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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红尘梦未醒之三生石》有缘人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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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2 20:06:54
  不成归(下)

  杜长卿还未答话,单君逸在旁,早已冷笑道:“我大唐男儿,生死尚且置之度外,难道还畏惧血冥大法此等不入流的鬼蜮伎俩?!”
  却听楼下,嘶杀声响成一片,寒霜王朝的军队,在炮火的掩护下,毕竟突破了箭阵,已冲杀近前。大唐军士都纷纷拔出兵刃,与之展开近身肉搏。但两军对峙,却可以明显看到,寒霜王朝的兵士,在身形和体力上,都远胜于大唐兵士,只要不是伤及要害,根本毫无干系,甚至连痛觉似乎都缺缺,身中数刀,依然手执狼牙棒一路冲杀,大唐军人显然未能适应,不久便倒下了不少身形。再加上炮火猛烈,一时死伤惨重。
  杜长卿从来爱惜兵士,见此不觉色变。突听号角鸣响,响彻云霄。从箭阵后面,突然冲出了无数武林人士,服饰千奇百怪,甚至有僧有尼,或者百衲布衫,不伦不类,但个个英勇争先,手持各种兵器,冲杀过去。这些人,上阵杀敌或有欠缺,但捉对搏击,却极是擅长,对准对方要害部位,刀刀致命。寒霜王朝的兵士,被击得步步后退。大唐军士,都精神为之一振,把他们杀得越退越后。
  前方一吃紧,后面发炮便愈加密集。寒霜王朝因折损了南北方四门大炮,对西北方的大炮加强了兵力防护,唐营中顿爆开朵朵乌云,躲闪不及的,被流矢击中,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但听萧宁远一声长啸,身形如大雁般张开,点过足下密密麻麻的人头,敏捷地闪避开炮火,旋风般闪到西面的一尊炮火前。那些兵士都早有准备,箭矢齐飞,向他蜂拥过去。他圆睁凤目,手持一把锐利的长刀,银甲上都溅满了敌人的鲜血,一路砍杀过去,所向披靡,简直有如战神一般。寒霜王朝的兵士虽然众多,怎能阻止他的脚步。已被他登上一架炮身,几刀便将支架砍断下来。唐营中喝彩声如潮,响遏行云。
  杜长卿举目远眺,见得东面业冲杀出一支军队,青色甲胄熠熠生辉,领头的将领侧过面来,竟是杏眼桃腮的二八佳人,但手下可是不弱,一刀砍翻几个兵士,感觉他注视的目光,百忙中还向他挟了挟眼,向后一刀,正中后面一个偷袭的兵士心窝。
  他印象中,并未与此女打过交道,为何她倒似乎对他甚为熟捻?他怔了怔,但既然看出是友非敌,便未多加停留,看萧宁远已逼近另一尊炮身,想必是手到擒来,便展动令旗,指挥兵士结阵,准备破围而出,痛击敌军。
  谁知就在那时,耳畔忽然传来巽丹一声惊呼。在如血染红的天空中,突然飞起一个巨大的身形,竟是那血魔骑跨的夜枭,展开巨大的双翅,紫色眼睛看起来可怖已极,转眼间扑飞到萧宁远面前,双翅挟起巨大的风声,吹得两面的军士都站立不稳,向萧宁远扑闪过去。
  萧宁远喝声:“哪里来的禽兽?”长刀横卷,便是一招“力劈华山”,大力砍向那夜枭脖颈。只听砰地一声,击个正着。
  众人正待欢呼,只见火光四溅,那夜枭毫无损伤,扭了扭脖子,高声尖叫起来。而萧宁远手中长刀反倒一震,差点脱手而去。与此同时,那夜枭的右翅,重重扑中了萧宁远的前胸。后者一个趔趄,显然竟是挨了正着,并受得不轻。
  夜枭上的黑衣人突然抬起头来,黑色斗蓬把其面目遮挡得严严实实,但仍然可以感觉到他目光冰寒,仿佛看着上好的猎物般,紧紧盯着萧宁远。四方的地下,都响起了低低的咆哮声,仿佛有什么深藏在地底深处,正在蠢蠢欲动,伺机而起。
  但听萧宁远怒喝一声,长刀犹如惊虹,闪过半空,一刀正中那夜枭的右眼。只听夜枭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划过夜空,身体吃痛,上下颠簸,上面的黑衣人也一阵摇晃。
  萧宁远一击得中,丝毫不敢懈怠,手持长刀支持住身体,微微喘息,薄唇上扬,划起一道漂亮的弧线。笑容还未来得及绽放,突然冰凝住。
  只听四周嘶吼声越来越清晰,脚下的土地开始抖动,震得楼上也开始摇晃起来。巽丹喃喃道:“来不及了。”
  杜长卿只见从夜枭背上,突然暴涨过来一只手。这简直不能称之为手,只见五指尖利,都是长长的钢刃,迅捷非常,在血泣般的天空中犹如闪电划过,一把插入了萧宁远的前胸。后者百忙中还施展身法,想要闪避,但这钢爪来得太快,只来得及避开心脏部位,肩头及前胸却被抓个正着,只见那钢爪穿破甲胄,就好像切菜劈瓜一般,抓起一大块血肉,举到斗蓬前定了定,似乎还有点诧异。那夜枭啼叫了几声,似乎是抱怨。杜长卿呆了一下,顿时醒觉:分明是那夜枭以为定能取得萧宁远的心脏食之,此时不得,故而怨恼。
  只听萧宁远大喝一声,举起长刀,竟是拼尽残存之力,向那血魔砍杀而去。谁料刀到半空,他面上突然蒙上一层灰败之色,身形晃了几晃,向后便倒。
  他四周都是寒霜王朝的兵士,都高声呐喊,抡起巨大的狼牙棒,向他身上锤去,眼看就要将他砸成肉酱。
  猛听得一声怒喊:“宁远!”一个身形已飞掠过来,手中寒光点点,发射而出,将那些围攻他的兵士都击落开去。却是楚天行见他有难,顾不得东面的大炮,飞身扑到。却听自己营中,又响起了一阵惊呼声。他知道不好,抱着萧宁远跌落的身体,向上一看,只见五指如勾,当头而落,竟然还是冲着萧宁远的左胸。分明是血魔对其恨之入骨,必食其心而后快。
  他大喝一声,将全身功力凝聚在右掌,迎面而上。楚天行执掌修罗门,靠得是真刀真枪,此番修罗掌又是全力施为,只见劲风激荡,吹得那夜枭都不住向后退缩。
  谁知只听噗嗤一声,竟是那钢爪深深刺穿了他的右掌。楚天行身体便是剧烈一震。他倒也彪悍,连呻吟都未,咬紧牙关,一把拔回右手,左手扬起,手心中青芒闪动,便要发出。
  那血魔端坐在夜枭上,一动不动。楚天行手中青光突然一敛,迟迟不能发出,众人只见他秀美的面上,也突然升腾起一层灰蒙蒙的色彩,顷刻将他面部罩笼,随后身形亦是一阵摇晃,但他极是强悍,圆瞪双目,秋水般的眼睛里,都是满满的杀机,扶着萧宁远,纵然摇摇晃晃,依旧不肯倒下。四周兵士被他所摄,一时不敢近前。
  巽丹低声道:“凡被乾冥所伤,绝无生理。未今之计,也只有躲避在此,有我求情,或许-------”却见那青俊男子,冷冷扫过来一眼,摄人非常,叫他下半截吞在口中,难以出口。
  只听单君逸喝道:“都给我冲杀过去,誓必要救回他们。再若迟疑,大家都万无生理!”后面应声如潮,无数条身影都掠空而去。
  巽丹惊呼道:“何必白白送死!”手往旁边一拉,却拉了个空。抬眼一看,那青俊男子施展开身形,手执令旗,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他身后,紧紧跟着的,是方才所见的两名男子,一个面目秀雅,一个容貌清恬。冲入大军之中,一路横冲直撞。已与那两人汇集。
  只听那带着哭腔的声音道:“齐了!”手在半空中,突然改了方向,猛然间暴涨数丈,就像是一具可以自由伸缩的兵器,直取当头的杜长卿面前。杜长卿长刀在手,勇莫能匹,向那只魔爪一刀剁下。
  然则不可思议的情形发生了,只见刀刃切个正中,那钢爪竟只是震动了下,随即五指紧握,只听喀喀之声作响,那刀身竟在钢爪中被犹如面团一般搓揉,最后化为几片残铁。
  张涵真受命保护杜长卿,见他发楞,驭剑之术立即使出。只见一道青光,向那黑色斗蓬而去。旁边杜少华一箭快过一箭,射向那黑衣人。
  张涵真凝神于剑,神觉出离,乘血魔全神贯注于杜长卿身上,一击得中,刺入那帷幕中。谁知下面竟然是空落落的,斗蓬下面,竟似乎没有头颅!
  只听耳边杜少华咦了一声,声音中满是惊诧,想必是亦发觉了异样。他刚要出声示警,只觉头上一痛,惊鲵剑脱手而去,眼前渐渐模糊,似乎是钢爪从自己头上掠过,又拍开了杜少华,将他一把拍飞出去,然后向着杜长卿,缓缓伸去。
  却听单君逸怒喝道:“想杀他,且先问我手中枪!”挡在杜长卿面前,星目赤红,对准那钢爪刺去。
  五钩神飞枪素有神器之称,果然锋芒锐利,只听嗤地一声,那钢爪竟被它刺穿。唐营中总算又响起了喝彩之声,单君逸大为欢喜,更加卯足劲扎去,想将这只害人的魔爪废在当场。
  谁知手上一轻,那钢爪向后一退,已甩脱了枪尖。单君逸哪里肯舍,冷笑一声,如影随形,追杀过去。那钢爪本已握紧,突然又缓缓张开。
  单君逸冷笑道:“哪里逃?”星目突然圆睁,手中便是一滞。只见那钢爪中被枪尖刺穿的窟窿,竟然是在慢慢合拢。唐营中有看得真切的,都不觉大哗。
  那钢爪在他一呆间,拍中了他的左肩,肩骨破裂之声清晰可闻,痛得他浑身一颤。更为惊惧的是,一阵阵发麻的感觉,从那伤口弥漫开来,全身都开始绵软起来。
  单君逸这才醒觉为何以萧宁远和楚天行这般的高手,被血魔所伤后会这般孱弱,只觉疲惫的感觉越来越重,眼皮都渐渐沉重,银牙一咬,袖中暗藏的匕首登时弹出,刺在了自己脚踵上。身体觉得刺痛,神志果然一明。已看清那钢爪制住杜长卿后,似乎在耍弄掌中之物般,慢慢搭上了杜长卿的前胸。那哭腔低低地,仿佛迫不及待,又仿佛在努力压抑,道:“名满天下的飞将军,从哪里开始比较好呢?就这么挖出心脏,也忒简单了些,倒辜负了这般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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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2 20:07:07
  蝶破茧(上)

  突听夜枭叫声凄厉,陡然从半空拔高。那血魔一时不察,也随它窜高了数丈,钢爪亦离开了对杜长卿的钳制。他怒道:“畜牲,你作什么?”只觉座下夜枭满头乱窜,似乎痛不可遏,低头一看,只见其左眼之上,亦是黑血不断涌处,正中间,竟然镶嵌着一段蔻丹指甲,上面绘了朵含苞待放的牡丹,眼熟之至。它适才被萧宁远伤了右眼,此刻又被毁了左眼,已是双目尽盲。而身上,正插着一支青色箭羽,上面绘着一个椭圆形图腾,看起来极是熟悉。拿近一看,却原来是一只五色凤凰。
  杜长卿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红衣少年,挡在他面前,却深深低着头,不敢去看血魔。而从旁,正驰骋过来一队青色甲胄的军队,与杜长卿的兵马汇集在一起,杀得寒霜王朝的军队步步退却,领头女将凤盔青甲,手中银弓上,弓弦还在轻颤,弓身,赫然也是一只高昂起头的五彩凤凰。
  只见血魔不顾其下夜枭叫声凄惨,将青箭一把拔出,高高举起,哈哈大笑起来。他的说话声犹如哭腔,这笑声也极为难听,哭笑难分,传入耳里刺耳已极。好容易他止住了大笑,道:“今儿个倒真稀奇了。栖凤弓在,涅磐重生,西陵族竟然还未死绝吗?大月王朝被师尊灭了多少年了,我总以为余孽已清,不料今日重现,倒不知在何处躲躲藏藏了这么多年,怎么如今按捺不住了么?可惜轩辕一族,都在死宫里被活活烧成人干了,光光留下你西陵族,又能成什么气候?男人打不过我,难道换个女人就行了?”
  女将身后,几个长者陆续赶到,一人低声道:“少族长,此怪物说的也是实情,连飞将军都已呈败相,眼下我们再与之对抗,无异以卵投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速速离开此地,或许能保全一族性命。”
  女将嘻嘻笑道:“我与楚楚情同手足,她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她的夫郎便是我的-------呀呀呸,口误口误!飞将军莫怪。亲人有难,焉有弃之而去之理?”注目血魔,面色顿冷若冰霜,杏眼中恨意毕露,道:“我们之间的血海深仇,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迟早总有清算的一日。只要我西陵族犹在,大月王朝必能重立于西域之巅。你这等魔物,岂能容于天地间?”
  血魔笑道:“我只知道有送死的男人,现又加了送死的女人了。暗鬼,你莫难过,西陵族人的心脏,你有多少年没享用过了,看来今日又能饱啖一顿了。”声音一变,冷冷道:“巽丹,你做的好事!”从空抛下一物,飘飘扬扬落在地上,正是那段蔻丹长甲。
  巽丹头低得都快及地,声音也有些颤抖,道:“我有什么办法---------你若将她家人都杀光了,等楚楚回来,就真的不会再原谅我了。”斜看了身后一眼,急急道:“大哥,你怎么样?”
  杜长卿刚刚调息完毕,好容易把真气归入各脉,闻言不觉又乱窜了几窜,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瓮声瓮气道:“尚好!”却听那女子噗嗤一笑,道:“啊哟,楚楚什么时候又惹了一段桃花?这不是寒霜王朝的色魔巽丹吗,怎么如今改邪归正了么?我这妹妹从来能干至极,若说她能叫海水倒流,我也是顶顶相信的。我说巽丹,你可得好好表现,机会难得呀,若是能力挽狂澜,楚楚回来,那对你的感激之情就不必提了,就算没有什么名分,你在她心里也必然不同别个。喏,你不会怕了那个怪物罢?”
  巽丹闻言,本来低得不能再低的头猛然一抬,惊喜道:“当真么?”瞧了瞧那女子,又低声问:“你跟她很熟吗?”
  那女子大手一挥,豪声道:“熟透了,再下去就要烂了。她从来叫我欧阳姐姐,你也跟着叫罢。”
  巽丹见她对自己态度极为亲昵,哪里还去深究其意,欢喜非常,叫道:“欧阳姐姐!”身后杜长卿正在检视手中长刀,右手不禁一抖,刀身差点脱手。
  那女子朗声大笑,道:“真是我的好妹夫。可惜我们相见恨晚,你瞧眼下这情形,不要说你这几位哥哥,连姐姐我眼看就要人首异处,悲哉呀悲哉!”衣袖拭面,当真滚下了几颗泪珠来。
  杜长卿万料不到楚楚竟然有这等能屈能伸的姐姐,不觉瞠目结舌,已听巽丹急急道:“他们只是受了伤,待我求过师尊,必然能救活过来。至于姐姐么,就算拚了巽丹这条命,也是要保下的。”
  那女子哦了一声,立即止住了哀号,笑道:“妹夫果真有情有义,真是妹妹的福气。”向血魔看了看,又换上一副愁眉苦脸的神情,道:“可惜这妖物,重生之后,看起来倒更厉害了。看起来刀枪不入,人莫能敌,简直没有弱点一般。姐姐眼看还是不免一死,何必让妹夫难做,将来清明时分,你和楚楚,能带壶酒到我坟头来,也不枉姐姐疼爱你们一场。”
  巽丹听得大为感动,见她又要落泪,忙道:“姐姐千万不要怕,什么人都有弱点,再说乾冥的血冥大法毕竟还未大成呢。就算他是金刚之身,他座下--------”
  那女子嗯了一声,道:“不错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面上泪痕未干,蓦地张弓搭箭,一箭射去,便将血魔座下夜枭贯穿!
  只听那夜枭哀嚎数声,在空中一阵扑腾,猛然间一头坠落。众人高声喝彩,突然异相顿生,只见那黑衣人犹如被物托着一般,平平落在地面之上,身形陡长,十只钢爪在夜色中泛着血光,喀喀作响,看起来可怖至极。
  巽丹颤声道:“怎么如今你--------”血魔冷笑截口道:“你只道师尊宠着你,也不想想,要不是你尚且有几分用处,师尊哪里还容你这么活着?如今既然你神志不清,敢来误师尊的大事,倒不必再留着你这颗心了。”钢爪突然伸长,向他胸口伸去。
  突听哐啷一声响,却是一个漆金木盒从萧宁远怀中滚落,立时打开,飞出来一条背有金线的虫子,眩目已极。连血魔都被它吸引了过去,动作不觉一怔。萧宁远本来紧闭的双目,突然睁开,双手颤抖,向空中抓了几抓。但他力量已竭,哪里还能够到。
  楚天行颤声道:“楚楚无事就好,事到如今,何必顾惜这些?”他却不管不顾,纵然徒劳无益,仍尽力伸手向前,试图去碰触那飞虫。
  连杜长卿都不觉动容,沉声道:“宁远,我们还有大仗要打,且先由它去吧。”萧宁远点点头,望着那飞虫,一点晶莹从凤目中滚落,溶入地下,无影无踪。
  那血魔咦了一声,道:“什么稀罕之物?”钢爪转了方向,向那飞虫扑去。谁知它甚是灵活,从他指缝间飞出,展开闪闪发亮的翅膀,在原地几番盘旋之后,突然向左方飞去。
  单君逸身体强挪了一步,身下便红了一大片。却只觉眼前一花,七彩霞光陡现,掠过来一条纵然隔着千山万水,都从未淡漠过的身影,身着突厥士兵的衣物,身形展动,简直如同飞一般扑了过来。
  他几疑是幻觉,只听一声婉转的低呼:“君逸!长卿!”又回转头去,低低叫道:“萧萧!天行!”声音一悲,泣道:“涵真!”然后从地上抱起一人,大哭道:“少华!”
  这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不住盘恒,回肠荡气,他心中一紧,五脏六腑都抽搐起来,但觉又是甜又是酸又是苦又是痛,刚才骨裂都未作声,此刻却泪如雨下,哽噎道:“真正是前世的冤家!”不远处,哐镗一声,杜长卿手中长刀,重重落在地上。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2 20:07:18
  蝶破茧(二)

  巽丹自手脚始,全身犹如被微风吹过水面,渐渐起了一阵颤抖,愈来愈烈,几次张口,都呐呐不能成声,最后鼓足勇气,叫了声:“楚楚!”声音抖抖索索,简直难以辨清。
  楚楚头盔之上,正扑腾着那只金线母蛊,压根就没听见任何杂音,眼睛紧紧盯着怀中昏迷不醒的杜少华,手指抖瑟,慢慢去探他人中,发觉仍有呼吸,只是微弱了些,大松了口气,将他轻轻放落,再掉头去看涵真,也不过是晕过去而已。脚步飞转,旋风般在几人旁转了个来回,见得伤势不轻,不觉咬牙切齿,也只能挨个草草包扎了。这才抬起头来,向欧阳霏笑道:“你我之间,倒是不用言谢了,今日若果然同年同月同日死了,倒还不如当初拿个香案,结拜了算了。”
  欧阳霏啐道:“呸呸呸,你姐姐我还未享受完人间富贵,哪里就舍得这样去了?不过要谢的,倒不是姐姐我了,还有你那好-------”偷眼一看杜长卿面如玄铁,到底把这妹夫两字咽下去了,只在那里一个劲向巽丹方向挤眉弄眼。
  楚楚顺了她眼睛一望,不觉怒目圆睁,她从来护短,在幻境中瞧得单君逸被其挟持,早就忿忿不平,又刚在巽丹掌下逃生,怒火不觉中烧,手还在萧宁远身上一圈圈绕着布条,口中已喝道:“你这人奇奇怪怪,莫非生怕我没死绝,非得见尸才能心安么?还与你那妖怪师兄,将我夫郎们伤成这般,是要我满门皆灭么?”
  欧阳霏见她如此凶悍,哪里有半点顾念的样子,不觉吓了一跳,心想莫非又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但此人目前对己方如此重要,故而连杜长卿都忍到这份上,生怕她把他赶跑回对方阵营,连忙作声道:“妹妹莫要错怪了他---------”却被楚楚截口道:“骂的就是他,哼,不要以为施点小恩惠就可以弥补过了!”说到后来,由于太过激动,又急于撇清,声音拔得太高,只觉喉咙一痒,倒反而咳了几声。
  几人本来面色都有点不虞,见楚楚怒目相向,脸上都已放缓了几分。杜长卿咳了数声,振声道:“楚楚莫要无理,就算是以前有什么误会,到底巽公子方才还出手救了我等,就不必再提了。”此话听起来,表面上像是在为巽丹辩护,实际上轻轻松松,倒将方才一切也一笔头勾销掉了。
  巽丹根本不晓得他话里玄机,心里只觉得这大哥和姐姐认得真是不赖,见楚楚生气,哪里敢去接口,头又快抵到胸前,但阵前得以重逢,竟果真没有天人两隔,已觉得喜从天降,只是怕她生气,不敢明目张胆去看她,又急着去捕捉她的身影,不时偷偷去瞅她,眼角都瞅得差点抽筋,笑容明媚之致,当真是心花怒放,听她急咳,急急道:“你慢点儿骂,仔细别呛着。”
  楚楚原要再骂,见单君逸横过来一眼,料峭风寒,心头一跳,忙在萧宁远身上急急打了个结,哪里还敢再去搭他的话,几个跨步,凑到单君逸身前,仔细看了又看,确认伤口已经包扎完毕,才轻轻柔柔,将手伸过去环紧他的腰身。后者本来板了脸,此刻不觉一笑,眼中星光璀璨,口中却啐道:“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这般讨好?”虽则这么说,早放软了身体,斜倚在身后的温香暖玉中。
  欧阳霏噗嗤一笑,叹服道:“我瞧妹妹的本事中,就数这样最叫姐姐叹服。”想了想,眉头一跳,叫道:“你上次是不是藏拙了,没尽教会我?”
  只听血魔怪异的笑声突起,直笑得喘不过气来,道:“好戏好戏,今儿真正开眼。巽丹,枉费师尊这般对你大力栽培,将你列为九魔之一,结果却为了这个稀松平常,水性杨花之女,不但不顾廉耻,百般讨好,还竟然要叛出师门。我瞧你若不是眼睛瞎了,便是心蒙了猪油了,你若再不悔改,我可不顾同门之谊,要将你的猪心抓去回报师尊了。”
  巽丹本来一直对他心存畏惧,此刻听他辱及楚楚,连忙抬起头来,道:“乾冥,你休要胡说八道。楚楚自然是天下最好没有的女子,我怎么样都心甘情愿,你骂我就算了,可不要出言不逊,辱及于她。否则就算我比不得你,也必定要跟你斗个你死我活。”
  血魔冷笑道:“就凭你?”忽然头定在前方不动。众人亦听得马蹄声声,前方扬起大片灰尘,却是一支人马,高举西突厥狼腾,冲杀进来。领头那人身形尤为高大,面容英毅,在马上威风凛凛,左右挥击,顷刻间已将数人的头颅砍飞出去。寒霜王朝军队腹背守敌,虽然凶悍,但队伍已是大乱。城中突厥士兵都高呼道:“达鲁殿下,达鲁殿下到了!”
  他身后的突厥骑兵中,有几人雪衣玉环,长发飘飘,仪容出众,在人群极为醒目,但都面有忧色,围着中间一辆银鞍马车。马车旁的策马少年,头束银环,身上血痕未干,明明满面倦容,一双明目仍然不时向楚楚这边瞟过来。单君逸立即醒觉,回看过去,他立即转开面去,虽然形容颇有几分憔悴,但容颜俊秀,潇洒出尘。不仅如此,突厥骑兵中那领头将领,闷头搏杀之际,眼睛有意无意,总掠过此边。
  单君逸向后瞧了一眼,正好见到楚楚避开眼去,显见是心虚,面色顿变,只觉身上一阵痛过一阵,对她环在自己腰侧的小手使劲便是一拧,低低喝道:“你老老实实招来,这些人与你有什么干系?”
  楚楚哪里敢呼痛,扁着小嘴道:“这些都是外人,跟我们有什么搭界?不过,若没有他们,我恐怕无法顺利到达此间。这暂且不提,小心莫要使力,你瞧血又渗出来了。”撕了衣角下来,往他肩头裹去。
  单君逸闻得那熟悉的淡淡甜香萦绕在鼻际,忆起她在他眼前失踪,当时肝胆俱裂,当真即时差点发狂,只觉心头一阵酸楚,哪顾得强敌在侧,回手搂紧她,低低道:“楚楚,但等此间事了,什么不相干的人都不要了,就我们呆在一起,执手谐老,你说好不好?”
  楚楚只要他不要追问,便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你说什么都好!”看不远处站立的血魔,想起他方才的手段,依然惊惧不已,这才醒觉生死未卜,苦笑道:“当然了,却要逃得出去才行。”
  单君逸也不觉胆寒,但佳人在侧,连身上疲软的感觉都觉得淡了,虽然受伤之处,都痛不可遏,可对美好未来的强烈渴望支持着他,只觉没有比此刻更想要好好活着,附在她小巧的耳垂边低低道:“我们肯定会逃出去。你不要忘了,姑获城中巨宝,正在等着你呢。”
  没有比这个更能激励楚楚,她立即喜笑颜开,精神大振,看什么都觉得金晃晃的,甚是顺眼,搓了双手道:“不错,我们还有大事要办,哪能就这么死在这个妖物手里?我们眼下人多势重,娘娘又曾经说过,我是有神仙庇佑的,却怕他作甚?”
  忽听血魔冷冷道:“你们可叙完旧了?人既齐了,便一起都死在这夏都罢!”声音说到后来,越来越高亢。随着他的语音,地下便轰隆轰隆响成一片,衬托这红如泣血的天空,仿佛即将要天崩地裂。
  只听他用那怪异的语调喃喃不止,便听四周渐渐响起了呜咽的风声,吹得四周沙尘,都随风到处飞扬,地上的人影,都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眼前的景象都变成灰蒙蒙的一片,而在这片混沌中,兵刃厮杀声依然不绝。
  楚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只见风卷黄沙,呼啸过耳边,身上战栗的感觉越来越强,直觉有什么危险就隐藏在四周,但却无从知道会从何时、何地出来,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才能应付。她只能下意识地将单君逸往前一带,左手向杜长卿的方向一伸,使劲抓住了他的手。甫一接触,便感觉他手心里满满都是渗出来的冷汗,手指猛然一绷,下意识地要甩脱她,但立即反应过来,反手缓缓仔细摩挲她纤细的手掌,抚过每一条纹路,然后紧紧将它握紧在手心里。
  风沙在耳边呼啸而过,他清俊的面目也模糊不清,但她却感觉他侧过脸来,对她浮现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虽然他的手都在那里微微的颤抖,而冷汗一阵接着一阵,从两人紧握的双手间冒出来,黏糊糊的,但她的心底,却没有此刻更觉得温暖。
  人间情爱,在打小看惯了将军府的暗潮汹涌后,她都觉得实在繁琐不堪,向来避而远之,所以连带着娶夫郎这种事,从来也不那么热衷,他们每个人,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在他们之间周旋,也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使得她总是想逃。
  但此时此刻,虽然生死都茫茫,黑蒙蒙的景象,仿佛是在世界的深渊,她却感觉自己好像在将军府中,四周都是触手可及的温暖。他们有的还在昏迷不醒,有的深受重伤,位置也是三三两两,在眼下根本分辨不清各自的方位,但她却能强烈地感觉到他们在自己身边,静静地,默然地,稳如磐石,与她一起等待黑暗中的曙光,纵然前面是再大的危险,也决不会退却。
  她这一瞬间,只觉得泪盈于睫,第一次觉得心里被充实得满满的。纵然对他们,什么都还分不清楚,但原来,他们不知何时,也成为家的一分子,成为她心底不可忽视,也永不可磨灭的存在。
  好,面前这一切,就让我们共同度过。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2 20:07:33
  蝶破茧(下)

