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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有毒》秦简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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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2 18:34:49
187 笑面皇子

    临安公主回到府内,推开房门,婢女连忙躬身行礼,临安公主面上带着急切问道:“他醒了吗?”
    婢女低声道:“是,南公子下午刚刚醒过来,却不肯吃药,也不肯喝粥。只是一个人躺着,谁的话也不听。”
    临安公主心头一痛,呵斥道:“没用的东西,居然连个病人都看不好!”婢女们深知临安公主的脾气,生怕被怪罪,全都吓得面色发白,立刻跪了一地。临安公主不再与他们废话,疾步趋前,走到床边,柔声道:“蒋南,你听我的话,好好服药。这样才能好得快。”
    蒋南这一次被打得血肉模糊,天天都要别人为他清洗换药,却还是血污狼藉,此刻他躺在床上,却不能挨着床板,只能紧蹙了眉,稍为转侧,身下的被褥早已被血水重重浸透,几成暗赭颜色。临安公主觉得心头漫过一阵从未有过的疼痛,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在意蒋南了,这种态度根本不是对待一个男宠应该有的态度……她柔声道:“我刚才已经进宫去了,并且请求母后,为你报仇雪恨。”
    当然,她并没有提到蒋南一个字,若是她敢说自己的初衷是为了一个男宠,只怕裴皇后绝对不会饶了她。
    蒋南还是没有反应,临安公主亲自端过一碗清粥,吹了吹,才轻声道:“母后答应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到的。那一天你受辱,我感同身受,恨不能代替你去受刑,事后被太子狠狠骂了一通。你昨日昏迷不醒,我特地豁出脸面去求了宫中太医来诊治你,你不肯吃药,我也跟着茶饭不思。从前只有别人来讨好我,可是为了你,公主的尊荣和女子的脸面我全都可以不要,哪怕是可怜我对你一片真情,你也喝一口粥吧。”
    蒋南霍地掀开了被褥,临安公主分明瞧见,他不过略动了一下,便有新血淌到被褥上,来不及凝结,变成一道刺目的殷红血痕。她匆忙住了口,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觑着他的面色,却不敢贸然开口。
    一时整个屋子里都十分安静,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所有人都以为蒋南不会再开口说话了,他却开了口。
    “我……知道你的心意。”蒋南的声音十分淡漠。那瞳仁中似有恨意绽露,流转欲出,面色却僵冷如玉,看不到一丝血色。
    临安公主的面上立刻浮现出笑容,轻柔地将粥送到他的唇边:“好,好,只要你肯服药吃饭,让我做什么都好。”
    婢女们瞧见临安公主的模样,全部都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她们不理解,论容貌,南公子不算最英俊的;论个性,也不是最温柔的。可临安公主好像是被他迷住了,从不肯丝毫委屈他,甚至违背了常性,当着那么多豪门世家的面也要护着他。如今,明知道那郭小姐背后有郭家和旭王殿下撑腰,还非要为蒋南报仇,这是疯了不成吗?这个男人,到底有哪里好呢?
    他们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怕临安公主也未必知道。她此刻只是满心欢喜地照顾蒋南,回头看见婢女们还在,面上又换了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情道:“你们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滚下去!”
    这样一声,便又从柔情蜜意的情人变成高高在上的公主了,婢女们连忙退了下去。
    蒋南见屋子里面没有外人,这才道:“裴后预备如何?”
    临安公主没想到他这样问,便有些吞吐地道:“这……我也不摸不清母后的心思。”
    蒋南的伤口疼痛欲裂,再加上额头还发着高烧,听见这话心情更加不好,恼怒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这怎么可能!”
    临安公主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受伤的神情,却更加低声下气:“我母后这个人,原本就心机深沉,从不肯把心思和外人说的,不要说是我,便是她最喜欢的太子,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蒋南冷笑了一声,道:“我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男宠罢了。公主若是觉得有些话不方便对我说,我也不勉强。我更没有强迫你为了我去和郭家彻底翻脸!”
    临安公主一张美丽的脸孔登时变色,她连忙捂住蒋南的嘴巴,道:“不许你这样说!谁都可以这样看你,可我从来没有过,在我心里,你是我的夫君,是我的亲人,是我最重要的男人。”
    蒋南一时愕然,他没想到,临安公主的心里,自己竟然这样重要。但他此刻却不觉得丝毫感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如何利用临安公主的痴情去报仇的念头。他盯着她带着泪光的眼睛,冷冷地道:“既然你这样看待我,为何不将实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临安公主的面上流露出难堪的神情,若是可以,她实在不愿意在蒋南面前暴露自己的事,因为那是让她自尊心很受伤害的事情。但面对他的诘问,她不得不实话道:“我大哥是母后的第一个孩子,又是男孩子,所以她几乎倾注了全部的心思在培养他上。我出生以后,她不过将我交给乳母照顾,从来不曾亲自抱一抱我。再后来,有了安国,我以为她也会跟我一样的待遇,谁知母后却很钟爱她,甚至连她身边的人都只肯派自己的心腹照顾。小时候有一次我去瞧妹妹,刚靠近她的摇篮边上,却被母后打了一耳光……我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女儿,她要这样爱护安国……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安国想要什么她都给,我呢?她就放任自流,甚至连我的婚姻都肯拿来作交易,而安国却能随心所欲地嫁给自己想要嫁的男人。”
    临安公主的声音十分温柔,眼底的怨恨渐渐浮现,然而等她抬起头来看着蒋南的时候,那些恨意已经消失不见了:“所以我刚才说,母后的心思我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的,那些绝对不是敷衍你的话。”
    “若是此生不能报仇,我情愿自行了断。”蒋南打断了她的话,因为他对临安公主的过去毫不关心!
    临安公主面上露出一丝惶急,道:“你别着急,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为你办到就是!不过,你必须把伤好好养好!”
    蒋南的面色阴沉,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窗外,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临安公主说了些什么,现在,他只想要找到机会,将李未央碎尸万段!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好!
    郭府,李未央刚从院子里出来,丫头便赶紧过来行礼,道:“小姐,公主请您快去呢!”
    李未央一怔,随即失笑。事实上,陈留公主是个很和气的老太太,总喜欢拉着晚辈们聊天说话,但是郭家兄弟们都不爱陪她闲话,一来二去,她就盯上了李未央。而李未央从前做惯了陪李老夫人的事情,也很擅长和老年人相处,有时候她一去,很轻松便能博公主一笑,为她消愁解闷。以至于后来,陈留公主越发喜欢李未央,她若不去,陈留公主就派人来唤她,或者叫她和郭夫人一起去陪伴,其实是去给她解闷儿。大概对于这位老太太来说,府里的生活实在是憋闷得慌。
    到了陈留公主处,老太太却正扶着额,一副头痛状,李未央看了一眼郭夫人,不明所以。郭夫人原本正在为难,见到李未央眉头立刻舒展开来,笑道:“来得正好,替我劝劝你祖母。她有消渴症,有些吃食绝对不能碰,太医都再三叮嘱过的,偏偏今儿我过来,桌子上都摆了好多。”
    李未央瞧了一眼,桌子上一道糖水煮老鸭头,四五道软酥酥的糕点,上面都涂着蜂蜜,闻起来都觉得香喷喷的,十分美味的样子。她愣了愣,陈留公主特别爱吃甜食,可是两年前患了消渴症之后,太医便再三叮嘱过家人不可再让她碰这些东西,偏偏她是控制不住……想到自己第一回见她,她便拿出甜点来招待自己,李未央不免摇了摇头,道:“祖母,您不是答应过我们,再也不碰这些甜食了吗?”
    陈留公主正坐在一旁面色尴尬,听到这话赶紧道:“不是我吃的啊!今儿是从前伺候我的两个老姑姑进府来看望我,我便特意吩咐了小厨房做给她们吃的——”
    郭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媳妇儿眼睛可看得很真切,您刚刚还把那蜂蜜糖糕往嘴巴里送呢!”
    陈留公主嘟囔道:“不过就是一丁点儿!我尝尝嘛!这两年啊,你都没收了我多少吃食了,再这么下去,我都不知道甜味是什么样儿了!”
    郭夫人听了这话,面上带着苦笑,直摇头道:“我也是为了您好啊!”
    旁边的两个孙媳妇江氏和陈氏却都悄悄笑了起来,人年纪越大越是像小孩子,陈留长公主算是把这句话贯彻到底了。每次她都为了吃的和郭夫人争执半天,当然,最后赢的都是郭夫人!只是,陈留公主也实在是可怜,每次没有了吃的,便露出马上就要天崩地裂的表情,让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事实上这两年,郭夫人已经变着法子给她换着吃,但公主的病情却越发严重,他们只好断绝了她最后那一点对蜂蜜的爱好,这也是为了她的健康着想!
    李未央却觉得奇怪,她进府没有多久便发现陈留公主喜欢甜食,尤其酷爱蜂蜜。从前为了保证公主吃到新鲜的蜂蜜,郭夫人特意在花园里养了蜂,制成枣花蜜、槐花蜜,尽够陈留公主吃了。可现在那蜂房早就荒废了,平日里丫鬟下人都受过叮嘱,绝不敢给公主用蜂蜜,那么,这糕点上的蜂蜜到底是哪里来的呢?若是真的如公主所说,她是为了招待客人才拿出糕点,那这蜂蜜是对方带来的吗?不,这不可能,哪儿有拿客人送来的礼物反过来招待客人的道理。
    郭夫人发现女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便问道:“怎么了?”
