你要杀我,总不能老是看着别的女人非礼你的男人吧?!难道你们漂沙国还有戴绿帽的嗜好?”女帝满面通红,只得伸手一拦,道:“大祭司,子楚是千真万确的男人,我和月娥,以及很多宫人,都是亲见的。”
  
  那双猫眼立时一黯,变得毫无神采,自语般道:“是男人-------不是她,她怎么还没有来?!按照天相,再根据龟卜,应该就是这几天---------难道漂沙国此劫,注定无解?-------不成,我要再去算算。”突然向后猛一个转身,她这样肥硕的身材,跑动起来倒也灵活无比,犹如一个圆滚滚的肉球,急急滚将了出去。
  
  楚楚只觉得一颗心已经蹦到喉咙口,差半刻便要跳出来,刚舒得一口气,突听月下苑内有什么东西打落在地,发出极响的哐啷一声。本来躺在门板上的楼闰身体剧烈一震,猛地向楼上看去。
  
  女帝业已察觉,急急道:“阿华!”忙举步上楼。还没走到一半,已见楼门大开,摇摇晃晃,扶墙走出来一个身影,只披了件单薄的寝衣,衣服似乎溅着了,半面都是湿乎乎的,身体也跟着微微发颤,头发还在一根根往下滴着水,面容腊黄,还透着不正常的虚红,颧骨都几叉出面孔,一副病态,跟前几日清绝秀姿,意态闲远,简直天差地别。
  

            
  女帝颤声道:“宫里人都到哪里去了?怎会如此狼狈?”猛想起以容华的脾气,月下苑内通常只有他和小楼两人,如今小楼既已就擒,他自然落了单,此番定是摸索起床之际,碰到了水盆,不觉面色黯然,回转身低低道:“月娥,你再去唤几个得力的宫人过来,速速将华贵君扶进去。”自己疾步上前趋近,举袖就要替他擦试。
  
  谁知华贵君眼睛虽然不好,动作倒是极快,转头便避了去,冷冷道:“我不太习惯陌生人,便不劳月大人费心了。”
  
  女帝落了空,知道他动怒,自己亦是有愧说不出,大为尴尬,僵立在那里。后面月娥已微笑道:“华贵君的脾气,月娥自然是明白的。但眼下楼闰行刺慕纱王,失手被擒,还需收押下去,明日便要问斩。华贵君身侧,却不能少了服侍之人,月娥虽然眼拙,也会尽心找个几个伶俐温良的宫人过来,不知华贵君以为如何?”
  
  华贵君冷笑道:“月大人的眼光自然不错,哪像容华,本来便是瞎子,找的近随,自然不是小偷便是强盗,刺杀慕纱王还是轻的,接下来说不定还想弑君,却千万不能就这般放过了,也不用等明日了,索性就地格杀,还来得干脆。幕后黑手也不用问了,他一直跟的是容华,此事当然与容华有关,也正宜在此正法,倒还干脆!”突然从袖中取出了一把锈痕斑驳,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匕首,铿锵一声拔开,将脖子向前一送,赫然便要引颈就戮。
  
  底下都是一阵惊呼。女帝吓得直冒冷汗,扑上前去,一把将其击落,顺势将他死死抱住不放,颤声道:“这寒烈是朕送的,可不是给你这般用法。阿华,你身子一直不好,又何必为了一个奴才,将自己气成这个样子,却与身体何益?此事当然与你无干,又何必自己牵涉进来?-------你身上忽冷忽热,却怎么回事?来人,快速速去请大祭司回转!”
  
  华贵君冷笑道:“这是自然,此地除了主子,便是奴才。不要说别人,纵然是我与月大人,甚至桂嬷嬷,谁不是你们皇家的奴才?奴才自然不是人,活着是条下贱的命,生杀予夺,自然也凭主子的心意。楼闰与容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死去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哪里敢劳陛下费心。若是陛下当真还念着容华的些许好处,还请陛下将我与楼闰一起问斩。我们奴才之间,倒还毕竟有几月情分,生时各自飘零,死了还能做个伴,倒也不错。”
  
  慕纱王瓮声瓮气道:“华贵君几日不见,还真叫小王刮目相看。如此义薄云天,真叫小王钦佩得紧哪。皇姐又何必为难,连寒烈都送给人家了,这是你自小把玩的,足见盛情,这样下去,倒显得小王咄咄逼人了。断个脚怕什么,就算是小王成了残废,也不能坏了皇姐和华贵君的恩爱。”
  
  女帝急得满头是汗,向慕纱王投去近乎祈求的一眼,又转头对华贵君道:“阿华莫要任性,你情知---------何苦这般逼朕?!刚才也是朕一时气急,小楼纵然有错,既未得三司定罪,自然没有立时推出斩首的道理。但家有家法,国有国规,若是不能将其收押,朕如何向天下交待?”
  
  华贵君点头道:“陛下说得正是,容华焉敢视国法为儿戏?”女帝大为欢喜,刚松得一口气,却见他将面容一板,冷冷道:“容华也习惯了他在近前侍候,缺他不得,既然他要收押,容华也少不得搬入天牢住上几日。劳烦月大人唤几个伶俐温良,替容华将被褥一卷。天色已晚,还请月大人在前引路。”挣脱开女帝怀抱,扶了长梯,便要下楼。
  
  慕纱王冷笑连连,女帝不敢用力,被他推得摇摇晃晃,正是无法可解,突听月娥柔声道:“陛下,适才太医也来看了,楼总管筋骨俱断,形同废人,收押到何处,又有何区别?华贵君也一时舍他不得,不如将他关押在这月下苑中,多留些人手看守,也就是了。不知陛下以为然否?”
  
  女帝恍然大悟,连连称是,想得一想,又道:“楼闰既然关押在此,阿华跟前,必定不能再用他。阿华,无论你怎么不愿,必定要再添几个扶持的宫人才行,就莫固执了。”
  
  华贵君淡淡道:“这有何难?横竖我这月下苑,从今以后,便是天家牢狱,又何必将这一样惹了事的楚侍君,羁押别处?他既无甚大的罪名,想来容华略借来使唤几日,也无不便。待到事情水落石出,各归各位,岂不好了?”
  
  楼闰本来安安静静伏在木板上,眼圈微微泛红,听得此言,猛地便是一下耸动。楚楚刚在那里暗暗咂舌这华贵君眼睛虽瞎,倒还有几把刷子,蓦地听得此语,不觉抬头,点着自己愕然道:“我?!”不会吧,怎么千挑万挑,这差使落到了她头上?好歹她也是个主子么,没听到刚才供他挑选的都是宫人吗?再说了,服侍一个瞎了眼的病男,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搞不好得天天倒男人的夜香,乖乖,若是她真是男人,也许忍忍便过去了,可实际上-------要是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女帝一定没有如对自己妹子那般大度,说不定立马便要将她砍头。哎呀不妙,这可是个要掉脑袋滴活计!一念至此,她吓得连连摇手道:“我不成的,我干什么都笨手笨脚的,又尖酸刻薄,跟伶俐温良差太远了,必然不合华贵君的心意,还是另觅人选的好。”
  
  华贵君淡淡道:“清粥小菜吃得多了,偶尔吃点辣椒,也没什么坏处。当然了,容华不能强人所难,如果楚侍君真有难处,容华自然不便硬求。想来容华也手足俱全,自己照料自己几日,总还是不成问题。”
  
  楚楚喜道:“华贵君果然自强不息,子楚佩服。天牢在哪里?左边还是右边?”正要拔腿便跑,突听女帝朗声道:“楚侍君跟楼闰此案有涉,暂革去侍君之位,贬为庶人,于月下苑内服役,直至案情大白。若有差池,定惩不饶,钦此!”
  
  楚楚呆了呆,已见得宫人蜂拥而来,七手八脚,便要来摘她冠带,吓了一大跳,忙向月下苑内退了进去,明知他看不见,还是转回去怒瞪了这瞎子一眼,心想奶奶的,这女帝偏到家了,若是再不从命,只怕就米好果子吃了。喏喏,这可是你自己把我送到你男人身边去的,万一有什么事,可与本姑娘无碍,眼下只得道:“不用你们了,我回头自己更衣便是。”越想越不甘心,低低道:“这只瞎猫,迟早要拔了你的爪子,叫你逮本姑娘这么聪明的耗子精?”她已将声线压到极低,想来无人听得。
  
  看那边,御林军小心翼翼,已将楼闰抬入,他向她望了一眼,又向女帝旁的华贵君望了一眼,满面愁容,大略总是对自家性命不甚踏实。就在此时,华贵君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女帝纵然满腹为难,见他开颜,不觉大为欢喜。再扭头一看,慕纱王面无表情,倒还未发作,刚偷偷松下一口气,突听得慕纱王柔声道:“华贵君,容国公去了已有多日,不知为何,音讯全无,她与小王从来交好,倒叫小王想念得紧,却不知有否递来了片言只语?若叫她得知,如今这月下苑变成了囚狱,连本王都不知应如何对她交代才是了。”
  
  华贵君头也未抬,手已往楚楚方向一伸。楚楚要呆立半晌,才醒觉过来,只得做出最狗腿的模样,右手高高撑起,让他的手搭在其上。以前毕竟站得远了,如今看得仔细,这只手果然不是一般的漂亮,五指纤细,果然好一把青葱,雪玉般的线条下,隐隐见得青色血管,简直是一幅工笔画卷,自己的手本来自己瞧着满意得很,跟他叠在一起,简直跟猪蹄差不多。只是果然病体违和,只觉忽冷忽热。她小心探他脉络,也是忽强忽弱,煞是奇特。刚一探上,他黑黝黝的眼珠突然扫了过来,简直如同能视一般,吓了她一大跳,差点将这只太过完美的手摔出去。他似乎未察,将头一勾,示意她引路,也不看女帝,朝内便走,边走边悠悠道:“慕纱王如此挂念家姐,家姐若是得知,必然十分欣慰。可惜她常年在外,纵然知道有这么个不成材的弟弟,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容华无德无能,以前多蒙慕纱王一直照拂,从来感激不尽,但容华自入锦绣宫后,事无巨细,都由小楼一手操持。蝼蚁尚惜性命,容华实不忍见他身首异地,但他又罪在不赦,为免王爷为难,容华也只好引咎而退。王法条条,必不容情,王爷切莫为了家姐,手下留情。”
  
  楚楚偷眼一看,只见慕纱王面色煞白,推开一旁宫人,蓦地立起,方用右脚一支,才醒觉过来,面孔抽搐了下,眼睛紧紧盯着两人背影,良久才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声音:“好,很好!华贵君这番话,简直掷地有声。既然华贵君如此体恤小王,小王又怎能拂了华贵君这番好意?但华贵君切勿忘却,天有不测风云,月有阴晴圆缺,失金可得,覆水难收!”
  
  华贵君徐徐叹道:“正是,情势如此,若之奈何?!”搭在楚楚掌上的手,突然发力,反手将她一拉,大力将她拽进门内。那门在身后重重合上,挡住了她刹那间的低低惊呼。而他的身形,突然在她面前,如断线木偶般,颓然倒了下去。她急急向前一抓,堪堪将其后背抓住,却听他沉声道:“快将你的内力,通过膻中、巨阙、阴都三穴,注回我体内。”
  
  楚楚几疑是耳朵出了问题,猛然明白过来,将他外衫一拉,果见底下污秽无比,有处还粘了片荷叶在其上。这下叫她真失望至极,喃喃道:“我说怎么今日如此神通,却原来---------一个瞎子都这么厉害,我真是白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评论真的好少-------有点沮丧。
确实情节眼下快不了,有些东西必须交代。
我尽量加快进程。
嗯,推荐一个文文给大家看,:燕子回时  
                  
  世界上的人千奇百怪,比如她,此刻不得不铆足劲要装个男人,可怜她刚刚发育成苹果的胸部,再这么平几日,恐怕这辈子都甭指望长成木瓜,更别提有朝一日能膨胀成椰子了。而有些人呢,明明是只老虎,虽然眼神不太好,但毕竟利爪还在,偏偏每日里病兮兮地要装成一只病猫,骗得女人团团转,母性大发,唯恐保护不够周到,其实呢,在两个女人之间来去自如,真不知道谁耍谁。
  
  这月下苑当真是处处精巧,一眼望去,似乎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房子,青幔垂地,家具也是与广寒苑一般无二,只是房间大得惊人,但只要按下一个机关,房中的地面便会徐徐打开,升上来足足有一个池子大小的澡盆,看起来简单,但要知道,这都是用金丝楠木块块拼接而成,观其纹理,这些木材必然长了有百千年,价格已经不菲,但就将这些木材运到此地,只怕更是一笔极巨的数字。这华贵君脾气怪得很,据说很喜欢洗澡,又不高兴离开此地,所以便叫能工巧匠在这居处设了此处机关。而且,此人还不喜见光(真正奇死了,又不是鬼,居然怕在阳光下行走?!怪不得他的皮肤苍白得吓人,底下隐隐见得青色血管),所以这月下苑的窗户,连天窗都开得只剩下一条细缝,盖着重重厚绒帘子,若不是房中有一株奇怪的重瓣九重锦,散发着类似于肉桂的迷幻芳香,房内只怕必定是一股扑鼻的逼仄潮霉味。重重的古老烛台,从天花板上垂荡下来,散发开团团不甚明晰的黄晕。屋中的一切,都似乎带着夜的剪影,在这烛光下,古旧得犹如一张年代久远的画面。
  
  楚楚无精打采,站在那浴盆旁边,拿着一袋干瘪的花瓣,心不在焉地不时往里面抛洒几片。房中白雾弥漫,那木桶边沿,垂下来梨花白的半透明绡纱,其上也是雾腾腾的一片,房中只剩三个人不同粗重的呼吸声。身上增加的内力都已经输回到了这只病猫体内,他已经能够行走,只是行动不够自如。大概这情形也不甚妙,楼闰的目光中明显有忧色。这样看来,他刚才大概是在冲关,凶险无比,而且还是瞒着所有人的,所以楼闰才费尽心机,要阻挠慕纱王。不过既然还能跟她发脾气,身体至少还不太差。正如她所想,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装出那副弱不禁风、离不开人的样子,因在此地呆了那么久,他早对一切必然了如指掌,哪里需要人指路,来来回回,都不见他撞上任何东西。就可怜她这个假男人,替他的好部下强出头了一次,结果还要替他服杂役,第一桩便这么有挑战性,居然是服侍他洗澡。
  
  左抛,右抛--------金灿灿的波斯菊,红彤彤的玫瑰--------又不是女人,搞那么多噱头干什么?楚楚偷偷瞟了一眼,只望见氤氲的水雾,以及中间迷迷澄澄的一个人影,面孔都模糊如写意画,一头青丝倒乌黑如墨,披泄在桶边。反正就算她想避嫌,也没人给她机会,对方又是个瞎子,什么样的目光对他都有如空气,根本不会在乎,看这情形,她如果说什么都没看到,估计也无人相信,不如索性看个够本。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是饮食男女,食色性也。这迷倒漂沙国皇家姐妹的男人,看起来瘦骨嶙峋,倒还真有些本钱。虽然水面上只露着半个肩膀,但线条均匀流畅,宛如粉堆玉砌,因其消瘦,锁骨凹凸分明,精致玲珑,比任何玉器都要精致,望去简直有光华流转,使颈间顿生春意。不知道是因为泡久了水还是得回了内力,面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白皙,大概是身体的缘故,唇色较淡,犹如两瓣开到荼糜的蔷薇,简直让人怀疑它们会突然从枝头凋落。还好站得远,又到处是蒸腾的水雾,景象模糊,否则她只怕自己也难免鼻血如注,又怎么能强作镇定,如一个正常的宫人般殷勤服侍,对此等香艳画面,视若无睹?
  
  楼闰被抬到外间床上,远远望去,可以看见他两眼紧紧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自从月下苑的大门闭合后,她本以为这主仆必定会抱头痛哭,谁知两人连话都没有一句,比陌生人还要疏离几分。在这房中呆得久了,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只觉得这里的一切虽然看起来都簇新,也闻不到霉味,底下其实都在慢慢腐朽,而这黑沉沉的房子,简直犹如一个巨大的坟墓,只听得见时间渐渐流逝的声音,仿佛只在等待死神的降临。
  
  唉,不知道欧阳带着家里的一帮男人,走到了哪里?据说接应的,是君逸手下那叫云霓的女子,看起来也是极能干的角色,君逸从来信任有加,也许是她多虑,只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眼神,简直无时不带着刺。这几日,自己脑中那混乱的古城画面,出现得更加频繁,可惜本应该指引方向的自己,如今却被困在这宫墙内,还得再过上七日,才能得以脱身。好了,从今往后,自己要倍加小心,就算十个小楼死在自己面前,都要假装没看到,能安然无恙脱身才是正经!
  
  她正在那里冥想,蓦地有样东西打到自己额头上,湿漉漉的,吓了她一跳,抓住一看,却是一个干瘪后晒干的瓜果丝络,蘸饱了水,握起来沉甸甸的。一个淡淡的声音道:“你发什么愣?还不站到我身后来?”
  
  楚楚呆呆哦了一声,朝前走了几步,才猛然醒觉过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吓得她倒退了数步,结结巴巴道:“做-------做什么?”
  
  那声音冷笑道:“果然是个蠢材,可惜眼下也只能将就,莫告诉我你连擦背都不会!”
  
  楚楚吓得上下牙齿打颤,道:“擦----擦背?还----还是不要吧。”万一哪天西洋镜穿了帮,女帝听说此事,只怕自己这双招子便首先不保,小命要紧,可千万要敷衍过去。主意打定,说话就顺溜多了:“我------我晕水!真的,一碰到水就会昏倒。你不要不相信,刚才我是救人心切,所以这个毛病就暂时被我忘记了,现在可--------哎哎,你怎么了?!”
  
  那个她不敢多看的雪莲般面孔,突然就在她面前,扑通一声,直接坠了下去,沉入水底,只余下数道涟漪。他若是有了事,她哪里有好果子吃?她吓得再也不顾不得了,紧步上前,往他落水处便是一跳,总算在水盆底部发现了一个雪玉般的身影,这身段--------
  
  楚楚一望之下,只觉血往上涌,死死闭了眼睛,向那个方位摸索去。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在水纹的那面,看起来绵软无力倒在那里的人,蓦地张开了一双清亮的眼睛,琉璃般的黑瞳中,似乎有团火苗在底下灼烧。有什么从他手中倏地飞出,却是一段无色的透明丝线,犹如利刃般,割开了在水中向他俯冲过来的少年的衣摆,一闪而没。锦缎应声而落,露出一双曲线优美的雪白小腿,十趾细巧圆润,如饱满的豌豆粒,让人简直想含在嘴里咬一口。然则,小腿光洁如上好的瓷器,没有半点纰漏。
  
  他觉得心中陡然一凉,死死望去,还是什么都没有,就在这刹那,一根嫩生生的手指,已经按在他的人中上,长吁了一口道:“有气!”手忙脚乱,将他抱起来,那温暖的触觉,淡淡的甜香,却分明-------一颗心跳得很急,宛如夏天不住打在屋檐上的雨珠,听起来居然格外熟悉,被自己刻意遗忘了的江南,突然间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她似乎担忧得很,不时俯在他耳边低声道:“坚持会儿,就好!”那软软的口气,明明陌生,听来却仿佛是久违的,而眼前的景象蓦地更加清晰,赫然是青石的拱桥,雕刻着四头威猛的石狮子,小时候的自己,一时顽皮,头撞在井边,晕了过去,待到开始有意识的时候,发现是在娘的怀里,小小的身子被她死死箍在怀里,她的心跳得也这么急,环抱也那么温暖,也一样不断在耳边叮咛:“嘉鸿,要坚持住,坚持住!---------娘不能没有你啊,你走了,让娘怎么办?你父亲心里,从没有我们娘儿俩,鸿儿若是有事,娘也不要活了!”
  
  曾几何时,自己也习惯了容华这个名字,居然忘了自己,曾经是母亲心尖上的鸿儿。父亲薄幸,偶尔路过一繁花似锦的后院,看到痴迷曲艺的母亲,背着众人,将一曲婆罗门又舞又弹,曲声终了,猛听得有人喝彩,回头一看,便误终生。十里红妆,只不过听得新人欢笑,此起彼伏,何曾有止?幸好,母亲有了他,在母亲看来,没有什么,比得上他摇摇摆摆,努力凑上来的一个微笑。
  
  然则,以为能终身依靠的那个人,就这么走了,无声无息,倒在漠漠黄沙里,而满身是伤的自己,甚至没有力气,去为她面上洒一层土。追兵紧紧在后,一切辎重都是多余,只能眼看着她被埋在黄沙下,用一段枯枝,权充了墓碑。
  
  自己的心便是这么死的,之所以忍着脱胎换骨般的数次医疗和近似自杀般的重重逆气冲关,次次苟延残喘,能从鬼门关外爬回来,无非是憋着一口气,要叫当初重重伤害自己的人,付出比自己痛百倍的代价。
  
  自己也曾经以为,除了仇恨,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吸引自己。然则没有将自己如楼闰般全部搭上,无非是自己的洁癖作祟。一切都是依计进行,但意外总是有的。
  
  九重锦一般都是单瓣,唯独房中那盆,是漂沙国唯一一枝重瓣,花开六角,名为十全香,因为其香能解百毒,女帝特地将它移到他房中,当时移来时,女帝嗫嚅再三,最后只吐出一句:“此花之妙,在于独一无二。”满面绯红,落荒而逃。
  
  看不到,或许应该再找个机会好好看个仔细?然则,看到了又如何?这戏早就写好了剧本,人生只是登台将它唱完,就算她是,心早就千疮百孔,怎么可能再修补得起来?既然是意外,为何不能忘却?
  
  楚楚手脚并用,总算将此人提上了水面,顾不得擦拭自己面上的水珠,急急俯身去看,孰料被他猛力一推,顿时倒插葱般倒在了浴桶外,她呆呆望着他,痛不可遏之际,只见他头靠在木桶上,突然歇斯底里狂笑起来,黑黑的长发随着他笑声不住垂荡,简直犹如一大把海藻。他的面孔在烛光下妖异无比,眼睛散发出幽幽的光。
  
  只听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许久才平复下来,淡淡道:“原来你还挺好玩的。”
  
  这个人是个疯子!楚楚气得浑身颤抖,几欲张口怒骂,想想如果被狗咬了,实在不必咬回去,冷冷道:“华贵君演技精湛,子楚不及多矣,还是告退!”大步退出,将门重重合上。
  
  楼闰惊道:“她走了!”一个声音淡淡回答他道:“没有,蹲在楼梯口。”
  
  楼闰长吁了一口气,那个声音已冷冷道:“怎么,救命之恩,看来果然重于泰山?莫忘记我是怎么教你的,若己尚弱,百忍成金,待己强日,百倍还之。你已经忍气吞声那么多年,为何会听一个小丫头的蛊惑,在此时对慕纱王出手?”
  
  隔了许久,才听楼闰缓缓道:“容主儿,你说过,人心里有了仇恨,就好比终生在黑暗中前行。但是,人毕竟不是蝙蝠,偶尔也会向往阳光。纵然阳光将他伤得体无完肤,但只有在阳光下,血才会有温热的感觉。”
  
  那个声音嘲讽道:“于是蝙蝠便为了一时的阳光而死了,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你别以为,有那个丫头打混,我救了你一时,你就真逃得出生天。”
  
  楼闰笑道:“小楼明白,但还是要多谢主子,给我留了这么多时光。这夜晚多么美,十全香多么馥郁,原来我居然忽略了那么久。说来我也奇怪,我最后破坏了计划,主子又为什么会出手救我呢?”
  
  那个声音顿了下,许久才懒懒道:“也许我也突然想看看,蛾子在白天到底能不能飞翔?”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美国的炊烟说,她看我的文,病就好得快,我觉得特别感动。今年虽然很忙碌,上榜的时候自然要日更,不上榜的时候,我也会努力更新。
人生无常,我总觉得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放弃自己对生活的梦想。祝炊烟身体早日康复,回国后,莫忘到杭州来,我会陪你到西湖上去泛舟,看阮墩环碧,葱翠一如当年。
也祝大家生活一天比一天更好!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楚楚定定坐在楼梯口,眼前是她一直觉得异常亲切的一片星空,星汉浩瀚,绵延无际。幼时母亲小胖总指着星空对她说:“人生百年,不过是星海中微弱的一道光闪。”但是人在困境中,难免度日如年。
  
  御林军林立在外,她的一举一动,必定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身上的衣服本来就在荷塘中弄得污秽不堪,本来被风吹得已半干了,此刻又被泡得湿透,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连下摆也不知何时已经碎落,露出的小腿被风一吹,起了不少鸡皮疙瘩。腿上那朵刺青,因她怕家人责问,特地嘱咐欧阳霏贴上了块假皮,眼下只有此处还能抵挡几分寒意。此刻自己形单影只,不能奢望有人能取衣来替自己御寒。几个宫人站在外面,看到她,都忙不迭向她施礼,眼中充满艳羡,却不知她只恨不能肋生双翼,逃离这个鬼地方。鬼蜮天堂,其实无甚差别,关键在于住在此中的人的心境。这华贵君看起来年纪轻轻,身体倒是好好,心却病得不轻,简直是尸居余气。与这种人相处久了,难怪连小楼这般正值青春的少年,都一般暮气沉沉。
  
  难道这几日便是要这么过了?守着这么个活死人,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一阵寒风吹来,吹得她直打了几个喷嚏,连鼻涕都流了出来,习惯地往袖中去取罗巾,摸索了几次,还未抽出,低头一看,才发现根本无可擦之物。一股无名火突地窜起:奶奶的,本姑娘才不管你以前怎么过,既然本姑娘住到了你这里,可不是来跟你受苦的,不但要吃香的喝辣的,用度也要舒适,别指望我就这么穿身破衣服过夜,本姑娘要穿你的珍稀锦衣,用你的御赐上好罗帕,反正你看不见,剩下一个小楼还是病人,最多我将他穴道点上,哼,量你也不能拿本姑娘怎么样!
  
  她主意打定,立即觉得又热血沸腾,站起来,吱啊一声,大大方方推开了那扇厚实的红木门。房内看似睡熟的人,迅速转了个身。只听她向内一看,大略明白了他已经入睡,蹑手蹑脚走进外间,对楼闰低低道:“我要将你眼睛扎起来,因为我也要洗个澡。你如果识趣,就指给我衣服的位置。反正你不同意也是无效,再拖下去,只怕我要砸家具了。”
  
  只听楼闰颤巍巍道:“衣柜在那边,小的那个是我的,不过-------”嘎然而止,想是被她点了穴道。
  
  不久,悉悉索索,响起了脱衣服的声音。蜡烛被吹得仅剩下一支,映出的人影,犹如月下的精灵。那双从来晶晶亮的眼珠子还向他那边转了转,扑通一声掉入池中,飞溅起一串水花。
  
  自她进来,房中的香味便有点变了,似乎甜得化不开。他嘴角不由自主勾了勾,想想也知道,小楼刚才必定是想说:容主子有洁癖。并且,他晚上从来睡不着,最关键是,他的眼睛-------
  
  但是今夜,大约是乏了,他突然疲惫不堪,慢慢将头靠在枕上,听着那时有时无的嬉水声,当真身体放松了下来,眼前慢慢黯淡,沉入了梦乡。最后听得她道:“唉,你们到哪了呢?”
  
  ----------------------------------------------------------------------------------------------------------------------
  
  本该晚上离开的一众,其实早在中午时分,便悄悄避开了众人,离开漂沙国,向西北进发。从群山上直落而下,便看到一望无际的浩瀚沙海。烈日挂在穹顶,如一个剧烈燃烧的火球,不久,肌肤上便被这炙热烫得火辣辣的痛。连楚天行这样天生白皙的肌肤,半天晒下来,都变成了淡红色。平素最爱美的他,此刻半句抱怨也无,反常地默默跟在杜少华身后,只不时回过头,望下远处越来越渺小的城池。因其扭头的频率实在太高,单君逸走在最前面,不知怎么发觉了,面无表情,只隔了须臾便抛出一粒小石子去,果然,彼时楚天行的脖子必定向后扭去,如是几次,欧阳霏的均天师首先忍不住了,噗哧笑出声来,楚天行丝毫未觉,依旧不时扭转过去,最后萧宁远不得不出声道:“天行,你脖子不嫌累得慌?放心,楚楚如今的内力,已经基本恢复,她那个刁钻脾气,你难道不曾领教?还怕有人欺负了她去?”他喏喏应得倒极好,可惜只是把回头的频率放缓了些,兵士还待要笑,欧阳霏已闲闲道:“还能笑出声的,体力必定不错,就去扛水囊罢。”唬得一干人紧步紧走。却也是不能拖沓,这塔马沙漠,是出了名的浩瀚无垠,据说面积是图伦碛的数倍,而若停留在沙漠腹地里,栖息在沙丘间,晚间不知何时便会掀起沙尘暴,顷刻间便能将所有生灵,都吞噬完全。
  
  眼见日头已斜,火红的落日下,蓝色的天幕渐渐拉闭,黄色的沙丘一路铺展过去,不时有风从四周吹来,将浮沙吹开,露出底下森森白骨,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已经风化得难辨形状。张涵真起先还不免要念点往生咒,后来也渐渐麻木。驼队在默然跋涉,中午的烈日,烤得每个人嗓子都还在冒烟。然而,纵然是单君逸,也不过偶尔接过属下递来的水囊喝上一口,其余人更是难得去碰。杜少华年纪最小,也跟着众人隐忍,虽然什么都没说,清秀的面孔却渐渐发白,单君逸刚要去招呼他,楚天行手疾眼快,早将一袋水塞到他口中,恶声恶气道:“快喝!”差点噎得后者回不过气来。单君逸见状,不由大怒道:“你这莽夫作什么?再捉弄少华,小心楚楚将来剥了你的皮!”后者冷笑道:“要不是她一再叮咛我照看你们两个,小爷才不会吃饱饭撑着!我瞧着你这般生机勃勃,哪里需要人照拂了?倒是少华,我可不能看丢了。我今儿心情不好,不想跟你吵架!”看少华已经用完,又自去他手里取了水囊放回,闷声不响,又向后看了一眼。这回却没人笑了,单君逸顿了顿,拍了拍手,将手中沙粒全抛出去,定定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突听欧阳霏喜道:“前方有个废弃的院子,倒可以在那里歇脚!”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前方果然出现了一个破败的庭院,连顶都已经被风掀走,只留下尚未倒颓的几处墙壁。地面的红砖倒还完整,中心灶台的痕迹犹在,显然曾有人烟。单君逸半日行来,虽然自恃身份,不便叫苦连天,但早就疲惫不堪,当下便下了驼峰,细细察看了遍,才道:“此地倒也过得去,略加遮挡,过上一晚总没有问题。”
  
  欧阳霏只要他这句话,一干人并骆驼都进了院中,那一瞎一瘸向导腿脚不便,下来自然比别人慢些,欧阳霏整顿好部属,回头去察看,已见得萧宁远将二人领了进来,殷勤分付食物铺盖,还取了两袋极满的水囊过来。两人毫不客气,取了便大口牛饮。单君逸正从院中行出,见状冷笑道:“也不见这两人有什么用处,这般糟蹋食物,你也不觉浪费!”拂袖去了。欧阳霏缩了缩肩膀,却见萧宁远面不变色,继续将食物递过去,与两人谈笑风生,似乎对刚才那一幕丝毫未闻。他跟着楚楚,也学了几句狐胡话语,此刻用得娴熟,跟两人比比划划,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来。欧阳霏向他竖起了大拇指,笑着回转去了。
  
  天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大部分人都陷入了睡眠中。杜少华和张涵真早就疲乏不堪,头碰头在那里睡熟了。楚天行靠在一边,看似睡得极沉,但一阵风过,他的耳朵便耸动几下。单君逸星目本来一直向南瞪着,后来也渐渐阖上。欧阳霏坚持睡在外院,萧宁远亦然,便各卷了铺盖,带了些兵士一个睡在左侧外院,一个睡在右侧外院,两人都是操心的主,自然都是浅睡。外面除了呜咽的风声,便是沙鼠跳跃而过与沙蜥簌簌的爬行声。猛然间,突听内间一个声音叫道:“什么东西?”
  

                  
  欧阳霏倏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已见得萧宁远身形飘忽,闪入了内院。单君逸已经坐起,面有警色。张涵真扶着杜少华,亦站起身来。楚天行身子不见动静,但其实早蓄势待发。内院背阴面躺着一干单家家将中,一人面色惊惶,手急急神向后背,似乎在摸索什么。右侧人亦已惊醒坐起,帮着将衣襟掀起,寻找了片刻,便哈哈大笑道:“莫七,你的胆子如今越发的小了,不过是条蚯蚓样的小虫子,竟怕成这个样子。唷,这颜色倒顶别致,待我取下给你看个仔细---------小东西,别扭!”
  
  欧阳霏面色顿异,已听萧宁远喝道:“沙漠里哪有蚯蚓,还不快将它甩开!”那人笑眯眯,果然从其背上拽下来一条金色的细长虫子,正在那人手心扭动不止,闻言噢了一声,正待甩出,谁知那小虫就在此时,突然闪电般凑过头来,在他大拇指上倏地便是一口。那人痛呼一声,忙将它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碎,骂道:“格老子,咬得还顶痛!”言未尤了,突然面上渐渐蒙起黑灰色,不过片刻,栽地便倒!萧宁远伸手一探,面色便黯。
  
  四周人都是一阵惊呼,似乎着了火般,手忙脚乱,从铺盖中爬将出来。单君逸已冷冷道:“慌什么,无非是条毒虫。都小心些,将火把点亮,看看它的巢穴在哪里?”
  
  四周人应声都有点惊慌失措,但都依言燃起火把,在这红墙内细细寻觅,墙上、地上,都无所见,楚天行亦站起,立在杜少华身后,淡淡道:“刚才那人的铺盖卷里翻了没有?”
  
  众人连声称是,数刀齐飞,砍开了那人的被褥,果然见得其中还扭曲着几条金色的小虫子,细细长长,正在那里蜿蜒而上。众人一阵熙攘,便要举刀去砍,单君逸冷冷道:“慢着,四周既然没有,必然是从他身下来的。大家小心些,将这里挑开看看,看底下到底有什么?”
  
  众家将齐声应了,将火把举高,七手八脚,围着此地便是一阵敲打,果听得底下空空的,回声有异,电部本来就对这种暗室最为在行,不待单君逸开口,小心翼翼,拨开了上面的几皮红砖,刚刚打开,站得最近之人,身形都起了一阵抖索,刚有人要失声惊呼,单君逸已冷冷道:“都这么不济事,难道石统领治军如此无方?”
  
  四周顿噤若寒蝉,但见得红砖拨开之处,露出了一个洞穴,也是一块块红砖铺砌而成,只是由于年深日久,有些地方已经坍塌,想来原本必定是一处暗格。但此刻,只见四壁及底下,密密麻麻,扭曲簇拥的,都是这种金色小虫,大小都差不多。洞窟深处,在虫堆中影影绰绰,露出来好几副人的骸骨,蛆虫与金色小虫爬行其上,争夺着地盘。欧阳霏到底是女子,捂了嘴便一阵干呕,被烈火几把拽出,已听单君逸冷笑道:“将楼六的铺盖连人,都抛将进去。拿火来,将此地烧个干净!”
  
  众家将木然应了声是,张涵真面色不忍,正欲开口,楚天行已一把拉住,淡淡道:“确也只得如此。此虫毒如此厉害,不知道会不会沾染到衣物上。就算将他埋在此地,最后也必然要被虫豸所食,不如一把火烧了干脆。今日灭了此害,将来楚楚来此,也少了一重隐患。”已见得单君逸猛然投过来一瞥,又迅速转过头去,神情难以辨认,带头将其被褥拨下。
  
  他一动手,身边家将立即跟着,将楼六大力挑入虫窟中,不久他的庞大身体,便被那些虫子覆满。杜少华扭过头去,不忍再看,张涵真低头,默默祷念:“从今摆脱尘埃事,谛听玄元全石科。出门便是蓬莱路,举步逍遥上大罗。”
  
  只听单君逸喝道:“扔火!”将一把最大的火把,猛力投掷下去。众人纷纷动手,将手中火把,齐扔了下去。并用砖块等物,立即将此地封得密密实实。
  
  只听得哔哔剥剥灼烧之声,从底下不断响起。虽然已经掩盖住,但那白烟和尸体烧焦的气味,还是隐隐从地下冒上来。只觉得沿着那块地方,地底下都有一股热气弥散开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单君逸淡淡道:“差不多了,起封看一下,如果还没死绝,再补几手。”
  
  众家将心里再是发怵,亦不敢违,应了一声,将那封泥打开,立即便有浓浓白烟和刺鼻气味不断涌出,但果然未见得再有虫豸爬将上来。众人等了半晌,心才方定,仔细去看,底下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分明已尽数烧成灰烬。有人骂道:“可算烧死了这些毒物,楼六,我们替你报仇了!”
  
  声音未了,却见单君逸手中一道寒光直射而出,直钉在那封泥上,却原来是条稍大的小虫,竟不知怎么爬上了封泥,倒躲过了这一劫,此刻被一柄小刀钉住,正在那里扭动着挣扎。众人惊魂未定,有一个机灵的家将已笑道:“少主好眼力!”趋前补了一刀,又在那里多看了几眼,纳闷道:“这个模样,倒不像条虫子,反倒是条刚出生的小蛇。”
  
  那边厢杜少华已经回过神来,暗叫惭愧,向单君逸一看,却见后者虽然面上无波,身上至此才略略松懈了点,极轻微地吁了口气,淡然道:“管它是虫是蛇,凡阻我者,皆该死!”杜少华轻唤了声:“二哥!”趋前去握其手,果然掌心里湿漉漉的,心里叹息一声,更握得紧了。
  
  忽听拐杖敲击之声,由远而近,却是那瘸向导扶了那瞎向导,亦行了过来。那瞎子闻得房中气味,鼻子便唏忽了好几下,嘴里叽里咕噜,不知跟那瘸子说了些什么。萧宁远站在一旁,面色顿变,急急回了一句。那瞎子面色惊变,身子便一抖索,刚要说什么,只听外面欧阳霏蓦地尖叫了一声,声音高亢至极。
  
  院中就在此时,蓦地吹过来一股极强的腥风,风沙立时卷起,将火把全部熄灭,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只见得黑暗中突然金光一闪,一条手臂粗细的浑身布满金色鳞片的怪异蟒蛇,嘶嘶吐着血信,猛然向着单君逸所在方向,当头扑落!
  
  ------------------------------------------------------------------------------
  
  身体似乎自一片混沌中慢慢苏醒,梦中的景象都不复记忆,杂乱无章,虽然是几个月后的第一个梦,但此刻回想不起来,似乎也并不可惜。全身都似乎沐浴在春风里,暖洋洋的,说不出的惬意。那股暖意,正从脚边源源不断传来,低头一看,却是那人猫也似地蜷缩成一团,靠在他脚边,大半个身子已经缩进了他的被褥,身上那件石青色外套十分眼熟,正是他平日里惯着的,下摆处用银线隐隐勾芡出的几枝劲竹,正被她枕在那张精致的小脸下,被她的口水打得濡湿,那竹叶亮闪闪的分外醒目。他一动,她也跟着翻了个身,大剌剌地,搁上来一只冰凉的脚,往里面探着,不知怎么搭到了他肚皮上,立即紧贴了他不动,他刚想将它甩开,另一只脚立即盘了上来,一左一右,将他卡得不能动弹,凉凉的脚心就粘着他的身体不放,果然一如往昔的畏寒怕冷。他凭印象顺手一摸,手下果然有点异样,但立即被她逃了开去,不堪其扰地踢了他一脚,才缩回到原来的位置。鼻端传过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与记忆中有点不同,初闻下有点波斯菊的爽辣,再闻着却又变成玫瑰的芬芳,最后又觉得什么都不是,甜腻腻的,似乎是小时候常吃的桂花糕,刚刚打开了包裹住的油纸,挡不住的诱人,一圈圈弥漫开来。
  
  他忙掉转头向外望去,眼前的景象却刺得他瞳孔猛然收缩了下。那一直重重遮盖着的帷幕,不知何时被拉开,透过那层薄薄的绡纱,整个月下苑静静沐浴在星光下,宛如挂在窗前。连睡莲都在湖中睡去,金龟子有一声没一声,低低在夜幕中吟唱着亘古的歌谣。周遭的景色宁谧得如同一阕最婉转的词曲,而这层淡淡的梨花白窗纱,犹如将一切都笼罩在绵绵细雨中。这一瞬间,他错以为,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江南的雨绸缪多情,滴滴答答打在窗前。那个人睡在身旁,呼吸呢喃,百花在春风里次第开放,纷纷扬扬落下的桃李,染红了他年轻的面庞。
  
1
                  
  就在这一瞬,一道寒光突地从旁而起,直砍向金蛇扁平的头颅。却是杜少华在旁,急急出手。他在六人之中,武功本是最弱,年龄又是最小,楚楚最是心疼不过,将自己的流光剑送给了他,此番正好做了除妖去孽的宝器。只听铿锵一声,那剑在蛇头上砍个正着,但见火星四溅,那蛇顿了顿,却毫毛未损。这流光剑本是传世名剑,削铁如泥不在话下,谁知今日遇到了一条小小蟒蛇,竟奈何它不得!
  
  杜少华一剑未能奏功,不觉愕然。就在这一呆间,那金蛇将头一摆,蛇信扑闪,倏地掉转方向,向他窜去。杜少华眼看着一道金影扑面而来,腥风浓烈,奈何来势太快,他一时来不及反应,只吓得将眼一闭,暗道我命休矣。
  
  谁知身侧突然一股强风扑到,有人以惊人的速度一把拎起他,大力甩到一边。便听金戈敲击之声,在身前铿然作响,自己身上除了在地上摔得有点疼痛,竟然全无异样。他惊魂未定,张开眼睛一看,却是楚天行挡在他面前,正与那金蛇缠斗着。他面色凝重,手中青光进进出出,细看却是一把青色匕首,不时敲击在那金蛇上,虽然奈何它不得,但毕竟将它暂时控制在一个圈中。楚天行何等功力,更何况是用这天下闻名的黛青来对付此蛇,只要它想逃离,这匕首必定将它打回原地。这下看得清楚,原来这金蛇身上挂满了片片金鳞,在夜中也闪闪发光,刀剑碰上它们,便迸射出火花来。敢情这刀枪不入,全是这鳞片的功劳。
  
  单君逸负手站在圈外,笑道:“若不是这蛇毒得紧,倒也是稀罕之物,若是能完整剥下皮来做件护甲,可是千金难寻的宝物。”
  
  此刻欧阳霏面色尚未好转,已急步走到门口,后面烈火要扶,被她一把推开,闻声变色道:“此蛇哪里是寻常品种,观其形状,酷似传说中的锯鳞蛇,剧毒无比,又狡诈奸猾,时间长了,只怕楚门主未必对付得住。你能从它口中逃生已是万幸,竟还想剥皮制甲?”
  
  单君逸冷笑道:“世间之物,无非弱肉强食,锯鳞蛇再是厉害,哪里是人的对手?再说了,我又不是为自己,眼下楚楚已成了寒霜王朝的眼中钉,将来大战必不可避免,这锯鳞甲若真能制成,穿在楚楚身上,我也少替她操几回心。”
  
  楚天行听得大觉有理,一边还在那里钳制着金蛇,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它,皱眉道:“这主意虽然不错,但这东西从头到脚都是这碍事的鳞片,只怕抓捕颇为不易。而且狡猾得很,我都被它转得有点头晕目眩,要制服它,恐怕棘手。”说话间一个疏忽,差点被它飞窜出去,连连补了几刀,才将它逼回。
  
  单君逸嘴边勾起一个笑意,道:“外人都说,将军府内卧虎藏龙,平日里看不出来,此等关键时刻,难道还不能见豪杰本色?”星目往四下一扫,突向张涵真露了一个微笑。
  
  张涵真平素里最是怕他,难得见他对自己这副脸色,又惊又喜,呆呆站了起来。见他向自己点了点头,又指了指那金蛇,伸出右手,在自己右眼上指了指。张涵真已然会意,将惊鲵剑从腰上解下,站好方位,果听他喝道:“击!”两人一左一右,已从两边出手,向其双眼扎去。谁知这锯鳞蛇动作迅急如风,如一条金光在地上流动着,两人也算得好手,一时竟无法得手。
  
  那瞎向导满面焦灼,提高了嗓门,不住对瘸长老说着什么。欧阳霏面色铁青,冷冷道:“他们也说,这必是锯鳞蛇无疑,一般产卵后,雄蛇离开,雌蛇独自守护幼子。此蛇爱子如命,此际幼蛇都被我等杀死,它对我们已经恨到了极点。你们万勿旁生枝节,赶快将此蛇击杀。此蛇在七寸处有一个金环,乃是它薄弱之处。楚门主的黛青素有绝杀之名,速将它一刀毙了,永绝后患!”
  
  楚天行尚未答话,单君逸已冷笑道:“这一刀下去,可就废了。此地由我作主,我就不信,这么多人,就奈何不了一条小蛇?”突然计上心头,向两人使了个眼色,跃到那洞窟前,对准那还在扭动的小蛇,拨起一块红砖,猛力对准其头部便是一击,直将其首拍了个稀烂!
  
  随着他这一下,锯鳞蛇果然身形猛然一颤,本来在游动的身躯突然凝滞了下来,扁平的头高高抬起,一双同样金色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单君逸。在这一刻,楚天行和张涵真同时出手,噗地一下,扎中了它的双眼,那锯鳞蛇吃痛,在地上翻滚抽搐不止。单君逸笑道:“这就简单多了。”从旁取过一把长刀,一刀穿透其双眼,将其牢牢钉在了地上。锯鳞蛇不住扭动挣扎,又哪里逃得开去?
  
  张涵真面色不忍,低下头去。单君逸吩咐将火把举高,围着它走了几步,啧啧道:“真是顶刮刮的一张皮子,等它死绝了,我们就动手罢。嗯,就从眼睛开始剥,才能保证完好无损。”
  
  谁知就在此时,奇变突生。那本在垂死挣扎的锯鳞蛇,猛地连蛇带刀,从地上一把纵起,蛇口大张,露出两侧尖利的毒牙,直扑向单君逸的面孔!
  
  杜少华惊叫一声,却见得一道五色丝线,几乎与它同时飞出,飞速在其上绕了几圈,生生将它拉离了单君逸的面部。与此同时,一道青色光芒对准其七寸所在,一闪而入。却是萧宁远与楚天行同时出手,只要再差得分毫,单君逸这一口必然逃不过去。火光下,但见他俊美的面孔煞白如纸,忡怔在那里,身体还在微微发颤,呆呆立着,似乎还未回过神来。而地上,锯鳞蛇终于渐渐停止了扑腾,死僵在地上。
  
  杜少华喜极而泣,叫声:“二哥!”猛扑过去。后者被他一抱,这才慢慢醒过神来,星目幽幽,向萧宁远投过来深邃的一瞥,静了半晌,突然躬身就是一礼,口中淡淡道:“这笔恩情,我会还的。”
  
  萧宁远连连躬身回礼,含笑道:“哪敢当二哥如此大礼?适才宁远未及时劝阻,已是有过,幸得二哥无碍,不然宁远只怕要抱憾终身。”欧阳霏嗤笑了声,连忙掩了口。
  
  单君逸抬眼又向他看了一眼,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对杜少华道:“你先安歇下,我到外面去看看。”电部众人都有些后怕,闻声忙站起来,跟了上去。
  
  楚天行对张涵真使了个眼色,拔腿欲走,却见单君逸突然在门口转过头来,对他冷冷道:“我不用你保护,你看着少华就成了。”也不等他答话,率众走了出去。
  
  楚天行恼道:“不用最好!反正我尽力了,楚楚也怪不得我。”气哼哼靠着杜少华坐下了。后者微微笑道:“刚才多亏了楚大哥一再援手,少华在这里谢过了。二哥此刻必定心里还后怕得慌,要出去消一消,他从来要强,哪肯让你看到。楚大哥不必挂心,外面还有欧阳姐姐的均天师,必定无事。”
  
  楚天行哼了一声道:“谁还喜欢管他了?每次都喜欢打肿脸充胖子,逞强给谁看来?但凡只要楚楚有事,最先趴下的又总是他。却怕什么,我岂不比他那石康强上百倍?”
  
  杜少华含笑不答。楚天行说完这番话,觉得解气不少,转头来看了看他,突然道:“你年纪虽然小,比他懂事多了,怪不得楚楚这么喜欢你。唉,要是楚楚在此,无论是什么样的毒物,又能奈我们何?这怪里怪气的漂沙国,她到底还要呆多久?”
  