  一道诡异的紫黑色闪电,蓦地划过了半空。空中的夜枭都在那里尖嚎,连厮杀和兵刃敲击之声,都不由停顿了下。
  借着这道闪电,四周混沌的景象也在眼前忽然一明。只见血魔立在天地中央,那道惊人的闪电,看起来竟然像是从他头顶上爆开,在红色天空中,宛如虬枝般伸展开去,直到天际。他的身体也起了一阵轻微的颤动,黑色衣衫都在那里簌簌而动,伴随着喀喀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全身关节的扭动,倒像是什么机关在转动打开一般。
  只听血魔突然向天嚎叫了几声,黑色斗篷在风沙中不断劲吹,虽然风急沙猛,却没有掉落的迹象。他的身形,猛然间又开始暴涨,不久便长到有数人多高。
  这景象何等不可思议,楚楚还未回过神来,只听得欧阳霏惊叫道:“不好!”空中已陡然伸过来一只巨灵手掌,五指尖利,闪烁着同样诡谲的紫黑色,突然间已经伸到了她面前。
  只听欧阳霏高喝一声:“噫!”一道银芒闪烁,有什么重重敲击在了钢爪之上,然后又是一声,却是从旁银光一闪,只听哐啷一声,钢爪上的五指应声而落。
  楚楚抬头一看,只见欧阳霏手持银斧,这一下正是她从马上急砍而下,大概用尽全身之力,面色都有点疲倦。另一下却是杜长卿从旁投掷过来一柄长剑,他亦满头是汗,想必也是全力一击。那剑身与钢爪相击之后,滚落下来。只见得剑身犹如清泓,正是楚楚素日里用惯的惊虹,楚楚忙用脚一勾,将它提到手中,向前一看,那钢爪就停在她身前不远处,被两人合击之后,余劲未消,尤有点颤抖。
  她暗道时不我待,凝注全身真气在惊虹剑上,发出一声清啸,对准那光秃秃的钢爪,奋力便是一刺,正中其心,从其中一把穿过!
  欧阳霏连声叫好,只见楚楚毫不手软,右手一甩,那剑身便挟着余威,穿透那粗壮手臂,对准血魔前胸心脏所在,一剑中的!
  欧阳霏大叫声:“妹妹当真了得!”忽见眼前红影一闪,竟是刚才避到一边去的巽丹,突然闪身出来,满面焦灼之色,张开嘴巴,仿佛要说什么。
  她正觉得疑惑,忽听楚楚一声尖叫,便用手紧紧抱住自己头部,面上五官都偏离了原位,似乎痛楚到极点。
  她身边几位夫郎,面色都是惊变,杜长卿和单君逸一左一右,都探出手来向她抓去,而本来已经难以行动的楚天行和萧宁远,都似乎动了一下。
  猛听得哗啦一声,天空中又急速划过一道紫黑色闪电,欧阳霏只觉得眼前飞速掠过一物,分明是又一只巨灵手掌,以非任何人所能达到的速度,直直向楚楚扎去!
  她骇叫一声,提起银斧,向那怪手砍去。奈何它实在太快,她力量在刚才雷霆的一击中已竭,根本就是徒劳无益。眼看那手堪堪伸到楚楚面前,她心中惊怒交加,眼前便是一黑,模模糊糊看到那巨手向前一探,钢爪犹如鹰勾,极其娴熟地向前一伸,只见得血光四溅,五指尖尖,勾出一颗还在跳动的鲜活心脏来。
  欧阳霏与楚楚难得投缘,只觉得这一下简直如同勾在自己心上,痛楚难当,怒喝道:“妖物,我跟你拼了!”全身残存真气都被激荡起来,眼前又是一亮,却见得一个红影应声而倒,而楚楚甲胄完好,呆呆立在那里,眼光发直,状如痴呆。她先是一喜,又不觉一楞,揉了揉眼睛细看,倒下那人不是别个,分明就是巽丹!
  只听楚楚尖叫一声,扑上前去,一把将他接到怀中。只见得鲜血从他前胸的大洞里汩汩而出,显见得是不能活了。他琉璃般的黑色眼瞳,还猛力睁开,慢慢滑过她脸部的每一缕线条,嘴角微微一翘,似乎极为心满意足。然后,琉璃迸裂,那妖艳的面孔渐成灰败之色,就如凋谢的花瓣一般,颓然委地。
  楚楚全身都在簌簌发抖,目中珠泪滚滚而下,抱着他业已僵硬的身躯,宛如石化。连杜长卿都叹息一声,转过身去。单君逸手在空中定了定,终于缩了回去。
  突听血魔向天怒吼,数道紫黑色闪电在空中绽响开来,把那血色划成一块块的,在四方涌动,看上去如同一块块血肉一般。只听他厉叫道:“师尊,乾冥对你不住,你辛苦多年培养而成的巽主,就这么毁了!”
  楚楚尤在发楞,杜长卿与单君逸却已醒觉,一左一右,向她身前跨了一步。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接,都浮现出了一个心有灵犀的微笑。
  果然那巨灵手掌将那心脏抛开老远,犹如蜿蜒而下的毒蛇般,对准楚楚所在,猛然遽取!杜长卿与单君逸早有准备,明知无用,手中兵刃同时拔出,对准那钢爪猛跺而下。
  他们虽快,却哪里快得过那血魔的钢爪。杜长卿但觉耳边风声一闪而过,情知不好,只觉得身体被一股大力猛然向左退去,还未醒觉过来,已如同狗啃泥一般,跌入沙尘中。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在隐隐作痛,有什么不住渗出来,全身只觉得疲软无力,拿手一抹,满满都是鲜红的血色。另一声扑通声传入耳际,想必自然是单君逸。
  他哪里顾得形容狼狈,只觉得一颗心就要跳出胸腔,连滚带爬,从地上支撑起来,凄声叫道:“不要!”只见那利钩般的钢爪,将楚楚脖颈部紧紧扼住,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提上半空!
  他眼前便是一黑,身形一个踉跄,只听无数声音在那里惊叫哭喊,在耳边响成嗡嗡一片。单君逸离得最近,他的声音清晰入耳,听起来就像风的呜咽,不时中断一下,竟是像要背过气去。
  他用力咬紧自己下唇,强迫自己将身体挺直,纵然是再不愿面对即将的惨烈现实,却将脊梁用力挺高,抬起头来,向血魔所在凝视而去。只见楚楚在血魔钢爪之中,更显得身形娇小,一动不动,头也低垂在胸前,竟不知受了什么伤。
  他勉力想扑身而去,但整个身体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再挪动一步也难如登天。心底不觉凉透,第一次觉得自己窝囊无比,哪里配得上做慕容府的姑爷,看血魔冷笑数声,已将楚楚提到眼前,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女人与别人有什么不同,难道心脏不是红的?”
  就在此时,眼前银芒绽开,那似乎奄奄一息的女子,突然抬起头来,竟以左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将手中之物,猛力戳进了他黑色斗篷之内。但甫一插入,她呆了呆,动作便是一滞。
  四周本来欢声雷动,哪想到她会在这紧要关头停手,声音立顿。已见得血魔冷笑一声,挥起另一只巨掌,只听铿锵一声,那物从高空坠落在地,分明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匕首上以祖母绿镶嵌而成一个狼腾,碧绿莹润,四周似乎有人看得分明,咦了一声。
  但听血魔冷笑道:“你这女子倒也刁钻,但此等伎俩,对我又有何用?却不能便宜了你!”那巨掌顺势而下,噗嗤一声,穿透甲胄,深深插入了她左肩之中。只见得血流如注,从她左肩汩汩而出,将他们足下的土地,都染得通红。
  楚楚只觉左肩痛入心扉,全身都剧烈一阵颤抖,那钢爪还要在她伤口处绞动,每一动,便是一阵钻心般的疼痛。而一种疲软的感觉,从伤口处慢慢传开,四肢都变得无力,她终于明白为何几个夫郎受伤后为何如此疲软,却是那血魔的钢爪还有这等魔力,竟是要猎物任由宰割。
  她头都觉得昏沉沉的,痛到已经麻木,只听得自己的鲜血在不住滴落,全身都开始有一种飘忽的感觉。她从来倔强,心想看来今日当真要死在此地,只可惜手无寸铁,不然纵然一死,也要一搏。
  奇怪的事发生了,她此念一动,但觉得脑中本来混沌的一片突然清晰开来,似乎有个声音在耳边鼓励她:“你集中精力,凝神静气,想想看,你想要什么东西?剑吗?什么形状?要多长?”
  她迷迷糊糊,跟着这个声音,只觉自己的灵魂,仿佛暂时脱离了躯体,漂浮到一片广袤的天空中,那痛楚的感觉也不复再有,而自己的思绪突然加快,就像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一般,她有种感觉,好像她的思想比世间的一切都快,但又可以放到比什么都慢,比如现在------
  那个声音轻轻在耳边道:“好好想,你要什么样子的东西?要怎么做?”
  随着这个声音,她眼前,真的出现了一柄剑的形状,只是非常模糊。那个声音还在耳边鼓励道:“对,继续想-------”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她的思想,突然变成了一道光,倏地钻入眼前的物体中。那剑身开始清晰起来,锋刃可辨。
  那声音轻轻道:“好孩子,做得很好。再想想,你要它干嘛?”
  她不自觉地出声道:“我要用它,将这魔物绞成肉酱,使它灰飞烟灭!”
  这句话说得清晰已极,四周本来一片号啕之声,听她突然开口,都不觉呆在那里。只见楚楚忽然伸出右手,竟是向左肩伤口按去。
  无数声音都在那里惊叫她的名字,欧阳霏急得在那里跺脚,一个不察,差点从马上坠落。谁知她右手所及之处,血水渐渐流缓,最后竟凝成了一柄血剑,剑身通红,犹如用上好的鸽血红雕刻而成一般。她就握着这柄血剑,突然反手,用力刺入了血魔身体!
  这血魔曾经无数次被刀剑刺中,但从来出手之人反倒受伤。众人不觉大抽了口冷气,已听得血魔冷笑道:“人如何伤得了我?真正做梦!”
  却只听轰隆一声,四周都颤动起来,那女子声音宛如梦游般,接口道:“可惜我不是人!”
  一声爆响,地动山摇,夏都中人,毕生都没有忘记那日的情形,只见得血魔巨大的身躯,突然间四分五裂,黑色衣衫都已碎裂成一片片布条,但奇怪的是,布条之下,空空荡荡,不见身躯。黑色斗篷悠悠然飘落下来,掉在地上,扬起一片风沙。最后落下的是楚楚的身形,跌落在地上,表情茫然,似乎还没从大梦中回过魂来。她手中的血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听一个奇怪的声音,仿佛从地底深处穿透上来,沉沉道:“是你!哈哈,我就知道,我既然还在,你必然不舍得走。葆曼,我等着你!”声音渐低,渐渐远去,无影无踪,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杜长卿只觉得全身都似乎被春风拂过,好不惬意。伤口处传来阵阵清凉,痛楚消失,似乎身体竟然在快速痊愈。四肢一旦可以动弹,他立即展开身形,向楚楚飞奔过去,将她抱紧一看,只见她左肩果然完好无缺,就像从未受过伤害一般。她似乎惊惧交加,差点没钻进他怀里,全身哆嗦,低低问他:“长卿,到底怎么回事?”
  眼前飞奔过来几条身形,杜长卿看清楚跟在最后的,果然是杜少华,大概刚从昏迷中苏醒,一边走,还一边在那里不住揉脑袋,不觉微微含笑,柔声道:“楚楚,我以你为骄傲!”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2 20:07:55
 风欲静(上)

  如果当个无所不能的神仙当然拉风了,但是做个半吊子的半仙--------不对不对,更确切地说,是神棍,这滋味就够你受的。
  寒霜王朝的军队,在血魔死后,便开始向四方溃散。死的死,逃的逃,浩浩荡荡的20万大军,不知道最后归去的能有几人。而最奇特的是,莫过于巽丹的尸身,竟然在乱军中消失不见,后来纵然掘地三尺,也不见当初的妖娆风情。这可真正奇了,难道竟然有人喜欢专门偷盗尸体?
  但这件事,就如同很多事一般,杜长卿并没有跟楚楚提,也不许任何人再提起。而是在城郊,为其立了个空冢。冢前一座无字碑,掩盖多少风流。由于秉持这个想法的实在不在少数,楚楚后来对此一无所知,还常去那里为其拈香祝祷,不过话就说得不太好听:“我说巽丹,虽然你从前坏事做绝,对我还是不错的--------其实死了也好,不然你那个师尊那么厉害,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又得被逼着害人。还是重新投胎,祝你投个清白的好人家,重新积德-------你师尊到底是什么人?那个地底下的声音,真的是他吗?为什么他们都说没有听到过?他说的葆曼,又是谁?他是不是真的认识我?好可怕,他居然说要来找我,那我那个时候,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还能不能死里逃生?--------巽丹,我怕死了!这次,没有你挡在我前面了!”
  红娘站得老远,对碧落悄悄道:“小姐的鳄鱼泪流下来了。”
  不过失意是偶然的,得意倒是普遍的。经此夏都大战,慕容姑娘自在东突厥客串了回月神后,在西突厥也获得了同样的惊人待遇。当时,楚楚只见得密集的人群向她冲过来,面上都是狂热的表情,可怜她惊魂未定,本来就蹦出去的心差点跳不回来。好在杜长卿从来强势,也反应得最快,立即指挥手下,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将闲杂人等,都隔在一边,抢出一条道来,顾自抱了她,扬长而去。远远地,还听得人群的跪拜祷告之声,在两旁不绝于耳。
  而楚楚在红娘和碧落崇拜的眼神中,本来感觉还是蛮好的。嘿,如今姑奶奶是神仙了(当真不是妖精么?去去,不懂人云亦云,众口铄金么,大家都说是神仙,那就是神仙了),那当然要首先做点最合我心之事。什么是楚楚最喜欢的呢?莫过于金子。
  于是欧阳霏指挥众人搬来了一大堆石头,将整个院子堆得满满当当,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着点石成金的那一刻。
  楚楚姑娘以食指点着石头,眼睛里那个亮啊。
  “般若波罗密--------”没反应?那换一个。“阿弥陀佛------”还是没响动?怎么回事?我保证我满心想的都是金子,什么形状都成啊!
  还是需来一个长点的: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
  诵持一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
  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
  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气腾腾
  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
  玉皇光降律令敕-----------”
  忽然石头顶上一阵晃动,顷刻掉下几块来,楚楚没想到自己果然那么能干,哈哈大笑道:“好了好了,不用去姑------”
  欧阳霏亦是一阵激动,冲过来抱紧楚楚,大叫道:“军费有着落了,快快,多搬点石头来!”
  只听辟邪冷冷道:“不过是刚才起了阵风,等这些变成金子再说罢。”
  两人这才从狂喜中醒过神来,扑过去仔细一看,石头还是石头,就算掉在地下变成了八瓣,也看不见金子的影子。楚楚又不死心地来回拨弄了几遍,连泥土都拨过了,别说金子了,连金屑都没有。
  这西突厥的冷风,好吹不吹,偏偏在这当儿,当真是不给慕容姑娘面子。楚楚与欧阳霏大眼瞪小眼,对看了良久,楼内已爆发出了响亮的笑声。
  楚楚满面绯红,叫道:“哪个敢笑?”言未犹了,房门中开,石康第一个走出门来,她向后一看,马上换上了一脸笑意,谄媚道:“大家怎么都在?”
  自从她与血魔一战,死里逃生之后,自家几位夫郎,都对自己紧张过度,天天都跟在自己身边,连自己身上,都看了又看,唯恐哪里的暗伤潜伏下去,连往常的针锋相对都少了多去,倒叫她舒坦了好一阵子。不过今日,六夫应该是去了西突厥王宫才对。
  单君逸着了件云色锦缎,淡淡点头道:“我想在这里与兄弟们说说笑笑,看来有人不高兴了。”楚天行跟在他后面,不怕死地接了一句:“而且这石头变来变去,也挺好玩的。”
  红娘撇了撇嘴,心想五姑爷从来最笨,最不懂得察言观色,难怪总也得不到小姐宠爱。要不是自己从来大公无私,这侍寝还不定有份。当然了,他的礼物也还是不错的,比如上次那枝攒心广玉兰珠钗---------什么什么,这叫收受贿赂?!我呸,当总管不收贿赂,还做总管干嘛?不如回家卖红薯!
  欧阳霏噗嗤一声,已听楚楚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是说你们可以笑得更响些。”这下不光欧阳霏,连红娘和碧落,乃至廊下的一干人等,许是刚才憋久了,都哄堂大笑起来。
  楚楚在一片嘲笑声中,终于将自己摆回了原位,外加几分忐忑:神棍的话,下次有人来求,万一不灵的话,会不会将迁怒于己,将自己一把火烧了?自己应该不是一只鸟吧,还能火里逃生?
  所以这假神仙倒是越发的做不得了,倒是要跟杜长卿说说,早日离了西突厥才是。不过,眼下他正忙于跟西突厥讨价还价,知道她无恙后,除了每日必到她眼前转一圈,几乎没有回来过,恐怕不达目的,是怎么都不肯走的。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却也正是她开溜的好时机,可惜君逸那边,为什么迟迟还没有动静?
  她正在那里发愁不已,却听脚步声响,一个兵士大步走入,附耳在单君逸边,小声说了几句。后者闻言,星目中陡然一寒,冷气森森,蓦地向她扫来,又转向那兵士,点了点头。后者应声去了。站在后面的萧宁远,嘴角勾起一个似有似无的笑意。
  自己倒是什么时候又得罪了这个煞神了?楚楚正在纳闷,已听得脚步声声,数十个身形高大的西突厥兵士扛了数顶华贵的金锻圆桥,齐步走了进来。后面还跟了数个身材窈窕的西域女子,行动之间,缨珞脆响,香气扑鼻。领头的倒是熟人罗碌,穿了件难得的平金锻,偏偏还围着圈毛裘,简直不伦不类,大步走上前来,先行了个礼,才抬起头来笑吟吟道:“神仙妹妹,西突厥叶护想请您和几位贵客到王宫一行,以便当面向您致谢。”
  看来自己虽然明白自己的斤两,但没碍着人家把她当成菩萨捧起来。楚楚愁眉苦脸,正待要推托,突然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信息,立即一把抓住罗碌的手,连声问:“当真是要向我致谢?没搞错罢?西突厥王室到底有没有钱?如果很穷,我看就算了罢。”
  红娘最明白她的脾气,连忙捅了她胳膊肘一下,才叫她略微收敛了一下。却听罗碌在那里恭恭敬敬道:“神仙妹妹果然是善心人,不过叶护对您充满了崇敬之意,总想对您做一些表示-----------”
  楚楚在那里眉开眼笑,揉着双手道:“叶护太客气了-------真是善解人意,难怪可以当叶护。哎哎,红娘不要再推了,这里还很痛呢---------表示很好,罗碌,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叶护准备怎么样表示?金子?银子?罗碌,跟你说实话,其实我觉得那柄达鲁给的匕首上的祖母绿很不错,那个漂亮啊---------他能不能多给我几块?镶嵌在什么上都可以啊。”
  几个随行的宫女,为首的那个脚步突然一个趔趄,但立即醒觉过来,跟了上去。罗碌脸色变了又变,想要说什么,到底还是吞了回去,重重叹了口气,看了跟在后面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眼,道:“神仙妹妹,您还是先上去罢。”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2 20:08:15
  风欲静(中)

  今儿个天气真不错,熟人也不是一般的多。
  照红娘的意思,既然要去王宫,自然是要将小姐打扮得金光闪闪,务必精心打造成救世主的形象,让人一看就要肃然起敬,好叫西突厥可汗待会儿掏钱也掏得爽快些,自己这个总管也可以在更大的责任田里捞到更多的油水。要问红娘的理论根据,那很简单,菩萨不都要重塑金身吗?
  楚楚听了她的话后,表示非常赞同。罗碌一行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谁还去跟神仙较劲?可是等她跟着红娘在梳妆台前坐定之后,还没等红娘调出想要的那种先声夺人的胭脂色,楚天行第一个用飘一般的身法掠了进来,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秀美的面上冰封霜冻,一下子把桌上的各色胭脂先扫了下去。
  红娘一声尖叫,楚楚已拂袖而起,却见得红娘眉开眼笑往袖里塞了一物进去,耳朵向楚天行侧过,口中连连应道:“要素净,素净,明白了!”从地上摸起一盒胭脂,放到台上。打开来,只见得红不是红,白不是白。她竟然拈了一大团这种惨兮兮的颜色,就要向她脸上抹去。这哪里是化妆,简直是毁容!
  这红娘,现实得也太过分了!当着楚天行的面,楚楚觉得颜面全无,正准备捍卫一下她仅剩无几的小姐尊严,只听门帘一掀,单君逸慢悠悠走了进来。她以为救星到来,一把推开红娘,叫道:“君逸,你看红娘竟然--------”
  单君逸漫不经心看了一眼,竟然连连点头道:“红娘果然聪明伶俐,回头去我那里领赏!”皱起眉头,把楚楚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伸手抚向她云鬓,从她头上拔下了最大的那支金步摇!
  所以夫郎太多是非常麻烦的事,最后的结果就是她置身在西突厥王宫这般繁华之地,眼看着绡纱曼卷,流苏拂地,满地开过去的是雕刻得美仑美央的番莲花,谁不是金玉满头,耀眼生辉,偏偏自己头上不但连花都没一朵,红娘居然还能编出这么个七歪八扭的发髻,简直像一只掉了毛的乌鸦顶在自己头上,真正是太难为她了。若当真要抹上她递过来的胭脂,自己就要变成老妖婆了。这些个男人,就不怕丢脸么?
  楚楚满肚子压着火,还知道要维护天朝的威仪,挂着淡淡的笑意,一步步走上了西突厥的檀香阶。可是有些人偏偏不识相,右边早闪出来一人,琥珀色眼珠满是笑意,迎上来叫道:“姐姐!”想是激动非常,抢步上来,欲去握她的手。
  红娘见得跟在后头的几位姑爷面色都微微有点不自然,立即醒悟过来,发觉正是自己表现的大好时机,将胳膊一拐,便准备将小姐的手去撞开。谁知她今儿多事了,小姐将袖子一拂,对着这东突厥地位尊崇的烈王爷冷冷道:“不敢不敢,楚楚侥幸死里逃生,差点辜负了烈王爷一片心意,当真对不住。”
  阿史烈满面笑容就僵在那里,一口气就憋在胸口没下去,差点红了眼睛,扭过头去,半晌才回道:“姐姐,确实叫你身陷险境,是阿烈的不对--------”却只听自己回音在廊下低低不去,抬头一看,一队人早从身边穿梭而过,最后的那秀美少年,给了他一个极其轻蔑的白眼。
  不过不长眼的人也还是有的,而且不只是一个,眼看就要走到銮驾前,一旁又闪出一人,乌黑的发辫用东珠颗颗串起,面目英武,殷勤迎上来道:“慕容姑娘,还记得我不?”
  红娘心想这还有完没完,正准备去催小姐,却见楚楚微微一笑,纵然是不着脂粉,依旧柳媚花娇,眼看着萧宁远薄唇淡淡便是一抿,不由她吓了一大跳,心想小姐今儿出了豹子胆了,当着自己这群河东狮的面,也敢公然对别的男人抛媚眼?只听楚楚浅浅道:“记得,哪里忘记得了贺鲁将军。”
  贺鲁大为惊喜,双目含情脉脉,露出了难得的温厚表情,缓缓道:“在下回西突厥之后,从未有一日忘却过姑娘----------”
  单君逸重重咳嗽了声,瞪了红娘一眼,忽见楚楚蓦地板下面孔来,截口冷冷道:“像贺鲁将军那样欺男霸女之人,慕容楚楚见识得不多,哪里敢忘!”将头一抬,反抄双手,冷哼了一声去了。
  红娘不料今晚小姐表现这等乖觉,已见得几位姑爷都乌云散尽。单君逸最是能干,似乎对此一无所知,笑容满面,走到贺鲁跟前,也不知他怎么说了几句,顷刻两人已经把臂言欢,无比亲热地走到前头去了。
  红娘不料今晚的差使如此轻松写意,已见得杜长卿迎将出来,看清楚楚楚的打扮,不觉愕了一愕,少顷却微微一笑,俯身过去,轻声道:“很漂亮!”噗地一声后,却是碧落叫道:“红娘,我又不是小姐,你往我身上吐口水作什么?!我才不要那么丑!”
  如此这般一路纷纷扰扰之后,慕容姑娘怀着半肚子的不甘,众星拱月般走到了西突厥叶护面前。
  这差点被忘机子卖掉的西突厥叶护,年轻时也必然是个英姿勃勃的人物,有着与达鲁相似的阳刚十足的面庞,两鬓灰白,不时发出压抑的咳嗽声,面容腊黄,虽然笑容满面,却难掩疲倦之色。不过,他之所以会如看起来这般未老先衰,楚楚觉得原因很简单:谁叫他娶那么多滴漂亮老婆!
  西突厥的美女从来闻名,但百闻不如一见,此番宫殿之上,举目望去,竟然是黑压压的一片珠光辉映,宝缎生辉,衬着一张张光鲜明丽的面孔。她们一个个身材高挑婀娜,皮肤白皙,再加上五官深刻,风情婉转,看得红娘几乎呆住。而且她们大方无比,毫不掩饰的欣赏眼神,从各色面纱上扫过来,凝注在这些刚进来的各有千秋的俊美少年身上。
  话说自己家的东西,总没有叫人家觊觎的道理。楚楚刚觉得怎么送上来的西域葡萄委实过于酸了几分,却听那叶护含笑开口道:“杜太傅也太简省了些,连慕容姑娘都打扮得这般朴素。”转头已吩咐道:“快将宫内的金珠步摇取上几箱,送往慕容姑娘,以助妆容。”
  杜长卿笑道:“叶护太客气了,这却不必。”腰上突觉一痛,低头一看,一只再熟悉不过的小手刚刚松了开去。耳边已听得叶护笑道:“也没有什么,只能聊表心意。另外,我还准备了黄金、白银各数十箱,红蓝宝石若干,一同献于慕容姑娘。姑娘还有什么喜欢的,只管言来,就算穷尽西突厥之力,必为姑娘办到。此次若无慕容姑娘与几位将军,夏都只怕要付之一炬。再加上慕容姑娘还曾在途中,救过王儿的性命,对我西突厥,简直恩同再造。王儿,快去敬慕容姑娘一杯!”
  左手英豪男子应声站起,手持金杯向楚楚敬去,神情甚是恭谨,一双褐色眼睛却掩着淡淡轻霭,往楚楚面上徐徐望过,嘴角刚露出一点笑意,又被一阵黯然压了下去,举杯笑道:“小王先干为净!”简直不是在喝酒,而是往嘴里倒入酒去。
  红娘大觉蹊跷,已见自家小姐眉开眼笑,道:“叶护太客气了,不过楚楚还真有一物,想跟叶护讨要讨要,却不知是否冒昧了些。就是这样的宝石,不知西突厥王宫里还有多少?实在是太漂亮了,我想多要几颗。”便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来,举高起来,指了指其上缀成狼腾的硕大祖母绿。
  满座哗然,红娘离得近,只见这达鲁王子两只耳朵都通红般烧起来,猛然低下头去。那叶护本在微笑,待看清楚那柄匕首后,这个笑容便僵硬在面上,作声不得。
  端坐在他身旁的那金黄色缎衣美女,年岁略长,气度不凡,想必是大妃,掩口一笑,便附耳过去,在那叶护耳边絮絮说了什么。那叶护连连点头,然后抬起头来,道:“慕容姑娘所要之物,倒也没什么稀罕,只是此乃西突厥王室御用之物-------”
  这个意思,竟然是不但不给,反倒要收回?!楚楚吓了一大跳,身体抢前一步,早将那匕首收了回去,一副匕在人在的架势,好在那西突厥叶护是何等人物,微笑道:“不过既然是慕容姑娘讨要,又有什么不可?只是达鲁乃是本朝太子,不便跟慕容姑娘归去。”
  不过是一块宝石,怎么又跟人搭上关系了?楚楚正觉得纳闷,已听得脚步声声,走上来数位衣着华丽的突厥少年,容貌都与达鲁有些相似,有长有幼,最小的那个看起来不满十余岁,一个个手捧着形状各异,但无一例外用祖母绿镶嵌出美丽图案的匕首,款步走到楚楚面前,神色都半是窘迫半是好奇,向她望来。
  这情境好生诡异,饶是楚楚这样的聪明人儿,一时也反应不过来,只见西突厥叶护含笑颔首,指着阶前一字排开的少年,对楚楚道:“我西突厥王子,尽在于此。慕容姑娘中意哪位,便将他手中匕首取去,想必虽然不及,也与姑娘手中那柄所差无几。此乃太子妃的聘礼,确实天下仅此一柄。”
  哐啷一声,楚楚手中匕首掉落在地。杜长卿长身而起,冷冷道:“叶护,西突厥若无意奉陛下为天可汗,年年来朝,那这些雕虫小技,也就不必了!” 面色铁青,一把将楚楚拉过,一行人有意无意,踩过地上匕首,扬长而去!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2 20:08:51
  风欲静(下)