    李未央轻轻一笑,道:“没什么,我刚刚带了榆钱糕,没有加糖和蜂蜜的,但是也很美味,祖母要不要尝一尝?”语气里,分明带了点诱哄的意思。
    陈留公主看了她身后的赵月手里捧着的食盒,像是想要看又有点不好意思,终于忍不住道:“好吃吗?”眼睛里带着期盼,表现得像是个孩子一样。
    满屋子的人都笑起来,陈留公主立刻道:“笑什么,我就是随便问一问。”
    李未央微笑道:“您尝尝看。”说着,她从赵月手中接过食盒,主动打开后送到小茶几上,一阵清新的香气立刻从食盒里传了出来。陈留公主拿起象牙筷子尝了一口,瞪大眼睛道:“嗯,真的很香!还有股甜味儿!”
    郭夫人一听,立刻看向李未央。李未央知道她担心,便解释道:“娘你放心,这榆钱糕里没有放过糖,不过是从榆树上采下没结籽的嫩榆钱叶子,拿面和了洒上水,蒸成一层层的榆钱糕,因为榆钱叶子天生就带点儿甜味,所以吃起来才是甜的。”
    郭夫人听说没有在里面放别的,这才松了口气,看着陈留公主三两口就吃下了两块,又提醒道:“您也别吃太多了,待会儿就要用晚膳了。”
    陈留公主眨眼间已经消灭了三块,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道:“那些饭我都不爱吃。”
    郭夫人叹了口气,道:“那些都是太医亲自配给您的膳食,虽然味道不算可口,却是对您的病情有好处的……”
    “好啦好啦!你年纪没我大,却比我还啰嗦!”陈留公主放下筷子,笑眯眯地向李未央招了招手,李未央走到她面前,便被她拉着坐下。
    “嘉儿啊,还是你懂事,知道祖母我的心思。”陈留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背,显然对她的仗义相助很是满意。
    江氏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不过,榆钱树叶也能吃吗?”大都的郊外长满了榆钱树,只不过从来没有人想过那东西也能拿来做糕点啊!
    李未央笑了笑,道:“能吃,而且还有健脾安神,清心降火的功效,很适合祖母这个年纪的人用,况且也不是正经吃,只是调调味道罢了。”
    “妹妹真是会想啊!这是大历的吃法吗?”陈氏看到江氏开口,便也这样问道。她鹅蛋脸,杏仁眼,不但美貌而且讨喜,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甜甜的,让人觉得仿佛喝了一口蜜汁那样的甜。想到陈玄华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很难相信他们是一母同胞。
    见陈氏问起这个,陈留公主便也追问道:“是啊,这种东西……你在那边也吃过吗?”
    李未央笑了笑,大历的贵族当然不会碰这种东西。只不过当她在乡下的时候,那家农户经常刻薄她,逼她拼命干活却不给饭吃,每顿只能用红薯干、发霉的稀粥来填饱肚子。为了能够撑下去,李未央不得不千方百计地去找吃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树上长的……只是,她最喜欢的便是榆钱叶,这种叶子可以晾干磨成粉,然后想方设法混在粗面里,放在蒸锅里煮熟了,便成了榆钱糕,用来充饥正合适。不过,这样粗糙的东西是没办法送来给陈留公主吃的,所以李未央吩咐厨房做了不少的改进,用了最精细的面,又特地摘了桂花来调味,还淋了香油和调料汁,这样一道道程序做下来,怎么会不好吃呢?“这是寻常百姓家爱吃的东西,不过我做了一些改动,变得更好吃一些。”
    郭夫人见她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了两句,没有继续往深处说,便猜到了什么,眼眶顿时红了些,下意识地握住了李未央的另外一只手,握得很紧。这个女儿从前到底吃了多少苦,不管她怎么问,对方都是不肯说。她知道,嘉儿是生怕她这个做娘的担心。只是她越沉默,自己越容易胡思乱想。
    陈留公主看到这个场面,连忙道:“来,你们都尝尝看,真的很香甜。”
    江氏便立刻替郭夫人切了一块儿,然后为李未央、陈氏各分了一小块儿,几个人聚在一起吃起这种平民食物来,屋子里此刻的氛围显得异常温暖,李未央瞧着,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
    想要融入郭家,真正成为他们之中的一份子,不光是要被郭夫人接受,还要考虑到这个家里的其他人。比如,陈留公主,又比如,她的两个大嫂。这些日子观察下来,陈留公主表面厉害,实际上个性十分随和,而江氏是温柔得千依百顺,陈氏却活泼善良好相处。但这三个人,都是表面糊涂内里很明白的人,想要糊弄她们并不容易。要想得到她们的心也不难,关键是要舍得下工夫,还有就是要懂得抓住一切机会行事。今天,李未央不过是借着献糕点的机会,打出一个同情牌罢了。大家心里都有数,若是她没有过苦日子,怎么会知道榆钱糕这种平民用来充饥的点心呢……
    当然,若是刚才她们问起,李未央大吐苦水,这就有些过头了,会让人觉得她是故意在抱怨过去的生活,或者是对郭家这么多年来的缺失感到不满,李未央不愿意这样,所以很认真地把握好了尺度。
    这时候的李未央可能没有意识到,她今天这样用心去做榆钱糕,是有七分对陈留公主的真心在的,若非如此,她可以用其他的法子去讨好她们,而不必这样费尽心思。
    从屋子里出来,没走几步,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闷笑,虽然很轻,却很明显。赵月第一个惊觉到,李未央猛地回过头来,冷声道:“谁!”
    一个人缓缓从一旁的走廊拐角处走出来,他面如冠玉,一眼望去便是个格外俊美的男子。此刻,他深浓的眉目里满含着笑,看了她片刻,道:“你认识我吗?”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便低头行礼道:“给静王请安!”
    静王元英是郭惠妃所生,今年刚刚十九岁,比真正的郭嘉要大上一岁,说起来,他还是郭嘉的表哥。看她准确地认出了他,并且低头行礼,他微微一笑,慢慢走到她身边,盯着她洁白的脸看了很久,才似笑非笑地道:“榆钱糕?这是什么东西?”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不过是民间粗陋的食物,静王殿下感兴趣的话,我吩咐厨子给您做一份。”
    元英闻言,不由笑起来,他的面容很俊美,甚至和元烈有三分相似,只不过,他笑起来的时候竟然有浅浅的酒窝,便为他这张脸增添了三分的稚气。他摇了摇头,道:“这是你特地做给外祖母的,我可不敢碰。”
    元英的一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只是李未央的心藏得太深,谁也看不透。纵然如此,李未央也不会小瞧这个在宫中激烈的斗争中还能活得十分滋润的静王。在大都的宫廷里,能平安长大的成年皇子,背后都有十分显赫的背景,但并非说只要你母妃出身豪门你便有美好的前景。能够活得光鲜自在,非要皇子本人有十分的本事不可。她微笑道:“殿下说笑了。”
    “不是说笑。”元英脸上还是笑容,道:“妹妹来到郭家没有多久,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夸奖你的,真是煞费苦心啊。”
    这话说得意味不明,再看元英,他的脸上还是一脸笑容,根本分不清说这话到底是在夸奖李未央,还是在讽刺她。李未央只是勾起唇畔,道:“孝顺祖母是郭嘉的本分,殿下谬赞了。”
    元英哈哈一笑,道:“是啊,一口一个说笑一个谬赞的,难怪外祖母一个劲儿地夸奖你,人又聪明又这么会说话,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喜欢的。”
    李未央只是看了一眼他走出来的方向,扬眉道:“不知道静王殿下来了之后却不进去,避于这里做什么呢?”
    元英叹了一口气,脸上的酒窝反倒更深了:“你以为我想吗,我是做错事了。”
    李未央想了想,道:“蜂蜜是你带来的吗?”
    元英惊诧于李未央的机敏,转瞬之间,他脑海中已转过千百个念头,一愣之后如实道:“是啊,不过我特意吩咐了厨房只能用一点儿,没成想外祖母居然这样嗜甜……”
    元英和陈留公主的感情向来十分要好,他当然不会故意来害外祖母,也不过是见到老太太寻死觅活地找甜食,特意从外地寻来香味恬淡的蜂蜜来哄哄她罢了,谁知道老太太见了甜食不要命,居然把半罐子蜂蜜都给做成了糕点,这下糕点上全部亮闪闪的一层,怎么会不被人发现呢?元英刚才都已经走出了郭府,却突然想到老太太这个性,特意回转身来想要叮嘱郭家人多看着点,可别让她吃多了,没想到刚走到门口便见到刚才屋子里的那一幕。直觉地,他便觉得郭嘉太过伶俐了点。
    不是他要疑心李未央,只是这个姑娘太懂得讨人欢喜了,把所有郭家人哄得团团转。再者,之前临安公主府的那场宴会,早已传得人尽皆知。郭家人虽然聪明,却极为护短,尤其郭嘉是离开家多年,突然被寻回来当然是万千宠爱的,上次的宴会便已经能够说明一切问题。元英在得到消息的瞬间,就想要找机会见一见这位失散多年的表妹,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能有让郭家如此维护她的力量。
    如今,他看到了,眼前的年轻女子聪明、温柔、睿智,一双眼睛古井一样,清幽幽的,却有一种超越这个年纪的成熟,这可不是寻常能见到的姑娘。他微笑道:“当然,我若是知道有这么可心的表妹在这里,也就不必费尽心思来哄外祖母开心了。”
    李未央只是轻轻一笑,却没有开口给他一个回应。
    元英却走近了一步,面上笑容更加温和:“还有,你怎么叫我殿下?不是应该叫表哥吗?”