1
                  
  这个月下苑,钱都花在看不到的地方,而其它地方便能省则省,真是寒酸到家了。诺大个房子,床就这么两张,她倒是不嫌弃小楼那张床窄,但是据说自己睡相不太好,万一一个不小心,将自己好容易给他接上的关节又踩断了,岂不是前功尽弃?所以,只得委屈自己在这冰山旁边靠一靠了。不过,自己什么时候钻到他的被窝里去了?还悍不畏死,将两只脚都踏在他身上取暖,幸亏他睡得死沉,不然只怕一大早便要挨他训斥。不过,怪说不得,自己还梦见踩了个暖炉睡觉呢。嘿,原来这人的血,还是热的。
  
  楚楚小心翼翼,将自己从华贵君身上移将下来,发现对方毫无反应,拍了拍自己胸口,慢慢挪到外间去看楼闰。清晨的阳光从外面洒进来,映在窗台上,他早就醒了,乌黑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定定望着外面,蓦地看到了她,眼睛里便有几分羞涩之意,厚厚的睫毛扑扇了下,微微合了合眼帘。
  
  只听来人在耳边低笑道:“早上好啊。”一股淡淡甜香仿佛带着晨光扑面而来,使他不由自主回道:“好。”谁知接下来,猛觉领口处便是一凉,衣襟蓦地被掀开,晨风带着寒气灌到身上,他吓了一大跳,忙睁眼一看,但见她三下添作五,干脆利落地将自己身上衣服剥落下去,吓得他圆瞪了双眼,结结巴巴道:“做------做什么?”
  
  那人头也不抬,应道:“无事,昨日我怕浪费了上好的膏药,又太晚了,故没给你换掉衣衫。今日已经无碍,便可以更换了,否则只怕这些污秽进到伤口里,便不好了。” 一把扯开他的腰带,将下裳嗤的一声,一拎到底,
  
  楼闰要是能够行动自如,早就跳将起来,此时声音都发颤,道:“不-----不能叫-----叫个宫人?”
  
  那人叹气道:“我也想啊,但是黑玉断续膏已经没了,若是来人粗手粗脚,你恐怕终生就得躺在床上了。我这膏药可举世无双,可不兴作践了,所以了,我只得委屈一下。-----哎哎,别动啊,怕什么羞哪,男人我见得多了。”
  
  虽则这六年来,自己早不再是懵懂少年,清白早就丧尽,慕纱王喜好男色,床第之上,自己何尝不同旁人一般,竭尽逢迎之术,种种风月手段,自思用来也颇为娴熟,但今日明明清风霁云,光明磊落,偏觉在此人面前这般赤身露体,极其不堪,窘得他觉得头顶上都要红透,用足全身力气,想要翻转过去。
  
  那人不好用力按他,见状不觉恼道:“岂不闻医者父母心,此刻在我眼中只有病患,没有男女之分,不然你以为你昨晚的夜香是谁处理的?!-------好了,再扭我打你屁股了!-------都是男人,怕什么嘛!”不再跟他纠缠,几把拉下他的衣衫,拿起干净棉布,替他从上到下擦了个干净,口中还循循道:“哎呀你真不识好歹,本姑----公子虽然堪称回春妙手,但要这样招呼病患,还真是从未有之。若不是看着你孤苦伶仃,你主子又是脾气古怪,差不多将这里的人都得罪光了,我还不用费力成这样呢。我都不怕麻烦,你怕什么?------哎哎,莫哭呀,我又没把你怎么样?!喏喏,我这就给你穿回去了,又干净又舒服。-------真是的,昨日被折断骨头都不吭一声,不过帮你换了身衣衫,竟哭成这个样子!谁占谁的便宜,还真不知道呢。好了,都说了别哭了!不然我哭了啊!-----至于吗,谁生下来不是□裸的,有什么稀奇了?!”
  
  谁知她越这样说,他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泪水就流得更凶,到后来简直汹涌而泻,吓得她手忙脚乱,正在无法之时,一声冷笑传来,淡淡道:“楼闰,我也觉得奇了,平日里你光天化日,都敢跟宫中贵妇嬉戏,上回还差点摘了月大人的亵衣,怎么今儿倒开始正经起来了?”却是那华贵君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已悠然起身,斜斜靠在床沿,一双漂亮的眼珠定定看着帐顶,那双堪称完美无缺的手叠放在胸前,精美得简直不像人间的杰作,说出的话却讥诮入骨。楚楚呆了呆,看楼闰大概也是完全未料得他会说出这般话来,浑身剧烈一颤,一张蜡黄面上虽然看不出来表情,双目顿然黯淡无光,但并无半句,强自将泪水倒咽了回去。
  
  楚楚觉得此人空长了副漂亮面孔,却像只长满刺的刺猬,生怕不能将人刺痛到彻底,不觉怒道:“他好歹也忠心耿耿,服侍了你这么些日子,还为了你被别人打成这样,你倒还能说得出这般风凉话?”
  
  华贵君似笑非笑,声音中带着一贯的嘲讽,冷冷道:“正是因为他跟了我这么多日,我才想提醒他一句,粉饰太平是没有用的,就如一个老妪,纵然戴了张最年轻标致的面孔,底下却依然是颗苍老的心,终归格格不入,有日剥落下来,露出本来面目,反倒更加吓人,楼闰,你说是否?”
  
  此言一落,楼闰在床上的双手都猛地痉挛了下,指甲血色褪尽。楚楚看得不平,怒道:“就算他装了,也是他的事,又与你何干?”伸手过去,替他将手指逐个拉平。
  
  华贵君楞了楞,蓦地仰头大笑起来,低声道:“是-----是与我没什么关系,只是叫我看着碍眼。你倒可去去问问他,这般精心伪装,倒底是怀了什么鬼胎,却打算给谁看来?”
  
  楚楚没想到他这般说话,呆了呆道:“自然不会是给我看----------不过是人都会努力想做到最好,这又有什么错?再说了,此一时彼一时,难道人就没有一个幡然醒悟的时候?即便是那个时候,其实也无可指摘。古语有云,仓廪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总是形势比人强,难道人有求生的欲望,也是有错?否则难道青楼中人,天生喜欢倚门卖笑?”
  
  华贵君笑声清脆已极,点点头道:“倒没有那么惨,我门中人,要卖也是卖给有身价的人,哪能跟娼门相提并论?”向旁侧了侧目,果见楼闰本来渐渐明媚的双目,蓦地变成了两个空洞。
  
  楚楚这才发觉楼闰的异样,不觉懊恼,拍案而起道:“就算小楼他行差踏错,你又干净到哪里去了?不过顶了张还算不错的面皮,在女人间周旋自如,就值得沾沾自喜了?每个人都是干干净净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只奈何难免沾染尘世的污秽。命不由人,若之奈何?这一切都不要紧,关键是人在经历沧桑后,是否还能保持住根本的一点真。且不说是是非非,其实说来尚早,千百年后,也许又是另一种判决。就算是真做错了什么,悬崖勒马,时犹未晚。先哲有云:朝闻道,夕可死矣。只要能明白过来,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即便是青楼,难道就无花中君子?就比如这满池的荷花,不就是从淤泥中生出?”
  
  楼闰双目晶晶发亮,凝注在眼前人上,一瞬间再也转不开去。突听华贵君拊掌笑道:“哎呀,世人说舌灿莲花,原非诳语。不过楼闰,莲花纵然开得再好,还是要有败日,最后依旧不免重归淤泥。生于斯长于斯,从污秽的根本中来,便注定了这般的结局,难道还妄想有什么改变不成?”
  
  楚楚冷笑道:“那可不同。开花是一种选择,活在烂泥里也是一种选择,生命都不过生死一场,无非看它每日的经历有什么不同。人都必定要死,就看你怎么活过。当然了,华贵君,你这般富贵乡里,醉生梦死,偶尔以取笑别人为乐,也是一种生活。楼闰,我看你跟错了主子,倒不如跟了我,必定给你选个好妻主,须知真心爱你之人,决不会苦究这些陈年烂芝麻,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将这些什么国仇家恨,都抛诸九霄云外,岂不妙哉?”一边说,一边向楼闰打量:碧落必然是不成的,这小妮子连一窍都未通。红娘倒是个多多益善的主,可惜只要美少年。-------其实细看,楼闰五官也生得不错,尤其一双眼睛,碧波澄清,灵动异常,比其主子那双黑瞳玻璃眼差不到哪里,可惜面色腊黄,大概是因为吃了不少苦头,只怕入不得红娘的眼睛。-----有了,本姑娘在此,只要每日里给他调理膳食,精心饲养,再辅以养颜秘方,何愁不能得回一个如雪似玉的美少年呢?
  
  楼闰哪知道她腹内的算盘,被她上上下下一盯,只觉得羞赧不胜,只得微微侧了身子,将眼睛尽力闭上。奈何终舍不得合全,七彩光芒自眼角流泻而出,向眼前人投过去淡淡的一道光晕。他沉浸在眼前人的话语中,遐想着毕生都没有幻想过的场景,竟没有发觉华贵君面色铁青,交叠的如玉双手青色突浓,指甲蓦地暴涨了寸许,压角的琥珀珠都应风而动,簌簌作声。
  
  突听脚步急响而上,试探着在门口顿了顿。楼闰遽然睁开眼来,华贵君双手在锦被上握了握,恢复了常色,淡淡道:“什么人?”
  
  只听月娥女官的声音自门外缓缓传入,徐徐道:“禀华贵君,早朝之上,三司已经定夺,楼闰刺杀皇嗣,罪在不赦,下官得了御令,要即刻押解楼总管,赶赴刑场!另外,容国公有急函,已送呈陛下手中。”
  
  楼闰目中,七彩光芒蓦地四下碎灭,华贵君冷笑道:“果然将一切都打点得面面俱到,既然图穷匕见,又何须说得这般客气?”
  
  月娥女官不徐不急,道:“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心里也如华贵君般舍不得楼总管,只是情势逼人,若之奈何。”回头喝道:“来人,打开宫门,请楼总管出来!”
  
  突听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且慢!”一条俊秀身影已大步跨出宫门来,容颜在霞光中明艳不可逼视,月娥女官只觉得心都漏跳了一拍,忙垂首道:“楚侍君这是何意?却勿叫下官难做。”
  
  少年笑道:“无它,不过想到铁将军必定在朝上暴跳如雷,而陛下正一筹莫展,不知然否?”
  
  月娥女官呆了呆道:“确有此事,楚侍君如何得知?”
  
  少年笑道:“铁将军乃国之栋梁,与陛下刚释前嫌,又怎能再生事端?这楼闰形同废人,何时斩首,又有何区别?且容我带此人前去金殿,我有一计,可令漂沙国从此永绝后患。”
  
1
                  
  虽然这一夜,谁都没有怎么合眼,但翌日清晨,一干人还是照旧开拔。由于一旦日头升起,沙漠中就酷热无比,而植被又少得可怜,人在烈日下行走,必然支撑不了多时,所以趁着天色尚好,便要多行些路。
  
  根据地图所示,姑获城位于塔马沙漠的腹地,所以要一直向西北方向行走,行程大概在十余日左右,中间还要跨越一个硕大的名叫察哈的盐湖。根据约定,云部的接应之人,将在今日申时,于盐湖前与他们碰头,并带领他们,到达姑获城。
  
  余下的路途都有人打点过了,自然要轻松很多。杜少华最小,喜怒难免形于色,今日脚步便轻快了许多。楚天行照旧不离他左右,今日倒不大回头望了,只是面上却有点藏不住的落寞。欧阳霏与萧宁远走在后头,跟着两个向导,指点着沙漠中一丛丛的红柳、水柏枝和骆驼刺,偶尔还指了丛灌木说叫梭梭,从其根上剥落下一大块俗称“大芸”的肉苁蓉,剥去外皮,食用得津津有味。杜少华好奇,也跟着吃了一块,觉得虽则有点苦,但倒厚实多汁,食来别有风味,拿去递给单君逸,谁知后者今日一直反常得很,对什么人都冷漠得紧,跟在后面负责警卫的张涵真,都自觉离开他一丈开外,看到什么都不感兴趣,淡淡说了不要,看他回转,忽地又唤住他,呆呆向他看了半晌,招呼他走近,突然说了句:“以后若是二哥来照顾你,你可放心?”
  
  杜少华见他如此郑重其事,不觉好笑,道:“一直以来,不都是二哥照顾少华吗?”强把大芸往他口里塞了块。后者听了他的话,嘴角勉强勾了勾,连口中的大芸掉到地上都不知。杜少华连呼可惜,只觉得他魂不守舍,想必是担忧今后的行程,不免开口劝慰他道:“二哥不要担忧,楚大哥和萧大哥都是如此精干的人物,欧阳姑娘更是女中翘楚,张大哥虽然年岁不大,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只有少华无用,一直在拖累大家。”谁知他不说还好,此话一落,单君逸浑身都剧烈一震,星目中陡然寒光大盛,看向他的目光冷冽冰峭,简直像要将他即时吞噬入肚,吓得他浑身一颤,惊呼声:“二哥!”手中大芸都捧不住,尽数跌落于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这声响似乎震醒了单君逸,神情惘然,呆呆向地上看了看,才发现了自己的异样,面上浮现了自嘲般的神情,星目饱含歉意,柔声道:“我光顾着自己想事,把你吓着了。”便从骆驼上翻身下来,从地上捧起大芸,也不去吹其上的浮沙,丢了块入口,咀嚼了几下,微微笑道:“味道还不错。”
  
  杜少华见他总算开颜,欢喜非常,道:“二哥,事在人为,你不要太担心了。这死亡沙漠虽然可怖,但我们兄弟齐心,必能安然渡过。楚楚那边也必然无碍,不久便会和我们汇合。其实,能不能得到宝藏,都无关紧要,只要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就最好不过。大哥在西突厥,也能放下心来。”
  
  单君逸静静听他讲完,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一丝嘲讽笑意,淡淡道:“少华说得不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过,这宝藏,二哥志在必得,绝不会叫楚楚失望。”翻身上了骆驼,含笑道:“我且到前面去看看。”果然又赶到前头去了。
  
  张涵真从旁跟过,向他笑了笑,取走了他手里的一块大芸,也跟了上去。杜少华摇摇头,暗叹一声,回头一看,楚天行骑在驼背上,嘴里叼了根杂草,摇摇晃晃行了过来,漫不经心道:“甭管他,反正有我在,必保你无事。”将他提上骆背,吆喝着走了。后面萧宁远,转开了看向这里的目光,笑容满面道:“日头东起西落,倒确实是最可靠的指北针,除了此法和观星之法,两位所说的检查沙丘沙土之法也甚是别致,宁远受益匪浅。”
  
  -------------------------------------------------------------------------------
  
  漂沙国中议事金殿,位于大兴宫中,以赭石铺砌而就,重檐庑顶,雄伟非常。翔鸾、栖凤二阁分居两侧,蟠龙道拾级直上,宏伟非常。每逢朔、望,便是女帝临殿视朝听政之日。但今日事出突然,百官肃立其间。楚楚跟着月娥女官行至,后面担抬着楼闰,远远便听见铁人凤的慷慨声音:“---------楼闰当诛,慕纱王难道无过?法患不平,人患不均,陛下一意孤行,先皇地下有知,岂能安心?”
  
  有人随声附和,也有人冷笑道:“铁将军何苦咄咄逼人,难道就一心想置慕纱王于死地?且不说此事毋庸置疑,人证物证俱全,楼闰按律当斩,又与慕纱王何干?陛下与慕纱王手足情深,天下尽知,恐怕只有铁老将军看不过眼,非要看一出宫闱惨剧,才觉心安?”慕纱王坐在右侧,右脚包得像个大粽子,叠放在那里,面无表情,手中鎏金扇一展一展,眼睛似阖非阖,听到精彩处,嘴角便向上一勾,露出两侧梨涡。
  
  铁人凤听得须发俱竖,正要发作,突听一个清丽的声音笑道:“铁将军执法如山,众所周知,自然对案中疑点,不免一一考究。楼闰以下犯上,自然该死,但可惜他犯事的地方不对。深更半夜,又是宫闱禁地,男子寝居。似乎慕纱王,并未得夜探华贵君香闺的特权?总不至于是月上柳梢,人约黄昏?-------啧啧,若是在一般人家,说不定还以为是什么采花大贼呢,棍棒侍候还是轻的,刀剑无眼,慕纱王要是一再推说走错了路,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铁人凤骤得强助,回头一看,喜上心头,女帝低头一看,来人不是别个,正是昨晚搅合一宿的楚侍君,此刻未经通传,竟擅闯而入,不觉粉面生怒,正要发作,却见他手心里若不在意地旋转着一物,锈痕斑驳,非常眼熟,再仔细一看,分明是自己送给华贵君的寒烈,手本已击到龙案上,此刻却不免重槌轻放,欲说什么,想想还是无语。
  
  慕纱王将扇子摇了摇,轻笑道:“来者何人?噢,不是那犯事被囚的楚侍君吗?哎呀,本王倒是忘了,如今已没有楚侍君了。一介待罪宫人,有何资格,擅闯大兴宫?御林军何在?还不速速拿下!”
  
  殿上卫兵都情知这少年乃是新宠,又看月娥女官尾随其后,虽然应声如云,真正动手却并无一人。楚楚微微含笑,见女帝目光在手中匕首上一窒,向她投了个嫣然笑意,将匕首收入怀里,施礼下去,柔柔道:“慕纱王此言差矣,岂不闻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便和。陛下尚未怪罪,又何须慕纱王多事?”竟款步走上前去,挨着銮座下的金阶便坐,向底下展颜一笑,风情无限。
  
  女帝唯恐是容华的授意,不便就此赶人,见群臣都是一副了然的神情,满面飞红,作声不得。铁人凤哈哈大笑,道:“慕纱王,你总说老臣爱管宫闱之事,看来不确。至少老臣还未曾动过考究楚侍君和陛下昨晚合寝之事的念头。老臣也疑惑得紧了,你自小在锦绣宫中长大,应知道应该避讳,怎么反干起月黑风高的爬墙之事?老臣昨晚守礼,未曾强闯禁宫,故未得亲见当时场景。但想来,未必是楼闰行刺皇亲,说不定是楼闰为保清白,一力抗争,可惜没想到这采花贼还有些身份,诸位,你们以为然否?”
  
  殿上武官均扬声大笑。女帝待要开口,却见下方少年不经意拉了拉下摆,几株银线竹叶在阳光下分外醒目,手法却很稍嫌笨拙,分明是自己亲手制成的绣品。少年看她凝视那方,笑意更浓,将图案对着她,徐徐拉到最大。女帝窘迫不已,思忖容华此意,更觉无言以对。幕纱王面无表情,但其摇扇的手指,都几乎嵌进了鎏金扇内。
  
  殿上大臣均是察颜观色的行家,见女帝今日反常,居然没有出来维护慕纱王,都觉得是风向转换的前兆,越发谨小慎微。唯有刚才那力陈的大臣见势不妙,忙开口解围道:“铁将军此言谬矣。这楼闰乃是乌弋国的余孽,根本就并非什么清白人家。乌弋国中男子,都是天生妖魅,□下贱,吸人精血,祸国殃民,幸亏慕沙王卓有远见,率兵将其剿灭。只怪这厮狡诈,竟然逃出生天,怀恨在心,故在禁宫中作乱,谋害贵胄,祸患非浅。依微臣看来,不但要就地格杀楼闰,还应将漂沙国内潜伏的乌弋余孽,都清剿一空,以免春风吹过,忧患又生。”
  
  慕沙王目光冰彻,蓦地扫过对方,后者吓了一大跳,手足无措,猛然醒悟过来,不觉面色煞白,呆呆立在那里。殿下惊诧声已响成一片,随即,不少人随声附和。突听铁人凤冷笑道:“苍蝇岂盯无缝之蛋,慕沙王己身不正,又何必迁怒他人?老臣正在疑惑,六年前何人如此大胆,未得兵符,竟能私调龙禁军出征,此罪非轻,眼下既然人证俱全,慕沙王,你有何话可说?贺兰箐,你知情不报,与之同罪,即刻革除功名,推出金殿!”一手从袖中将镇国金锏撤出,凌厉的眼光向四下一射,御林军都应声而起,甲胄林立,将金殿团团围定。
  
  那叫贺兰箐的女官身如抖糠,扑通一声,跪在阶前。女帝遽然立起,慕纱王以扇支颐,轻笑道:“铁人凤,你等此刻,已经等了太久。今日一朝心愿得偿,想必心花怒放。好啊,今日正值良辰,风和日丽,母皇在地下,幸能见手足相残。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徐徐扶了拐杖站起身来,一手将头上金冠摘落,投掷于地。
  
  铁人凤冷笑道:“王法条条,岂容你混淆黑白?”将手一挥,御林军一涌而上,将慕纱王双手反扣。那贺兰箐被拖了出去,口吐白沫,已昏迷不醒。
  
  楚楚偷眼一看楼闰所在,看他目中晶莹欲滴,分明百感交集,不觉也代他欢喜。突听女帝厉声道:“且住!”将金案一推,徐步走下阶来,突然掀开龙袍,就欲向铁人凤拜去。
  
  殿上哪料得此情,不觉哗然。铁人凤哪里敢受,抢先一步,跪倒下去,托住女帝。女帝只固执地要向她施礼,泪盈于睫,一字一顿道:“铁将军爱国之心,朕已尽知。朕幼时顽劣,致使月贵君英年早逝,使宁儿幼失慈父,抱憾终生。今宁儿犯错,皆朕教管不力,故她之过,便是朕之过。朕不忠不仁,有何资格,位居九五之尊?愿自禁宫中,日省吾身,还望老将军成全!”
  
  铁人凤努力想将她扶起,又哪里能够,看她落泪,不觉自己老怀凄凉,哽噎道:“陛下何必如此?慕纱王将来必成漂沙国之患,一朝之仁,只怕后患无穷。”
  
  女帝凄然道:“朕情愿以身代之!”慕纱王在旁,蓦地嗤笑一声,冷冷道:“皇姐何必做出这般性状,叫旁人看了,还以为你不知多心疼我呢。”
  
  突听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这话不对,依我看来,陛下根本对慕纱王毫无感情。”
  
  众人闻言,都是一呆。女帝见得又是楚侍君,不觉气得浑身发颤,怒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突厥小子,信口雌黄,难道真要朕砍了你的脑袋,才能安份些?”
  
  楚楚缩了缩头,向铁人凤身后一躲,半探出头来,笑道:“请问陛下,慕纱王既然是幼失所恃,是否由陛下抚养长大,犹如其母?”
  
  百官皆不解其意,女帝面色柔和下去,点点头道:“是啊,月贵君薨后,朕也痛悔不已,生了场大病。朕比宁儿长了十余年,自此后,宁儿便是朕亲手带大,就算是喂养擦洗,都不曾假手他人。即便她犯了错,总是少不更事。叫朕如何忍心,苛责于她?”
  
  楚楚噗嗤一笑,道:“这就对了。岂不闻父母之爱,为之深远。纵然是心头肉,一旦有过,父母必定抢先责备,轻则呵斥,重则家法从事,并非不爱,只怕幼子从小是非不分,若是一再纵容,将来铸成大错,反倒是害了他。陛下若心爱慕纱王,自然应严加管教,对则嘉奖,错则罚之,初看虽然严厉,却是为了助其成材,将来能够成为国之栋梁,于国于己,都是幸事。陛下若不爱慕纱王,倒可以随波逐流,大可听之任之。须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理不明,终失大节。到时候,不须陛下出手,世道轮回,终有报应之日,天怒人怨,身败名裂。陛下如今这般宠溺慕纱王,颠倒是非,几近瞠目结舌,大概总是想看着她得不到好下场。”
  
  百官目瞪口呆,铁人凤频频点头,女帝满面羞惭,仰天长叹道:“朕自以为可不负母皇,谁知道目光短浅,反倒害了宁儿。来人,将慕纱王革去官职,禁足于王府中。若不能痛悔其过,终生不得出府!”
  
  慕纱王被御林军架出,临走前满面怨毒,狠狠看了楚楚一眼,却得到后者一个微笑,尤嫌不足,指了廊下曰:“那被她所害之人,陛下又准备如何补偿呢?”
  
  女帝定定凝视着慕纱王的背影,深深叹息一声,淡淡道:“朕自当助乌弋国重建家园。但愿能化干戈为玉帛,莫叫两国之恨,延绵不绝,祸及子孙。希望这一切,还来得及。”
  
  楚楚笑道:“陛下英明睿智,当机立断,力挽狂澜,哪里会迟?对了陛下,那子楚的罪,是否可以一并抵消了?”
  
  女帝回头瞪了她一眼,笑道:“哪里那么容易,就算朕重授你侍君之位,小楼身体未复,你还是得帮忙去照看华贵君。嗯,最多,宫内的红绿宝石,你自取些罢了。”
  

                 
  平常晌午时分,都是烈日高悬,碧空如洗,结果今日倒连老天爷也照应些,日头渐渐阴了。西风吹打在身上,纵然穿了夹袄,居然还觉得有些冷。
  
  杜少华喜孜孜道:“看来今日正午也可行路,说不定未时便能到达察哈。”向前头单君逸看去,却见他毫无笑意,只管低了头前行,对什么都不闻不问,竟不见半点喜意,不觉叹道:“楚楚不在,二哥就没有个高兴的时候。”
  
  楚天行在其后哼了一声道:“我也伤心得很,但难道不干事了?亏他还端着大哥的架子,也得显出些大哥的风范来才是。”声音不低,顺风向前传去。杜少华吓了一大跳,生恐单君逸跳将起来,忙向前看去,却见他依旧垂首而行,似乎未觉,这才松了口气,不禁低声道:“楚大哥,你明知道大家都不开心,又何必多生事端。”
  
  突听欧阳霏在后道:“图瓦老人,你怎么不走了?”
  
  杜少华忙向后看,只见那瞎向导勒住驼身,果然在原地停住,不住翕扇着鼻子,似乎在闻着什么,片刻后,问身旁那瘸子道:“禾木,天是不是阴了?”
  
  孤胡语与西突厥语有些类似,过了这些时日,众人都已经能听得懂几句。只听旁边那瘸子点头道:“日头已经不见。图瓦,你闻到了什么?”
  
  瞎向导又吸了几口气,面色惊惧,惶然道:“是沙暴,我闻到了沙暴的腥味。欧阳姑娘,我们不能朝这个方向走了,不久,一场沙暴便会席卷过这里,届时,沙尘滚滚北上,会将这里的一切都吞没。”
  
  单君逸猛然回头,投过来锐利的一瞥。萧宁远沉吟道:“图瓦老人,有人在察哈接应我们,算来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行程。眼下骆驼还没有反应,是否我们还能坚持片刻?只要到达那里,与那人接上了头,我们便可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瞎向导大力摇头道:“来不及了,你们不知道沙暴卷来之时,简直可以排山倒海,来得迅捷非常。再延误下去,恐怕我们都不得脱身。骆群比不上我的鼻子灵敏,等到它们掉头,恐怕就要损失惨重。”
  
  欧阳霏忧心忡忡开口道:“图瓦老人说得不错,沙漠中最怕的便是沙暴,根本并非人力能够抵抗,既然危险就在前面,我们应立即停止前行,转移到安全之地再作道理。”
  
  语音未落,已听单君逸冷笑道:“不过是神神怪怪的两个骗子,得了这么多金银还嫌不足,非要在这里造谣生事,弄得人心惶惶。我听说动物对沙暴最为敏感,要是真有危险,骆驼必定趴伏在地,不肯前行一步。且现天色虽阴,也未有异像呈现。而察哈离此不过十数里,须臾便至。欧阳姑娘到底是一介女流,难免胆怯,你们尽可将这两个怪人捧为神人,在此驻足下来,请恕君逸不能奉陪,却要与众部属先行上路了。”言罢,喝了声:“我们走!”腿向着驼身一夹,向前便行。
  
  均天部都面色不虞,欧阳霏只气得满脸通红,将旁边就要发作的烈火使劲往后拽。电部都是石康精选出的久经沙场之士,高声应了,已迅速组成队列。
  
  杜少华小声对楚天行道:“二哥既已决断,我们跟上去吧。”后者将口中棘草一口吐将出来,懒懒道:“急什么,且看宁远怎么说。”杜少华向后一看,却见得人影一闪,萧宁远已立在单君逸前方,笑容满面,勒住了驼身。单君逸哪里肯吃他那套,冷笑道:“萧盟主这是何意?难道我刚才的话,你都没有听清吗?”
  
  萧宁远笑道:“二哥有令,宁远本不敢违。但前途艰险,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远长在江南,虽自幼跟义父游历,毕竟对此地知之甚少。二哥在军中虽然威名远扬,但毕竟也没有在沙漠中行军过。而欧阳姑娘的先祖,却在此地生活了多年,想必对此间有更深的了解。楚楚向来对她这位姐姐推崇有加,而她这个人,要么不交朋友,一旦交友,必定掏小跷,若是被她得知我们与她这好姐姐分道扬镳,只怕将来宁远耳边,不知有多少日子不得清静。更况且,就算是宁远胆小了些,也是生怕二哥有什么闪失,却叫宁远与众兄弟将来如何向大哥与将军府各位长辈交代?!就算是二哥体谅下我等,暂且歇息片刻再走,宁远在这里,先多谢二哥了!”说罢,兜头便是一礼。
  
  纵然是电部部众,听了此话,都有些动容。单君逸在驼背上微闭了双目,点头道:“宁远当真是个妥贴之人,这番话说将出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算是铁石人儿,也恐怕要点头。”
  
  杜少华喜道:“二哥肯听,那是最好不过。”正要将他拉回来,却见他将手一摆,道:“慢来。宁远说得虽然不错,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根据密报,云部早已动身,今晨便抵达察哈。我单家暗部,从来令行禁止,不得我令,必定死守在察哈,纵然粉身碎骨,也不敢轻离。若真有沙暴前来,我倒是在此避难,他们却只怕要葬身沙海,尸骨难寻。纵为此计,我也必须尽早上路,通知他们撤离。云部之人,都是万里挑一的精干之士,若是就此亡故,我单家便少了眼睛和耳朵,却叫我如何能因这点贪生怕死,反将他们置于死地?”目光向四下一转,朗声道:“儿郎们,你们说对吗?”
  
  四周应声如潮,高声道:“少主说得真是,怎能置兄弟们于险境而不顾?”
  
  萧宁远凤目不禁一敛,目光幽深,定定看了单君逸一眼。后者只觉得其目光锐利无比,又明亮得刺眼,似乎一切在其下都无所遁形,这霎时,简直不敢与他直视,又不肯输了气势去,强作镇定,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淡淡道:“宁远,你多日操持内务,亦已十分辛苦。少华体弱,我也不放心他跟我涉险。不若你们暂且停留在此地,我与电部自去罢了。一旦接应上,我们会立即回转。却莫要延误时辰,还是让我赶紧上路罢。”
  
  杜少华失声道:“二哥,沙漠中瞬息万变,你与少华一般,对此一无所知,怎能孤身涉险?这也未免太托大了。”
  
  单君逸星目一瞪,叱道:“二哥自有分寸,你给我好生在此歇息,就是给我省心了。”
  
  突听张涵真呐呐道:“不是我不相信二哥,只是要光论武功身法,涵真自恃还要比二哥强上几分。眼下既然不得不去,还不如涵真替二哥行过这趟。若是真来了沙暴,想必涵真还能比二哥跑得快些。”
  
  单君逸哪料得此变,闻言不觉一呆。电部中有人嘴快,低低道:“若是石统领在此,也必然不赞成少主身陷险境。”杜少华皱着眉头,不住摇头。楚天行已喝道:“说什么糊涂话,你就算跑得再快,还能快过沙暴?到时候天翻地覆,你又不熟悉路,必然死在沙漠里。你那道义真人必定又哭哭啼啼,找宁远要人了。就我瞧着,既然行不得,那便什么人都不准去。单君逸,我可不怕你。楚楚叫我保护你,你若是一意孤行,我便先将你制住。哼,你那些个部众,还没放在本门主的眼里。”
  
  单君逸气得俊面发白,怒道:“我早说了,我的事不用你管,若是能够,我早将你赶出将军府去了,又何须在今日跟你啰嗦?!行啊,君逸早想领教楚门主的身手,看来今日便可在此地一尝夙愿。来人,取五钩神飞枪来!”
  
  楚天行脚都未抬,已轻盈从驼背上飘然而下,拂了拂下摆笑道:“你这人从来固执,不得些教训,是不懂回头的。反正除了楚楚,天行也从未想要讨好任何人,不若在此见个真章,也省得老要旧话重提。”
  
  欧阳霏频频叹息,猛听萧宁远怒喝道:“天行,够了!外忧尚且不够,你还要来添乱。”蓦地出手一指,单君逸在驼背上身形便是一软,星目圆瞪,怒道:“你敢!”
  
  萧宁远淡淡道:“要说身手,宁远虽然不才,倒比涵真还强上几分。这几日,我也从欧阳姑娘和两位向导口中学了不少在荒漠中生存之道,眼下倒是个学以致用的良机。若是非要有人前去通知,那无论从哪个方面说,宁远都是最佳的人选。得罪之处,宁远回头再向二哥陪罪!”凤目向适才说话那电部之人冷冷一瞟,道:“哪个是信物,你从速取出,或许还来得及救出你们兄弟。”
  
  单君逸星目中冷光毕露,死死盯着萧宁远。后者只淡然看了他一眼,从抖抖嗦嗦自单君逸怀中摸出信物的那人手中将东西接过,朗声道:“欧阳姑娘,我将众兄弟交给你了。楚楚与你乃是生死之交,你的为人,我也信得过。只要是为他们好,无论采取何种手段,宁远都会日后向楚楚解释。”将身下驼身一催,头也不回,便走入了莽莽沙海中。
  
  两个向导都跳将起来,想去拦他,被欧阳霏拉了下来,后者深深叹息一声,道:“也是没法子的事,就由他去吧。但听天命了。”
  
  杜少华连声呼唤,却哪里唤得回来?张涵真想得又想,还是继续站到单君逸的身畔,被后者怒瞪了眼,也不以为意,反倒露出了个清恬的笑意,只气得单君逸别转头去,谁也不想多看。楚天行死死咬着嘴唇,望着萧宁远消失的方向。欧阳霏复太息了一声,面色便肃,冷冷道:“各位,欧阳霏虽是女人,也一样令出必行。各部即刻便向东南方撤返,若有延误,军法从事!”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将于5万字左右结束。我很希望能在本月完卷,就不知是否能天从人愿了。
此卷看似平坦,其实平缓的湖面下都是暗流,越到后来,便都转成漩涡,最后汇成激流,一泻而下。然后,此卷便终。大家不要急,耐心看下文。就算是此卷的感情戏,也都集中在最末。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5月份亦有一场考试,接下来的第四卷,更新不会很快,大家见谅。跟以前一样,考完便继续加快更新。希望这次也能和上次一般,心想事成。
我很感谢大家的捧场,但是呢,不是我贪心,网络文学,其实灵活性最大,大家的评论将会给我带来很多的灵光一闪。所以,真希望大家不要吝啬打几个字,分数倒无所谓。鞠躬,谢谢大家! 1
                 
  长夜已深,月下苑内一片寂静,月色透过窗纱淡淡投射进来,一条玲珑纤细的人影从水池中慢慢浮上来,整个人如浴在月光中,映出欺霜压雪的肌肤,光滑细腻,如丝如脂,一截如玉的手臂从水中伸出,拨过贵妃塌上深藕荷色竹枝金锻长袍。悉悉索索的擦拭穿衣声后,一张美得眩目的小脸探出来,瞟了瞟床榻上的华贵君,见他半张脸都埋在锦被中,厚厚的眼睫毛覆盖在瓷器般的精致面孔上,一动未动,应该又是睡沉了,不禁微微一笑,一壁用软巾擦拭着湿嗒嗒的秀发,一壁缓缓走到床前坐定。唉,可惜只是七日的第二个夜晚。
  
  今日不知为何,自己心中总有些惴惴不安,似乎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偏偏自己身在深宫,什么都不能做,不免有点担忧欧阳一行,给石康递了几次讯息,他都不肯进宫见她,只说此行顺利,今日便可与接应之部汇合,进入接舆国。
  
  她这里神思恍惚,纵然今日在朝上堪称大获全胜,也不大开心得起来。但此事对漂沙国,影响力非同寻常,经过这一役,慕纱王一党,都暂时压制了下去,铁人凤在那里激动得险些没晕过去,百官争相趋前恭贺,她却连连唤身后的铁冕向楚楚见礼,甚至恳请女帝允许其子能到长乐宫中走动,可以多向楚侍君讨教,真叫她啼笑皆非。反倒是铁冕镇定许多,深深看了她一眼,施礼如仪,落落大方。相对来说,表现得极为漠然的,倒反而是楼闰本人。楼闰一整天都没开口,华贵君更甚,听月娥女官禀毕楼闰送回,弹了弹纤长的手指,淡淡道:“居然还没有死。”然后便没有第二句话。
  
  长夜漫漫,外间暖阁中,楼闰均匀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她在心中暗叹一口气,想想不得干扰他人休憩,便尽量将自己放松,缩进被褥里去。她的床铺本在外间搭好,但却不知对着风口,又逼仄之至,她实在不喜,半夜里便偷偷将被褥搬到华贵君床上。好在那人睡熟了,便蜷缩在床内侧,倒留出一大半的空间,正方便她将四肢都舒展到极致。她将头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本来还在烦恼,但很快就被四周的温暖怀抱着,在这肉桂般的甜甜香氛中,深深沉入了梦乡。
  
  就在此刻,床边人蓦地拉低了被褥,睁开了黑曜石般的眼睛,在夜空中发出明灿的光芒,定定向她凝望过来。月光含笑流连,将他白皙面上的桃色红晕照得分明。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不定,面上神情也变幻莫测,忽如一夜春风来,桃李芬芳,羞赧赧坠满枝头,忽而又如冰封大地,万木凋零,一派肃杀之气,如此这般变换了数次,终于深深叹息了一声,纤长的手指犹如蝶舞般,徘徊犹豫了良久,终于颤巍巍停落在一旁的锦被上,刚欲向前伸去,又似痉挛般不住后退,结果半晌也未前行半点,只在锦被上敲击开一串破碎的音符,凌乱不堪,仿佛犹如人的心声。
  
  突在此时,外面有什么猛然扑倒在地上,发出了蓬的一声巨响。那手猛然缩了回去,与此同时,那锦被中的小脑袋也应声晃了晃,眼看又要钻入卺中,突然震了震,眼睛还闭着,迷迷糊糊开口道:“小楼?”
  
  外间并无半点回应,只听见机关轧轧作响之声,一阵冷风扑面而来,似乎有什么在不住往窗口移去。华贵君埋在锦被中的唇线,蓦地在无人看到处,绽放开一个冷酷的笑容。身边那人已醒觉过来,失声叫道:“楼闰,你做什么?”从锦被中蓦地将自己拔出,长长的秀发披散在脑后,迎风泻开,扫过身侧人的面庞,而她全未在意,笔直修长的双腿在月光下划出了条长长的弧线,来不及套上锦履,便赤足冲了出去。
  
  机括之声突然停住,似乎被什么卡在中间,只听得履带不时发出嘎地一声异响。只听她怒喝道:“我费尽心机将你救回来,差点将自己搭上去,你倒敢寻死觅活给我看?!”
  
  外间已有楼闰的声音传来,冷冷道:“我不用你管!啊,你的衣服--------”
  
  旋即只听她啊地一声惊呼,夹杂着丝缎摩挲之声,接着便是斥喝:“你还看!-------你不是要死吗,倒还管我的衣服!---------早知道,昨晚上我应该埋头大睡才是,任由你被那慕纱王扔到红帐里。哪有这样的男子,偏喜欢被人家折磨,好,虽然慕纱王不在,红帐总是在的。我这就去问过月大人,将你连夜送去。--------倒可惜了我的黑玉断续膏,只有这么一罐,竟浪费在你这样不知好歹的人身上!”
  
  脚步声急急,当真要向门口转去。就在那门即将推开的当儿,猛听得楼闰哀声道:“楚侍君!”后面声音哽噎,竟然是泣不成声。
  
  只听她恨道:“哭什么,你是个男人,倒端出点男人的样子来。---------还哭!”声音到后来,却已低了,脚步轻柔,转了回去,低低道:“你这人真奇怪,筋骨尽断,没见你哭一声,随便说你几句,便哭成这个样子。你倒说说看,虎口脱险,又复国有望,大把的事等着你做,为何你竟然要轻生?你不说出个道理来,不用送到红帐去,我也能在此地将你抽个半死。本姑-----公子最擅长的便是鞭术,专门打你这种软骨虫。算了,我还怕脏了我的手,不如找几个女官来,这漂沙国的男人也奇怪,还喜欢这种调调。待我去寻人--------”
  
  楼闰声音几近颤抖,厉声道:“不是!谁会喜欢这种,难道我不是人?”
  
  只听她不依不饶道:“既然不喜欢,倒底是为什么?哼,若是说不明白,我叫你比死还惨。你不信吧,喏,听说过吗,将人打得皮开肉绽,然后全身涂上蜂蜜,再将你放到蚂蚁窝里--------喂,喂,你不要笑,我真的做得出来!”
  
  毫无预兆的,外间突然响起了楼闰清亮的笑声,犹带点残存的哭腔,听起来却有掩饰不住的愉悦。她的笑声也不久跟着响了起来,懒懒道:“好了好了,我也不装了,看来我对你还算不错的份上,就跟我说实话吧。瞧瞧,刚才若是我迟到一步,你便要从窗口滚下去了。这是什么人装的机关,这般恶毒?”
  
  他纤长的手指不觉紧握了一下,已听楼闰的声音响起,缓缓道:“今日楚侍君妙手回天,楼闰心里感激之至。只是,回想往事,不免令人思绪万千。乌戈纵得重建,家园已残,死去的人终难复生,就算搬尽金山,又有何用?这般想来,只觉恨意满膺,拂之不去,竟比以前更甚。楼闰忍辱偷生,不过为了复国报仇,眼下复国在即,但手刃仇敌,却已不能。再则,楼闰此身已污,有何资格,重返故园?倒是这园中的荷塘,算得一块埋骨佳地,楼闰死后,还能权充花肥,就算是对华贵君收留之义的报答罢。至于这机关,不瞒楚侍君,本就是为楼闰所设。楼闰往日里遭受煎熬,难免有忍不过去的一刻,便恳求华贵君设了此处机关,一了百了。到今日才用上,又能见乌戈复国,楼闰实在欣慰之至,更何况-------”
  
  声音突然一滞,房中只余寂静,半晌才听楚侍君的声音不耐烦道:“何况什么?都准备死的人了,话就不能说得干脆点!”
  
  好久才听得楼闰的声音,语调都有些不同,迟疑良久,才蓦地道:“更何况楼闰死前,还有楚侍君前来送别,楼闰此生-------此生--------”
  
  那人的声音奇道:“你到底打算跟我说什么?”
  
  只听楼闰咬牙道:“楼闰此生,没有比此刻更觉心满意足。只可惜世事弄人,偏要到此时此地---------不过,总比没遇见的好。楚---------侍君,楼闰此心,已对你说得再明白不过,还望你谅解楼闰的心意,予以成全。”说到后来,简直不能成声,每句话,都带着战栗的尾音。
  
  便听那人嗯了一声,道:“听这个意思,你是很喜欢看到我了?”
  
  楼闰大概也未料到有这般答话,呆了半晌,才知道接口:“--------是。”这个字,简直如同石缝里蹦出来。
  
  只听她清脆的笑声在外间响起,好容易停歇了下来,又柔声道:“那么,你想不想天天看到我呢?”
  
  无瑕的指甲蓦地戳进肉里,他也未觉得痛。楼闰的声音带了些薄恼,低低道:“楚---------侍君,你-------你何必哄骗将死之人?!”
  
  那人笑道:“我却骗你做什么?!正要跟你说,我家里有位姐姐,人是极好的,只是贪色爱财了些,不过玉终有瑕,人无完人,总是常理。你嫁过去,决不会叫你委屈,虽然正夫之位难得,侧夫总是有的。------倒忘了问你,你可愿与人共事一妻?”
  
  指甲卜的一声,从中折断。楼闰的声音颤抖不堪,从外间传入耳际:“如今我-------我有何资格--------不,不行!”
  
  那人笑道:“我说你行就是行,看你的样子,也不是不愿意了?呵,这我倒放心了,你不知道,世上的男人怪着呢,明明不愿意与人分享,却偏要勉勉强强,凑合在一起,偏生又肯安耽度日,简直叫人头疼。恐怕要如你这般,劫后余生,才懂得人生短暂,把握眼前的幸福才是正理,总纠缠于往事,又如何开心得起来?我们府里有句俗话,叫不要为打翻的牛奶而永远的哭泣,翻译过来就是--------哎,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你明白吗?”
  
  透过屏风,见得楼闰的影子在不住点头,偶尔才顺风传来断续的抽噎声,那人似乎也极为欣慰,柔声道:“楼闰,叫我说,凡事都要看开些,说到底,弱肉强食,总也是客观规律。毕竟乌戈国弱,就算不是漂沙国,恐怕也不免遭了其它霸强的毒手。从来形势比人强,弱国只能依附强国而生,眼下女帝也算得仁和,又帮你们重建故国,总算是件好事。往事已矣,你受过的苦,都不会重。冥冥之中,都有天定,母亲常说人生是公平的,有失必有得,所以要着眼于将来。你既然蒙天所赐,大难不死,就要好好珍惜你的后福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仇恨不是生活的全部,快乐度过每一日,才是生活的真谛。前尘种种,都已过去,何必一辈子都困在其中走不出来。也许乌戈的惨剧,正是要用你与你后人的故事来改观呢。人生不是一条直线,人又何必走一条死路到底呢?”
  
  两人的剪影映在墙上,刺痛了他的眼睛,可见得那人将楼闰小心抱回床榻,轻手轻脚,仿佛手中的是易碎的瓷器。甫放下,又想起了什么,低声道:“记着我的话,先好好呆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慌张。过些时日,等此间事了,我一定会叫我姐姐来接你回府。喏,你是我家的人了,要好好爱惜自己,可别叫我瞧不起你啊。”
  
  楼闰细不可闻的应了一声,突然明白过来,急急扬起头来问:“怎么,有事会发生?-----莫非你要-------”
  
  一只柔夷迅速覆在其唇上,盖住了他差点脱口而出的那个走字,只听她在耳边说:“总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唉,这几日虽然困难,好在很快就过去了。黎明前都是黑暗,黑暗尽头,便是光明的彼岸。”
  
  楼闰不敢睁开眼睛看她,四周是她甜甜的体香,不断环绕过来,差点让他以为是在最沉酣的香梦里。两人都各怀心事,未发现里间人,正从暗格中抽开一个案卷,缓缓打开,第一行字便是:慕容楚楚,林慧容独女。
  
  那人冷笑了一声,迅速合了上去,放回原处,用他一贯的嘲讽语气,淡淡道:“也是家有小九妹吗,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哼,黑暗是永远都走不出的,你以为奔着光明去了,却决不会想到,那只是无底深渊的入口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忙死。终于,终于-------
感谢大家的谅解。仓促之处,容我后改。 1
                 
  天色越来越暗,开始骆驼还在慢吞吞走着,后来便开始往南飞奔。好像有种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随着越来越烈的寒风,地面上的浮沙都被一层层剥落下去。欧阳霏站在队伍最末,不断催促着人群后退,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已有不住的汗珠滚落下来。整个天空奇异般的分为两色,可以看见从天边开始,有乌云慢慢弥漫扩散过来,将光亮一线线吞噬进黑暗中,而在天地相接处,漏斗状乌云在低空盘旋不去,日渐壮硕,不断升腾过来,狞笑着向奔驰的人群慢慢逼近。最恐怖的是,已经可以看到一堵铺天盖地、无比巨大的沙土墙在天际形成,席卷而来,所到之处,飞沙走石,日月无光。那个黄色的世界,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弥漫扩张,风的咆哮声越来越响,仿佛是沙漠中的魔鬼渐渐苏醒过来,要将能够触及的生命,都悉数吞咽下去,
  
  漫天风沙中,人的声音都模糊不清,只听杜少华惶急道:“楚大哥,不得了了,那堵沙墙,已经逼近了萧大哥去的地方!”
  
  欧阳霏蓦然回头,但见漫天黄沙,呼啸着席卷过萧宁远消失得地方,将他留下的足迹打得一干二净,仿佛只在一瞬,刚才明明风淡云轻的天地间就只剩下黄色。但凡风沙到处,一切物品都迅速被吸入旋转的风涡中,裹着沙尘的狂风铺天盖地,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紧逼过来。
  
  张涵真哑声道:“我去唤他回来!”便要去调转驼身。往日温驯的骆驼,蓦地变得十分凶悍,猛然扭过头来,喷了他一口,张涵真一时不察,啊地一声惊呼,直栽下来,那骆驼一溜烟疾驰而去,早消失在前方。
  
  它这一动,余下的骆驼仿佛有了感应般,都撒开蹄子急奔向前。张涵真在黄沙中不住翻滚,躲避着四处狂奔的蹄印。杜少华惊呼声未落,欧阳霏已疾驰而至,袖中银练倏地将他卷起,提到自己身后,厉声喝道:“来不及了,赶紧走!否则大家都得死在这沙暴里!”
  