  楚楚被杜长卿大力拽出门去,只觉得腕上犹如加了道铁箍,痛不可遏,但她哪里刚捋狮须,更何况是一只就要发狂的河东狮。虽则席上那绯衣金饰官员在一个劲向她打眼色,她也决定视而不见。
  还没出得宫门,已有一个熟悉的人影抢步过来,却是一身紫金缎的欧阳霏,一把捉住楚楚右肘,却向着杜长卿笑道:“妹夫何必生气,这叶护老头虽然不是个有眼力介的,但终归出手还大方。”
  这话简直是说到楚楚心上,连连称是,想到那一大堆好东西,立即娥眉微挑,美目先低后高,酝酿出一个最甜的笑容向杜长卿转去。便见两人视线在空中胶着,杜长卿冷面之上,缓缓露出一个笑意。
  欧阳霏大乐,忙去拉楚楚,谁知她快,杜长卿更快,将楚楚带着,滴溜溜转了个圈,早让到一边,冷笑道:“欧阳姑娘这声妹夫,还是叫给喜欢听的人才好!”更加快了步伐,向门外走去。留下欧阳霏哭笑不得,摸着鼻子道:“正的可比副的难哄多了。”眼看连萧宁远都要走过,连忙拖住道:“新人娶过门,可不能媒人便抛出墙。难道他不想查清楚谁在播仙镇接走了勾魂使?”后者微微一笑,跟了过去。
  杜长卿这下急怒攻心,未免走得匆忙,却与迎头而来一人撞了个正着。对方哎呦一声传来,被他扼着的那只小手便猛然一抖索,差点暴跳出去。
  他心中顿冷,抬头一看,只见撞到他的是一个形容俊秀的少年,发束银环,雪缎飘飘,向他们看了一眼,迅速低下头去,后面已有个声音传来,淡淡道:“师弟无须慌张,这是大唐杜太傅,人虽是严正,却最讲道理。你有恩于他们夫妻,别说是他们先撞上来,就算反之,想必杜太傅也不会怪罪。”
  杜长卿不觉一楞,向前一看,只见对方身后,几个服饰与他相似的少年拥着一顶轻舆,舆上人面色苍白,半仰半坐,似乎身有重疾,但举止一派洒脱,这等仙姿风骨,简直是生平仅见。
  杜长卿冷冷看着那还在不住哆嗦的小手,面上反倒浮现出一个笑容来,转向楚楚道:“这位恩公却是何人?恕长卿眼拙,竟然不识。”
  楚楚心里抖索,声音不觉发颤,道:“这--------这位是西------西突厥获鳞一族的忘忧长---长老,他在-----在巽丹手里救--------救出我的。”在心里念声阿弥陀佛,心道,人都死了,自无对证。又急急点向后面,道:“那位是忘机长老,若非他破了幻阵,只怕再迟片刻,我们就要天人两隔。而他因为强运真气,如今真气逆流,行走不遂----------”
  杜长卿闻得此言,不觉动容,本来还存了几分轻视之意,此时却恭恭敬敬,向舆上那人施了个大礼。几人都跟着躬下身去,没注意到楚楚在那里喃喃自语:“不过这个人肯这么做,我真是想不通。”
  清源在侧听得清清楚楚,不由瞪了她一眼,道:“若非你强闯幻境,结果被幻像困住,眼看就要发狂,又何用--------”忘机子冷冷道:“多口!”转过来,却又是淡淡一笑,道:“几位不必多礼,广种善因,才得善果。杜太傅若当真存有几分感念,还请留下共商退敌大计。这寒霜王朝,虽然所犯大军覆灭,但20万兵马,对其似乎只是九牛一毛,只怕不就便会东山再起。九魔虽去其二,但尚存其七,上面还有一个魔君还未现身,虽是只闻其名,但想必都有惊人之技,慕容姑娘不见得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单君逸见楚楚对此人似乎颇为忌惮,又闻此言,便是一阵哆嗦,不觉暗恼,面上却笑容温煦,开口道:“忘机长老一直以来如此挂念拙内,真叫兄弟们感激不尽。不过,在下听闻人应救急,却不能一味救济,不然反而越俎代庖,削弱了对方自力之心。西突厥既已事了,我等自然也要告辞归去。楚楚身体尚未恢复,也要去好好将养才是。”
  说话间,后面早气喘吁吁,紧追出来一位老者,二话不说,双膝着地,道:“适才可贺敦误会了慕容姑娘,闹出这等笑话,已为叶护好好训斥了一番。老奴在此,代她向慕容姑娘陪罪,若慕容姑娘不肯回转,只怕叶护动怒,娘娘便要跪死在御驾前。”说罢,便大力向地上叩去。
  楚楚见他白发苍苍,哪里敢受,忙将他托起。却听单君逸冷笑道:“无非是个苦肉计,你也看不穿?难道他们哭哭啼啼,你便打算留下来做他们的护国圣女?”
  楚楚一个激灵,本来托着那老者的手顿时松了开去,差点害他直坠下去,忙拉了他一把,才跳起来叫道:“这是哪儿的事?我说他们为甚么对我这般好,却原来是打着这般算盘。没见我差点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才捡回这条小命来。罢罢,金子我不要了,少华,我们赶紧走,虽说是大义为先,但西突厥又并非是大唐国土,豁一回命也应该够了。”
  只听得身后脚步纷乱,却是那负责此次谈判的官员踉踉跄跄跟了出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了礼后,忙不迭对杜长卿附耳道:“太傅一番辛苦,陛下尽知,可是要下官立了军令状来的,务必要使得两国边境从此再勿纷争,眼下已经快要水到渠成,却不能功亏一篑。还请杜太傅劝慕容大人暂且按捺一二,只要和约达成,再走不迟。”
  杜长卿点点头,刚对单君逸使了个眼色,突听一个声音沉稳道:“谁说不是?杜太傅,我代父汗应允于你,我西突厥尊大唐陛下为天可汗,从此归附,决无贰心!”
  场中鸦雀无声,半晌才见得那官员一下子蹿起来,语无伦次道:“天佑吾皇,万寿无疆-------达鲁王子如此英明睿智,我定在陛下面前好好美言。这是大喜啊,开国以来的大喜!事不宜迟,条款需要逐条写清,太傅,请随下官走罢!”已经走出了半里,又神神秘秘折回来,在达鲁耳畔道:“对了,王子不是喜欢我大唐女子么,我定请陛下为你挑选名门淑女,容貌也一定与慕容大人相似--------”这才一步三摇,志得意满地去了。
  轻舆上一阵摇晃,只听数人急喊:“掌门师伯。”手忙脚乱,去扶那差点倾覆的桥子。楚楚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已对上一双喷火的眼睛,早泯灭了原来那仙风道骨,恨恨道:“我就知道不能救你,真恨不能------”手向她猛力一伸,只吓得她一声尖叫,却见他还没伸到轻舆边沿,突然面色顿变,仰头便倒!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西突厥毕竟在大唐和东突厥之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前者,并且作出了前所未有的让步。而在西突厥享有崇高声誉的护国长老听闻此讯,急怒攻心,晕了过去,据说昏迷数日而不醒,但此次,大部分人并未像以往那般站出来维护于他,而是不约而同选择了缄默。
  
  虽然原则已经确定,但谈判过程毕竟琐碎不堪,每个细节都需要好好推敲。而实际上,连一直有这个宏愿的杜长卿,都没有想到这一天真会这么早到来,更不要说其他官员。所以一连几天,在西突厥的所有大唐官员都处于高度紧张而忙碌的状态,只除了一人,那就是至今仍只挂着六品医官头衔的慕容楚楚。由于西突厥叶护送给她的金银大部分都被杜长卿拿去充了军资,小部分打点了武林人士和均天师,使得她一蹶不振,不要说干活了,门都懒得出。好在她这几日一直得到各种邀约,每日被宝舆接往西突厥王宫,在西突厥汗王的各位大妃那里都混了个脸熟,拿礼物都拿得手软,总算得回了点补偿。
  
  那边厢每个条款都在仔细推敲中,两朝官员的三寸不烂之舌,都得到了绝佳的展示机会,而这边,一面金色腰牌亦呈现到了王案前。
  
  叶护取在手中,细细看毕,抚摩这那狼头道:‘此确是我朝之物,虽同为狼腾,东突厥供奉的乃是苍狼,而西突厥自认为狼子,供奉的乃是狼母,其狼形健美婀娜,观其双目,莹绿碧翠,确是王室才有的祖母绿。”
  
  杜长卿与萧宁远交换了个会意的眼神,轻举茶盏送往口中,徐徐道:“这么说,叶护并不否认兴兵攻打播仙镇,接应本朝钦犯天衣老人及天绝宫余孽这码子事了。还望叶护将此等人犯交回下官手中,以宽陛下之心。”
  
  叶护微笑道:“杜太傅言重了,此事少顷便有分晓。”面色突转凌厉,向后一扫。站在他身后的几人中,立时有人应声而起,如轻烟般飞出。不久,便取了一铁匣回转,送到叶护面前。
  
  四周空气仿佛凝固起来,看叶护轻轻敲击着铁匣,微微叹气,对其下僵立在那里的达鲁道:“王儿,你去将你母妃请出罢。此事无论如何,都得给杜太傅一个交待。”后者嘴唇蠕动,想开口说些什么,被他一瞪,一句也不敢多说,缓缓弯腰施了一礼,面色沉重,几乎是拖着双脚,走了出去。堂下垂首而立的大臣,大气都不敢出。
  
  这叶护平日里看起来孱弱,似乎是个极好说话的主。但此刻看起来,却更像是一只养精蓄锐以搏一击的猎豹,浑身都散发出逼人威仪。座中群臣,连头都不敢抬。不久便听得脚步声声,只在接见楚楚时现身过的那年长女子,身着紫缎,神情自然,缓缓步来,仿佛没看见叶护手上的铁匣,不紧不慢,向前见礼。
  
  叶护微笑示意她落座,手不知在铁匣上怎么拨弄了几下,只听铮地一声,铁匣中开。只见其内满铺着金丝红绒,其绒面上,正端端正正躺着一枚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狼牌。在场中的西突厥人都面色大变,后面跟随而来的达鲁额头上都是密密的汗珠,却哪里敢去擦拭。唯有那大妃毫不变色,低下头去,轻举起眼前茶盏,仿佛注意力都被在清水中翻滚的几朵玫瑰吸引了去,再无暇其它。
  
  叶护将匣内狼牌取出,轻轻放在刚才杜长卿送上的那枚右侧。只见两面牌上,狼眼都流转着碧色,宝光生辉,看起来简直分毫无差。那叶护端详了良久,微笑道:“杜太傅,此事真是蹊跷,你看它们简直如同孪生兄弟一般,一眼看去,真假难辨。这可是西突厥的调兵符,本汗实在疑惑,为何它如今有了两枚,而且竟然连上面的绿宝,都是一模一样?这却奇了,不知何人能给本汗一个交待?穆妃,你进宫几十载,与本汗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又为本汗生儿育女,辛苦经年,故这调兵符除了本汗之外,也只有你知道它的机关。或者,你可以告诉我,哪一个是李代桃僵,鱼目混珠?”
  
  那大妃好整以暇,将手中茶盏往口中缓缓送去。站在一旁的达鲁,突然间想起了什么,面色突然一边。只见银光一闪,那茶盏还没来得及送到檀口,便被一物击中,砰地一声掉到地上,四分五裂!盏中香茶流了一地,满室余香。
  
  与之同时,达鲁啪地一声跪伏在地,将手中金箭高举,扬声道:“父汗,为人之子,不忍见高堂获罪。无论母后犯了什么错,达鲁都愿一力承担,望父汗成全!”
  
  那叶护点点头道:“王儿,你一直是个好孩子--------”却听那大妃噗嗤一笑,道:“这孩子,我不过喝个茶,有什么值得紧张?倒可惜了这上好的玫瑰花茶。”转头对宫女道:“再取一盏来罢!”
  
  只见她轻轻以手按向鬓边,扶正了被劲风吹歪了的金步摇,笑道:“大汗,世事不错都有真假,但总有个例外,比如达鲁是你的孩子,难道贺鲁便不是了?”
  
  堂下吸气声响成一片,那叶护面色已经难看到极点,冷冷道:“那大妃的意思是-------”后者点了点头,道:“不错,西突厥调兵符,自来就有两枚,一枚就是这铁匣中这枚,一向由大汗亲卫保管,却不是臣妾做了什么手脚。另一枚,从来便由护国长老掌管,以备不时之需。它虽然遗失,但光有兵符,仍然不能调动兵马,故也不足为虑。若非国有危难,忘机长老也无需将此取出。这天衣老人,机关之术堪称得鬼斧神工,他自述能在夏都布下迷阵,无人能解,大汗,这样的能人异士,难道你不动心?”
  
  叶护眼神闪烁,一时无言以答,只见她徐徐转向杜长卿,微笑道:“如若大唐早就答应出兵,自然也不会有这等事发生,但据臣妾所知,连天可汗陛下,对此事也一直犹豫未决。西突厥之人,所做一切,自然都是为了西突厥,换作是杜太傅的话,恐怕也会做同样的抉择,是也不是?就好比如今,西突厥向大唐俯首称臣,也是这等情势下不得已的选择,杜太傅以为然否?不过臣妾想来,天衣老人都已做古,我朝亦已归附,前事种种,自然是一笔勾销。而据臣妾推断,杜太傅此来,也并不是想来追究这些许小事,恐怕主要还是为了那位自号为勾魂使的神秘女子。”
  
  堂下寂静无声,半晌,只听杜长卿哈哈大笑,道:“大妃快人快语,有胆有谋,长卿佩服之致。确实只要大妃肯将此人交出,此事便可揭过不提。”
  
  大妃笑道:“杜太傅何须明知故问,却叫臣妾为难。”
  
  杜长卿不觉一怔,萧宁远在座上,身体也是微微一欠,只听那女子笑道:“连这调兵的狼牌,都留在播仙镇内,杜太傅请想,如此要紧的物件,若非万不得以,怎会遗失?勾魂使确实是个有本事的女子,不过也太有本事了些。获麟一族前去接应之人,没有一个得以回来,大汗,与虎谋皮,便要时刻做好被虎吞下的准备,你可千万莫要忘记。”
  
  叶护面上一缕狠色,一闪而过,又露出一贯的温和笑意来,点头道:“多谢爱妃提点。”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叶护何必过谦,臣妾既然将什么都说出来了,自然就做好了一切准备,至少那冷宫的前院后院,臣妾都已经察看过了,清静至极,对臣妾将养极有好处。臣妾都将知天命,世间荣华,本也早已不放在心上。只要大汗安宁,西突厥无忧,臣妾心满意足。”
  
  堂上寂静无声,只听得达鲁喊了声:“母妃!”亦步亦趋,跪移到她座下,抱住她膝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那女子平静的面上,总算划开了一道罅隙,缓缓伸出手来,抚摩过他的面颊,笑道:“如今达达长大成人了,母后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你切记着,帝王家无多情之人,莫叫母后再为你牵肠挂肚。母后这便走了,以后不大会再与你见面,你要好自为之。”款款从座上立起身来,向叶护行了个大礼,低声道:“臣妾告退!”款款举步,与来时一般,悠然退去。
  
  达鲁哭伏在地,满座无声,突听萧宁远道:“大妃稍待,请恕宁远冒昧,以大妃之能,就算被此女逃脱而去,应该亦有所线索罢?”
  
  那女子缓缓止步,笑道:“多谢萧公子褒奖,穆珍逞强多年,也该得点教训了。确实发觉不对之后,我们潜伏的人马便追踪上去,终于在寒霜王朝的死亡沙漠之外,发现了她们的踪迹,但那是寒霜王朝驻兵之地,我们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她们消失在这片沙漠里,并从地上取了一物为证。萧公子如此着紧此人,大可去取来看看。”
  
  杜长卿眉头一坠,萧宁远已经道:“从何可取,还望大妃坦言相告。”
  
  那女子奇道:“怎么,慕容大人没有说么?今早她在我这里,说这样东西好玩,一定要拿去,还使劲追问从何处而得,臣妾哪里拗得过她,只好搪塞了几句。听得有人去了那里,她脸色顿变,一下子冲了出去。”
  
  萧宁远面色顿变,杜长卿遽然离座而起,声音都微微带了点颤抖,道:“到底是何物?还望大妃据实以告。”
  
  那女子侧首想了想道:“也不是什么,不过是块碎片,好像雕刻了一只奇奇怪怪的鸟。------对,是一只有十个脖子,却只有九个头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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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听门外人仰马嘶,嘈杂不堪。殿中人面色俱变,那叶护心中正是极其不虞,不觉面色顿沉,喝道:“如今守卫就这般规矩了?如此喧闹不堪,所为何来!”此言未落,外面竟响起了一片金戈之声。只听一个焦灼的男声在殿外响起,喝道:“吾乃杜太傅麾下藜子旭,有要事禀报!事出突然,不得已强闯宫门,还望各位兄弟行个方便!”
  
  杜长卿直觉此事必与楚楚有关,更觉不妙,此刻心乱如麻,面上倒极镇定,拱手道:“属下鲁莽,打搅叶护,着实无礼!”那叶护此刻正是要着力笼络他之际,心中虽然恼怒异常,面上却强笑道:“既然是杜将军下属,请进来便是,何必打打杀杀,弄出这等声势。”向旁递了个眼色,便有人出去,领入一五官英挺男子,匆匆施礼毕,便惶急道:“杜将军,夫人逼着单将军往西去了,属下等着实阻拦不住!”
  
  萧宁远从座上一弹而起,杜长卿额头青筋几乎绽出,绷着脸匆匆向叶护告退,风一般卷出,一面策马急行,一面对藜子旭喝道:“烈风骑这么多人,难道阻她不住?君逸总不至于要手下跟你们动手罢?”
  
  藜子旭苦着脸道:“单将军虽然没动,可是来了欧阳姑娘的均天师。不知道夫人跟欧阳姑娘说了什么,欧阳姑娘的均天师,都听夫人号令,将烈风骑团团围困住了。我等实在无法,只得来请将军!”
  
  杜长卿怒道:“这个财迷心窍的,家里这么多人,统统都是废物!”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冷,回顾萧宁远道:“不会是有人怂恿她去的吧?”
  
  萧宁远人在马上,心早飞到楚楚那厢去了,不住催马前行,闻得此言,已知其意,摇摇头道:“涵真虽然有点木讷,却不失方正,应该不是他。”
  
  杜长卿哼了一声道:“最好不是,否则-------”
  
  行走之间,城门已然在望。远远但见得人头蜂拥,将城门围得水泄不通。领头的两名女子,在一堆人中尤其扎眼。只见欧阳仍旧是作男子打扮,笑语盈盈,仿佛正在跟把守城门的西突厥将士说着什么,楚楚低着头,神情难辨,马鞭在手中猎猎作响,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打到人身上。单君逸跟在一旁,也闷着头一声不吭,不时回头往后面看看。楚天行拖着张涵真,跟在鞍后,张涵真似乎想挣脱开,却被楚天行按在那里,两人都面有怒色,似乎在紧张争执。而杜少华在楚楚马下,使劲拉着她的衣角,面色焦灼至极,只差没有跺脚了。
  
  杜长卿松了口气,拍着藜子旭肩膀道:“好在赶得及时!”喝道:“驾!”马去如风,卷起一片黄尘。
  
  隔了老远,楚楚似有所感,抬头向这方望来,见得此景,顿时色变!而杜少华亦也看得清楚,大松了口气,连连去擦拭额角。单君逸嘴角漾起一个极细微的笑容,侧过面去。
  
  突听楚楚清叱一声,袖里银鞭突然甩出,犹如灵蛇一般,蹿上了开关城门的盘车。只听棍轮轧轧作响,开始转动起来。
  
  西突厥将士都幡然变色,抢步上前,便要阻止,谁知就在此时,人群突然扰动起来,这边是不断的冲出去的人流,那边是想要进城门的众人,两股人流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乘着这当儿,欧阳霏婀娜的身形已然翩翩飞起,落在那机括之上,只听得闸门缓缓开启之声,在一堆嘈杂声中,不住传来。
  
  杜长卿面色骤变,身边萧宁远已然跃起,犹如大鹏一般,向欧阳霏所在之处落去。后者吓了一跳,哇哇大叫道:“楚楚,不得了了,我可打不过萧盟主!”
  
  杜长卿冷笑一声,道:“有个得力的,就不怕你翻出天去!”心下定了大半,才感觉后背已然出了一身冷汗。眼见萧宁远身形便要飞落在其上,谁知底下飞上来一道银线,有一物飞速绕上了他的右脚背,直拖了他向下坠去!
  
  杜长卿怒喝道:“这妮子八成是疯了!”已见得萧宁远在空中一个转身,挣脱了银鞭,又待旋身而上。谁知道他快,那鞭子更快,这次索性绕上了他的腰身去。他被她拖着,又不好真用力甩她,不觉带了点薄恼,轻喝道:“楚楚,不要再闹了!”
  
  却听楚楚高声喝道:“楚天行,你刚才怎么说的,不是说什么事情,都由我作主吗?那我明明白白问你一句,你听我的,还是听宁远的?要是听我的,便去将城门打开,要是不听我的,索性走了好了,我再也不要见你!”
  
  便听楚天行一迭声道:“听的,听的。宁远是谁啊,我不认识!”手指向前一弹,张涵真一个踉跄,在马上动弹不得。
  
  萧宁远看他身形飞起,果然向城闸飞去,不觉怒道:“天行!”却见他回头来扮了个鬼脸,脚下不停,已飞身落在千斤闸上,猛力一踹。轰隆一声,城门猛然中开!两边人流找到了突破口,汇在一起,在后面云集的均天师,发出震天吼声,向前猛冲而出,已是阻拦不住。
  
  欧阳霏哈哈大笑,落定在青骢马上,随着人流,疾奔而出。楚楚微微含笑,对着落在城墙之上,正瞪着自己的萧宁远道:“萧萧,你可否知道,我真要做件什么事,是没有人可以阻拦我的。萧萧如果真为我好,就放我去罢!”瞟了杜少华一眼,双腿在马身上一夹,喝道:“驾!”竟是不理二人,策马便出!
  
  杜少华急叫一声:“楚楚!”再也不管不顾,跨上一旁的马匹,追着她的身形,跟着人潮而出。已见得萧宁远摇了摇头,身形施展开来,几步追上了楚楚,落在她身后。楚楚头也不回,喝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萧萧,你再若阻拦,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手中银鞭扬起,当真就向身后猛力一甩!
  
  杜少华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已见得萧宁远似乎早有所料一般,一个侧身,堪堪让过,笑道:“朗朗乾坤,居然要谋杀亲夫!”双手一紧,已从其后将楚楚环住。
  
  楚楚手中不停,只管策马飞奔,声音已然僵硬,冷冷道:“见神杀神,见鬼杀鬼!萧萧,你我真动起手来,还未必就输给你了!”右手向后如兰花般点出,竟是向着他前胸大穴招呼去!
  
  只听萧宁远笑道:“你点,你点!”竟是软软地粘贴在她后背上。楚楚下手不得,怒道:“就以为我奈何不了你!”竟是在马上一个飞身,挣脱开去,仅以足尖点着马首。马在疾驰,她的身形看起来似乎随时都要掉落下去,看起来危险至极,还要回转来偏头看萧宁远,粉面上一片冷冽之色,看起来当真是要翻脸了。
  
  杜少华还没见过这样的楚楚,觉得头皮都有点发麻,看着面容同样紧绷的萧宁远,当真只觉两边太阳穴都在隐隐做痛。却听萧宁远噗嗤一笑,道:“这却作什么?难道我跟你去,也不行么?”
  
  楚楚啊了一声,实在是大出意料,再也维持不住这个姿势,从马头蓦地滑到马鞍上,呆呆道:“当真?”想了想,面色又是一冷,又倏地跳回到马首去,冷冷道:“别跟我耍心眼,这回我可不上当!”
  
  萧宁远一把将她拉下,右手环过她的纤腰策住缰绳,笑道:“跟你说实话,偏不信了,你不是说,这个家你作主吗?”抬眼一看,果然见杜长卿面色铁青,策马已经拦在前方,喝道:“你被钱迷疯眼了?!刚从血魔那里逃生出来,竟又要奔狼窝而去,就不怕你的好运气,总有用完那日吗?”
  
  红娘与碧落见杜长卿面色煞白,眼角都有隐隐红丝,面容可畏,哪敢上前,畏畏缩缩躲在人群中,生怕被他瞧见,殃及池鱼。却听楚楚朗声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强硬,半分退缩之意都无。
  
  红娘奇道:“难道我听岔了,将军府居然还有妻纲?”碧落早伸长了脖子向前探去,咦了一声道:“红娘快来看,大姑爷被小姐气得发抖,话都说不上来了!”
  
  红娘惊道:“还有这等稀奇事来?”毕竟对杜长卿存了多年畏惧,一朝难解,只敢用眼角去扫,果然见杜长卿以食指点着楚楚,嘴唇蠕动了半晌,才颤声道:“你就准备胡闹到底,不顾念我们的一片心意么?”
  
  红娘低低道:“大姑爷的大帽子又来了,看来小姐又要投降了。”谁知听得楚楚声线都没什么起伏,淡淡道:“那我的心意,长卿你能顾念么?”
  
  红娘差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忘记还要顾忌,直直向前看去,已见得杜长卿也是一副不能置信的神情,当着众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变化了数番,最后从牙缝里迸出一句:“今日随便你怎么说,烈风骑,给我将这里团团围定,不得放走将军府中的一人!”他律下素来是令行禁止,耳边听得马嘶声声,兵士都开始移动起来,准备排阵。
  
  远处辟邪已嘲道:“我说少族长,你与一个夫管严谋事,是注定不成的。你又是个外人,必定要被撇开一旁。”便要去拉她的辔头。
  
  欧阳霏嘻嘻笑道:“辟邪你瞧,今儿太阳居然是往东面落下去的!”手执马鞭,向东一指。辟邪明知她在胡闹,还是跟着看了一眼,发觉上当,不觉怒道:“怎么故伎重施,又拿我消遣来了?”
  
  就在此时,耳畔传来楚楚的声音,一字一顿,冷冷道:“长卿你忘记了,我是你的妻主,可不是你的妻子!”声线拔高,道:“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拦!”
  
  四周吸气声响成一片,红娘举袖掩面,从手指缝里窥得杜少华业已赶至,站在两人之间,汗流如注,作声不得。
  
  只听楚楚向下看了一眼,淡淡道:“少华,我平素总以为你是向着我的,但如果不是,我也不会怪你。”喝了声:“驾!”驱动乌云,绕过杜长卿,昂首而去。
  
  碧落哗了一声,道:“红娘,从今天开始,小姐又是我的偶像了。”策马追去。红娘紧跟在后,见杜少华还在发呆,从马上踢了踢他右手,旋风般闪过两人身侧。
  
  杜少华如梦初醒,见连得张涵真,都随在楚天行后面跟了过去,看了看矗立在那里的杜长卿,想了又想,终于下了决心,抱拳道:“大哥,得罪了!”翻身上马,逐尘而去。
  
  所有烈风骑将士,都不敢抬头去看杜长卿的面色。只觉得斜阳将他修长的身形拉得很长,在地上留下浓浓的一缕黑线,分外寂寥。他似乎是下意识地,向前方挪了一步。
  
  忽听得唿哨之声不绝,后面追过来一队人马,见他动作,顶头那人一个辘轳,简直是从马上翻滚下来,如一团红球扑腾到他身侧,却是负责本次和谈的绯衣官员,一把抱紧杜长卿的大腿,放声嚎啕道:“杜太傅,下官的身家性命,都系在太傅身上了,你可不能跟慕容将军走啊!”
  
  半晌才听得杜长卿幽幽叹息了一声,然后又是默然。那官员察言观色,又道:“慕容大人确实是太任性了些!”
  
  谁知一道目光冰冷无比,嗖地一声扫过他面目,使得他生生打了个寒噤,情不自禁松开抱住他的双手。幸好杜长卿目光已经别转过去,对着右侧,冷冷道:“忘机长老,你看起来精神不错,礼物也送得真是时候!”
  
  那官员顺了他目光看去,只见右侧不知何时停了一驾银色马车,水晶帘半卷,露出一张容颜韶秀的脸来,含笑道:“惭愧,惭愧,幸而得蒙护国圣女青睐!”在他身旁,一俊秀少年坐立难安,只差没有将头,直接按到背后去。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送分:这是跟评论字数有关滴,大家不要偷懒。而且送分总数是有限额滴,下手要快哦。 1
                  
  杜长卿冷冷道:“忘机长老真是好手段,对人性也是观察入微,楚楚寻宝之事,不知通过谁手,传遍西域,你便故意通过大妃,将这绘有姑获鸟的碎片给楚楚看到,使她情急之下,不辨真假,匆匆而去。其实,是否被人捷足先登,未尝可知。忘机长老如此作为,难道就不怕两国和约难成?!”
  
  他每说一句,那忘忧的面色便沉一分,忘机子却笑容依然和煦,斜靠在锦塌之上,气定神闲,悠悠道:“凡事都要讲求证据,杜太傅无凭无据,可不能随便给人定下意图谋害护国圣女的罪名。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小道不太吃得消啊。今日殿上,大妃说得明明白白,该认的小道都会认,不该认的,就算刀剑加身,小道也绝不会承认分毫。眼下众目睽睽,都看到慕容姑娘强开城门,去往西方,可与小道没有任何干系。至于和约,却真是不幸了,本来万事俱备,但如今护国圣女踪迹难寻,只怕大汗就难免踌躇,拖个一年半载,也未可知。”
  
  杜长卿只气得长眉连耸了好几下,深深吸了口气,对一旁已经呆若木鸡的绯衣官员道:“这护国长老一时昏迷,一时清醒,难免要说几句胡话,你却千万莫要放在心上。世上墙头草最是难做,一个不小心,只怕两边都要得罪完了,决讨不到好去。长卿也很想看看,这西突厥到底是大汗的话管用,还是忘机长老的话灵验?可惜,大妃已入冷宫,往日风光,尽付流水。忘机长老若是能做一个安分守己的护国长老,或许能够寿与天齐。”仰头大笑,径直去了。
  
  忘机子身子动也未动,但雪袍之下,斜倚在缎面上的手却不由死死握紧。忽觉胸前衣衫一紧,却是忘忧满面惶急,扑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惊问:“师兄,你难道是故意骗楚楚去那里的?你竟然想要她死吗?!”
  
  忘机子在杜长卿那里受的气还未消,面色一沉,右袖一拂,立时将他甩落出去。他如今功力全无,哪里能够应付,直直跌落在车厢内,发出重重的一声。获麟族人都吓了一大跳,急忙赶去搀扶。谁知他虽然没有真气,力气倒还不小,推开他们,手脚并用,爬将起来,又向忘机子扑了过去。众人都吓了一大跳,忘机子面色更冷,不等他近身,左袖一甩,又将他重重抛在地上。
  
  清源等人只见忘忧俊秀的面上污秽不堪,鼻青眼肿,连鼻血都已经流了下来,不觉暗暗叫苦,方待再去搀扶,却见他似乎毫无痛觉般,又骨碌碌爬了起来,就挂着鼻端的两条血柱,直挺挺又向忘机子冲过去。众人目瞪口呆,清源最是乖觉,早伏在地上道:“师叔一时情急,还望师伯手下留情!”
  
  忘机子冷哼了一声,一指点在他前胸,总算没有将他再抛出去,只叫他进退不得,冷冷道:“你那慕容姑娘又没有死,你做出这般跟我拼命的样子,给谁看来?多年来你何尝占过我的上风,而以你如今的能耐,难道还想跟我较量?”
  
  忘忧为他所制,挣扎了好久,发觉只是徒劳,突然面色一变,旋即面上乌云转阴,竟然放声大哭起来。他面上此刻伤痕累累,头上还粘了几处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滚到的尘埃,又是血又是泪,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偏偏他不管不顾,就像一个孩子被夺了心爱之物般,伤心地蹲在地上嚎啕起来,声音越扯越高,竟然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清源等人面面相觑,在两人间来回看着,不知所措。
  
  猛听得忘机子厉声喊道:“好了!我都为你的慕容姑娘差点成了废人,再去害她,不是多此一举吗?她既然是护国圣女,自然有她的能耐,哪会随随便便死了,你哭个什么劲!”
  
  忘忧哭声顿了顿,向他瞅了瞅,突然又放声大哭,边哭边道:“你就是个财迷心窍的,诓了楚楚的万两黄金还不够,还想逼她搬金山银山吗?楚楚要不是因为欠下了这笔巨债,会那么想要藏宝吗?都是你,都是你!”
  
  忘机子顶上青筋已然可见,怒道:“是我又怎样?谁叫她占了你的清白,得了你的功力,居然还想甩手走人。师祖在你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不捞点回来,怎么能成?!”
  
  忘忧越发地嚎哭起来,道:“好,好,我是不能把你怎么办,但我至少可以不添她的麻烦!”将眼一闭,竟然对着车厢内铁铸的丹炉,一头撞去!
  
  众人惊呼声中,只见白影一闪,却是忘机子扶着软塌靠背,向忘忧面前强移了一步。两人撞个正着,忘忧子的脑袋,往忘机子前胸顶个正着。后者受伤未复,再受此一击,再忍不住,张口噗嗤吐出一口鲜血。
  
  众人齐声惊叫,却见忘忧漠然看了忘机子一眼,换了个方向,又一头撞去。此时众人都有准备,七手八脚,上去按住了他。他还要死命挣扎着,叫道:“这次我没死成,还有下次,总之,谁也别想再拿我要挟于她!”
  