    李未央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变化,甚至不曾有寻常女孩子害羞的情绪,她只是柔声道:“如果殿下坚持,那叫一声表哥也是无妨的。”
    元英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就叫表哥好了,这样多亲热!也像是表兄妹的样子啦!我母妃还说,过几日要请你入宫去见一见,你先提前准备一下吧!”他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压低了,道,“昨天,临安公主入宫了一趟,而且是去见裴皇后,足足在她的宫中呆了两个时辰才出来,你说,她们都在商议什么呢?”
    李未央的笑容很淡很淡,几近于无:“表哥何必拿我取笑,我又没有顺风耳,怎么会知道人家母女之间的私话。”
    元英眼中似笑非笑,神色却清明豁达:“临安公主这个人原本就爱记恨,现在还多了一个要向你复仇的蒋家公子,这出戏你要怎么唱下去呢?拖着郭家一起吗?”
    李未央听到这里,便知道对方是为了郭家的安危而来。她乌沉美丽的瞳仁迎上对方,显出异常平静的模样:“那么殿下呢,预备坐着看戏吗?”
    若是郭家牵扯进去,自己怎么能袖手旁观呢?元英不喜欢那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在他看来,那些女子如同美好的锦缎,不御寒,不耐久,禁不起撕扯,可是也有一种人,只要你看进她的眼睛,便会发现她内心的决心和毅力。就如眼前这个坦然微笑的郭嘉,绝不是容易打发的人啊!
    元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在他看来,在郭家的范围内,随便郭嘉怎么做,但凡事有度,若是她的存在伤害到了郭家,那就另当别论了!元英对郭家每一个人都有很深的感情,唯独对郭嘉除外,郭家人动不了手,他可以代为解决!可是现在看来,恐怕没他原先设想的那么容易。这个年轻女子太过聪明太过狡猾,很容易便看穿了他的心思,而他,从她的身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是不是郭嘉,为什么来到郭府,我都不感兴趣。”元英凝望着她的面容,神色如水,道,“但是,我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拿郭家来下赌注,你明白吗?”他的语气里,分明带了一丝冰寒,绝非是在开玩笑。
    他半含警告的话直刺进李未央心里,她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有一丝冷淡:“殿下放心,我不会连累郭家,但你如今的所作所为,怕不是担心郭家,而是担心你自己吧。”
    “我自己?”元英轻轻一笑,道:“看来有些事情你还并不了解,郭家就是我,我就是郭家,你明白了吗?”他的眼波流转,自然而然地笑着,充满自信地留下这一句话,便已经转身离去:“好好照顾外祖母,我会承你的情!”
    眼前这位静王元英,绝对不是传闻中那与世无争的笑面王爷,他的笑容之下,满满的都是冰冷的刺,一旦觉得受到了威胁,便会用这刺来对着敌人,若是没有防备,一不小心就会满身是伤!不过,他关心郭家,这也无可厚非,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个突然闯入的外来人……李未央想到他刚才提醒的那几句话,临安公主果然已经进宫去见裴后了,看来裴后马上要有所行动,不过,她等的就是这一天!想到这里,李未央暗暗咬牙,一双手在袍袖下紧捏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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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2 18:35:02
188 早有婚约

    第二日一早便要进宫,郭夫人特意为李未央在大都最豪华的绸缎庄隆兴记订制了三十多套各式衣裳。虽然工期紧,但郭府舍得花银子,又是得罪不起的大顾客。隆兴记的人不敢怠慢,便赶紧着人裁料绣花,五十个一流的女红师傅日夜赶工,才终于在入宫前做好了送来。这些衣裳行端针密,精巧到了极致,从箱子里打开的时候,在屋子里如霞弥漫,晃花了众人的眼睛。
    李未央虽然早有准备,不免也吓了一跳:“娘,不用这么多。”从到了郭府,郭夫人总说姑娘家穿太素不好,给她送过来许多颜色鲜艳的衣裙。李未央刚开始要拒绝,可是郭澄却告诉她,这些衣服都是多年来郭夫人预备下的,送过来的不过是沧海一粟,因为每年郭夫人都要给“郭嘉”做衣服,三岁的、五岁的、十岁的、十五岁的……一年一年做到了十八岁,都是挑选当年小姐们之中最时兴的款式和颜色。
    后来李未央进府,郭夫人便又按照她的身材,将近两年的衣裳改了,重做一批新的一起送来。把一排排的衣柜放满了不说,还特地腾出七八只红木衣箱,每只箱子里都放了二十来件,单的、皮的、夹棉、皮毛的都有。所以这次为了进宫,郭夫人想都不想,又吩咐人做衣裳,实在把李未央吓坏了。
    “谁说不用?你没瞧见那些小姐们互相攀比吗?我郭家的女儿还能输给他们?哼,小家子气。”郭夫人想到上一回鼻孔朝天的裴家千金,不由冷哼了一声。
    李未央失笑:“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何必与他们计较呢?”
    郭夫人不以为然道:“我女儿要是被这些没眼力见的比下去,我饭都吃不下!”说着,她拿起一件亮玫红色的衣裙在李未央的身上比来比去,李未央看了一眼,一阵沉默,这颜色,似乎太鲜艳了点。她从小到大,都没穿过这么艳丽的颜色。
    “不艳不艳,现在谁家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穿的,又喜庆又高贵,远看着就像是一朵花儿飘过来了。”郭夫人见她皱眉头,立刻猜到她的心思,笑着道。
    李未央无奈,听了她的话,穿上了这衣裳,却怎么瞧都觉得太艳,郭夫人只是不理,又替她在裙子外面披上一层透明的素色轻纱,口中却道:“这颜色我最喜欢,可惜年纪大了穿不得。一般的小姑娘想要穿,却根本压不住,你穿了才是正好,又年轻又娇俏,半点不显得轻浮呢。”大概每一个母亲的眼睛里,自己的女儿都是最漂亮的,然而李未央却是不习惯,笑容有点僵硬。
    郭夫人掩嘴笑着:“你坐下。”
    李未央有点不解,还是被拉着坐下了。郭夫人亲自拆开了她的长发,从身后抚着她的长发,低叹:“瞧,这头似水长发摸起来多柔软……却不知道好好打扮,连个琉璃簪子都不肯戴——”
    赵月和其他几个丫头在一旁捂着嘴巴笑起来,李未央叹了口气,这话郭夫人一天都要抱怨个几遍,她都已经习惯了。
    郭夫人重新替她挽上漂亮的发髻,左右端详了片刻,口中才柔声道:“入宫的时候你别怕,跟着我就好了。”
    “嗯。”李未央这样回答。
    “惠妃娘娘很容易相处,不必担心,不过宫里头其他人可不好相与,要是遇见了也不要搭理,行个礼就过去了。”郭夫人这样说道。
    李未央叹了口气,这三天来,郭夫人已经把重复的话说了十来遍,也不知道是谁紧张。明显是怕自己不懂得宫廷礼仪,到了宫中会被人笑话吧。做娘的心,总是这样的。她心头柔软,口气便也暖了三分:“娘,我都明白,不会给惠妃娘娘惹事的,你不要担心。”
    “娘当然不是怕你惹事,你是什么样的孩子娘能不知道吗?我是担心,有些人会找你的麻烦啊!”郭夫人瞧着铜镜里的女儿,美目中有了一丝忧心忡忡。
    “娘是说裴皇后?”李未央看着对方,略有所悟。
    郭夫人摇了摇头,道:“傻孩子,上次的事情郭家和临安公主闹翻,裴皇后显然是知道的,却一直没有动作,正是如此,我才会有点担心。”
    李未央微笑道:“娘很了解裴皇后吗?”