  杜少华猛吸了口冷气,惊道:“那萧大哥怎么办?他岂不是要没命了?楚大哥,你说呢?”谁知只听楚天行喝了声:“走!”手在驼身上一拍,身下的骆驼便如腾云驾雾般飞到最前端。那骆驼倒也乖觉,死命向前跑去。杜少华怒道:“怎么你也不管萧大哥了?”回头一看,却见楚天行死死咬着双唇,由于用力过猛,已将唇线咬破,正滴下血珠来,他和血吞下,秀美绝伦的面上一派凛意,亦怒吼道:“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到底懂不懂事?!宁远要做他该做的事,我也得兑现我的承诺。眼下救得了他吗?再拖延下去,你的小命不保,我却怎么向楚楚交待?!”
  
  杜少华不觉一滞,向旁一看,单君逸俊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蓦地叫道:“将我穴道解开,我去叫他回转!”
  
  楚天行冷笑道:“如果说宁远去了,尚且有三分生机,你若去了,你的部下就等着给你收尸罢!哼,简直不自量力!”又拍了驼身一下,旋风般将几人抛在身后,顾自去了。
  
  单君逸满面铁青,怒喝道:“谁稀罕你们的恩惠!来人,快将我穴道解开,省得我受这种气!我单家养你们多日,难道不为着用兵一时吗?”
  
  单家暗部都面面相觑,单君逸见他们都畏缩着不敢上前,不觉仰天笑道:“石康倒是教出了这么一帮废物,真叫我开了眼界。好,好!不必等此间事了,你们都可以滚回长安了!”
  
  张涵真在后,嗫嚅道:“萧大哥的隔空点穴法独步天下,他们哪里能解得开?唉,只怕,只怕--------”话到后来,不觉变成了浓浓的鼻音,突地又伸出手来,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自言自语道:“叫你胡说!萧大哥英明神武,才华盖世,哪里又会有事!”
  
  突听刚才那从单君逸怀里取信物之人呐呐开口道:“少主,纵然我等能解,也不能给你解开。眼下如此凶险,少主身系千万人性命,焉能有失?就算是严雎将来被少主打死,也绝不敢让少主走的。”说罢,咬了咬牙,反在单君逸身下的骆驼上拍了一把。
  
  单君逸厉喝道:“你敢!”却身不由己,被带到了前边。那严雎一不做二不休,铁了心不去看他面色,又啪啪数下,将他赶至前面。这才向旁人低语道:“卫符,将来严雎若是要上断头台,我家中七旬老母,三岁稚子,要麻烦你代为照料了!”
  
  欧阳霏听得此语,纵然满腹愁肠,亦不觉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道:“严兄弟莫愁,你跟了你少主多日,难道不知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这位夫人吗?有我替你担保,包管你不但毫发无损,将来还要加官进爵,光耀门庭!”提高了声线,喝道:“大家跟上!”
  
  也不知向南飞奔了多久,只知道狂风越来越烈,在耳边不住呼啸,沙子打在身上,宛如砂纸一样打磨着每一寸皮肤。四周的草木都被连根拔起,转瞬消失在空中。人和驼队都到了极限,也不敢停止奔跑的脚步。已经有人支撑不住,从骆驼上栽落,有的被抓回来,有的却立即被狂风卷上半空,只留下短促的惊呼,便立即被风声淹没了下去。这是一次生命与沙暴的赛跑,不知进行了多久,才听两个向导嘶哑着叫了几声,随即便听欧阳霏喝道:“就在这里停下!将骆驼围成一团,大家蹲伏在圈中,都不要动!”
  
  满天盖地的沙尘中,人群摸索着倒伏了下来。天地间都是这令人畏惧的黄色,不断有沙尘冲入人的五官中,只能不断地抖动着摆脱。每个人都饥渴交加,但是都克制着自己。每一分秒都是那么难捱,却必须等待,等待黑夜碾过白天,等待阳光穿透黎明,也等待命运的发落。这一路,从一开始,便是不寻常的征程。
  
  杜少华被一双熟悉的手拉到骆驼身后,口鼻处都被楚天行用布条细细围紧,确保毫无缝隙。缰绳被他递到自己手中,那双向来明澈的秋水般眼睛中,如今布满了血丝,秀美的面上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却能感觉得到底下浓浓的忧伤,让他的心也随之一紧,立即明白过来,在这般暴虐的沙暴面前,人何其渺小无助,生还的可能,简直几乎等于零-------
  
  没等他泪水落下来,已听得那个平日里富有磁性,眼下却变得十分沙哑的声音淡淡道:“靠着骆驼,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起身,记得要不时抖抖沙子。--------我是说,即使我不在了,你也千万不要动。莫忘记。”突然猛地将他扑在自己身下,并张开自己的手臂,紧紧护住了他。因为离得太近,他的自言自语也传入了自己耳际,只听他叹了口气,低低道:“楚楚-------该做的,我都为你做了,接下去,就交给老天爷了。你如果真是神仙-------不,你不是什么神仙,你是我的妻子-------希望天行,还有命能回来看你。-----我的要求不高,只看一眼,一眼就好。-------呵,原来我也会怕死啊。楚楚,我真怕,与你共度的时光太短,太快--------不,不会的,老天爷没那么残忍,宁远也不会有事。宁远,其实共事一妻没什么大不了,你不要心里难受,楚楚多好啊,她就是心软-------我发誓,只要这次我们能平安从这个鬼沙漠回去,无论你怎么喜欢那个杜少华或者其他兄弟,我都不生气。-------不过,你心里总应该有一点点我吧,嗯?”
  
  这张娇美尤甚女子的面孔,以往总让自己觉得十分稚气,此际环着自己,却感觉如兄长般的伟岸。原来男儿气概,也一样可以从阴柔的身躯上投射出来。楚楚一娶再娶,其实自己心中,又何尝没有心结,但此刻他却蓦然觉得,这也未尝不是好事,毕竟自己与兄长的能力都有限,无法支撑起这个将军府,也无法满足楚楚满脑子的奇思怪想。当然了,这人如果不要每次都一有机会便腻在楚楚身边,他相信自己会更喜欢他。
  
  纵然沙暴一轮高过一轮,不住冲刷着此地,杜少华却觉得心中十分温暖,放下心来。反正自己是弟弟,前面有哥哥护着。身体虽然困在此地,但思绪却可以不住蔓延。--------想什么呢?对,想起当初,初遇的那一刻,他已经知道,自己的人生,也许要与众不同。但是,从头至尾,就算要葬身在这沙漠中,他都只有感谢,感谢她为自己带来生命中如许的绚烂。无论怎样的生命,都只有浓烈的盛开过,才算没有辜负。却不知惊才绝艳如萧宁远,只身走向沙漠的那刻,心中怀的,是否与他同样的想法?

               
  漂沙国的饮食与众不同,擅长以香料、奶酪烹制各种肉类,佐以各种水果、蔬菜,风味独特,常常令人拍案叫绝。事既已了,女帝便命月娥女官亲往布膳,所取自比往日更为丰盛。但今日案前,华贵君明显有点心不在焉,一条鹿小腿擎在手里,咀嚼了有半个多时辰了,也没有少掉半块,荷花鎏金盏内,每日必食的血燕被搅得七零八落,也不见用得一匙。
  
  外间,一秀美宫人正从旁服侍楼闰进食。楚侍君跷脚坐在一旁,身上一袭玫红宫衣,其上桃瓣片片欲飞,眼角带笑,正往嘴里大口塞着派德(一种咬劲十足的类似山东大饼的主食)及回旋烤羊腿,明明粗野不堪的动作,他做来倒偏偏令人赏心悦目,还不时抬起头对宫人笑笑。明明知道他是男子,但笑容开处,灼灼生辉,妩媚非常,他还不自觉,没有半点收敛的迹象。倒害得那宫人满面飞红,几次差点将羹汁洒出。
  
  眼下,宫人刚将一大块烤得正当好处、差点就要滴下黄油来的烤羊排塞入楼闰口中:“楼总管,这是你平日里最喜的---------”
  
  楚侍君立即发作:“咖喱!------快拿开快拿开,这个对皮肤最不好,本来就够黄了,难道还要继续造成色素沉淀?!”说着,已将烤羊排接了过去,一口吞下:“浪费了倒也可惜,不如我将就算了。--------晤,肉质鲜嫩,香气四溢,再来一块!”
  
  楼闰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到底还是转过了头。宫人又从旁取了段薰肠面片。楼闰立即看了楚侍君一眼,见他正在那里眉开眼笑地往口里塞樱桃馅饼,不觉松了口气,刚在薰肠上咬了一口,已有三根白生生的手指掐住了他的下颚,将那根腰折的薰肠慢条斯理拖了出来:“啧啧,这越发吃不得了,火烧烟缭的,容易生暗疮,将来却怎么见人?!”说罢,瑶鼻缩了缩,赞道:“倒委实香得很,可还有么?”三下便搜刮干净,手还在金盘上一阵拨弄,便取下葡萄和些许坚果来,点头道:“这些也是用不得的。我瞧着你们的膳食不太对头,待我写个菜谱,你们速速去做来才是,倒不能耽搁了他将养。”笔走龙蛇,当真写了洋洋洒洒一大张,递了过来。
  
  宫人见楼闰几乎是眼巴巴盯着被端走的烤肉,大觉不忍,又将膳食方子仔细一看,为难道:“楚侍君,怎么尽是汤汤水水?月大人,你倒是过目下。”
  
  月娥女官应声而出,看得仔细,亦奇道:“楚侍君这食谱,似乎太极端了些,净是羹汁。什么银耳珍珠红枣羹,白芍白鸽煲,菊花竹荪粥,雪莲乌鸡汤--------楼总管在宫中时日虽然不长,但他的食性,下官却略知一二,是最喜烤肉面食的,恕下官说句得罪的话,你这般的方子,只怕他要喝得胃里泛酸为止。”
  
  楚楚将手一摊,为难道:“也应有些不是羹汁的,奈何我就记了这几种,其他的,又怕用坏了。反正这黑玉断续膏虽然灵验无比,楼总管也得卧床几日,不得活动,吃多了荤腥,只怕长出赘肉来,正宜吃得清减些。你不要小看这些方子,美白养颜,再是灵验不过,几天用下来,只怕楼闰的皮肤比他主子还要胜几分。他喜欢的烤肉,你倒也不用停,尽管做来,我代他吃了便是,如何?”
  
  楼闰紧咬了咬下唇,低下头去,月娥女官已嗔道:“容颜难道比身体还重要了?这可是小孩子话。楼总管,楚侍君少年心性,当真不得。今儿听我的,你尽管大口吃肉,难道他还打算将我赶出去不成?”亲送了一道蜜炙鲟鱼上来。
  
  楚楚连连叫苦,月娥女官只是不依,突听楼闰闷声问道:“若是再怎么施法,都还是这副容颜,又待如何?”
  
  楚楚怔道:“怎么会?”谁知此人固执起来,一如往昔,蓦地抬起头来,碧澄的眸子紧紧盯着她,重复道:“我只问若是这样,又当如何?”
  
  楚楚想了想,道:“若是当真无效,那也没法子,有我看着,我姐姐哪敢轻慢你了?只是你有所不知,我家里最爱美人,你明明是个美人胚子,这般去了,只怕她们要嫌弃我糟踏了你。不过,想来也是你年幼时颇受了些苦,补养起来毕竟困难些,月大人说得有理,眼下倒确实身子要紧,回到家里慢慢调理,也就是了。”
  
  月娥女官笑道:“怎么,楼总管也适人了,还是楚侍君的姐姐?倒是件大喜的事,却要禀报陛下才是。”突听楼闰冷笑了一下,道:“若是为着这个,倒是不用去了。楚侍君不知,就算楼闰的脸救得回来,身心俱已污了,怎么都洗不干净。黑炭的哪里充得了白雪?非要如此粉饰太平,也是骗人骗己,早晚都要露馅。”
  
  漂沙国中,最重男子贞节。旁边那秀美宫人满面晕红,娥女官平素里便对楼闰有几分喜爱,见他出言不逊,心想平常人遮掩尚且不及,哪有这样抹开来明说?不觉喝道:“楼总管饿晕了么?怎么这般浑说起来。云听,还不速取些煎果子来。”
  
  哪知楼闰并不领情,反倒扬声道:“楼闰过往,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就算不认,难道就抹得过去了?倒不说在今日说个明白,倒也彻底。今日不如对楚侍君明说了罢,还远不止是慕纱王-------------”
  
  月娥女官张口结舌,方要劝他莫断了到手的红线,突听楚侍君笑道:“打住!你的过去,无须对任何人交待,也没什么要紧,只看你将来准备过什么日子,做怎样的人,昨日种种,譬如昨日已死。但我却觉得,你又何必介意,难道过去不是你的一部分,人的现在,难道不是从过去中来?莲花开于水上,难道要否认自己从淤泥中所生,却有什么不能对人言?自然了,也没有这个必要说。好了,今日之事,都是这几道膳食中来,你既然喜欢你现在这模样,自然别人更看得惯,又何须勉强?月大人,他喜欢什么样的,尽管给他食用便是,我也不管了,没得讨了人嫌,却坏了我姐姐的姻缘,便是罪过了。其实也不过几日,他便可起来行走了,到时候要吃什么,哪里由得了我?吃了这多,这上下我倒撑着了,要出去消化消化才是。”笑吟吟将一块鹿肉填到他口中,转身去了。
  
  那叫云听的秀美宫人在旁听了,都觉得感动不已。月娥女官发了一阵呆,不觉叹道:“楼总管好福气,这也算苦尽甘来了。云听,再取些肉穣来吧。”楼闰收回了跟出去的目光,低低道:“不必了,就照楚侍君的方子,我用便是。”
  
  但听里间啪的一声,却是华贵君将手中乌木银箸掷于案上,淡淡道:“饱了,都收了,下去罢。”月娥女官向内一望,血燕纹丝未动,鹿小腿完整无缺,除了其上有一个深深的牙印,险些嵌入鹿骨,待要再劝,却见他双手都在轻轻颤动,正是其盛怒的前兆,不觉吓了一大跳,急急吩咐收拾了下去,走人不迭。
  
  房中只剩得主仆两人,寂静无声。突听楼闰道:“主子,若是我想要解药,需得拿什么来换?”
  
  华贵君云纹宽袍,无风自动,半晌,才缓缓将雪玉十指伸到眼前,嘴角浮现一丝讥笑,道:“世上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就看你想付多大的代价。我该叫你楼闰呢,还是魏东明?你藏头缩尾多年,就为了这么一个不怎么靠谱的婚约,愿意重见天日?怎么如今不准备将秘密带进棺材,免得世人毁谤了?”
  
  楼闰低声道:“她说得没错,无论我有怎样不堪的过去,都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既然我的人生注定坎坷,那有过去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只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别人怎么看我,又何足轻重呢?东明想清楚了这个道理,便决定无论要付多大的代价,都要做回自己。”
  
  华贵君清绝的面上嘲色更浓,轻笑道:“真是何必,当初费尽心机,才将自己弄成这副病容,眼下却又要受蚀骨之痛,换回面容来讨好一个重皮相的丫头。魏东明,但愿你这番苦心,莫要变成水中月,境中花才好。代价也简单,你明白得很。”
  
  楼闰蓦地抬起头来,惊道:“主子,那漂沙国难道不等于落到了你手里。眼下大喝除,始得太平,为何你还要-------”
  
  华贵君一手将另一手团团握住,似乎要靠彼此来取得一点暖意,轻轻呵着,淡淡道:“岂不闻,授人权柄,总不若己手握柄。你这几日过得滋味不错,看来倒真忘了当初国破家亡的滋味。世上只有自己开垦出来的坦途,其余都是假象。只有那样,乌戈才能真正重生,而魏太子,更可将这群当初践踏你的女人,都通通踩到脚底下去。哼,如果你的过去变成一片空白,你又怎么会想到你还有过去?这种方法,岂不干脆得多?”
  
  一片沉闷中,突听楼闰道:“主子,人我可以给你,但此地既要变天,你能同我保证,她不会有事吗?”
  
  华贵君刀锋般的目光,从他面上一剜而过,随即便恢复成平日的淡漠神色,淡淡道:“至少我可以保证,我决不会向她下手,甚至,万一生乱,你要送她走,我也会施以援手,你满意否?”
  
  楼闰沉吟半晌,道:“华贵君,东明也承了你与华国公多年的情,也确是应该补偿的时候。但是你知道,他们都是在那边受的训,就算能纵横天下,但这漂沙国却是异数,蒙天所佑,百魅难生,就算他们来了此地,恐怕也帮不了你什么。”
  
  华贵君轻笑道:“魏东明,你自要嫁人后,婆婆妈妈多了。我既然要你的人,自然有我的用处,你却怕什么来?总之,事成之后,你便可恢复你往日的俊俏模样。想当初,魏东明可是西域的第一美男,叫多少女子疯狂。穆宁为了搜寻你,可谓是上天入地,却哪里想得到,那人原来就在她身边呢?时机难得,我将机关打开,送你出宫罢。”手不知在哪里一按,一面地板已徐徐展开,露出底下一个幽深的走道来。楼闰的床下亦蓦地出现了四个滑轮,沿着轨道,缓缓滑了进去。地板在其后应声合上,机关之巧,匪夷所思。
  
  房中只余华贵君面窗独自伫立,清姿逸容,仿佛要临水而去。他那嘲讽的笑意凝结在嘴角,迟迟不去,看着远处越来越走近的跳跃身影,淡淡道:“又何需我向她出手,难道不知道,世上还有借刀杀人一说?魏东明,我从来不食言,只是忘记告诉你,她无论是走是留,都逃不脱死路一条,就怕到时,还是你亲手将她推入火坑,我倒很期待,彼时你又作何感想呢?”

1、本次将扣除2个太妃糖,重复下载附件将多次扣费。

2、太妃糖可通过签到、发帖或回帖等方式获取【点此查看具体积分规则】,也可通过充值棒棒糖进行兑换。

3、成为书斋VIP会员免费下载藏书阁内所有书籍。【点此开通VIP】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2 20:11:06
  催枯拉朽的风声,终于停歇了呜咽。旭日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秀美静谧,几只侥幸逃生的羚羊从远处悠闲而至,呼朋引伴,簇拥着奔了过去。若非远近处,都躺着动物和人的尸体,简直令人不能相信,这噩梦般的一页,便在昨天。
  
  耳边的嗡嗡声还一直弥漫不去,所有人都不能置信般匍匐了很久,才听那两个狐胡向导的嘶哑声音,招呼大家起身。
  
  无论是人还是骆驼,身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黄沙,分不清面目,一个个从浮沙中挣扎着站起身来,突然一个秀雅的面孔从沙堆里钻出来,声音带了点哭腔,惊呼道:“楚大哥,楚大哥!”
  
  右侧耸动的人群中,单君逸第一个被其部扶将起来,剑眉上的沙尘还没来得及抖落,看清是杜少华,大松了口气,猛想起什么,向四下里便是一阵张望。严雎眼尖,瞥得沙堆里露出天青衣角,忙去拖将起来,果然是张涵真,正要回禀单君逸,却见他轻吁了一口气,又皱了皱眉头,猛地扭过头去,害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单家人果然如传说般阴晴难测,石康不在,自己倒委实观不准方向,拍了拍自己脑袋,自去搜寻水囊和食物。
  
  杜少华连呼几声,不得回应,见得欧阳霏从后面站起,不觉焦灼道:“欧阳姑娘,迟迟未见楚大哥,不知道是否埋在了沙堆下?却要在这里仔细搜索一番才是。”
  
  那叫禾木的瘸子皱眉道:“只恐没这么简单。他怎么会不见人影?是否没听指令趴在地上?这就麻烦了,只怕被强风吹走了,性命都堪忧。现在也不能马上便四处行走,沙暴过后,沙漠里到处都是流沙,一旦不慎落入其中,无论如何都再难拔出身来,多少人便是这么死在沙漠里的。”那叫图瓦的瞎向导连连点头。
  
  杜少华失声道:“楚大哥只是为了护住我-------不行,欧阳姑娘,我们一定要去找他回来,我不相信,这样的好人,真会遇到不测。无论有什么危险,我宁可一命抵一命,也要换他回转。”遽然起身。
  
  单君逸低头不语,手却向旁微微一摆,示意电部跟随前去搜寻。欧阳霏柔声道:“杜公子先别急,玉修罗平生惯经阵仗,应该知道轻重,不会轻易涉险。现在旁边看看,不定沙太厚了,他一时钻不出来。”
  
  杜少华声音都有些颤抖,道:“楚大哥自然知道轻重,只可惜少华是个没用的,只会拖累他,若是他------我,我-------”面色雪白,泪珠已在眼眶中打转,忙忍了回去,翻身就要上驼背。
  
  突听一个熟悉的磁性声音似乎从地下传来,笑道:“倒承蒙欧阳姑娘看得起。” 却见附近一个沙丘中,有一人探出头来,面上都还覆着一层沙土,只露出一双烟波浩淼的湛湛双目,几下便拔出身来。
  
  杜少华惊呼声:“楚大哥!”欢喜得落下泪来,向他疾奔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环住了他。楚天行朗声大笑,拍着他的后背道:“少华和楚楚,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到底是小孩子,这般便哭上了?”突地面色一黯,举目向远方看去,深深叹息了一声,道:“就不知宁远-------”又大力摇头道:“不,不会的!”
  
  杜少华与张涵真都红了眼眶。欧阳霏向四下里望去,只见得不过一夜光景,却似乎已星移物换,原本矗立的沙丘,霎时便夷为平地,而原先平坦的地方,却丘壑起伏。天地均已改换,萧宁远身在其中,又哪能幸免?!纵然她素来将生死看得极淡,也不禁珠泪盈眶。
  
  严雎亦忧道:“少主,骆统领及云部只怕是---------凶多吉少。这场沙暴突如其来,又如此剧烈,云部只怕都----------死亡沙漠既如此凶险,若是与云部又断了音讯,只怕去不得了。严雎斗胆,还请少主为单家数十万人口-------”
  
  单君逸厉声喝道:“废话少说!就算是天塌地陷,君逸亦绝不回头。楚楚对此地如此着紧,自有她的缘故,难道她一个小小的心愿,我都不能替她完成吗?君逸早就说过,要走的人,自管走便了,否则,便休得啰嗦!”将袖便是猛力一甩。
  
  严雎一言不发,突然啪地一声,跪伏在单君逸面前。他这一跪,电部中人,三三两两,都跟着他跪了下来。单君逸哪料此景,不觉怒道:“严雎,这是什么意思?”
  
  严雎低头道:“严雎斗胆,恳请少主及时回头。夫人虽然聪慧,毕竟年幼,不知此途是何等凶险。如今这么多性命已为她的一念牺牲,萧盟主何等人物,都凶多吉少。不是严雎舍不得自己这条小命,就怕少主有个不测,单家多少部众,无所依恃,却又怎生是好?无论如何,严雎都不能眼看着少主走上不归路。”说罢,便大力在地上叩首,不久,额头上便都是血痕。
  
  单君逸轻笑道:“真是忠肝义胆,实在叫人钦佩!”笑声未落,手中一点寒光,便疾奔严雎而去,眼看就要没入其心口。众人方欲失声惊呼,一触到单君逸冷冽彻骨的星目,哪里敢再吭声。
  
  就在此时,突见青芒一闪,宛如流星般追至,啪地击中方才那物,将其弹飞开去,落在地上,却是一把匕首。那青芒既已奏功,立时返回楚天行袖中。单君逸冷笑道:“偏要你多事!哼,严雎,你躲过这遭,却躲不过下次。身为单家人,你难道不知,单家人从不接受任何要挟吗?”
  
  这严雎倒真是个人物,险险死里逃生,面色丝毫未变,朗声道:“严雎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少主不再前行,严雎纵然是粉身碎骨,亦含笑九泉!”手向旁一伸,抓起那柄匕首,当胸刺落!
  
  众皆惊呼,却见一道银练,从后缠绕上来,猛地将那匕首拖将出去,又绕回张涵真腰际。单君逸双目都欲喷出火来,张涵真头都快及地,低声道:“单二哥,这么好的部属,死了可惜!”
  
  单君逸怒道:“谁是你的二哥!”忽听欧阳霏颤声道:“看,你们快看!烈火,是不是我出现幻觉了?”
  
  众人猛地向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都忍不住和她一般,使劲揉着眼睛。金色的阳光普照大地,沙海中,有两只通体雪白的□骆驼,一大一小,相随从天际走来。前面的骆驼背上,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人,远远便向单君逸拱手。后面的小骆驼走路还有点一瘸一拐,驼峰中笑吟吟坐着一人,七彩阳光,自他潋滟的凤眼中折射过来,仿佛是这天地间最眩目的风景。
  
1
                 
  严雎人还跪在地上,惊呼道:“骆统领!”单君逸愕然呆在那里,定定望着那中年人,满眼是不能置信,失而复得,反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忘了要去招呼他,只定定望着萧宁远,后者向他抱拳微笑,他嘴角亦不禁一勾,但这笑容还没到达眼底,便迅速凝结在他唇边,长长松了一口气,别过头去。
  
  楚天行的身形几乎是沿着沙海游弋而去,倏地定格在小白驼前方。驼上人轻盈滑落在地,含笑凝视他不语,两人几乎同时伸出手去,啪地一声双掌相击。只听楚天行朗笑道:“宁远,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有事的。”又向他身上看去,啧啧道:“伤是免不得了,好在都是皮肉之伤,无伤大雅。”
  
  两个狐胡向导声音都有点惊颤,那叫图瓦的先导侧着耳朵不住倾听,低声道:“禾木,你看他可有影子吗?”那瘸子拐着腿走了两步,眯了眼睛道:“不但有,他身下骑的,好像还是百年难遇的雪驼。萧公子真是福大命大,能活着从这样强的沙暴中走出的人,这么多年,不要说见了,连听都没有听人说起过。”旁边欧阳霏抹了把汗水,一迭声叫道:“他岂止是个有福气的,简直是命太好了,不但没死,还捡了两头这么珍贵的雪驼回来。嗳,楚楚这趟差事,真正叫人提心吊胆,自上路来,连一晚的安稳觉都不曾有过。好在妹夫们都无事,不然却叫我这个做姐姐的,回头如何向楚楚交待?不行,等至城中,我定要从楚楚这个财迷手中再多占一成,才能罢手!”
  
  张涵真轻念声:“无量寿佛!”杜少华亦喜道:“人常说将军府有神仙庇佑,看来不假。萧大哥无恙,可见云部自也是逃过一劫。”萧宁远本来神采飞扬的面孔,闻声黯了黯,向四下望了一圈,躬身道:“倒害得兄弟们担心了。不过,宁远无能,云部部众,皆葬身于沙海,只救得此人,还望二哥谅解!”向前一步,将在前方的大雪驼上的中年人搀扶而下。
  
  阳光下望得分明,只见这中年人五官分外普通,衣服更是随意,这模样就像是一个最常见不过的生意人,若是投到人群中,根本认不出来。全身伤痕累累,见得是草草包扎了下,右臂用布条绑在颈上固定,甫能落地,便挣扎着向单君逸跪伏下去,口中牙齿,都已打得七零八落,说话都有点漏风,哑声道:“少主,骆大名无能,有负少主与云姑娘所托,害得兄弟们皆葬身沙海,罪该万死,请少主发落!”使劲往地上叩首。
  
  单家暗部统领,都为一正一副,一明一暗。比如电部,便是石康为正,严雎为辅。而云部的副统领,便是这看起来无甚出奇的骆大名。云部以刺探为主业,探子自然是模样越不引人注意越好,别看此人样子普通,倒有个绰号,人称“小诸葛”,是云部中最叫云霓服贴的角色。单君逸一把将他托住,叹息道:“若非为我,你们怎会遇此奇险?君逸有错在先,何须先生自责?”
  
  那骆大名固执着要拜伏下去,道:“食君之禄,报君之恩。云部兄弟能为少主而死,就是他们的幸事。云姑娘说-------”
  
  单君逸一口截住,幽幽叹了一口长气,神情有点茫然,淡淡道:“什么都不用说了,大家活着,便是好事。严雎,你也起来罢。”转向萧宁远道:“若非宁远,我云部必定全军覆没,损失惨重。如今虽然只救得一个骆先生,但只要他在,云部重建,指日可待。一路之上,承蒙宁远屡次援手,君逸感激不尽,在此先行拜谢!”便要躬下身去。
  
  谁知他甫一动,便觉有股大力压制过来,无论怎么用力,都不能弯下腰去,不觉暗暗心惊。一双手已搭在他臂上,一股柔和的内力托着自己,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却是萧宁远紧步上前,看起来像是极亲昵地将他扶住,含笑道:“二哥不要怪宁远自作主张,便是最好。宁远哪有什么功劳,不过是皇天庇佑单家,骆先生福泽延绵,倒叫宁远沾光,侥幸得以逃生。” 那骆大名在旁,张着漏风的嘴哈哈大笑,道:“少主与萧盟主,真是兄友弟恭,情同手足!实话说,骆某原先还有些担心,如今萧盟主不顾生死,救下骆某,又如此维护少主,骆某看在眼里,着实替少主欣慰不已。” 单君逸在旁,不觉一怔,星目中蓦地一凛,扫过他的面孔,后者并无所觉,见他看来,拱手道:“恭喜少主了!”满面喜色,竟是不假。单君逸心中有事,不觉一呆,勉强堆出个笑容来回了一礼,心中正七上八下,猛觉一道凌厉目光从旁射来,他心中一跳,跟着望去,却见萧宁远笑容无懈可击,凤眼是一贯的恭和,弯腰向他拱手,似乎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楚天行嗤笑一声,摇头道:“你们少在这里耍花枪了,没得招人肉麻。既然人也救出来了,以后便有人指路,大家也可继续上路,倒是最大的好事。只是宁远,你究竟是如何从这场飓风狂沙中脱险的,我却好奇得紧呢。”欧阳霏亦叫道:“就是,萧宁远,你究竟是怎样弄到这两头万金难求的雪驼的,也得跟我说个明白才是。你天天跟着我学这学那,结果如今看来,倒是我要拜你为师了。”
  
  萧宁远啊了一声道:“不提我还忘了。”转过身去,贴着那小雪驼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便见那小雪驼低下头来,极亲热地蹭了蹭他的面庞,又一瘸一拐,走到前头那大雪驼前面,将头靠了过去,看起来就像在交头接耳。少顷,大雪驼便领着小雪驼向来处走去,不久便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远远的,还看到小雪驼回头来看萧宁远,温和的大眼睛凝视过来,似乎恋恋不舍,终于跟着母亲,一步步去了。
  
  欧阳霏跌足道:“这么珍贵的雪驼,你竟然就这么放走了?”萧宁远将挥动的手臂放了下来,微笑道:“它已经救了我和骆先生一命,难道我还不知足?楚楚说过,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世界,她这么喜爱那两只白鼠,也没拿笼子将它们关起来。还有那条蟒蛇,本来带在身边,是最得力的助手,她却劝其返回森林,过自己的生活去了。雪驼是属于沙漠的,它们有它们的生活。人岂能为了一时的贪念,剥夺它们的自由?”
  
  欧阳霏摸摸瑶鼻,连连摆手道:“受教了受教了,你倒说说,你是怎么遇到它们的?难道你真是星宿转世,这么大风沙,居然吹不走你?!”
  
  众人连声附和,向萧宁远望去。后者笑道:“从来只有楚楚被世人说成救世仙子,我倒想沾点仙气,可惜偏偏不成。那天,走了没多远,风便越来越大,骆驼不肯再走。我远远看到察哈就在那边,心想不能功亏一篑,避过沙丘的背风面,贴着地走过去。”
  
  欧阳霏与两个向导都猛吸了口冷气,单君逸低下头去。萧宁远续道:“后来风越来越强,我虽然用了千斤坠的身法,还是没能奈何得了,蓦地便被一阵狂风卷上天去,我暗叫不好,只是身不由己,还真以为,要和兄弟们不复相见了。”
  
  欧阳霏啐道:“你简直像自寻死路,不死倒是奇了。”萧宁远笑道:“我也这般想来,当时只恨没将楚楚那贪财丫头好生教训一番,偏要寻什么宝来。谁知砰地一声,撞到一个庞然大物上,却是一株有些年头的胡杨,栽落了下去。一同掉在地上的还有只小骆驼,就是你们刚才看到的那只,想必也被风卷来了,又被沙棘刺中了脚,正在那里挣扎。风沙铺天盖地的,我瞧着它与我一般可怜,就将自己固定在胡杨上,爬过去给它将刺取出,包扎了伤口。”
  
  欧阳霏拍手笑道:“我却明白了,最后必是那母雪驼寻子来了,结果将你救了出去,对否?”
  
  萧宁远笑道:“我也不相信自己还有这么好的运气,又哪里知道这骆驼还这等珍贵,只觉得奇怪,这么大的风沙,那母驼居然还能行走,虽然是爱子心切,想必并非凡品。我便比划给它们,说我还要救人。”
  
  欧阳霏羡慕不已,道:“怎么好事都给你遇上了?!传说雪驼最通人性,看来不假。”
  
  萧宁远笑道:“是啊,它还真带我去了那盐湖。但是湖面上起了大风,它使劲咬着我的衣角,不让我上前,隐约听得附近的水声和人的惊呼声,还有人从风中跌下去的声音。我想着若是救不出人,这趟不是白来了?只好大着胆子往前走。”
  
  单君逸满面通红,欧阳霏笑道:“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这样都吓不死你。”那骆大名蓦地插进来,笑道:“接下去我来说罢,兄弟们都护着我,扑在我身上,但哪里能济事,都被风沙卷了去。骆某也被卷上半空,跌得半条命去了,还以为此命休矣,谁知道有什么卷在了我腰间,我低头一看,竟是有人与老天爷较劲,硬是将我用天蚕丝拉了下来,你们瞧萧公子手上全是伤痕---------也幸亏这雪驼,这么大的风沙,它竟带着我们沿着湖边一条小路,逃了出来。萧公子义薄云天,更是福大命大,骆某总算不负云姑娘所托,得以面见少主,以后便由骆某引路,但等风暴平息,我们即刻上路。云姑娘在接舆国中,简直望穿秋水,又遇此奇变,必然坐立难安。待我速速修书给她,免得她在那里白白肝肠寸断,倒误了少主的大事。”
  
1
                 
  如今的月下苑,可与往常大不相同。窗户现下都是大开着的,阳光透过绿窗纱斑驳地照进来,随风飘过来蔷薇的芳香,本来厚实的多罗呢青绒窗帘,都被楚侍君换成了嫩绿的湖绸,月娥女官因有前车之鉴,本来无论如何不敢,但楚侍君振振有词:“空气清新些,对华贵君的身体也有好处。身体好了,脾气或许就能好转些,不会这么阴阳怪气了。再则,华贵君不是眼睛不好嘛,我们只需告诉他什么都没动,不就结了嘛。”结果换了后,华贵君似乎什么都没觉察,只是坐在窗前的时间比以前长了些。
  
  女帝走进月下苑之时,看到的便是华贵君以手支架颐,倚窗而坐。十全香正在一旁怒放,六角花瓣簇簇拥拥,映着他细瓷般精致的面孔,宛如天鹅曲项般的细长雪颈,从孔雀蓝缎金袍中伸出,眼睛是顶级的黑曜石,晶莹乌黑,若不是知道他不能视物,差点误认为他是在凝视着楼下某个方向,一只修长的左手向前伸了一半,就这样凝固在半空,给人的感觉,似乎是他想触摸一副自知永不能触及的风景,神情带着绝望般的忧伤,叫人看得心都会跟着痛起来,
  
  窗外正对着园中的花圃,远远见得蔷薇架下,风铃草迎风摇曳,楼闰平躺在那里,微阖着眼帘,那腊黄的面孔望去极为柔和,眉目如画,被阳光带着一层金边,犹如金色郁金香徐徐在春风中绽放。楚侍君灵巧的十指,翩翩在弦上起舞,风声将他悠扬的歌声,隐隐送来:“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女帝嗔道:“这楚侍君就是个孩子心性,朕叫他在阿华跟前伺候,他倒好了,成天围着小楼这个病篓子,竟把阿华独个儿撇在这里!”华贵君听得人声,茫然抬起头来,那表情极为脆弱,像是一个与家人失散的小男孩,辨不清身在何方,亟需有人来扶持一把。这种表情出现在华贵君面上,可是前所未有,他虽然一直来病体孱弱,但从来自持坚忍,几曾流露出这般软弱神色,女帝惊道:“阿华,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抢步上去,将他的左手握在自己手心里,只觉得冰冷彻骨,一时半刻,竟然暖不过来。她想伸出手去,却在他梨花般的面上,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读到了抗拒,这一瞬间,突然有种错觉,觉得两个人虽然明明面对面亲昵相向,却分明隔了远不止千山万水,纵然靠得再紧,也跨越不过这彼此间一线的距离。手心里的寒意,在这一刹那慢慢传到自己心底,无论怎样甩脱,都不能阻止内心深处,不断泛起的无能为力般的倦怠感觉。
  
  突听月娥女官在旁轻笑道:“楚侍君确实与众不同些,陛下还记得园中有几只猫吗?有些还是波斯进贡的,名贵非常。他偏偏不喜,专门去抱那只险些被赶将出去的又老又丑的黄猫,甚至明知道无用,还用宫里最好的药材给它医治癞痢,还说什么,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手心里的手终于暖和了些,反手轻轻握住了自己,十指相扣,亲密无间,耳边传来低低的一声:“陛下来了。”不过极平常的一句话,不知怎么就觉得五脏六府都升腾上来无穷的暖意,将方才的寒意驱赶得一干二净,叫女帝惭愧自己这几日胡思乱想实在多了点,红了面庞,模糊地嗯了一声,月娥女官何等乖觉,轻轻退了下去。
  
  楼下恰在此时传来楚侍君清脆的笑声,宛如风铃子随风荡漾,听得人心房都仿佛会开出花来。月下苑中宫人,亦是个个面带微笑,行动轻灵,敏捷地走过自己身边。她一直觉得,月下苑就像是一个封冻凝固住的春天,虽然百花齐放,却偏偏都被抽落了其中的精魂。而如今,迟到的东风终于染绿了这片大地,一切都似乎从沉睡中苏醒。就连华贵君这样冰雕雪琢的冰样人儿,都似乎有了人气。楼闰的笑声亦轻轻飞扬过来,勃发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春。两个同样清脆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似乎在讨论着什么,不时愉悦地发出一阵大笑。园中的鸟雀都沾染了这份快乐,叽叽喳喳跟着鸣成一片。她想起内间的女帝和华贵君,不禁面上一红,越发沿着楼梯走了下去。
  
  内间一片宁谧,华贵君伏在案上,女帝坐在一旁,两人的手还如一贯般紧握在一起。半晌才听得女帝道:“阿华,宁儿的事-------朕对不住你。”
  
  华贵君头还搁在案上,定定朝着前方不语。女帝越发觉得羞惭,真想将此事揭过不说,但适才两人间那种疏离的感觉还历历在目,就像是一根深埋在自己心中的毒刺,无论如何都要拔除才是,下定了决定,开口道:“阿华,朕实在对不住你,到今日才敢向你剖白心迹,是朕太懦弱。”
  
  华贵君淡淡道:“为小楼吗?”
  
  女帝摇头道:“不,是为你。”后者身体剧烈一震,蓦地定在了那里。
  
  女帝低声道:“朕向你承认,朕一直知道宁儿在纠缠你,但是朕一直觉的对不起她,所以,宁可打落牙齿吞在嘴里,也不敢将这件事摊开来讲,好好教训她一顿,倒叫你平白无故受了很多委屈。若不是阿华性格刚烈,此事只怕已弄得不可收拾。所以小楼,也是朕对不起他,应该对他弥补才是。朕总以为宁儿是小孩心性,长大了自然明白过来,若不是子楚点醒,朕不知道还要错到什么时候。阿华,你能原谅朕吗?”
  
  谁知半晌未得回应,女帝只觉手心里都要冒出冷汗来,心慢慢宛如皱成一团,进退不得,突听华贵君低低道:“咦,陛下不嫌弃容华脏吗?难道陛下不曾听闻别人说容华左右逢源,朝秦暮楚?”近乎嘲笑般抬起头来。
  
  女帝只觉后背都已湿透,咬牙将他紧紧抱住,呐呐道:“是朕脏-------朕内心见不得光,其实妒嫉得要死,偏偏还要装得若无其事,阿华,你不知道朕这段时日,是怎么一天天熬过来的。朕实在对你不住,朕已经决定,祭水节便将阿华立为中宫,其余一干人等,也在那日均送出宫去,一生一世,朕只要阿华一人即可!”
  
  怀中的人身躯陡然一颤,精致的面孔突然变成青白。女帝哪里料得这种反应,简直吓了一大跳,却见他定了定神,徐徐道:“连同楚侍君吗?铁将军更是决计不肯依了。”
  
  女帝笑道:“你莫担心她来。宁儿被囚,朝中任她作为,她该心满意足了,难道还非要搅合朕的家事?当初朕也瞧得明白,子楚根本是懵懂不通情事,若非她兵临城下,他一个毛孩子,正是爱耍的年龄,就算爱财了些,又哪里肯进宫来?如今大事已定,天下太平,她再往我宫中塞人,朕就要不客气了。此番也算做个顺水人情,听闻楼闰将适欧阳家,朕自当备下奇珍异宝,送他二人出得宫去。你看可好?”
  
  半晌未得他回应,低头一看,只见他浑身剧颤,握住自己的手,连指尖都褪尽了血色,吓得女帝连叫:“阿华?”
  
  他闻声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珠茫然从自己面上划过,喃喃道:“山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很好,很好。”面上突然绽放出一个笑容,明明容色治艳,却不知为何,直叫人觉得蓦地冷到心底。
  
  他的声音亦回复了一贯的清冷,淡淡道:“既然是要走,楚侍君的惊人技艺,容华倒还希望能聆听一番。铁将军的虎子铁冕,据说亦非常喜爱此道,陛下不妨亦请他前来观赏,两下亲近些,有他从中斡旋,将来铁将军也总要卖上几分面子,不好意思即时翻脸,倒令陛下难堪。”
  
  女帝喜道:“还是阿华想得周到。子楚技艺,堪称绕梁三日不绝,朕其实一直入迷得很,还怕你不喜,不敢令他献艺。待朕将旨意颁下,令他三日后献上歌舞,若是不能叫朕等拍案叫绝,便要统统收回那些金银珠宝。嘿嘿,阿华,你就拭目以待罢。”
  

  夜色如洗,天幕仿佛是一片蓝色浓到深处,最终沉淀成剔透无比的黑暗,星月犹如只手可及,望去尤为皎洁明灿。纵然是浩浩荡荡的人群,落在浩渺无垠的沙海中,便只是极渺小的沙砾。置身在茫茫沙丘中,望见最多的的是不知立了几千年的胡杨,人有种错觉,似乎正在穿越苍茫岁月,沧海桑田,都无非是此地一颗不起眼的尘埃,旋即便被风吹落。萧宁远落在最后,轻轻叹息道:“弱水应无地,阳关已近天。今君度沙碛,累月断人烟。”
  
  因与骆大名接上了头,一行人便依他所言,先将两个狐胡向导送走,略事休整后,在黄昏后起程。沙漠中气候多变,日晚温差极大,熟悉路径之人,夜行自然是最好又最快捷的方式。骆大名行在最前,一路指引方向,行不多远处,空气闻来特别清新,但见沙峰环抱之中,一汪碧泉幽深翠蓝,晶莹剔透,赫然便是察哈。欧阳霏眼尖,早窥得湖边水草掩处,分明有一条羊肠小径,赫然是用碎石铺就,弯弯曲曲,不知通向何处,不觉喜道:“想必就是此处了,果然不远。”
  
  众人闻言,俱都是精神一振,谁知骆大名连连摇头,道:“欧阳姑娘有所不知,此路虽然是条捷径,却极凶险。上次云霓姑娘与老夫行经在此,竟遇到了寒霜王朝的军队,幸亏只是几个游兵散勇,却也折损了好些兄弟。为万全计,还是另寻他途。”
  
  萧宁远本在最后,闻言不觉怔道:“世人传言寒霜王朝不入死亡沙漠,看来竟是不确。”楚天行冷笑了声道:“想来也是,两地挨得这般近,要寒霜王朝放弃这片土地,终归是不可能的。”
  
  骆大名说话还有点漏风,笑道:“正是如此。好在通往接舆国,并非只有华山路一条,欧阳姑娘莫要急忙,且随老夫来罢。”
  
  欧阳霏笑道:“有骆统领在此,欧阳霏自然是放一百个心,不过--------”但见得眼前,只见得风吹草低,波光粼粼,却哪里去寻他所说的第二条路?单君逸剑眉微轩,杜少华在旁,已经笑道:“少华愚昧,却着实未见得除此之外,哪里还别有洞天。”
  
  骆大名哈哈笑道:“杜公子英雄出少年,在世间毕竟时日尚短,却不知这世间,每多似是而非,往往峰回路转。此处看来途尽,却分明云正起时,杜公子请看这厢。”说着,已一步一步,拨开重重水草,赫然向着湖中走去。
  
  众人都猛吃了一惊,不解其意。单君逸星目中连闪,望向骆大名,却见后者依然是一脸忠厚笑容,挨近了湖边,举步便要踏下,眼下这么一脚下去,便是深不可见底的碧潭,连萧宁远都怔了怔,杜少华已经急道:“骆统领小心!”言未犹了,骆大名已重重一脚,踏入了深潭。众人失声惊呼,却未听得意料中的水花四溅之声,不觉大奇,纷纷凑头去看,却原来湖中此处,比其它地方都要低上一截,竟是以晶莹剔透的水晶,将四面隔开。骆大名所踏之处,其实正是一大块水晶雕就,看起来水波翻滚,其实都在底下,只是环境使人的视线发生错觉而已。加之此处看起来在湖水中央,任是何人,都绝想不到此处居然会有通道的入口。若非有人带领,哪里能寻到此处。
  
  众人皆啧啧称奇,将骆驼弃在岸边,放之离去,只携干粮水囊等物,在骆大名招呼下,踏上了水晶板,要仔细察看,才能发现中间还有个水晶洞,猫腰进入后,便是水晶铺就的窄小通道,但见得水晶板上刀工精湛,刻着一朵朵非桃非梅的六角花,萧宁远走在最后,看得凤目中奇光连闪,不觉停步下来,欲伸手去探,骆大名转头看到,笑道:“萧盟主莫急,这种雕花到处都是,等到了那里,萧盟主慢慢再看不迟。不是老夫心急,却是此路并非日日开放,却是云姑娘为免诸位涉险,特向接舆国国主要求来的,若是耽搁了时辰,水漫进来,便是死路一条。”
  
  萧宁远点头道:“骆统领此言有理,水若倒灌进来,此处必然是插翅难飞。”凤目含笑,注视过去。单君逸星目亦是一动,亦凝视在骆大名身上,后者却只是哈哈笑道:“正是呢,所以得走快些。欧阳姑娘如果担心,大可在前面探路。”
  
  单君逸怔了怔,见得欧阳霏已经凑到最前,越过了他们,正在那里探看,闻言摸了摸俏鼻,笑道:“我胆子小得很,此地又新鲜,我跟楚楚久了,也与萧盟主般,沾染了她那爱财的毛病,这么多上好水晶,让我先看个仔细。”众人不觉发笑,楚天行手在水晶板上敲了敲,晒道:“虽则如此,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毕竟是水晶板,我的黛青完全破得,宁远,以我们的轻功,破路而出,绝不成问题,只是可惜了这么多水晶。”
  
  骆大名笑道:“正是呢,穷这般财力心血,好容易铺就的一条捷径,若是这般毁了,岂不可惜?”说话间,已经转过弯来,蓦地眼前便是一黑,却见得这水晶路上,滚满了一地的沙石,将前路堵得严严实实,是以望去一片黑暗。骆大名那一贯来宛如和气生财般招牌笑容,霎时凝在面上,扑在沙石前,惊呼道:“怎会如此?!”
  
  众人面面相觑,欧阳霏已从地上拾起几块砂石,举到鼻便,闻了又闻,不觉皱起眉来。萧宁远已开口道:“欧阳姑娘有什么发现?”
  