  只听忘机子怒喝道:“你若再不给我添麻烦,待我运气完毕,自然去找你的慕容姑娘。本来早就安排好了,不日清源就随我一同上路。难道就你这榆木脑袋,救得了她吗?每次都要拖累于我,却不知她到底是谁的劫数?------哎哟!”眼睛一翻,仰后软软而倒,已是又晕了过去。
  
  这边闹得轰轰烈烈,楚楚一行,却毫无所知。
  
  得悉勾魂使竟抢先到了死亡沙漠之后,楚楚不是没有怀疑此事的真实性。但据她揣测,五毒奇经和璇玑心经都是出自鱼妇,故上面同有藏宝图,也是有可能的。而且此处在寒霜王朝边境,一个不小心,便会惊动那个犹如豺狼虎豹之国。此战虽然侥幸得胜,但她却不住后怕。午夜梦回时,梦中总会出现一片混沌,似乎自己正置身于星海之中,但周遭的一切,都在猛烈爆开,自己身上全都是尘埃,死死盯着迷蒙的前方,尽怜中精神,急着寻找任何一个可能的突破口。心中一片死寂前的沉默,仿佛知道世界将要坍塌,但无能为力,可就算穷其所能,仍旧想回到那个地方,因为知道,他们正无比迫切地需要着她。
  
  这幅情景一次次在梦中浮现,开始还很模糊,后来逐渐清晰,就仿佛曾经刻骨铭心,每个细节都非常熟悉,后来已经可以看清,自己是在一个旋转的巨大飞轮中,甚至心里明白,这是飞碟,自己头上的奇奇怪怪的会发光的帽子,是遥控器,自己如同上次一般,是用自己的思想,在操纵这艘飞船。但无论她怎么冥想,上次拯救她的那温和声音不复出现,而相反,地下那可怕的声音总在在她耳边一次次回响,震得她耳膜都隐隐作痛,使她寝食难安。就算所有人都说没有听到过,她潜意识就是知道,这个声音是存在的,那个人,是她过去、现在、将来最可怕的对手,永远没有和解之日,而谁输谁赢,永未可知。
  
  在这些奇异的梦境中,夹杂着一些奇特的画面,便是那座传说中的沙漠之城。也许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梦境中,她不止一次置身在楼顶,俯瞰城下茫茫黄沙。墙面上,是一幅巨大的壁画,绘着一只妖异的鸟,五彩斑斓的长翎拖在地上,顶着九个一模一样的脑袋,有一根脖子上是空落落的,耷拉在后面,每个头顶上都立着三根夺目翠羽,眼睛是巨大的蓝宝石,周围是一圈金色细毛,这九双蓝色眼睛静静看着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就是知道,这个地方,曾经是属于自己的,因为不得已的缘故,自己离开了,留下这座城,跨越沧桑,日换星移,不知道等了多少年。城中人来了又去,但只有自己,才是它的主人。但如今归去,却是人是世非。但无论如何,自己也绝不能任由它落到其他人手中,尤其是居心叵测之徒。
  
  然则,虽然有那么多的想法,但都怪异得难以启齿,甚至是对着少华,都觉得难以开口。
  
  既然不能说,就不说了。无论如何,她的决心日复一日,更为坚定。虽然迫于形势,不得不在此时仓猝起程,心中对寒霜王朝的恐惧,也挥之不去,但迎难而上,才是自己,纵然困难重重,她也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动用一切能动用的手段,返回那里。更何况,梦境之中,那长廊,竟然是用整块的黄金砌成的,上面用各种宝石镶嵌出各种纹饰,熠熠生辉。
  
  对单君逸来说,本一切在他算计之中,怎奈却不是这个时候,那边根本还未布置周全。他只得一再拖延,再三说消息还未传来,此时不是动身的良机。只是他完全没料到楚楚一旦下定决心,驷马难追。他不过推托了几下,她便转身去找欧阳,两人一拍即合,约定宝藏对半平分,大月王朝复国之日,为楚楚划地封王。楚楚其实觉得欧阳复国的希望实在渺茫,但为了激励于她,一口答应下来,虽然对平白少了一半宝贝着实有点心痛,但毕竟是自家姐妹,没有便宜别人,总比落在勾魂使或者寒霜王朝手中的好。虽然当时心脏有些抽搐,想想也就释然了。
  
  一干人等出了西突厥,马不停蹄,向西北方而去。总要到人疲马乏,才驻扎休憩。本来单君逸应是最欢喜的一个,结果眼看着所有人都入觳中,偏偏他丝毫都高兴不起来,看什么都觉得碍眼。但眼下也无法,只得暗地里叫石康加紧布置,本来他急着要发密函给云霓,谁知信鸽刚起,就被欧阳一箭射落,还语重心长,嘱咐他要隐秘行藏,免得泄漏行踪。
  
  他实在气得够呛,回头见到楚楚,忍不住阴□:“你镇日里将欧阳姐姐唤着,宝贝得不得了,在我想来,人家当初与你结交,对你如此殷勤,也无非是想借助将军府的势力复国而已,却不是真心觉得你这个人有多好。你千万莫洋洋自得,要被人家卖了,还帮数卖身银子。”
  
  楚楚闻言噗嗤一笑,道:“君逸,交友用人,都是一样的道理,疑人莫用,用人莫疑。人跟人之间,讲的都是一个缘分,我与欧阳姐姐,天生便是投缘。你说她不好,就如同人家说你不好一般,多叫我难受。”
  
  单君逸被她又软又硬这么一塞,满腹怒气为之一消,不觉笑道:“这却又胡说了,我与她能比么?难道她能够-------”低头去咬她唇角。
  
  楚楚满面通红,向四周一看,幸亏只有个少华跟在边上,侧了头不知在想什么,忙将他轻轻一推,啐道:“我还没说完呢,君逸,其实人活一辈子,总要对人对国,有点好处,不然人家就会说你是糟蹋粮食的废人。人家与你交友,总是你身上有让她觉得欣赏的地方。不见得会有人喜欢废物罢?就说张飞关羽,若是庸才,刘皇叔又怎肯桃源三结义?所以我对欧阳姐姐有用,再好不过。所谓予人玫瑰,手有余香。君逸,你有时想法容易走极端,却是很要不得。”
  
  单君逸星目一冷,本要发作,见她红唇一开一合,勾起一个鲜艳的菱角,诱人已极,心中顿软,笑道:“不错呀,我就是进了你这个尖槛,再也拔不出来!”哪管得在人前,俯身将她一把抱紧,细细去吮她的唇线。
  
  这深山幽谷,其实声音几丈之内,都清晰可闻。欧阳霏正在山脚下濯足,闻言不觉面上浮现出一个温和的笑来,回头一看远处,两人紧紧依偎,唇齿相依,不觉面上一红,转过头去。
  
  她身后不远处站着辟邪,对着风尘仆仆赶到的烈火点头道:“我本来瞧着这慕容家的小姐风流好色,幼稚贪财,现今才知道,她原是个做大事、有气魄的主,无怪乎姑娘这般与她倾心相交。”
  
  烈火笑道:“你这人从来不留口德,怎么如今竟然会夸人了?可惜将军府是嫁不进去了,不然倒是一条不错的路子!”早被辟邪一掌打在背上,呼痛不迭。
  
作者有话要说:唉,惭愧地告诉大家,原来每月只能送200分,竟然在3天内送得所剩无几------大家见谅,余下留给评论长点的童鞋。望谅! 1
                  
  这样人马兼程,大约过了半月有余,终于越过西突厥边境。本来欧阳还预备着一场鏖战,谁知道楚楚背着众人,偷偷塞给她一块金牌。她也不过是在守卫面前晃了晃,顷刻守将便亲自迎将出来,打开城门,放大军过去。还将她拉到一边,送了她们很多食物水囊,甚至问她要不要兵马,态度极是殷勤,就是经常从眼角疑惑地打量她的面容。欧阳被他看了多次,心里便有点明白过来,远远地指着正拉着杜少华在那里亲昵说笑的楚楚,示意他那才是正主儿。谁知他看了以后,面上一副痛惜的神情,似乎不能置信般看了又看,最后哼了一声,道:“殿下对她这般情深意重,她倒早将他抛到脑后去了!”扭转身去,连礼也欠奉,大步离去。倒叫欧阳庆幸自己说实话的时间选择得正好,不然不要说这么多奉送的给养了,恐怕连门都没那么好出。当然这些事,就不用告诉正在那里连自己的几房夫郎都难以应付的楚楚了。
  
  其实这次出行,除了君逸有点不阴不阳以外,其它人都还好说。张涵真是最不要事的,当初数他最不想和杜长卿翻脸,后来看楚楚这般执着,便又不声不响跟着她来了。至于侍寝,他也从来不争,随便红娘安排,而且至今脸皮仍旧薄得很,红娘提点他时,他每次还要脸红。楚天行是只要能跟着楚楚,她又能对他和颜悦色,做什么都行,连自己的四圣女都嫌碍事,打发得远远的。平日里只要楚楚多给他几个笑脸,就乐得上了天,纵然萧宁远为他临阵倒戈瞪了他无数次,他也只作不见。萧宁远虽然是心思最难捉摸,但在人前,总是一派大方潇洒,更何况他操心的事太多,自然更没时间和楚楚纠缠。这些刺儿头现今都摆平得好好的,偏偏杜少华这个平日里最好说话的,至今为止一声不吭。楚楚知道有些对他不住,只要有时间,就围着他打转,而那些闲杂事务,便悉数都推给了欧阳和萧宁远。
  
  这一路行去,沿途景象,对楚楚而言,倒都是新鲜的。出西突厥后,先抵达的是一个小国,名唤朱阑,其国以游牧为生,人口不足一万。最稀奇的是其国人不分男女,都喜欢在脸上刺各种花纹为美,看起来简直令人生畏。这叫从来爱美的楚天行看不下去,直说该国人是一群妖怪,催促着走,所以虽然朱阑国人都良善好客,他们也只是草草过了一夜,便又向前赶路。
  
  随后到达的是狐胡,该国人体格不高,但个个看起来短小精悍,动作迅捷。这国的国土看起来相当贫瘠,简直是穷山恶水,根本没有什么资源,看起来该国人迟早都要饿死。但事实却相反,该国人个个身着陵罗,腰系美玉,连酒楼都装饰得富丽堂皇,当然食物价格也说不出的惊人,一碟瓜果都要卖到半两纹银。后来经过询问,才知悉原来该国人天生对方向和水源极为敏感,擅长跨越沙漠,所以经常被来往的客商聘用为向导。楚楚原是不信,但欧阳偏说该国古来有之,这项本领便是他们谋生的技能,并且非常豪爽地付了那酒楼小厮一笔颇巨的费用后,用高得惊人的价格聘了两个据说号称沙漠双狐的孪生兄弟。但这两人实在奇怪得很:一人渺目,本来就够怪异,另一人竟然还是个瘸子!连许久未有笑容的杜少华看了之后,都不觉嘴角一抿。楚楚觉得欧阳定然是上了大当,又心疼那笔金子,逼她将那俩个怪人辞退,可欧阳偏偏不肯,说宁肯将这笔钱打了水漂,也要带这两人上路。最后连萧宁远都没站在她那边,只说真人往往不露相,还说看这两人这副性状,谋生必然成问题,权当是救贫助困,带着也不碍事,不过是多添了两张嘴巴。楚楚被他这么一说,倒也觉得他们可怜起来,反倒绝了要赶走他们的心思。
  
  一行人带了这所谓的向导,往西而去。本来计算距离,应该快接近寒霜王朝的边境,离那死亡沙漠,已然不远。据说那死亡沙漠,比图伦碛尤有甚之,虽然处于寒霜王朝境内,但不要说活人,就算是飞禽走兽,都有去无回。故寒霜王朝也只敢在其外围驻兵,以示圈地之意。所以进入虽然不易,只要摸清路线,深入其内,倒也应该没有太多危险。只是无论是璇玑心经中所载的地图,还是由云霓送来的路线图,其实都语焉不详,旁人看得都觉云里雾里。而楚楚只是一味坚持说姑获城就在那片沙漠中,却又说不清该怎么走。只有单君逸同意楚楚所说,说他已经派遣云霓前去刺探,说如今的姑获城又叫接舆国,是个繁华国度。但云霓却在信上明言,光有地图,也进不了接舆国,是因为该国有天然雾障,寻常人进入沙漠,只见得茫茫沙海,根本无法寻其踪影。必须有人接应,才能顺利寻到。欧阳方要欢喜,他却又一脸沮丧地说由于楚楚将开拔之日提得如此之前,那边接应得人还来不及准备好,送去的信又如泥牛入海,现下连他都不知道,这路是怎么走法。
  
  所以这群人只能瞎子摸象,跟着这一瞎一瘸,但据说是熟路的向导,继续向西。一路行去,果然荒无人烟。又走了数日,人马都疲惫不堪,本来以为又到达一片荒凉,准备寻个残墙过夜,谁知道远远便看到灯火辉煌,竟然是到达了一个繁华之城。但见宫阙重重,占地辽阔,虽是深夜,城门内行人溺接踵,川流不息。抬头看城匾,才知道到了漂沙国。
  
  这国与众不同,赫然是建在高岗之上。那关隘从山脚铺到山顶,设置得极为精巧:进出分流,都是通过一条窄小的精铁所铸的通道,旁边都是虎视眈眈的手执弓弩的军士,决没有硬闯的可能,但机关精巧,上下快捷,一旦获验通过,立即便可坐上犹如马车的铁皮盒子,顺着暗轨,直上关城。看起来,其国虽然不大,但兵强马壮,绝非沿途的寡民小国可比。在关隘前等候验牒之人,都服饰各异,想必是一个中转枢纽国,城门守卫对他们这一大帮人马也没有露出半点诧异,显然是来来往往的各式人等看得多了。
  
  欧阳笑眯眯迎上前去,跟这些人攀谈了好一阵子,满面喜色回转来,说经过问讯,已知该国濒临寒霜王朝,山后便是寒霜王朝的边境,离死亡沙漠也在咫尺。再说他们不可能带着这么大匹人马进入寒霜王朝,反倒暴露行踪。此地既近,如若不得已发兵,也是朝发夕至,倒是一个不错的驻兵所在。再加上此地是来往之人必经之地,富庶繁华,军队给养不成问题,各国军队,都曾经轮番在此地进出,没有人会对他们多加关注,正合他们的心思。
  
  经过打点,欧阳将通关文牒放到了呈送的圆筒内,便见得机关启动,缆绳轧轧作响,将这圆筒转了上去。城门上出现了一位年轻男子,容颜清秀,眼镜乌黑有神,头上戴着飞角的金饰毡帽,胸前垂荡着珊瑚珠,看起来仪表不凡,想必定是负责通关的官员。一边便有兵士将文牒从圆筒中取出,交付与他,并向下指点。
  
  那男子看完文牒,目光向下扫来,对上欧阳,抿嘴一笑,竟颇有几分妩媚之意。随即便眼光一直,看着欧阳身后,再也移不开去。
  
  欧阳满腹疑惑,向后一看,只见楚楚正从马车上跳下来,显然是困意未消,衣衫上都是褶皱,头发凌乱不堪,红娘跟在旁边,正拉着她,一手拿着木梳,为她将那头乌黑的长发理直,许是用力过重,使她皱了眉头,连声呼痛,非要将那头青丝从红娘手中扯回来。红娘哪里肯放,一边怒瞪着她,一边已经熟练地为她挽起一个飞天髻。在楚楚身后,正懒洋洋走出楚天行,发现此景,不觉满面怒容,银袍飞动,便要发作。好在萧宁远正好从旁走过,拉了他一把,才将这场须臾的风波从源头打压了下去。
  
  欧阳看那男子毫无所知,一面定定看着楚楚,一面心不在焉验了关牒,合上之后,便向楼下作了个开启城门的手势。站在其后的辟邪噗嗤一笑,道:“早知道慕容姑娘这张脸如此管用,还要这西突厥殿下偷偷塞来的通关文牒作甚?”
  
  眼看那载人的铁皮盒子已经顺道而下,即将到达面前。突听得一个女声厉喝道:“慢着!”那铁皮盒子便是一顿,随即转了方向,向回飞去。欧阳大为失望,向上一看,只见城门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中年女子,头顶金冠,身披铠甲,在一众女兵簇拥下,威风凛凛,步了出来。而适才那男子如梦初醒,满面晕红,垂首而立,显然对那女子甚为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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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那女子目光如电,冷冷向她们这边扫了一遍,道:“这帮人人数甚重,而且不少人身携兵器,目露精光,显然并非普通商旅可比。冕儿,你身为守备,怎能如此大意?若又被慕沙王得知,又要告你一状了。”
  
  那男子红着脸辩驳道:“娘亲息怒,且容孩儿解释。孩儿已看过通关文牒,这些人马来自西突厥。孩儿听闻寒霜王朝在前些日子攻打西突厥,却不料中了埋伏,大败而归,至今元气未复。这领头女子满身富贵,手持文牒,上有西突厥太子亲自加玺,想必是西突厥王室向寒霜王朝派遣的和谈密使,所以人数众多,也不足为怪。西突厥与寒霜王朝乃是两强,漂沙国又何必得罪一方?不如放她们过去,也就是了。”
  
  欧阳霏心想,我只道这小子看起来青涩得很,却不料一番剖析下来,倒是条理清晰,难怪能担当守备之职。已见得那女子沉吟了半晌,向下看来,淡淡道:“这位想必就是欧阳姑娘,老身问你,却打算在漂沙国停留多久?”
  
  欧阳霏心想这可难说,我当然也想早去早回,但眼看寻宝之事尚无眉目,看起来至少要停月余,如果不顺,一年半载也未可知,便抱拳向上笑道:“贵国风情别具,人物风流,小可眼羡得很,极想多叨扰几日,不知将军可允否?”
  
  那女子面上微微浮现笑容,将她仔细上下看了一看,突然问道:“却不知欧阳姑娘婚配与否?”
  
  城下人都是一呆,欧阳霏不解其意,还是抱拳老老实实答道:“小可尚未成婚。”
  
  那女子又指着她身后的楚楚,道:“后面那位姑娘呢?”
  
  欧阳霏看她面上隐隐露出嫌恶之色,早就明白过来,忙道:“这是在下妹子,早就尚人。”
  
  那女子点了点头,复又皱了皱眉头,道:“欧阳姑娘,老身见你聪明伶俐,倒也十分喜爱,但鄙国乃是小国,虽然富庶繁华,常令人乐不思蜀,可是女多男少,故并不欢迎单身女子定居在此,你若是打着借道的幌子,实际想图谋永久之计,老身在这里先奉告一句,还是莫要妄想了。”
  
  欧阳没料到她一番客气话,竟被说成别有用心,不觉一愣,想要反驳,却又有点发愁怎么跟这夜郎自大之人开口合适。楚楚跟在后面,只觉她刀锋似的目光不时来自己身上来回划几下,本来就觉得难受,听了这话,不觉气道:“欧阳姐姐,你去跟她说,我们才没有移民倾向。这地方有什么好,无非气候比较暖和,花比较多而已,比我们家乡还是差得多了,又有什么稀奇?谁还巴巴要留下来了?”
  
  欧阳霏看那女子面色顿阴,不觉暗暗叫苦,果听她道:“若是欧阳姑娘要过,自无不可。但你这妹子,出言不逊,甚是无礼。而且她举止轻浮,善蛊易魅,若入我漂沙国,必引起举国不安,祸国殃民。老身为国计,万不能让她入城。”
  
  欧阳霏看楚楚已气得面色发白,但已经明白过来人在屋檐下,只低了头拈衣角不语,看起来倒楚楚可怜。果见那男子无限同情地将她看了又看,又转头对其母亲道:“娘亲,你也不过见了人家姑娘一面,以貌取人,只怕有误,我瞧欧阳姑娘的妹妹举止大方,容颜秀丽,必是大家闺秀,定是刚才见你误会于她姐姐,情急之下,难免出言无状,早就懊悔不迭。如今娘亲这样口出重言,她都没有见怪,可见是家教严谨,涵养有素。”
  
  欧阳霏看那妇人面色已经放缓,才松下一口气来,看楚楚果然非常懂得观时度势,面上已经非常配合地作出了万般委屈却无限隐忍之状,连眼角都微微泛红,真当是我见犹怜,不觉暗暗发笑,那男子必然也是看在眼里,声音都有些发颤,道:“城门风大,你瞧她衣衫单薄,站在那里,瑟瑟发抖。还望母亲心怀慈悲,速速放行,算孩儿求您了!”
  
  欧阳霏心里格登了一下,心想这下糟了,只怕过之倒犹不及。果听得那女子仰首向天,哈哈大笑道:“冕儿,为娘养育你二十载,自小严加管教,经常棍棒加身,还未尝听得你求过为娘。今日不过为了一异乡陌生女子,竟然如此卑躬屈膝,真叫为娘开了眼界。你要是不求为娘,说不定为娘倒便放她进城了,但你这一求,为娘倒更坚信:什么人都可以过,唯独她不可以!”面容一板,喝令左右道:“此即吾令,谁若有违,军法从事!”冷冷向楚楚横了一眼,厌恶之色尽露,瞪了那男子一眼,喝道:“还不随我来?!”拂袖而去!
  
  欧阳霏心有不甘,连声呼唤,却被守卫呵斥下来,叫她退后,将位置让给不他人。她们身旁,其他人都没有受到为难,川流不息,从她们身边经过。唯独她们孤零零站在一边,无人理睬。有人不忍,偷偷对欧阳道:“这位姑娘,你们得罪了镇国将军,恐怕此路不通,眼看天色将黑,还是速速寻其他之地去吧!”
  
  楚楚气得将脚一跺,恨道:“这老巫婆,早知道她横竖都要为难,我又何必忍她这么久?欧阳姐姐,此地易守难攻,机关奇巧,又倚仗天堑,万夫莫开,再说也不可轻动干戈,以免惊动寒霜王朝,既然借道无望,不如我们折往他处罢了。”
  
  欧阳霏叹了口气,回转身来捏了捏她的面孔道:“折往别处,说得轻巧,可惜除了此处,并无它途。倒不如暂且在城外驻扎下来,我再从中周旋一二,候些时日,或有转机。不知萧盟主意下如何?”
  
  萧宁远点头道:“欧阳姑娘说得正是,宁远唯马首是瞻。”又蹙了蹙眉头,紧紧盯着城门,楚楚觉得奇怪,向他连看了几眼,道:“有什么不对吗?”
  
  萧宁远吁了口长气,淡淡道:“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么精巧的机关,委实难得。”看了看四周道:“时辰不早,人马都疲乏了,我们还是速速寻营生火才是。”替她将披风紧了紧,对一旁的红娘低声道:“今晚我要去四处察看一下,不如另行安排罢。”
  
  红娘八面玲珑,噗哧一笑道:“六姑爷尽管忙去,小姐自然是等着的。”上来扶起满面绯红的楚楚,低笑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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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霏将营扎在护城河边,背山靠水,倒也是不错的所在。
  
  这镇国将军大概果然是驭下有术,一言九鼎,纵然人人都看到她们扎营于此,但都视而不见,仿佛他们这么一大帮子都只是空气,欧阳前去送礼,无论贵贱,都闭门不纳。欧阳倒也不恼,每日里还是一副笑吟吟的面孔,看起来招人喜欢。那些守卫虽然不肯放行,但对她的态度,倒日日见好。
  
  一来二去,欧阳与这些守卫倒也混得顶熟,便陆陆续续打听得关于这漂沙国的讯息。据说该漂沙国以女为尊,国姓为穆,传到如今的羲颜女帝,已是第八代。这羲颜女帝英才盖世,骁勇善战,人莫不敬仰。现年已近不惑,但仍然保养得宜,气度不凡。只是膝下空虚,虽然后宫庞大,但皇嗣并无所出。下有皇妹,号为慕沙王,与女帝并非同父所出,年岁尚幼,顽劣成性,令女帝十分头疼。从守卫的口气中,可以听出来他们对这羲颜女帝非常敬仰,简直将她视为神祗一般。
  
  又过了数日,城楼忽然张灯结彩,分外热闹。各种鲜花被摆放在城楼和要道上,将城楼装扮得焕然一新。此地气候宜人,花木繁多。这些奇花异卉,看起来都娇艳欲滴,美丽非常。在醒目位置,叠起鎏金彩绘高盆,说是要摆放国花。
  
  楚楚虽然至今不得其门而入,但也不免好奇,很想看看这漂沙国的国花究竟是怎样的天资国色,谁知待他们郑重取出,凑前一看,却大觉失望,只见这根本就是一棵棵小树,虬根盘枝,十分繁茂,上面开满了一朵朵嫩黄色的小花,三角花型,雪白花蕊,虽然可爱,但根本比不上一旁的繁花似锦。一旁的守卫介绍说,这是漂沙国的国花,别号九重锦,名字倒是别致,可惜与实际相去甚远。楚楚将其花朵看了又看,只觉得非桃非梅,倒也与众不同,明明前所未见,为何突然觉得似曾相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2 20:09:14
想起来否? 1
                  
  楚楚从来相信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不觉心生疑惑,再仔细一回想,确定自己确实没见过这种花,心道自己大概这些时日思虑过重,不免胡思乱想,便将此事抛诸脑后。却见欧阳霏兴冲冲从关口回来,说道这几日的热闹景象,是因为羲颜女帝生辰将至,满城百姓,都自发为其祝贺。据说这羲颜女帝勤政爱民,心怀慈悲,经常在其生辰大赦天下,犒赏百姓。欧阳霏已经打听明白,其生辰就在明日,昼时女帝将出现在城楼之上,与万民同欢。她疏通好了关节,准备借这个良机求见女帝一面,说不定便可顺利过境了。
  
  楚楚等人亦深以为然,分头准备不迭。天明之后,关门大开,虽在山下,尤见得仪仗森严,羽扇拥护,长戟对开,绣氅飘扬。且不说华盖上龙飞凤舞,八幢八幡成双成对,彩旗上各色奇禽异兽栩栩如生,金钺、星、卧瓜、立瓜、吾仗、御仗金光灿灿,金鼓敲击,铜角劲吹,骑士林立,簇拥着中间御辇,金装玉镶,竟以三十六人抬台,华美非常。守卫或执大刀,或执弓矢,或执长枪,执荷殳戟,执净扬鞭。浩浩荡荡,望不清御辇之上九五至尊。只觉得此地虽然偏安一隅,但富贵之气,尤胜长安。
  
  欧阳霏大为欢喜,但楚楚眼尖,早瞅得那号称什么镇国将军的老妇人随侍在侧,一身戎装,不怒自威,目光向下扫来,冷冷掠过她们,就当她们是尘埃一般,别过头去,不觉心里一凉,想告知旁边的欧阳霏,谁知侧身一看,踪迹早无。
  
  果然捱到晌午时分,欧阳霏垂头丧气回来,说女官虽然将她折子递上,奈何那老将军说今日陛下大喜,闲杂人员,就不必打扰了,结果连那羲颜女帝的影子都没见着,就被轰回来了。
  
  欧阳霏自是沮丧异常,楚楚甚觉歉意,但事到如今,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不免哄着欧阳去看两旁的华饰和杂耍,不久便逗得她回嗔作喜。既然是反正眼下无法,姐妹们索性放下了心头事,跟着到处凑凑热闹,也不亦乐乎。
  
  天色渐黑,城中依然是酒红灯绿,熙熙攘攘。猛听得数声爆响,响彻夜空,但见得无数朵九重锦状的烟花,蓦地飞窜到空中,垂洒下一地的姹紫嫣红。一时之间,惊叹声此起彼落。
  
  在一片喧嚣中,只听得笛声幽幽,似乎从一角慢慢漂浮起来。这乐声并不高,但曲调优美动听,渐渐将一切杂音都压了下去,最后,星空之下,只剩得这略带点忧郁的笛音低低流淌,让人想起星光下静静流淌的小溪,缓缓东流。
  
  所有的五彩灯火,不知道何时已经一盏盏熄灭,当亭台楼阁仿佛都将沉入这浓浓夜色时,在城中一角,自下而上,突然亮起了一盏盏宫灯,重叠而上,映出一座高高架立的空旷平台,灯光将支撑的四角方柱上的鎏金彩绘映得光艳夺目,但更惊人的却是廊下镶嵌了各色宝石,在灯下折射着眩目的七彩光芒,将这高台映衬得仿佛是空中楼阁、海市蜃楼,看起来美丽得那么的不真实。
  
  擂鼓三巡,惊破这场迷梦。台上灯光突然大亮,照出台旁端坐的手执各种乐器的侍从。这个情形,与长安中极是相仿,似乎是好戏即将开场。想必是有人为讨女帝欢心,不惜花费重金,千里迢迢,请得名角来此,专为女帝开腔一歌。
  
  果听得乐音悠扬,戏曲开场。既然是贺生,戏曲自然也要应景,只见出将入相,人物层出,服饰华美,唱腔婉转。早有人搬来桌椅,送她们入座。楚楚是最喜这个的,听了少顷,已看出个大概,指给欧阳霏道:“这戏所唱的汉武帝,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倒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帝王。不过此人虽然堪称千年文治,旷世武功,但暴虐成性,从来毁誉参半。献这台戏给帝王,倒也需要些胆量。”回头一看,对曲艺情有独钟的少华已经端端正正坐在身后,单君逸靠在一旁,精神欠佳,只顾打着瞌睡。后面是从来跟自己死紧的楚天行,拉着萧宁远,指点着台上笑语不绝。最后面是喜静的张涵真,默默坐在那里,见她回视,羞赧一笑,垂下头去。
  
  说话间,仪容威武的帝王已端坐台上,观那角儿,倒也仪表堂堂,气势逼人。旁边陪坐的那旦角,虽然历来是男子所饰,也是娇美妩媚。欧阳霏看得津津有味,笑道:“这个倒不知是卫夫子还是李夫人,虽然离绝代佳人还差得远,倒也是难得一见的俏角儿。”
  
  楚楚对这个较有研究,看了看笑道:“姐姐看岔了,这是平阳公主,真正的角儿还没出来呢。嗯,来了,这个青年人手执横笛,演的定是汉宫内廷音律侍奉李延年。却不知那位倾国倾城的李夫人,是何等行状?”
  