    郭夫人摇了摇头,道:“对那个老巫婆,我可不敢说了解,但这么多年下来,裴家和郭家始终都不算和睦,多少还是对她很留意的。这个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阴险狠毒,长着一张漂亮的狐狸脸,却有一颗虎狼之心啊。”
    李未央被郭夫人的形容逗笑了,从安国公主、临安公主和太子,甚至是裴宝儿的容貌,都可以猜出裴皇后的相貌,听说这些人与她都是有些神似的,却都不及她的美貌。她微笑着道:“娘,裴后能在宫中的明争暗斗中稳坐皇后宝座,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却是诱导她继续说下去的口气。
    “这世上谁不是如此,你姑姑惠妃娘娘不聪明吗?可她这么多年来,都是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做事,凡事都给别人留一线,比较起来,裴皇后的那种聪明和睿智,就实在是太可怕了。”郭夫人叹息着摇头,道,“裴家权势滔天,送了女儿入宫,却也只能帮她坐上皇后的位置,并不能真正帮她坐稳后位。再加上后宫佳丽数不胜数,即使有绝色美貌也有厌烦的一天,所以裴后虽然美貌,却从来不是靠着美貌过日子,她真正依靠的是自己深不可测的心计和阴险毒辣的手段。”
    李未央看了郭夫人心有余悸的模样,想了想,却问起另外一件事情:“娘,当初我的失踪……你一直都没有把实际的情况告诉我……”
    郭夫人听到她问起,目中流露一丝冰冷的怒意,道:“不是我不说,是怕吓着你。当年鹤城王爷叛乱,你父亲领军去平叛,一日夜里,咱们不远处的刘府突然着火,一阵兵荒马乱的,那群乱军便冲了进来。那时候整个府里都乱了,娘一直以为乳娘和护卫都在你身边,所以就去先去找你祖母,等到郭家护卫诛杀了叛党,娘急匆匆的带着人回来的时候才知道乳娘已经死于兵祸,你也不知所踪了……”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听说那一场兵祸,连累了不少世家。”
    郭夫人一愣,随即垂下了眼睛,道:“是啊,各大世家都或多或少有些损失,包括裴皇后的娘家,也死了不少人。不过,当初那场兵祸委实来得莫名其妙,原本你父亲领着军队在外,京都之中自然有人镇守,怎么会突然跑出来一群乱军,这批人又怎么会跑到郭家来?若非咱们发现得及时,怕是一家都要和旁边的刘府一块儿罹难。这事情我们一直都在查证,无奈何当初的人都死了,没有任何的证据。”
    “裴家死了不少人?都是什么人?”李未央把握住了郭夫人口中的字眼,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郭夫人点点头,道:“是裴后之父裴修的四个亲兄弟和裴家的三个元老。”
    这些秘事,寻常人是很难得知的,李未央听到这里,看了周围的几个丫头一眼,郭夫人见她眼神就知道她的意思,笑道:“娘绝对不会把不清不楚的人送到你身边来的,放心吧。”
    郭夫人为人大气随和,却不是傻瓜,再加上对李未央的爱护,自然会选择最信赖的人送到她身边来,这也是她刚才说话没有顾忌的原因。郭家这等权贵之家,自然有管教人的法子,这些奴才的身家性命都捏在主子的手上,哪怕有人拿刀子逼在他们脖子上,他们为了全家人的性命,也当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李未央当然明白这一点,只是她这个人十分谨慎,轻易不肯相信别人,但听了郭夫人的话,便点点头,继续问道:“裴修和这些人的关系如何呢?”
    郭夫人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面上的笑容带了点讶异,道:“关系?这死去的七个人,恰好都是裴修的至亲和长辈,关系自然是——”她想到这里,突然住了口,随即脑中灵光一闪。“不,不对,他们的关系并不好!”
    裴修仗着军功显赫,向来为人强硬,为了排除异己,他设计了一系列的冤假错案。冤枉当年与他政见相左的刑部尚书崇天、参赞大臣王麟,给他们罗织罪名,抄没他们的家产。不止如此,他还屡兴大狱,用刑过严,弄得大家对他又恨又怕,十分畏惧。后来,他更是扶持着今上登基,女儿又做了皇后,一时之间风头无两。尽管他树敌颇多,可碍于裴家权势与他本人的赫赫军功,所有人都拿他没有办法。
    尽管如此,裴家当时却分为两派,一派支持裴修,裴皇后作为他的亲生女儿,自然也是他的强力支持者。另外一派却是以裴修的亲弟弟裴铭为首,结合了裴家不少的反对势力。由于裴修为人过于霸道嚣张,树敌太多,后来裴家的人就几乎都倒向了裴铭一派。而裴铭身为裴修的一母同胞兄弟,本该共享尊荣,可裴修对待他却像是对待奴仆一样呼来喝去,他自然心生仇恨,渐渐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当李未央听到这里的时候,自然而然地笑了起来:“所以,虽然这些死去的裴家人和裴修是至亲,但他们非但不是裴修的支持者,反而是他的敌人。”
    “这话,倒也不全对。”郭夫人摇了摇头,道,“除了裴铭之外,死者之中还有裴修的另外三个弟弟,裴康、裴京、裴蛰,以及另外三个长老……他们都是保持中立的立场,若是裴修真的策划了兵祸,大可以只除掉裴铭,为什么要对其他人大开杀戒呢?”
    李未央目光微凛,道:“这样不正是可以掩人耳目吗?”
    郭夫人的面色有瞬间的惊讶,道:“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情愿杀掉自己的亲人?这岂不是畜生所为。”
    郭家人有今天,是凭借着一代一代的功劳和智慧才走到这一步。尤其是这一代的齐国公,更是个十分正直的人,虽然在外面对付敌人也会用一些非常手段,但对待自己的亲人却都是全心全意。可以说,郭家人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至亲而存在的,家族荣誉和权势地位固然重要,在他们看来却只是手段而不是最终目的,所以郭夫人并不能理解。
    的确,若是家族的荣誉不能用来保护亲人,那它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可是,当初的李萧然却完全本末倒置,十分的可笑。
    李未央看着郭夫人白皙温柔的面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若是她所料不错,这场兵祸的确是裴后所为,借机会除掉了自己父亲的威胁,又给各大世家造成了沉重打击。偏偏裴家不止损失了一个裴铭……这样一来,没有人会怀疑背后主谋是裴后,因为她的父亲在这件事中也损失了一部分支持者……裴铭试图夺权不是一日两日,裴后却一直隐忍,用其冷静睿智一步步设局,将夺权者一举诛杀,夺回了裴氏当家的权利。不过,能对自己的叔叔下手,裴后的狠毒还真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郭夫人见李未央兀自出神,便柔声道:“其实你父亲也和你一般怀疑过,只不过没有证据。所以我想,或许是你们多虑了。”
    李未央闻言一怔,这样大的动静……裴后的善后工作如此成功,居然一点把柄都没有留下,足可见裴皇后此人设计之慎密,行动之周密,用心之毒辣,不得不令人佩服。
    “娘,裴后的手段自然非同一般,若是这样容易就被查到证据,她何至于稳坐钓鱼台这么多年呢?若是不信,您仔细想一想,兵祸之后最大的得益者是谁呢?”
    郭夫人愣住,似乎略有迟疑:“这……细细想来,的确是裴皇后。兵祸之后,各大世家多有损伤,而裴家在兵祸发生之前已经隐隐有了被各大世家围攻的态势,偏偏后来,局势就变了……”她想到这里,慢慢住了口,头脑中飞速地将李未央的话过了一遍,猛地意识到了关键之处,面色已经沉了下来,“嘉儿,你说的不错,这事情定然是裴皇后所为!因为她和她的父亲裴修,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李未央轻轻一笑,道:“是,出手快狠准,这才是裴皇后啊。”
    郭夫人看着李未央,道:“在裴铭死后,原本与他来往密切的人都十分恐惧,生怕裴后会进一步追究,危及自己的前途命运乃至身家性命。但令他们吃惊的是,并没有其他人受到牵连,更让人叫绝的是,裴后发了恩旨,命令将裴铭等人厚葬,他们生前的书信及账簿一把火全部烧掉,这样一来,也就等于不再追究其他人。从前我没有细想,今天看来,此举不仅为她赢得了恩泽惠下的好名声,也着实体现了她政治权谋的好手段。”
    李未央点点头,道:“我猜这些事,父亲和哥哥们定然都已经调查到了,只不过一直瞒着娘你,生怕你因为我的失踪而去向裴后报复。若是果真如此,你手头没有证据,反而会落个诬陷的罪名。”
    郭夫人额上的青筋急促地跳动着,极力压抑着怒气道:“我是这种不知轻重的女人吗?他们也太小瞧我了!”
    李未央只是握住郭夫人的手,轻声道:“娘,不管是父亲还是哥哥们,都是在保护你啊!”