  欧阳霏摇头道:“是新鲜的砂石,看来是昨日这场沙暴,将此路完全封住。这却无法,水晶易碎,若是敲凿不得法,只恐路断水入,眼下之计,只能沿刚才那路,前往接舆国了。纵然前途凶险,也只能冒险一搏。”
  
  杜少华失声道:“这可真险了,连骆驼都走光了。”却见骆大名头上汗珠滚滚,不断从面上不住滴落,一派惶急,单君逸俊面亦是一副冷色,他素来心慈,立即截住,转口笑道:“这沙漠总要跟我们过不去,但纵然是山穷水尽,毕竟还有柳暗花明。想来这寒霜王朝就算曾在那里出没,遇见了这场沙暴,也定无生理,必不会再出现,我等倒可放心上路。骆统领无须担忧,好在食物和水都是够的,就算要多行些时日,料也无妨。”
  
  单君逸亦发现骆大名面色惊惶,分明懊悔不迭,不似作伪,倒把另一半心消馀了大半,一边暗自惭愧,一边又略觉失望,另一边又大松了口气,百味交杂,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勉强笑道:“少华说得不错,人算不过天算,骆统领无须自责,行路总难免风险,就此折返,从那边而行罢了。事不宜迟,还是快些动身才是。”
  
  骆大名垂头丧气,满面沮丧,蚊蚋般应了一声。众人见他与刚才那自得样判若两人,都不觉暗暗发笑。萧宁远亦微笑道:“骆统领不必过虑,就算真有几个小卒,想来兄弟们也足能应付,必能保得二哥安康抵达接舆国。”
  
  骆大名闷闷抱了抱拳,道:“是老夫失策,反倒连累了诸位。”众人都连声劝解,连一直未开口的张涵真都出声道:“此时与骆统领并无干系,天有不测风云,骆统领又哪里能未卜先知,还请骆统领放心,涵真就算舍出命来,也必保二哥无失。”
  
  单君逸瞟了他一眼,想要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众人亦步亦趋,掉头而返。欧阳霏拍着自己的头道:“这回我不打前阵了,看来我这个人时运不济,还是退后些,免得让大伙儿沾染了霉气。”众皆失笑,萧宁远含笑道:“欧阳姐姐尽管放心,由宁远护驾,必保姐姐安康。”
  
  欧阳霏哎喲了一声道:“不敢有劳六妹夫了。你有这份心,姐姐已是十分之满意。”还待调懈句,已被楚天行冷冷一眼瞟过,只得将满腹俏皮话都收了回去,心里暗暗道:就你个石头疙瘩,实在无趣,难怪总也讨不到楚楚喜欢,在萧宁远身边那么久,为何竟学不到一成?!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全毕,第三卷高潮即将到来  
                 
  水声淙淙,湖面幽蓝,深邃若不见底。星光下,不知名的浮游生物倏地滑过湖面,游向不可知的远方。此番转道而行,又失去了先导和驼群,其中凶险,当然不言而喻。但是一行人都是豁达之人,又都是在生死场中打转过几回的人物,说说笑笑,便转回湖边碎石小径。
  
  沙暴刚去,道上到处都是时厚时薄的沙尘及细碎的白色盐粒,踏上去沙沙作响。道路蜿蜒曲折,远远望去,犹如横贯沙海中的一条银练一般,尤为醒目。四周渺无人烟,脚步声听起来尤为刺耳。远远近近的沙丘连绵起伏,在星月下投下长短不一的黑影。欧阳霏果如其言,慢吞吞跟在最后,与萧宁远一左一右,不时说几句俏皮话,其实都目光锐利,扫射着两边的动静。单君逸本来要走在最前沿,但骆大名遇此折后,颇有点一蹶不振,身上又满是伤痕,行动起来便不甚利落。单君逸从来敬重此人,也不免随着放慢了脚步,只是不时抬头去看前沿。杜少华什么也没说,少顷便走到最前面去探路。楚天行紧随左右,简直可以说是寸步不离。
  
  这样来回兜转,毕竟也耗费了些时辰,又大约在此路上走了个两三个时辰,沙漠里不闻更漏,此刻估摸着是夜半子时,纵然是铁打的人,也不免有些困顿。单君逸见骆大名脚步都有点虚浮,面色已经晕白,却还是维持着原来的步伐向前行去,不觉伸手去扶他,柔声道:“先生若是累了,不若停下来歇息下罢。”
  
  骆大名脚下不停,眼睛却直直地看向前方,目光可以说是近乎狂热,声音漏风,带点嘶哑道:“我不累,少主,我们要赶紧---------”突地伸出了那只尚未受伤的左手,反手死死拽紧他,一连带了几大步。
  
  单君逸更觉歉疚,道:“哪里便差了这些许工夫?!”正要拉他停步,突听前头杜少华惊道:“楚大哥,你听,地底下-----------什么声音?”
  
  就在一瞬间,地底下突然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似乎是地龙咆哮着从脚下翻滚过去,四周的土地都开始战栗。两旁无数个沙丘从中爆开,黄沙漫天飞散,遮天蔽日。耳边已经响起了无数的断喝和短兵相接之声,已听有人惊呼道:“玄霜甲!是寒霜王朝,大家小心!”骆大名脚下一个踉跄,直摔落了下去。
  
  单君逸咬牙道:“真是流年不利,怎会偏生遇上他们?!”见两人的前后左右,都被四下飞扬的黄沙隔绝了开去,不见人影,只闻得剧烈的厮杀之声,不知为何听来有些遥远。骆大名伏在地上,久久未得起身,全身都在颤抖,单君逸心内焦灼,持刀在手,急忙去拉他,口中道:“既来之则安之,马失前蹄总是难免,先生不必如此---------”谁知就在此时,却见他猛地站起身,回过头来,那一贯四平八稳的面上,蓦地浮现出一丝可怖的笑意,在星光下看起来尤为狰狞,这种神情,竟是见所未见。单君逸生恐他大变之下吓得神志全失,只得放缓了语调,柔声道:“先生?”手伸在半空,只等抽个冷子将他拉到自己身侧。
  
  耳畔听得兵刃敲击之声,声声如敲在他心上。单君逸握刀的手不觉抽紧,正在踌躇之际,突听骆大名柔声道:“少主,你的心愿,今日便可达成。”
  
  单君逸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觉猛然先后退了一步,声音颤抖,指了他道:“你------你说什么?!”
  
  骆大名面上那诡异的笑容已消了下去,换上的一贯和气的笑容,挑了挑眉道:“不然少主以为,为何在如此战乱中,你我还能在此从容叙话,并无一人打扰?我们脚下这处,可是经过老朽无数次推算所得,正好在沙丘间的空地上,又是背风之处,老朽就地取材,布了点障眼法,不但外面的人看不到我们,就算你我高声说话,也无人能够听得。而刚才不通的那条路,也是老朽早就叫人封上,还特地灌了些新鲜的水进去。少主试想,老朽虽然无能,但算无遗策这个绰号,倒还是一直跟着老夫的。”
  
  单君逸失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是故意将他们引往那处,来打消他们的疑心。而此刻外面那些人--------”
  
  骆大名微笑道:“自然便是少主所抽调的星泽中的死士,老夫幸不辱命,将他们都埋伏在此处,又令他们换上了寒霜王朝的甲衣。萧宁远纵然是狡计百出,却哪里会想到,不要他走的路,才是留给他走的死路,还由不得他不走。少主从来知道星泽中人,手下绝无活口。就算萧宁远身手难以揣测,逃出生天,但在沙漠中,既无向导,又无驼队,就凭这点点饮食,他还能活得出去?”
  
  单君逸默然望着他那张看起来极是忠厚实诚的面孔,呐呐道:“我以为,你的命是他救的。”
  
  骆大名又极热忱的扬眉笑了,道:“是啊,老朽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这场沙暴,但是好在连老天爷,都站在少主这边,既然是连老天都要他死,少主,我们可不能逆天行事。严雎那帮人,和我带的那群人一般,都必须也死在这里,方能天衣无缝。事不宜迟,少主,老朽送你动身。”
  
  耳畔的厮杀声越发激烈,不时夹杂着人的惨呼。明明梦寐以求的情形就在眼前,自己却不知为何,心头一片荒凉,全身都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般在不住战栗,手亦在刀柄上渐渐抽紧,被刀背上的锋芒划开了口子,鲜血滴滴而下,自己浑无痛意,声音也变得极为陌生,听起来特别不真实,犹如浮荡在半空中,极其疲软地吐了两个字:“少华---------”
  
  骆大名皱眉道:“老夫自然也不想为难杜公子,只是眼下那楚门主跟得太紧,少主知道,星泽中人一旦出手,纵然是天皇老子,也无法叫他们收手,必要拼个玉石俱焚不可。其实少主又何必心软,若是单单留下杜公子,难保不令人起疑。夫人又从来对他呵护有加,少主就不嫌碍事?少主,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是单家的祖训,少主怎么忘记了?”他的声音越拔越高,却见单君逸一派茫然之色,呆呆立在地上,满面仓皇,显然是意下难决。
  
  他暗自叹气,心想少主毕竟年青,又在将军府住了多日,镇日里儿女情长,倒将往日的烈性收敛了大半,摇摇头道:“少主如此踌躇,便由老朽代你下决断罢。”左手向空中连点,便飞起数面小旗。那厮杀声顿时重重响在耳边,围绕在四周的黄沙也淡了下去,周济景象蓦地清晰起来。只见得寒刃在空中飞卷,生死肉搏,刀刀见血。严雎正埋着头在那里厮杀,血红了眼在四下里搜索,见得两人现身,惊喜交加,高声道:“少主无恙,兄弟们拼了!”奋起一刀,将对面人劈成两半,但旋即便有飞快的几刀划过他的身际,其中一刀尤为凌厉,在他面上重重划下血痕。
  
  单君逸怔怔望着他满身是血的身影,猛觉劲风扑面,却是两条黑色人影手持长刀,向他当头劈落。他下意识地回手反击,刚劈开右边那刀,一个身影跌落在自己左脚边,生生替自己挡下一刀。长刀没入刀柄,血沫四溅,只听得一声熟悉的惨呼,分明便是骆大名。
  
  单君逸猛力将两人劈落,扑过去将他扶起,只见其心口上鲜血汩汩,竟然是不能活了。他死死抓住他,星目中满是泪水,哑声道:“先生,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骆大名满面都是笑容,轻轻拍了拍他,在他耳边低声道:“少主难道忘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星泽中的规矩,少主是知道的,千万小心,他们并不会对你手下留情。----------这一切,再也不会有人说与夫人----------明日平旦,察哈-------云霓会在那里接应少主。老朽-------老朽--------”突然反手一掌,击在了自己百汇穴上,提起了自己残存的所有内力,厉声一喝,猛力一掌击在了单君逸后背,将他远远打了出去,哑声喝了声:“少主快----------”颓然便倒。
  
  单君逸嘶声道:“先生!”已见得数条人影向自己扑来,身手凌厉,面上五官只露出双眼,正是顶尖死士才有的磐石般淡漠眼神。星泽中眷养着最强的死士,不受任何国家和势力制约,只有接到祖先遗在人间的名为“天命”的银片般匕首,才会出谷执行使命杀人。而单家,也不过有七柄天命而已。
  
  他知道应该拔腿狂奔,但腿好像在地上生了根,不能移动分毫。有生以来,没有比此次更觉得荒谬。眼前是一个个在血泊陆续倒下的身影,这一切,由他开始,却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
  
  似乎有寒风吹过,身体陡然一寒,他近乎麻木地向右一看,只见得一道寒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自己前胸扑至。而自己听到的,正是它上面的劲气划开衣襟的声音。早就听说,星泽之中,有号称追命的暗器,快过闪电,非人能躲。
  
  眼见得避无可避,他不知怎么,觉得心里一松。---------若能这样结束,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大家,嗯,那个最重要的人已经康复,嘿嘿,又开始生龙活虎地折腾我了。
本卷现下一路而去,高潮远在后头,众亲一定要关注哦。
                 
  身临险境,习武之人的本能毕竟还在,身形自然展动,下意识双足连点,向后退开了几步。然则星泽中的暗器,毕竟非同小可,只觉寒意越来越浓,劲风扑面,简直如影随形,果然不愧追命之名。旁边之人亦看出了他的处境,两边响起了不少惊呼之声。但几乎每个人,都身陷重围之中,所对的又是一流的死士,一时之间,简直□乏术。
  
  张涵真本自领了看护单君逸之职,见此险些将银牙咬碎,顾不得左右有人夹击,将驭剑之术运到极致,惊鲵剑破空而去。然则却哪里快得过刚才那点寒芒?而身侧,萧宁远身旁围了不下十数人,远非一般寒霜王朝士兵可比,技艺居然个个惊人,用的又都是不要命的招数,一时连萧宁远都应付得颇为吃力,根本不可能拔出身来救人。而自己前方,楚天行与杜少华背靠背,正在奋力对抗四人的合击。那四人手执长钩,钩上显然是淬了剧毒,所施展的是一种前所未见的合击之术,怪招叠出,严丝密缝,根本不见破绽,两人困在其中,如何指望有人来飞身援救?!眼见得那寒光即将没入单君逸前胸,张涵真只觉得全身血液都要凝住,从未如此刻一般恨自己身手不过尔尔,眼见得惨剧当前,竟然连制止的能力都没有!
  
  突听杜少华一声尖叫,高亢至极,便见得那密不透风的钩阵,突地晃了晃,一条再熟悉不过的白色人影,蓦地冉冉从中拔起,铁钩哪里肯放,死死缠着他周身大穴,而他竟然不管不顾,将身形放到极速,只听得噗噗数声,铁钩划过他身际,鲜血四溅,空中登时爆开了数团血花。与之同时,他手中青芒亦脱手而出,飞旋开处,落下四颗人头,竟然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杜少华惊呼声未绝,只见楚天行半声痛也未呼,被血染透的银白衣衫在空中展开,犹如浴血菡萏,身形是一贯的优雅,如风驰电掣,向单君逸所在方向飞扑而去。然则,那散发着冷冷寒芒的暗器,毕竟抢先一步,刺入了单君逸的前胸。
  
  张涵真厉呼一声,亦向他飞落而去。然则却在此时,奇变陡生,只见那寒芒似乎是碰到了什么阻碍之物,虽然割开了单君逸的白袍,竟然是再难进一毫。就此同时,楚天行已经扑到,右手向前猛张,竟然赤手空拳,将那寒光生生拉回,却是一柄带有倒勾的奇特匕首。与此同时,单君逸衣襟开处,一物滚落下来,其上包裹的油布已然四分五裂,露出底下金光闪闪的一物,赫然便是那锯鳞蛇的蛇皮,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处理。他虽然为此差点遭了不测,却心心念念,不曾忘却要拿它给楚楚做件弊,是以珍而重之,将它收在胸前,竟然就这样好巧不巧,救得了他的性命。但纵然如此,这寒芒上所携劲气,亦将他狠狠一震。然则他似无感觉般,呆呆望着楚天行浴血而来的身影,星目中一片茫然,竟然是向后又连退了几步。
  
  楚天行见他无恙,心里一松,秀美的面上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长舒了口气道:“你无事便好,楚楚可以放-------”语音未落,面上猛然罩上了一层青灰之色,向后便倒。好在张涵真亦已扑至,将他一把接住,急道:“楚大哥,你怎么了?”触手之处,只觉得肌肤亦作冰凉,也渐渐蒙上铁青之色,不觉惊呼道:“萧大哥,楚大哥中毒了!”话一出口,才想起萧宁远身边亦是杀手密布,自己这般,岂不是扰他心神?立即噤声,手摸向怀中,找到了楚楚昔日所配的解毒丸,不管三七二十一,摸到多少,只管向他口中都塞了进去。
  
  猛听得萧宁远一声怒喝,四周飞沙走石,狂风劲吹。五色丝线在空中纵横开阖,经纬交错之处,声声惨呼不绝。张涵真正在那里仔细探视楚天行的形状,突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明明中了毒还强提真气,自然毒发得快了。”他惊喜地叫道:“萧大哥!”回头一看,只见萧宁远一手拉了杜少华,飞赶而来,黑色衣衫上满是沾染的鲜血和沙尘,凤目中血丝累累,从他手中将楚天行接过去,看了又看,叹气道:“这解毒丸虽能拖延时辰,但天行的一身功力,恐怕就要废了。可惜灵犀针虽能解百毒,却最是耗费内力,一年之内,也救不得几人。现如今,也只能立即施救。却要麻烦你们护法了。”
  
  张涵真与杜少华都听得明白,不觉悚然一惊,向四下里一望,欧阳霏一众,还在与玄甲人死战,眼看抵挡不住多时,便又会被他们扑上来。而己方的高手,却偏在此时非但不能出手,还要有人护法,这情形简直凶险无比,两人对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点了点头道:“好。”杜少华向单君逸这边一望,只见他呆呆站在那里,不觉急道:“二哥快些过来,兄弟们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伸手欲去拉他,谁知他如遇蛇噬,猛地向后又退了几步。
  
  杜少华奇道:“二哥这是怎么了?”突觉眼前一花,蓦地消失了单君逸的身形,不觉使劲揉了揉眼睛,惊呼道:“二哥怎么又不见了,不好,有陷阱!”张涵真急道:“我去救他!”刚要动身,肩上已被萧宁远按了一下,淡淡道:“涵真少安毋躁,你看那边地上的石子,摆布的甚为奇特,暗合变化,似乎是什么奇门遁甲。刚才二哥那个手下,分明是把他往这个方向推,眼下看来是别有深意,他应该是安全的。”
  
  张涵真呆了呆,若有所悟,猛地抬头望向萧宁远,素来清恬的目光中突然冷光一闪,但立即泯灭了下去,随即面上罩上了层红云,垂下头去。杜少华哦了一声道:“果然如此,素闻骆统领通晓阴阳,能勘天地,看来并非浪得虚名。”想了想又喜道:“既然他早安排了逃生之道,我们也跟着二哥的方向走,必然无虞。萧大哥,我们快走,总要寻个略为安全之地。”
  
  萧宁远淡淡应了一声,抱紧了楚天行,眼睛看着前方,身形却一动未动。杜少华急得去拉他,道:“事不宜迟,楚大哥危在旦夕,萧大哥还犹豫什么?”
  
  突然前方光芒一闪,单君逸的身形又出现在地面上,一双星目异常明灿,熠熠生辉,与萧宁远的凤目对了个正着。只听他哑声道:“少华说得正是,弟兄们,欧阳姑娘,都随我来罢。”
  
  烈火低声对欧阳霏道:“此事似乎有些蹊跷-------” 话音未落,头上已吃了欧阳霏重重一记,她笑容满面,面上轻喘未休,还滚着微微的汗珠,一刀剁在对面的杀手身上,将他踹飞开去,扬声道:“二妹夫,有劳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2 20:11:34
  话音刚落,猛听得萧宁远厉声喝道:“小心!”欧阳霏面色亦为之惊变。杜少华目光四下一转,并无异样,未解其意。张涵真凝神去听,果然在一片金戈之声中,听得地下有隐隐的稀稀索索之声,宛如有什么爬行动物在沙地上滑过一般,极其细微,寻常人根本难以分辨,向自己这边离得越来越近,心中一慌,这声音立即捕捉不到,显然是内家功夫修炼到绝佳的高手从地底下潜伏而来。纵然是心中惶急异常,他亦懂得厉害,强力按捺心神。好在张涵真自幼修习道家功夫,静气凝神乃是基本功,不久便意气相守于丹田,身体静止如磐石,周身随境而化,随意而变,随心所欲,似攻似守,似发似收,犹如水之无所不至,五感敏锐无比,那底下原本极微小的声音立即在耳边放大,原来不仅只是向着这里,而是四向盘旋而去,矫如游龙。很显然,这些高手,绝非是寒霜王朝的一般士兵所能达到,但就地底下的这些人,身手已经高到了连他都觉得震撼的地步。
  
  再仔细一想,疑点便越来越多。在夏都那一战中,寒霜王朝的士兵虽然骁勇,体力惊人,但哪里有这般的功夫?而且,这般人哪像是与他们不期而遇,倒像是专门在这里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心中念转,也不过是片刻功夫,惊鲵剑迎风鸣响,倏地在地下划了道漂亮的弧线,在杜少华还未反应过来的功夫,但见张涵真手中剑锋上,蓦地挑上来两个血淋淋的人头,被黄布重重包覆住,死鱼般的眼珠,在空气中凸出,在沙地里泼洒开一片血光。
  
  萧宁远喝了声好,已见得四周都起了一阵骚动,冒出了不少衣着与沙地同色的杀手。出现的位置,都恰到好处地将他们重重分隔。张涵真虽然刺死了两个,立即又从旁涌上来数个,虽然少了主攻人员,依然有条不紊,毫不慌乱地随势展开又一波攻击,配合默契,一时之间,无论是萧宁远还是张涵真,都不能奈之若何。而不远处,欧阳霏一众及电部,又陷入重重围困,虽然是一线之隔,却难以跨越!
  
  张涵真手中惊鲵剑青芒高涨,亮到某种程度,必有一人倒伏下去,但毕竟延续不了多久,又黯淡下去。他的体力亦已用到极限,而对面的进攻,却没有停止下来的迹象。而最恐怖的,却是而且无论战况死伤如何,他也没有见到对面这些人面上露出一丝一毫的表情,不是麻木,而是让人觉得似乎是天下万物,都并非在他们顾及之中,那种对生死的冷漠,远非一般的杀手能够达到的。
  
  忽听严雎一声猛喝,手中大刀抡如满月,将对面那人从中生生劈开,自己亦中了数刀,自己的血与四溅开的血混杂着,简直是一个血人,声音嘶哑,对着单君逸的方向喝道:“少主,你还不走?骆先生的五行阵依时而设,沙漠中瞬息万变,这阵立时便要失效,你若再磨蹭下去,怎么对得起他这片心意?!”旋即一声闷哼,背上已是又中了一刀,深可见骨。
  
  杜少华心中一痛,向前方看去,果然见得单君逸尤自立在那里跟几个人缠斗,星目定定向这边望着,他身后,有什么正在闪烁,光芒越来越淡,隐隐显出一条小径的形状来。而自己身旁,张涵真和萧宁远都是喘息不定,还要分心来照顾自己,心知今日必不能幸免,哑声叫道:“二哥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耳边已听得严雎又一声闷哼,被一物击中前胸,身体剧烈的一阵起伏,一个趔趄,险些坠落在地,强自以刀支撑,尤嘶声叫:“少主,走!”没提防眼前一物飞至,饶是他急急低头,头上已是极剧的一痛,似乎开颅般痛不可遏,有什么不断滴落下来。数个声音惊呼道:“严统领!”
  
  严雎怒喝道:“叫什么,难道要令少主分心吗?”只觉头越来越沉重,视线亦慢慢模糊,勉强辨得到数点寒星在眼前爆开,身边人上来扑救,却哪里来得及?寒风扑面,他不觉咧嘴笑道:“痛快痛快,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就在此时,身旁劲风掠过,一道白色人影一晃,挡在自己面前,一条金带在他手中明晃晃闪动,只听叮当数声,将来物纷纷击落。这身影好不熟悉,缓缓转过身来,剑眉下,双目耀如星辰,淡淡道:“可还撑得住吗?”
  
  身边人都惊喜地呼道:“少主!”唯独严雎觉得头痛欲裂,更不可支,强忍着往那阵法所在一看,果然光芒即将黯淡,急得他跳脚骂道:“单君逸,你往日里糊涂也罢了,生死关头,还闹这出?你陪老子死在这里,算怎么回事?!且不说我们夫人要白白便宜了别个,单家多少族人依附你而生,一旦你有事,树倒猢狲散,不知多少人家要遭难!你这条命可不是你自己的,不兴你这么糟蹋,还不快走!”使劲便去推他。
  
  电部人都是知道单君逸脾气的,见他回转,已大是意外,又见严雎竟敢高声直呼其名,乃至对其喝骂,直撄其锋,看单君逸果然星目顿凛,积威尤在,俱吓得不敢作声。单君逸俊面本来已是一冷,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地微微一笑,温雅无比,一面手起刀落,将攻者踢飞开去,一面柔声道:“严雎,虽则单家如今由我执掌,你们虽然都是服了禁药,不得脱身,想必对我大不服气,此番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是也不是?”
  
  单家人的脾气,电部自然都是最清楚不过,看他笑得风淡云清,只觉寒气森森,个个埋头杀敌,不敢吭声,只听严雎喝道:“老子都快死了,说两句老实话儿,又有什么打紧?你这小子,比老爷子当年自然是不及多了。数十年辛苦,就这般付之一炬,若是早早改朝换代,老子何须不见天日,要看李家的脸色?”
  
  单君逸哦了一声道:“那你为这么个废人出生入死,就不觉得亏得很吗?是了,你定是怕身上的秘药发作,还有,生怕家人不得安生。”
  
  严雎冷笑道:“这不是明摆着的?!”身旁已经响起了一片吸气声,有人惶急道:“少主,严统领他只是看少主有险,急得失心疯了,浑说而已。少主莫要怪他。”
  
  杜少华顿足道:“二哥,都什么时候了,还尽扯这些?”已听单君逸深深叹息了声,淡淡道:“我只是想听实话而已。今日我总算知道,自己居然这般无用。你怕什么,我就算死了,单家还有旁门偏枝,你对单家这般忠心耿耿,又一身技艺,谁不想用你?少了我这么个目光短浅之人,你们的前程只有更好。不用再管这里,速速突围,离了此地,返回中原罢。”瞧了瞧手中刀,苦笑了声道:“可惜不是枪。”手中挑开一落刀花,去如惊虹,将数人击落开去,
  
  烈火靠在欧阳霏身边,低声道:“原以为此事总与他脱不了干系,眼下看来不是,不过单家人似乎与传说中不符,竟然会让手下先行逃命?”欧阳霏手中刀挥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银圈,百忙中还摇头晃脑答道:“谁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且想想我妹妹是何许人也?”烈火啐道:“无非是旷代妖孽,一时贪念,便将自己的夫郎都要害死在这里。可怜我们西陵族,就无非沾上了点边,看来也得一同赔进去,真正冤煞!”
  
  却听单君逸奇道:“我说得不够清楚吗,你们为何还不走?”烈火抬头一看,果然那些人依然护在他身旁,埋头砍杀。严雎厉声骂道:“要走的是你!哼,老子也知道你无用至极,但纵然是你优柔寡断,出尔反尔,好歹当年多蒙你一念之仁,长安才未血流成河。又在朝中多方斡旋,才保得经此剧变,单家老小,依旧安稳度日,独大一方,无人敢欺。唉,要不是将军府势大,少主又何须如此委屈,与人共妻?严雎这条命,卖给你也是应该。你再不走,我便要与你拼了!”便要以头撞他。
  
  烈火啧啧赞叹道:“单家果然御下有方,倒难得这般赴汤蹈火的下属。”却听单君逸低声道:“楚楚说得没错,因果循环,天道轮回。”扬声道:“莫要辱及夫人,君逸甘之如饴,你们懂得什么?!你莫再推我了,阵法已然失效,要么便离了此地一起走,要么便都死在这里罢了。”
  
  烈火吓了一跳,伸长脖子一看,果然光芒俱灭,不觉跌足道:“姑奶奶,这下真惨了。这帮也不知道是什么狠人,这般经打,前赴后继,悍不畏死。又没了退路,难道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欧阳霏抹了把汗水,喝到:“未得盖棺,怎能定论?等你翘辫子了,再说这话不迟。这种阵势,我倒似乎听祖奶奶说起过---------”语音未落,又起惊变,但见寒光满天,从沙尘中疾射而出。烈火一不留神,差点着了一记,急道:“到底是什么来头?说出来,将来下了阎王殿,我也好知道向谁索命。”
  
  暗器破空之声中,只听欧阳霏的声音隐隐传来:“据说数百年前,有一族人酷好武学,但生性怪癖,人难近之,又不关心俗务,穷困潦倒,幸得人救济,迁居入一个叫星泽的暗谷,便立誓报答,代代所授,培育出了世间最强的死士,只要手持信物之人,便可叫他们代为暗杀。据说星泽之死士,犹如附骨之蛆,至死方休。正因为如此,他们的人丁也越来越稀落,据说流传至今,只余七枚。七枚已是多了,却不知他们的人,还能否支撑住这七次的使命?”
  
  对面的人群中,传来一个低哑的陌生声音:“天机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欧阳姑娘只需担忧这一次便足够,余下的,便到地底下再细细想罢。”
  

  扑通一声,一个人影被丢于水漆木双面彩绘屏风前,虽则一身寻常的碧色宫服,但体态较之一般宫人要魁伟很多,观其面容,异常刚毅,不知被灌了什么药物,虽则被重重扔在地上,尚未醒转。两旁竖手站了两个同样宫服之人,面容都俏丽有致,一人冷面,另一人细长的凤眼向上斜挑,尤为醒目。座上斜依着一绯衣人,已冷冷抛下一句话来:“莫要再装了,浇冷水,灌辣椒,石康,你待怎生选来?”那细凤眼的宫人嘻嘻一笑,吐出的却是清脆的女音,当真取了满满一盆水来,作势便要往地上那人兜头浇去。
  
  地上那人身旁,站了一个容貌清奇的宫服男子,见状忙拦道:“红娘姑娘,往日里可没见你有这么大的火气。你家小姐的毒驰名天下,石统领既是中了,哪能这么快便醒来?他也不是怕你家小姐难为吗,再加上反正出宫在即,宫中又是固若金汤,又何必多生事端?”
  
  座上那人一双明灿灿的眼睛立即横过,冷笑道:“辟邪公子的口齿如今越发伶俐得紧了,连戴高帽的功夫也精进了不少,真正令人刮目相看。姐姐将你留下,可是要我等互通有无,也好有个照应。你们倒好了,非但对我不闻不问多日,多次传唤,哪回不是躲得远远的,莫不是我身上有麻风不成?若不是红娘和碧落还算得自己人,我又坐困深宫,还真拿你们没辙了。”喝道:“给我浇!”
  
  数盆冷水,直淋在地上那人身上,衣衫尽湿,显出其张弛有度的健美身形来,却不见他有任何动作。碧落只管盯着自己足尖不语,红娘却看了又看。座上人已冷笑道:“原是冷水无用,那便改为滚开的水罢。碧落,你叫宫人提来。”
  
  那冷面丽人面无表情应了声去了,少顷便领着几个宫人,提了几桶热气蒸腾的水进来,放下便走。座上人咬牙离座下来,舀了一瓢,便要向地上人面孔浇去。那容貌清奇男子吓了一大跳,倏地挡在前头,哀叫道:“楚楚姑娘,也别玩大发了。好歹他也是你夫郎手下数一数二的人物,亦曾为你风里来雨里去,便是个好人,这样也非毁了容不可!”
  
  座上人似笑非笑,柔声道:“放心,我就算是再糊涂,难道还不记得是石统领?” 容貌清奇男子刚松了口气,突觉冷风袭面,前胸已蓦地中了她一掌,毫无防备,被推出老远。眼见得那瓢中热水,带着浓浓热雾,如一线般向那男子面上直泻而下!然则那地上男子,依然双目紧闭,呼吸微微,动也未动,对眼前即将来到的危险,毫不知情。
  
  辟邪一声怪叫,红娘与碧落亦是一声惊呼。眼看那水线即将到达他面前,白雾尤在半空缭绕,堪堪接近他面孔之际,却蓦地冻结成了一条冰柱。辟邪长舒了一口气,红娘笑道:“小姐功力果然又精进了。”摇头:“大约是我的仙人醉下得果然重了些,这样都醒不过来。”
  
  绯衣人咬牙笑道:“石统领果然好一番镇定功夫,瞒得了别人,难道还能骗得了我?”碧落凉凉道:“可惜纵然明知道他是装的,水油不进,又能若之奈何?小姐,这人从来好骨气,我瞧你纵然将慕容府的奇药都在他身上用个遍来,恐怕还是要落得场空。”
  
  辟邪鼓掌笑道:“碧落姑娘从不多话,却原来对石兄知之甚深。”后者冷笑道:“我对你也知之甚深,下回若是你犯了事,欧阳姑娘那里,我还有更多好言奉告。”
  
  辟邪嘀咕道:“慕容府的丫头,面孔都生得不错,偏个个生性悍烈,难怪嫁不出去。”红娘啐道:“那自然了,我们是娶进来的,嫁出去作甚?”
  
  绯衣人绕着地上那人团团转了个圈,突然笑道:“这石统领,我还真拿他没有法子呢。”蓦地目中光芒大盛,突然定住身形,向着他俯下身去。辟邪还未解其意,却见得她那张芙蓉面已快要挨近地上那人的刚毅面容,那桃瓣般的丰润红唇,眼看就要印上地上那人的唇角!
  
  辟邪倒吸了口冷气,地上那人已如惊弓之鸟弹跳而起,蹦到一旁,衣衫上水珠还不断滚落下来,满面通红,急急错开面去。绯衣人面上半点红晕都未见,笑盈盈抬起身来,返回座上,轻摇手中象牙鎏金小扇,闲闲道:“哎呀,石统领,早知道叫醒你这般容易,我刚才就该多亲近你才是。”蓦地娥眉倒竖,寒霜密布,冷冷道:“任凭你奸猾似鬼,恐怕也没那本事,能在本姑娘面前装蒜。君逸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还不跟我从实讲来?可知我这几日惴惴不安,心里七上八下,就没个安稳的时候,你难道就忍心看我在这宫里面愁死?”说罢,眼圈已经微红。
  
  辟邪喃喃道:“几日不见,你家姑娘越发长进了,简直无所不用其极。石康恐怕宁愿在火里烧,也不敢与你家姑娘沾染一星半点。最后连苦肉计也用出来了,还真像那么回事。”红娘猛瞪了他一眼,突听石康冷笑道:“夫人通身华贵,锦衣玉食,身旁仆从入云,莺莺燕燕,不绝于耳。依我看来,都快要醉倒在温柔乡里,哪里还记得有我们少主?”
  
  碧落蓦地抬起头来,极快地扫了他一眼。红娘目瞪口呆地望了他一眼。辟邪奇道:“这话若是单国公讲来,倒是最自然不过。我的耳朵莫非出了问题,怎么听得老大的醋味?”
  
  楚楚怒道:“我在宫里陪笑,哪里便容易了?若不是现下无法脱身,我早便寻君逸去了,省得在这边提心吊担。”
  
  石康哼了一声,突指了窗口那湖晒道:“只怕便是想走,哪里又这般容易?未能抛得荣华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碧落与红娘眼靖瞪成溜圆,楚楚一跤跌落在座上,怒道:“这算什么,都关我什么事来,却来这般胡说?只看着你平日里还算个正经人,却原来也会这般捕风捉影。”心想不过是图了方便,抵足而眠而已,莫不是被他晓得了什么?这却糟糕,万一传到君逸耳里,可是大大的不妙。但细思量起来,又觉得委屈,明明压根搭不上边的人,若是情非得已,自己还想离他有多远走多远,怎生跟自己搭上了关系?辟邪呆道:“石统领,枉兄弟与你相处多日,竟不知你还有吟诗的本事。”
  
  只闻石康冷笑声不绝,道:“夫人,你身边花花草草,可曾有个消停的时分?你从来是无心的,偏偏又顶了张招蜂引蝶的面孔。少主待你一片真心,明知是死地,也要硬闯,你呢,不但不为他开枝散叶,还仗着有几分小聪明,惹事生非,处处留情,偏不自知。又何须来质问我,少主无论有什么事,都是你害的。你若是真关心他来,刀山火海,也早日闯了出去。若是未将他放在心上,也不必惺惺作态,猫哭耗子。石康横竖此生罢了,也不怕今日得罪了你,大家将话都摊开来说罢。你不必再问我了,也毋庸再用什么旁门左道将我赚来,只等你出宫之日,石康就算是拼却项上头颅,也要将你送往少主身畔。除此之外,一切免谈。”掉头便走。
  
  楚楚这下当真气得眼圈俱已红透,指着他说不出话来。红娘警觉,伸手将他一拦道:“这话可说得岔了,孩子哪里是说有便能有的。单论以往,就算二姑爷委屈,小姐的苦处,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发这么大脾气?是否那边真出了什么事?大家总算是一家人,就不能坐下来说个明白?”辟邪亦叫道:“这几日我看你愁眉不展,密函来来往往,兄弟算得磊落了,并无刺探一星半点。我们姑娘也在沙漠里,我的一颗心也悬着呢,你就不能给句话吗?”
  
  眼看石康头也不回,即将夺门而出,楚楚纵然是羞怒交加,心里的担忧毕竟占了上风,顾不得再跟他计较,身形飞纵而起,如影随形,已抢到他身畔。她的轻功算得绝佳,石康摆脱不得,停下步来,双手警觉地环紧胸前,一副戒备之色,冷冷道:“莫不是夫人现下便要我的命来?却只管动手便是。”
  
  楚楚见他一副深恶痛绝之色,简直视她如同蛇蝎一般,只觉心里一酸,深吸了口气,堆出笑容道:“你放心,明日我便会献上戏去,求女帝早日放我出宫。此间无论是谁,真的跟我没有半分关系,若是我欺瞒与你,便叫我天打雷劈。除此之外,到底你有什么难处,能否对我直言?我虽然无用得很,说不定还能帮上些许小忙。”
  
  碧落怒道:“太不像话了,石康他简直忘了自己的身份,竟然这样无礼?!”袖中已然一动。红娘忙将她按住,伸长脖子去听,半晌却是无语。楚楚黯然道:“原来你一直看不起我,我竟然现在才知道。凡事不可强求,眼下你既然这般厌烦与我,我也不想纠缠于你,便待出宫后,再作道理罢。”将袖一挥,怏怏转身。
  
  碧落恨道:“二姑爷不在,这厮竟敢这般欺辱我们,真是知人之面不知心。小姐何必对他客气,我就不信搜魂大法,对这厮便是无用。”双手便要扬起。忽听石康冷冷道:“夫人总说自己亦对少主真心以待,却不知能否以夫人最喜之物,作一番表示?”
  
  楚楚怔道:“我最喜之物?---------哦哦,你是说,你缺钱?”
  
  石康淡淡道:“眼下千里行军,少主又不在,军中急需一笔银钱。听闻夫人在宫中赚得不少,不知十万黄金,夫人能否凑得拢来?”
  
  红娘大吸了口冷气,碧落怒道:“这厮登鼻子上脸,就是缺乏教训。”已听楚楚亦深吸了一口气,慨然道:“原来是缺了这个,这有何难,纵然还不足些,我先向女帝借些,也就是了。”
  
  辟邪奇道:“纵然是缺钱,哪里要这么多?石兄弟,你明知道你家少主从来将你家这如花似玉的夫人捧在手心里,莫非真不怕他回来砍了你的脑袋?”左看又看,却无法在石康面上看出丝毫蛛丝马迹。只听石康点头淡淡道:“无妨,石康早犯下大罪,横竖是掉个脑袋,总不能还要砍上两次罢?多谢夫人慷慨解囊,不过石康有言在先,这钱恐怕要打个水漂,只出无回。夫人尽快准备,石康晚间便来取。”
  
  碧落冷笑道:“十万黄金,就算是砸在地上,也得有个响来,竟这般吞进肚里,石统领,你就不怕难以下咽?”
  
  石康蓦地回首,冷冷道:“就算是将你拆解了吞下肚去,石康都经受得起,更何况无非是些金山银山?”大步而出。
  
  碧落将此话咀嚼半晌,才解其意,不觉满面通红,怒道:“红娘,你别再扯着我了,我定要将他剁成肉酱,方能消我心头之恨。”辟邪哈哈大笑,紧随而去,一面走,一面摇头晃脑道:“石兄弟真是好眼力,这般的良辰美景,可惜偏要选这只母大虫。”
  
作者有话要说:写文者恒寂寞,似乎是颠不破的。加上俺这个死脑筋,是不肯随意改变固有情节的,偏生还非V不可,故此,冷清也是应该。
但是,唉-------故事总有百转千回,希望有人能与我共渡文中岁月,更希望能听到你们的意见。


  利器穿空之声,不绝于耳。饶是烈火一再小心,仍然有一枝紧贴着他后背过去,火辣辣般一阵刺痛。眼看着漫天寒芒,简直是一只硕大的铁皮口袋,仿佛看不到生路在哪里,不由他喃喃道:“至死方休?!--------这么说来,难道我们都当真非得死在此处?”
  
  严雎暴跳如雷,又奈何不得,只能草草在头部包扎两下,明明是个血人,却忙着用低哑的声音指挥着电部残余,在单君逸身旁结成人网。烈火此言方落,站在单君逸身前那电部中人,躲避流矢不及,默默颓倒下去。后面人立即补上,又默默站到单君逸身前。单君逸立在那边,浑身剧颤,一张俊面褪尽血色,星目亦是寒伧之意,他心想少主如今怎么这般悲天悯人,见得手下亦有惧色,生恐影响了士气,忙扬声道:“星泽中人便又怎得,难道还多了一个脑袋不成?休要长他人志气,反灭了自己威风!”忽觉眼前亮光一闪,却是单君逸手中飞出一枚薄如蝉翼的银片,待到飞旋出去,才看清楚分明是把精致小巧的银匕,犹如一道流星,倏地飞射过去,看那个方向,分明是对着刚才那开言之人。
  
  虽则去势如虹,但要对付这等高手,毕竟还差得远了。果听得啪的一下,飞出的银匕犹如碰到了一堵硬墙,在空中连打了几个转,跌落下来。那个声音亦十分惊讶地噫了一声,冷笑道:“倒是把好匕首,居然这样还不断。些许雕虫小技,怎敢在我门前卖弄?”
  
  严雎暗暗摇了摇头,却见单君逸呆若木鸡,星目怔怔瞪着前方,分明是一副不能置信的神色,生怕他削了面子,忙喝道:“无非是些魑魅魍魉,又有什么可得意?”
  
  那声音冷笑道:“我暂且懒得理你,在星泽中人面前,都迟早便是死人,何妨让你们先逞些口舌之利?”
  
  忽听萧宁远的声音响起,冷冷道:“就凭你们,也敢自称是星泽中人?”宽袖飞舞,甩出一片空地,将楚天行盘腿放下,自己亦盘腿而坐,右掌按在其背心上,低声道:“少华,你取出弓箭,站在我身旁,莫要停止弯弓。涵真,你以剑法控制住方圆之内,并保护好少华,但凡靠近之人,格杀勿论。”
  
  两人齐齐应声,按言立定。烈火和欧阳霏俱是一呆,烈火性子最急,喝道:“怎么,你倒说不是?”
  
  单君逸正在那里发呆,闻得此言,将身一转,向萧宁远的方向凝目望去。只见杜少华手中弓弦不住鸣响,张涵真手中剑圈画得密不透风,就中,萧宁远与楚天行周身,都渐渐笼上茫茫白雾,他的声音不徐不疾,传至过来:“青冥之后,修罗鼎立,都是中原中数一数二的杀手门派。但修罗门有五不杀,较之一般门派,规矩要繁琐很多。星泽远在天外,远离红尘,故为世人难识,但一出,必惊天动地。盖其死士,一旦离谷,便抱着以身而殉的死志,而一般接手的,都是必死的任务,也是要求知情者保密的任务。自然,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单君逸浑身一震,却听他的声音风淡云清,淡淡道:“故此,星泽中人,最不愿人家认出自己,给委托之人带来麻烦,又哪有开口之理?更况且,星泽中人之所以肯抛却生死,只因为他们一族的存在,若非一股足够强大的势力支撑,根本不能容于世间,而且没有足够的财力,也无法维持他们一族不理尘世的逍遥生活。所以,纵观星泽中人罕见出现的几次,无一不是改朝换代之际,我等又哪里算得上身处巅峰的重要人物,哪值得当代手握权柄之人,花费这般代价?”
  
  严雎点头道:“久闻珍珑阁通晓天下,果然如是。想不到萧盟主身在江湖,竟然对庙堂之事了如指掌。”突觉嘀嗒之声不绝于耳,从身边不住传来,四下里一看,却原来自单君逸身上,汗珠如水般不住滴落在沙地上,延绵不断,跌落在沙地上,湿透了一片。他呆了一呆,立即醒觉,慢慢挪动过去,踩覆其上,若无其事跺了数下。
  
  已听那个声音哈哈笑道:“萧盟主果然是见多识广,大概是知道得太多了,才有人要以十万两黄金,请得我们出手,来买特别是你的性命!萧盟主既然见识如此广博,却不知能否猜出我们的来历?”
  
  单君逸全身都是猛烈一颤,已听萧宁远冷冷道:“记得天行曾经说过,曾经有个鬼蜮教,他们有一种极邪门的武功,惨无人道,从各地偷盗童子,想以药物圈养起来,逆转其全身经脉,腐蚀其痛觉,培养成顶尖杀手。那些药人,灭绝了七情五欲,只是些杀人机器,虽然能在短时间内变成高手,但寿命都不会超过二十开外。被人揭穿之后,遭到围剿,正主潜逃而去,在江湖中销声匿迹本已多年,如今又见抬头,且只要金银给够,不理人间纲常,已造了些孽。想必是药人已经练成,妄图称霸江湖?”
  
  单君逸咬牙低低吐出两字,声音极是模糊,严雎站得近,听得模模糊糊,分明是石康两字。那人摇头叹息道:“萧盟主实在是聪明绝顶,其实,就算没有那十万黄金,本教也必会接下这单生意,因为你和楚门主,都是本教必杀之人。”
  
  ------------------------------------------------------------------------------
  
  薄施粉黛,慢晕腮红,一层层胭脂在面上展开,大红、荷花、赫红-------眉笔连点,勾画出一双点睛凤眼,斜飞入黛。那双本来就宝光四射的大眼睛,浓墨重彩之下,简直勾魂摄魄。身侧一细长凤眼之人亦作同样妆容,业已收拾停当,作丫鬟打扮,着红陵袄青缎掐牙背心,鹅蛋脸上忧色忡忡,道:“小姐,若是姑爷们当真有难,为何不能立即打出宫去?”
  
  额点梅花,唇施丹珠。细细贴上小弯,珠钗满头,颤巍巍步摇低垂,菱花镜内芙蓉丽面,娇娆无双,只是眉梢眼角,掩不住轻愁,蹙紧了眉尖。那樱桃小口中吐出一声苦笑道:“难道要告知天下,我们现在这里?再说了,此地只怕是卧虎藏龙,但一个华贵君,我便奈何不得。且此间似乎有砝毒之物,我试着出手过几次,再烈的毒,到了此间,纵然是普通宫人,都没有半点不适,简直叫我难测深浅。何况女帝还算好说话,不但为我凑足了十万两黄金,还同意我献完艺后,立即出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已经准了,今日戏终人散,我们便可离开此地。夜长梦多,就赶完这场罢。”
  
1
            
  风过荷塘,泛起涟漪重重。只闻曲笛幽幽,笙箫合谐,吹皱了满湖春水。戏台后,放置了大幅山水屏风,其上杨柳款摆腰肢,桃李纷纷扬扬,正值园中唐菖蒲的粉色花瓣被风带起,在湖面浮浮沉沉,琵琶声慢,调得水磨婉转,吴侬婉转,直将人引入江南水乡。百花在园中怒放,占尽春意,馥郁浓香弥漫风中。新月娟娟,清风徐徐,一池灯影,都作了断金碎玉。这景色如诗如画,看得女帝亦觉熏熏醉醉,脱口吟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华贵君正在那里往口中送茶,闻得此言,茶盏在手上抖动了下。月娥女官噗嗤了一声,忙低下头去。女帝奇道:“朕在这方面总算还是花费了些功夫,竟然不得阿华一笑?月娥,难道有些不妥?” 月娥女官还待支吾,已听华贵君淡淡道:“陛下蕙质兰心,自然吟得最恰当不过。”
  
  说话间,已见得一主一婢款款行至台中,那丫鬟好不可爱,鹅蛋脸吹弹辄破,细长凤眼总带三分笑意,额心一点樱红,手执团扇,碎步欢快。身后人袅袅婷婷,茜红绣裙随步漾开,宛如步步生莲,只闻得珠翠在风中脆击,八宝缨络宝光流转。身姿已是妙曼,楚腰纤细,鸦垂青丝,款款转身过来,满湖山色,蓦地淡成虚无。
  
  楚侍君的美貌,在漂沙国中,从来与华贵君齐名,但一个冷若冰霜,另一个却是东风带暖,总含三分笑意,给人平添几分亲切感。但今日盛妆之下,始知其之魅惑,可以到达这般地步。精致面容,世间本已罕有,宝石般的眼睛重重勾勒而出,眼角斜飞,翼部扑了淡淡金粉,满园春色,仿佛都在她顾盼之间,那双眼睛仿佛带着一股吸力,引得人一看再看,恨不能溺毙在那盈盈秋波里。亦行亦舞,身姿弱不胜衣,呖呖娇啼,每个字,都似乎从唇边柔柔滑下来,又溜溜绕回去,一唱三叹: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园中静得只余叶落之声,手执仪仗的宫女俱已听得痴了,羽扇歪至一边,仍不知觉。女帝轻轻敲击着金杯,在那里合着音律。下方右座上,端坐的娟秀靛服男子痴痴望着前方,席上犀角杯已堪堪滚到案角,琼浆玉酿洒了满席,将他衣袖打得半湿。他犹自未觉,定定望着亭中水袖翻卷的窈窕身影,乌黑的目中盈满了不知名的情愫,难以掩饰。叮的一声,犀角滚落,宫人赶忙上前擦拭,也未将他唤醒。女帝身侧端坐的素缎华服男子,嘴角浮现了一丝难测深浅的笑意。正好女帝兴冲冲回过来头,对席上少年道:“铁冕,听闻你亦喜这梨园之乐,且看子楚这出戏何如?---------铁冕?铁冕!”
  