  语音刚落,台上穿针引线,已经完成。乐声淡淡,那青年人领旨而下,高台上的灯光,竟一盏盏地熄灭了。
  
  只见得一点青光,从顶上慢慢泻落,铺开来宁谧的淡青色光线。却是那高台穹顶盖已经打开,露出嵌于其中的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宝光四射,映得这楼台如在雾中。
  
  但听机轧之声悉悉,转瞬而逝。从那穹顶,突然披泄下来数批雪色绡纱,迎风舞动,更将这场景烘托得如梦似幻。
  
  四周喝彩之声未绝,珠光突暗复明。这一明一灭之际,雪纱之中,蓦地多了一条身影。
  
  夜风吹得台上雪纱不住飘拂,层层叠叠,只能影影绰绰,辨认出是一个淡蓝色纱裙的背影。那蓝色淡得近无,在一片雪纺之中,宛如一轮若有若无的新月。明明容颜都模糊难辨,却让人觉得无论从每个角度看去,都如此赏心悦目,令人心旷神怡。所有的声音在这刹那间都静止了下来,只听得周围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但都不敢大声,仿佛怕惊动了这幅美景。
  
  丝竹声渐渐扬起,那身影随着乐点,由慢及快,翩然起舞。顶上的灯光追打着“她”婆娑的舞姿,由暗渐明,照亮“她”头顶上垂荡下的重重明珠,珠串飞扬,底下春色若现还休。乐声渐渐欢畅,“她”却不为所动,将每个鼓点都踩得漫不经心,但又妙到巅处,犹如高傲的天鹅,滑弋在自己的领地里,每一个动作,都收发由心。
  
  四面由低而高,渐渐响起了那几乎耳熟能详的歌曲:“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开始只是台上几个歌者的合唱,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都融入其中,追随着那舞者的脚步,情不自禁地放声高歌起来。那鼓声越来越急,已辨不清那舞者的身姿,只觉得宛如台上盛开了无限芬芳,殊丽迷人,正看到入神处,鼓声突灭,灯光俱熄,淡淡珠光之下,定定站了一人,向御辇处微微屈身。双手交叠胸前,修长纤细,白皙得近乎透明,十指优美如顶级的青瓷,望去似乎有光华从中隐隐透出。
  
  近乎屏息的寂静中,忽听得张涵真轻轻啊了一声,似乎惊诧莫名,惊扰了这入定般的沉迷,引得不少人没好气向他望去,他也情知失态,满面绯红,低下头去。楚楚是知道他的脾气的,倒不知道何事能让他这般惊异,耳边已听得萧宁远轻声问道:“涵真,却有什么不对劲?”后者半晌不语,最后用力地摇了摇头。
  
  此时,一个清亮的女音响起,唱曰:“容华侍君为陛下寿,敬祝陛下瑶池春不老,寿域日一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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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辇之内,玳瑁帘随风不住来回垂荡,似乎还未从这一幕中平静下来,只听得一个柔和的女声带了些许微微的颤抖,低声道:“容华!”语音无限缠绵,似乎有道不尽的情意从这两个简简单单的字中源源透出。好在她立即明白过来,将生息尽量收敛平静,才缓缓道:“爱妃平身!爱妃辛苦多日,献上这份大礼。朕-------很喜欢。”
  
  四周文武百官男女兼而有之,但大都是女子,肤色白皙,五官立体分明,身裁高挑,看起来倒有些类似西突厥人士,均是华服峨冠,光灿照人,听得此言,表情都微微有些变化,有人眼羡,有人赞叹,有人默然,唯独那镇国将军冷哼了一声,用极低的轻蔑语气道:“祸国妖孽,不除即害!”声线虽然压得低低,却又哪里能瞒过习武之人的耳朵。
  
  却听噗嗤一声轻笑,一个清脆的女声道:“皇姐,容侍君这一舞,只有瑶池现,人间哪得闻?你不但不准备犒赏,还要让人家继续杵在那里么?”
  
  方才那女声如梦初醒,柔声道:“宁儿说得正是。今日小王庆生,举国欢腾,人人皆有赏赐----------”突然呼吸转重,沉吟了半晌,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朗声道:“容侍君德才兼备,端淑贤良,朕决意赐封---------”
  
  一个熟悉的女声猛然就在此时突兀地插了进来,却是那镇国将军竟然在此时开口,打断了她就要脱口而出的话语,朗声道:“陛下,容侍君的惊人才艺,臣等均已经见识了。不过天下间卧虎藏龙,能人异士数不胜数,陛下如果喜欢,大可张榜天下,尽邀天下梨园魁首前来献艺,但凡技艺出众者,均给予重赏,岂不妙哉?”
  
  文武百官,面上表情都有些细微的变化,但都没有什么惊诧之意,大概这镇国将军素来飞扬跋扈,已成习惯,竟然无人出来辩驳。连那女声也滞了滞,停顿了半晌,才勉强笑道:“老将军此计甚妙,不过---------”
  
  刚才那清脆的女声又脆生生笑起来,接口道:“老将军,你又糊涂了,皇姐明明就是要赏赐容侍君,你这么夹进来,倒算怎么回事?中宫自永皇夫仙逝后,至今空虚已经十载有余,难得皇姐头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那镇国将军面色已经铁青得无法形容,似乎忍无可忍般,生硬地打断了她的话头,冷冷道:“微臣正是怕陛下未经沧海,一叶蔽目,轻易许诺,倒引得将来后悔莫及!”她后面跟着的,正是前些时日在城楼上的男子,偷偷在后面不住拉她衣角,却被她一掌推开去,差点摔了一跤。
  
  文武百官都垂手而立,大气都不敢透,那清脆女声颇有点恼怒,道:“铁人凤,你不要太过于咄咄逼人,倒忘了你做臣子的本份!”
  
  那镇国将军冷笑一声,突然掀开下摆,单膝跪地,从袖中取出一物,高高举于头顶,却是一把紫金铜锏,看起来历时已久,上面都是斑斑驳驳的印迹,可以看出必是随其主久经沙场。那清脆女声嘎然而止,文武百官都跟在后面,跪了一地。
  
  只听那铁人凤声音掷地有声,朗朗道:“臣世受皇恩,侍奉三代明主,力微功薄,但幸蒙先主不弃,临去时以幼主江山相付,并赐镇国金锏,上及天子,下至黎民,自感责重,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臣不畏死,但生恐妖邪作乱,魅惑明主,祸国殃民,若此,臣九泉之下,又何面目去见先主?容侍君至漂沙国,不过数月,未知深浅,更况且因其体弱,至今连承恩都未曾,岂可将中宫轻易相付?陛下若是寻常女子,男欢女爱,自是人之常情,老身何需阻拦,当然唯愿陛下得偿所愿,不至终身孤独。但既然陛下是一国之主,则终生大事,亦需慎之又慎。臣今日若奉迎陛下,自是皆大欢喜,但生恐此患一生,永无宁日。故今日,就算臣跪死在御辇之前,也断不可让此事发生!”
  
  方才那柔和女声,深深太息一声,道:“将军言重了,城阶夜凉,将军年迈,还是速速起身罢!”那清脆女声跟在其后,极其不甘地开口道:“皇姐放心,铁将军的身子好得很,动辄便拿出杀手锏来,虚言恫吓,未见有止。而且精力旺盛,事无巨细,大包大揽,乃至宫闱之事,都耳熟能详,只可惜容侍君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
  
  那柔和女声低喝道:“宁儿!”那清脆女声哼了一声,总算停了下来。却在这时,高台上那男子微微欠身,淡笑道:“本来陛下与铁将军商谈,并未有容华置喙之地,但事已至此,却由不得容华不开口了。容华并无意于中宫之位,还请陛下成全!”
  
  连那铁人凤都略略一呆,颇有点不能置信,向他看去。只见他不卑不亢,向她也施了一礼,道:“适才铁将军提议,也甚是不错。梨园之内,英豪辈出,只是往往为生计所迫,四海飘零。若陛下真心喜爱,能给之一席安顿之地,当是梨园之福,容华先代各位前辈,谢过陛下和将军恩典!”
  
  那柔和女声款款道:“容华,你从来心地慈悲,与人为善。朕准了,只有些委屈了你-----”却听他淡淡一笑,道:“容华有何委屈?献艺陛下,得蒙陛下开颜,已然比什么赏赐,都重要得多了。”
  
  那清脆女声复哈哈大笑起来,道:“皇姐,你瞧容侍君,当真称得上一个贤字,倒不如封为贤君,在皇夫之下,也就是了。”那柔和女声恍然大悟,立即接口道:“宁儿说得有理,就按宁儿的办法好了。华贤君,你身子刚刚康复,根基尚浅,夜里风大,万一受了风寒,却是不妙,众侍儿,还不快快扶华贤君下去!”
  
  四面连声称喏,早有侍从鱼贯而入,将台上男子扶下。铁人凤待要阻止,已然不及,不觉沉了面孔。那女帝声音欢欣,微带窘意,道:“就依老将军所言,布告天下,令梨园中有能之士,悉数来归,除赏赐外,来去随意,老将军意下如何?”
  
  铁人风面色依旧难看,从鼻孔里瓮了一声,算是应了。却听那清脆女声笑道:“铁老将军虽然是用心良苦,可惜只怕是白费功夫。纵然寻遍天下,又哪里找得出如华贤君这般才色双绝的人物?我却替皇姐,心疼那些国库里的金银。”
  
  铁人凤心里正对她恨得牙痒,冷冷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慕纱王年纪尚幼,知人甚浅,也是有的。”
  
  那清脆女声冷笑道:“既如此,小王倒很想领教下铁将军的眼光了。小王愚昧无知,及不得铁老将军这般见广识博,也远不及铁老将军能干。皇姐,不如让小王与铁老将军打个赌,赌她三月之内,能找出不输于华贤君的梨园之士。若是小王输了,那小王在铁老将军现身之地,定然退避三舍。”
  
  铁人凤遽然抬头,显然是对这赌头十分意外,目中光芒闪烁,想是十分动心,但立即想起此事不易为,光芒随即黯淡了下去。那清脆女声格格笑道:“当然,若是小王侥幸赢了,那就麻烦铁老将军将爱子送到小王府邸。小王必定三媒六聘,用八台大桥,迎他过门,就算做不得慕纱王君,侧君之位,总是留与他的,断不会叫他委屈。”
  
  铁人凤一旁的少年面色红得要滴出血来,转瞬又苍白如纸,恨不能将头埋到地下去。文武百官都齐齐一呆,向铁人凤偷偷瞟了一眼,被她凌厉的目光吓了一大跳,一个个垂下头去。须知这铁冕乃是铁人凤中年所出之独子,平日里爱逾性命,又岂肯让他嫁给素日里不对盘的慕纱王,更何况还是做侧夫?已见得她头发根根直竖,眼看就要发作。
  
  此时却有一个清丽的声音蓦地从人群中拔起,朗声道:“铁老将军何须惧怕,不妨答应慕纱王便是。小可虽然无能,但侥幸在曲艺方面,还算略有所知。虽然比不得前辈,或许倒能与华贤君平分秋色。”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城下立起一人,容色绝艳,不可逼视,明明身着女装,为何刚才听得的是一把男音?她身边还有一男装女子,嘴巴张得可以吞得下一个鸡蛋,显然是对眼下的情形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铁人凤看着那人,瞪圆了眼睛,显然也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但她久经风浪,立即回过神来,喝道:“无知刁民,竟敢胡言乱语,雌雄难辨,就不怕这镇国金锏,锏下无情?”仔细一看,不觉一呆,只见其细长的脖颈上,当真有一凸起之物,再观其前胸,一马平川,若当真为男儿之身,较之华贵君,只怕容色还要更胜一筹。
  
  杜少华在其后看得目瞪口呆,单君逸一口茶含在口里,上下不得,呛得满脸通红。张涵真还在呆呆看着那舞者消失的方向,似乎陷入沉思中,还没发现情势的逆转。楚天行在萧宁远手中划下“南海门百变大法”七字,想了想又划道:“但下面那个总是变不出来的,怎么办?”萧宁远瞪了他一眼,也跟着划道:“莫非你还想她变出来?静观其变即可。”
  
  只见楚楚极潇洒地做了一揖,笑道:“小可自小喜着女装,最恨自己生了个男儿之身,但世间之事,事事难如人意,只好在平日里都作女子装扮,略解心结。”见欧阳霏还在那里发楞,重重瞪了她一眼。
  
  欧阳霏总算醒悟过来,结结巴巴接口道:“是了,我这小弟,性格古怪,平日里都着女装,最恨人家将他当做男人。我爹娘拿他无法,只好由他去了。”
  
  楚楚得意的一笑,向她挑了挑眉毛,示意她做得很好,笑道:“铁老将军不必有疑,在下一诺千金,从不信口雌黄。只需给小可三日,并借小可这戏台一用,定可为陛下再献上一台好戏。如若逊色,小可情愿将项上人头取下,献于铁老将军。”
  
  铁人凤身后的男子,目不转睛瞪着她,面色忽白忽红,听得最后一句,连连摇手,去扯铁人凤的衣襟。铁人凤理也不理,转身对御辇笑道:“想必陛下已经听明,这西突厥小儿,口出狂言,若不给他个机会,倒显得我国小气。还请陛下允其所求,若其当真敢欺瞒吾皇,微臣定叫他有来无回!”
  
  那柔和女声沉默了良顷,才低声道:“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等妙丽人物,已达至美,何分男女-----------铁将军,这般人物,你何需为难于他,随便赏赐一些,也就是了。”
  
  铁人凤闻言,将楚楚上看下看,越看越觉得果然秀色可餐,光艳照人,大为欢喜,面上放晴,扬声道:“欧阳兄弟,你可听清楚了,陛下令你在三日后登台献艺,不得有误!”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2 20:09:33
  欧阳霏哭丧着脸,用双手将自己脸遮得半点不剩,从手指缝里挤出一个声音道:“我说妹夫们哪,这可跟我没什么干系,真正不能怪到我头上来。我们南海门的百变大法,我也是贪图一时好玩才教给楚楚的,其实也就能以气压出一个喉结来,顺便再加点缩胸功,只能从有变无,可不能无中生有。说实在的,这门功夫,连我都不太精通,哪里知道楚楚这丫头暗中练了几日,便有如此成就了?妹夫们放心,这最多就是个幌眼法,哪还真能变成男人了?退功也简单得很,而且永无后患,也从未听说对身体有什么害处。其实楚楚有没有变化,你们几位晚上回去看看,不就都明白了么?------哎哟,连你也要打我?!”
  
  楚楚将手从欧阳头顶上移开,若无其事道:“这几日的情形你们也看到了,那铁人凤刚愎自用,若非如此,是绝不会放我们过关的。这也是我在关口多嘴了几句,才惹来这等祸端。眼下既然有这样的大好机会,又怎能不善加利用?”
  
  单君逸冷哼了一声,杜少华已经急得顿足,道:“这也叫机会吗,简直等于送死!你的才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但是瞧着眼下,这哪里是选艺,根本就是献美。欧阳姑娘方才也说了,你明明是个女儿身,就算装得再像,也断然变不出一个男人来。万一事情败露,我倒瞧你怎么办才好?!”
  
  楚楚将他上下打量,笑嘻嘻道:“少华,你果然还是心疼我的。算来你倒有好些日子没开口了,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累不累?红娘,还不给三姑爷倒杯水来!”
  
  红娘应了一声,果然端了茶盏过来。杜少华见她巴掌大的俏丽面孔近在咫尺,宝石般的双瞳里只映着自己的倒影,恼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跺脚道:“这么多哥哥在,哪里轮得到我来教训你?我且由你胡闹好了,总有人来收拾你。”捧了茶盏,果真让到一边去了。留下正中一个楚天行,忙将萧宁远拖到中央道:“我知道宁远是最有主意的,而我是个最没用的,还是老实听令的好。”
  
  张涵真坐在一旁,皱眉道:“楚楚你这番也太胡闹了,不成便有性命之忧,成了更堪虞,万一送到宫里,事情败露,左右也逃不了一个死字。你倒是玩得开心,我们镇日里担惊受怕,可就没个头了。你这小孩子家的脾气,就不信改改?”
  
  楚楚噘了噘嘴,扭过头去,气哼哼低了头不语,那边楚天行看得不忍,忙代为开解道:“涵真也未免太言过其实了些,楚楚就算有些莽撞,也是急着想过关而已,就算是走了些偏门,那也是不得已的。就我瞧着,也是奇兵一出,分明好计。再者说了,就算真被那什么女帝看中,到了宫里,大家都是女人,楚楚又是个机灵古怪的,还擅长用毒,倒不必担心她会吃什么亏。反正我们也不会在这里呆多久,横竖只要闯过这道关,就算有什么凶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他这里一力袒护,只听得红娘与碧落相对而嘻,楚楚也觉得甚是悦耳,对他嫣然一笑道:“天行如今越来越善解人意,真叫我开心。你方才也说我的计谋好,可算得我的知音了。我这里却有一桩为难之事,还需要你大力帮忙才是。”
  
  楚天行见她目光盈盈望来,满眼殷切,早就看得再也移不开眼,任凭单君逸在后面冷笑连连,痴痴道:“从来都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又何尝有过什么意见了?却不必再兜圈子了,直接说了便是。”在一旁的萧宁远本来含笑微微,取茶自饮,猛然想起了什么,目中光芒大盛,向楚楚望去。
  
  楚楚从来对他颇为忌惮,又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下意识地侧过脸去,避开他的注视,将楚天行拖到一边,细细柔柔,不知说了些什么。楚天行面上原是笑容甜蜜,听到后来,晴转多云,最后变成阴天,只差没即时落下狂风暴雨,跳起来道:“这怎么行?!”
  
  楚楚就算是情知他必然没那么爽快会同意,却没想到他居然反应这么大,被他一瞪,不觉瞪回去道:“这却怎么不行了?又不是什么丢脸之事。就知道你光会哄我,哼!”气鼓鼓坐到一边去了。
  
  楚天行绕着她团团打了一个转,口中低低道:“楚楚,咱们家人那么多,最不缺的便是男人,为什么非要是我?众兄弟们都在,干什么非要叫我抛头露面,却没得被人家耻笑。你挑个小厮不就完了吗?”
  
  楚楚怒道:“这是艺术,你懂不懂?我都不怕被人耻笑,你怕什么?”想了想,到底是有求与他,又放软声音,柔声道:“家里人是不少,个个也都出色,但君逸这几日忙着跟暗部联系,因为不顺,夜不能寐,我总不能再拿这些个小事去麻烦他。少华自然是擅长音律,所以要叫他司琴。涵真这样的老实人,掉掉书倒还合适,这等风花雪月,他哪里懂得?宁远自然是英姿夺人,但不符合这戏里的人物设定,我倒是希望他肯客串另一个角色,但你若不肯,他那边自然更加没得商量。所以,你看这---------”
  
  她不说倒好,待其说完,楚天行的脸色已是黑得不能再黑,拂袖而起,退开了一大步,冷笑道:“绕了这么大圈子,我倒是明白了,人人都是尊贵的,惟独我低贱如泥,合该被你搓揉不是?楚楚,你到底有没有心肝?我把你当宝贝捧着,难道却反要遭你践踏?”秋水般的眼睛,霎时冷冽如冰。
  
  楚楚也自说得口干,正在那里发愁这么多物件要如何一样样筹备齐全,被他一骂,不觉怒气上涌,冷笑道:“好,好!你们都是贵人,惟独我喜欢下贱,所以合该我演这场独角戏。也罢,什么都不必办了,三日之后,我自去砍我的头,跟你们都没什么相干!红娘,碧落,我们走!哼,一个和尚挑水喝,偏偏六个和尚,合该没水喝!”不待分说,摔开门帘,径直去了。
  
  她这一去,房中几人,都面面相觑。单君逸先打了个呵欠,懒懒道:“看来这不干我事,实在困了,我先补眠去。”当真一步一摇走了。
  
  杜少华坐了片刻,终于起身,低低道:“她这个脾气,也不见有日能改。到底要奏什么乐,也得早作准备,否则到时候效果不济,又怎么比得过人家?”摇摇头,也出门而去。
  
  连张涵真也站起身来,道:“我总是被她嫌的,反正没什么用,我去看看还缺什么。”亦跨步而去。房中,楚天行求救般看向萧宁远,后者早取了一宗案卷遮住自己,淡淡道:“她这次看中的可是你,我去说也是无用。你好自为之,自己权衡罢!”
  
  楚天行急得自搓手,辨道:“谁舍得她出事了?她若有个三长两短,难道我还活得下去?但要我粉墨登台,岂不是给知道的人笑掉大牙?这这------我这-------”
  
  忽听有人在后面轻声道:“楚门主,楚楚哪里是想看你笑话,她分明是引你为知音,可惜你不领情。”
  
  楚天行一看,却是欧阳霏缩在一角,拿象牙扇挡着面孔,低低跟他说话。他看着她就生气,恼道:“若不是你教她什么百变大法,也不至于生出今日这码子事来!如今倒还在一旁说风凉话,楚楚若是有个好歹,你南海门先跑不了!”
  
  欧阳霏缩了缩脖子道:“我原说楚门主婚后脾气便好,结果还是跟原来一样的一点就着。你放心罢,楚楚是个顶有福的,我做了她的姐姐,有难虽然同当,总是享福得多。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楚楚本来眼看对你青睐有加,谁知你自己不珍惜,倒别怪她不给你好脸色看。”
  
  楚天行怒道:“你没看清吗?她哪里是看重我了,她根本没将我放在眼里,旁人她都舍不得,就偏叫我去人前卖笑!”
  
  欧阳霏将象牙扇摇得哗哗响,道:“所以我说楚门主身在其中,识事不清。若是楚楚觉得这事这般堕坠,她为何要挺身而出,而且自己还充当主角?她刚才是怎么说的?对,这是艺术,可跟那青楼卖笑并无干系。你不要胡思乱想,倒将珍珠视作鱼目。再说了,她这戏,倒还略略跟我提了提,倒是很简单,无非是小桥流水,才子佳人。也只有楚门主这样的倾世之姿,堪配我妹妹这般的国色天香。若是她选了别人,我倒要觉得诧异了。”
  
  楚天行啊了一声,狐疑道:“当真?”
  
  欧阳霏将扇一合,道:“敢跟玉修罗开玩笑,难道我活腻味了?这戏讲的是一对恋人,历经千辛万苦,可惜还是难成眷属,纵然是上天不容,那女子宁可殉情而死,也决不另嫁。我欧阳霏若是男儿身,能跟妹妹谈这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就算是只在戏里,倒也不枉此生。哎呀,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只觉一股劲风,卷帘而出。欧阳霏将扇骨往手中一敲,眼睛骨碌碌四下一转,果然不见了楚天行的身影。身后已传来萧宁远的语声,悠悠道:“以欧阳姑娘这般的唱作俱佳,竟然不去登台亮相,倒真正可惜得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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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漂沙国之挽春台,世人又谓之黄金台,离地十丈有余,“飞阁崛其特起,层楼俨以承天”,众所周知,乃是羲颜女帝为其所爱容华贵君所建。据说这容贵君身体孱弱,少言寡欢,唯一喜爱的便是梨园之乐,若是兴致所至,清歌一曲,万人侧目。女帝为讨其欢心,不惜耗费国力,花费无数奇珍异宝,建成此台,以供其在上翩翩起舞。可惜黄金倾尽,容华贵君也从未在此台上歌舞,此次可谓是绝无仅有。但纵然如此,却没有听说过任何人被允登上此台。所以今日西突厥欧阳子楚公子登台献艺,漂沙国中万人空巷,争着来围睹此奇观。
  
  远远的,便见得锦缎铺陈,象牙席开。高台之侧,漂沙国之文武百官皆端坐与其上,步摇脆响,香气袭人。
  
  鼓号鸣响,御仗拥出。百官伏地三呼万岁,宫娥引路,款款步上九五至尊。欧阳霏站在最末,抬眼望去,只见其人身材修长,面容方正,双目炯炯,雪色皮肤业已被阳光晒成小麦色,十分健康。虽然年近不惑,但眉梢眼角,依稀望得见当年的秀美影子。只是毕竟青春流逝,面上深深浅浅,被岁月淡淡刻下印痕。但纵然如此,依然不减其英武之姿,身上华服用金银丝线绣成一朵朵绚丽的九重锦,中间嫩蕊,分明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晶,在阳光下格外夺目。龙行虎步而来,笑容可亲,走到欧阳霏身侧,还含笑望了她一眼,慌得她施礼不迭,才款步而上,在九龙座上坐定,向左右一望,俱是空空荡荡,不觉面上若有所失。身后跟随的女官何等伶俐,忙向其下招手。早有宫人上来,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那女官轻轻跺足,低声冷笑道:“倒是反了天了,再催!”
  
  此刻,金镶玉嵌的一顶轻舆,被四个青衣男子抬着,一人随侍,毫无声息,缓缓移过重重宫阙。朱门次第打开,绕过一条仄仄的青玉石长廊,便可到达宫外。门外,负责护卫的骠骑将军坐立不安,巴巴盯着朱门上的双凤辅首,差点要将它盯出一个洞来。
  
  轻舆抬上廊阶,突然便是一滞。舆内人已经觉察,淡淡道:“何事?”
  
  只听一阵清脆的掌声响起,一个女声脆声道:“容华侍君自从册封之后,威仪日盛,连旧人前来,亦不察矣!”
  
  廊下已转出一人,金树形步摇冠上的红宝缨络迎风脆响,锦绡垂地,腰际翠玉敲击有声。看上去年岁颇轻,也就二八光景,椭圆脸蛋上带着甜甜的笑容,下巴略略有点婴儿兜,稚气未脱,说不出的可爱。随桥而行的宫人面上遽然变色,伏下地去。
  
  轿中人叹息一声,道:“人皆可不识,岂敢忘却慕纱王?小楼,还不快扶我出来,与慕纱王见礼!”
  
  随轿宫人颤声应了,正欲爬将起来。谁知手上突然踏上来一双杏色锦靴,死死将他双手踩住,其上所缀玛瑙珠殷红如血,直映入他眼帘。他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呼痛,死死咬着嘴唇,一抹腥红,从唇角落下,点点滴入青玉石缝里。
  
  轿中人良久未得回应,突然笑了,笑声清脆,说不出的动听,低低道:“宁姑娘,你为难小楼作甚?他不过与我一样,是个作奴才的命。纵然奴才都合该给主子作贱,总也念在故交一场,放过他便是。”
  
  那女子咬牙笑道:“我倒是时时刻刻,都不忘记故人。奈何故人一朝登了天去,眼里便再也看不得人了。几番通传,都无声无息。今日若不是知道你要从这里出来,恐怕还论不到我站在这里,为难你这万千宠爱加诸一生的容华贵君!”脚上用力,已将底下男子那手踩成乌青。
  
  轿中人叹息道:“也怨不得慕纱王生气,就连我自己,也差点忘记自己客居于此,身家性命,都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人来人往,又哪里由得了我作主?纵然有慕纱王处处维护,也不过是换了一个名头而已,人家难道还真把我当回事了?容华本是无用之人,身如浮萍,风言风语,早就看得淡了。但让慕纱王这般动怒,却着实不该,还请稍等片刻,待我将这破败之躯移将出来,向慕纱王请罪!”桥内一阵悉悉索索,随即慢慢移出来一只晶莹无瑕的手,向帘上摸索,似乎在探明方向。可惜无人扶持,只见他身形一个趔趄,眼看要向地下倒去。
  
  那女子一个激灵,急步跨过地下男子,转瞬已到桥前,一把将他手拉住,堪堪止住了他下跌之势,急道:“怎么,你的眼睛还没见好吗?既如此,还非要去看什么戏?伤你的人为何这么狠,都用了这么多灵药,至今未见起色。若是叫我得知是哪个,定将他碎尸万断!”
  
  那男子在帘内连声咳嗽,还想要抽回手去。那女子发狠,愈加死死拽住,眼中滚下泪来,怒道:“怎么,还想跟我撇清关系吗?难道忘了是谁费尽千辛万苦,将你从那里接出来的?若不是要皇姐秘藏,又何须将你献给她?”
  