    郭夫人闻言,终究还是不忍心怪责这么多年来隐瞒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们,只是叹了一口气,道:“郭裴两家的仇恨太深,无论如何也是摘不清了,所以此次入宫,你更加要小心为上。”
    李未央笑道:“娘放心就是。”
    第二日清晨,郭夫人和李未央上了马车,赵月便向车夫说了声:“走吧。”车儿开始转动轮子,两侧十六名郭家护卫随着马车穿过街道,向左边转过通德门,通过一道响水桥,前方便是南宫城。按照规矩,命妇的车马可以进入南宫城门,然后进入第二道东安门的时候必须停下来。所有郭家的护卫都被阻止在外,一切自然有郭惠妃派来的女官接手。当然,两排太监从郭家随从手里接过了八个精致的食盒,里头放着郭家人做的点心。要知道宫里头什么好东西都有,送什么都不如送娘娘喜欢的食物合适,更显得情意非同一般。
    四个太监各自抬起一顶小轿,将郭夫人和李未央一直抬到郭惠妃居住的长春宫门口。一路上,李未央只见到垂首屏息的宫女太监,甚至听不见人交谈的声音,可见越西的宫规比大历还要苛刻得多。到了长春宫门口,连小轿也必须停下了。
    “……嘉儿,待会儿若是遇到人,按照教养嬷嬷说的规矩来行礼就好,还有宫里头的那些忌讳,都记住了吗?”郭夫人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遍。
    李未央侧头看她,笑笑说记住了。
    刚要进入长春宫,却听见传来脚步声,一个锦衣青年从里面走了出来,身量高大,面容英俊,那一双眼睛却泛着深不见底的光芒。他见到郭夫人,面上涌起真诚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舅母。”
    郭夫人还来不及说话,他便已经行了半礼,显然十分尊重她,郭夫人赶紧道:“殿下不必多礼,哦,对了,这是嘉儿,殿下还未见过。”
    元英微笑着将目光转向李未央,唇边带着一丝客气又疏远的笑意,道:“表妹。”
    李未央很配合地笑了笑,尽管脸上做不出腼腆的表情,也算应付过去了。
    “母妃让我来宫门口迎着你们,”元英淡淡笑道:“舅母请进去吧……”
    雕花漆红的长春宫大门内,便是宽阔的小花园,种了一大片绿色的芭蕉、千年松,还有不少的鲜花,没有特定的品种,零落有序地遍布了整个院子,却是很有意趣。
    随着郭夫人一起走进一间布局庄严的花厅,见到了坐在美人榻上的郭惠妃。李未央来不及仔细端详她的容貌,便已经随着郭夫人一同跪倒。
    “起来吧。”郭惠妃竟然主动来搀扶郭夫人,随后,李未央看见华丽的宫裙走到了面前,然后是一道柔和的女声,“今天是我见自己的嫂嫂和侄女,嘉儿,你只管抬起头,不必拘泥那些俗礼。”
    李未央依旧很自然地行礼,抬起眼睛,微笑,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元英略有吃惊地看了她一眼,显然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李未央的规矩学得这样好。
    李未央的目光落在了郭惠妃的面容上,明明也是靠近四十的人了,但皮肤却吹弹可破、美丽端庄。
    “嘉儿。”郭惠妃上来拉住她的手,慢慢打量她的面容。李未央身上穿着郭夫人挑选的衣裙,颜色鲜艳却不轻浮,端庄温柔,脸上还被衬托得红艳艳的,比往日里更美丽可爱三分。郭惠妃点了点头,道:“果然生得很秀气。”
    这么说,元英回来之后,是想郭惠妃提到过自己了,李未央只是微微笑了笑。
    郭惠妃便拉着郭夫人和李未央坐下,开始问起郭家人的一些近况,其实这些她早已经听元英说过一遍,但是到了此刻,却想要听嫂子再说一遍,尤其对郭嘉回来的过程,她听得格外认真,面上眼中却没有怀疑之色,满满都是感动。李未央看在眼里,心头叹了口气,郭家女人的毛病就是感情用事,连郭惠妃都不例外,听说李未央从前流浪在外吃了很多苦头,便不知道赐下来多少礼物补偿她。
    很快,李未央突然发现,元英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面上,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这时候,她猛然听郭惠妃说道:“小时候我抱着英儿去郭家省亲,他见到嘉儿就不肯撒手呢……”
    李未央听到这话,心头顿时掠过一阵不妙的感觉。
    果然,下一句郭惠妃的话就是:“嫂子,咱们过去说过的那件事,也该早点定下来……”
    李未央看到郭惠妃热情的眼神,顿时心里有点发毛,然而元英闻言,面上却是仍旧带着笑嘻嘻的神情,没有半点动容,仿佛根本没有听懂郭惠妃的暗示……
    李未央他们进宫很早,如今也不过是卯时,此刻的旭王府,主子还没有起身。在外面伺候的随从是老王爷当年身边的旧人,人称王公公的太监。此刻,他轻轻走到书桌旁边,轻抽起披风为他盖上,生怕惊动还在熟睡的元烈。
    “王公公,都已经卯时了,该不该叫醒王爷啦?”婢女兰芝悄声问道。
    这是看书看累了,都没有上床歇息。王公公叹了口气,原先以为旭王爷能长命百岁,没想到新主子这么快就承袭了爵位。而且这新王爷相貌俊美不凡、心机深沉,人品容貌皆万中选一,却跟老旭王殿下温文尔雅的性格并不十分相似,这也罢了,承袭爵位这半年来,却有一件事情让王公公很挂心──
    王公公看了一旁的婢女一眼,不由自主地又叹了口气,心情仿佛跌落了谷底,刻意压低声音:“你们啊,真是没用,让你们伺候王爷就寝,怎么谁都没动作?”
    那几个貌美如花的小丫头都低下头去,王爷对他们都没兴趣,性情又捉摸不透,也不是没有人尝试过,只是那尝试的人,都没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天知道那个胆大妄为的丫头被主子的暗卫丢到哪个冰窟窿里面去了……她们也搞不明白,明明就是个俊美无俦的王爷,怎么一点也不对美色动心呢?难道说,王爷不喜欢姑娘家?老王妃不是在背地里咒骂过吗,说老王爷不知道从哪里找回来一个贱种,还是个不好女色的……
    “唉,这算是怎么回事,不肯娶正妃,身边也不肯留侍寝的丫头,这不是要断了爵位的承袭吗,老王爷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已经娶妻生子了……啊!”王公公才在嘴巴里默念了两句,一抬眼,却见到元烈打了个哈欠,一双眼眸看向了他。
    王公公吓了一跳,连忙道:“王爷……您怎么醒了?”他可没想到元烈会这么快醒来,他刚才还在旁边说话,岂不是让对方以为自己倚老卖老吗?
    元烈微微一笑,琥珀色的眼眸似笑非笑,“我不过是看书看累了趴一会儿,你就在这里唠唠叨叨的……”
    “奴才不敢!”王公公背后出了一身冷汗,说不清怎么回事,他对这个新王爷还有些畏惧,只不过就着当年伺候老王爷留下的情意,他也盼望着小王爷早点成婚生子、开枝散叶。“王爷,老王妃昨儿个回来了,特意招了奴才去,提起了王妃的人选,老王妃想要把她娘家的侄女嫁给您,非逼着奴才来劝说…而且奴才悄悄打听到,她预备通过宫中的胡顺妃向陛下进言……您瞧,不是奴才想要多嘴,若是让胡家的人嫁进来做王妃,怕是她要和老王妃一条心……”
    事实上,老王妃还塞给他一张数额巨大的银票,并且送给他一个郊外的田庄……这些可都是用来笼络人心的礼物,若是换了一般人只怕早已要动心了,但他一直对老王爷忠心耿耿,老王爷去世之前,更是吩咐他要好好效忠新主子,他又怎么能背叛元烈呢?可他不会,不代表别人不这么做。老王妃这个人的性子他是再了解不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为了让她自己的儿子登上王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虽然元烈看在老王爷的面子上不予追究,但这场斗争,终究不是轻易能够解决!
    “哦!”元烈的语气不甚热络,径直起身梳洗。
    王公公见他半点不留心,不由着急,老王妃向来厌恶元烈,若是让她在王爷身边插进人来,这日子以后还能过吗?王爷不早作打算,居然还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是疯了不成?“王爷,您还是好好斟酌一下,必须抢在老王妃的前头……”
    王公公虽然对元烈有莫名的畏惧,但两相权衡之下,还是说出了口。
    “纵然您不先娶妻,也可以纳妾,这半年来,王爷从来不曾让谁伺寝过,老王妃就是抓住这个机会,制造了很多流言蜚语……”不是他想要操心,只是王爷一直不肯纳妾,他真觉得很有问题。
    元烈懒懒扬起眉头,道:“外面的人呢?”
    王公公一愣,就见到有护卫推了门进来,恭敬地送上一封密信。元烈打开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不由皱起了眉头,未央居然进宫去了——
    王公公还在说:“哪怕王爷怪罪,奴才也得说,要是老王爷还在,定然会给您定个门当户对的亲事,不像现在,连个正经操心的人都没有——”话刚说了一半儿,却见到元烈风一般地走了出去,王公公吃了一惊,愣在那里,随后回头看着众人道:“王爷他去哪儿?”