  男子身侧宫人,正俯身将杯身换过,见状忙轻轻将其一推。他这才醒觉过来,满面蔷色,欠身回道:“陛下,欧阳公子身段如行云流水,入声轻俏决绝,上声不见粘带,去声圆稳妥帖,跌宕起伏,不蔓不枝,神元气足。更兼得这词曲不知从何而来,字字珠玑,妙趣天然。欧阳------公子将闺中女子赏春情动,触景生情之意,表达得神乎其神。铁冕只恨----------”说到后来,声音蓦地停了。
  
  女帝拊掌笑道:“难怪阿华说你是难得的梨园判守,果然观察入微。怎么不往下说了,难道还有什么缺憾之处?”
  
  台上珠落玉盘,声声入耳:“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声音酥软如蜜,听来酽酽,多听得几句,便似乎饮多了酒般晕倦无力,直想跟着这缠绵的词曲,作一番少年轻狂。铁冕亦知道此刻不是发呆的时候,但他眼中只剩下那抹清丽的身形,再容不得其他,连此刻远远开口,似乎也是种亵渎。
  
  忽听华贵君淡淡道:“既然是曲词都是双绝,想必是子楚的扮相舞步有些不足。”
  
  女帝扑地一声,笑道:“阿华,你是眼神儿不好,没见得台上是何等倾城丽色。纵然朕这般的女儿身,被她这双眼睛一看,已觉得魂丢了半边,半身瘫软。你没见着这月下苑中的宫人,哪个不看得双眼发直?铁冕,你来说说,你几曾见过这般的美人儿么?”向下方一看,却见铁冕迅速垂下头去,只见得一段红透的脖项,过了半晌,才低低听得一句:“臣--------未曾!”
  
  女帝哈哈笑道:“铁将军何等豪杰,怎么生得一个这般羞涩的儿子,没几句就脸红成这般,难道是饮多了葡萄美酒?”呖呖声又起,清脆婉转,将人牵引过去:“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歌溜的圆。” 铁冕以手支颐,托起自己红染的年轻面孔,目光瞬息不离。女帝微微含笑,月娥女官伶俐,示意宫人为他将酒斟满,放到他身侧。他亦不推却,眼睛望着湖中,斟了一杯,便饮一杯,简直当水一般,转眼便灌下一壶去,又示意来下一壶。
  
  女帝笑着摇头,月娥女官蹙眉在女帝边轻声道:“闻得铁大人不善饮,这酒便不必给他了罢。”突听华贵君淡淡道:“少年人哪有不喜酒的,只恐是铁老将军家规严厉,约束得过于紧了。既来到陛下这里,也让他自在些,何必拘泥了他。”女帝笑道:“正是呢,总要宾主尽欢,又何必搅了他的兴致。”
  
  萧管缠绵,园中谁不听得如痴如醉。女帝叹道:“可惜子楚说家中有事,只能演一折,真正叫人心痒。不过,单是这曲,人间已是难得。”
  
  台上丫鬟已然退去,只见得女子在案上歇坐,形单影只,拥紧披风,美目幽怨,叹息声声:“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传?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女帝点头道:“朕大致明白了,这般的佳人,可惜缘浅份悭,竟然遇不到良人。”突听座下铁冕摇头道:“不是遇不上,而是所遇非人。”
  
  女帝奇道:“这话怎么说的,怎么变成所遇非人了?哎呀,月娥,莫不是朕的眼花了,那-------那个,似乎------似乎-------难道?------他身体果然大好了?”月娥女官在她身后应道:“陛下明察秋毫,确是楼总管。”
  
  台上已然多了一个身姿挺拔的身影,作巾生打扮,翩翩立在那里,油墨浓彩,将他本来的病容全然掩去,只见得五官挺秀,竟然是难得的丰姿秀妍,潇洒标致,最是一开嗓,清朗嘹亮,犹如上好的醴酿,好不醉人。轻轻唤小姐数声,脉脉含情,扶起案上昏睡之人:“小姐,咱爱杀你哩!”
  
  华贵君身前宝案,似乎剧烈震动了一下。女帝一口酒狂喷而出,拍案笑道:“倒亏他讲得出!”只见他眼波如水,含情脉脉,纵然明知道是戏,却觉得台上分明有种说不出的柔情缱绻,低低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只见得台上,女子含笑不行,男子上前牵衣,缠绵不去,声声姐姐,简直令人肠断。两人执手相看,百般流连:“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虽不见得怎般亲近,只见得女子的丈长水袖,在那生手里拂来转去,偏叫人觉得春色撩人,简直活色生香。
  
  园中无不是青春年少,哪里不解其意。一阵风过,飘落梨花瓣瓣,落在一张张红彤彤的青春面庞上,看得面红耳赤。铁冕又饮了一钟,在那里低低跟着吟诵:“是那处曾相见,却相逢无一言。”然则,曲终人散,台上人影已失,只有湖水流连,犹不忍惊鸿倒影。
  
  只听咚的一声,却是华贵君将身前琉璃盏重重投掷在案前,不知为何击中了案角,哐啷一声碎落满地,才将满园中呆若木鸡之人唤醒。他清绝的面孔向着铁冕方向侧了侧,淡淡道:“情切切不知因何而起,意绵绵不知一往而终,便是子楚公子今日献演的曲目,名唤牡丹亭,这是其中的一出,名为离魂。全本说的是杜少守之女杜丽娘,于牡丹亭中梦得白首之人,奈何遇之不得,伤春而亡。后终遇梦中之人,死而复生,结为连理。故事荒诞了些,其中词曲却是不错,其中有句:“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未知铁大人觉得如何?”
  
  铁冕呆呆望着已空的楼台,低低道:“既然是相思,自然是一条死路,非赔上三生三世不可,哪管得眼底扑朔,雌雄难辨?人间叹无痴于我,可怜伤心是路人。”
  
  女帝拍案叫绝道:“好一出离魂,世间之至情至性,莫过于此。有句如是,算得是梨园知音。子楚和楼闰就算急着要走,也得敬过铁冕这句才是。月娥,快些唤他们过来。”
  
  华贵君笑道:“这却是我先料着了,已让他们在廊下稍候,这厢请过便是。”月娥女官连声应了,少顷,果然领了两人前来,还未卸面上粉黛,在灯下更觉容色摄人。
  
  女帝笑道:“子楚,人生难得有缘相见,此厢别过,再见又是何年?你不光将宫中的金银搜刮一空,还拐了我宫中暗藏的明珠而去,若不与座上人饮满了这杯,朕却不饶!”
  
  月娥女官噗嗤而笑,楼闰低低垂下头去。楚楚含笑道:“陛下对子楚爱护备至,子楚感恩不尽,来日必当结草衔环。这杯,祝陛下与华贵君鸾凤和鸣,白头偕老!”手执琥珀杯,一饮而尽。
  
  华贵君案上的琉璃盏蓦地跳了一下,吓得一旁伺候的宫人一大跳。女帝笑道:“知道你的嘴巴从来是涂厚了蜜的,喏,铁公子可算得是你的故交了,据说当初是他放你这财迷进门的,还不去谢过他来。朕可瞧得仔细,这杯也得满斟!”亲自下得御案,为她斟了满满一盏。
  
  楚楚瞪眼道:“陛下可莫要临门一脚,子楚可不胜酒力。”忽听华贵君道:“陛下也莫要太吝惜了,楚侍郎都要走了,连雪邑都不肯替她斟上一盏,就不怕将来被西突厥取笑?”
  
  女帝扶额笑道:“子楚也不过作了你几日弟弟,你就这般护着他了。难得酿成一瓮雪邑,他竟然要朕巴巴地拿出来献宝。难道真要叫子楚将这锦绣宫打劫一空?”
  
  月娥女官在后面笑道:“陛下自己早备下在这里,偏不肯让人家占了先。”亲自捧出了一个橡木小桶来。旁边早有宫人抬过来一只厚重的箱子,打开来是层层的棉胎,到最后,却原来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冰块。
  
  女帝笑道:“这些取自冰川,快马加鞭,百箱冰块,只留得这些。其实有子楚在,却哪里需要这般功夫?”取过金刃,打开了橡木桶,只闻得奇异果香,浓浓飘溢出来,但凡闻得之人,通体便是一舒。斟在水晶杯中,泛着剔透的酒红色,浓艳如上好的红宝。
  
  楚楚不觉眼馋,啊了一声道:“久闻雪邑酒是漂沙国一绝,可惜酿酒的雪珠长在千年冰峰旁,百年才得一熟,故不知多少载,才能酿就一桶雪邑,入口香醇,回味悠长,饮之十日唇有余香。我只道无缘得见,想不到还真能碰得上。”
  
  女帝笑道:“好处都被你得了去了,索性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你得了。”亲手将水晶盏放到楚楚手里,但见酒色澄清透亮,鲜润无比。
  
  楚楚念及几日来,这女帝对自己可谓是有求必应,百般呵护,犹如家姐,不觉眼圈一红,道:“女帝姐姐,子楚多承你盛情。”一饮而尽,果然觉得唇齿留香,只觉醇和、甘洌、细腻、丰满、绵延、纯正……百般滋味,齐聚其中,醇美无瑕,令人回味无穷,赞道:“果然好酒,真正世间罕匹。”又向女帝橡木桶看了一眼。
  
  女帝环顾左右笑道:“朕就知道子楚是饕餮之徒,一张嘴再刁不过。好在雪邑连小儿都醉不得,最多叫她多蒙了几杯去,也就是了。”又斟了一杯。旁边月娥女官伶俐,连忙接过,替女帝、华贵君都满斟了。
  
  几人都是一饮而尽。小楼站在众人后面,头一直低垂着,本来僵硬的身子微微伸展了下,徐徐吐出口气来。正好月娥女官亲送了一盏过来,粉面低垂,低低道:“楼总管,以后便不得再见,还祝你此去一帆风顺,否极泰来。”
  
  楼闰双手接过,深深弯下腰去,一饮而尽。又到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见她俏俏站在铁冕身前,双手捧着水晶盏,满斟雪邑笑道:“子楚就以这杯千金难求的雪邑,敬过铁公子了。子楚年幼,不懂进退,冒犯过铁将军,还望恕过,家姐在府上亦曾叨扰多日,多蒙铁公子照应,也在这里一并谢过。”
  
  铁冕定定望着他,蓦地伸出双手,捧住了她捧杯的手,就着她的手将水晶盏一饮而尽。华贵君正在那里低头饮酒,不知为何滑了手,水晶杯险些脱落下去,幸好接得及时,亦吓出一旁宫人一身冷汗。楼闰蓦地抬起头来,又迅速低了下去。楚楚不禁一愣,但思及自己此刻是男儿身,又不觉释然。女帝笑道:“岂曰无酒?与子同泽。何妨再尽一杯?”
  
  铁冕满面绯红,只凝目望着眼前人。楚楚只闻得他遍身酒气,心想这人酒浅量窄,竟已是醉了,不觉嫣然一笑,回头对女帝笑道:“时候不早,家事迫不容缓,声声催促,陛下,且容子楚与楼闰先行告退。”
  
  女帝惋惜道:“还想再留你数日呢,既然是家有急事,朕便送你起程。”正伸手欲招侍从,突见得楚楚使劲晃了晃脑袋,在原地摇摇晃晃,不过须臾工夫,面上便渐渐浮上了一层晕红之色,愈衬得秋波迷离,盈盈醉人,宫人上前搀扶,她举袖甩开,蹒跚行了几步,结果碰倒了一旁的琉璃架,扑通一声,应地便倒。
  
1
               
  月娥女官抢步前去察看,只见他倒卧在地,面色绯红,娇艳不胜,犹如海棠带晓,头俯仰了两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身子蜷缩成虾米状,鼾声微微,竟已是沉入梦乡。女帝失笑道:“真是个娃娃,还从没听说过雪邑能醉人的,竟这样就睡过去了!晚上行路,亦有不便,着铁将军通知他的家人,让他便在此再歇息一晚,醒了酒再走罢。楼闰,这月下苑也算得你的娘家了,待一晚便少一晚,可莫要太心急了。”
  
  楼闰低头应了一声,水袖却无风自动,簌簌作声,月娥女官瞧得明白,觉得他委实小题大做了些,想是嫁人心切,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不觉掩口一笑,柔声劝解道:“正是呢,月娥还想与楼总管再谋一醉呢,耽搁不了多少时辰,误不了你的大事。左右,还不速将子楚公子扶回广寒苑。”
  
  忽听华贵君淡淡道:“却不必费事了,他这几日,都是歇在月下苑的。不如就将他扶到我房中去罢。”
  
  月娥女官应了一声,指挥宫人将楚侍君抬起,放在湘妃塌上,楼闰正欲跟上,方蹑了脚步,华贵君已然笑道:“真一刻都不能离了?就算是月女官情面不够,你我好歹主仆一场,也算得风雨同舟,就最后服侍我一晚罢。”
  
  女帝笑道:“真是呢,你这小楼,这么快便过河拆桥,简直忘恩负义。今日不痛饮几杯,朕必不放你出宫!来,先敬过铁公子,他一再夸你的戏唱得不错呢。”
  
  楼闰低头称是,将杯续满,向铁冕敬去。后者一饮而尽,摇摇晃晃立起道:“楼总管,你饰的生角,风流倜傥,唱腔毫无滞涩,简直不可多得。只有乌戈,才能出你这般人才。来,我敬你!”又斟过一杯。
  
  楼闰垂眉顺眼饮过,道:“楼闰是个苦命人,哪敢当铁大人如此夸奖?”
  
  铁冕哈哈笑道:“不,你哪里命苦,简直有福气得很。铁冕窃以为,楼总管是天下最有福的人了。”往口中又猛灌了一杯,酒都洒了不少,斑斑驳驳,滴在他金丝袍角上。女帝失笑道:“倒真不能再喝了,若真在朕这里醉倒了,铁将军发作起来,连朕也担待不得。”
  
  铁冕站起身来告辞,方走了两步,下盘已见得几分虚浮。女帝摇头道:“分明是醉了,这样叫朕怎么放心送你回去?不如在宫中歇上一晚,明日再送回将军府罢。”
  
  铁冕大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尔--------不敢劳烦陛下,铁冕这就告辞了。”又蹒跚行了几步,女帝皱眉,方在考虑挽留之词,已听华贵君笑道:“子楚这部牡丹亭,我只听了个囫囵,待会儿他醒来,倒要好生请教才好。原想将铁公子亦安置在月下苑中歇息,奈何铁将军家规如山,实在不敢强留。”
  
  女帝叹息了声,道:“也罢,朕多遣些龙禁卫也就是了。”忽见得铁冕身形重重晃了几晃,以手支额道:“这路怎么有数条在脚下-----------”
  
  女帝失笑道:“这却真走不得了,这般回去,铁老将军必定勃然大怒,说不定还要将朕都骂个半死。阿华你素喜清静,也不用非得安置在月下苑,放在外间,多留几个宫人看护,也就是了。”
  
  月娥女官方待招人去扶,却见铁冕迷迷糊糊,只管死死抱了园中方柱不放,哪里扯得开来。正在无法,华贵君淡淡道:“我只要铁老将军高兴,区区一张沉香塌算得什么,便是整个月下苑双手奉送了,也没什么打紧。你们就将铁公子也安置在我的房内,顺便看看子楚醒了没有。”
  
  铁冕咕噜一声,松开手歪倒在地上。女帝笑道:“这两个孩子,醉起来都是天昏地暗的。还不快扶了下去。”
  
  楼闰正待回头去看,手上已按上来冰寒的一只玉手,五指纤长,如兰花般微张,看起来优美不胜,却正好封住了他的要穴。一张清绝的面孔就在咫尺间,冰玉般的面上极难得的挂着一丝微笑,容色不可逼视,只看得他心如坠冰窟。只听他淡淡道:“花好月圆,难得有情人亦是成双。新月如勾,却不知容华初见陛下之时,是否也是这样的一弯新月?”
  
  ------------------------------------------------------------------------------
  
  宫人早俱退下,绒幕低垂,只闻得瑞香阵阵,在房中流连不去。本来在外间塌上双目紧闭的铁冕,忽地睁开眼来,清秀的面上染了一层胭脂色,目光迷离,向内间鲛绡帐内低低叫道:“子楚,子楚!”
  
  哪里有人回应,只听得房中鼾声均匀。他等了半晌,终于按捺不住,轻手轻脚,慢慢移到内间。鲛绡撩开之时,一张芙蓉面登时浮现在面前,头上珠翠未卸,妆容半残,却更显妩媚。双眼紧闭,浓黑的睫毛扑扇下来,眼角斜勾的眼晕由深而淡,宛如一双展翅欲飞的黑翼凤尾蝶。
  
  他痴痴看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定,缓缓伸出手去。当手底温软的感觉真实地传来之时,他只觉眼眶一热,低低道:“子楚--------啊,这会子不是梦。--------为何你竟然是男人?你若是女人,天涯海角,我也跟了你去。”
  
  触手是再细致不过的肌肤,引得人一再流连。淡淡的甜香缓缓萦绕过来,将他暖暖围住,闻来说不出的诱惑。咫尺之间,丰艳的红唇鲜妍丰润。一时间,只听得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一声快过一声,撞在心头。明知道不可以,身体却违背了自己的意愿,蓦地靠了上去。
  
  那唇,远比臆想中还要甜美。他浑身一颤,犹如练习了无数次一般,竟无师自通地撬了开去,寻得那方翘舌,不住地虏掠只属于她的芳香气息----------不够,远是不够---------
  
  手在美好的侧线上缓缓而下。怎么会是男人呢?!分明是眉如远山,瑶鼻挺翘,连那耳垂都精致粉嫩,让人很想啃一口。脖项亦温润得让人舍不得将手挪开,已经放慢了速度,却还是碰到了阻碍。他简直是下意识一般,手指用力,在衣襟上挑了下。细纱单薄,他又用力过度,只听嗤的一声,声音不大,却将他吓了一大跳,才醒觉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不觉面色苍白,蓦地立起,跌跌撞撞,退开数步,摇头喘息道:“不,不!不是,不能!”还待再退,却觉腰上一紧,原来是腰间金带,不慎在刚才滑了开去,不知怎么,绕在了那人身上,引得他皱了皱鼻子,不堪其扰地蹬了蹬腿,锦被踢将下来,绣裙内露出一双精致的玉腿,罗袜未除,但见得玉足尖尖,堪堪一握。
  
  他只觉喉咙处便是一紧,犹如牵线木偶般,直直向塌前走了过去。方走了一步,却又止住,待要转头,又移近了一步。最后他别过头来,小声道:“不是的-------这样和衣睡着,会着凉。至少袜子穿着,铁定不舒服。--------对,子楚,我只是照看你,就是如此。”如是,终于步步挪到塌边,颤颤巍巍,捧起那双莲足,用了半天的力,才终于拉下了一只。手中弯钩欺雪压霜,玲珑剔透,躺在他手心里,蜷了一下,心里便同时刻了道柔柔的印痕,心中不觉一荡,立时头晕目眩,好容易将另一支雪白罗袜拉落,只觉得全身疲软,终于控制不住,倒在下面的温香软玉之上,喃喃道:“我知道是不成,也知道不可以,但是无时无刻,没忘记祝英台--------人家戏说人生,我却把人生当成了戏。就算是我痴,你明日即便走了,从此天各两方,且容我做场梦罢,又何必分辨得这么清楚。--------子楚,铁冕对你朝思暮想,你可曾明白?--------子楚啊子楚,为何你不是女娇娥?”双手环过,只将她紧紧拥住。怀中人突然一动,柔弱无骨的身体,极熟捻地往他怀里顺势一钻,寻到了臂弯所在,头在他下巴蹭了蹭,喃喃道:“回家了,真好。”
  
  他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是吵醒了他,只恐立即与他翻脸。却只听香酣不绝,显然是沉睡未醒。低头一看,只见他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说不出的娇柔可怜。慢着,等等!前胸抵到的两团软绵绵的东西,不像是丝绢堆积而成,却是什么?!-------难道?!
  
  他的手颤个不停,不住抖索着,终于寻到了衣带所在,拉开了花褶。峰峦起伏,在内衬素褶下微微起伏。他咬咬牙,用力一拉,两团丰盈雪白饱满,在眼前跳开。正中两点殷红,鲜艳如刚采摘下来的樱桃。头中轰的便是一响,惊喜过甚,反倒登成空白。忙向门口一看,好在月娥女官乖觉,华贵君又是出了名的有洁癖,宫人都在楼下,不敢上来。他颤声道:“子楚,原来你--------你竟敢---------骗得我好苦!”反手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只觉面前湿了一片,却是喜极而泣的泪水,不断盈眶而出,低低道:“不怕--------有我,有我!”手却情不自禁,顺着那曲线滑了下去,揉捏,挑拨,搓揉-------神智渐渐迷糊,明知道此时此景,无比凶险,却贪恋着此刻温存,实是梦萦魂牵。是酒壮人胆,还是色令人醉,都不复记忆,只半是羞愧,半是癫喜,扯开了阻碍自己的一切细纱绸缎,贴紧这副比想象中更魅惑醉人的身躯。纤腰、丰臀,直至-----------
  
  突然啪的一物,击在他后背大穴,令他眼前一黑,蓦地倒了下去。两个身影闪了进来,先头那人,分明是楼闰,见得房中情景,惊叫道:“主子!”便要飞身扑救。身形刚动,已绕上来密密麻麻的无色丝线,将他牢牢困住,动弹不得。急得他泪如雨下,叫道:“容主子,你说过不会伤她的!”
  
  一张清绝的容颜闪现出来,黑濯石般的眼珠带着嘲意,扫过房中情景,瞳孔不禁紧缩了下。双手痉挛般握紧,又慢慢松开,淡淡道:“哪里伤了她了,是少条腿,还是缺了只手?怎么,你喜欢如此?”
  
  楼闰不住摇头,泪水延绵不绝,从他碧澄的眼珠中源源滚落。只听脚步声声,他蓦然抬头,只见得华贵君已经站到床沿,冷笑声不绝,将铁冕赤身露体提将起来。他的手指还紧紧陷在拥抱着的人身上,被一个个掰开,只听关节喀喀作响之声,用力之大,简直要将他手指掰断。费了好些功夫,才将两人拉开,提在手中看了看,冷笑道:“这铁人凤的儿子还顶热情,是也不是?”
  
  楼闰悲道:“容主子,你对他下了药-----------”后者笑道:“是啊,效用还算过得去。轻声些,乘着药效还没过,你赶紧将他送到那边。”
  
  楼闰厉声道:“不!我不离开她,你想对她作什么?”后者笑道:“哎呀,我本来确是答应了你的,还不想对她做什么来,但是如果事情不顺,那可就难说了。我数三声,一,二------”
  
  三声未落,楼闰已俯身将铁冕抱起,沿着业已打开的暗道,走了进去。临出门去,回头看床上静躺之人,满目凄凉之色。
  
  华贵君淡淡道:“我留着她还有用,不会对她怎么样。记着,一个时辰必须带他回转,否则,我就不能保证你的心上人,还能冰清玉洁的躺在这儿。当然了,其实冰清玉洁这个词,跟这人也搭不上什么关系。”
  
  机关重重合上之际,他才慢慢俯身下去,黑白分明的眸中蓦地闪过浓浓恨意,狰狞了他清绝的面容。如玉般的双手慢慢伸出,搭在了底下皎洁的女儿身上,狠狠搓揉着,险些将她的皮肤搓脱下一层去。
  
  他近乎蛮横地拉下她的百裥裙,拉起她的腿,猛力一分,那浓艳的神秘花朵,霎时在空中打开。她纵然在迷糊中,亦觉得不适,拼命地想合拢双腿,眼睛努力地试图睁开,颤声道:“不要,萧萧!”
  
  他冷笑了一声,蓦地伸出中间手指,往那花心便是猛力一插,近乎残忍的,在那窄紧的甬道中毫不留情地迅速穿插。她被他压制着,动弹不得,哀声道:“不要,痛!”
  
  他目中恨意更深,听得她低声哀告,动作越发加速,她挣扎哀告,只是无法,声音越来越细糜妖媚,随着他快到巅峰的动作,终于花朵一阵紧缩,晶莹的露水,缓缓滴落了下来。她腿亦跟着一阵抽搐,无力地瘫软了下来。
  
  他亦觉得犹如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从床上跌落在地,重重叩上了床沿,也不觉得痛,口中喃喃道:“为何我不随便唤个人进来,或者--------岂不是更像?!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无论如何,就算是你,也是一样。怎么开始,也便怎么结束,这一切,是你慕容府,欠我们梁家的!”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2 20:11:56
  月上中天,夜色如洗,起伏的沙丘底下,猛地响起了一阵鬼哭狼嚎般的笑声。
  
  随着这诡异的笑声,本来平坦的沙地开始起伏起来,似乎有什么渐从地下逐渐破地而出。地上的人群,都不由得向后紧退了几步。严雎厉声呼道:“围紧少主,大家小心!”
  
  不知哪里飘过了一线哀乐,听来虽是细微,传入耳际,却觉得有如魔音入耳,若有若无,纠缠不去,犹如毒蜘蛛吐出的丝,直搅得人心烦意乱。那个声音喋喋笑道:“子夜之时,阴阳交替,地府之门中开。本教自当超度诸位的亡灵,早升仙界,免得沦亡于地狱之中。请阎罗伞!”
  
  只听蓬的一声,黄沙飞舞,一物从地下飞旋而起,初时之是一个黑色的小点,后来越张越大,竟然是一把巨大的铁伞,张开来有如三进的房顶,蓦地蹿上半空。猛听得萧宁远厉喝道:“大家闭气,欧阳姑娘,此物必除!”
  
  言未犹了,伞中已滚出浓浓黄烟,向四面飞速扩散开来。只听得空中暗器嗤嗤之声不绝,间或着不断的人的惨呼,原本与众人对峙的黄衣人,像是同时得到指令,犹如来时一般,蓦地俱消失在沙尘中,不知何时何地,将窜出来给人以致命的一击。只听地底潜行之声,与暗器穿空之声交织在一起,犹如在暗夜里展开了一张通向黄泉的罗网。阴风阵阵,吹得人遍体生寒。
  
  烈火咬牙道:“纵然不是星泽中人,但这些药人以禁术突破了关隘,个个都技艺惊人,兼之缺了五情六欲,根本就是杀人机器,在此地的纵然武功再高,还是普通人,哪里应付得来?少族长,看来此战难善。无论如何,少族长都不能有事。实在不行,我们就结冥阵!”言还未了,已吃欧阳霏怒瞪了一眼,喝到:“我将你们领到此地,难道就带一堆尸身回去?!休再乱说,你们莱夷族,还等着你发扬光大,焉能轻易言死?”
  
  杜少华方将一箭将西面一黄衣人穿心而过,已见得夜光中,分明有数不清的寒星点点,细如牛芒,又闪烁着暗蓝色的光芒,分明是淬了剧毒。来势甚急,数目甚剧,向着自己这边飞至,远望过去,简直有如一场流星雨。自己身后,萧宁远呼吸声凝重,显然是运功已到了关键时分,分心不得。他心下剧震,向旁一看,只见张涵真面色凝重,本来清恬无波的面孔上,正露出一股为难之色,似乎是什么事难以决断,黄豆般的汗珠,正从他面上不住滚落下来,手中剑身亦在那里微微颤抖。他心中方是一凛,突见他转过身来,清澈的眼睛定定望了他一眼,低声道:“少华,你可能挡一招?”
  
  只听单君逸高声喝道:“别管我,快去少华那边!”那个声音喋喋笑道:“阎罗伞至,寸草不生。单国公不用心急,你们这般好兄弟,迟早都要上路,也不急于一时。”
  
  杜少华点头道:“自然。”张涵真微微一笑,在他肩头轻拍了记,盘腿坐了下去。也不过瞬息工夫,如乌云般的针雨,已密密压了过来。
  
  杜少华将牙一咬,掷开弓箭,流光剑泻开一地光华。他手持的虽然是剑,这一手,却正是杜家刀法中的精粹。只见得剑光凌厉,铺将开来,一眼望去,似乎漫天都被剑影笼罩,连星月都已黯淡,似乎也折服在这一剑的光华里。
  
  烈火赞道:“想不到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杜家公子,竟也有这般身手!”欧阳霏笑道:“逼到绝境,人的本能自然就发挥出来。杜公子的功夫并不弱,只是家中都当他是老幺,未免保护太过。只可惜--------”
  
  烈火道:“可惜什么?”只听欧阳霏叹道:“若是杜太傅,这招天地同寿,绝不至只有一招。”足尖在沙地上一点,蓦地拔高了数丈,身形翩翩,美妙异常,犹如一只蝴蝶,逐着那铁伞而去。
  
  烈火嗤之以鼻,道:“这话新鲜,刀法自然一招便是一招,无非中间尚且有许多变化而已。”欧阳霏的身手,在南海门中可谓是佼佼,他从来极有信心,便未予多看,只听得叮叮声不绝,却是杜少华的剑圈兜住了满天飞舞的毒针,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烈火刚要喝彩,却突然变了脸色。但见得那些本来已被击落的毒针,还没落到地上,却忽然如烟花般爆开,更细微密簇的寒芒,团团扑散开来。而此时,刀法已然变老。只听得嗤嗤声不绝,四人犹如置身在密集的蜂群中,眼看转眼就要被扎成肉酱。
  
  单君逸急得满头冒汗,低叫道:“这石康----------涵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往自己身上扎什么针?”众人都看得分明,只见得杜少华出手的当儿,张涵真手指如风,在自己身上华盖、天池、巨阙、太乙、阴廉等穴拂过,最奇特的是,竟在发维、阳白、外明等穴,都扎上了明晃晃的银针,一张清俊的面孔,眼下看起来甚是可怖。
  
  忽听得杜少华惊叫道:“张大哥,你的眼睛------”张涵真已然长身立起,月华下,只见得他本来宛如清泉般的双眼中,竟然浮起了一缕妖异的暗红,望去犹如鬼魅,看上去说不出的摄人。四周响起了短促的起伏吸气声。
  
  猛听得烈火一声惊呼,均天师中,亦是一阵骚动。只见得欧阳霏纤细的身形犹在伞顶盘旋,但分明落入了八个褐黄衣衫之人的包围中。这些人连面巾都未戴,露出一张张精瘦苍白的面孔,年岁望去都不过弱冠之年,太阳穴高高鼓起,容颜虽然各异,但表情都是一般的漠然,白色惨白,露出的肌肤宛如只在骨头上搭了层皮,瘦得吓人,功力又都奇高,连起手势都一式无二,在铁伞上身影飘忽,招招逼人。欧阳霏困在其中,被迫得进退两难,鬓发已然被汗湿透,贴在面上。那声音哈哈笑道:“欧阳姑娘,萧盟主在劫难逃,你又何须作困兽之争?”
  
  欧阳霏冷笑道:“这却未必见得。”长啸一声,手中刀光,陡然光华大盛,竟然以硬碰硬,将那八人都迫得倒退了一步。只听她曼声吟道:“我悲天下人,苟苟复营营!”
  
  严雎高声喝彩道:“慈悲刀果然不凡!”欧阳霏笑道:“往日里是慈悲刀,今宵却要非变成降魔刀不可,兀那妖人,本姑娘今日替天行道,铲除了这些个妖魔鬼怪,方不负这朗朗乾坤!”手中刀一分为二,其势如风。这八人被她劲气所迫,一时之间,哪里近得她身。
  
  单君逸本来已经煞白的俊面,方显出一丝微笑来,道:“欧阳家的丫头,还真有两下子。楚楚是个惫懒的,天份虽高,每每浅尝辄止,倒比不得欧阳姑娘,显然在刀上已下了多年的功夫。只是看这刀法,分明极是耗费内力,只怕支撑不了多久。-------那边是怎么回事,涵真怎么了?”
  
  杜少华目瞪口呆,站在那里。张涵真站在他身旁,青色道袍宛如鼓足了气一般,迎风展开。那缕红线,还在他眼中回旋,看去极为妖异。他本来束在头上的碧玉簪,亦不知何时掉落,长发在风中根根倒立,犹如铁线一般。有股强烈的气流,围着自他周身不住旋转。那些密集急射而至的毒针,宛如被什么粘住了一般,就这么停在了半空,再不能前进半步。在他身后,按着楚天行背部的萧宁远似乎剧烈颤抖了下,张嘴想说什么,还没出声,全身已是一震,忙敛目凝神,运气不迭。
  
  严雎奇道:“张掌门的武功我已见识过了,只能算是一流,却哪有这般的造诣?”忽听得欧阳霏叹道:“问人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张掌门,凡事还留三分余地,若是孤注一掷,岂非害她自责终生?”双刀在空中交错,去势凶猛,赫然招呼向几人头颈天柱、风池要穴。这几人都是一凛,又不由得退了一步。谁知道这招根本是虚招,只听得欧阳霏一声娇喝,双刀直贯而下,噗的一声,业将那铁伞从中破开。
  
  那个声音怒道:“找死的丫头!”说话间,那八人早已醒觉过来,迫进了欧阳霏身侧,数掌连发,如携风雷。她刀身还未拔出,掌风已然迫近,在心里苦笑未绝,只得运气于全身,心想无论捱不捱得过,也要试上一试。然则加诸身上的力道,强悍无比,掌风还没近身,全身已剧烈一颤,丹田中内力立时涣散,喉口一甜,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将出来。这压力有增无减,五脏六肺,都觉得透不过气来的沉重,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无比。只听烈火怒喝道:“敢动我们少族长,我们与他拼了!”
  
  欧阳霏面色一变,想要叫他住手,但哪里缓得过气来,就在此时,忽听得张涵真徐徐道:“都给我退到那边去。”本来围困住自己的八人,身形都突地一滞,如泰山压顶般的压力,陡然一轻,已能开口,她却心中更急,叫道:“张掌门,涅磐大法用不得,纵然是非用不可,亦不能竭尽全力。好容易苦尽甘来,难道你不想与楚楚白头偕老?”
  
  那个声音冷笑道:“武当的涅磐大法,是专门给疯子用的。药人是身不由己,居然还有人喜欢自寻死路。张掌门,听闻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夫侍,这般不畏生死,难道不怕白白便宜了别人?”
  
  张涵真双眼都是惊人的血红色,目光却依然清澈如水,望了望身后的萧宁远与楚天行,又淡淡扫过单君逸,最后凝在杜少华面上。单君逸俊面上汗水涔涔而落,握在刀上的手颤抖个不停。杜少华不觉哽噎,道:“张大哥,你不要有事。楚楚虽然不说,少了哪个,她都会难受,人生苦短,聚少离多,何必轻言别离?”说到后来,已然泣不成声。
  
  张涵真举袖擦去他面上泪痕,微笑道:“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何况为兄只是尽自己的责任而已。来日方长,你若是与楚楚有了一男半女,便留一个继承武当的衣钵罢。涅磐而去,本是道家之人毕生所求,只要你们平安,涵真就算求仁得仁。”手上不见用力,却有股绵软的内力,将他大力托到一边。杜少华使劲一拉,只来得及扯落他半边道袍。只见他手中青芒越来越盛,蓦地,围绕他周身的气流猛地涨开。平日里只见他笑中尤带三分羞涩,而此刻,他月下清俊的面容,缕缕都散发出让人不可逼视的森冷杀气。手中青锋,滴溜溜破空而去,犹如有灵般划过沙地,剑气纵横之间,听得声声惨呼,不住从地下发出,未及发声,又嘎然而止。他踏在血线上,面上是冷冷的笑容,一步一步,逼近那方才发言之人。那人无论想怎样展开身形,都似乎被半空中无形的墙反震回来,露出的双眼中已经盛满了难以抑制的恐惧,全身颤抖,指着他道:“你这般拼命,无非是成全别人。是人都有私心,你简直不是人!”
  
  单君逸张口欲呼,却又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咬得鲜血淋漓,尤不自知。只见张涵真面上突地浮现了一个柔和的笑意,头向东南方淡淡一转,轻声道:“我也有私心啊,我希望楚楚今后每日里都念着我,永不要将我忘却。--------唉,其实,如果她开心,忘却了也是好的。”宽袖一挥,那号称阎罗伞的伞骨,根根直竖而起,准确无比地,刺过了那八人的喉骨。欧阳霏跌落下来,连滚带爬,向他奔去,厉声道:“住手,张掌门,现在立即停止逆运真气!”
  
  张涵真摇头道:“不成,我的事还没做完。”那青锋已在地上划了数个圈子,蓦地一弹而起,直奔刚才说话那人。
  
  那人掉头狂奔,须发散乱,其状如魔。张涵真冷笑道:“若是能降尽你们这帮邪魔歪道,纵然入阿鼻地狱,涵真也甘心情愿!”宽袍猎猎而动,双手平平推出。
  
  欧阳霏厉声喝道:“放他去吧,你不要活了?!”张涵真摇头道:“若是功亏一匮,岂不是白白牺牲?”陡然身形颤栗了一下,向后一看,颤声道:“萧大哥!”方待再说什么,双眼一翻,软软趴在地上。
  
  那人一面回望,一面飞速遁逃而去。萧宁远全身犹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手指还在颤抖着,咬牙连点张涵真周身要穴,好容易完成,喘息个不停。
  
  欧阳霏将张涵真扶起,只见他面色惨白,已然失去知觉,一面摇头,一面往他口里塞了几丸药丸,掌心相合,替他输了真气进去,道:“宁远,你再迟来一步,纵然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他。纵然如此,一身功力,只怕也是废了。”
  
  单君逸猛地打了个趔趄,险些倒了下去,幸亏身旁人眼疾手快,牢牢扶住。萧宁远低声道:“这帮兄弟,都是死心眼的,认准了便不回头。宁远惭愧,自当遍访名医,天下之大,总该有补救之法。然则我最担心的,还不在这里。这几日我心里慌得很,金线母蛊亦十分焦躁,怕只怕,楚楚那边,亦是已出了事。我们都不在她身边,这却如何是好?”
  
1
  头痛欲裂,丹田中空空如也。
  
  功力现已全失,百变大法自然失效,自己曲线玲珑的女儿身未着寸缕,在夜色中徐徐绽放。然则最令她心惊胆寒的,是分明有一双同样光裸的手臂紧紧环绕着她腰身,一具炙热的陌生男性躯体紧贴在她的后背,还犹在沉睡中,在她脖颈后传来均匀的低低鼾声。平素那股肉桂般的香味已然不闻,反倒萦绕着一股奇异的香味,扑朔迷离,若有若无,撩拨着鼻端。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男女欢好后的靡离气息,自己腿间亦是说不出的不适,稍一移动,便如撕裂般的疼痛。难道-------果然?!
  
  身下的沉香塌,窗上的雨过天晴软绸,都提醒她是处在怎样的所在。她的心蓦地一沉,忙去细看箍在腰间那双手,这一看,总算让她略略松了口气。那双手细嫩绵软,有着粉红色的指腹,十指肥嘟嘟好不可爱,指窝深陷犹如婴儿,一动便现出一个个圆滚滚的窝坑,显然是双养尊处优的手,掌心却有着习武之人才有的薄茧,再顺着手向上望去,她倒抽了口冷气,分明是具少年人才有的肌理匀称的修长身体,却遍布了淤痕和青印,在某些部位甚至还有鞭笞过的红痕,使得这具本来美好的身体看起来不堪入目。清秀的莹白面孔线条分明,嘴角微翘,含着满足的笑意,只看得她生生打了个寒噤,这张面孔是熟悉的,赫然是铁人凤的独子铁冕。
  
  看这个情形,自从答应演今晚这出戏开始,自己便走进了一个圈套,问题是这个圈套是专对她而设,还是对着身畔这位男子?纵然此刻心乱如麻,她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边思索着,一边将腰际这双手缓缓剥开,想去抓散落在地的衣衫。谁知她一推,身后人一动,反倒更紧的贴近了来,口中含糊道:“子楚------再陪着我睡会儿,困得很--------” 一个转身,压上一只滚烫的腿来。
  
  她连连想躲,那人反倒将自己抱得更紧,一双澄清的眸子还未及睁开,睡意未消,用尖尖的下巴磨蹭着她,在她面孔上胡乱印下几个吻来,低低道:“子楚,你也不知道疼惜我,昨晚我实在是-------眼下腰酸背疼,乖,且让我再抱你打个盹-------乖呢,别动了,嗯?”
  
  楚楚几番挣扎,都未能脱出身来,思及眼前困境,急得满头大汗,猛推了他一把,带着几分哭腔道:“铁公子,你再跟我纠缠下去,难道想我死在这里不成?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形,还不快点让我起身!”总算将他推在一边,手忙脚乱,往自己身上草草套上亵衣。
  
  这一下,那双湛蓝眼睛总算略略张了张,含着慵懒的笑意道:“我还以为有什么--------放心,有我呢,谁敢为难你。”手像藤萝般缠绕上来,将头搁在她肩上,深深嗅了下,低低道:“好香!”唇便沿着她颈项游离了上来,柔柔道:“莫要着急嘛,这么美的身体,也给我好好看看。----------偏是你这怪脾气,喜欢把人家眼睛蒙得严严实实,什么都还来不及看清-------子楚,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躲我了?”
  
  自己几曾喜欢在人眼睛上绑扎东西?!楚楚悚然一惊,觉得眼前的迷雾暂时裂开了一个小口,将他还在自己身上轻薄的手死死抓住,定定望着他碧波般的双眼,厉声道:“且慢,你倒说说,昨晚我对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轻笑一下,还含着几分羞涩,眼角含嗔,斜斜瞟了她一眼,将她小手托到唇边轻吮了下,低低道:“还好意思叫我说----------”
  
  楚楚心急如焚,一把将自己手猛力抽回,厉声道:“你快点给我说清楚!”他没提防她会突然发作,险些向后栽倒,剔透的眸中不由显出几分惧色来,呆呆望着她。她也醒觉这样恐怕反倒问不出什么来,勉强按捺了心神,柔声道:“不是,铁冕,我头晕乎乎的,很多事都不太记得,你倒说说看,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年面飞红霞,欲言又止。楚楚差点哭出声来,哀声道:“你倒是说呀,我究竟是怎么了,自己总得弄个清楚吧,难道就叫我不明不白---------”
  
  他看她急成这个样子,忙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脸上已红得不成样子,垂下头去,低低道:“是你要我说的---------其实,也就是-------嗯------你蒙了我的眼睛,坐在我身上,然后--------”
  
  楚楚吃惊道:“坐在你身上?”
  
  月色下,少年人的面色红得几近滴出血来,声音细如蚊蚋,低低道:“是啊-------子楚你日间温文尔雅,结果到了晚上,简直是-------我第一次,实在招架不住,都说不行了,你还非缠着我,还叫我摆-------摆---------那种姿势-------实在叫人------叫人---------”
  
  楚楚呆道:“我叫你摆姿势?!你当真听清楚是我?”
  
  少年迅速抬起头瞪了她一眼,又复低下头去,低低道:“你当铁冕肯跟别人------自然是你了,难道还有别人?实话跟你说罢,昨晚你是醉了,我却是故意装着醉酒,才能留在这月下苑内陪着你。原想跟你多亲近些,谁知道--------不过也好,反正--------迟早的事--------”
  
  难道果真是这雪邑酒令人酒后失德?但也不对,自己的功力怎么会消失殆尽?楚楚按着额角,只觉头如针刺般的难受,呻吟道:“我是中了暗算,你做什么自己跳进来?!-------好,你索性明明白白说个清楚,我到底还做了什么不堪的事来?”
  
  他低声道:“还要说?!”
  
  楚楚怒道:“自然了,鬼知道你们漂沙国的雪邑里到底有什么名堂?!纵然是死,也叫我做个明白鬼。干干脆脆说一句,我还干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他低低笑了,道:“也没有什么,我也曾听说过,闺房之间--------不过子楚,下次你的鞭子要轻些,打得人生疼生疼。”
  
  纵然自己再糊涂,也绝不至于在做这种事的时候,还喜欢打人为乐。这种行径,绝不可能是自己做出来的。楚楚蓦地抬起头来,停住了往自己身上系衣服的动作,瞪着他冷冷道:“铁公子,只恐其中有所误会,这件事,恐怕与子楚无关。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不对劲,子楚就算是饮了再多的酒,也不可能无缘无故与陌生人上床,更从不在那当儿做鞭笞这等事来。这事处处透着蹊跷,一定是个阴谋,我非得去弄个明白不可。”
  
  她起身欲走,谁知后面立即绕上来一只有力的臂膀。她内力全失,哪里抵挡得住,一把便被搂了回去,他还低声笑道:“你别生气---------其实不是很疼---------”
  
  楚楚使劲推他,道:“铁冕,你眼下难道还不明白,根本不是我。再不能纠缠下去了,外面不定是怎么一个局,难道要弄得尽人皆知?”谁知嘴唇立即被牢牢封住,绵软的双唇深深印下,简直像要抽干她腹内的空气。她待要甩脱,又哪里挣扎得开。他还要低低笑道:“还想耍赖?!------吃干抹净,便不认人,可是不成呢。--------还怕人知道,这么会工夫了,只怕想让人不知道,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你怕什么,就算你的女儿身被揭穿,难道陛下还想宰了我的妻主不成?待我带你去回禀过母亲,我们便正式成亲---------”
  
  楚楚浑身一个激灵,猛地从哪里来了一股邪劲,蓦地将他重重推开,将自己衣衫匆匆系好,颤声道:“绝不可能,我是不会再和任何人成亲的,更何况此事根本与我无关。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即刻离开此地,你不许再走过来!”
  
  铁冕猛然抬起头来,眼中风暴密布,娟秀的面容已成雪白,喝道:“你!------子楚,人家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竟如此绝情---------”将牙一咬,柔声道:“子楚,纵然是我起意不对----------我的清白之身已然交给你了,你若推脱,却叫我怎么在世上立足?---------好了,事都已经发生了,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咱们立即成亲。我会对你一心一意的,和你好好过日子,就不成吗?铁家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好不好?”
  
  他随便披了件衣衫,殷殷看着她,向她一步步走来,吓得她连连退后,扬声道:“不是,铁冕,你还没明白,事情根本不是你想得那样,也许我们根本就没有,一切只是个幻觉-------”
  
  铁冕面色已然惨白,冷笑道:“幻觉?你竟敢这样说,难道这上面的守宫砂不见了,也是幻觉?”将自己莹白的右臂直伸到她面前。
  
  楚楚不住摇头,道:“我不知道---------但真的不是我-------铁冕,这件事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真的不是我。”
  
  铁冕冷笑道:“嗯,难道还是鬼不成?”
  
  楚楚抱着自己的头不住摇晃,道:“我不知道谁处心积虑,想这样害我,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铁冕,求你让我走吧,我是已经娶夫的人了,就算真的------我也娶不了你。我的家人如今身在急难,还巴巴等着我呢。你放我走吧,天下女人多的是,又何必要我这一个?以你的身世地位,谁娶了你,不把你视为至宝?会有人真心爱你的,你又何苦非要一个无心人?否则,即便是成了亲,又有什么好处?”
  
  铁冕低声道:“但是我喜欢你,喜欢得连自己都忘记了,叫我怎么舍得放开你---------难道日久生情,也不成吗?”
  
  楚楚只觉得头痛得险些要从中生生裂开,咬牙道:“可是我喜欢的不是你,永远不会。你不过白费心机,更何况,这事明明不对,我怎会要别人的男人?”
  
  过了许久,才听铁冕的声音低低传来,簌簌发抖,道:“你竟敢这般轻辱于我-------好,欧阳子楚,铁冕不是死缠烂打之人,今日之事,就算没有发生过。你走!”
  
  楚楚不敢抬头,拱手道:“多谢!”举步匆匆,向门外走去。
  
  突听铁冕在身后道:“慢着!”她吓了一跳,背靠在门上,紧张地看着他,道:“还待如何?”
  
  他面朝里站着,冷冷道:“你如今衣衫不整,怎么跟人解释?还不赶快拿布条系在自己--------既然要装,最后就不能露馅。”嗤的一声,从自己衣衫撕下一长条布条,反手扔了过来。
  
  楚楚向自己身上一看,不觉满面通红,俯身将布条拾起,呐呐道:“铁公子,你是个好人,会有人对你好的。”
  
  突听吱阿一声,房门中开,数人立在门外,宫灯高挑,将房中映成白昼,就中群星托月,立着女帝,端庄的面上满是困惑之色,直直瞪着房中,道:“朕简直不能置信--------子楚,你是女人?”
  