  那男子厉声喝道:“够了!”声音极高,唬得那女子顿时住了口,面上阴晴不定,正要发作,只听他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只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咳嗽,一边低低道:“隔墙有耳,容华这条命是捡来的,无论何时还给老天爷,都不妨事。王爷却千万不可如此大意,人前人后,万事都要小心些------”
  
  那女子破涕为笑,将他的手贴到面上,慢慢蹭着,笑道:“我就知道阿华是记着我的。却何必这般谨慎,四周自然此刻都是我的人。你阿姐不在,你就胆小如此了。阿华,你不要怕,用不了多久,这里就都是我们的了。无论什么铁人凤,还是我皇姐,都奈我们若何。你暂且再敷衍她几日,务必要套出密钥的所在-------”
  
  那男子在珠帘内垂首而立,任由她将其手来回抚摩,神情难辨。那女子面上都淡淡浮起了一层桃花晕,斜眼望着帘内,手已顺着这皓腕慢慢滑下,低低道:“阿华,瞧你的手多么美,让我-------”
  
  忽听得鸟雀叽叽喳喳,倏地窜上天去。不远处已有人影依稀,向这边疾步而来。那女子立即顿住,冷笑道:“这铁人凤的下属,都跟她是一个德行的,就是不识趣!”又低低一笑,将他手移到唇边一吻,轻柔道:“阿华,我先到那里等你!”一个转身,已飞快掠出长廊。
  
  等她身影完全消失,那男子身形一动,一物滚落下来,却是一颗缺了半边的金珠。地上那男子若无其事般爬将起来,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巾,迅速将唇上血丝擦去,低声道:“爷,人都走了。”
  
  那男子微微点头,转身落座,动作如行云流水,哪有刚才的半点踉跄。那小楼将轿帘打开,便见他用一幅白绸使劲擦试着其手,用力已极,那手被他擦得通红,眼看要破了皮去,他才顿了顿,怅惘道:“也只能如此了。”手指一弹,那白绸早飞出几丈开外,碎成粉末。
  
  轿边几人似乎司空见惯,一声不吭,重归其位。那男子低笑道:“看戏看戏,却不知,这人间之事,倒比戏还有趣些。”一手将珠帘拨落,淡淡道:“起罢,去看看那装男人的丫头,能搞出什么名堂。”
  
作者有话要说:
“那男子微微点头,转身落座,动作如行云流水,哪有刚才的半点踉跄。”-----------哪里是还瞎呢,此刻装瞎而已。 1
                  
  欧阳霏在日头下,等得昏昏欲睡,心里不住暗骂这什么容华贵君一朝麻雀变凤凰,便好大的架子.这羲颜女帝看起来也是个精干的人物,一旦情动,也是傻乎乎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正如那爱情兵所说,有情皆孽,实在不错。
  
  忽见人群中一阵骚动,却是一个华服少女昂首而来,金冠上红宝鲜红如血,身上珠光灿灿,恍如神妃。满面春风一路走来,百官都纷纷趋前逢迎,自然便是那慕纱王。唯有那铁人凤站在一旁,丝毫不动。以她为中心,端坐着几个武官,亦是投过去不屑的一眼,便转过头去。
  
  慕纱王笑容盈盈,似乎对这情景根本未察,对铁人凤欠身道:“铁老将军安好!”向四周一看,啧啧道:“怎么不见冕公子?倒叫小王想念得紧哪。”
  
  铁人凤满面铁青,她身边几个武官也是面色不善,正要回口,却听宫人扬声道:“容华贵君到!”此人除却那一舞,还从未在公众场合现身过,就算那日,也是珠冠遮面,容颜半掩。众人都对他无限好奇,本来熙熙攘攘的人群,都登时寂静了下来。
  
  欧阳霏也是颇为好奇地向那里望去。却见卫士开道,抬过来一架珠玉轻舆,舆边跟了一个清秀的青衣宫人,待舆停稳,趋前挑起车帘,扶出来一只简直堪称毫无瑕疵的玉手,五指纤长,每一条纹路,都像是刻在美玉上的花饰。令人不由遐想他那日舞姿翩翩,妩媚风情,简直是惊鸿一瞥。
  
  辟邪冷笑道:“不过又是一个人妖-------”语音刚落,却见轿内已缓步走出一个男子,容颜清绝,风姿翩翩,素缎流泻如月华,但神情却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带着淡淡的漠然,似乎是高山上的冰雪,只可仰望,不可亵近。文武百官,都有刹那间的屏息。辟邪张口结舌,呆在那里。
  
  欧阳霏打了他一记,笑道:“自古男旦妩媚尤胜女子,但卸妆之后,便是翩翩佳公子。你实在是孤陋寡闻,尽出洋相。啧啧,真是一个美男子,比我那些妹夫,都毫不逊色。咦,怎么------” 辟邪也跟着发觉了异样,情不自禁,叹息了一声。
  
  只见那男子竟是由那青衣宫人牵引着,步步向前。围观众人,都以极其惋惜的神情,看着他一步一步,拾级而上。阳光下,他的双目清冽,如一泓化不开的幽幽泉水。这么美的眼睛,长在这么晶莹的面孔上,竟然目不能视,叫人怎能不叹息这苍天的捉弄。
  
  羲颜女帝面上满是怜惜,紧紧盯着他的身形,总算捱到他步上最后一步台阶,顾不得众目睽睽,疾步上去,亲自搀扶他到右边就座,又亲手将时令瓜果,各种小食,放到他面前,面上笑容绽放,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一点点将一块蜜瓜咬入嘴里,看那瓜汁滴在他嘴角,想也不想,举起龙袖,便直接替他擦试。旁边铁人凤看得面上变色,不甘地别过头去,向欧阳霏点了点头。
  
  此刻台上,被重重布下了厚厚的紫红色金丝绒幕布,难辨其内。欧阳霏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弓,鸣镝划响,刺破半空。
  
  台上一边幕布齐齐拉开,显示出台边端坐的几排乐人,有男有女,身着天色青衣,或抱琵琶,或持洞箫,筚篥劲吹,箜篌竖抱。就中坐了一个少年,容貌秀雅,翩翩出尘,手在七弦上一拨,似乎泉水泠泠,汩汩而出。一霎时,丝竹袅袅,鼓乐齐鸣。
  
  随着乐声,四面重幕缓缓而开,只见台后何人笔走龙蛇,绘就一副江南水景,远远望去,青山相接,绿水环绕,围着就中村落。祝家庄三字挂在门匾,宝帐低垂,菱花镜开,分明是个女子闺房。
  
  只见一个鹅蛋脸的丫鬟打扮的红衣女子,推怂着一个服饰华贵的老者,气咻咻来到台中央,后台齐声高唱,台边打出字幕,只说是玉水河滨,上虞县祝家庄内,祝庄主一根独苗,生有一女祝英台。此女生得秀丽聪明,胸有大志,要求学杭城,爹不肯,她便假装生病,茶不思来饭不吃,还关起房门,拒人入内,急得那祝员外坐立不宁。
  
  那丫鬟与老者在台上忙乱了片刻,便听那老者低声低气去敲房门,经过好一番唇枪舌剑,终于答应下来。言语诙谐,用的都是此地俗语,众人不觉莞尔。
  
  待得那老者松口,宝帐内轻笑声声,犹如黄鹂。宝帐一开,帐内人盈盈秋波,四下轻轻一转,浅浅一笑,便有数不尽娇媚风情,从帐中隐隐透出,竟让人猛生错觉,似乎帐上开满了各色鲜花,随着她一举一动,竞吐芬芳。四周鸦雀无声,看得简直不知道如何才能控制住呼吸,台下咔嚓一声异响,却是一个剑眉星目男子大剌剌坐在台下,旁边侍从如云,不知为何捏碎了手中酒杯,脸色可用铁青来形容。周边人都齐齐瞪他,他才发觉失态,欲要离席,又心有不甘坐定下来,板着一张英俊的面孔,似乎人人都欠了他巨额债款一般。
  
  众人都觉得纳闷,但都被台上那丽人吸引去了,又哪里顾得上看他。只见那女子云鬓半偏,容色娇艳欲滴,若非那咽喉处系着的花饰随着她婉转唱腔微微颤动,却叫人如何相信这般千娇百媚的女子,竟然是一个男子所饰?纵然梨园之内,从来不缺迷人的旦角,但像这般薄施粉黛,在灼灼阳光底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无懈可击的绝色佳人却是前所未见。这情景过于震撼,以至于幕落之时,竟响起一阵叹息。
  
  好在幕落幕启,不过少顷。片刻幕再拉开,却见得高台之上,不知何时竟搭建起了数间模样古朴的木房,顶上万松书院四个字体异常醒目,竟赫然是个学堂。
  
  房门大开,一张张桌椅沿次摆开,一个个儒冠男子,穿着样式相仿、颜色各异的儒服,或坐或立,有的在低声谈笑,有的在顾自展卷。顶端教席上坐了一个面目清恬的男子,长须飘飘,望去倒极庄严,可惜举止间犹带几分羞涩,显然是少年人所饰。但因其风姿出众,反倒赢得几声喝彩。
  
  方才那女子与丫鬟,已作男装打扮,出现在书院门口。此时再望,只见又分明是翩翩少年郎,身量高挑,手中象牙扇徐徐开展,潇洒非常。无论是怎般的雌雄难辨,都一样丽色夺人,看得底下又是一阵吸气声。铁人凤向女帝望去,只见她虽拉着身旁华贵君之手,但亦看得目不转睛,分明是一样给台上人夺去了魂魄,不觉大乐,回转身来,给了欧阳霏一个和蔼的笑容,唬得后者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在那里揉着眼睛。
  
  这时门边座上,却有一个正趴在那里酣睡的男子醒觉转来,向门口一看,眼睛便是一亮。只见那男子一双凤眼潋滟无比,气宇轩昂,五官英挺,竟亦是一位难得的美少年。台下众人,都觉得今日为何运气如此之好,看来看去,都是美男如云。连文武百官,都伸长了脖子,不住往台上眺望。
  
  眼看方才那祝英台就要进门,却见一人手捧书卷,缓缓从台后转出。及其抬起头来,但见得秋水为目,秀美绝伦,较之门边那阳光美少年,又是另外一番光风霁月,各有千秋,高下难分。望见来人,便是一脸笑意,上前殷勤替她拿起行囊。台下都是大哗,只觉目不暇接,哪里再顾得上去听那委婉唱腔。欧阳霏在那里忙得不可开交,对一个个不知何时恰好挨到她身边窃窃私语的华服女子点头哈腰,指着台上道:“嗯嗯,这个抚琴的,是七弟欧阳少华,冲撞了华贵君名讳,罪过罪过,不过名字都是父母所赐,不敢随意更改。------子楚乃是六弟,就不用说了。那个先生?是五弟欧阳真-------喔,你问那个在那里装睡的,长了双漂亮的凤眼的男子,那演的是马家公子马文才------对对,是在下三弟欧阳远。二弟?在台下,那个独自在那里喝闷酒的便是。-------那是,他没有登台,所以心情很不好,拿酒杯出气呢。长得也很不错?夸奖夸奖。应该给他登台?哦,我倒是想呢。--------你问门口那个?演的是梁山伯,男主角啊!你看字幕,不是还有简介?--------你问他是谁?喔,那是四弟欧阳行。漂亮得很?那是,不然我妹妹哪里肯要?!错了错了,是不然祝英台哪里肯要。--------我欧阳家尽出美人?过奖了过奖了,还要各位大人多多美言,多多关照!辟邪,这排行真麻烦-----我到底有没有弄错?”
  
  接下来,这戏便有点看得乱了套。倒不是戏不好,只见台上,梁山伯与祝英台同窗共读,温馨无比。只是那马文才不学无术,自己不好好读书,反倒经常来两人间挑衅。只是他长得实在英俊,看台底下,便分成了两派,互不相让:“这梁山伯温柔多情,容颜又美,最好不过,就这个马文才,简直像个苍蝇,阴魂不散!”“你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苍蝇吗?!就算是苍蝇,也是苍蝇王。-----呸呸,都是被你搅得,连我也跟着胡说八道起来。那马公子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一表人才,要是我是祝姑娘,一定选他!”旁边早喝道:“你倒想得美!”吵到兴头上,两派竟将手中之物,互相投掷,一时间场面乱成一团,铁人凤再三弹压,才控制住。就连容华贵君,都露出了难得的笑意。女帝看得欢喜,招收唤来身边女官,低声道:“你去跟铁将军说,又何须分高低,能万民同乐,便是天下之幸。这欧阳家英才辈出,待会儿,都要重重赏赐。”
  
  幕起幕落,场景又换,却是三年时光,转瞬而逝,钱塘道上,梁山伯送别祝英台,直送出十八里外,清水塘上,荷花并蒂,鸳鸯成双,祝英台含情脉脉,支扇相问:“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愿不愿配鸳鸯?”奈何这梁山伯模样倒是个顶聪明的,实际蠢笨如牛,未解其意,只是笑道:“配鸳鸯,配鸳鸯,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
  
  祝英台犹不死心,指了路旁井水道:“你看井底两个影,一男一女笑盈盈。”结果那呆头鹅梁山伯反板起脸来教训她:“愚兄明明是男子汉,你不该将我比女人!”底下喊声此刻已成一片,纷纷高叫道:“她是女人啊,女人啊!”
  
  幸好最后,祝英台许婚小九妹,梁山伯打听得她品貌与眼前人相似,大为欢喜,慨然应允。两人临别依依,祝英台珠泪抛撒,要梁山伯花桥早来。台下喝彩声如潮,欧阳霏又应付完一个欲来攀亲的女子,回头对辟邪苦笑道:“她是女人,这话倒说得没错!”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8-2 20:10:13
  台上眼看蝴蝶扇坠为凭,成就郎才女貌。台下都是喜气洋洋,除了几个马文才迷在那里垂头丧气地议论:“那个国家太不好了,什么制度?!若是到我漂沙国来,祝小姐想娶多少便有多少,干嘛非抱着一棵歪脖子树不放?倒可惜了我那玉树临风的马公子,却不知他呆会儿要如何伤心了-------”说到动情处,险些哽咽。
  
  羲颜看台上人影成双,难解难分,何等缱绻,手中握着的,是心爱之人温润如玉的手,看容华唇边流淌过一丝难得的笑意,犹如茵茵芳草,破冰而出,说不尽明润春光,不觉情动,将他手往怀里一送,附在他耳际,低声道:“容华,人间光阴,不过短短百年,又何苦一再蹉跎?你身子纵然不好,你我既是夫妻,也就合该共卺,又不是非要做什么,你只要在我身边,我就欢喜得很。你------你不要叫我再找别人了,好不好?”
  
  此语一出,怀中手本来温暖如春,陡然便是一颤,触手处一片冰寒。女帝怔住,呆了良久,刚缓缓松开怀里那只手,那手却是向她怀中猛力一蹿,几乎是要钻进去。他身体却还隔得老远,手在她怀中微微痉挛,声音淡淡道:“以荣华如今残躯,陛下以为,见还比不见的好吗?难道,世间女子,说的都是假话?说是只要朝夕相处,总贪恋这肉欲之欢--------也罢,容华是个废人,陛下索性将容华贬出宫去,也就是了!”那手已冷汗涔涔,就要从她手中挣脱出去。
  
  女帝哪里肯放,又不敢用力,又惊又怕,道:“容华,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除了你,我不会要别人。那些侍君,你来以后,我可曾让他们进来过?好好,我不逼你,不逼你,我就不信,老天会对你这么好的人这般绝情,就算穷尽我漂沙国之力,我也要将你完全治愈。我可以等的,容华,三年不够,就十年,十年不够,就再十年,哪怕是一辈子-------只要有我一寸国土,就不会没有你容华的一席之地。容华------唉,容华!”只觉眼中一热,不由得垂下头去。
  
  身侧那少年此刻已转过身定定凝望着她,眸子黑白分明,隔着重重黑暗,向她注视着,仿佛能看到什么一般。他声音低不可闻,带着淡淡的嘲弄:“容华------容华却哪里配?!不只是身体,容华整个人都是残缺的,永远在黑暗中。-------呵,看不见,倒也不错。”
  
  却听台上,梁山伯在师母处终于知晓了祝英台的女儿身,喜不自胜,哪里再等得下去,急急赶往祝家庄,想仔细看看这昔日同窗的女红妆样。只见台上少年面泛桃花,衬着他唇红齿白的俊秀面孔,声音极有磁性,抑扬顿挫,缓缓歌来,滚落开一地珠圆玉润,只引得台下喝彩声犹如潮涌。此地民风豪放,不住有女儿将手中鲜花,抛诸台上。有几枝眼看就要抛到人身上,却不知为何总在离那少年一丈开外,自动洒落。甚至还有豪客,将那黄白之物,都向台上掷去,发出极不和谐的响声。便见那少年面色突然一凛,台上的满盈春色,猛然变成了寒霜扑面。台下喝彩声一滞,欧阳霏暗呼不好,却见台后拉开了一条缝来,一双明媚秀目在幕后溜溜一转,刹时节冰化雪消,百花齐放,催得台下如痴如醉,却收敛了许多,只有花瓣纷纷,飘洒在那生袍角,其人儒雅俊秀,回眸一笑,艳色无边,犹如一场春梦。
  
  女帝亦听得沉醉,低声赞叹道:“极好,极好!便是花好月圆。”却听身侧人淡淡道:“只怕未必。”
  
  女帝笑道:“我虽然不是你们大唐人士,也跟着你听得多了。这曲目新颖得很,闻所未闻,连你也不识,怎么如今又知道了?”
  
  却听琴声暗哑,洞箫急转,台上场景又换,竟然是祝员外许婚马文才。祝英台再三抗争,奈何其父以死相逼,她只得含悲忍泪,返回红楼,那边厢,梁山伯春风满面,已经赶到祝家庄前。
  
  台下都呆了大半,还没有顺利扭转过来。已见得梁山伯眉目含情,口称贤妹,一面从怀中取出玉蝴蝶比向对面祝英台腰际那枚,一面笑吟吟唱道:“梁山伯与祝英台,前世姻缘配拢来。”便见得祝英台泪如雨下,琴声低婉,那唱腔如泣如诉,缓缓将两人三年来同窗共读、草桥结拜、十八相送、玉蝶为聘、亲许九妹等桩桩件件,娓娓道来。但见台上,祝英台水袖翻卷,娉婷不胜,梁山伯俊美潇洒,风姿翩翩,两人执手相看,如胶似漆,遥想当年,又每每会心一笑,每个动作都配合得恰到好处,堪称珠联璧合。看得久了,不由人渐渐迷糊,只觉得这台上幕幕,无不赏心悦目,眼见这春光烂漫,实让人不忍心想见这风刀霜剑,待会儿却怎生将这双璧人分开?然则琴声渐渐暗哑,百花落尽,终见严冬。
  
  “我也曾留下聘物玉扇坠,我是拜托师母做大媒;
  约好了相会之期七巧日,我也曾临别亲口许九妹;
  实指望有情人终能成眷属,
  谁知道美满姻缘两拆开。”
  
  台下唏嘘声响成一片,琵琶急弹,调出一连串高音女花腔来:
  “ 梁兄啊!我与你梁兄难成对,爹爹允了马家媒;
  我与梁兄难成婚,爹爹受了马家聘;
  我与梁兄难成偶,爹爹饮过马家酒。
  梁兄啊!爹爹之命不能违,马家势大亲难退。”
  
  台上人泪眼相对,台下人举袖不断擦拭眼角。戏到动情处,人戏已然难分。台上生哽噎难以成声,而旦角歌毕,也似乎忘却是在戏中,泣出声来。
  
  女帝也不由眼红,回首换来女官,咽声道:“就不能叫欧阳姑娘将戏改改?”突觉手中不知何物,簌簌发抖,低头一看,相握之玉手不住战栗,似乎惊厥已极。抬头望去,只见容华面色青白不定,似乎见到了极其不能置信的一幕,那琉璃黑瞳,死死盯着台上旦角,若不是明知他不能视物,简直还要以为他的目光会将那里刺出一个洞来。她不觉惊呼:“容华,你怎么了?却是哪里不舒服了?快传太医!”
  
  容华听她呼唤,才猛然醒过神来,将目光慢慢从那里转回来,阻止了女帝,自嘲道:“入戏太深,原也是有的,倒惊扰了陛下了。现下好了。”话虽这样说,手已经不由自主从她手里挣脱出去,颤抖着去握面前的茶盏,可惜颤栗得太厉害,反将那茶盏滴溜溜打翻了开去,在地上跌了个粉碎。他也不觉怔住,对着眼前狼藉,神情痴木,呆呆坐在那里。
  
  女帝噗嗤笑出声来,道:“现在知道人家的戏好了,倒呆得跟宁儿小时候没什么分别了。”摇摇头,示意女官。便有侍从上来更换。两面百官,都还沉浸在戏中。只有慕纱王若有所思,突然向这边投来凌厉的一瞥,转瞬而逝,又笑吟吟转过去了。
  
  台上箜篌呜咽,却已经到了□。只见得梁山伯在楼台会后,一病不起,日渐形销骨立。这般俊俏的少年郎,日日枯萎憔悴,最后变成胡桥镇上的一抔黄土,唯有黑白墓碑,上刻梁山伯三字,在凄风冷雨中默然伫立。
  
  台下呜咽声如潮似涌,很多梁山伯迷已然经受不住,恸哭失声,甚至有人在其下高喊一声:“奈何死我梁兄!”便突然昏厥过去,旁边侍从围成一团,旁人围过去一看,但见此人居然是个头发有点泛白的老太太,服饰还华贵得很,不知出自何门,不觉大哗。而台上,祝英台以死相逼,非要在出嫁之日来到坟前祭拜。但见喜帕盖头,十里红妆,吹吹打打抬将出去,唢呐声声,高歌百年好合。桥那头,马文才步履轻盈,大红喜服更映得他面如冠玉,凤眼含笑,如潋七彩霞光,喜气洋洋,准备前来迎接。
  
  台下已经是一片叹息声。只见台上那边,祝英台站在坟头,一把将身上红缎嫁衣拉开,只见得底下雪白,赫然是套孝服。她咬破手指,在碑旁刻下祝英台三个血字,然后哭倒在坟前,手抱七弦,声声如诉。不知为何,此刻台上突然狂风聚作,再看空中。竟然也已色变,雷击电鸣,台下人难以分辨戏里戏外,慌作一团。
  
  只听台上轰然一声,坟墓一声,坟墓豁裂,祝英台纵身而起,一跃便入,仆人忙去阻拦,哪里来得及?只扯下衣襟片片,随风飞舞。台下有人悲不成声,有人抱头痛哭,而半空之上,竟也是细雨淅淅沥沥,犹如人的泪珠,点点坠落。
  
  女帝本来看得暗暗拭泪,此刻不觉奇道:“按照天象,原不应今日有雨。莫非这戏感天动地,只叫布雨星君,也看得潸然泪下?”再看身侧之人,却不由吓了一跳,只见他直直盯着台上,眼睛里似乎燃起熊熊火焰,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突然起了种奇异的变化,似乎是什么在这孱弱的身躯里蛰伏了太久,眼看将要喷薄而出。只听他低低道:“风雷引--------哈哈,风雷引----------”狂笑数声之后,又突然如抽干了力气般,软软靠在座上,面上一片死灰。
  
  女弟呆若木鸡,一时手足无措。女官也看得骇住,顿足道:“这西突厥人演的是什么戏?!差点将华贵君逼疯,快叫她们停下来!”
  
  谁知说话之时,已然雨收云散,彩虹高悬,阳光四射。一双彩蝶,从那坟墓中翩然飞出,双双对对,掠上高台,转眼去得无影无踪。台上笛声悠扬,琴声错落有致,各种乐器融合其中,乐声起伏,犹如来到神仙之境。而歌声呖呖,婉转至极:
  “碧草青青花盛开,
  彩蝶双双久徘徊,
  千古传颂深深爱,
  山伯永恋祝英台。
  同窗共读整三载,
  促膝并肩两无猜,
  十八相送情切切,
  谁知一别在楼台。
  楼台一别恨如海,
  泪染双翅身化彩蝶翩翩花丛来,
  历尽磨难真情在,天长地久不分开。”
  
  台下有人含泪,有人欢笑,厚幕低垂,戏已散场,却没有人肯就此离去。不知由谁起头,人们将身上的饰物,都摘下来,向台上投去。少顷,台上便滚满了锦绣繁华,宝石明珠。铁人凤还没从戏中完全拔出,兴冲冲靠近御驾,远远便高声道:“陛下,这欧阳子楚公子如何?”
  
  女官使劲向她使眼色,已然不及。女帝拉着容华之手,正在那里上看下看,闻言面容一板,冷冷道:“不好!”
  
  铁人凤一呆,奇道:“不好?!可底下人人都说好呢。”这才注意到几人面色奇特,不觉愕住。
  
  女帝冷笑道:“朕是天子,朕说不好,自然就是不好!”看容华面色缓和了很多,才放下心来,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在气头上,不免口不择言,想起刚才那戏,确实此生仅见,再改口已是不及,略略有点后悔,将语音缓和了点,叹了口气道:“不过,朕也不怪他。铁将军便赏赐她们黄金十箱,红蓝宝石各一箱,送她们过境去吧。”
  
  这封赏如此丰厚,立叫铁人凤听出了不对,哦了一声,身体却丝毫未动,只管向女帝面上盯着。
  
  女帝正在懊恼,被她一看,面上有点发窘,喝道:“铁将军没听明白吗?还不速速去办!”
  
  谁知只觉左手被轻轻一拉,容华的声音已缓缓传入耳际:“陛下误矣,这欧阳公子的戏精彩绝伦,堪称神乎其技,容华望尘莫及!陛下乃有道明君,自当因公明断,否则反倒授人话柄。”
  
  铁人凤没想到居然是他说出这般话来,不由得第一次正眼看了看他。女帝面上微微泛红,赌气般道:“好好,就依你们,此番欧阳公子技高一筹,朕自有厚赏,宣他上来罢。”
  
  铁人凤喜上心头,笑咧了嘴道:“陛下明断秋毫,乃国之幸事。”已见台下,欧阳子楚风度翩翩,拾级而上,丰神俊朗,叫两边文武百官都看得目不转睛。
  
  美色当前,连女帝都控制不住多看了几眼。铁人凤看得真切,趁热打铁,单膝前跪,奏道:“臣观欧阳公子气度不凡,智慧过人,若能收为国用,必是我朝栋梁之材。如此佳人,觊觎者必然甚众,依臣看来,不如趁此良机,封为侍君,也从此与西突厥,结下百年之好。”
  
  女帝只因走神了须臾工夫,只听得最后一句,不觉惊道:“铁老将军简直是异想天开,朕有了容贵君,哪里还需要别人?此事万万不可!”
  
  铁人凤哪里肯松口,苦口婆心,一劝再劝。女帝红了面孔,只是不应。两人一时僵持不下,眼看那欧阳公子笑意盈盈,就要走到御驾前。
  
  突听得容华淡淡道:“陛下,我瞧着欧阳兄弟,也甚是喜欢。难得他与我意气相投,同有梨园之好。再则,如此良才,若是流落在外,容华也替陛下可惜得紧了。再说容华自知体弱,恐怕难有皇嗣,为陛下千秋所计,正应广选美人,扩充后宫。千万不可为了容华一人,误了漂沙国体,也反害得容华,被世人诟病,留下千古骂名。眼下既然有这么好的现成人选,陛下又哪能轻放?事不宜迟,还不如就在今日,以名分将其册定,叫其他人就此西去,也就是了。”
  
  铁人凤喜上心头,第一次向他正式行了个礼,道:“华贵君果然深明大义,贤良淑德。以前铁某多有误会,出言不逊,还望华贵君海涵。”容华淡淡回了个礼,道:“铁老将军一心为国,容华只有钦佩,决无不敬。”
  
  女帝苦笑道:“怎么,都不用问我的意见了?”已见得欧阳子楚走完长阶,长喘了一口气,举袖擦了擦汗津津的额头,向四周偷偷一看,不露痕迹地往自己腰上敲击了几下,待到发觉女帝正在看他,慌不迭垂下手来,满面通红,瞪圆了一双宝光四溢的晶莹眸子,不知怎么办才好。
  
  女帝看得好笑,不觉叹道:“还是个孩子呢!容华,你如果真喜欢,留在宫里跟你做个伴,也是好的。”面上不觉又是一红,低声嘱咐铁人凤道:“此刻却不要张扬了,朕下道密旨,你亲自送他进宫,也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180章, 喀升湖:
“谁知身形还未动,左胸便是一阵紧缩般的刺疼,甚至可以感觉心脏在不住痉挛,身体都不由控制般抽搐了几下。她疼得抓紧那暖炉,哽咽出声,泪水甫留下来,便溶进那湖水中。她不记得自己哭泣了多久,只感觉那暖炉似乎有灵般慢慢张开,方便她贴合得更紧。---------”
此章节:
”台上人泪眼相对,台下人举袖不断擦拭眼角。戏到动情处,人戏已然难分。台上生哽噎难以成声,而旦角歌毕,也似乎忘却是在戏中,泣出声来。
女帝也不由眼红,回首换来女官,咽声道:“就不能叫欧阳姑娘将戏改改?”突觉手中不知何物,簌簌发抖,低头一看,相握之玉手不住战栗,似乎惊厥已极。抬头望去,只见容华面色青白不定,似乎见到了极其不能置信的一幕,那琉璃黑瞳,死死盯着台上旦角,若不是明知他不能视物,简直还要以为他的目光会将那里刺出一个洞来。她不觉惊呼:“容华,你怎么了?却是哪里不舒服了?快传太医!”
--------容华从楚楚哭声中听出了她就是湖中相遇之人。此时再见,他又是这等身份,情何以堪?
然则后来,风雷引既出,此技天下无双,台上女子必然便是他的仇人:慕容楚楚无疑。
容华的心态,是很复杂。要将楚楚弄到宫中,也是想再确认一下。但是,确认了又如何呢?两人之间的仇恨,永远都在。而两人的身份,也是对立的,没有融合的可能。
有位亲说得对,此卷便是纠结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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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之间,楚楚已经在那边厢缓过神来,将衣冠整得一整,徐步走上前,一面叩拜下来,一面偷偷用眼角打量这女帝。这一看,却差点叫她晃花了眼睛。只见那女帝虽然是西域人士,但头梳飞天鬓,顶上双鸾衔寿果金簪精美异常,梅花托以金丝绕就,花蕊顶都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红珊瑚,双鸾鸟迎风欲舞,华贵非常。耳侧也是数串红宝珊瑚,熠熠生辉。她面容并不柔美,相反还略嫌刚硬了些,但身姿英挺,气宇非凡,虽然总是在浅浅含笑,却觉得威仪自成,面容和蔼,使人顿生亲近之意。楚楚大为眼羡,心想不知待我到这般年纪,可还能有这般高华气质?越看越觉得别有一番动人,一时忘了礼数,只管呆呆向她望去。
  
  楚楚自然是忘记了自己此刻身为男子,如此这般,极是不合礼数。女帝平素虽被人围观惯了,但像这样被人盯着看个不停,倒是从未有之,待要嗔怒,眼前少年却偏偏一派天真浪漫,又兼之瑰姿艳逸,一颦一笑都是一幅绝佳画卷,实在发作不得。只觉得面皮都渐渐发烫,大窘之下,只得连连向铁人凤示意。而铁人凤正一心想要将这人塞进女帝后宫,眼前这景象越暧昧越合心意,索性直接拿了双眼望天,只差往身上挂个“鄙人不在,看到请无视”的牌子出来。连女官都在后面掩口轻笑,只有容华贵君低着头望向手中夜光杯,神情木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欧阳霏站在台阶最末,抬高喉咙,重重咳嗽了几声。楚楚这才发现自己看女人看呆了,不觉嫣然一笑,重新施下礼去。两旁百官,只觉得这一笑开,恍如云霞朝生,芙蕖出渌,艳色灼灼,简直神为之夺。慕纱王都忍不住多瞟了几眼,连女帝也看得一滞。铁人凤只笑得合不拢口,哪里管刚才女帝怎生嘱咐,笑吟吟道:“欧阳公子观鄙国女帝如何?”
  
  楚楚笑道:“陛下凤表龙姿,仪态出尘。小可浅拙,一时看得呆了,还望陛下海涵。”
  
  女帝还未开口,铁人凤已笑道:“这么说,欧阳公子倒是对我们陛下还有几分好感了?”
  
  女帝满面飞红,待要阻止,已然不及。而楚楚在那里一面端详女帝,一面暗暗揣想这漂沙国虽然不大,但看起来处处都如此豪富,莫非是因为沾到了姑获城的边沿?但是在自己的感觉中,以及根据地图所述,姑获城应该并非此处,是否这宝藏经年累月,渐渐向周围扩散,故而惠及此处?还是莫非两者之间有什么牵连?倒要寻个法子好好问问才是。正在那里想入非非,听得铁人凤在那里问她,顺口敷衍道:“是啊,陛下这般人才,谁会不喜欢?”此声一出,铁人凤哈哈大笑,女帝耳朵都红了。甚至连容华贵君,都浮现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欧阳霏在最末,早醒觉过来,顾不得收拾面前各种托她转交给她的各位俊俏弟弟的礼物,扯了辟邪道:“时不我与,风声不妙,我们要赶紧扯乎。再呆下去,我那几个妹夫恐怕要拆了我的骨头了。”
  
  辟邪冷笑道:“我说少族长,你要推这个妖孽出来,就该知道她没一刻会让你省心。此刻觉悟,不嫌太迟了些?”只觉一道冷光从台下扫来,却是单君逸紧紧盯着这边,向他们丢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笑。
  
  他不笑犹可,一笑之下,欧阳霏简直毛骨悚然。已听台上铁人凤高声道:“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有缘千里来相会。恭喜陛下,贺喜欧阳公子!”
  