    此刻,元烈的身影已经在院子里消失了,王公公心头焦虑,一拍大腿,道:“这个王爷啊,怎么这么不听劝,难道要看着老王妃把爵位夺走吗?!”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2 18:35:13
189 入宫探亲

    元英容貌继承了越西皇室的俊美,也有郭家人的沉稳大气,虽然是天生的皇族,却没有过多的傲气,更兼脾气不错,平日总是笑眯眯的模样,很好亲近。但在李未央看来,他是个很有趣的人。若她没有看错,这个人眉眼之间分明有着冷凝和霸气,绝非池中之物。那天他对她说的话,其实是在警告她,不管她有什么目的,都不要伤害郭家。而且,这样的关心并不是担心自己的势力受到损伤,他是真心地在保护自己的亲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起无情无义的拓跋真,这样的男子明显更有担当。
    若是听从郭惠妃的意思嫁给元英,对郭家而言是亲上加亲,于她来说,离自己的仇人也更近。若是换了从前,她可能毫不犹豫地用尽一切手段去报仇,甚至不惜拿自己作为赌注,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没有这份心思。
    郭惠妃看着郭夫人,笑道:“原本这些话也不该当着孩子的面说,但你我都是真正实在的人,索性就把话放开了说。元英虽然是我的儿子,但你也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那些贵族子弟的坏毛病是一个都没有染上,以后有这个缘分,若是他敢欺负嘉儿,我一定好好收拾他。”
    李未央露出诧异的神情,这郭惠妃居然把话说得这样明白……不过,收拾元英?她看了一眼对面那个笑面虎,心里摇了摇头。
    郭夫人却是晓得惠妃的意思,毕竟她对元英的管教之严格,是众人皆知的。从前有一回元英偷偷跑出宫去,小小年纪却知道向太傅告假,只瞒了郭惠妃一个人。郭惠妃知道以后,一时以为他贪玩,便命侍卫将他捉回了宫。越西的皇子们和大历不同,这里的皇子若是犯了错,便是亲娘也不能随便打骂,都有专门的伴读替他挨打。但是元英的伴读正是郭家的郭敦,郭惠妃绝对不可能去碰人家一下,想都没想就狠狠揍了元英一顿。郭惠妃可不同于那些娇柔的宫妃,她可是武将家庭出身。从小因为身体不好,陈留大长公主便特意请来最好的武师来教她武艺,后来进了宫,武功是荒废了,可底子还在,打起人来绝不含糊。可怜元英挨了打,却是死活不肯说到底是出宫干什么去了。郭惠妃越发恼怒,竹板都打断了,最后甚至还惊动了皇帝。元英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连哼都没哼一下,旁人去看他,脸上依旧笑嘻嘻的。
    直到一个月后郭惠妃寿辰,她看到元英准备的一尊白玉观音,才知道儿子是给她准备寿礼去了。心头懊悔之余,却也感慨儿子的倔强。事实上,元英本可以说出一切,但他准备寿礼原是为了让母亲有意外之喜,便要坚持初衷,死活不肯说明真相。从这件事情便可以知道,元英的性格中有极端刚强的一面。
    此刻,元英听到郭惠妃的话,脸上保持着适度的微笑,眼睛里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李未央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她有一种预感,元英会同意这婚事,哪怕——只是为了把她娶回家好好看着。难道她看着就这样不可靠?明明她都已经再三说过,不管以后做什么,都会尽量兼顾郭家了。可明显,对方疑心很重,并不信任她。
    郭夫人没想到郭惠妃会说到这份上,心头叹了口气,这妹妹什么都好,在外人面前也是一副精明的模样,怎么到了家里人这里就完全没有防备,若是背后跟她提起,两家再谋划一下,撮合撮合两个孩子岂不是更好吗?现在这样贸贸然,怕是嘉儿要不高兴了。
    其实,郭夫人心里头是愿意的,因为她太爱郭嘉,生怕她将来受到一点点的委屈,只是女儿终究要嫁人,她不可能留着她一辈子,可是嫁给别人,万一生活不幸福,她岂不是要心疼死?只有元英不同。一则,郭惠妃是自己的小姑子,感情又极为要好,更是护短的性格,嘉儿嫁过来,绝对不会受到婆婆的刁难。二则,元英是郭夫人从小看到大的,有本事个性又好,从来不曾见过他发脾气……这种丈夫,怎么看都觉得是个好归宿。
    只可惜,元英到底生在皇家,将来若是……郭夫人心里,到底有点私心。她情愿女儿没有荣华富贵,也要一生平安。所以,她微笑着道:“瞧你,这样心急,嘉儿才刚刚回来呢!”
    既不立刻回绝,又委婉地将这门亲事推迟了,郭夫人点到即止,说话也很有艺术。郭惠妃很聪明,一听就明白过来,她点点头,道:“是啊,你们母女刚刚团聚,现在就出嫁肯定是舍不得了,以后再说也好。”说着,她扭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道:“我就想要亲上加亲,你明白了吗?”
    说话之中带着一种命令的口气,明显是在开玩笑。元英立刻笑起来,看了李未央一眼,道:“儿子明白。”
    他的眼神之中,带了一点似笑非笑,李未央却低下头,故意装作不明白。
    郭惠妃看着两个人,心头觉得越发有戏,便对郭夫人道:“我已经关照过,这一次你们就在宫里头留宿。”
    李未央闻言,略微有点吃惊。大历宫中可是不允许留宿的……尽管是女眷,也是一样,可是现在看来,越西的宫中却没有这种规矩。郭惠妃见她面上有讶异之色,便笑道:“若是外人自然不可,但你们是我的至亲,我也已经向陛下说明了,要留你们住几日,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李未央便只是笑笑,郭夫人已经一口答应下来:“那我陪娘娘说说话。”虽然这样说,她其实早已准备好了入宫暂住的准备,还特意放了个箱子在后头的马车上,只不过她忘记跟李未央说明而已。
    郭夫人想了想,又问道:“按照规矩,我们该向裴后和其他娘娘请安。”
    郭惠妃提到裴皇后,笑容顿时冷下来三分,道:“大嫂,我的位份在宫中仅次于裴后,其他那些宫妃你完全不必去见,至于裴皇后,她早已说过,但凡宫妃亲族入宫,只需经过程序便可,不必一一拜见。”
    这是客套话,但明显,郭惠妃是故意“遵照执行”了。李未央失笑,这姑母的个性,还真是足够强硬。
    郭惠妃留下他们用膳,菜色却十分寻常。郭惠妃见李未央神色平常,并没有露出特别惊讶的模样,心头暗暗点头,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更加满意,口中便主动解释道:“嘉儿,宫里头那些菜式实在太折腾又费银子,我还是喜欢这些民间菜肴,你别介意。”
    李未央只是微笑:“娘娘说哪里话,我在家中听母亲经常提起,娘娘最喜欢吃家里的苜蓿炒肉和四喜丸子,虽然都是寻常菜色,却是最温馨不过的。”
    郭家人都十分有魅力,家庭生活也十分愉快,难怪郭惠妃会不愿意忘记未出嫁时候的生活。这一点,李未央很能体谅。
    见她话说得这样得体,郭夫人面上欣慰。而隔开一张桌子的元英却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现在,他觉得越发看不透这个丫头了。当然,一个丞相的女儿能够攀附上皇家,最后还能获得郡主的封号,不要说大历仅此一例,恐怕整个天下也是没有的。所以他一直觉得她的心机很深,需要好好防备,免得将来做出什么不利于郭家的事。可是现在瞧她说话行事,平平常常,却是十分真诚,完全不像是那等心机叵测、甜言蜜语的女子。也许,是他自己太多心了……
    元英低下头去,不再瞧李未央一眼。
    “是啊,这桌上的菜色,还真是娘娘以前爱吃的。”郭夫人道。
    “谁说不是呢!”郭惠妃没说自己因为娘家亲人要来,特意吩咐多加了四五个菜。
    李未央瞧了一眼桌上的菜色,心头想到,听闻裴皇后性喜奢侈,郭惠妃却十分简朴,完全是两个极端,难怪互相看不顺眼了。
    午膳之后,元英便告辞了,他已经有自己的差事,在这里停留这么久已经是很难得了。郭夫人看着他远去,不知怎么的又回头看了一眼李未央,脸色有一点古怪。
    李未央故意当做没有看到她的眼神,面容平静。
    这时候,郭惠妃站起身,道:“咱们去散散步吧。”
    午膳之后需要消食,这是正常的,但郭惠妃所谓的散步,也不过是由郭夫人和李未央陪着,从院子的东头走到西头,一边聊天一边走,而并不是像李未央在大历宫中一般,特意去御花园散步,可见两个国家的许多规矩都是不同的。若是郭夫人事先没有关照,李未央可能真的要吃不准该怎么做了。
    两位贵夫人在院子里散步,李未央却站在台阶上,看着两旁的朱墙青白石底座,心里想,郭惠妃从小在郭家那么友好的家庭成长,却要投入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余生也要在这样的深宫之中度过……真不知道她是如何熬下来。李未央上辈子已经尝过这种滋味,也恨透了这种漫无天际的等待,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品尝一次了。元英的确是个好的婚配人选,只可惜,他出身皇室,将来的麻烦也很多,她不愿意再冒一次险。所以,只好当作没发现郭夫人的期待了。
    这时候,郭惠妃回头看着她,突然道:“嘉儿和咱们一起待着实在是太闷了,让宫中的戏班子来唱出戏,咱们也热闹一下。”
    郭惠妃完全都是好意,李未央不好拒绝,于是,戏班子很快在郭惠妃的院子里搭起来。唱的都是一些大团圆戏,其实都是看腻了的,但看戏也讲究个心情,郭惠妃性子爽朗,又和嫂子很投缘,所以气氛更加融洽。
    此刻,旭王元烈已经进了宫,当然,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去见李未央,他是进宫来陪皇帝下棋来了。老太监张忠替他带路,一边偷偷打量这位新上任的旭王爷。说起来,老旭王殿下的确忠心陛下,不曾冒犯过圣意,至少,在当初陛下没登基的时候,也曾有人想过要拥立旭王登基,只不过他从来就没那个意思,反倒尽心尽力地辅佐如今的皇帝。比起那个恃宠而骄的裴将军,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所以不管是朝堂上还是后宫里头,都要敬重他三分。
    只是,所有人都以为炙手可热的王位会由旭王长子继承,却突然冒出这么个私生子来。张太监偷偷瞧了元烈一眼,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十分神采夺目。
    元烈眼眸一瞟,便看见张太监怔怔的眼神,口中问道:“张公公看什么?”
    张公公小心翼翼地开口:“王爷气势非凡,很有当年老王爷的风范,实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奴才瞧着心中不免替他高兴啊……”
    这种话,骗鬼也没有人相信。元烈嘴角轻扬,竟有几分暖色:“哦?是么?”