  漫漫黄沙,业已被血染透。西风凄冷,卷起烟尘滚滚,霎那便将一切重重掩埋,不须多时,便也化作沙漠中的累累白骨。严雎总算将身上收拾完毕,看单君逸呆呆立着,一贯明锐的星目黯淡无光,不复见平日的意气飞扬,独自立在沙丘中,没有移动过半步,定定看残存的暗部挖出一个巨大的坑来,将一句具具尸体抛了进去。
  
  一人轻声问严雎:“严统领,少主这是怎么了?莫非是骆先生死了,所以他难受得紧?似乎有点不对劲,方才问了一遍又一遍,是否将每个人的名字记下,竟有些糊涂的样子。自少主登位以来,从来体恤下属,兄弟们纵然遇了难,家人从来给以厚抚,早成定例,属下哪里敢忘?少主安康,才是单家之福。严统领不若去劝劝少主,人死不能复生,虽则折损了这许多兄弟,不误大事,便是无妨。少主亦受惊不小,还是早些歇息,养养元气才是。”
  
  严雎向那个背影一看,只见他的素袍被劲风吹得不住起伏,负手而立,虽则站得远,严雎却眼尖地看到他的手在宽袖中不住战栗,不觉叹了口气,低声道:“少主的脾气最近难测,我们还是随他去罢。”
  
  欧阳霏在张涵真身上扎针完毕,默默收回手去。萧宁远运气方毕,正好单君逸蓦地回过头来,两个声音不期重叠在一起,齐声问道:“涵真如何了?”
  
  欧阳霏轻叹了一声道:“脉象倒还平稳,再过几个时辰便会苏醒。慕容府的药虽然不错,但纵然是楚楚在此,也救不得他的一身功力。宁远,你内力现下如何?”
  
  萧宁远苦笑道:“眼下自然非打个折扣不可。不过,天行体内毒素,应该已经驱清。只要不是出来非常棘手的人物,大略还应付得过去。”
  
  欧阳霏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烈火在旁冷笑道:“姑奶奶,你的心还真沉,这样还落得下去。眼下缺水断粮,在沙漠中根本支撑不了几日。单国公不指路还罢,一旦指了,别的好处没有,多少族人便白白葬身此处。无论如何,属下决不会再走,少族长,此番就算抗命,属下也要抬着你离开此处。”
  
  欧阳霏怒道:“烈火你疯了不成?竟说出这等话来。”烈火冷冷道:“我再清醒也没有。楚楚姑娘的为人,属下是信得过的,可惜看来她的眼光实在不佳,不过,毕竟是她的家事,西陵族没必要参上一脚。少族长,属下劝你擦亮眼睛,免得无端送了性命。”
  
  杜少华本来坐在张涵真身旁看护,闻得此语,目瞪口呆,忙开口道:“烈统领或许有所误会------”欧阳霏已喝道:“简直满口胡言!”单君逸面色煞白,严雎霍的一声抽出刀来,厉声道:“要走便走,休得辱及少主!你西陵族,不过是一方蛮夷,再胡说八道,单家铁兵过处,必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欧阳霏面色亦变,咬了咬唇,想将烈火推回去。后者脾气一旦上来,哪里是拉得住的,反将欧阳霏猛力一推,冷笑道:“若不是张掌门,少族长必然尸骨无存。就兴你们在背后捣鬼,还容不得人家说一句?须知西陵族虽弱,决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单家虽众,哪及我族人以一挡十,难道我们还惧怕你们不成?”
  
  蓦听得单君逸厉声道:“够了!”众人都呆了一呆,烈火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一手拉过欧阳霏,道:“他算什么人,我们还要听他不成?”
  
  欧阳霏将他大力一甩,怒道:“烈火!”突听得单君逸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苍天在上,君逸指天为誓,且不论以往,从今以后,若单家有任何人欲谋害诸位,定天打雷劈,粉身碎骨,不得好死。”银光一闪,将自己食指割开,登时血流如注。单家暗部,皆倒抽一口冷气,但都跟着齐刷刷拔出刀来,干脆利落地割开了食指。
  
  欧阳霏急叫道:“二妹夫,烈火满口混说,我代他向你赔罪了!”急急躬下身去。萧宁远声音冰寒,冷冷道:“正是,欧阳姑娘再不好好约束属下,恐怕还是早些离开得好。”
  
  烈火还待再说,嘴上死死按上来欧阳霏的手,后者大力按着他大穴,将他制住,强拉着他四处打躬,道:“这个孩子不懂事,妹夫们多多包涵。做姐姐的,哪有信不过家人之理,大家饶恕则个,待我回去,一定好好打他板子。”
  
  严雎哼了一声,忽听得一磁性声音笑道:“正是,好容易击退强敌,再起内讧,可不是明智的事。”
  
  杜少华向后一看,见得本盘坐的楚天行睁开秋水明目,不觉喜道:“楚大哥醒了!”萧宁远早疾快奔至,手按在其脉络上,仔细检视良久,沉声道:“毒应已清了,觉得如何?”
  
  楚天行懒懒从地上欠起身来,运了运气道:“应是无恙。没有帮楚楚达成心愿,天行岂能有事?倒是涵真怎么了?”
  
  欧阳霏笑道:“正是,未到接舆国,妹夫们都自然无恙。四妹夫的事,说来话长。二妹夫,你瞧眼下该怎么走才是?”
  
  单君逸深深叹息一声,声音中满是寥落之意,淡淡道:“我们且回到原处罢。相信云霓见不到我,必然会回头来找寻我们。如此,也可顺利到达姑获城了。宁远,你看如何?”举目向萧宁远望去。
  
  单家暗部,几曾见他对后者有这般和颜悦色的态度,都看得呆了一呆。萧宁远抱拳道:“二哥作主便是。不过,涵真现在不便移动,想来那鬼蜮教亦元气大伤,不可能卷土重来。我们还是暂且就地歇息片刻,待涵真略为好转,再上路不迟。”
  
  ------------------------------------------------------------------------------
  
  铁冕满面通红,急急转身去掩衣裳,女帝眼睛还朝着楚楚这边,不紧不慢道:“还挡什么,难道当朕是睁眼瞎子不成?月娥,时下的年轻人,还真是热情得紧,也不就这么回工夫,干柴烈火,啧啧,差点将月下苑焚烧成灰。”
  
  月娥掩口一笑,忽听扑通一声,却是那楚侍君双膝跪在地上,连连叩首道:“子楚自知罪在不赦,不敢妄求陛下开恩,只是今日之事,并非陛下所见这般。子楚与铁大人,实是无干-------”
  
  铁冕系衣带的手,猛然颤动了一下,将一根衣带嗤地撕了下来。女帝点头笑道:“这跪也是该跪跪,算是谢媒礼了。拐完一个还嫌不足,又拐下一个,眼光着实是犀利,我漂沙国的青年才俊,都要给你挑光去了。是啊,朕明白得很,你们井水不犯河水,清白得没有再清白了。子楚啊,你不要害羞,大女子敢作敢为,谁没有在年轻时做过荒唐事来。朕自恃还没有古板到这种程度,你这般遮遮盖盖,朕送你一句话,叫做欲盖弥彰。”
  
  月娥女官噗嗤一笑,连忙掩住了口。却听蓬蓬几声,竟是楚侍君连扣了几个响头,悲声道:“陛下明鉴,子楚是受人陷害。子楚只记得自己饮完酒后,浑浑噩噩,昏昏而睡,醒来却-------子楚不曾做下什么,陛下要为子楚做主才是!”
  
  铁冕头虽然未回,全身却剧震了下,女帝瞧得明白,嘴角勾起了一个笑意,反将面容一板,道:“子楚,朕从来怜才,但你若再推搪,就别怪朕不客气了。你们俩待在房中,侍卫们可在门外守了多时,别说人了,连个苍蝇都未曾放进。不是你做的,难道是鬼做的?子楚你莫再找理由了,酒后失仪,也属正常。我漂沙国最重男儿名节,可不是件小事,比不得你西突厥。铁公子出身大家,难道有什么辱没你欧阳家不成?”
  
  楚侍君连连摇头道:“不是,陛下,这酒有问题,我不但昏迷了良久,还内力全失。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亲自探视。”伸出手来。
  
  女帝把了一把,点头道:“确实如此。”楚楚心中一喜,忙抬头道:“陛下明察。”女帝哈哈笑道:“原是为了这个,待朕说与你听。子楚你的内力,必属阴寒一路。那雪邑由雪珠酿就,雪珠长在极寒之地,却偏偏是至阳之物,但凡进入人体,便将体内阴寒之气中和。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只需数日,内力自然便调和过来。当年华贵君身受重伤,体内真气乱窜,险些走火入魔,还是朕拿雪邑为他消解了去。子楚想必内力走的与他一路,故有此异相,并无大碍。千万莫要胡思乱想,铁冕也是朕看着长大的,你这般说话,他虽然不说,心里不定如何委屈呢。铁冕是我漂沙国中数一数二的人物,铁将军平日里视若珍宝,连看都不肯叫人多看一眼,幸亏在宫中,还是朕先知晓,可以担待了去,若是先叫铁将军得知,以她的脾性,必要将子楚你剥层皮不可。肯不肯将铁冕下嫁于你,只怕还未知呢。”
  
  话音刚落,门口已响起一个冷峭到极点的声音,怒道:“陛下说得正是,此等好色轻狂之徒,臣宁肯叫冕儿独守青灯,也决不会这般便宜了她。”
  
  门口已移过来一个浑身散发着寒气的身影,挽起的白鬓上,金色步摇在那里簌簌颤动,显然是已怒到了极点,一步步向楚楚走来,每一步都似乎要在地面上戳出个洞来。女帝阻拦不及,急得在那里搓手顿脚。楚楚吓得浑身发软,都忘记了躲避,直愣愣看着她擎着那紫金铜锏,带起一片风雷之音,向她头上直击而至!
  

  谁也料不得她竟然一上来便下如此重手,女帝身形向这边急扑,毕竟慢了一步,面上已然变色。
  
  这锏往日里也是远远看着,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落到自己头上。离得近了,可清晰地看清四尺六棱锏身,久经征战,铜锏上的镏金已悉数磨去,槽凹内倒依然是耀目锃光。听风辨器,总有个六七十斤的样子,别说自己此刻功力全无,手脚无力,就算是平常,应付起来也颇为吃力。铁人凤的关节喀喀作响之声听得尤为明显,显然已是动了真怒。
  
  楚楚不自觉闭上眼睛。如果,这就是有人想要的,那么显然,效果比他想象得要好得多。
  
  但听得嘭的巨响,接下来是咔哒数声,分明是肋骨被重重敲断,逐节碎开的声音。她不觉全身剧烈一震,但是,居然没有感觉到预期的痛意。难道说,喝了这酒之后,连痛感都会麻木?那倒是难得的珍品了。
  
  她嘴角刚浮现出一缕自嘲的笑意,猛听得铁人凤的声音尖锐无比,颤声叫道:“冕儿!”
  
  她蓦地睁开眼睛,只见得一个人影在自己面前渐渐倒伏下去,背上皮开肉绽,血流如注,。右手牢牢挡住了前胸,眼睛蔚蓝无比,清澈如秋日的天空,看着她,眼里渐渐弥漫上什么,恍若清晨海面上的微岚,简直可以闻得到其中的水汽。
  
  她一时间忘记了刚才多想和他撇清关系,手忙脚乱扑到他面前,想去拉开他遮挡的地方。他张了张口,说的居然是:“别动,被人看见,就走不了了----------”
  
  应该有很久没有流泪了,然则此刻差点夺眶而出的却是什么?她一把拉开他拼命合在前胸的右手,已听背后响起了一片吸气之声。自己腕间的袖针,齐刷刷扎在了他的胸前,一根根,根根被血染透,拔下来触目惊心。她一边出指如风,为他点穴止血,一边哽咽道:“忍着--------”
  
  那张娟秀的面因失血变得越来越苍白,眼睛却越发明锐,身子摇摇欲坠,右手还勉力搭上她的手,低低问:“究竟是不是--------”
  
  她一把将他扶住,嘴唇不自觉张开,发出的简直不是自己的声音:“是我,是我,真的,比针尖还真,只是-----------”
  
  他因疼痛而紧蹙的眉头霎时舒展开来,眼角流波,含笑望了她一眼,终于慢慢阖上了眼帘。已听得女帝的声音,声嘶力竭般吼道:“祭司,请达娅祭司!”
  
  她迅速从袖中取去药丸,想往他口中填去,手上被蓦地一击,药丸刹时滚落出去,被一双锦靴重重踩成粉末。一抬眼,迎上的是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浓浓的恨意在其中不住蔓延,简直即刻要将她烧成灰烬。只听她的声音几近狰狞,哑声道:“你这妖人,颠倒阴阳,混淆黑白,究竟给我的冕儿下了什么蛊,将他害成这般-------”将她怀中的铁冕大力拽过,将她猛力便是一推。女帝正好赶到,忙将她护到身后,赔笑道:“铁老将军息怒,你也看到了,铁冕公子对楚侍------欧阳姑娘简直是一往情深,你将她杀了,气倒是出了,就只恐杀的是一个,死的却是一双。”
  
  铁人凤一手抱着其子,一手手掌缓缓伸出,掌心隐隐浮满紫红之色,眼中□,望去甚是可怖,冷笑道:“我看不见得。陛下,你再护着她也是无用,铁家摧心绵掌,隔空犹能取物。”阴风猎猎,吹得她鬓发根根散乱开来。
  
  楚楚暗叹一声,心想如果这掌,能将这复杂的情况一笔勾销,倒也不错,就不知自己的小命可还抗得过去。但不知为何,直到此时,自己心底连一丝悔意都没有。--------对了,那个声音,似乎也很久没有听到了。
  
  女帝亦满头是汗,眼看着铁人凤慢慢覆掌下来,突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蓦然蹲下身来。楚楚还未解其意,只听嗤地一声,自己的下摆连内里的裙角都被撕了下去,在她目瞪口呆间,女帝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指了她右侧小腿道:“铁老将军请看,这是铁冕在欧阳姑娘身上留下的纹身。依照我漂沙国的习俗,这便表示贵公子选择了欧阳姑娘做她的妻主,有生之年,愿与她同生共死,不弃不离。”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腿上。楚楚倏然一惊,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小腿之上,竟然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刺青样的花纹,状如兰花,伸展的姿态,却隐隐像是一个冕字。这个位置,这个图形--------
  
  有什么在脑海里隐隐要浮现出来,只是模糊得很。
  
  铁人凤冷笑道:“那我便剥了这块皮!”掌蓦地如刀般削了下来。楚楚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但觉她冰冷的手指,刚在她腿上划了一下,突然咦了一声,扑哧一声,扯下一块惟妙惟肖的假皮来,冷笑道:“你倒是有先见之明----------”眼睛突然瞪大,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能置信的东西般。只听众人都齐齐惊呼了一声,竟顾不得尊卑,蓦地直直向女帝看了一眼,又赶紧收了回去。
  
  假皮下,赫然显出了那朵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腿上的非桃非梅的六角花。她对不想记得的东西,从来都选择性忘记,此刻看得真切,蓦然发现,这怪里怪气的花朵,明明日日都在眼前,发着一股肉桂般的香气,自己竟然一直没有发觉。不过,今天倒没有放在那个花架上。女帝背对着她,黄袍似乎渐渐起了一阵簌动,犹如涟漪慢慢在湖面扩展开来。月娥女官望向自己的眼光,分明有一股浓浓的嫌恶。
  
  这花难道有什么问题?然则今日的事情太多,思绪实在快不转来,楚楚简直有些木楞楞的,矗立在那里。
  
  只听铁人凤讥诮的笑声,桀桀响起,在房中不住回荡,道:“陛下,你百般维护于她,孰料还有今日----------”月娥身旁站着桂嬷嬷,气急败坏,就要走出门去。
  
  女帝猛喝一声:“回来!”桂嬷嬷脚步顿在半空,咬牙切齿,道:“老奴早就说过,南蛮人不可信,你偏将他当作珍宝,现如今,生生辱了皇家的体面,连老奴都觉得抬不起头来。怪不得宫人都说,只有楚侍君才能对-------”
  
  女帝喝道:“够了,此事到此为止!”桂嬷嬷回鹘髻上,凤鸟只只都颤如风中之叶,大声道:“老奴今日就算抗命,也要将那个不知羞耻的贱人杖毙,否则怎对得起九泉下的先皇!”
  
  女帝厉声道:“此事乃是朕的家事,谁再多嘴,通通割舌以处!” 桂嬷嬷猛然扭过头来,扬声道:“老奴虚活了六十春秋,实在有点腻烦了,正等着陛下的快刀呢!”
  
  女帝声音疲软不堪,缓缓道:“你们都不要逼朕---------”忽听一人声音清清朗朗,不徐不疾,在门口响起:“容华自来领罚,纵万死亦不辞,但求陛下开恩,放欧阳姑娘出宫。”
  
  月光下,渐渐闪进来一抹修长的身形,清绝的面容苍白如纸,眼睛漆黑如墨,犹如一个纸人,脚下虚浮,毫无生气般飘荡了进来,推开楼闰扶着他的手臂,直挺挺就中跪了下去。

东方渐白,又是何其漫长的一晚。
  
  张涵真睁开眼睛之际,非常怀疑这涅磐大法是否对眼睛亦造成了伤害,居然看来看去都是幻像,忙复闭上,过了好久才慢慢张开,谁知依然看到的是一幅绝不可能出现在眼前的情景。身旁坐着一人,素缎云纹的袍角软软刷过他的手背,掌心与他相抵,将真气源源不断输入他体内,使体内冲破极限后绞痛的感觉缓解了不少。他似乎并不在乎是否会耗尽自己的内力,简直是将自己体内不算充沛的内力一股脑儿都传了过来,眼下已到强弩之末,那股真气忽弱忽强,相触的掌心也在微微颤抖,却依旧维持着同样的动作,根本没有顾忌对自己将造成什么伤害。然而他做着这样的事,身体却坐在尽可能远的位置,神情漠然望着远方,往昔明亮的星目,黯淡得似乎要融入夜色里。他迟疑复迟疑,犹豫复犹豫,才呐呐叫道:“二哥!”
  
  熟料这一声方出,本来抵着自己的掌心飞速缩了回去,左手在地上一支,竟然是要夺路而逃的架势,结果反倒踉跄了下,被他这么呆呆盯着,才发觉自己行径的可笑,勉强坐了下来,眼睛不知放在那里,瓮声瓮气道:“好些了吗?”
  
  张涵真本来就讷于言,胡乱点了点头道:“涵真无恙,二哥又何必白白耗费真气,眼下恐怕非得调理番才能恢复转来。”他身后立着几人,闻言都忧心忡忡地向他看去。他身侧靠着一人,却是杜少华,本在那里打盹,闻声醒转过来,揉了揉眼喜道:“张大哥你醒啦,二哥可是守了你一个晚上了。”
  
  单君逸连咳了几声,低低道:“我去那边看看。”猛然站起身来。谁知由于同一个姿势保持得太久,腿脚均已麻木。好容易起身,便是一个趔趄,险些直栽下去,幸亏单家暗部都极伶俐,一左一右,抢步上来搀扶。待张涵真搜肠刮肚想出来一句话,单君逸早就行得远了,正在那里懊丧,肩部早搭上来一只修长的手,楚天行秀美的面孔在眼前放大,对他挤了挤眼道:“单老二就这脾气,面子永远比里子重要,甭管他。”手已搭到其脉上,不觉叹息一声,柔声道:“这番运功后,不但要功力全失,恐怕这几日,全身要穴都会刺痛无比,若是无人帮你运气,恐怕不好捱过。单老二倒是个明白人,今日起,我们都会轮流给你运气,你也莫要推辞了。”
  
  张涵真摇头道:“不可,些许小伤,涵真自恃还熬得过去。切莫为涵真消耗尽兄弟们的内力,万一去路坎坷,岂不前功尽弃?”
  
  楚天行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它怎得?只未料有如许多的魑魅魍魉,若非怕人心---------”摇了摇头,住口不言。
  
  张涵真还未解其意,杜少华已叹息道:“是啊,人心难测,就怕纵然是亲近之人,在金银财帛面前,也难免反目成仇,是以不得不避人耳目,倒给人钻了空子。”
  
  张涵真窘道:“涵真无用得很,其实我也不知为何楚楚对此如此热衷,不过她既然非要此不可,涵真虽然无能,也只得竭尽全力来投其所好。其实此番最操劳的还是二哥,为了依着楚楚,还拂了大哥之意。涵真惭愧,不知其肝胆义肠,居然还曾胡加揣测,实在无颜以对。”
  
  杜少华笑道:“沙漠之中,变幻莫测,单家业大,也难免出现有个把人不听号令。二哥从来最宠着楚楚,纵然要他的心肝去,也是肯的。但他接掌单家不久,必定有些桀骜不驯的老人自恃身份,自作主张,眼下便权作清理门户了。好在有惊无险,只委屈了张大哥。”
  
  楚天行点头道:“少华说得不错,下面人以下犯上,杀了也便是了,却不必懊恼成这个样子。这个人,我瞧着都替他觉得累。涵真你先好好将养,世间之事,必然相辅相成,这涅磐大法,亦定有补救的法子。将此事先暂且搁下,那厢宁远也运气调息了几个时辰了,却不知恢复得如何。”
  
  突听烈火沉声道:“有人来了。”萧宁远紧闭的凤眼蓦地张开,射出两道锐光来。欧阳霏俯身在地听了半晌,拍掌笑道:“领头的八成是女人的脚步声,走走停停,像是在找什么人。步履轻盈,衣袂带风,来的必定是位娇滴滴的大美人。”
  
  不过少顷,前方果然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远远便传来断续的呼喊声,其中有个业已嘶哑的女声分外清晰,声音惶急,不住叫着:“少主,少主!”叫到后来,每个字都带着颤音。
  
  严雎喜道:“是云霓姑娘来了。少主不见踪影,云姑娘必定是担惊受怕了一夜,说不定找了少主一晚了,待属下去唤她来。”
  
  单君逸刚要点头,烈火手搭在额上眺望,啧啧道:“姑奶奶,你的耳力越发的好了,听得分毫不差。我看我们西陵族,决没有这般的美人。”话音刚落,脑门上已吃了欧阳霏一个栗子,后者喝道:“怎么说话的?难道不知道有些话得背着我?”向前看了半晌,摇头晃脑吟道:“丽人绮阁情飘飖,头上鸳钗双翠翘。低鬟曳袖回春雪,聚黛一声愁碧霄。哎哟,累死我了,装个风雅都这么难,还是楚楚的脑瓜子管用些。”大力向前方招了招手,啧啧道:“真是秀色可餐,我见犹怜,喂,小水蜜桃,往这边看来,你心心念念的少主,在这厢呢!”
  
  众人哑然失笑,已见得前方跌跌撞撞当先冲过来一女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哭得通红,妆容零乱,丰艳的瓜子脸白里透红,还真像一只刚熟透的水密桃,待瞧见单君逸,提了裙摆猛扑过来,若不是单君逸退了一步,险些撞到他怀里去,口中哽噎道:“少主,你叫云霓找得好苦!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云霓也不想活了!”说罢,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哭倒在他脚下。
  
  烈火点头道:“听闻大唐侍夫,只要妻主允许,也可置些滕妾。看来慕容姑娘果然大方,单国公真是艳福无边。”话音刚落,单君逸宛如避瘟疫般将自己袖角大力拉回,猛向后退了一大步,淡淡道:“云统领,本公无恙,切勿再作如此形状。”
  
  欧阳霏掩袖窃笑,透过袖角窥得那女子明显呆了呆,显然是对这个称呼很不适应,但立即醒觉过来,低声道:“云霓骤见少主,惊喜已极,不免失仪,少主恕罪!”以袖拭泪,款款站起身来,向四周团团便是几个万福。这才向单君逸重新跪下,垂首道:“云霓无能,竟被骆大名这厮瞒天过海,妄图谋害少主,还请少主降罪!”
  
  烈火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已听得单君逸冷笑道:“这倒罢了,如今你可将云部整束一清?若是再生此类事端,你便第一个提头来见罢。”星目冷肃,冰寒地横了云霓一眼。
  
  云霓头也未抬,柔声道:“现已将骆大名余部全歼,永绝后患。云部部众,皆愿为少主死而后已。风部亦将谋害少主的漏网之鱼擒到,只是这厮奸猾,竟然自尽身亡。风部已去四周清剿,待离了此地,云霓必将其一网打尽,向各位爷及欧阳姑娘谢罪!”素手一招,旁边已递上几个首级来,其中一人赫然是从张涵真手下逃走那人,头上被一刀贯穿,脑浆迸裂,看上去可怖异常。单家暗部都瞪眼看着其余几个首级,想来都是熟悉之人,面色惊变,又急急低下头去。
  
  单君逸身形不由一晃,幸被人牢牢扶住,怒喝道:“大胆!没有我的号令,你也敢擅自杀人?此地不用你了,你给我滚!”
  
  云霓猛地抬起头来,惊呼道:“少主!”后者余怒未休,道:“都像你这般草菅人命,单家哪里还有立足之地?!你不必跟着了,这姑获城,我会自己去!”
  
  云霓面色惨白,扑上来抓他的下摆,被他一脚踢了开去,正中心窝,在地上喘息不已,手脚并用,攀爬到他靴边,又被他大力甩了出去,紧紧咬着红唇,不肯呼出痛来。众皆骇然,却哪里敢劝,云霓裙上还印着他的脚印,眼圈已然红了,却不敢上前,连连在地上叩首,险些将那粉面磕破,呜咽道:“云霓自幼在单家长大,绝不敢忤逆少主。少主切勿动怒,云霓只恨他们无用,竟然坏少主的大事。少主若是不喜,云霓再不敢杀人了。只求少主息怒,容云霓远远地跟着。那接舆国机关众多,云霓只怕少主一无所知,万一行差踏错,却叫云霓如何跟先主交代?”
  
  欧阳霏以手掩面,啧啧道:“二妹夫,这么娇滴滴的美人,你也下得手去?!我瞧这云姑娘对你是忠心耿耿,简直恨不能剖心沥胆,与先头那个,可谓是天上地下。再说辛苦了这么多日,无非就是为了顺利抵达接舆国,云姑娘就算错杀了人,也是担忧你所致,事已至此,还是叫她戴罪立功,领我们进城去。这不眠不休的日子,姐姐我是过腻了,还指望靠你们过些太平岁月呢!哇哈哈,金银财宝,都好好儿等着,姑娘我来看你们了!”  

  本来乌鸦鸦的天空,突然噼啪啪奇迹般出现了一道亮光。
  
  房门开处,首先鱼贯的是八个手捧经幡的少女,皆云鬓高挽,眉心一点血珠缨络,雪肤碧眼,雪白内衬外罩着金绡,神色虔诚,分立两侧。随后进入的却是二十四个少年,形态各异,眉目都算得秀丽,金带束发,手执拂尘,缓缓走了进来,霎时便将房中堵得水泄不通。然后才移进来达娅祭司圆滚滚的身躯,一样的宽松雪白丝袍,手执一根金色权杖,一步步挪了进来,对房中的诡异情形似乎一无所知,只顾上下看着楚楚,猫一般的眼珠笑得险些眯成一条线,连声道:“你们还不替神女更衣?”
  
  房中人都快要石化般矗在那里,突听铁人凤冷笑道:“达娅祭司怎么这般轻易便摆出了偌大的仪仗,却不知此番可确是认清了?这厮忽男忽女,将我漂沙国玩弄于股掌,这样的人也算是神女,老身真要怀疑祭司的眼力了。”
  
  楚楚正在那里险些涕泪交加,只差摇根狗尾表达自己谄媚之意,见铁人凤又发难,不觉有些发憷,心想这漂沙国无论谁,都要让铁人凤三分,这达娅祭司一看便是个很好说话的主,想必要在盛怒的铁人凤中间救下自己,还颇有点难度,看来今日自己只怕要呜呼哀哉,只得连连向达娅祭司使眼色,务必要叫她千万挺住。可惜这达娅祭司大约是不太通人情世故,口齿亦极笨拙,被铁人凤问得一呆,竟是个瞠目结舌的模样。
  
  铁人凤见状,愈加冷哼了声,对女帝道:“代代祭司都在寻访神女,殷切之情倒可理解,但总要找对人才是。若是被这个无赖混充,我漂沙国岂不离亡国不远了?陛下应立下决断,将这贼子碎尸万断,从此一了百了。”
  
  女帝紧紧咬着下唇,面容奇怪地抽搐着,两手使劲搓揉着,良久不能吐出一个字来。铁人凤瞅了一眼,淡淡道:“就由老臣为陛下下此决心罢。”手已向外一招。
  
  楚楚暗暗叫苦,却见达娅祭司甚是温和道:“铁将军,你大概是不想要你儿子的性命了?”语气和煦,似乎和铁人凤谈论的是今日的天气一般。
  
  铁人凤伸出的手,蓦地定在半空,凌厉的眼睛死死盯着达娅祭司。后者笑得极其无害,看着她怀中的铁冕,掰着手指道:“背上肋骨断了几根,其实倒是外伤,并不打紧。可惜铁将军隔山打牛的功夫从来不错,只怕是伤及肺腑,就算是调养个几年,也未必能恢复元气。不过,这些还是小事,最要命的是那些胸前的银针,位置离心口太近。自然了,再不医治的话,铁将军,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失血过多,也是照样死人的。神女坛虽然灵验,众所周知,却无法叫人还魂,铁将军,你一定要慎重啊。”
  
  铁人凤太阳穴的青筋猛然跳了几跳,向右手中的铁冕仔细看了几眼,目中都是痛意,狠狠抬起头来道:“大祭司,你任此重任,是要世代守护我漂沙国子民的,难道今日要草菅人命?”
  
  达娅祭司连连摇头道:“我视子民犹如性命。”铁人凤面色稍缓,点头道:“你记得就好。”冰寒的目光向楚楚扫来,吓了后者一大跳。却见达娅祭司吐了吐舌头,笑嘻嘻道:“不过历代祭司都明白,神女自然要比所有人的性命重要得多,铁将军,你说对否?”
  
  铁人凤冷冷道:“此人怎配作漂沙国的神女?莫要跟老身提这些神神道道的龟卜,但凭她□良家男子,便罪不可恕,依照例法,要立处车裂之刑!”
  
  达娅祭司奇道:“□良家男子?真的呀,神女居然会喜欢男人?什么样的,在哪儿在哪儿?”竟是颇为好奇的样子,四处探头去看。铁人凤气得面色铁青,怀抱经幡的少女中,突然出列一人,禀道:“依照神女身上的气息看来,似乎是铁将军的儿子----------”
  
  达娅祭司往铁人凤怀中看去,点头道:“白白胖胖,不错不错。”少女兰花指一翘,指了地上已晕迷之人道:“还有他。”楚楚瞠目结舌,不觉出声道:“这位姐姐,就算你是属狗的,只怕也闻得不对。”
  
  达娅祭司看了几眼,皱眉道:“这也太瘦了些,瘦骨嶙峋的,恐怕不宜生养。”女帝眼角都跳了几跳,铁人凤已冷冷道:“听大祭司的口气,似乎还要陛下将宫中妃嫔都割爱奉上不成?”
  
  达娅祭司笑道:“那是不可能的。”女帝面色稍霁,突听她点点头道:“这根本不存在奉送的问题嘛,这漂沙国中的男男女女,都是神女所赐,自然都应献给神女。不过神女,你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叫奴仆看来,这两个男人都太单薄了,缺乏美感。敦实点的男人,不但好看很多,还比较有安全感。喏,看看我给你选的。”只见她胖乎乎的手不断摇着,将那二十四个男子一个个点给楚楚看,那些男子陆续上前,个个眼角含羞,风情各异,但都有一股妩媚风情,前来见礼。楚楚看得头都差点晕了,达娅祭司清点完毕,转身向她笑眯眯道:“眼下仓促,难免准备不周。待我下次再为神女选上千儿八百来,定要为神女多留点血脉。可惜乌戈灭了,他们的男儿,倒个个都是顶呱呱的,待奴仆再四下仔细寻访,说不定还有漏网之鱼。”
  
  楚楚吓得连连摇手道:“千儿八百?!不用了,真的不用。”达娅祭司拍手道:“是了,眼下神女被这两人迷住了魂魄,自然看不见旁人的好了。这些便容后再议,既然这两位都是我们神女的人,倒是非救不可了,小心些,都给我抬回月宫去。”
  
  少女答应一声,已听铁人凤厉声喝道:“谁敢上前?”眼睛已成血红,手指不住颤栗,抖抖索索指了楚楚道:“叫我将冕儿送给这个妖人,我情愿他死了干净!”每一个字,都含着无尽恨意,缓慢吐出,声声宛如诅咒。
  
  楚楚只觉得浑身寒气直冒,吓得向达娅祭司肥胖的身躯后一躲,看那铁冕面色已成纸白,似乎只有出的气,不觉大为不忍,连连摇着达娅祭司圆不隆冬的右臂。后者倒还是满面笑意,将她护在身后,皱了皱眉道:“当真不肯?”
  
  铁人凤斩钉截铁道:“除非我死!”
  
  达娅祭司倒吸了口冷气,回看了楚楚一眼,摊手道:“真有点棘手呢。”楚楚不由跺足,正想再摇她几下,却见她猛然将手中权柄高举于头顶,但见得权柄中蓦地射出一道极强的光线,眩目无比,直向铁人凤面上扫去。
  
  只听铁人凤一声惨叫,去掩自己眼部。就在此时,那几个少女敏捷的身形蓦地扑起,几个闪落,已将她怀中铁冕抢过。铁人凤反应过来,不觉气得须发倒竖,怒道:“竖子!”便欲反扑过来。谁知她一动,那道光线便跟着她一动,她再也动弹不得,发出一声惊叫,道:“我的眼睛!”死死捂住了双眼。
  
  达娅祭司惊呼道:“铁老将军,喏大年纪了,一定要保重身体啊。要一个不小心,短胳膊缺腿的,可是没法子接得回来了。”
  
  铁人凤双手还捂在眼上,怒喝道:“你敢欺我,我纵然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血洗月宫,叫尔等粉身碎骨!”
  
  达娅祭司苦了脸道:“谁不知铁家军所向披靡,十万铁骑,这么多脚踩下来,我月宫当真要片瓦不存了。神女啊,奴仆无能得很,只能跟你抱头痛哭了。”一手执着权柄,另一手来揽楚楚,当真呜呜了几声。
  
  楚楚已知此人搞怪得很,掐了她茭白般的圆手臂一把。达娅祭司一声惨叫,道:“神女,你这是逼奴仆要苦战到底吗?”松开揽她的手,拍了拍自己油乎乎的脑门道:“有了,铁将军,我还有一招压箱底的绝招没使呢。就算铁家军只听你一人号令,但所有漂沙国的子民,却都信奉神女。我早将消息宣布开去,眼下虔诚的信女信男,已经一步三叩,来跪迎神女重返人间。若是看不到神女,只怕他们伤心起来,把将军府拆了,却又如何是好?”
  
  铁人凤冷笑道:“老身从不接受威胁,至少眼下,这锦绣宫还是铁家军的天下!你们听!”
  
  外面果然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铁人凤精神大振,高声道:“我的铁家军来了!儿郎们,听我号令,除妖务尽!”
  
  楚楚向下一看,果见楼下已冲过来一大队身着铠甲之人,手持兵器,杀气腾腾冲将过来。楚楚惊呼一声,望向达娅祭司,却见她将自己宽松的袍子紧了紧,瞧着自己的裙摆道:“好在还干净。”
  
  楚楚哭笑不得,连声道:“人都要死了,管衣服作什么?”
  
  达娅祭司奇道:“死?”碧色眼珠转了转,突然拉住她,急急道:“要升天的话,记得带着奴仆我哦。”
  
  楚楚气道:“是了,死了我拿你垫背。”话音未落,突听楼下响起了汹涌的人声,仿佛是无数的激流汇聚在一起,震得人耳膜隐隐作响。
  
  但见密密麻麻的人潮,不断从各处冒出来,眨眼间便将那些士兵淹没。每个人的眼光都狂热无比,高声喊着:“天佑吾国,天佑神女!”人叠着人,不顾死活,向楼梯冲上来。
  
  眼看这楼梯都在摇摇欲坠,猛听达娅祭司叫道:“都给我站住,神女在此,还不跪迎?”
  
  人群一阵耸动,不过少顷,便齐刷刷跪了下去。夹杂在其中的士兵本待不跪,早被人推推搡搡,强令跪倒在地。四面八方,都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达娅祭司眉开眼笑,将一件缀满宝石的金色缎衣,披到楚楚身上,从后取过一顶镶嵌着浓艳如血的鸽蛋大红宝的金冠,沉沉压在楚楚头上,上看下看,略觉遗憾道:“宝石小了点,到时候再去好好找找,眼下先凑合着。”将眼一瞪道:“没看见还有一个吗,也去将他扛上。”少女答应一声,从地上抬起了华贵君。
  
  女帝面色已成死灰。楚楚忙道:“达娅祭司,这个人跟我没关系的,就不要带上了。”
  
  达娅祭司嗔道:“这是什么话?有幸跟了神女,就是他们的福气,今后也容不得凡夫俗子染指了。统统给我抬走!”
  
  女帝身形一阵摇晃,铁人凤冷笑道:“陛下的人,你也敢要?”
  
  达娅祭司蓦然回首,一贯和气的面上,突然寒如玄冰,望去简直凛然不能逼视,冷冷道:“漂沙国本来就是神女暂交穆家统管的,如今神女归来,自然应返还给神女。漂沙国从此再没有陛下,只有神女。念你年老昏庸,儿子又有幸侍奉神女,姑且饶过你这次。再若胡言乱语,定将你终身锁于水牢中,受尽千般苦楚。”转过面来,又是极温和的面孔,对楼下攒动的人头扬声道:“神女归来,神水已有感应。明晚便打开神坛,分发圣水。天佑吾国,让神女重返人间。神女归位,我漂沙国必生生不息,万古流芳!”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2 20:12:31
  月上中天,夜色如洗,起伏的沙丘底下,猛地响起了一阵鬼哭狼嚎般的笑声。
  
  随着这诡异的笑声,本来平坦的沙地开始起伏起来,似乎有什么渐从地下逐渐破地而出。地上的人群,都不由得向后紧退了几步。严雎厉声呼道:“围紧少主,大家小心!”
  
  不知哪里飘过了一线哀乐,听来虽是细微,传入耳际,却觉得有如魔音入耳,若有若无,纠缠不去,犹如毒蜘蛛吐出的丝,直搅得人心烦意乱。那个声音喋喋笑道:“子夜之时,阴阳交替,地府之门中开。本教自当超度诸位的亡灵,早升仙界,免得沦亡于地狱之中。请阎罗伞!”
  
  只听蓬的一声,黄沙飞舞,一物从地下飞旋而起,初时之是一个黑色的小点,后来越张越大,竟然是一把巨大的铁伞,张开来有如三进的房顶,蓦地蹿上半空。猛听得萧宁远厉喝道:“大家闭气,欧阳姑娘,此物必除!”
  
  言未犹了,伞中已滚出浓浓黄烟,向四面飞速扩散开来。只听得空中暗器嗤嗤之声不绝,间或着不断的人的惨呼,原本与众人对峙的黄衣人,像是同时得到指令,犹如来时一般,蓦地俱消失在沙尘中,不知何时何地,将窜出来给人以致命的一击。只听地底潜行之声,与暗器穿空之声交织在一起,犹如在暗夜里展开了一张通向黄泉的罗网。阴风阵阵,吹得人遍体生寒。
  
  烈火咬牙道:“纵然不是星泽中人,但这些药人以禁术突破了关隘,个个都技艺惊人,兼之缺了五情六欲,根本就是杀人机器,在此地的纵然武功再高,还是普通人,哪里应付得来?少族长,看来此战难善。无论如何,少族长都不能有事。实在不行,我们就结冥阵!”言还未了,已吃欧阳霏怒瞪了一眼,喝到:“我将你们领到此地,难道就带一堆尸身回去?!休再乱说,你们莱夷族,还等着你发扬光大,焉能轻易言死?”
  
  杜少华方将一箭将西面一黄衣人穿心而过,已见得夜光中,分明有数不清的寒星点点,细如牛芒,又闪烁着暗蓝色的光芒,分明是淬了剧毒。来势甚急,数目甚剧,向着自己这边飞至,远望过去,简直有如一场流星雨。自己身后,萧宁远呼吸声凝重,显然是运功已到了关键时分,分心不得。他心下剧震,向旁一看,只见张涵真面色凝重,本来清恬无波的面孔上,正露出一股为难之色,似乎是什么事难以决断,黄豆般的汗珠,正从他面上不住滚落下来,手中剑身亦在那里微微颤抖。他心中方是一凛,突见他转过身来,清澈的眼睛定定望了他一眼,低声道:“少华,你可能挡一招?”
  
  只听单君逸高声喝道:“别管我,快去少华那边!”那个声音喋喋笑道:“阎罗伞至,寸草不生。单国公不用心急,你们这般好兄弟,迟早都要上路,也不急于一时。”
  
  杜少华点头道:“自然。”张涵真微微一笑,在他肩头轻拍了记,盘腿坐了下去。也不过瞬息工夫,如乌云般的针雨,已密密压了过来。
  
  杜少华将牙一咬,掷开弓箭,流光剑泻开一地光华。他手持的虽然是剑,这一手,却正是杜家刀法中的精粹。只见得剑光凌厉,铺将开来,一眼望去,似乎漫天都被剑影笼罩,连星月都已黯淡,似乎也折服在这一剑的光华里。
  
  烈火赞道:“想不到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杜家公子,竟也有这般身手!”欧阳霏笑道:“逼到绝境,人的本能自然就发挥出来。杜公子的功夫并不弱,只是家中都当他是老幺,未免保护太过。只可惜--------”
  
  烈火道:“可惜什么?”只听欧阳霏叹道:“若是杜太傅,这招天地同寿,绝不至只有一招。”足尖在沙地上一点,蓦地拔高了数丈,身形翩翩,美妙异常,犹如一只蝴蝶,逐着那铁伞而去。
  
  烈火嗤之以鼻,道:“这话新鲜,刀法自然一招便是一招,无非中间尚且有许多变化而已。”欧阳霏的身手,在南海门中可谓是佼佼,他从来极有信心,便未予多看,只听得叮叮声不绝,却是杜少华的剑圈兜住了满天飞舞的毒针,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烈火刚要喝彩,却突然变了脸色。但见得那些本来已被击落的毒针,还没落到地上,却忽然如烟花般爆开,更细微密簇的寒芒,团团扑散开来。而此时,刀法已然变老。只听得嗤嗤声不绝,四人犹如置身在密集的蜂群中,眼看转眼就要被扎成肉酱。
  
  单君逸急得满头冒汗,低叫道:“这石康----------涵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往自己身上扎什么针?”众人都看得分明,只见得杜少华出手的当儿,张涵真手指如风,在自己身上华盖、天池、巨阙、太乙、阴廉等穴拂过,最奇特的是,竟在发维、阳白、外明等穴,都扎上了明晃晃的银针,一张清俊的面孔,眼下看起来甚是可怖。
  
  忽听得杜少华惊叫道:“张大哥,你的眼睛------”张涵真已然长身立起,月华下,只见得他本来宛如清泉般的双眼中,竟然浮起了一缕妖异的暗红,望去犹如鬼魅,看上去说不出的摄人。四周响起了短促的起伏吸气声。
  
  猛听得烈火一声惊呼,均天师中,亦是一阵骚动。只见得欧阳霏纤细的身形犹在伞顶盘旋,但分明落入了八个褐黄衣衫之人的包围中。这些人连面巾都未戴,露出一张张精瘦苍白的面孔,年岁望去都不过弱冠之年,太阳穴高高鼓起,容颜虽然各异,但表情都是一般的漠然,白色惨白,露出的肌肤宛如只在骨头上搭了层皮,瘦得吓人,功力又都奇高,连起手势都一式无二,在铁伞上身影飘忽,招招逼人。欧阳霏困在其中,被迫得进退两难,鬓发已然被汗湿透,贴在面上。那声音哈哈笑道:“欧阳姑娘,萧盟主在劫难逃,你又何须作困兽之争?”
  
  欧阳霏冷笑道:“这却未必见得。”长啸一声,手中刀光,陡然光华大盛,竟然以硬碰硬,将那八人都迫得倒退了一步。只听她曼声吟道:“我悲天下人,苟苟复营营!”
  
  严雎高声喝彩道:“慈悲刀果然不凡!”欧阳霏笑道:“往日里是慈悲刀,今宵却要非变成降魔刀不可,兀那妖人,本姑娘今日替天行道,铲除了这些个妖魔鬼怪,方不负这朗朗乾坤!”手中刀一分为二,其势如风。这八人被她劲气所迫,一时之间,哪里近得她身。
  
  单君逸本来已经煞白的俊面,方显出一丝微笑来,道:“欧阳家的丫头,还真有两下子。楚楚是个惫懒的,天份虽高,每每浅尝辄止,倒比不得欧阳姑娘,显然在刀上已下了多年的功夫。只是看这刀法,分明极是耗费内力,只怕支撑不了多久。-------那边是怎么回事,涵真怎么了?”
  
  杜少华目瞪口呆,站在那里。张涵真站在他身旁,青色道袍宛如鼓足了气一般,迎风展开。那缕红线,还在他眼中回旋,看去极为妖异。他本来束在头上的碧玉簪,亦不知何时掉落,长发在风中根根倒立,犹如铁线一般。有股强烈的气流,围着自他周身不住旋转。那些密集急射而至的毒针,宛如被什么粘住了一般,就这么停在了半空,再不能前进半步。在他身后,按着楚天行背部的萧宁远似乎剧烈颤抖了下,张嘴想说什么,还没出声,全身已是一震,忙敛目凝神,运气不迭。
  
  严雎奇道:“张掌门的武功我已见识过了,只能算是一流,却哪有这般的造诣?”忽听得欧阳霏叹道:“问人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张掌门,凡事还留三分余地,若是孤注一掷,岂非害她自责终生?”双刀在空中交错,去势凶猛,赫然招呼向几人头颈天柱、风池要穴。这几人都是一凛,又不由得退了一步。谁知道这招根本是虚招,只听得欧阳霏一声娇喝,双刀直贯而下,噗的一声,业将那铁伞从中破开。
  
  那个声音怒道:“找死的丫头!”说话间,那八人早已醒觉过来,迫进了欧阳霏身侧,数掌连发,如携风雷。她刀身还未拔出,掌风已然迫近,在心里苦笑未绝,只得运气于全身,心想无论捱不捱得过,也要试上一试。然则加诸身上的力道,强悍无比,掌风还没近身,全身已剧烈一颤,丹田中内力立时涣散,喉口一甜,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将出来。这压力有增无减,五脏六肺,都觉得透不过气来的沉重,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无比。只听烈火怒喝道:“敢动我们少族长,我们与他拼了!”
  
  欧阳霏面色一变,想要叫他住手,但哪里缓得过气来,就在此时,忽听得张涵真徐徐道:“都给我退到那边去。”本来围困住自己的八人,身形都突地一滞,如泰山压顶般的压力,陡然一轻,已能开口,她却心中更急,叫道:“张掌门,涅磐大法用不得,纵然是非用不可,亦不能竭尽全力。好容易苦尽甘来,难道你不想与楚楚白头偕老?”
  
  那个声音冷笑道:“武当的涅磐大法,是专门给疯子用的。药人是身不由己,居然还有人喜欢自寻死路。张掌门,听闻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夫侍,这般不畏生死,难道不怕白白便宜了别人?”
  
  张涵真双眼都是惊人的血红色,目光却依然清澈如水,望了望身后的萧宁远与楚天行,又淡淡扫过单君逸,最后凝在杜少华面上。单君逸俊面上汗水涔涔而落,握在刀上的手颤抖个不停。杜少华不觉哽噎,道:“张大哥,你不要有事。楚楚虽然不说,少了哪个,她都会难受,人生苦短,聚少离多,何必轻言别离?”说到后来,已然泣不成声。
  
  张涵真举袖擦去他面上泪痕,微笑道:“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何况为兄只是尽自己的责任而已。来日方长,你若是与楚楚有了一男半女,便留一个继承武当的衣钵罢。涅磐而去,本是道家之人毕生所求,只要你们平安,涵真就算求仁得仁。”手上不见用力,却有股绵软的内力,将他大力托到一边。杜少华使劲一拉,只来得及扯落他半边道袍。只见他手中青芒越来越盛,蓦地,围绕他周身的气流猛地涨开。平日里只见他笑中尤带三分羞涩,而此刻,他月下清俊的面容,缕缕都散发出让人不可逼视的森冷杀气。手中青锋,滴溜溜破空而去,犹如有灵般划过沙地,剑气纵横之间,听得声声惨呼,不住从地下发出,未及发声,又嘎然而止。他踏在血线上,面上是冷冷的笑容,一步一步,逼近那方才发言之人。那人无论想怎样展开身形,都似乎被半空中无形的墙反震回来,露出的双眼中已经盛满了难以抑制的恐惧,全身颤抖,指着他道:“你这般拼命,无非是成全别人。是人都有私心,你简直不是人!”
  