  楚楚这才从金灿美梦中醒悟过来,满眼迷茫,不明白女帝为何粉面含羞,呆呆看着铁人凤。铁人凤见这少年在这时节竟然发呆起来,不觉暗骂他聪明面孔笨肚肠,实在是少不更事,少不得由自己挺身而出,便含笑道:“欧阳公子,陛下赐封你为楚侍君,执掌储秀宫,还不上前谢赏!”
  
  欧阳霏在阶下以袖掩面,只恨没有遁地飞天之术。楚楚大惊失色,不觉脱口而出:“这却如何行得?”
  
  其下文武百官,本都在那里叹息这般的美少年竟然也被拾掇入宫了,真是好生可惜,幸亏欧阳家的美少年多的是,这个没了,其他几个倒都是上上之姿,但都想不到他会公然在御前推辞,不觉目瞪口呆。慕纱王嘴角含起嘲讽的笑意,那边,铁人凤面色顿冷,声音冰寒,冷冷道:“欧阳公子,你前言不对后语,莫非想戏耍吾皇,辱我国体?”手在紫金铜锏上,已是一紧。
  
  楚楚看得清楚,不觉一凛。已听一个清亮的声音淡淡道:“想是楚侍君欢喜得糊涂了,才会口不择言。楚侍君年纪尚幼,铁将军原该早日提点于他,免得他君前失仪。”
  
  楚楚这才注意到女帝身侧端坐着一个光润玉颜的俊美男子,神色清冷,见所未见,但这清冷的样子看起来颇为眼熟,脑中转得几转,已经醒悟过来,不正是在漂沙国中炙手可热的容华贵君吗?却不知为何,此刻出口维护与她,若说是待她以热诚,又偏偏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想想又明白了,想必是此人心机深沉,要在御前展示其襟怀宽广。果听他道:“容华比楚侍君忝长几年,又入宫在先,楚侍君今后便犹如我手足兄弟。幼弟有罪,兄长自当以身以代,陛下若要责罚,应先责罚容华才是。”
  
  铁人凤也听得暗暗赞叹,女帝不觉一怔,笑道:“欧阳公子天真率直,朕亦甚心喜,又何尝说过要责罚与他了?只是女婚男嫁,总要个心甘情愿,朕却要问欧阳公子一句,愿是不愿?”
  
  楚楚不愿二字刚要出口,却被铁人凤意味深长地瞪了一眼,示意她向两旁看去。不看尤可,一看之下,不由得楚楚吓了一跳,但见得无论戏台两侧,还是欧阳霏身旁,都是强弩高张,避无可避,更不要说御銮边上,重兵把持,只要是一个不小心,不光自己要人头落地,还要害得家人好友都丧命此处。眼前这形势非常清楚,无论愿不愿意,都得入宫去,所谓的征询她意见,无非是皇家的一张脸面罢了,却哪里真要问她的意思?!人若逆势,难道等着天诛地灭?!不如暂且哄瞒过去,再寻个机会逃脱便是,主意打定,索性笑盈盈道:“陛下抬爱,子楚只有惊喜,哪有不愿之礼?不过子楚乃乡野僻壤之人,少不更事,入得宫中,还需要容华贵君多多教养,多多锤炼,否则只怕难登大雅之堂,倒辜负了陛下美意。”心想阿弥陀佛,见招拆招,此刻改口说自己是女人,必定也是个欺君之罪,左右都是个死,倒不如顺势混进宫去,就不信以自己这般施毒圣手,还能被困在在这小小漂沙国的后宫中?我倒也不想害人,最好你们将我扔进冷宫里,置之不理,反正有个万千宠爱的容华贵君,长得也是我见犹怜,难怪女帝将他捧在手心,倾国倾城都不在话下。我便可轻易寻个金蝉脱壳之计,脱身去了,又怕你们作甚?
  
  她这里将算盘打得啪啪响,却听耳边,那容华贵君淡淡笑道:“这也无妨,反正长乐宫多的是地方,我一个人住着,也觉得孤单得很。楚侍君可暂居于此,容华虽然不才,宫中礼仪,也能在旁提点一二。不知陛下以为然否?”
  
  众人皆知容华贵君是出了名的性情孤僻,不愿与人交往。此言一出,不光是女帝诧异得紧了,铁人凤首先将楚楚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她招人喜欢,自己果然是慧眼过人,一箭中的,从此不用担心女帝专宠,国泰民安,不觉心花怒放。容华贵君倒是从容不迫,浅浅一笑,道:“也是容华见识了楚侍君惊人才艺,心生向往,很想在今后讨教一二,还望陛下玉成。”
  
  他平日里纵然欢笑,都似乎隔着一层膜,宛如被冰冻结住的霜花,美则美矣,冷彻无比,谁知今日难得,一笑再笑,似乎春回大地,直叫女帝心生欢喜,左看右看,都觉得美不胜收,真正是娥皇女英,几世艳福,不觉笑吟吟道:“难得欧阳公子与容华如此投缘,孤心甚许。子楚,你便到长乐宫安心住下,可要认真功课,朕每日都会来考究于你,切勿懈怠,知否?”笑顾女官曰:“还不迎楚侍君入宫?欧阳姑娘现在何处,且唤她上来,朕一并赏赐了吧!”
  
  楚楚苦着脸应了一声,将面前这容华贵君瞪了又瞪,实在觉得他吃饱了撑着,到底是真的有容乃大,还是准备给她暗地里下套?想了又想,终归是后者比较可能。可惜他恍如未觉,说着跟她有关的话,偏偏将她当成空气,连个眼风都吝啬给。
  
  欧阳霏在阶下战战兢兢,领了皇命,将袖子严严挡在面前,似乎这样就能挡住四面八方射来的冰寒眼神,偷偷对辟邪苦笑道:“先甜后苦,古之人诚不欺我!待会儿风雨大作,你要记得替我撑伞!”
  
  辟邪一本正经回道:“禀门主,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况且辟邪这侧夫身份,本来就是唬弄唬弄人的。门主,你还是自求多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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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欧阳子楚今日鱼跃龙门,一夕便成人上人,原本应返回驿馆的欧阳家一大帮子人,都被镇国将军铁人凤强力挽留,认为驿馆如今并不适合欧阳家皇亲国戚的身份,以奇迹般的速度,在将军府内收拾开了几进院子,张罗贵客即日入住。欧阳霏本来要辞,看到居然劳烦了禁卫军前去搬运行李,立即识趣地满口感激之词,使铁人凤老怀大慰,两人一来二去,看起来倒是甚为亲热。
  
  且不说将军府筵开流水,宴请八方,却是何等热闹景象。朝中百官争相来贺,其实更多还是想再看看欧阳家的各式美男,只可惜欧阳一家都不擅饮酒,不过齐齐向铁将军敬了一盏,竟然俱都醉倒,被其亲卫扶将下去,倒叫漂沙国的女官们都可惜得紧,但今日手掌大权的铁将军难得这般风趣慈祥,百官又都纷纷抓紧良机,原来不对盘的赶紧修缮关系,点头之交的想在其面前深化印象,所以将军府中难得笑语盈盈,歌舞喧天,一派喜庆。唯独铁老将军独子铁冕独踞一席,沉着面孔,自斟自饮,铁将军一时不察,竟让他灌下了无数梨花觞,最后神志都有些迷糊,被扶将出去,口中还喃喃不住絮叨着:“她是男人?怎么可能!”
  
  不应醉的结果醉得不醒人事,而本该酩酊大醉的欧阳一家,此刻却一个个冷着面孔,坐定在后院的隐秘一角,正中间坐着单君逸,唯独他笑容温和,点了点身边苦着面孔的欧阳霏,笑道:“今日兄弟们与楚楚合唱得一台好戏,成效果然显著,这头功自然数欧阳姑娘,君逸也头次见识到这么神奇的百变神功。哦,我倒忘了,欧阳姑娘是与楚楚姐妹相称的,如今楚楚装男人结果装进了皇宫,只怕今晚便要被召去侍寝,姐姐从来睿智,请问姐姐,现下却应当如何呢?”
  
  他说一句,堂上几位男子的面色便沉一分,待他说完,欧阳霏苦笑着开口道:“二妹夫,你也别寒碜姐姐了。如今的情形,相信我和诸位一样,都是不愿意见的。楚楚这丫头,什么都敢想敢做,偏偏她又做什么都是顶级的人才,又生得这副绝佳皮囊,总不免被人家觊觎,入宫这码事,也只有她敢,不过那时也确实是不得已,否则只怕即刻便要兵刃相向,就算此刻,风险也还没过去。这铁人凤老奸巨滑,分明是把我们当成人质软禁在此,只怕一旦楚楚在那里发生了什么,这边便要首先发难。要想不惊动寒霜帝国进入死亡沙漠,只怕是难上加难。说实在的,此刻我也没什么办法,已通知均天部作了开战准备,我也不敢擅自主张,众位妹夫,你们拿个主意,是今晚便冲杀到皇宫,救了楚楚而走,还是观察情形,拖延几日再说?”
  
  堂上男子各各沉吟,但兹事体大,左右都是为难,商讨了几次,都不得要领。张涵真渐渐烦躁,敲了下案道:“楚楚这丫头,任性得很,每次都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偏喜走蹊径。我早说这戏唱不得,她硬着脖子偏要唱。眼下果然进退维谷,真正叫人不知如何是好。依涵真想来,就怕她今晚便要露破绽,只能立即举兵去救,如此又不知要搭上多少兄弟的性命。待脱得险来,却不能再轻易放过,定要好好数落她一番,使她以后懂得收敛几分才是。”红娘和碧落站在一旁,听到这句话,不约而同,瞪了他一眼。
  
  杜少华嗫嚅道:“这总要救得她出来再说,此刻说这些,也无济于事。”欧阳霏听得暗笑,心想难怪楚楚这般喜欢他,果然是处处以她为先,听了叫人好生羡慕。
  
  却听单君逸含笑道:“涵真这番话,说得甚有道理。确实楚楚这丫头也不大像什么大家闺秀,从来不会叫人省心,每每纰漏百出,极是叫人烦恼。看来总是岳父母缺了管教,或者便是身边缺少一个像涵真样的人才提点。”
  
  张涵真原先没想到他会出言附和,本在那里呆了呆,及得听到最后一句,早已面红耳赤。杜少华连连去拉单君逸,哪里还能有用,只见他剑眉斜挑,似笑非笑,一双星目愈加明灿,盯着张涵真道:“不过涵真,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楚楚这惹祸的脾性,若是要改,恐怕得回岳母肚子去重新投胎一次,而且这还未必有用。只怕是辜负了涵真这片赤子之心,或者这么说罢,涵真,当初也是你自己决意要嫁入将军府来,那时大概你与楚楚相知不深,眼下可否看明白了?可否觉得看走了眼,懊恼得很?”
  
  张涵真从来木讷,此时又窘又急,除了满面通红,根本无言以对。单君逸将杜少华的手一把推开,慢条斯理往口中送了一口茶去,才悠悠道:“依我的脾气,本不欲与兄弟们提这些,倒伤了大家和气。但长卿如今不在,我忝居为长,身份所限,不得不出来跟涵真说几句。总之,先不说她出尽百宝,也是为了想解决难题,只说其人罢,她过去是这般,现在是这般,将来也是这般,估计不大会有什么长进。她的心,自然是最好不过,但惹祸生事,总是常情,却要习惯了才好。若是各位兄弟想做将军府的女婿,这个认识,总是要有的,非但如此,还得做好随时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的准备,这不光令人头疼,还是个苛求人能力的活。诸位若是以前不大明白,此刻听了我这个过来人所述,再想想前情,应该对她多了解了几分,如今,或是明白之下,大失所望,又或自知能力有限,不能胜此重任,则此刻收身,还来得及。将军府来去自由,楚楚么,也决不会哭哭啼啼,死缠烂打。诸位兄弟,你们意下如何?”
  
  红娘殷勤靠到单君逸身旁,替他将茶水续满,见他在那里揉着肩膀,又立即绕到其后,一把推开石康,为他缓缓捶背。碧落满眼含笑,移到单君逸身侧。欧阳霏趴在案上,闷笑不已,辟邪听得目瞪口呆,盯着单君逸,张口结舌。后者面色怡然,逐个扫过堂上众人,张涵真头都快及地,萧宁远凤眼闪动,抱拳道:“二哥说得正是,宁远受教了。”
  
  单君逸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望向张涵真,眉头一坠,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张涵真抬起头来,结结巴巴道:“二哥说得很对,涵真老是怕楚楚出事,总喜欢对她三令五申,最怕她惹乱子,殊不知这根本是拘了她,若是如此,便是另一个涵真,而不是楚楚了。涵真想过了,虽然楚楚每次都要闯祸,又风流好色,喜欢拈花惹草,但涵真喜欢的就是她,虽然不免有点难受,但还是可以忍受。至于涵真抱怨,那不是楚楚不好,而是因为涵真能力低微的缘故,涵真一定痛下苦功,努力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还望二哥原宥,涵真在这里陪罪了!”果真站起身来,对单君逸深施了一礼。
  
  单君逸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淡淡回了一礼,用极低的声音道:“天堂有路尔不走,地域无门偏进来!”
  
  欧阳霏扑哧一声没忍住,赶紧将自己脑袋支到案上。辟邪与烈火满脸钦佩之色,低低交头结耳道:“慕容姑娘真是好本事,却怎么做到的?”
  
  忽听水晶串响,门帘一动,楚天行满脸喜色,飞步进屋,远远便摇着手中一薄薄的小册子对几人道:“有办法了!我碾转托人,得到了这春风拂穴大法,而楚楚素有过目不忘之能,只要她快速学会,对那女帝施展开来,定叫她昏昏睡去,不醒人事。有了这手,在宫中混上几日,根本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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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这小小的僻壤之国,居然还有验身这一说。西域之地,不是说对贞节不甚在意吗?为何到了此地,居然还有这种陋习?
  
  楚楚从房中逃窜而出,后面跟了一大帮子,紧追不舍。领头的是个头发花白的女官,花钿精美,广眉黛青,回鹘髻高高耸立,桃形金冠上点翠凤鸟相对而嘻,织金锦衣闪烁生辉,腰挂金饰,看样子品阶还不低。她跑得气喘吁吁,鬓发竟然丝毫未乱,气咻咻指挥着底下青衣宫服男子:“快,你们,去这边!你们几个,那边-------哎呀我的小祖宗,我说楚侍君主子哪,你好好的,跑到树上做什么?”
  
  那边,楚楚手脚并用,已经爬上了长乐宫中的一棵高大的胡杨树,在巨大的树冠中探出头来,向下一看,竟然都是密密麻麻的宫服男子,要被这些人脱光了衣服察看,倒还是要她的命干脆!再说了,能看吗?一看不就全露馅了!
  
  那女官见她不理,已经招呼人去取梯子,眼看要架到其上。楚楚再顾不得这漂沙国见鬼的侍君服,不知为何做得腰线紧贴,裙摆窄小,将下裙使劲往上一提,只听哧的一声,绸缎从中裂开,露出她曲线玲珑的羊脂小腿,在阳光下泛出晶莹的光泽。树下众人,都觉得眼前一花。而她哪里还去计较这个,提了那宝相花纹云头锦鞋便往梯上一踢,将它撞落下来,树下已经一片惊呼之声。
  
  那女官额头青筋已经重重绽出,大概入宫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棘手的人物,喉咙都已经喊哑,道:“楚主子,你这样是不行的,怎能坏了宫中的规矩!”一边不断招呼人,将一架架云梯搭上树去。
  
  楚楚灵活地在树间攀爬着,将梯子逐个扫落,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觉恼道:“你这老奶奶懂得什么呀?!我自幼便是被当作女子养的,哪能在这帮男人面前脱衣服,不然不是被他们占尽便宜了么?要是这样,我是宁死也不从的。”
  
  那女官跟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得此言,连忙堆起一个笑容道:“楚主子原来是不要男人,好说好说-------不如由老奴亲自来察看如何?”
  
  楚楚啐了她一口道:“我呸!我的身体,不是说只能给陛下看的么,怎么给你察看?难道你还想跟陛下抢男人?”
  
  女官这才醒觉过来她分明又是在胡搅蛮缠,只觉头如斗大,按了额头,正预备叫人多架些云梯过来,忽然见月下苑里走出来一个清秀宫人,神色淡淡,正是华贵君身旁最说得上话的小楼,大概是在华贵君身边呆得久了,也带了几分冰寒之色,冷冷施了一礼,道:“桂嬷嬷请了!”
  
  这女官名唤桂圆,本是女帝的奶妈,年过六旬,在宫中首屈一指,地位尊崇,久经世故,当然知道这小楼不比寻常,笑眯眯道:“此番叨扰了华贵君休憩,原是老奴的罪过了。待老奴请下楚侍君来,再向华贵君陪罪!”看看头上,又不觉头痛欲裂。
  
  小楼淡淡道:“桂嬷嬷客气了,但华贵君眼见得桂嬷嬷十分辛苦,却徒劳无功,故遣小的来跟桂嬷嬷提个醒,这楚侍君并非本国人士,又生性乖张,还学了一身武功,恐怕桂嬷嬷纵然是再费上几日的工夫,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若是惹他性起,扫了陛下的兴致,恐怕于桂嬷嬷无益。不如将此事先揭过了,待华贵君来好好磨磨他的性子,打磨得平滑些,自然懂得宫中礼仪,再交到桂嬷嬷手中,其不两全其美?又何必非要在此时闹得鸡飞狗跳,两败俱伤?”
  
  那女官素来八面玲珑,立即听出这么一番连消带打的话语必然是出自华贵君口中,想得一想,已经堆笑道:“既然有华贵君替楚侍君作保,自然没有再妥帖了,又何必老奴费这把心力。如此老奴就将楚主子交到华贵君手上了,却不是老奴多心,还需好生看管才是--------”向上一看,只见树丛中露出一张精致小脸,高高跷着雪色小腿,正冲着她做鬼脸。女官心里叹息,心想女帝本是我从小带大,谁知道喜欢的一个是病秧子,一个却是半大不小的顽劣孩子,品味实在不敢恭维,真正叫我这把老骨头吃不消。一边叹气,一边偃旗息鼓去了。
  
  楚楚见这堆人总算走了,不觉大喜,沿着树干一溜而下,仰起笑脸对那男子道:“这次多亏了你,当真感激不尽。哗,没想到宫里还有这么横的老太太呢,你瞧见没,我险些被她生吞活剥了去!”
  
  一般来说,楚楚也有些自知之明,要多谢父母赐的一张好皮囊,举凡她笑脸迎人,彼人大都极是受用。谁知这次并非寻常,那男人目光淡淡,简直当她是空气般掠过去,冷冷道:“桂嬷嬷若算得厉害,你在宫中不用几日,便会被人吃得骨头渣子也不剩下。此番虽然有华贵君替你担了干系,但人不可能每次都有好运气,若想活得长久些,便要慎言谨行!”
  
  楚楚没想到眼前人明明跟她差不多的年纪,说出的却是这样老气横秋的话语,不觉呆了一呆。谁知这还没完,他还要顺着她的身体看下去,瞅着她光裸的小腿,大皱眉头,低哼了一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举止轻浮,卖弄风骚!真不知你有什么好,值得华贵君这般维护你?”然后提高了声线,冷冷道:“你就呆在那广寒苑,没有传唤,不得擅自踏入月下苑内!来几个人,好生伺候着楚贵人!”招来了几个宫人,手向西面一点,也不待她回答,转身便自去了。
  
  楚楚被这小老儿骇得吓了一跳,想要发怒,想想刚才却是他救下自己,承人之恩,便有些气短。再说明明便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又何必跟他计较?便一声不吭,跟着这几个宫人,走到了适才他所指的广寒苑。
  
  以楚楚所想,这华贵君既然是羲颜女帝的爱宠,而这漂沙国,看起来又是一派富贵景象,房中必然是奢华无比。谁知道这华贵君喜好独特,房中挂的是一色青幔,连家具都是最普通的松木所制,而且大概是木料珍贵,其上节疤清晰可见。案上是倒是上好的白瓷,但也并非珍品。只有几袭颜色大小均匀的滚珠帘,总算透出了几分皇家的味道,一问之下,才知这华贵君素喜清贫,女帝曾在此铺满雪白羊毡,满挂宝玉犀角,结果华贵君进门之后,冷笑道:“此地是谁居处?吾竟不识。”闭门而去,逼得女帝赶紧将房中挂饰连夜拆下,再三赔罪,才哄得他回转。
  
  就比如这案上铜镜,据说当年可不是这般光秃秃的,而是四周镶着红宝,底下是七彩碧玺串珠,可惜遇到这个主,只能规规矩矩的一溜云纹。楚楚听着他们絮絮的介绍,遥想当年珠光宝气,两相对照,实在觉得心痛。不过,横竖她只是过客,更不是这宫院的主人,又何须她来介意?
  
  幸好这长乐宫除了那个冷冰冰的容华贵君和那个阴阳怪气的小楼总管外,其他人总算还正常,见她笑语盈盈,面上都颇有几分受宠若惊。送上来的菜式也不错,基本上是用蔬菜和烤肉共同烹制,米饭也很香糯,配的水果茶简直令人拍案叫绝。小点是坚果和樱桃,正是楚楚最喜欢的。楚楚素来没什么架子,不久便和几人混得熟了,便像家中一般,招呼他们在她身旁坐下。开始这些宫人还有些忸怩,后来见她大方,也渐渐大了胆子,最终真的与她同席而坐。楚楚是个到哪里都会自寻乐子的,谈笑了片刻,看到房中挂着几样乐器,便取下了随意调了几个弦,问过他们,竟都是通音律的。原来华贵君喜好戏乐是出了名的,女帝为投其所好,将宫中略通音律的宫人都指给了他。偏偏他每日里郁郁寡欢,这些人也便做的只是闲散之活。
  
  楚楚正愁这日子不能打发,大为欢喜,亲自操了琵琶,替他们奏了几段乐曲。这些宫人都是识货的,西域人又都是爱乐成痴,不久便围拢在她旁边,听得如痴似醉,到后来,连最后一丝拘谨都抛却了。楚楚看他们都是青春少年,容貌都算各有千秋,身材高大健美,五官立体有致,只可惜深居在宫院中,便从此明珠暗藏,不免替他们可惜,便手把手,将自己所会的曲子一部部授来。正在兴致上头,突听一人冷冷道:“楚侍君真是好兴致,这般鼓噪,难道不理旁人还需清静?楚侍君就算不懂宫中规矩,莫非你们也跟着犯糊涂?”楚楚抬头一看,果然又是那叫小楼的小老头儿,一脸厌恶之色,冷冷站在门口,目光扫过之处,众宫人都噤若寒蝉,一个个抖抖索索立了起来。
  
  楚楚本待反唇相讥,看这些宫人大气也不敢出,想想自己若是图了一时口快,恐怕倒连累他们要受皮肉之苦,不免咽下心头气,站起身来笑道:“原是我不对,却与他们无干。你们暂且下去罢,有事我再传你们好了。”
  
  谁知那小楼冷冷道:“华贵君说了,楚侍君既然现在心性难静,就应该闭门思过,静修勤学。这些闲杂人等,就都不必随侍在侧,免得干扰了楚侍君学业。你们待会儿都自己上敬事房去领罚吧。”将袖子淡淡一扫,这些宫人便如泥塑木偶一般,笑容全敛,一个接一个走了出去。
  
  楚楚再好的脾气,也不觉大怒,道:“你这人好生奇怪,自己要做小老头儿,非得逼人家也做活死人吗?青春年少,大好年华,岂不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待无花空折枝。我吵着你们了,掩起门来就是,又何必责罚他们?再说了,谁又稀罕上你们长乐宫了?”
  
  那男子神情毫无变化,淡淡道:“楚侍君说得对,小楼便是行尸走肉,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罢了。楚侍君不要不服气,等你再在这儿待上十天半月,相信只有比小楼更坏。无论你愿不愿来,此时你就站在长乐宫的门楣内,难道不知道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么?”招呼人扔下一叠书卷来,冷笑一声,竟又转身走了。
  
  楚楚这下当真气得不清,待看清楚这些书无非都是宫规,甚至还有什么佛教之类,不觉怒火中烧,一脚将它们扫到屋角,正在那里气闷,忽听珠帘一动,一个青衣身影鬼鬼祟祟闪了进来。那张扑克脸非常熟悉,正是那看她横竖都不顺眼的小楼。
  
  她不觉大怒,操起地上书卷,劈头劈脑向他扔去,口中怒道:“你难道还想来教训我?“
  
  那男子左右腾挪,身法美妙,轻松避过,一个熟悉的磁性声音低低响起,道:“楚楚,没认出是我吗?”手往面上一拂,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已经剥落下来,露出其下楚天行明秀的面孔,一双美目犹如湛湛秋水,笑吟吟向她望来。
 

  楚楚又惊又喜,啐道:“装谁不好,非扮成这个怪人来惹我生气!”伸出手去取那张人皮面具,啧啧道:“必然是欧阳姐姐的手艺了,果然精湛无比。”
  
  楚天行早伸出猿臂将她一把揽过,口中含糊道:“是啊,没瞧出这欧阳家的男人婆倒还有几把刷子,怪不得一早出来走南闯北,什么人也没在她手里讨得便宜去。不过你千万要离她远些,免得沾染上她那大大咧咧的性子,可就不妙了,女人总要千娇百媚才好,不然直接做男人得了。她又是个最会生事的,这不害你入了宫来,倒让我们焦头烂额--------莫动了,再给我仔细瞧瞧--------却是谁活得不耐烦了,竟然撕开你的裙子?”说到最后一句,玉面已然冰寒。
  
  楚楚又好气又好笑,狠敲了他额头一记道:“不许你编派欧阳姐姐,明明是我闯祸,怪人家作什么?至于这裙子,除了我自己,哪里还有人呢!喏,都是他们啦,非要脱光衣服验我的身体,我一急之下,就爬到树上去了。你瞧这下摆这么紧,我不扯开些,怎么行动自如?咦,什么东西这么香?一定是少华做的红豆糕,给我给我!”手向他怀中伸去,果然掏出了一大包,忙将那油纸包撕开,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大快朵颐起来。
  
  楚天行看她吃得开心,笑意盈盈,道:“千错万错,自然都是别人的错,哪有你什么事?慢点儿慢点儿,小心噎着!----------嗯,嘴巴上沾得全是,我替你擦擦-----”目中越发波光粼粼,终于按捺不住,俯身过去,舔她嘴角的糕屑,入口即化,又甜又糯,鼻端沁入的,是身畔人熟悉的甜香,一点一点向下吮去。
  
  楚楚正吃得开怀,恼道:“还让不让人好好吃东西!------唔------”唇中早被趁势探进来一物,熟门熟路,寻得了她的丁香小舌,立即粘了上去,死死吸吮纠缠,简直是要将她口中的气息都一口气吞咽下去。手也非常自觉地慢慢爬进她的衣襟,滑过她如今平滑的前胸,低笑出声,在那两个红点处按了按。楚楚大觉羞恼,方要去推他,却被他顺势连拉带扯,一起滚入了青幔内。三下两下,便挑开了衣带。
  
  房门虽然虚掩,但门外行走之声,隐隐可辨。楚楚没想到他居然色胆包天,想要推开他,却哪里推得动,又不敢作声,一来二去,背上反倒被贴上来滑腻肌肤,顺着她的光洁背部,慢慢摩挲,一寸寸滑移。此人从来无师自通,在她身上,将那些风月手段越发用得老辣。她只觉全身都开始渐渐发烫,明知道此时此地,凶险无比,谁知这个人似乎把什么都忘却了,只顾着腻在她身上,而偏偏,自己对这具身体极有感觉,知道不行,但他的手蜿蜒而下之时,身体的反应快过理智,竟情不自禁慢慢配合他张开了自己。身上的衣衫还未完全褪去,在两人纠缠的身体间,不时夹杂着缎片的簌簌声,将这情景映得更加荒糜。而可恶的是,当每次能勉强凝聚起理智,总算有了力气去推开他时,他在她身上掠夺的手,总能抢先一步找到她的敏感点,忽而在胸前,忽而又是腰部,就当她是一盘绝佳菜肴般,不管哪里都狠狠一阵吮咬,引得她浑身一阵颤栗,不禁又软倒在他怀里。如此这般周而复始,她再也无力挣扎,瘫倚在他怀里,索性放软了身体,待看清楚这冤家竟然在咬她梅花瓣般的脚趾,也只能象征地挣脱下,最后索性阖上眼帘,由得他去。反正他这脾气,不达目的,绝不肯放手。
  
  身体战栗着,耳朵却分外警觉地直竖起来,仔细捕捉门外的一丝一毫动静。此刻楚楚就希望他们最好将她忘得一干二净,放她在那里潜心就“学”。感觉她身体的紧绷,那人更加得意,还要咬着她耳朵,轻轻笑道:“楚楚,我来传授你一套春风拂穴大法。记着这些穴道-------”手指突然在她涌泉穴便是一指。脚底便是一酸,惊得她差点叫出声来,好在他手指迅捷,往她太冲、昆仑、丘墟几处一点而过,说来奇怪,她当真觉得全身舒畅无比,每个关节都自动放松了下来,眼睛也慢慢阖上,觉得眼前一片清平,似乎身体正在一个无人干扰处,清风拂面,花香隐隐,正欲好眠。
  
  本来这样睡去,自然最是美妙不过。谁知那人发觉她的异样,立即在她腿上用力掐了一记,痛得她立时清醒,而足部太白、临泣、申脉几穴又被注入几道真气,暖洋洋好不舒服,引得她又昏昏欲睡,心里却还有点警觉,就怕他再作怪。果然,胸前红樱之处突然一痛,分明听得到他磨牙的声音。
  
  这妖孽,明明她此刻男不男女不女,居然照旧下口,也不怕难以消化!她很想将这只苍蝇大力拂到一旁去,但足部又有几处传入气流,这会儿连神志都开始迷糊,分不清到底是什么穴道。倒是很想什么都不管不顾,就此沉入梦乡,可惜那个人-------但是今日变故太多,她身体实在不堪重负,眼睛迷离,瞟了他一眼,低低道:“冤孽,今日随便你怎么折腾,都甭拦着我睡觉-------”哈欠连天,身体懒洋洋松散下去,当真便要睡去。
  
  他低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身体向前一送,便有一物重重抵了进来,引得她身体悚然一惊,困意立时消了几分,斜乜着他,美目似开非开,似合非合。他咬着牙,将她裙摆向下猛力一拉,露出她光裸的双腿,胡乱往自己腰上一环,双手撑在床际,便开始用力。
  
  真是怕什么便来什么,门外脚步声渐渐纷沓,楚楚模模糊糊听到,悚然一惊,大力推身上之人。谁知这妖孽偏偏不肯就此罢手,低低道:“那女帝一心都是那华贵君,不然我怎么放心---------此刻必定要绕过这里,转道月下苑去。专心些,嗯?”又是猛烈几下撞击,直撞得她头昏眼花,口中唔唔,也不知胡乱应了什么。
  
  果然那步声渐渐远去,最后杳然而止。楚楚松了口大气,才觉得肌肉刚才绷紧得难受,而身体被他一再撩拨,已经止不住地颤栗,迎合他冲击的频率,开开阖阖,任取任夺。
  
  忽听门外脚步声又渐渐密集。两人都有些怠倦,又兼之正是血气方刚,贪恋这片刻寻欢,哪里还顾得再去理会。谁知只听门外一个女声悠悠叹了口气,道:“阿华,难道你真这么想把我推给别人?”此刻听得分明,赫然便是那女帝的口音。
  
  楚楚吓得一大跳,七魂六魄立即归位,醒觉过来,用力将身上那人顶开。楚天行还未尽兴,声音微微喘息,道:“等等,就一会儿,一会儿-------楚楚,求你了!”反倒将身体用力一挤,直接送到彼岸,而舞动的频率,越发激烈。
  
  楚楚百般用力,只是无法,吓得大气都不敢透,忍住身上一阵接一阵的眩晕快感,直竖耳朵,听着门外动静。果然,容华贵君清冷的声音徐徐传了进来,淡淡道:“陛下说哪里话来,楚侍君年纪尚幼,又是甫入宫来,陛下原该多加关切才是。眼下他闭门不出,显然是触景生情,郁郁不乐。若是无人开解,只怕郁结于心,结虑成病,就不好了。小楼,你还不快去应门!”
  