    张公公心里却是犯了嘀咕,他总觉得元烈的相貌跟一个人十分相似,到底是谁呢?印象之中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一闪而过,他突然心头咯噔一下,又下意识地看了元烈一眼。不,绝不可能!
    “张公公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吧,听闻当年还服侍过栖霞公主。”元烈漫不经心地说道。
    张公公的眼皮子一跳,四下里看了看,左右都没有人,这才松了口气,赶紧道:“王爷,老奴知道您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可有些人有些事,在这宫里头可是禁忌。”不管是皇帝还是皇后,都不允许任何人提起当年的那个人,谁知元烈竟然毫无顾忌地说了她的封号。
    栖霞公主啊……张公公的心头掠过那个美丽却单薄的影子,只觉得身体发僵。直到现在他都忘记不了栖霞公主死去那一天的情景。那时候,栖霞公主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所以他们这些太监宫女都是轮流值守,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管着她。可有一天,她的神智却莫名清醒了,还很高兴,特意请了陛下来说话。尽管只是说了一会儿话,陛下已经开心的要死了,他们这些下人以为公主的病情已经好转,便放心了许多。所以那天晚上,谁也没有预先感知会出那样的事。第二天,陛下刚醒来,就听见有人在尖叫“不好了,来人哪,死人了,死人了啊——!”他慌忙爬起来,却发现栖霞公主不见了,带着人慌慌张张地赶到荷花池的时候,只见一双娟秀的绣鞋,整齐地摆放在了荷花池的旁边。
    栖霞公主是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寝宫,穿过花园,到了荷花池边上。大家都看得见,公主穿着她最心爱的衣裙,溺死在开满粉色芙蓉花的荷花池里,打捞上来的时候,却是面上带着微笑的。这种场景,只怕见过的人一辈子都忘不掉。实在是太可怕了……
    陛下眼睁睁看着她死于非命,却是万刃裂心的模样,哇的一声喷出大口的血来……
    张公公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看着元烈,再一次叮嘱道:“王爷,您别再说那个名字了,老奴听着都害怕!”
    “是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元烈若有所思地微笑起来。
    张公公看着元烈的面孔,心头突然掠过一丝奇异的念头,声音陡然下降了三度:“王爷,奴才听人提起过,您小时候都是在宫外长大的,之前怎么一直没有回来寻亲呢?”
    元烈打量着这个十分精明的太监,不动声色道:“是啊,我原本身体不好,父王便让我一直留在外头养病,府里的情况,你必定也是知道的。若是回来,我怕是长不到这么大了。”
    他的话说的很明白,张太监不好意思地笑笑:的确,那老王妃胡氏可不是省油的灯。
    “公公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想必知道不少事情。”元烈的口气很随和,仿佛不过是闲聊。但是张太监却有点紧张,道:“老奴年纪大了,很多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
    这越西皇室男的俊美女的艳丽,可谁也比不上当初那位栖霞公主。张太监突然想到,栖霞公主当年产下了一个儿子,只是刚出生便夭折了,若是活下来,怕也应该是如眼前的旭王一般俊美的非凡人物。一转头,元烈目不转瞬地望着他,张太监心里一惊,这眼神,这神态,不光像那个人,还有点像当今的天子。老天爷!难道说当年那个孩子还活着么?这怎么可能!他明明是亲眼看着那个孩子断气的啊……
    元烈只是微笑,知道这老太监能活到现在,必定是个油滑的人物,他也不拆穿,只是轻松地转了话题,道:“陛下的头痛病,这两日好些了吗?”
    张太监的神色不变,心头却放松了许多,道:“好些了,从王爷回京开始,陛下的头痛病就一天好过一天了。”
    栖霞公主的死对皇帝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开始疑神疑鬼,觉得栖霞公主是被人谋害,到处寻找凶手,在宫中杀了很多人,一时引得风言风语。就连对付朝臣,他的性情也是大变,在玩笑的时候就赐死了工部尚书;御史中丞谏言说栖霞公主不该用那么高规格的礼仪下葬,皇帝当即下令把他拖出去车裂;背后议论栖霞公主的吴林将军,被皇帝亲自用箭射了百余下而死……皇帝向来英明,从未做过这样荒唐可怕的事情,那段时间,几乎是人人自危,便是皇后也是闭门不出。宫中的妃子们也是不敢去侍寝,生怕因为一句话就触怒皇帝,落个惨痛的下场。誹梵尛说梺儎。
    皇帝从小被囚禁,身体不是很好,再加上伤心过冬,动辄发怒,终于病倒了。当然,这不过是外面的说法,事实情况是,当年栖霞公主在月中不知怎么感染了热病,传染性极强,且极难痊愈,让人避之不及。可是皇帝却坚持要亲自照顾她,日子一久,公主的病好了,可是热病的根子却在皇帝的身体里埋下了,到了后来便越发严重。好在宫中调理的仔细,足足三年过去,皇帝的精神才重新好了起来,只是却留下了头痛的毛病。一旦发怒就会头痛欲裂,三天三夜痛苦不止,连太医针灸也无法解除痛苦,后来多亏皇后献上裴氏的传家之宝冰雪寒蝉才能勉强止痛。这么多年来,皇帝的头痛还是经常发作,而且有越来越严重的态势,有时候甚至会陷入到疯狂的境地里去,根本无法处理政务……
    张太监不再多言,道:“王爷,赶紧走吧,陛下等着您呢!”
    元烈却没有回答,张太监偷偷抬眼,发现旭王殿下又走神了,却是看向长春宫的方向,但那道宫门是关着的,什么也看不见,到底有什么好瞧的?
    台上的戏正唱到要紧处,李未央仿佛看得入了神,郭惠妃吩咐人准备了新鲜的水果,捧上来给李未央吃。
    郭夫人这才悄悄和郭惠妃说起了话:“你在宫里,日子过得还好吗?”
    郭惠妃看了看在旁的宫女,挥手让她们站远些,笑了笑,道:“你瞧,我有哪里不好的?”
    郭夫人摇头:“当初你大哥还说,你一定挨不住这样的生活。”顿了顿,又咕哝道:“按照你的性子,实在是想不到能在宫中熬得下去,我还以为你会跟裴皇后斗个你死我活。”每次她进宫,郭惠妃都若无其事,可她还是觉得,这日子不是一般人能过的,若是换了自己,怕是迟早要发疯。
    郭惠妃柔声道:“是啊,当初我第一个孩子因为她而夭折,我是恨到了极处,却从此长了心眼,知道不能再像从前郭家那般无忧无虑的过日子。纵然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一心为我着想的郭家,和我以后的孩子,为此,我不得不按捺了火爆的性子,耐心和她虚以为蛇。这两年,我的儿子也长大了,我心头反倒更担心,不指望他去争夺那把椅子,但人家也未必肯放过他啊……”
    郭夫人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我明白你的日子没有外表那么光鲜,为了郭家,委屈你了。”
    郭惠妃不以为意道:“你们总喜欢这样说,可入宫这事,是我心甘情愿。”她看了李未央一眼,对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戏台上,仿佛没注意到他们这里,才继续说道,“当初父亲让我进宫,是为了平衡裴家,我能为家族做一点事情,也是心甘情愿的。况且嫁给陛下这样的人,若说委屈,岂不是矫情吗?”
    陛下的确俊美不凡,才智过人,可这些年来,喜怒无常,头痛病一发作起来六亲不认,根本是一个清醒的疯子,而且他对郭惠妃敬重有余,恩爱全无,留在他身边,说得上幸福吗……郭夫人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了。
    “皇后驾到!”
    郭惠妃和郭夫人的面色同时一变,他们对看一眼,神情都有一丝异样。惠妃和亲人团聚,共叙天伦,这皇后跑来这里干什么?但话是这样说,该行的礼节却是不能废的。众人便起身行礼,十分恭敬的模样。
    李未央在听到皇后到了的时候,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却不是害怕,而是内心隐隐兴奋起来。她原来便想到自己入宫可能要见到此人,却不想是这样的快,而且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便要见到裴皇后了!
    “起来吧。”声音十分年轻,而且很是动听。
    众人闻言,便都站起身,却还是一副垂首敛目的样子。
    “老远就听见这院子里的云板响,我的戏瘾也跟着上来了,这才过来看看。真巧哪,居然郭夫人也在。”裴皇后这样说道。
    郭惠妃心里头冷笑一声,早已经向上头递了消息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郭家人在这里!但她面上却不露声色道:“真是没眼力见儿,还不快去给娘娘设座!”宫女们一阵忙碌,裴皇后坐了下来。
    李未央一直低着头,仿佛对裴后的到来十分惶恐的模样。
    “这位就是郭家的千金么?我记得你刚刚回到大都,可还习惯么?”