  单君逸张口欲呼,却又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咬得鲜血淋漓,尤不自知。只见张涵真面上突地浮现了一个柔和的笑意,头向东南方淡淡一转,轻声道:“我也有私心啊,我希望楚楚今后每日里都念着我,永不要将我忘却。--------唉,其实,如果她开心,忘却了也是好的。”宽袖一挥,那号称阎罗伞的伞骨,根根直竖而起,准确无比地,刺过了那八人的喉骨。欧阳霏跌落下来,连滚带爬,向他奔去,厉声道:“住手,张掌门,现在立即停止逆运真气!”
  
  张涵真摇头道:“不成,我的事还没做完。”那青锋已在地上划了数个圈子,蓦地一弹而起,直奔刚才说话那人。
  
  那人掉头狂奔,须发散乱,其状如魔。张涵真冷笑道:“若是能降尽你们这帮邪魔歪道,纵然入阿鼻地狱,涵真也甘心情愿!”宽袍猎猎而动,双手平平推出。
  
  欧阳霏厉声喝道:“放他去吧,你不要活了?!”张涵真摇头道:“若是功亏一匮,岂不是白白牺牲?”陡然身形颤栗了一下,向后一看,颤声道:“萧大哥!”方待再说什么,双眼一翻,软软趴在地上。
  
  那人一面回望,一面飞速遁逃而去。萧宁远全身犹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手指还在颤抖着,咬牙连点张涵真周身要穴,好容易完成,喘息个不停。
  
  欧阳霏将张涵真扶起,只见他面色惨白,已然失去知觉,一面摇头,一面往他口里塞了几丸药丸,掌心相合,替他输了真气进去,道:“宁远,你再迟来一步,纵然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他。纵然如此,一身功力,只怕也是废了。”
  
  单君逸猛地打了个趔趄,险些倒了下去,幸亏身旁人眼疾手快,牢牢扶住。萧宁远低声道:“这帮兄弟,都是死心眼的,认准了便不回头。宁远惭愧,自当遍访名医,天下之大,总该有补救之法。然则我最担心的,还不在这里。这几日我心里慌得很,金线母蛊亦十分焦躁,怕只怕,楚楚那边,亦是已出了事。我们都不在她身边,这却如何是好?”
  
1
  头痛欲裂,丹田中空空如也。
  
  功力现已全失,百变大法自然失效,自己曲线玲珑的女儿身未着寸缕,在夜色中徐徐绽放。然则最令她心惊胆寒的,是分明有一双同样光裸的手臂紧紧环绕着她腰身,一具炙热的陌生男性躯体紧贴在她的后背,还犹在沉睡中,在她脖颈后传来均匀的低低鼾声。平素那股肉桂般的香味已然不闻,反倒萦绕着一股奇异的香味,扑朔迷离,若有若无,撩拨着鼻端。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男女欢好后的靡离气息,自己腿间亦是说不出的不适,稍一移动,便如撕裂般的疼痛。难道-------果然?!
  
  身下的沉香塌,窗上的雨过天晴软绸,都提醒她是处在怎样的所在。她的心蓦地一沉,忙去细看箍在腰间那双手,这一看,总算让她略略松了口气。那双手细嫩绵软,有着粉红色的指腹,十指肥嘟嘟好不可爱,指窝深陷犹如婴儿,一动便现出一个个圆滚滚的窝坑,显然是双养尊处优的手,掌心却有着习武之人才有的薄茧,再顺着手向上望去,她倒抽了口冷气,分明是具少年人才有的肌理匀称的修长身体,却遍布了淤痕和青印,在某些部位甚至还有鞭笞过的红痕,使得这具本来美好的身体看起来不堪入目。清秀的莹白面孔线条分明,嘴角微翘,含着满足的笑意,只看得她生生打了个寒噤,这张面孔是熟悉的,赫然是铁人凤的独子铁冕。
  
  看这个情形,自从答应演今晚这出戏开始,自己便走进了一个圈套,问题是这个圈套是专对她而设,还是对着身畔这位男子?纵然此刻心乱如麻,她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边思索着,一边将腰际这双手缓缓剥开,想去抓散落在地的衣衫。谁知她一推,身后人一动,反倒更紧的贴近了来,口中含糊道:“子楚------再陪着我睡会儿,困得很--------” 一个转身,压上一只滚烫的腿来。
  
  她连连想躲,那人反倒将自己抱得更紧,一双澄清的眸子还未及睁开,睡意未消,用尖尖的下巴磨蹭着她,在她面孔上胡乱印下几个吻来,低低道:“子楚,你也不知道疼惜我,昨晚我实在是-------眼下腰酸背疼,乖,且让我再抱你打个盹-------乖呢,别动了,嗯?”
  
  楚楚几番挣扎,都未能脱出身来,思及眼前困境,急得满头大汗,猛推了他一把,带着几分哭腔道:“铁公子,你再跟我纠缠下去,难道想我死在这里不成?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形,还不快点让我起身!”总算将他推在一边,手忙脚乱,往自己身上草草套上亵衣。
  
  这一下,那双湛蓝眼睛总算略略张了张,含着慵懒的笑意道:“我还以为有什么--------放心,有我呢,谁敢为难你。”手像藤萝般缠绕上来,将头搁在她肩上,深深嗅了下,低低道:“好香!”唇便沿着她颈项游离了上来,柔柔道:“莫要着急嘛,这么美的身体,也给我好好看看。----------偏是你这怪脾气,喜欢把人家眼睛蒙得严严实实,什么都还来不及看清-------子楚,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躲我了?”
  
  自己几曾喜欢在人眼睛上绑扎东西?!楚楚悚然一惊,觉得眼前的迷雾暂时裂开了一个小口,将他还在自己身上轻薄的手死死抓住,定定望着他碧波般的双眼,厉声道:“且慢,你倒说说,昨晚我对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轻笑一下,还含着几分羞涩,眼角含嗔,斜斜瞟了她一眼,将她小手托到唇边轻吮了下,低低道:“还好意思叫我说----------”
  
  楚楚心急如焚,一把将自己手猛力抽回,厉声道:“你快点给我说清楚!”他没提防她会突然发作,险些向后栽倒,剔透的眸中不由显出几分惧色来,呆呆望着她。她也醒觉这样恐怕反倒问不出什么来,勉强按捺了心神,柔声道:“不是,铁冕,我头晕乎乎的,很多事都不太记得,你倒说说看,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年面飞红霞,欲言又止。楚楚差点哭出声来,哀声道:“你倒是说呀,我究竟是怎么了,自己总得弄个清楚吧,难道就叫我不明不白---------”
  
  他看她急成这个样子,忙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脸上已红得不成样子,垂下头去,低低道:“是你要我说的---------其实,也就是-------嗯------你蒙了我的眼睛,坐在我身上,然后--------”
  
  楚楚吃惊道:“坐在你身上?”
  
  月色下,少年人的面色红得几近滴出血来,声音细如蚊蚋,低低道:“是啊-------子楚你日间温文尔雅,结果到了晚上,简直是-------我第一次,实在招架不住,都说不行了,你还非缠着我,还叫我摆-------摆---------那种姿势-------实在叫人------叫人---------”
  
  楚楚呆道:“我叫你摆姿势?!你当真听清楚是我?”
  
  少年迅速抬起头瞪了她一眼,又复低下头去,低低道:“你当铁冕肯跟别人------自然是你了,难道还有别人?实话跟你说罢,昨晚你是醉了,我却是故意装着醉酒,才能留在这月下苑内陪着你。原想跟你多亲近些,谁知道--------不过也好,反正--------迟早的事--------”
  
  难道果真是这雪邑酒令人酒后失德?但也不对,自己的功力怎么会消失殆尽?楚楚按着额角,只觉头如针刺般的难受,呻吟道:“我是中了暗算,你做什么自己跳进来?!-------好,你索性明明白白说个清楚,我到底还做了什么不堪的事来?”
  
  他低声道:“还要说?!”
  
  楚楚怒道:“自然了,鬼知道你们漂沙国的雪邑里到底有什么名堂?!纵然是死,也叫我做个明白鬼。干干脆脆说一句,我还干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他低低笑了,道:“也没有什么,我也曾听说过,闺房之间--------不过子楚,下次你的鞭子要轻些,打得人生疼生疼。”
  
  纵然自己再糊涂,也绝不至于在做这种事的时候,还喜欢打人为乐。这种行径,绝不可能是自己做出来的。楚楚蓦地抬起头来,停住了往自己身上系衣服的动作,瞪着他冷冷道:“铁公子,只恐其中有所误会,这件事,恐怕与子楚无关。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不对劲,子楚就算是饮了再多的酒,也不可能无缘无故与陌生人上床,更从不在那当儿做鞭笞这等事来。这事处处透着蹊跷,一定是个阴谋,我非得去弄个明白不可。”
  
  她起身欲走,谁知后面立即绕上来一只有力的臂膀。她内力全失,哪里抵挡得住,一把便被搂了回去,他还低声笑道:“你别生气---------其实不是很疼---------”
  
  楚楚使劲推他,道:“铁冕,你眼下难道还不明白,根本不是我。再不能纠缠下去了,外面不定是怎么一个局,难道要弄得尽人皆知?”谁知嘴唇立即被牢牢封住,绵软的双唇深深印下,简直像要抽干她腹内的空气。她待要甩脱,又哪里挣扎得开。他还要低低笑道:“还想耍赖?!------吃干抹净,便不认人,可是不成呢。--------还怕人知道,这么会工夫了,只怕想让人不知道,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你怕什么,就算你的女儿身被揭穿,难道陛下还想宰了我的妻主不成?待我带你去回禀过母亲,我们便正式成亲---------”
  
  楚楚浑身一个激灵,猛地从哪里来了一股邪劲,蓦地将他重重推开,将自己衣衫匆匆系好,颤声道:“绝不可能,我是不会再和任何人成亲的,更何况此事根本与我无关。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即刻离开此地,你不许再走过来!”
  
  铁冕猛然抬起头来,眼中风暴密布,娟秀的面容已成雪白,喝道:“你!------子楚,人家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竟如此绝情---------”将牙一咬,柔声道:“子楚,纵然是我起意不对----------我的清白之身已然交给你了,你若推脱,却叫我怎么在世上立足?---------好了,事都已经发生了,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咱们立即成亲。我会对你一心一意的,和你好好过日子,就不成吗?铁家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好不好?”
  
  他随便披了件衣衫,殷殷看着她,向她一步步走来,吓得她连连退后,扬声道:“不是,铁冕,你还没明白,事情根本不是你想得那样,也许我们根本就没有,一切只是个幻觉-------”
  
  铁冕面色已然惨白,冷笑道:“幻觉?你竟敢这样说,难道这上面的守宫砂不见了,也是幻觉?”将自己莹白的右臂直伸到她面前。
  
  楚楚不住摇头,道:“我不知道---------但真的不是我-------铁冕,这件事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真的不是我。”
  
  铁冕冷笑道:“嗯,难道还是鬼不成?”
  
  楚楚抱着自己的头不住摇晃,道:“我不知道谁处心积虑,想这样害我,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铁冕,求你让我走吧,我是已经娶夫的人了,就算真的------我也娶不了你。我的家人如今身在急难,还巴巴等着我呢。你放我走吧,天下女人多的是,又何必要我这一个?以你的身世地位,谁娶了你,不把你视为至宝?会有人真心爱你的,你又何苦非要一个无心人?否则,即便是成了亲,又有什么好处?”
  
  铁冕低声道:“但是我喜欢你,喜欢得连自己都忘记了,叫我怎么舍得放开你---------难道日久生情,也不成吗?”
  
  楚楚只觉得头痛得险些要从中生生裂开,咬牙道:“可是我喜欢的不是你,永远不会。你不过白费心机,更何况,这事明明不对,我怎会要别人的男人?”
  
  过了许久,才听铁冕的声音低低传来,簌簌发抖,道:“你竟敢这般轻辱于我-------好,欧阳子楚,铁冕不是死缠烂打之人,今日之事,就算没有发生过。你走!”
  
  楚楚不敢抬头,拱手道:“多谢!”举步匆匆,向门外走去。
  
  突听铁冕在身后道:“慢着!”她吓了一跳,背靠在门上,紧张地看着他,道:“还待如何?”
  
  他面朝里站着,冷冷道:“你如今衣衫不整,怎么跟人解释?还不赶快拿布条系在自己--------既然要装,最后就不能露馅。”嗤的一声,从自己衣衫撕下一长条布条,反手扔了过来。
  
  楚楚向自己身上一看,不觉满面通红,俯身将布条拾起,呐呐道:“铁公子,你是个好人,会有人对你好的。”
  
  突听吱阿一声,房门中开,数人立在门外,宫灯高挑,将房中映成白昼,就中群星托月,立着女帝,端庄的面上满是困惑之色,直直瞪着房中,道:“朕简直不能置信--------子楚,你是女人?”
  

  漫漫黄沙,业已被血染透。西风凄冷,卷起烟尘滚滚,霎那便将一切重重掩埋,不须多时,便也化作沙漠中的累累白骨。严雎总算将身上收拾完毕,看单君逸呆呆立着,一贯明锐的星目黯淡无光,不复见平日的意气飞扬,独自立在沙丘中,没有移动过半步,定定看残存的暗部挖出一个巨大的坑来,将一句具具尸体抛了进去。
  
  一人轻声问严雎:“严统领,少主这是怎么了?莫非是骆先生死了,所以他难受得紧?似乎有点不对劲,方才问了一遍又一遍,是否将每个人的名字记下,竟有些糊涂的样子。自少主登位以来,从来体恤下属,兄弟们纵然遇了难,家人从来给以厚抚,早成定例,属下哪里敢忘?少主安康,才是单家之福。严统领不若去劝劝少主,人死不能复生,虽则折损了这许多兄弟,不误大事,便是无妨。少主亦受惊不小,还是早些歇息,养养元气才是。”
  
  严雎向那个背影一看,只见他的素袍被劲风吹得不住起伏,负手而立,虽则站得远,严雎却眼尖地看到他的手在宽袖中不住战栗,不觉叹了口气,低声道:“少主的脾气最近难测,我们还是随他去罢。”
  
  欧阳霏在张涵真身上扎针完毕,默默收回手去。萧宁远运气方毕,正好单君逸蓦地回过头来,两个声音不期重叠在一起,齐声问道:“涵真如何了?”
  
  欧阳霏轻叹了一声道:“脉象倒还平稳,再过几个时辰便会苏醒。慕容府的药虽然不错,但纵然是楚楚在此,也救不得他的一身功力。宁远,你内力现下如何?”
  
  萧宁远苦笑道:“眼下自然非打个折扣不可。不过,天行体内毒素,应该已经驱清。只要不是出来非常棘手的人物,大略还应付得过去。”
  
  欧阳霏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烈火在旁冷笑道:“姑奶奶,你的心还真沉,这样还落得下去。眼下缺水断粮,在沙漠中根本支撑不了几日。单国公不指路还罢,一旦指了,别的好处没有,多少族人便白白葬身此处。无论如何,属下决不会再走,少族长,此番就算抗命,属下也要抬着你离开此处。”
  
  欧阳霏怒道:“烈火你疯了不成?竟说出这等话来。”烈火冷冷道:“我再清醒也没有。楚楚姑娘的为人,属下是信得过的,可惜看来她的眼光实在不佳,不过,毕竟是她的家事,西陵族没必要参上一脚。少族长,属下劝你擦亮眼睛,免得无端送了性命。”
  
  杜少华本来坐在张涵真身旁看护,闻得此语,目瞪口呆,忙开口道:“烈统领或许有所误会------”欧阳霏已喝道:“简直满口胡言!”单君逸面色煞白,严雎霍的一声抽出刀来,厉声道:“要走便走,休得辱及少主!你西陵族,不过是一方蛮夷,再胡说八道,单家铁兵过处,必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欧阳霏面色亦变,咬了咬唇,想将烈火推回去。后者脾气一旦上来,哪里是拉得住的,反将欧阳霏猛力一推,冷笑道:“若不是张掌门,少族长必然尸骨无存。就兴你们在背后捣鬼,还容不得人家说一句?须知西陵族虽弱,决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单家虽众,哪及我族人以一挡十,难道我们还惧怕你们不成?”
  
  蓦听得单君逸厉声道:“够了!”众人都呆了一呆,烈火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一手拉过欧阳霏,道:“他算什么人,我们还要听他不成?”
  
  欧阳霏将他大力一甩,怒道:“烈火!”突听得单君逸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苍天在上,君逸指天为誓,且不论以往,从今以后,若单家有任何人欲谋害诸位,定天打雷劈,粉身碎骨,不得好死。”银光一闪,将自己食指割开,登时血流如注。单家暗部,皆倒抽一口冷气,但都跟着齐刷刷拔出刀来,干脆利落地割开了食指。
  
  欧阳霏急叫道:“二妹夫,烈火满口混说,我代他向你赔罪了!”急急躬下身去。萧宁远声音冰寒,冷冷道:“正是,欧阳姑娘再不好好约束属下,恐怕还是早些离开得好。”
  
  烈火还待再说,嘴上死死按上来欧阳霏的手,后者大力按着他大穴,将他制住,强拉着他四处打躬,道:“这个孩子不懂事,妹夫们多多包涵。做姐姐的,哪有信不过家人之理,大家饶恕则个,待我回去,一定好好打他板子。”
  
  严雎哼了一声,忽听得一磁性声音笑道:“正是,好容易击退强敌,再起内讧,可不是明智的事。”
  
  杜少华向后一看,见得本盘坐的楚天行睁开秋水明目,不觉喜道:“楚大哥醒了!”萧宁远早疾快奔至,手按在其脉络上,仔细检视良久,沉声道:“毒应已清了,觉得如何?”
  
  楚天行懒懒从地上欠起身来,运了运气道:“应是无恙。没有帮楚楚达成心愿,天行岂能有事?倒是涵真怎么了?”
  
  欧阳霏笑道:“正是,未到接舆国,妹夫们都自然无恙。四妹夫的事,说来话长。二妹夫,你瞧眼下该怎么走才是?”
  
  单君逸深深叹息一声,声音中满是寥落之意,淡淡道:“我们且回到原处罢。相信云霓见不到我,必然会回头来找寻我们。如此,也可顺利到达姑获城了。宁远,你看如何?”举目向萧宁远望去。
  
  单家暗部,几曾见他对后者有这般和颜悦色的态度,都看得呆了一呆。萧宁远抱拳道:“二哥作主便是。不过,涵真现在不便移动,想来那鬼蜮教亦元气大伤,不可能卷土重来。我们还是暂且就地歇息片刻,待涵真略为好转,再上路不迟。”
  
  ------------------------------------------------------------------------------
  
  铁冕满面通红,急急转身去掩衣裳,女帝眼睛还朝着楚楚这边,不紧不慢道:“还挡什么,难道当朕是睁眼瞎子不成?月娥,时下的年轻人,还真是热情得紧,也不就这么回工夫,干柴烈火,啧啧,差点将月下苑焚烧成灰。”
  
  月娥掩口一笑,忽听扑通一声,却是那楚侍君双膝跪在地上,连连叩首道:“子楚自知罪在不赦,不敢妄求陛下开恩,只是今日之事,并非陛下所见这般。子楚与铁大人,实是无干-------”
  
  铁冕系衣带的手,猛然颤动了一下,将一根衣带嗤地撕了下来。女帝点头笑道:“这跪也是该跪跪,算是谢媒礼了。拐完一个还嫌不足,又拐下一个,眼光着实是犀利,我漂沙国的青年才俊,都要给你挑光去了。是啊,朕明白得很,你们井水不犯河水,清白得没有再清白了。子楚啊,你不要害羞,大女子敢作敢为,谁没有在年轻时做过荒唐事来。朕自恃还没有古板到这种程度,你这般遮遮盖盖,朕送你一句话,叫做欲盖弥彰。”
  
  月娥女官噗嗤一笑,连忙掩住了口。却听蓬蓬几声,竟是楚侍君连扣了几个响头,悲声道:“陛下明鉴,子楚是受人陷害。子楚只记得自己饮完酒后,浑浑噩噩,昏昏而睡,醒来却-------子楚不曾做下什么,陛下要为子楚做主才是!”
  
  铁冕头虽然未回,全身却剧震了下,女帝瞧得明白,嘴角勾起了一个笑意,反将面容一板,道:“子楚,朕从来怜才,但你若再推搪,就别怪朕不客气了。你们俩待在房中,侍卫们可在门外守了多时,别说人了,连个苍蝇都未曾放进。不是你做的,难道是鬼做的?子楚你莫再找理由了,酒后失仪,也属正常。我漂沙国最重男儿名节,可不是件小事,比不得你西突厥。铁公子出身大家,难道有什么辱没你欧阳家不成?”
  
  楚侍君连连摇头道:“不是,陛下,这酒有问题,我不但昏迷了良久,还内力全失。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亲自探视。”伸出手来。
  
  女帝把了一把,点头道:“确实如此。”楚楚心中一喜,忙抬头道:“陛下明察。”女帝哈哈笑道:“原是为了这个,待朕说与你听。子楚你的内力,必属阴寒一路。那雪邑由雪珠酿就,雪珠长在极寒之地,却偏偏是至阳之物,但凡进入人体,便将体内阴寒之气中和。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只需数日,内力自然便调和过来。当年华贵君身受重伤,体内真气乱窜,险些走火入魔,还是朕拿雪邑为他消解了去。子楚想必内力走的与他一路,故有此异相,并无大碍。千万莫要胡思乱想,铁冕也是朕看着长大的,你这般说话,他虽然不说,心里不定如何委屈呢。铁冕是我漂沙国中数一数二的人物,铁将军平日里视若珍宝,连看都不肯叫人多看一眼,幸亏在宫中,还是朕先知晓,可以担待了去,若是先叫铁将军得知,以她的脾性,必要将子楚你剥层皮不可。肯不肯将铁冕下嫁于你,只怕还未知呢。”
  
  话音刚落,门口已响起一个冷峭到极点的声音,怒道:“陛下说得正是,此等好色轻狂之徒,臣宁肯叫冕儿独守青灯,也决不会这般便宜了她。”
  
  门口已移过来一个浑身散发着寒气的身影,挽起的白鬓上,金色步摇在那里簌簌颤动,显然是已怒到了极点,一步步向楚楚走来,每一步都似乎要在地面上戳出个洞来。女帝阻拦不及,急得在那里搓手顿脚。楚楚吓得浑身发软,都忘记了躲避,直愣愣看着她擎着那紫金铜锏,带起一片风雷之音,向她头上直击而至!
  

  谁也料不得她竟然一上来便下如此重手,女帝身形向这边急扑,毕竟慢了一步,面上已然变色。
  
  这锏往日里也是远远看着,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落到自己头上。离得近了,可清晰地看清四尺六棱锏身,久经征战,铜锏上的镏金已悉数磨去,槽凹内倒依然是耀目锃光。听风辨器,总有个六七十斤的样子,别说自己此刻功力全无,手脚无力,就算是平常,应付起来也颇为吃力。铁人凤的关节喀喀作响之声听得尤为明显,显然已是动了真怒。
  
  楚楚不自觉闭上眼睛。如果,这就是有人想要的,那么显然,效果比他想象得要好得多。
  
  但听得嘭的巨响,接下来是咔哒数声,分明是肋骨被重重敲断,逐节碎开的声音。她不觉全身剧烈一震,但是,居然没有感觉到预期的痛意。难道说,喝了这酒之后,连痛感都会麻木?那倒是难得的珍品了。
  
  她嘴角刚浮现出一缕自嘲的笑意,猛听得铁人凤的声音尖锐无比,颤声叫道:“冕儿!”
  
  她蓦地睁开眼睛,只见得一个人影在自己面前渐渐倒伏下去,背上皮开肉绽,血流如注,。右手牢牢挡住了前胸,眼睛蔚蓝无比,清澈如秋日的天空,看着她,眼里渐渐弥漫上什么,恍若清晨海面上的微岚,简直可以闻得到其中的水汽。
  
  她一时间忘记了刚才多想和他撇清关系,手忙脚乱扑到他面前,想去拉开他遮挡的地方。他张了张口,说的居然是:“别动,被人看见,就走不了了----------”
  
  应该有很久没有流泪了,然则此刻差点夺眶而出的却是什么?她一把拉开他拼命合在前胸的右手,已听背后响起了一片吸气之声。自己腕间的袖针,齐刷刷扎在了他的胸前,一根根,根根被血染透,拔下来触目惊心。她一边出指如风,为他点穴止血,一边哽咽道:“忍着--------”
  
  那张娟秀的面因失血变得越来越苍白,眼睛却越发明锐,身子摇摇欲坠,右手还勉力搭上她的手,低低问:“究竟是不是--------”
  
  她一把将他扶住,嘴唇不自觉张开,发出的简直不是自己的声音:“是我,是我,真的,比针尖还真,只是-----------”
  
  他因疼痛而紧蹙的眉头霎时舒展开来,眼角流波,含笑望了她一眼,终于慢慢阖上了眼帘。已听得女帝的声音,声嘶力竭般吼道:“祭司,请达娅祭司!”
  
  她迅速从袖中取去药丸,想往他口中填去,手上被蓦地一击,药丸刹时滚落出去,被一双锦靴重重踩成粉末。一抬眼,迎上的是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浓浓的恨意在其中不住蔓延,简直即刻要将她烧成灰烬。只听她的声音几近狰狞,哑声道:“你这妖人,颠倒阴阳,混淆黑白,究竟给我的冕儿下了什么蛊,将他害成这般-------”将她怀中的铁冕大力拽过,将她猛力便是一推。女帝正好赶到,忙将她护到身后,赔笑道:“铁老将军息怒,你也看到了,铁冕公子对楚侍------欧阳姑娘简直是一往情深,你将她杀了,气倒是出了,就只恐杀的是一个,死的却是一双。”
  
  铁人凤一手抱着其子,一手手掌缓缓伸出,掌心隐隐浮满紫红之色,眼中□,望去甚是可怖,冷笑道:“我看不见得。陛下,你再护着她也是无用,铁家摧心绵掌,隔空犹能取物。”阴风猎猎,吹得她鬓发根根散乱开来。
  
  楚楚暗叹一声,心想如果这掌,能将这复杂的情况一笔勾销,倒也不错,就不知自己的小命可还抗得过去。但不知为何,直到此时,自己心底连一丝悔意都没有。--------对了,那个声音,似乎也很久没有听到了。
  
  女帝亦满头是汗,眼看着铁人凤慢慢覆掌下来,突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蓦然蹲下身来。楚楚还未解其意,只听嗤地一声,自己的下摆连内里的裙角都被撕了下去,在她目瞪口呆间,女帝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指了她右侧小腿道:“铁老将军请看,这是铁冕在欧阳姑娘身上留下的纹身。依照我漂沙国的习俗,这便表示贵公子选择了欧阳姑娘做她的妻主,有生之年,愿与她同生共死,不弃不离。”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腿上。楚楚倏然一惊,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小腿之上,竟然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刺青样的花纹,状如兰花,伸展的姿态,却隐隐像是一个冕字。这个位置,这个图形--------
  
  有什么在脑海里隐隐要浮现出来,只是模糊得很。
  
  铁人凤冷笑道:“那我便剥了这块皮!”掌蓦地如刀般削了下来。楚楚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但觉她冰冷的手指,刚在她腿上划了一下,突然咦了一声,扑哧一声,扯下一块惟妙惟肖的假皮来,冷笑道:“你倒是有先见之明----------”眼睛突然瞪大,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能置信的东西般。只听众人都齐齐惊呼了一声,竟顾不得尊卑,蓦地直直向女帝看了一眼,又赶紧收了回去。
  
  假皮下,赫然显出了那朵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腿上的非桃非梅的六角花。她对不想记得的东西,从来都选择性忘记,此刻看得真切,蓦然发现,这怪里怪气的花朵,明明日日都在眼前,发着一股肉桂般的香气,自己竟然一直没有发觉。不过,今天倒没有放在那个花架上。女帝背对着她,黄袍似乎渐渐起了一阵簌动,犹如涟漪慢慢在湖面扩展开来。月娥女官望向自己的眼光,分明有一股浓浓的嫌恶。
  
  这花难道有什么问题?然则今日的事情太多,思绪实在快不转来,楚楚简直有些木楞楞的,矗立在那里。
  
  只听铁人凤讥诮的笑声,桀桀响起,在房中不住回荡,道:“陛下,你百般维护于她,孰料还有今日----------”月娥身旁站着桂嬷嬷,气急败坏,就要走出门去。
  
  女帝猛喝一声:“回来!”桂嬷嬷脚步顿在半空,咬牙切齿,道:“老奴早就说过,南蛮人不可信,你偏将他当作珍宝,现如今,生生辱了皇家的体面,连老奴都觉得抬不起头来。怪不得宫人都说,只有楚侍君才能对-------”
  
  女帝喝道:“够了,此事到此为止!”桂嬷嬷回鹘髻上,凤鸟只只都颤如风中之叶,大声道:“老奴今日就算抗命,也要将那个不知羞耻的贱人杖毙,否则怎对得起九泉下的先皇!”
  
  女帝厉声道:“此事乃是朕的家事,谁再多嘴,通通割舌以处!” 桂嬷嬷猛然扭过头来,扬声道:“老奴虚活了六十春秋,实在有点腻烦了,正等着陛下的快刀呢!”
  
  女帝声音疲软不堪,缓缓道:“你们都不要逼朕---------”忽听一人声音清清朗朗,不徐不疾,在门口响起:“容华自来领罚,纵万死亦不辞,但求陛下开恩,放欧阳姑娘出宫。”
  
  月光下,渐渐闪进来一抹修长的身形,清绝的面容苍白如纸,眼睛漆黑如墨,犹如一个纸人,脚下虚浮,毫无生气般飘荡了进来,推开楼闰扶着他的手臂,直挺挺就中跪了下去。

东方渐白,又是何其漫长的一晚。
  
  张涵真睁开眼睛之际,非常怀疑这涅磐大法是否对眼睛亦造成了伤害,居然看来看去都是幻像,忙复闭上,过了好久才慢慢张开,谁知依然看到的是一幅绝不可能出现在眼前的情景。身旁坐着一人,素缎云纹的袍角软软刷过他的手背,掌心与他相抵,将真气源源不断输入他体内,使体内冲破极限后绞痛的感觉缓解了不少。他似乎并不在乎是否会耗尽自己的内力,简直是将自己体内不算充沛的内力一股脑儿都传了过来,眼下已到强弩之末,那股真气忽弱忽强,相触的掌心也在微微颤抖,却依旧维持着同样的动作,根本没有顾忌对自己将造成什么伤害。然而他做着这样的事,身体却坐在尽可能远的位置,神情漠然望着远方,往昔明亮的星目,黯淡得似乎要融入夜色里。他迟疑复迟疑,犹豫复犹豫,才呐呐叫道:“二哥!”
  
  熟料这一声方出,本来抵着自己的掌心飞速缩了回去,左手在地上一支,竟然是要夺路而逃的架势,结果反倒踉跄了下,被他这么呆呆盯着,才发觉自己行径的可笑,勉强坐了下来,眼睛不知放在那里,瓮声瓮气道:“好些了吗?”
  
  张涵真本来就讷于言,胡乱点了点头道:“涵真无恙,二哥又何必白白耗费真气,眼下恐怕非得调理番才能恢复转来。”他身后立着几人,闻言都忧心忡忡地向他看去。他身侧靠着一人,却是杜少华,本在那里打盹,闻声醒转过来,揉了揉眼喜道:“张大哥你醒啦,二哥可是守了你一个晚上了。”
  
  单君逸连咳了几声,低低道:“我去那边看看。”猛然站起身来。谁知由于同一个姿势保持得太久,腿脚均已麻木。好容易起身,便是一个趔趄,险些直栽下去,幸亏单家暗部都极伶俐,一左一右,抢步上来搀扶。待张涵真搜肠刮肚想出来一句话,单君逸早就行得远了,正在那里懊丧,肩部早搭上来一只修长的手,楚天行秀美的面孔在眼前放大,对他挤了挤眼道:“单老二就这脾气,面子永远比里子重要,甭管他。”手已搭到其脉上,不觉叹息一声,柔声道:“这番运功后,不但要功力全失,恐怕这几日,全身要穴都会刺痛无比,若是无人帮你运气,恐怕不好捱过。单老二倒是个明白人,今日起,我们都会轮流给你运气,你也莫要推辞了。”
  
  张涵真摇头道:“不可,些许小伤,涵真自恃还熬得过去。切莫为涵真消耗尽兄弟们的内力,万一去路坎坷,岂不前功尽弃?”
  
  楚天行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它怎得?只未料有如许多的魑魅魍魉,若非怕人心---------”摇了摇头,住口不言。
  
  张涵真还未解其意,杜少华已叹息道:“是啊,人心难测,就怕纵然是亲近之人,在金银财帛面前,也难免反目成仇,是以不得不避人耳目,倒给人钻了空子。”
  
  张涵真窘道:“涵真无用得很,其实我也不知为何楚楚对此如此热衷,不过她既然非要此不可,涵真虽然无能,也只得竭尽全力来投其所好。其实此番最操劳的还是二哥,为了依着楚楚,还拂了大哥之意。涵真惭愧,不知其肝胆义肠,居然还曾胡加揣测,实在无颜以对。”
  
  杜少华笑道:“沙漠之中,变幻莫测,单家业大,也难免出现有个把人不听号令。二哥从来最宠着楚楚,纵然要他的心肝去,也是肯的。但他接掌单家不久,必定有些桀骜不驯的老人自恃身份,自作主张,眼下便权作清理门户了。好在有惊无险,只委屈了张大哥。”
  
  楚天行点头道:“少华说得不错,下面人以下犯上,杀了也便是了,却不必懊恼成这个样子。这个人,我瞧着都替他觉得累。涵真你先好好将养,世间之事,必然相辅相成,这涅磐大法,亦定有补救的法子。将此事先暂且搁下,那厢宁远也运气调息了几个时辰了,却不知恢复得如何。”
  
  突听烈火沉声道:“有人来了。”萧宁远紧闭的凤眼蓦地张开,射出两道锐光来。欧阳霏俯身在地听了半晌,拍掌笑道:“领头的八成是女人的脚步声,走走停停,像是在找什么人。步履轻盈,衣袂带风,来的必定是位娇滴滴的大美人。”
  
  不过少顷,前方果然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远远便传来断续的呼喊声,其中有个业已嘶哑的女声分外清晰,声音惶急,不住叫着:“少主,少主!”叫到后来,每个字都带着颤音。
  
  严雎喜道:“是云霓姑娘来了。少主不见踪影,云姑娘必定是担惊受怕了一夜,说不定找了少主一晚了,待属下去唤她来。”
  
  单君逸刚要点头,烈火手搭在额上眺望,啧啧道:“姑奶奶,你的耳力越发的好了,听得分毫不差。我看我们西陵族,决没有这般的美人。”话音刚落,脑门上已吃了欧阳霏一个栗子,后者喝道:“怎么说话的?难道不知道有些话得背着我?”向前看了半晌,摇头晃脑吟道:“丽人绮阁情飘飖,头上鸳钗双翠翘。低鬟曳袖回春雪,聚黛一声愁碧霄。哎哟,累死我了,装个风雅都这么难,还是楚楚的脑瓜子管用些。”大力向前方招了招手,啧啧道:“真是秀色可餐,我见犹怜,喂,小水蜜桃,往这边看来,你心心念念的少主,在这厢呢!”
  
  众人哑然失笑,已见得前方跌跌撞撞当先冲过来一女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哭得通红,妆容零乱,丰艳的瓜子脸白里透红,还真像一只刚熟透的水密桃,待瞧见单君逸,提了裙摆猛扑过来,若不是单君逸退了一步,险些撞到他怀里去,口中哽噎道:“少主,你叫云霓找得好苦!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云霓也不想活了!”说罢,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哭倒在他脚下。
  
  烈火点头道:“听闻大唐侍夫,只要妻主允许,也可置些滕妾。看来慕容姑娘果然大方,单国公真是艳福无边。”话音刚落,单君逸宛如避瘟疫般将自己袖角大力拉回,猛向后退了一大步,淡淡道:“云统领,本公无恙,切勿再作如此形状。”
  
  欧阳霏掩袖窃笑,透过袖角窥得那女子明显呆了呆,显然是对这个称呼很不适应,但立即醒觉过来,低声道:“云霓骤见少主,惊喜已极,不免失仪,少主恕罪!”以袖拭泪,款款站起身来,向四周团团便是几个万福。这才向单君逸重新跪下,垂首道:“云霓无能,竟被骆大名这厮瞒天过海,妄图谋害少主,还请少主降罪!”
  
  烈火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已听得单君逸冷笑道:“这倒罢了,如今你可将云部整束一清?若是再生此类事端,你便第一个提头来见罢。”星目冷肃,冰寒地横了云霓一眼。
  
  云霓头也未抬,柔声道:“现已将骆大名余部全歼,永绝后患。云部部众,皆愿为少主死而后已。风部亦将谋害少主的漏网之鱼擒到,只是这厮奸猾,竟然自尽身亡。风部已去四周清剿,待离了此地,云霓必将其一网打尽,向各位爷及欧阳姑娘谢罪!”素手一招,旁边已递上几个首级来,其中一人赫然是从张涵真手下逃走那人,头上被一刀贯穿,脑浆迸裂,看上去可怖异常。单家暗部都瞪眼看着其余几个首级,想来都是熟悉之人,面色惊变,又急急低下头去。
  
  单君逸身形不由一晃,幸被人牢牢扶住,怒喝道:“大胆!没有我的号令,你也敢擅自杀人?此地不用你了,你给我滚!”
  
  云霓猛地抬起头来,惊呼道:“少主!”后者余怒未休,道:“都像你这般草菅人命,单家哪里还有立足之地?!你不必跟着了,这姑获城,我会自己去!”
  
  云霓面色惨白,扑上来抓他的下摆,被他一脚踢了开去,正中心窝,在地上喘息不已,手脚并用,攀爬到他靴边,又被他大力甩了出去,紧紧咬着红唇,不肯呼出痛来。众皆骇然,却哪里敢劝,云霓裙上还印着他的脚印,眼圈已然红了,却不敢上前,连连在地上叩首,险些将那粉面磕破,呜咽道:“云霓自幼在单家长大,绝不敢忤逆少主。少主切勿动怒,云霓只恨他们无用,竟然坏少主的大事。少主若是不喜,云霓再不敢杀人了。只求少主息怒,容云霓远远地跟着。那接舆国机关众多,云霓只怕少主一无所知,万一行差踏错,却叫云霓如何跟先主交代?”
  
  欧阳霏以手掩面,啧啧道:“二妹夫,这么娇滴滴的美人,你也下得手去?!我瞧这云姑娘对你是忠心耿耿,简直恨不能剖心沥胆,与先头那个,可谓是天上地下。再说辛苦了这么多日,无非就是为了顺利抵达接舆国,云姑娘就算错杀了人,也是担忧你所致,事已至此,还是叫她戴罪立功,领我们进城去。这不眠不休的日子,姐姐我是过腻了,还指望靠你们过些太平岁月呢!哇哈哈,金银财宝,都好好儿等着,姑娘我来看你们了!”  

  本来乌鸦鸦的天空,突然噼啪啪奇迹般出现了一道亮光。
  
  房门开处,首先鱼贯的是八个手捧经幡的少女,皆云鬓高挽,眉心一点血珠缨络,雪肤碧眼,雪白内衬外罩着金绡,神色虔诚,分立两侧。随后进入的却是二十四个少年,形态各异,眉目都算得秀丽,金带束发,手执拂尘,缓缓走了进来,霎时便将房中堵得水泄不通。然后才移进来达娅祭司圆滚滚的身躯,一样的宽松雪白丝袍,手执一根金色权杖,一步步挪了进来,对房中的诡异情形似乎一无所知,只顾上下看着楚楚,猫一般的眼珠笑得险些眯成一条线,连声道:“你们还不替神女更衣?”
  
  房中人都快要石化般矗在那里,突听铁人凤冷笑道:“达娅祭司怎么这般轻易便摆出了偌大的仪仗,却不知此番可确是认清了?这厮忽男忽女,将我漂沙国玩弄于股掌,这样的人也算是神女,老身真要怀疑祭司的眼力了。”
  
  楚楚正在那里险些涕泪交加,只差摇根狗尾表达自己谄媚之意,见铁人凤又发难,不觉有些发憷,心想这漂沙国无论谁,都要让铁人凤三分,这达娅祭司一看便是个很好说话的主,想必要在盛怒的铁人凤中间救下自己,还颇有点难度,看来今日自己只怕要呜呼哀哉,只得连连向达娅祭司使眼色,务必要叫她千万挺住。可惜这达娅祭司大约是不太通人情世故,口齿亦极笨拙,被铁人凤问得一呆,竟是个瞠目结舌的模样。
  
  铁人凤见状,愈加冷哼了声,对女帝道:“代代祭司都在寻访神女,殷切之情倒可理解,但总要找对人才是。若是被这个无赖混充,我漂沙国岂不离亡国不远了?陛下应立下决断,将这贼子碎尸万断,从此一了百了。”
  
  女帝紧紧咬着下唇,面容奇怪地抽搐着,两手使劲搓揉着,良久不能吐出一个字来。铁人凤瞅了一眼,淡淡道:“就由老臣为陛下下此决心罢。”手已向外一招。
  
  楚楚暗暗叫苦,却见达娅祭司甚是温和道:“铁将军,你大概是不想要你儿子的性命了?”语气和煦,似乎和铁人凤谈论的是今日的天气一般。
  
  铁人凤伸出的手,蓦地定在半空,凌厉的眼睛死死盯着达娅祭司。后者笑得极其无害,看着她怀中的铁冕,掰着手指道:“背上肋骨断了几根,其实倒是外伤,并不打紧。可惜铁将军隔山打牛的功夫从来不错,只怕是伤及肺腑,就算是调养个几年,也未必能恢复元气。不过,这些还是小事,最要命的是那些胸前的银针,位置离心口太近。自然了,再不医治的话,铁将军,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失血过多,也是照样死人的。神女坛虽然灵验,众所周知,却无法叫人还魂,铁将军,你一定要慎重啊。”
  
  铁人凤太阳穴的青筋猛然跳了几跳,向右手中的铁冕仔细看了几眼,目中都是痛意,狠狠抬起头来道:“大祭司,你任此重任,是要世代守护我漂沙国子民的,难道今日要草菅人命?”
  
  达娅祭司连连摇头道:“我视子民犹如性命。”铁人凤面色稍缓,点头道:“你记得就好。”冰寒的目光向楚楚扫来,吓了后者一大跳。却见达娅祭司吐了吐舌头,笑嘻嘻道:“不过历代祭司都明白,神女自然要比所有人的性命重要得多,铁将军,你说对否?”
  
  铁人凤冷冷道:“此人怎配作漂沙国的神女?莫要跟老身提这些神神道道的龟卜,但凭她□良家男子,便罪不可恕,依照例法,要立处车裂之刑!”
  
  达娅祭司奇道:“□良家男子?真的呀,神女居然会喜欢男人?什么样的,在哪儿在哪儿?”竟是颇为好奇的样子,四处探头去看。铁人凤气得面色铁青,怀抱经幡的少女中,突然出列一人,禀道:“依照神女身上的气息看来,似乎是铁将军的儿子----------”
  
  达娅祭司往铁人凤怀中看去,点头道:“白白胖胖,不错不错。”少女兰花指一翘,指了地上已晕迷之人道:“还有他。”楚楚瞠目结舌,不觉出声道:“这位姐姐,就算你是属狗的,只怕也闻得不对。”
  
  达娅祭司看了几眼,皱眉道:“这也太瘦了些,瘦骨嶙峋的,恐怕不宜生养。”女帝眼角都跳了几跳,铁人凤已冷冷道:“听大祭司的口气,似乎还要陛下将宫中妃嫔都割爱奉上不成?”
  
  达娅祭司笑道:“那是不可能的。”女帝面色稍霁,突听她点点头道:“这根本不存在奉送的问题嘛,这漂沙国中的男男女女,都是神女所赐,自然都应献给神女。不过神女,你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叫奴仆看来,这两个男人都太单薄了,缺乏美感。敦实点的男人,不但好看很多,还比较有安全感。喏,看看我给你选的。”只见她胖乎乎的手不断摇着,将那二十四个男子一个个点给楚楚看,那些男子陆续上前,个个眼角含羞,风情各异,但都有一股妩媚风情,前来见礼。楚楚看得头都差点晕了,达娅祭司清点完毕,转身向她笑眯眯道:“眼下仓促,难免准备不周。待我下次再为神女选上千儿八百来,定要为神女多留点血脉。可惜乌戈灭了,他们的男儿,倒个个都是顶呱呱的,待奴仆再四下仔细寻访,说不定还有漏网之鱼。”
  
  楚楚吓得连连摇手道:“千儿八百?!不用了,真的不用。”达娅祭司拍手道:“是了,眼下神女被这两人迷住了魂魄,自然看不见旁人的好了。这些便容后再议,既然这两位都是我们神女的人,倒是非救不可了,小心些,都给我抬回月宫去。”
  
  少女答应一声,已听铁人凤厉声喝道:“谁敢上前?”眼睛已成血红,手指不住颤栗,抖抖索索指了楚楚道:“叫我将冕儿送给这个妖人,我情愿他死了干净!”每一个字,都含着无尽恨意,缓慢吐出,声声宛如诅咒。
  
  楚楚只觉得浑身寒气直冒,吓得向达娅祭司肥胖的身躯后一躲,看那铁冕面色已成纸白,似乎只有出的气,不觉大为不忍,连连摇着达娅祭司圆不隆冬的右臂。后者倒还是满面笑意,将她护在身后,皱了皱眉道:“当真不肯?”
  
  铁人凤斩钉截铁道:“除非我死!”
  
  达娅祭司倒吸了口冷气,回看了楚楚一眼,摊手道:“真有点棘手呢。”楚楚不由跺足,正想再摇她几下,却见她猛然将手中权柄高举于头顶,但见得权柄中蓦地射出一道极强的光线,眩目无比,直向铁人凤面上扫去。
  
  只听铁人凤一声惨叫,去掩自己眼部。就在此时,那几个少女敏捷的身形蓦地扑起,几个闪落,已将她怀中铁冕抢过。铁人凤反应过来,不觉气得须发倒竖,怒道:“竖子!”便欲反扑过来。谁知她一动,那道光线便跟着她一动,她再也动弹不得,发出一声惊叫,道:“我的眼睛!”死死捂住了双眼。
  
  达娅祭司惊呼道:“铁老将军,喏大年纪了,一定要保重身体啊。要一个不小心,短胳膊缺腿的,可是没法子接得回来了。”
  
  铁人凤双手还捂在眼上,怒喝道:“你敢欺我,我纵然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血洗月宫,叫尔等粉身碎骨!”
  
  达娅祭司苦了脸道:“谁不知铁家军所向披靡,十万铁骑,这么多脚踩下来,我月宫当真要片瓦不存了。神女啊,奴仆无能得很,只能跟你抱头痛哭了。”一手执着权柄,另一手来揽楚楚,当真呜呜了几声。
  
  楚楚已知此人搞怪得很,掐了她茭白般的圆手臂一把。达娅祭司一声惨叫,道:“神女,你这是逼奴仆要苦战到底吗?”松开揽她的手,拍了拍自己油乎乎的脑门道:“有了,铁将军,我还有一招压箱底的绝招没使呢。就算铁家军只听你一人号令,但所有漂沙国的子民,却都信奉神女。我早将消息宣布开去,眼下虔诚的信女信男,已经一步三叩,来跪迎神女重返人间。若是看不到神女,只怕他们伤心起来,把将军府拆了,却又如何是好?”
  
  铁人凤冷笑道:“老身从不接受威胁,至少眼下,这锦绣宫还是铁家军的天下!你们听!”
  
  外面果然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铁人凤精神大振,高声道:“我的铁家军来了!儿郎们,听我号令,除妖务尽!”
  
  楚楚向下一看,果见楼下已冲过来一大队身着铠甲之人,手持兵器,杀气腾腾冲将过来。楚楚惊呼一声,望向达娅祭司,却见她将自己宽松的袍子紧了紧,瞧着自己的裙摆道:“好在还干净。”
  
  楚楚哭笑不得,连声道:“人都要死了,管衣服作什么?”
  
  达娅祭司奇道:“死?”碧色眼珠转了转,突然拉住她,急急道:“要升天的话,记得带着奴仆我哦。”
  
  楚楚气道:“是了,死了我拿你垫背。”话音未落,突听楼下响起了汹涌的人声,仿佛是无数的激流汇聚在一起,震得人耳膜隐隐作响。
  
  但见密密麻麻的人潮,不断从各处冒出来,眨眼间便将那些士兵淹没。每个人的眼光都狂热无比,高声喊着:“天佑吾国,天佑神女!”人叠着人,不顾死活,向楼梯冲上来。
  
  眼看这楼梯都在摇摇欲坠,猛听达娅祭司叫道:“都给我站住,神女在此,还不跪迎?”
  