  楚楚暗道不妙,在心里把这多事的容华贵君骂个半死,果听那小楼毫无起伏的脚步声在门前嘎然而止,手在门前重重便是一击,其力之大,简直要将那门板砸坏。
  
  楚楚只吓得魂飞魄散,却见那门颤抖了下,毕竟没有打开。原来是楚天行不知何时将一把青色匕首插在门闩,看起来倒是名兵利器,阻得了一阻。而在此刻,只听楚天行在耳畔低低一阵喘息,总算是泄了出来。
  
  楚楚顾不得自己头晕目眩,行动不稳,半带羞恼,将这冤家勉力一推,总算分开了此人,再向两人身上一看,其情其状,任是谁进来,都一看分明,不觉欲哭无泪:却怎生瞒天过海?
  

  小楼皱了眉头,又大力敲击了几下,门身都跟着震动,仍旧没有应声而开。他又扬声高唤道:“楚侍君!楚侍君!”门内一片沉寂,根本无人应答。
  
  华贵君眼睛闪烁了下,淡淡道:“小楼,既然楚侍君一直呆在这里,不曾离开过,却偏偏不应,就怕恐怕是我们无意间得罪了楚侍君,他又是少年心性,脾气上来,躲到一边生闷气去了。你还是立即找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过来砸开吧。”
  
  小楼应了一声,就欲转身。女帝已笑道:“有朕在这里,哪还需要什么侍卫?”摇了摇头,凝气于手,便向那门上击去。
  
  谁知她的手刚碰到门边,那门便陡然剧烈一震,接着便如齑粉一般碎裂了下来。女帝呆了呆,看了下自己的手道:“莫非朕的功力已经精进至此?------咦,楚侍君,你卷着被子做什么?还有这地上------好端端的,你拿衣服出什么气?”
  
  众人都是目瞪口呆,向房中望去,只见地上都是一条条的碎缎,看这布料和刺绣,竟分明是御赐的侍君服,因为是新婚,还在其上绣了玉麒麟,眼下也被撕得四分五裂,被风一吹,一片片飞舞起来。而青纱帐内,楚侍君踞中而坐,将锦被团团裹在身体上,包了个严严实实,活像一只大粽子,只露出一截粉腻的玉脖,巴掌大的小脸绷得紧紧的,那双总是宝光四射的大眼睛红得像小兔子,听得女帝相问,哇地一声,便嚎啕大哭起来,口中抽抽噎噎道:“好呀,你们都欺负我,那个老太太非要看我的身子,还逼我穿这么难看的破衣服,这个人赶走了我的侍从,好了,眼下还竟然直接砸了我的门!------呜呜呜,我欧阳子楚自出娘胎,还没受过这样的气呢-------呜呜呜,我什么都不要,都还给你们,给你们!”在床沿上抓了几把,但凡摸到什么,便直接向门口砸来。连女帝面上都有一物飞至,好在女帝身手了得,反应得快,一把扣在手中,定晴一看,却原来是根碧玉簪子,本是奉例赏赐给侍君的,竟也被他掷了出来。不由她面色一变,正要发作,耳畔却听得他哭声更加拔高了些,简直是在嚎叫,向前看去,只见他闭着眼睛,高仰着头,如孩童般在那里嚎哭,粉雕玉琢般的小脸涨得通红,声音都渐渐哭哑了,到后来,简直是在嘶吼。一干人等,只觉得耳膜都刺痛得难受,情不自禁伸手去捂。青幔后颤抖了下,华贵君眼中奇光,一闪而过。
  
  女帝已经听得头如斗大,按了额头道:“怪说桂嬷嬷说你怎生难缠,果然还是个没长成的孩子,倒比宁儿小时候还厉害些。你还要哭呢,桂嬷嬷已经来诉苦过了,说你就是不肯验身,还要阿华来做担保。这铁将军,非要把他送进宫来,倒让朕难做--------好了好了,子楚,子楚,你不要哭了。给人家听了,还以为朕怎么虐待你了呢。--------还哭?喔喔,对,你不喜欢这衣服对吧,那你对朕说说,到底要什么样的衣服?朕一定拿来给你。”
  
  那哭声立刻止住,少顷,锦被中便伸出一只雪白的玉臂来,犹豫着,最后向最靠近女帝的女官一点,道:“喏,这是你说的,君无戏言!我就要她那样的,绣着很多金银彩线的。胸前也要有块大大的金镶玉,头上也要有这种桃子的帽子,上面也一定要有大块的宝石,颜色要漂亮,那种混混沌沌的我可不要,别拿次品来蒙我!没有那个衣服,我今天就呆在床上不下来了,饭也不要吃了,水也不要喝,我不活了!反正今天人人都知道我进了宫,等我死讯传了出去,便是你容华贵君气量狭小,生生逼死了新人,哼!”
  
  小楼冷冷道:“楚侍君,我怎么听说你今天吃了一大盘烤肉,茶也喝得见底,还大赞美食。现今绝食,会不会太可惜了?”言未尤了,华贵君已横过去一眼,斥道:“多嘴!”
  
  女帝哭笑不得,听她哭声总算消停了下来,身后一干人都吁了口长气,只差念阿弥陀佛,道:“这虽然不难办,可你说的这些,都是女子的服饰。如今你-------”
  
  锦被中那小人儿立即翻了个白眼,道:“如今怎么了?我自幼便是当作女子养的,爹娘从来给我最好的东西,本想跟了你这个女帝,虽然得不到什么恩宠,在旁边沾点光还是有的。谁知道你这么小气,给自己男人的,都是这种寒酸货,难怪除了这个人,都见不到什么三宫六院,敢情别人都过不下去,跑路走了!呜呜呜,爹娘啊,我不要呆在这个穷地方,还是让我死了算了!”
  
  女帝只觉耳膜又是一阵鼓胀的疼痛,忍无可忍,喝道:“好了!”果然那人楞了一楞,立时住声。她刚舒了口气,却听一阵更尖厉的哭声,蓦地拔高而起,简直要直上云霄。身后人都摇摇欲坠,死死捂住耳朵。只有小楼还是一脸漠然,而华贵君病恹恹的身体,居然也支撑得住,没有什么异样。
  
  女帝头痛道:“小宁小时候算不乖了,也没有哭成这个样子!--------成成,不就是女服首饰吗,反正宫里要多少有多少,月娥,你即刻便去取一堆来。”
  
  那哭声嘎然而止,颤巍巍道:“宝石要大颗的!”除了那为首的端庄女官,其余众女官情不自禁,都噗嗤笑出声来。那叫月娥的领头女官极是伶俐,应了一声,已领了宫人,一溜烟去了。
  
  女帝抬头一看,欧阳子楚哭得水汪汪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和女官,分明是只要她们一个反悔,他必定又要再来个高音,不觉又好气又好笑,看案前放着座椅,跨过去坐定。谁知她这么一动,欧阳子楚身子便颤了下,死命盯着她,身体向后便瑟缩了下。她不觉笑道:“放心,朕不会来抓你。那些衣物,也短不了你的。唉,朕再怎样,也不至于跟一个孩子较真。”
  
  已听得脚步声声,那个叫月娥的女官打头,几个宫人跟在后面,气喘吁吁,扛着五六只檀木箱子,一颠一颤,进了房来。待得放下,女官便示意打开,却见得前三箱,都是各种织锦的华美宫服,款式各异,极多是长裙曲裾,绣满了各种美丽的花纹,上面缀的各色宝石,都在熠熠发光。再打开第四箱,但见得金光闪烁,分明是各式的精致发簪,有玳瑁的,象牙的,犀角的,珊瑚的-------当然更多的还是金银精心打铸而成,点缀着各色璎珞,在阳光下发出迷离的光彩。
  
  一旁吸气之声,不绝于耳,女官又指挥人打开了第五箱,甫一打开,五色光芒绽放开来,原来箱中一边是各色琉璃宝珠串成的饰物,赤、白、黑、黄、青、绿、红、紫、缥、绀,五光十色,镶嵌在各种错金银器上,另一边却摆放着各种金冠,点翠簪珠,金凤摇曳,精美绝伦。
  
  女官见楚侍君看得目不转睛,抿嘴一笑,打开最后一箱,却是或是各色明珠粒粒成串,或是各色宝石拼镶而就,组成项圈、手镯、手链、戒指等等,不一而足。楚楚看得呆掉,眼泪也顾不得擦了,指着这几大箱,用梦幻般的语气道:“这些-------这些-------都给我?”
  
  连那月娥嘴角都勾了勾。女帝笑道:“对啊,怎么,还嫌不够,还是不喜欢?喔,没有什么表情嘛,看来真的没看中,月娥,那就算了,搬下去吧!”
  
  果听床上少年大叫道:“不要!这些我喜欢,很喜欢!”将象牙般的脖子伸了伸,明灿的眼睛在女帝身上转了个圈,突然道:“你真大方,就算你是女人,我也决定跟着你了!”
  
  此言未了,那青幔中似乎有什么动了下,华贵君目中一闪,楚侍君已拉着锦被,欠了欠身,突然又苦了脸,道:“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我从来都当自己是女人,可不会像男人那样侍候女人,你一定是不要我的。不如算了,我也不要看这些东西,免得我舍不得,你将我赶出宫去吧!”
  
  女帝失笑道:“真正是孩子话!你这样乳臭未干的孩子,朕难道下得手去?岂不是被人笑话老牛啃嫩草了。再说了,朕有阿华足矣,哪里还需要别人。不过,既然是铁将军送你进来,你也莫要多心,就好好在这儿住下罢,朕养你这么个孩子,总还是养得起的。闹了这么久,身子麻了罢,快些下来吧。”
  
  楚楚正觉得腿都在发麻,眼见条条款款,都已如愿,不觉嫣然一笑,不免将手脚松弛一下,谁知锦被一个没握住,差点滑下去,吓得她一个哆嗦。幸好这锦被神奇地竟然自动环上了她的身体,饶是这样,她已经冷汗涔涔,拥紧了被子,勉强笑道:“陛下容人之量,子楚佩服之至。只是子楚不惯在人前更衣,还请陛下将人退却,待子楚沐浴更衣,再来向陛下致谢!”
  
  女帝笑道:“只要你莫要嚎啕,都依了你也成哪。”站了起来,向四周看了看,摇了摇头道:“都成什么样子,连门也得重新装个------”
  
  华贵君目中又闪了闪,含笑道:“无门总是不妥,此处又是风大------”言未尤了,平地里突然起了一阵大风,直将地上布条,尽数卷起,青幔顿时被吹得大开,似乎幔后有个人影闪动了下,还没等众人看清,却见楚侍君尖叫了一声,锦被蓦地往下一滑,铺满了床沿,他也跟着往下一缩,但就这么一刹那,那嫩藕似的胳膊,光洁如玉的笔直胸膛,胸前殷红的俩颗红豆,在众人面前一闪而过,简直触目惊心,倏地一下,深深埋进了被中。这景象太过震撼,以致于场中女官,都面红耳赤低下头去,唯有华贵君眼睛微微眯了眯,有丝锐光一闪而过,面色阴晴不定,神色愕然,似乎有点不能置信。
  
  月娥眼尖,窥得其粉嫩的左肩分明有殷红一点,垂下头去,微微一笑道:“陛下,既然楚侍君如此害羞,臣以为还不如依其所请,待清场后,臣当立即吩咐宫人,为其修缮一新。”
  
  女帝亦觉满面绯红,气息都有点不匀,道:“甚好!”拉了华贵君的手,就像有什么在背后追赶一般,急步而出,没注意后者神不守舍,一面走,一面似在回顾,但毕竟被拉了出去。小楼阴着面孔,向后看了一眼,才慢吞吞跟了上去。一众人等,哪里敢多停留,七七八八,都立即走了干净。
  
  楚楚左看右看,又侧耳细听,发现果然远近无人,才长吁了口气,只觉腰上已经缠上来一双手臂,有人在她胸前狠狠咬了一口,一个压低了的磁性声音咬牙切齿道:“你下次再脱衣服试试?”
  
  楚楚向这个脑袋狠命拍了一记,低声喝道:“从哪儿来,就往哪儿去,没见我差点给你害死,如今倒来怪我?怕什么,看上面,谁能看出我是女人?再说了,你不觉得这颗红痣很像你当年那颗守宫砂吗?我正是要露出来给她们瞧个清楚才行,省得将来麻烦。你去跟欧阳说,等过几日,风平浪静,你们先行上路,等你们安全了,我也会借机从宫中溜走,到沙漠里再汇合好了。”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天空是一片澄清的黑幕,星月点点点缀其间,犹如无数璀璨的宝石在天河中闪烁。漂沙国王宫又称锦绣宫,建造在山峦之中的盆地上,位于漂沙国的中心。而因华贵君素来喜静,月下苑偏居于锦绣宫东麓,白日里闹了这么一出,月下苑内不免有点人仰马翻,到这时节才重新恢复了静谧。又由于女帝素喜百花,故漂沙国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在锦绣宫中栽培了各地的奇花异草,而月下苑内,密密栽种着九龙桂、大叶佛顶珠、籽银桂、大叶黄等品种,眼下除了四季桂,均还未到开花季节,只见得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绿色。而湖中,各式菡萏盛放其上,千瓣莲花心成双,白牡丹端庄美丽,红台莲花团锦簇,天骄妖娆艳丽--------此地日夜温差大,每到夜晚,暖香炉中煨着炭火,袅袅的香氛随风散开,忽浓忽淡,分不清是什么香味。苑中搭了个花架,蔷薇攀附其上,朵朵向四周伸展着,似乎在侧耳倾听。湖中的戏台上,几个伶人挥舞着长长的水袖,咿咿呀呀地唱着什么。大概是今日都有些疲乏了,女帝只是含笑不语,没有如往常般大力鼓掌,华贵君更是有些魂不守舍,神情都带点怔忡,一曲完了竟然没有意识到,不堪重负般支颐沉思,漂亮的眼珠直瞪瞪望着地上,仿佛真能看到什么似的。
  
  女帝连唤几声,都不得回应,小楼随侍在侧,忙拉了拉华贵君的衣袖,笑道:“这楚侍君惯会折腾,一刻都不消停,容主子身子尚未大好,是个喜静的,性子又软,哪里吃得消他?在风口里站久了,倒累成这样。”又转过头去抱怨道:“陛下,不是小楼多口,这楚侍君天不怕地不怕,若一再纵容她,等他将锦绣宫拆了,陛下就知道后悔了。”
  
  华贵君已然回过神来,斥道:“就你比别人多生了张饶舌的嘴!”女帝已经笑道:“小楼说得不错。阿华你从来心善得很,必然是看出子楚是个闯祸的坯子,才将他留在这里。可子楚这般的性子,跟你是个天上地下,倒真正难为了你。不过,他纵然是任性了些,毕竟年岁尚小,又是西突厥的贵族,初来乍到,朕总要担待一二,只是累了阿华,朕这里先向你陪个不是。”说罢,已取起犀角盏来,当真向华贵君敬去。
  
  华贵君淡淡道:“这本是容华份内之事,何足挂齿,更哪里担当得起陛下的谢字?”话虽这样说,已取起手边茶盏,陪饮了一杯。
  
  女帝轻轻笑道:“照朕的意思,本不想让你操持,以免妨碍了将养。你平日里总是冷漠得很,连小宁都怕,谁知今日见到子楚后,朕看你笑了两次,殊是难得,便想到你平素太过清冷,连太医也说了,郁结于心,于身体无益,他是个喜闹的,只要他能带得你高兴,朕求之尚且不得,哪里还想怪他?纵然再花费千金万金,也是肯的。”
  
  小楼脸色微微一阴,华贵君已淡淡笑道:“原来容华让陛下担心了,却是容华的不是,在此向陛下赔罪了。”起身便要施礼。早被女帝覆在其手上,叹道:“阿华,你还不明白朕吗?朕不是要你强颜欢笑,只希望你能由衷地开心起来,可怜你父母尽亡,只余一姐,飘零至此,朕知道你的苦-------朕说过,只要有朕在此,绝不允许任何人再欺负了你去。你在朕生辰,献李夫人之舞,众皆惊其艳,唯朕知道,阿华是怕君王之爱,色衰而爱弛。但朕之心,绝不敢相负。只恨造化弄人,我生之日,君还唯生,使你受这颠沛之苦,今阿华青春正富,而朕即将垂垂老矣。朕一直在想,将你困在此内陪着朕,是否太委屈了?是否应该放你归去,得配年龄相仿的妙龄少女,成就天赐良缘-----只是,朕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却也如世上人一般,眷眷恋恋,一时舍不得放手--------”手轻轻抚上对方清绝的面庞,乌黑的发丝,深深叹了口气,低低道:“也许,再等等--------只要还有人对你比朕对你还好,朕一定------尽力-----放手!世间最难得之爱,不是竭尽全力,而是放手成全。”
  
  华贵君本来默然不语,听到此处,猛然大力反手将女帝手握住,摇头道:“陛下此言差矣,容华从来只替陛下觉得委屈。陛下虽然并非二八女子,但学富五车,见识广博,更难得心地仁慈,海纳百川,犹如岁月渐渐琢磨而成的美玉,随着年岁的增长,只有愈见其美,其涵养心性,世间难得其二,岂是一般轻薄少女可比?纵然天下各美并具,但有谁之心,美过陛下?容华有幸随侍陛下,只有自惭形秽,而以容华这般的残破之躯,如此怪癖的性子,也只有陛下才没有嫌弃,容忍我到至今--------容华虽然幼讷于言,但从来知道,没有人,会比陛下对容华更好。只可惜容华身无长物,无所可回馈于陛下,更可惜---------” 蓦地住口,发出了几声极淡的叹息,摇了摇头,握紧了女帝的手,却再也未吐半字。
  
  自其入宫来,两人虽然日日朝夕相对,但这样互吐衷情,却真是头一遭,女帝欢喜已极,顾不得小楼就站在身后不远处,泪盈于睫,颤声道:“阿华------阿华------你当真-------也喜欢朕?没有骗朕?”
  
  华贵君神情呆呆,半晌未开口,小楼在后面急得不行,正要开口提醒,突听他道:“是,喜欢,容华喜欢陛下!”斩钉截铁,极匆忙地说毕,简直如同生怕自己后悔般。
  
  女帝心花怒放,一时间倒反而说不出话来,啊了一声,定定凝视着他,目中充满柔情蜜意,半晌才颤声道:“阿华!”望着面前人,面容白皙光洁,五官都精致入画,唯有唇部沉积着淡淡的红色,犹如一朵盛开中的红莲,不觉心醉,情不自禁,微微闭上双眼,侧了头,慢慢附身过去,未察觉那莲花其实正在风中微微颤栗,死死咬住嘴唇,只差要咬出血来。最后将眼一闭,如壮士断腕般,直挺挺迎了上去。
  
  就在这时,突听厅外一阵喧哗,夹杂着一声懊恼的叫声:“糟糕!又来得不是时候!”那声音熟悉已极,正是折腾了他们一天的楚侍君。华贵君身体剧烈一颤,立即偏头避了开去,连手也极快地抽了回去。女帝亦立即醒觉,满面飞红,直起身来一看,只见亭外一个红色人影,飞一般跑了出去。月娥女官面色尴尬,想是刚才阻拦不及,结果坏了女帝好事,都在那里后悔不迭。
  
  女帝不觉讪讪,虽然暗叫可惜,但心想只要彼此心结解开,今后万事顺遂,不觉大为欢喜,柔柔望了对方一眼,看这条身影即刻便要穿出门去,喝道:“跑什么?既然是来见朕,来而复走,又是什么意思?再跑,朕就要治你的罪了!”
  
  那身影立即顿住,迟疑了半晌,才慢慢转过身来。及至看得清楚,不由女帝暗暗喝彩,但见他换了身碧色的女装,但见得纤腰如束,袅袅娜娜,从腰线以下,碧绡层层垂荡下来,犹如重重叠叠的荷瓣,上装却是素缎,臂上挽了同样碧色的披帛,用金银线绣着朵朵盛开的芙蓉,胸前七色碧玺粒粒成串,映着他美央美仑的面孔,纵然不见女子曲线,艳色却比女子更甚,在他身后,整个荷塘怒放的花朵都黯然失色,只差要即刻闭合下去。他看她呆住,面上立即堆上了一个讨好的笑容,掂起足尖团团转了个圈,道:“女帝姐姐,你看子楚穿女装是不是很美?你喜不喜欢?今后就让子楚都穿成这样,好不好?“
  
  小楼冷哼了一声,女帝已经冷哼道:“不好!”
  
  楚楚呆了呆,不觉停下了脚步,提了那披帛,疑惑道:“不好看么?”上下打量自己,明明没纰漏啊?女官和宫人都还在那里双眼发直,就是那华贵君呆了下后,立即低下头去,故自在那里饮茶,这不用说,分明是妒嫉。而他边上那个阴阳怪气的小楼,狠狠瞪着自己,活似自己欠了他什么似的。不就是打断了他的主子和女帝亲亲吗?放心放心,待会儿,让你们亲个够!也正要你们卿卿我我,才能忘记还有个我在这里不是?将来跑路,自然方便得多了。你这人太傻了,没见我穿女装,不也是在帮你们主子吗?自然没有女人会喜欢扮女人的男人,不然,以本姑娘的天香国色,若真是个男儿身,还不见得鹿死谁手呢,哼哼!
  
  她一面在那里腹诽,一面笑得更加无邪,果听女帝喝道:“一个男人都美成这个样子,还叫女人有活路吗?”说着,已扑哧笑出声来,转头对月娥道:“这衣服本是龟兹的舞服,我瞧着怪得很,再说如今年岁渐长,便不再喜这些了,谁知竟是衣靠人装,穿在子楚身上,偏是个凌波仙子的模样,连小宁也不及多了。好了,也算得物及其用,免得锦衣夜行。”一边笑着,一边回转头来道:“瞧这样子,必定不是再来找朕的麻烦了。说罢,还有什么事?”
  
  楚楚主意打定,对女帝立抛了个媚眼过去,娇滴滴笑道:“难道无事便不能来找女帝姐姐了吗?女帝姐姐这回可是猜错了,子楚不是有事,而是因为女帝姐姐赏赐了子楚这么多漂亮玩意,特地来向女帝姐姐致谢的。子楚没有别的长处,只擅长些市井俚曲,若女帝姐姐不弃,子楚能每日一曲,必不重复,聊与女帝姐姐解闷。今晚亦准备了一曲,献给女帝姐姐和容华哥哥,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此言一出,华贵君一个激灵,手中茶盏剧烈抖了抖,差点没有握稳,茶水也尽洒了出去。幸好小楼机灵,立即上来收拾,不免怒瞪了楚楚一眼。后者反白了他一眼,不屑的转过身去。
  
  女帝被他这么一看,又听他用男音在那里强做妖媚,扭捏作姿,只觉得全身都起了阵鸡皮疙瘩,心里大叹这样的娘娘腔虽然漂亮有余,但实在吃不消,还是速速打发了要紧,忙笑道:“好好,那就即刻开演罢!”
  
  楚楚妩媚地横了一眼过去,见女帝连连避开,不觉暗暗好笑,愈加嗲声嗲气道:“我也想快点啊,只是楼总管拿了我的人,无人伴奏怎么成呢?”
  
  女帝讶异道:“还有这事?”不觉看向小楼。后者面色铁青,冷冷看了楚楚一眼,才跪伏道:“确是奴才的不是,因他们无礼,冒犯了楚侍君,才将他们拿下的。既然是楚侍君讨要,放了他们便是。”
  
  女帝微微颔首,去拉华贵君的手,谁知他下意识便避了开去,后来才猛然醒觉般,将手递到她手中,却是粘腻无比,冷汗涔涔。女帝看他面上浅浅红晕未退,只道他是害羞,微微含笑,愈加握得紧了。而那边,几个宫人一瘸一拐走了过来,看到楚楚,只差要兜头拜去,强自按捺见了礼。
  
  便见得楚楚与他们一阵耳语,几人都点头称是。不久便有人送过来各式乐器,让他们在一旁坐定。 又向着女帝笑道:“此曲原讲的是一国之君独宠其贵妃,就如女帝姐姐只爱容华哥哥。陛下为此取名月下苑,又为前院赐名广寒苑,依子楚揣测,定是陛下心爱容华哥哥,将容华哥哥比作了月下嫦娥。子楚适才冒昧,竟然打断了------幸好可以此曲赔罪。女帝姐姐,你既然与容华哥哥定下三生之盟,却不能食言而肥,自当日日在此陪伴佳人,否则,容华哥哥只能如戏中一般,在这里借酒浇愁------”言未犹了,猛听得华贵君连声咳嗽,本来苍白的面孔涨得通红。小楼忙替他不住捶背,才帮他缓过这口气来,怒道:“主子身体不好,从不饮酒,楚侍郎难道不知?”
  
  楚楚吐了吐舌头,小小声道:“我才来一天,怎么知道?”又向女帝笑道:“适才我明明看见女帝姐姐和容华哥哥-----莫非我听岔了?但我明明听见容华哥哥说------”
  
  华贵君咳嗽得更加剧烈,女帝满面晕红,见他还准备滔滔不绝,忙截断道:“子楚,你这戏好得很,朕极是想听--------”楚楚眨了眨眼,应道:“好,子楚这就去了。”女官掩口轻笑,看他翩翩然,已踏上了湖中戏台,手执那象牙鎏金扇,半掩粉面,嫣然一笑,百媚横生。两旁曲音袅袅,仿佛见得皓月生于海上,破开彩云,缓缓升起。
  
  女帝看得新鲜,笑道:“子楚之技,从来神乎其神,不过片刻功夫,竟教会了宫人。这曲子倒也新鲜,阿华,你说是否?”向旁边一看,却见他面色苍白如纸,定定看着湖中台上,似已屏息。
  
  女帝从来知道他素爱梨园之乐,不以为惮,也向湖中望去,却见那绿衣人儿在湖中执扇而舞,娇丽的面容在扇后若隐若现,体态风流娉婷,眼角却一派俏皮,已经微启朱唇,朗声歌道:“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啊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啊,在广寒宫。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
  鸳鸯来戏水,
  金色鲤鱼在水面朝,
  啊,在水面朝,
  长空雁,雁儿飞,雁儿飞,
  哎呀雁儿呀,雁儿并飞腾,
  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这景色撩人欲醉……”
  
  虽然奏乐之人不免生疏,但清歌之人歌声雅丽,且歌且舞,开始欢声笑语,脚步如飞,待得等人不至,便满面伤痛,忽而口衔金杯,忽而身如卧鱼,舞步似醉非醉,先是以扇掩面,轻啄金杯,而后弃扇快饮,最后一仰而尽,脚步也跟着醺醺,陶然醉倒。眼波流转,已从起初的明媚,转为失望后的凄凉与悲伤,及至其蹒跚错步,真令观者黯然神伤。女帝看得动情,眼睛都不舍不得转开,想着欧阳子楚适才那番话,又低低对身畔人道:“阿华,月下苑中,决不会有让你等朕不至的那日。”
  
  突听哐啷一声,惊了女帝一跳,向身侧一看,只见华贵君蓦地长身而起,将案前杯盏,悉数推落在地,冷冷道:“陛下,容华质陋,不懂得欣赏如此佳技,还是速速离去,免得扫了陛下雅兴!”也不等女帝发话,急急走了两步,突然一个踉跄,向旁边猛力一扶,才堪堪站定。面色煞白,目光发直,竟宛如生了一场重病般。
  
  女帝吓了一大跳,呆在那里作声不得。楚楚亦发觉不对,从湖中急奔而出,怯怯拉着女帝的衣袖道:“都是子楚的歌不好,竟惹容华哥哥这般生气。”
  
  女帝见他身子微微发颤,面孔缩成一团,楚楚可怜,不觉大为怜惜,摸了摸他的头道:“可能是你容华哥哥刚才心情不好,我们还是跟以往一样,先不要惹他,等他平息下来,便会夸奖子楚唱得好了。”
  
  谁知此话刚落,前面那华贵君已蓦地转过头来,一字一句道:“不,他的歌不好,他的人也不好,他还是哭最好!”将袖一甩,也不要小楼扶持,竟然大步急急而去。只见其单薄的身影飘摇,犹如一缕孤魂般,迅速没入了庭院中。
  
  华贵君从来都是神情淡淡,像这样发作,还真是头一遭。女官目瞪口呆,女帝亦张口结舌,半晌才急急道:“小楼,阿华眼睛还没大好,你还不快跟了上去!”后者应了一声,极怨恨地瞪了楚楚一眼,疾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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