  人群一阵耸动,不过少顷,便齐刷刷跪了下去。夹杂在其中的士兵本待不跪,早被人推推搡搡,强令跪倒在地。四面八方,都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达娅祭司眉开眼笑,将一件缀满宝石的金色缎衣,披到楚楚身上,从后取过一顶镶嵌着浓艳如血的鸽蛋大红宝的金冠,沉沉压在楚楚头上,上看下看,略觉遗憾道:“宝石小了点,到时候再去好好找找,眼下先凑合着。”将眼一瞪道:“没看见还有一个吗,也去将他扛上。”少女答应一声,从地上抬起了华贵君。
  
  女帝面色已成死灰。楚楚忙道:“达娅祭司,这个人跟我没关系的,就不要带上了。”
  
  达娅祭司嗔道:“这是什么话?有幸跟了神女,就是他们的福气,今后也容不得凡夫俗子染指了。统统给我抬走!”
  
  女帝身形一阵摇晃,铁人凤冷笑道:“陛下的人,你也敢要?”
  
  达娅祭司蓦然回首,一贯和气的面上,突然寒如玄冰,望去简直凛然不能逼视,冷冷道:“漂沙国本来就是神女暂交穆家统管的,如今神女归来,自然应返还给神女。漂沙国从此再没有陛下,只有神女。念你年老昏庸,儿子又有幸侍奉神女,姑且饶过你这次。再若胡言乱语,定将你终身锁于水牢中,受尽千般苦楚。”转过面来,又是极温和的面孔,对楼下攒动的人头扬声道:“神女归来,神水已有感应。明晚便打开神坛,分发圣水。天佑吾国,让神女重返人间。神女归位,我漂沙国必生生不息,万古流芳!”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2 20:12:54
晓月坠(五)

  沙漠中的景象,众所周知,从来千变万化,但无论是谁,都没有想到过姑获城呈现在世人面前,竟然是这么一副画面。残阳欲尽,晚霞满天,眼前分明是一泓碧波粼粼的春水,水波漾开点点金光,古老的亭台楼阁隔水相对,巍巍壮观,望去犹如飘荡在水面上。依稀看得到园拱形的门窗,尖尖的塔楼,精致的雕塑盘恒在楼顶上,历年已久,外部色泽都带着铁锈色,有些外墙斑驳破损,仿佛历经沧桑的老人面上纵横的沟壑,点点都是岁月的痕迹。人影车舆,在城中缓缓穿梭,一派静谧悠闲的景象,将外间的万千纷纭隔绝于外。不知由谁开始,渐渐响起了一片赞叹之声。突听欧阳霏啧啧道:“好美的蜃景,明知道是假的,也恨不得扑将过去。”
  
  众人都不觉一怔,有几个本已迈开步子的,连忙缩了回来。杜少华点头道:“怪不得听不见水声,这城也静得出奇。却原来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果然景色瑰丽,栩栩如生。”
  
  但见霞光明媚,城中的一切沐浴在光影中,似真似幻,甚至可以清晰得看到城中回眸之人的服饰与面容。随着日光的渐渐黯淡,水波也不断变幻着颜色。欧阳霏赞道:“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倒也算不得稀奇,但此地大概是得天独厚,竟然能将幻景持续那么长时间,倒将真实景象隐秘了去。云姑娘,这大概便是接舆国常人难觅的原因吧。不过蜃景都是由折光幻成的,只要到了晚上,自然消失殆尽。看来这姑获城,必须晚上进,不知是否?”
  
  云霓亦步亦趋,跟在单君逸三步开外,不时偷偷抬起头看他一眼。欧阳霏连问几次,均不得要领,均天师都在那里暗暗发笑,最后单君逸回头瞪了她一眼,她才如梦方醒般答道:“什么?哦,是,是要等晚上,不过-----------”见得单君逸又转过身去,不觉面色一黯,声音亦消失在风里。
  
  烈火不耐道:“不过什么?”被欧阳霏一把拖将回去,敲了他一记道:“自然是此地机关重重,晚上也没那么好入。要是都这般容易,这城中的奇珍异宝,早就被搬将一空了,哪里还等得到你?”
  
  烈火嘀咕道:“哪里便容易了?又是毒蛇又是沙暴,还有高手设伏,老子活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欧阳霏啐道:“是了是了,你跟了本姑娘,就是沾了仙气,可以将奇迹当饭吃了。嗯,什么声音?这么难听。”
  
  彤云慢慢消失在天际,那一片水天相接的幻象,也一点点被夜色吞噬,渐渐显示出了一大片与沙漠同色的城池,错落分布在沙丘中,大小不一,但无一例外,都被风沙侵蚀得不像话,远远近近都是,黑压压一大片。只听耳边,渐渐响起了如呜咽的风声。这风声好不奇特,忽重忽轻,有时宛如一个老人在喃喃咒骂,有时似乎是一个少女在嘻嘻而乐,时而又如金戈铁马一路横冲直撞,听得人胆战心惊,时而又似乎是古陨在那里哀哀作啼,揪得人心都跟着蹙起来。众人本来还在那里听着,后来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觉得难以忍受。欧阳霏向云霓那里一看,但见她紧紧盯着单君逸的背影,窃笑一声,正待去捅其后背,突见单君逸大概亦忍受不住,蓦地转头,星目寒彻,转瞬之间,差点让欧阳霏冷汗都要冒出来,哎哟了一声道:“冻死我了!”
  
  云霓水汪汪的大眼睛顿时有几抹霞光迷离地迤逦开去,简直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单君逸的面孔,喃喃道:“少主稍候,待云霓前去扣门。”起身向其中一堵极长的土墙走去,走到一丈开外,停步在那里。但见得那土墙千疮百孔,似乎稍微一碰,就要压到人身上。
  
  杜少华从来仁心,不觉脱口道:“小心!”却见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巨蛋模样的东西,放在唇边一吹,竟然发出了类似婴儿的清脆啼哭之音,格外响亮,压过了一切声音。
  
  黑暗中猛地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女音,虽然不高,却无比清晰地传入众人耳朵,柔声道:“是云姑娘回来了么?”
  
  云霓躬下身去,道:“正是,请倪姑娘赐门。”
  
  烈火奇道:“这沙墙后光秃秃的,哪里有门了?”突听脚下訇然作响,随着机括喀喀之声,土墙前蓦地出现了一个方形洞口,越开越大,最后形成一个丈二开外的黑魆魆的洞口。欧阳霏惊叹道:“简直是鬼斧神工,想必入口便在这里了,待我取火折子来。”
  
  此言方落,眼前的黑洞中,由暗渐亮,陡然出现了数点幽蓝的光芒,却原来是洞壁上嵌着数盏人俑灯,双手合捧处,簇拥着一团蓝色的火焰,看起来算不得明灿,似乎转瞬被风吹灭,但偏偏一朵朵执着地燃烧着。欧阳霏与萧宁远对视了一眼,指了他道:“我来说,这是千年不灭的鲛灯,一般只出现在帝王的陵墓里,想不到竟然出现在这里。二妹夫,你手下果然是能人辈出,竟能寻得这般隐秘的地方。”
  
  单君逸淡淡道:“有劳云统领了。”云霓本来凝目在他面上,见他毫不动容,眼中的光彩逐渐暗淡下去,低低道:“愿为少主效犬马之劳。”垂下臻首,似乎有数滴晶莹,飞快地落进沙尘里。杜少华看得不忍,开口道:“我们来得都如此艰辛,云姑娘想必是九死一生。少华在这里先谢过了。”躬身便要行礼。
  
  云霓烫着般闪了开去,单君逸按着他笑道:“少华,你是沾了楚楚的脾气,却忘了一般人并非如此。云统领,你的功劳本公记下了,回去自有赏赐。少华,你瞧,这些石阶上都刻满了那九头鸟的图形,看来错不了,我们就下去罢。”
  
  鲛灯幽闪,自洞口而下,铺满了长长的石阶。两侧却明显是到底的溜槽,不知有何用途。单君逸方要举步,云霓已急道:“少主容婢子先行,跟着婢子走罢。稍有不慎,机关启动,水银便会倒灌下来,万一伤了少主,可是不好了。大家小心些,看着我落脚的地方。”抢步便走。
  
  欧阳霏窃窃笑道:“二妹夫你真是有福,这般的佳人,甘愿为你赴汤蹈火。”单君逸本待要行,听了此话,恼也不是,喜也不成,正在那里尴尬,严雎已经扬声道:“单家人,自应为少主舍生忘死,否则有何资格,随在少主左右?”大步跟着走了下去。
  
  单君逸转身向欧阳霏,用两人间才能听到的耳语低低道:“正是如此,在此地说说也就罢了,楚楚那里,你千万莫信口开河。”不待她回答,拉了杜少华便走。
  
  欧阳霏嘻嘻笑道:“省得省得。作姐姐的,自然懂得分寸。”瞧了那长长的台阶一眼,高声道:“云姑娘,下去便到了吗?”
  
  云霓柔声道:“下面便是接舆国的城门,需在辅院中沐浴净身后,才能进入该国。大家一路辛苦,待用过斋饭,云霓便领诸位去朝见国君。”
  
  欧阳霏点头道:“又是一场硬仗。”云霓摇头笑道:“欧阳姑娘有所不知,据说历代接舆国国君,都在等着神女重返人间。待大家进得城门,便可看到一座宝石雕塑,便是神女的圣像。说来奇特,她们供奉的神女,叫云霓看来,简直就是比照着夫人的样子刻出来的。”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2 20:13:07
晓月坠(六)

  “达娅祭司,如今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不妨坦诚相见。你为何认定我便是你们的神女?--------我的意思是,自然我千愿万愿做你们的神女,因为你们漂沙国简直是富得流油,财富唾手可得,这种好事,傻子才会拒绝。但是我偶然也会良心发现一下,毕竟假冒伪劣是不道德的--------你别这样看我,告诉你,良心这个东西,在我身上还是有的!”
  
  “神女莫急,奴仆毕竟只能感应你的存在而已,对你的一切,其实知之甚少。但神女幻化的人形中,最美的就是类似于你这具的。我们曾经根据幻像做过一具雕塑,因为作了机关入口,所以无法移到这里,不然给神女一看,自然明白,简直与姑娘一般无二。神女也曾经说过,如果她真的做人,必定要做世上最千娇百媚的女人。所以奴仆一看到你,就知道你必定是神女的转世,她终于找到了她喜欢的身体--------姑娘你不要发抖,奴仆的意思是,神女的救世之能,终于有人能够拥有和继承,叫奴仆实在欣喜若狂。姑娘你还没归位,自然想不起前世的种种,只要你藉着奴仆的指引,取回神女坛下属于你的东西,姑娘便自然恢复神女真身---------谁瞎了眼睛,敢说你是妖怪?你本来便是神仙,就是天上的星宿转世,最终要返回那里。-----------姑娘,你别笑了,这么严肃的事,怎么能当笑话听?!要知道,无论早晚,你生来就是注定要到这里来的。神女说过,她将永远守护此地,纵然天崩地裂。我国在此地安居乐业,已经有几千年了,谁知道,水晶杖这些日子都是血红的,这是前所未有的警示,预示着我国将有覆国之灾,奴仆已经担忧了有些日子,好在不久便出现了神女即将重返的预示,才叫奴仆放下心来。奴仆斗胆问姑娘一句,是否一直有异相指引你来到这里?”
  
  “嘻嘻--------达娅祭司,你说得真是煞有介事,我都差点信了。可是要叫你失望了,我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至于我这张脸嘛,嘿嘿,不好意思,爹妈给的,多承你夸奖。实话跟你说,我其实是个财迷,因为得到了一张藏宝图,所以途径此地。我倒是一直有梦见那里的情形,幕幕宛如眼前,想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那便算异相,我倒清楚的记得,绝不是此地。-----------等等,达娅祭司,你怎么会有这缺一个脑袋的九头怪鸟的雕像?难道你知道姑获城?”
  
  “神女,这下就更清楚了,那便是你前世的记忆。要知道,你已经离开这里数千年了,难道不知沧海桑田,物换星移?我国本来建在沙漠之中,由于给养实在不便,经过几代,便逐渐迁移出来,最后定居在此地。能搬的都已搬来,姑获城如今只是一片废墟。神女试想,要不,一个小小的漂沙国,又无什么资源,哪里来的惊人财富?”
  
  “不对不对,你简直要将我绕糊涂了。你说此地便是姑获城的后身,但我明明记得,君逸说过,姑获城如今建有接舆国,有人已经去过了。我从来过目不忘,过耳成诵,你可骗不了我的!”
  
  “奴仆虽然没有神女的异能,但对方圆之内,至少还了如指掌,此地临近寒霜王朝,那是虎狼之国,唯有漂沙国因有神女留下的神力庇佑,才能稳立此间数千年。其它都已被铲除,又怎会有什么接舆国来?”
  
  “如果没有--------不好,他们恐怕是中计了,我就知道那叫云霓的女子有问题,可惜君逸不信我。怪不得石康一直这么不对劲,只怕是没法跟我说清楚---------你别拉着我了,我要去救人!什么神女神仙,都等我回来再说!”
  
  “神女,大概这君逸是你很重要的人,所以你关心则乱,会舍本逐末。又何须舍近求远,只要神女恢复了神力,不要说附近之地,就算是天涯海角,也在神女掌控之间。如今神女坛中的圣水已经感应到了你的存在,你看,水面波涛汹涌,不断抬升,那是它们迫不及待想重回你的怀抱。这一幕,我们等待了多少年!来人,先将铁公子推入神水中疗伤,再回头请慕沙王。--------神女,因为你将神器遗留此地,所以这神女坛中的神水可解百毒,几可救死回生,但每年只在夏末涌上少许,我们便将这一日奉为祭水节的开端。因为神女你来了,不用等到那日,神水便自动涌了上来。你看,这水金灿灿的,正是你最喜欢的颜色。”
  
  “金子我自然喜欢,金色的水毕竟只是水而已。虽然有点稀奇,但毕竟还是水流。-------糟糕,它们抬升得那么快,简直要将我淹没。大祭司,你可别害死我!啊,啊!铁冕,你醒了?!你的伤口,果然--------大祭司,瞧你弄得,我还以为他躺的是水晶棺呢。既然好了,就快些回府去,省得那铁人凤老对我耿耿于怀。-----------其实,那天--------”
  
  “你们没听见神女的吩咐吗?先将铁公子送回去,过几日再用仪仗接回,也不能委屈了人家。确实,他母亲正在那里暴跳如雷,还留了一大堆人虎视眈眈守在门口,唯恐天下不乱。去安抚下也好。墓沙王来了吗?给我去催,必须在神水实效前为其疗伤。一旦神女取回神器,要做的事太多,便不用再耽搁了。神女,你这么瞧着奴仆,奴仆可是会不好意思的。--------咳,咳,就知道隐瞒不过神女。你知道的,凡人的贪欲总无止境,永远不懂适可而止。已经吞下肚的东西,总以为便是自己的,要她们再吐出来,就有些难度。我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僵,不妨卖个人情给她们,也叫她们知道厉害,免得她们从中作梗,坏了神女回复真身的大事,可就麻烦了。大祭司的位子,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实在是个脑力活。----------神女你不用拼命往底下看了,所谓神器,根本是无形的,你不妨试着感觉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同?”
  
  “好可怕,水里有个声音在跟我说话,她说她就是我,我就是她,简直要吓死人了。这水也邪门得紧,莫非底下有妖怪?”
  
  “热闹呀热闹,看来小王是赶上了好时候,神女,小王以前多有冒犯,不知者不罪,还望神女海涵。神女归来,我穆家数代心愿,终可得偿。家姐也可卸下重担,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小王感激不尽,先在这里,向两位致谢!”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2 20:13:40
晓月坠(七)

  前世今生,应该是无稽之谈。然则,眼前这个叫神女坛地方,先甭管什么“似乎哪里见过”此类套话,楚楚倒绝对可以肯定自己是极其、无比、不会更喜欢了。因为,这完完全全是一个金壁辉煌的地方。坛身、立柱、雕刻,无一不是用整块的黄金铺砌而成。所谓的圣湖,其实并不大,是一个直径为三丈左右的圆形金坛,浅金色的湖水,果然从底部汩汩而出,漫过了坛身,眼看即将淹没两人所立的横跨湖身的翡翠桥。随着湖水的涌上,桥身上突然显现了幅巨大的星云图,不知用什么材料镶嵌而成 ,不时在那里闪烁一下,她都不用细看,便知道那是八颗主星围成的星座,最亮的那棵叫α星,旁边正是一个巨型巨型旋涡星系。当然最熟悉,莫过于那颗γ星,她甚至皱了下眉头,因为那里居然只标示了一个位置,明明是颗双星,一颗是彩色的,而另一颗,她不禁闭上双眼,不对,不是那种银色的,而是一种极其温暖的橙色,犹如家的感觉------------那个名字就在嘴边,想要脱口而出,却似乎隔了千山万水,只觉吐字惟艰。
  
  水声潺潺中,赫然响起了一个少女娇俏的欢笑声,熟悉之至,听来欢喜无限,听了又听,才醒觉竟与自己的声音一般无二。她心里一动,那个声音竟然如知道她的心事般,立即笑道:“你问我是谁?你忘记了,我就是你啊!”吓得她惊叫起来,左看右看,依然是一湖清澈见底的金色泉水,不知为何,牢牢地吸引着她的眼球。她只觉得心中越来越平静,渐渐将一切都置之度外,不由自主慢慢走到湖中央,缓缓张开双臂,似乎想拥抱什么。达娅祭司的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将手中金色权杖向水中一抛,那权杖便稳稳立在桥下湖心,由慢至快,不断旋转起来。中间的水晶体折射出炫目的白光,远望去,整个权杖都笼罩在一团银白色光芒中。她表情也凝重起来,望了望躺在湖边不断呼痛的慕纱王,皱眉道:“王爷,你本来不过是伤了脚,怎么眼下全身到处都是伤痕?一股子的血腥味。还有,不过是来疗伤,一会子的事情,需要带这么多东西来吗?连床都抬来了,难道你打算在这里过夜?还有这巨大的铁柜子是怎么回事?”
  
  慕纱王哎哟了一声,蹙眉道:“什么神水,简直跟刀割一般,痛死我了---------大祭司,小王每到一地,这些东西必不可少,都成习惯了。大祭司你如果感兴趣,小王一样一样指给你听。这犀角酒器乍看不扎眼,仔细观之,粟纹绽花清晰,滋润细腻如玉,逆光而视,莹润欲透,真正是黑如漆,黄如粟-------”
  
  权杖已开始发出红光,达娅祭司忍无可忍,止住了她的滔滔不绝道:“穆汀实在是将你宠坏了。现下神水已经开始认主,或许真有什么不适也说不定,谁叫你来得这般晚呢?你自己的身体,还要叫别人左催右赶,实在不像话。我暂且顾不得你了,你且安分躺在这边,待我为神女召唤完神器,再来为你医治。”
  
  慕纱王连连点头,道:“应该应该。是府上几个小人闹腾得不像话,故此耽搁了些工夫。事关漂沙国大体,小王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大祭司尽管去忙,小王自己会照顾自己,最多偶然呼下痛罢了,不必理会。”
  
  达娅祭司失笑道:“我倒第一次听到你说出这么合理的话来,果然长大了些。”顺势摸了摸她黑油油的脑袋,转身也向桥中央走去。
  
  慕纱王眉眼弯弯,在她手心蹭了几下,娇憨已极。但一待她回头,新月般的眼中立即射出阴狠的目光来,使她原本可爱的面容刹那间变成狰狞无比,右袖一动,原本高悬在那里的右腿,倏地收回,在壁上轻轻一点,突然高声叫道:“大祭司,我身边好像有什么东西游了过来,就像是一条巨大的怪鱼一般,你看,在那边---------妖怪啊,妖怪!”
  
  达娅祭司急急回头,喜道:“难道神器还凝形了?几千年了,它也有灵了。在哪?”
  
  慕纱王靠在她身边,身形颤抖地指着桥下,道:“从这里游过去的-------不对,似乎是那里--------我吓死了,什么都记不得了!”
  
  权杖正发出极强的橙光,湖下一切都模糊不清。达娅祭司跟着她指点的方向,头如啄米般向湖下探来探去,道:“别怕,这是护卫我国的神器,不是怪物。--------你!”猛然身体剧烈一颤,左手紧捂着前胸,右手反手将她猛力一推,怒道:“你竟敢!”
  
  慕纱王几个灵巧的翻身,稳稳当当落在桥面上,圆脸上笑容甜甜,哎哟了一声道:“大祭司,你捂着也没有用,这匕首也是上古之物,先皇送我防身之用的。你不记得吗?以前我偷神水去卖,你将我好好教训了一顿,后来每次我看到你都很乖,你倒猜怎么着?我去母皇门口跪了一个晚上,说你说我是祸国妖孽,来日必然除我。母皇搂着我哭成了一团,最后就给了我这个东西。我已经稳操胜券,自然要对你好一点,你说对吧?”
  
  达娅祭司按着心口的手指间,已经开始有血珠不断滴落下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捂得更紧,哑声道:“穆宁,你那时只有七岁----------七岁的孩子,竟然有这般心计?!”
  
  慕纱王嘻嘻笑道:“谁叫你和她们一般,眼里只有我的大姐。什么都是她的,王位,权势,财富----------可是你忘记了,她并不是圣人,也许王位被你夺取了,她倒还不十分介意,但你要生生抢走她最爱的男人,叫她怎么受得了?我告诉你吧,你的那些圣男圣女,都被她派来的人在外面杀光了。她要狠起来,比我还厉害些呢。你别告诉我,你现在这种表情,叫做悔不当初。”
  
  达娅祭司摇头道:“你们都疯了-------穆家的祖先,若没有神女,早就死在沙漠中了。神女不但给了你们生命,还给你们留下了用之不竭的财富,你们忘记了祖训,你们----------”
  
  慕纱王将脸一板,道:“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人,拿出来的东西还妄想要取回去,简直做梦!你倒想想,穆家为什么会找到能伤你的匕首?那是因为我们忍了你们很久了!神女,神女,你们这些大祭司,世代享受穆家供奉,心里却只有什么狗屁神女,当然应该有这样的下场。达娅祭司,果然你没有了权杖,什么都做不了,要死的滋味,不好受吧。你捂得那么紧,又有什么用?该流的,就让它流嘛。”突然飞起一腿,将达娅祭司狠狠一脚,踢到桥栏边。鲜血瞬间染红了桥栏,在湖水中晕染开来。
  
  后者惊呼一声,嘶声道:“你明知道,我的血是不能落在这里的,不然-------难道就没有一个略微正常点的人吗?御林军,御林军!”
  
  慕纱王闲闲道:“你不用叫了,铁将军必然是跟皇姐合作了,她们本来便是生死之交,更何况,她也舍不得她的人,落到你那神女的手里。”突然放低声音,神秘地道:“你知道吗,她那儿子,本来就是小王出的好计,故意送到你那神女的身边的,不然,你以为铁老太这样的死脑筋,肯随便反吗?哎呀,你不知道,要是一般人,自然巴不得儿子有个好归宿。然而铁老将军,却偏偏是个特例。对了,大祭司,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她最喜欢做什么吗?你一定猜不到,竟然是偷看她儿子洗澡哦,因为她儿子长到十岁,就不肯让她洗澡了,她又不放心,便趴在门缝里看,这一看,竟然看上瘾了-------嘻嘻,你说她怎么肯让她儿子嫁人呢,恐怕最好他孤身到老。”
  
  金色的湖水中,鲜红的血随着涟漪慢慢扩散开来。本来只是淡淡的一点,但汇到泉水中,蓦地越来越浓,整个金色坛水,渐渐都变成血红。桥中心原来呆立在那里的楚楚,猛然回过头来,宝光四射的眸中,分明有一抹血红之色越来越浓。
  
  达娅祭司厉声道:“不要,神女!”弯腰想退到桥内。慕纱王嘻嘻笑道:“还什么神女呢,瞧她那傻愣愣的模样,跟傻子差不多了。大祭司,你若是给她一刀,她一定没什么反应。”
  
  后者惊道:“你----------”只觉后心已猛然传来一股大力,推着她不由自主向前冲去,直冲到那人面前。右手多了长长的一物,竟是根短茅,锋利的边棱,割开了她的手。她挣扎着想甩,慕纱王的右手已牢牢钳住了她,猛力向前一送。那短茅准确无比,刺中了楚楚的颈部动脉所在。血喷涌而出,将桥面瞬间染透。她震惊地望着达娅祭司,美丽的面容开始扭曲,低低道:“人类--------我这样对你们,你们居然还想处心积虑地来害我?!”
  
  慕纱王将达娅祭司一把甩开,哈哈大笑,达娅祭司凄厉地笑起来,道:“原来如此--------天作孽,尤可存,自作孽,不可活!漂沙国应该灭了,灭吧,快彻底灭亡吧!她们不配得到救渎!--------神女,奴仆无能,让你遭受此劫。你快回去吧,千年,万年,都不必再来了!”满是鲜血的手向前伸着,就在即将碰倒楚楚之际,蓦地如枯枝般垂了下去。她圆滚滚的身躯,也从桥上直直滚落了下去。
  
  楚楚厉声道:“可恶的人类,你们不感谢我的庇佑,伤害我的身体,杀害我的祭司,我绝饶不了你们!”满头秀发突然在风中直刺开来,双眼犹如鸽血,望去可怕至极。左手突然长到极致,犹如能自动弯曲般,倏地伸过来,一把掐住了慕纱王的脖子,欲要掐紧,又松开去,表情犹豫,将她在半空中忽提忽放,甚是为难,眼中的红色光芒也忽闪忽灭,低低道:“但是我是谁?真不是人吗?”
  
  慕纱王在空中不断挣扎,面色惨白。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突然响起,笑声疯狂,道:“杀吧,杀吧,将卑鄙无耻的人类,都统统杀个痛快吧!葆曼,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做人有什么好?地球上过了几千年了,你瞧,只有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一个铁柜猛然直竖起来,开始就地旋转,随即轰隆一声,四分五裂。一个红衣男子,缓缓从中站起来。琉璃般的眼珠中发出灼热的光芒,随随便便站在那里,风情万种,满坛泉水,都跟着活色生香起来。他一举一动都柔和得很,五官也精美无瑕,但不知为何,整个人给人一种寒气森森的感觉,叫人只看了一个轮廓,就恨不能立即掉开头去。
  
  楚楚的红色瞳孔猛然收缩,紧紧看了又看,道:“你是巽丹?不,不是,他的心都没了,自然早就死了,我亲自检查过的。他也不会有这种神情。你是谁?”
  
  那人一字一句都吐得非常缓慢,带着特有的暗哑,简直有如巨蟒在地上沙沙爬行,桀桀笑道:“你怎么忘记我呢?不是你亲手将我消亡的吗?可是你不知道,暗星本来就是不灭的,你减灭我的能量,其实正是我生存的源泉,我就依靠着它,蓄精养锐。仙女座千方百计,找到了适合你的身体,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你重生的时候,也是我开始苏醒的时候,你瞧,我也找到了一具适合我的,可惜还不是最漂亮的。你不是喜欢人类的男子吗,你瞧瞧,我美不美?------葆曼,你将我限制在沙漠那边之时,绝对想不到,你的臣民,会亲手将我送到这里吧?瞧瞧你多可怜,竟伤成这样?葆曼,你本来是不可战胜的,连我都不能吞没你,但你为了这些蝼蚁般的人类,将自己的能量都凝聚封存在这里,以压制此地地厉之气,也只有她们,因为世代在你的能量圈中,所以可以伤得了你,现在痛不痛?后悔不后悔?那些人类是最低等的生物,他们自私、贪婪、彼此仇恨、互相猜疑,胆小、懦弱,还有非常奇怪的不可思议的无用感情,是活该被彻头彻尾改造的。褒曼,让你的血,教会你人类的第一种感情,那就是恨。来吧,来憎恨这个世界,来颠覆这个宇宙,来改造这个太空!你做了人那么久,应该懂得恨了,来,激发起你的愤怒,感觉那种熊熊燃烧的滋味,缓缓伸出你的手来,来---------先不要管所有不相干的累赘东西,想想你是如何被背叛,被出卖,奉献了一切却被人弃若敝屣,灰飞烟灭了多少光年,却差点又毁灭在你亲自救助过的人类里。恨吧,恨吧,只有更多的恨,才能有更大的力量,你看,不需要很久,世间万物,都将匍匐在你的脚下,领受你的主宰!到时候,你便能重新翱翔于时空,不要说仙女座,就算要整个星河,又有人能奈你何?”扬手一指,慕纱王便从楚楚手中脱落,啪地一声,落到湖中,忙不迭游开,手脚并用,爬将出去。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2 20:14:14
晓月坠(八)

  整坛池水已然变成血湖,湖面上气流越来越强,在楚楚伸出的左手下,一个水头开始形成,面目不断扭动,蹿成半人多高,并且还在继续扩大中。整个神女坛,都渐渐起了一阵轻微的晃动。红衣男子本来有些孱弱的身形,立得越来越直,琉璃瞳中似在燃烧,狂叫道:“来吧,开始吧!”
  
  谁知此言方落,桥上人怒瞪了他一眼,喝道:“你算什么,我为何要听你?”反倒将手一收,背剪在自己身后,这个简单的动作,亦完成得不轻松,水面颤动了多时,总算暂时按捺了下去。她面上满是不耐之色,仰头对着半空,叫道:“你们都别吵了!既然我是你们的公主,为何我有事的时候,从没见到你们出现,眼下再鬼鬼祟祟的,我可不理你们!”
  
  空中便响起了数个声音,吵吵闹闹,熙攘成一片。一个声音委屈道:“若不是我们,你早就死过一回了,忘记了,你当年死的时候,天上抛下桂花枝来?”另一个声音接口道:“公主以前说过,最喜欢的这种出场方式,说那才够炫---------”
  
  楚楚怒道:“弄出那么多噱头,险些没让我被人当妖怪灭掉。我倒是要谢谢你们了,没往空中抛癞蛤蟆下来。”
  
  一个一本正经的声音答道:“从程序说来,也完全不成问题。”
  
  楚楚想了想道:“不用了。如果什么都可以,不如直接下金子好了--------嘻嘻。”
  
  一个声音道:“金子只不过是一种普通金属,对公主恢复能量完全没有帮助,也没有任何价值--------”另一个声音立即打断他道:“公主做人很多年了,难免沾染上一些人的习气。”
  
  楚楚哼了一声道:“你们哪里懂得人的乐趣。我做人其实做得挺好的,拜托你们离我远点,最多等我有难时候跳出来下,平时还是不用骚扰我了。我现在想起来了,原来的我根本就是块石头嘛,怪不得这么想做人。果然是做人好,虽然不免要受点皮肉之苦,毕竟在背后有你们撑腰,简直不要太拉风。我回仙女座去,大家都一样,就显不出来了,就算是能流芳千古,说实在的,做几亿万光年的石头,谁稀罕?天天对着的,都是你们这群冷血动物,腻味透了。我要做人,反正别人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我全身上下,哪点不像女人了?我警告你们啊,离我远点,不要再来骚扰我了。”
  
  红衣人冷冷道:“他们就算是想来,眼下也没这个能力。你问问他们,若不是能量不足,他们又何必花费这么多心力,将你的芯片移植到人体里,还真给他们瞎猫捉死老鼠,蒙对了。你若是不回去,仙女座恐怕不能维持多久了。”
  
  楚楚不耐烦道:“我们的不久,在这里也很久了。反正我半死不活,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少再忽悠我了,也给我滚远点。姑娘我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你们也是,既然来不了,也不要来了,等我玩腻味了,自然就回家了。横竖你们只是拿我当试验,就当这次失败了不成吗?少我一个,仙女座也照样运转嘛。------对了,那个男人是谁?世上竟然有这么风姿如画的男人,在哪里?”
  
  几个声音顿时响成一片,一人道:“你们瞧,一开口又是问他,灰飞烟灭了那么久,竟然就只惦着他。你问他呀,已经死了几千年了,你去挖他的白骨好了。”另一人嚷嚷道:“我是说不成的,只要尝过做人的滋味,基本上都不肯回来的。倒白白辛苦了一场。”另一人道:“哼,我早防备到了。公主她做不了人的,我根本没给这具身体配置生育功能。一个女人不会生育,再漂亮有什么用?!”
  
  楚楚怒道:“你们太卑鄙了,比人坏多了。我若是不会生育,他们怎么办?少华也许不在意,长卿和君逸,只怕是万万不能的。难道竟然要我给他们纳妾?!”
  
  一个声音道:“不过是最多百年的碳素生命,你管他们这么多作甚?就知道你喜欢人类的男子,所以不能给你留下的理由。不过,眼下------不妙-------”
  
  另一人亦愤恨道:“暗星-------想不到这颗暗星并没有消亡,还在旁虎视眈眈。公主的能量,虽然已经慢慢凝聚起来,但看起来很可能不受控制,而且,说不定会被他吞噬。”
  
  那个古板的声音又响起,道:“程序已经启动,无法倒逆了。只能看公主的控制力。希望-------啊!”
  
  红衣男子似乎不在意地扬了扬衣袖,湖面上立扬起一阵大风。这些声音瞬时被风卷了进去,再也不复听闻,他淡淡笑道:“这些声波吵得很,干扰你做事。听清楚了吧,可不光是我等着你做回自己。想做人吗?只怕是不行。”
  
  楚楚背负在后面的双手,都起了一阵剧烈的颤抖。她眼中的红色光芒也忽浓忽淡,看得出是在勉强控制着,脑门上渐渐冒出汗来,倔强道:“由人不由天。只要我想做人,谁还能勉强我?”
  
  红衣人冷笑道:“看来你很享受被人在脖子上割一刀的滋味,瞧瞧,血都要流尽了。若不是你不是地球人,早死了千百回了。你哪里适合生存在这个处处勾心斗角的地球上?!”
  
  楚楚的手死死紧握着,咬牙道:“你懂什么?!你既然说,这里的人的生命,都是我赐予的,那我就相当于她们的母亲。孩子打了母亲一巴掌,说明母亲没教育好,难道还要再打孩子吗?”
  
  红衣人怒道:“疯了,褒曼,你不过做了十几年人,就满口昏话。我不跟你争辩,你已经听到了,你做不了完整的女人,如果继续在这个世界上生存,陪着你的人类男人,迟早都要离你而去。到时候不过是白白伤心,你又何苦?”
  
  楚楚右手简直是在掐着左手,脑门上青筋直跳,喊道:“那也不干你的事!你只不过是黑洞而已,是一个寄宿体,在地球上活了几千年,便很了不起了吗?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我保证,你绝对不会有心跳,因为你没有心,你是行尸走肉,是活死人!”
  
  红衣人咆哮一声,四面琉璃墙都颤动起来,墙身开始扭曲。他低低道:“不跟你费话了。你的能量,都已经汇集到你的脚下,你的杀气,亦被这湖中的血气牵动起来。你跟我一样,都将成为噬血者,我们相生相灭,本来就不分彼此。”
  
  楚楚怒道:“我呸!我才不要跟你这鬼东西在一起。”然则左手猛地似有自主般,猛然甩脱了右手。左肩上有一道极强的红光透出来,映在池水中,渐渐显示出一个形状来,看起来犹如一个玉玦。红衣人看了一眼,皱眉道:“似乎少了一块-------这祭司杀得太早,你的记忆还没有完全复原。不过,不打紧---------”
  
  湖面上开始有不断的热气翻滚上来,整坛湖水似乎被煮沸般,升腾起浓浓的白雾。可以听到地底下越来越清晰的轰鸣声,大地开始震动起来。远处隐隐传来人的惊呼声,不断叫道:“地裂了,地龙要翻身了!”
  
  楚楚死死按住左肩,然则这红光毫不费力地穿透她的手掌,那光柱简直犹如利刃,手心似乎是在刀上凌迟着,痛彻心扉。她咬紧牙关,按住不放,嘶声道:“你说,我的能量是用来压制地厉之气,那就是说,这地下,有活火山?”
  
  红衣男子俯身看着水面,低声道:“是啊,到时候,都不用你我动手,轰的一下,一切自然就干净了。放心,这世上的人,哪里便死绝了,我也想通了,既然我依附你而生,你这么想做人,我便陪你在这里再待上几千年又何妨?反正低等生物,必然将我们奉为神灵,这感觉也很有意思,没趣的时候,拿两个人杀杀,也就消遣过去了。”
  
  脚下的震颤感越来越烈,男子的笑容也越来越浓,低低道:“你们也等不及了吗?在地底下等着腐朽的滋味不好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好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楚楚披头散发,右手已快掐入左肩里,颈部的血还在汩汩而出,狼狈不堪,她高声道:“不,绝不,陪着你?我宁可死了算了。我有办法的,这是我的能量,不是你的!”
  
  男子负手在后,冷笑道:“办法?!哼,不错,你也许确实可以用你的意志,将你的能量继续压制在地下。但是,逆转程序的后果,你可以想想看。首先,能量只能从这里到那里,那就是说,你体内的那部分能量,也无法保留,将全部消失在地底下,你再也不会有不死之身,一场大病也许就能要你的小命。这还是轻的,你眼下毕竟是血肉之躯,哪里能够承受这么多能量,必将引发一系列的反应。轻则身上长疮,重则一病不起。想想看,你好容易来的躯体,可能就这么毁于一旦。再找一具能适合你的,恐怕又要亿万光。你甘心吗?”
  
  楚楚摇头道:“我不管!总之,叫我眼看着这么多人死在我面前,我接受不了。更何况,此地还有我的家人。”
  
  男子嗤了一声道:“地球上男女的婚姻,不过是一张纸的牢度而已,转眼便是陌路人。没有了美丽的容颜,又不能生儿育女,地球上的男子都是浅薄之辈,谁还稀罕要这样的你?!
  
  湖水陡然剧烈颤动了下,男子嘴角的嘲意更浓,道:“人类的情感--------褒曼,你真让我失望,该淘汰的东西,你居然还学会了点---------还是放弃吧,永生的生命,何必浪费给只有短短百年寿命的地球人?只有你强大了,我才能站在宇宙的巅峰。褒曼,从开始到结束,其实,永恒在你身边的的,无论你愿不愿意,只有我而已。”
  
  湖水在金坛中不住起伏。男子冷笑道:“多想无益,顺其自然罢。实话跟你说,如果你真变成普通人,恐怕只有任人宰割的命,这漂沙国,可不太平。还是将命运,交到自己手中罢。”
  
  楚楚全身都被汗浸透,血迹斑斓,看起来触目惊心。她闭上双眼,笑道:“正是,命运都是赌博,不是你输,就是我赢。”
  
  男子笑道:“放心,我们稳操胜券。”
  
  楚楚冷笑道:“不见得。”犹如喃喃般道:“自来时来,往去时去。如果--------我终将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啊!”只听她凄厉地惨呼一声,猛然蓬的一声,重重摔落在地上。一点红光,从她肩头倏地钻入水里,消失不见。
  
  男子咬牙切齿,死死盯住她,哑声道:“愚蠢!你竟敢-----你竟敢------”向前走了一大步,但旋即如虚脱般,半跪在地上。他的目光怨毒无比,盯着还在桥面上不住翻腾的女子,那女子明明痛得五官都抽搐成一团,看着他的样子,却开心地笑起来,喘息道:“你瞧,我还是赢的。”
  
  湖水渐渐沉寂了下去,热浪亦停止了翻滚。男子冷笑道:“好,既然你甘心做人,那便让我们以天下作博弈,试试看谁才是最后的胜者。褒曼,一切没有结束,今晚只是开始。寒霜王朝,将是你一生的噩梦。”
  
  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渐渐低不可闻。楚楚只觉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全身的每块骨骼,每处肌肉,都说不出的酸痛,而且还有加剧的迹象。心口更是犹如被利刃慢慢来回切割着,钝痛无比,然则连呼喊的力气都似乎抽光了,喉咙哑得说不出话来。意识渐渐模糊之际,似乎听到似曾相识的脚步声,慢慢落在金阶上,踏得不徐不疾,一步一步,稳稳向自己走来。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2 20:14:27
芳菲尽(一)

  长阶尽头,已传来数声惊叹之声。只见一座巨大的地下城池,在鲛灯幽蓝的光芒下,隐隐显出端倪。大约因值深夜,整座城池,仿佛都陷入深眠之中,城中一片寂静,引得人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份安宁。城墙外依次是一座座塔池般的圆型建筑,上面垂荡着重重的青幔。云霓停下步来,躬身道:“这些便是净身的辅院。每日都会更换新鲜的水供来客沐浴之用。奴婢已经安排停当,连更换的衣服也安置下了,但等各位爷和欧阳姑娘梳洗一净,便有指引宫人前来领路。少主,待奴婢服侍你往左面去罢。”
  
  众人闻言,都不由欢呼一声。连日来在沙漠中跋涉,点滴甘泉,都贵如黄金,想不到来到此地,竟然还有沐浴之地,简直是喜出望外。连最难说话的单君逸,嘴巴蠕动了两下,还是咽了下去,缓缓走到左边居首的塔池前。云霓低头为他打起青缦,极娴熟地想为他解开披风,谁知一靠过去,他下意识便退了一步,后者落了个空,不觉愕在那里。他亦觉得有点发窘,干咳了两声道:“军中日久,如今我都是自己动手的,就不用你了,且下去罢。”
  
  云霓定定看了他半晌,将头一勾,低声道:“是。”果然退了下去。就待退出之际,才听得她淡淡说:“往年军中,婢子也是随侍在侧的,只除了老爷子举事那年。”语音一转,摇头笑道:“婢子糊涂了,多年以前的事,还提它作甚?”举步走了出去。
  
  单君逸纹丝不动,只望着池中不语,伸手慢慢去解开披风的带子。良久,才从喉口,低低溢出一声叹息。
  
  重重的衣衫,一件件落在了石板上。劲服下的古铜色身躯,伟岸挺拔,一如当年,腰肌蓬勃,散发出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右脚踏入水中,微微带一点热,正是他从来习惯的温度。眼角习惯性向池边一扫,果然见得池边整整齐齐,叠着云纹金边素缎锦服,未染半点熏香。
  
  即便是楚楚,也未必能这么熟悉他。实际上是,楚楚从来不会管这些。然则,本来最让他觉得妥帖的事,因一段时间改了,甫再接触,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处处顺心如意,竟也会觉得不适,甚至想起在将军府中,要贿赂好红娘,才能有楚楚懒洋洋有一搭没一搭在边上舀水,还不时打个哈欠,最后一定是她先忍不住,随便抓了件衣服便往他身上搭去,也不管弄得他身上湿漉漉的,喝道:“还洗?!皮都要掉了。”
  
  池中安静得叫他窒息,越是想压抑,这思念便如四处飞长的蔓草,不知不觉已布满墙头,叫他想欺骗自己都难。自己□出的每一寸肌肤,都分明在饥渴地等待着她的抚触。不能再想了,否则-----------
  
  猛地地下突然起了一阵摇晃,惊得他慌忙披衣而起,喝道:“什么事?”才刚走到门边,云霓的声音已在外面响起:“少主毋庸担忧,这应是寒霜王朝那边传过来的地动之声,据说每年总有那么几次,离此地还远着呢。少主尽可在此歇息片刻,时间尚且充裕。”
  
  他心绪不宁,道:“不必了,这里我不太习惯。”门外沉寂了半晌。他才醒觉过来,苦笑道:“是了,还是石康明白,哪里能有安乐窝呢?倒叫你白白受苦了。我以前说的,就此作罢,你也绝不可擅自出手。”
  
  门外一片静默。正当他等得不耐,想要将她唤进,好好解释一番时,忽听外面传来幽幽的声音:“婢子说过,为少主所受的苦,都是甘心情愿。少主无论是怎么想的,婢子都是遵从的。”
  
  他本来以为自己熟悉了这顺从的语调,但听得多了,反倒有些头晕,不期然开口道:“是单家耽搁你了。返回长安后,若是有过得去的人,单家必然风风光光,送你出嫁,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
  
  那一贯柔婉的女音陡然变得讥诮无比,冷笑道:“心事?!”但随即醒觉,语调立即转回柔媚的低音,突然笑了几声,道:“奴婢知道少主,必然在想念夫人了。眼下另几位爷还没出来,云霓不妨先领少主去看看那尊极似夫人的雕像,做得真是逼真极了,那手,摸上去竟然是暖的,就像是有生命一般。”
  
  ------------------------------------------------------------------------------
  
  时值盛夏,圆领襕袍一律选用对襟纱罗,既不欲显露行藏,在外服色皆从素色,唯有玉带金鱼,暗示了主人身份。但云霓心细,所选的云花绫从正面看来,素白轻灵,在光下却隐隐透出茈草之色。里面照例是白绢中单的短袄长裤,乃至白袜乌皮六合靴,都样样齐备,分毫不差。单君逸穿戴停当,亦不觉暗暗赞赏其心细如发,只觉神清气爽,脚步亦轻快了不少。待步出塔池,才发现几位兄弟,早就倚在城门边,看得目不转睛。其中尤以楚天行为最,他简直是挂在那雕刻着九头鸟的青铜城门上,脖子伸得长长的,双目一瞬不瞬,面上温柔得差点要滴出水来。几次他都差点要凑到里面去了,守门的披挂金甲的女兵立即横眉怒目,他只好又缩回来,手在袖中屈了几屈,看了看远远与欧阳霏低低谈笑的萧宁远,未得要领,终于还是不甘地顿了手。
  
  欧阳霏眼尖,觑得单君逸负手行来,向内一看,星目中连连闪烁,云霓垂首在几步开外,紧随在后,不觉笑道:“宁远,你也忒拿乔了些。明明你心里也觉得这雕像简直与楚楚一般无二,偏偏就你要装得若无其事,还站得这般远。要是别人看了,还觉得你尤为不冷不热,难怪-------”摇头叹息。
  
  萧宁远淡淡扫了单君逸一眼,一声不吭。后者走过他身边,亦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萧宁远本来毫无表情的面上,奇迹般立即浮上一缕微笑,后者向他点了点头,才缓步而去。欧阳霏掩口窃笑不已,看着单君逸脚步越来越快,最后驻足在门外,深吸了几口气,才吐出声来,语气都带点不自然的急促,道:“果然。不但面容身段,都一般无二,就连这懒洋洋的神情,都刻画得纤毫毕现。怪不得楚楚心心念念来到这里,果然此地与她颇有渊源。”
  
  云霓低声道:“少主稍待,奴婢这便去通融。”款步上前,不知与那几个女兵说了些什么,便见她们挤眉弄眼,居然真给她让出了仅供一人通行的通道。单君逸还在踌躇,云霓却已转回,拉着他的手猛力一拽,便将他拉了过去。他正待不悦,她已飞一般缩回手去,以手肘将他猛力向前一顶。他一个踉跄,鼻子差点撞到什么,忙稳住身一看,立即转怒为喜,俊面上一阵波澜起伏,禁不住伸出手去,神情激动,缓缓去抚雕塑右手弹出的兰花状的纤细玉指。
  
  欧阳霏使劲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笑声过于放肆。正欲招呼对面的萧宁远细看,却见他敛了凤目,面上露出一副深思的神情。
  
  两人合作已久,这方面的默契早已养成。欧阳霏不觉心内一紧,意念流动,身体丝毫不动,面上依旧笑吟吟的,丹田中真气却早立即运转全身。已听楚天行急道:“女英雄们,焉能厚此薄彼,也该放我等进去一观。”
  
  这时刻,单君逸伸出的手,已紧紧握住了雕像的右手,星目含情,脉脉向她凝着。突听萧宁远厉声喝道:“小心有诈!”
  
  云霓浑身一颤。单君逸俊面顿变,方欲撤手,只觉眼前光线陡然变得炫目已极,刺得他睁不开眼来,不觉惊呼一声。就在这一刹那,只听轰隆一声,脚下突然一空,瞬时天旋地转,已然跟着那雕塑,不由自主坠落下去。
  
  整个城池开始颤抖起来,脚下地面四分五裂。但萧宁远与欧阳霏好在洞悉先机,互相借力,眨眼间已踏上台阶。楚天行因技艺惊人,明白虽晚,亦飞纵而出,点上了台阶,向下一看,只见单君逸所在,早变成一个巨大的黑洞。而杜少华、张涵真两人,正在倾斜的地面上挣扎,几次想脱身,都被机关逼退了回去。张涵真功夫全失,杜少华紧紧扶着他,他却拼命想甩脱他的手,两人俱是满头大汗,面色煞白,两只手还在那里不断拉扯,一个高叫:“你快走!”另一个一声不吭,逼急了才道:“一起走!”看起来滑稽已极。
  
  只听一个熟悉的女音不住狂笑,道:“真正是兄弟情深,可不比萧宁远,大难临头,只顾和相好的逃命去了。”
  
  张涵真闻声便是一呆,杜少华乘机将他一把拉到自己身后,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胡说八道,究竟有何居心?”只见白影翩然,竟是楚天行从石阶上跳了回来,昂首护在两人面前,冷冷道:“勾魂使,久违了。”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入住书斋

本版积分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