    “多谢娘娘关心,臣女十分习惯。”李未央不紧不慢,礼数周到地回答。
    “嗯……”裴皇后微微一笑,“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听到这话,郭夫人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郭惠妃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看看裴后到底要做什么再说。
    李未央闻言,便抬起了头,裴皇后手上端着五彩琉璃盏,袖口的金丝浅得近似牙色,翟纹在阳光下熠熠发光,越发衬得那双手白皙如玉。可这一切都比不上她绝色的容貌。她的五官无一不美,无一不精,仿佛是老天爷一分一毫算计好的,丝毫没有偏差,堪称完美。比起当年的大历第一美女李长乐,裴后还要多上三分雍容华贵。
    裴皇后放下茶盏,笔直地盯着李未央,面上仿佛带着微笑,然而仔细分辨,那双凤目之中的血腥沉淀下去,而浮在表面的,只剩下温和愉悦的神情。
    这样的情景,让李未央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颤抖,然而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挂着恭顺的笑意,任由裴后打量。
    在初次的判断中,裴皇后便已经明白,眼前的少女,绝对不是寻常角色。她笑了笑,道:“果然是好相貌,难怪郭夫人这样宝贝,轻易不让人瞧见呢!”那丝毫没有笑意的眸子噙着一丝极幽深的讥讽,斜斜一瞥,看向了郭夫人。
    郭夫人面上带着笑,却是言不由衷道:“谢娘娘夸奖。”仿佛很敦厚,根本听不出皇后话里头的意思。
    裴皇后的面上漾出了几许沉沉的笑意:“这样的姑娘,藏也是藏不住的。说起来,这孩子跟当初入宫的惠妃妹妹还真有几分相似,都是很有大家风范。”裴后声音显得意味深远:“尤其这双眼睛这么深,不知会让多少男子迷恋上?”
    郭惠妃的面上只是不动声色的笑:“皇后娘娘说哪里话,嘉儿个性温柔,从来都是足不出户的。”什么被人迷恋,那是轻浮女子才会做的事,你以为谁都是你那女儿临安公主吗?
    “哦?那现在还没有亲事了?”裴后似乎很感兴趣。
    郭惠妃淡淡笑道:“这个么……陛下曾经说过,郭家的婚事,要他亲自过目才好。陛下没有旨意,我们哪里敢私下决定呢?”却是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这意思是,我侄女儿的婚事就不劳驾皇后娘娘费心了。若是旁人,是绝对不敢这样跟裴后说话的,但郭惠妃却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话是这样说,究其根本,怕是郭家眼光太高啊。不过,女儿还是别留太久的好,免得将来寻一门好亲事反倒困难。”裴后并不生气,微笑着回答。
    李未央心头在冷笑,这话要是从别人嘴巴里说出来,倒像是在关心她,可从裴皇后口中说出来,真的让人有几分毛骨悚然的味道。她抬起头,看向裴皇后,对方的凤眼此时弯弯地笑起来,竟带了一丝莫名的诡谲。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2 18:35:27
190 皇子荟萃

    郭惠妃明显不把裴皇后的话放在心上,她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女儿,微笑道:“娘娘说的是,只不过我家这个孩子生得美貌又端庄,纵然再过个两三年,也是人人抢着要的,娘娘若是不信,大可以等等看么。”
    这话说得软软的,却带着很硬的骨头,若是旁人听了定然要气得半死,可裴皇后淡淡一笑,端着茶盏定定望向她道:“看来——妹妹是胸有成竹了。”
    郭惠妃闲闲一笑,低头看着手上的镶翠护甲,道:“这点信心都没有,我郭家女儿岂不是被别人看低了去。”
    郭夫人和李未央对视一眼,当下只是含着微笑,表情恬淡。
    皇后身边的馨女官抬起眼皮看着对面这三个人,郭惠妃话中带刺,郭夫人面色平静,那个年纪最小的郭小姐却是面带微笑,果真是一个比一个难对付。眼波流转之间,却和李未央的眼神撞在一起,她仿佛突然掉进一片寒潭之中,心头猛地一惊,再去寻那目光,却是看不见了。馨女官暗自心惊,一个十**岁的女孩子,怎么有这样冰冷的目光。那眼神,说是冷酷都不为过。
    皇后轻轻啜了一口茶水,方徐徐道:“妹妹的话自然也是有理的,郭家的女儿万千个金贵,过去不是有人说过么,郭家女子连皇室子弟都攀附不上,将来郭小姐真不知道要找何处的乘龙快婿了。”
    这番话极有分量了,饶是郭惠妃个性强硬,也要面色一变。事实上,郭家的确有过最为辉煌的时代,也的确拒绝过皇室的联姻,正因为如此,这么多年来也受到皇室和各大世家的提防。为了让家族长久繁荣下去,郭家人到了这一代,以韬光养晦为主,凡事不会主动出击,但这并不意味着郭家就会任人欺负。所以郭惠妃面对裴皇后的咄咄逼人,才会毫不犹豫地反击回去。可裴皇后刚才这句话一旦传出去,别人又不知道要如何议论郭家功高震主了。
    见郭惠妃一时无语,郭夫人微笑着,淡淡说道:“娘娘实在是高抬嘉儿了,不过是陛下体谅我们刚刚认回女儿,所以才暂且不提婚事而已。将来许给何人,都是陛下的恩典,郭家自会欣然从命。”
    “哦,原来如此么。”裴皇后不疾不徐,转了个话题说道:“明日宫中有一场宴会,郭夫人和小姐也来参加吧。”
    郭惠妃已经缓过神来,闻言眉头一皱,面上却是笑道:“这……怕是不合适吧。嘉儿刚刚入宫,还不懂宫里头的规矩,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到时候皇后娘娘怪罪,我们实在担不起。”宫中经常有宴会,寻常参加倒是无妨,可裴皇后亲自提起,就不得不让人心中起疑了。她情愿得罪裴后,也不想将自己的嫂子和嘉儿置身于危机之中。
    一旁的馨女官笑容和煦:“惠妃娘娘,明天的宴会邀请了许多客人,就连裴小姐也要来。她一直说,与郭小姐一见如故,非闹着要与她再见呢。”
    馨女官说的裴小姐,自然是说那位美貌逼人的裴宝儿了。李未央失笑,自己什么时候和她一见如故了呢?然而馨女官面容柔和,带着笑容,信誓旦旦的模样,若非李未央早已对裴宝儿有了解,还真要以为有个裴小姐与自己一见如故了。
    郭惠妃还要推拒,裴后却已经微微沉下了脸,馨女官的笑容也没了:“惠妃娘娘,皇后娘娘亲自开口邀请郭夫人和小姐,这样的机会和荣耀,可是从未有过的。”虽然面上并无怒容,语气之中却有威胁的意思。意思就是,你们别太不识抬举了,不是谁都能拒绝皇后的。
    皇后毕竟是皇后,纵然郭惠妃很厌恶她,却也不得不在人前与她保持表面上的平和。郭惠妃听到馨女官说的话,知道若是再拒绝便是说不过去,等于给了裴皇后发作的借口。她冷冷瞧了裴皇后那张精美的脸一眼,在心底冷笑一声,去就去吧,你还能当众对郭家如何么?随后,便微笑:“既然皇后娘娘盛情难却,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裴后却并不在意她说了什么,反而望着李未央,幽黑的眸中平静无澜:“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们共叙天伦了。”说着,她站起了身,由身边女官搀扶着向外走,行止之间没有丝毫的动静,唯有裙幅的摆动恍若天际的云霞浮动,余下华光无数。
    等裴后彻底消失在院子里,郭惠妃也没心思再听戏,她挥手让所有人退下,和郭夫人一起回到屋子里,才低声道:“她的行事我越来越摸不透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举办宴会?”
    郭夫人面上也有一丝忧虑,道:“是啊,倒像是冲着嘉儿来的。”李未央已经向她提起过安国公主的事情,郭夫人心里头很明白,安国公主虽然生得娇媚无比,骨子里却是一个任性妄为、无耻之极的女人,依自己女儿的个性,若非对方做的太过分,触及了她的底线,她也不会动手惩治。郭夫人回过头,看着李未央,道:“嘉儿,你怎么看?”
    李未央似乎还在出神,听见郭夫人说话才抬起头来,瞧着两人神色都有些不安,便笑了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若是因为害怕就不去参加,岂非是给了对方口舌吗?”
    郭惠妃见她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很有条理,而且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去,不由越看越喜欢,便点了点头,道:“是这个话,既然已经答应下来,便要去参加,而且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不能让别人小瞧了郭家!”
    第二日,郭惠妃如昨日所言,带着郭夫人和李未央去了醒辰殿。郭惠妃对裴皇后的所作所为心里头不痛快,所以早上沐浴更衣拖了不少时间,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才到了大殿。距离真正开宴,已经晚了半个时辰。亲近的王公大臣,诸位皇子公主,已一个不差的都到齐了,只是宝座上却不见皇帝,唯独裴后坐着。
    贵宾席上,裴宝儿满身华服,容光焕发,她一眼便瞧见了李未央,仿若天真道:“呀,这不是郭小姐么?”
    这一道声音,立刻打断了所有人的交谈,殿内的歌舞也跟着停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们。李未央冷笑,这位裴小姐啊,生怕别人注意不到自己,还真是处处与自己为难,就因为自己上一回说的那几句话么?可见肚量狭小,愚蠢自私。
    郭惠妃微笑道:“抱歉诸位,一时来迟了。”随后自然而然地向内走去,显然是不把裴宝儿这种人的话放在心上。
    李未央在她身后,不言不语,却默默关注着整个大殿的状况。这间足可容纳百人的大殿十分气派,此时早就布置得花团锦簇,坐满了越西皇室最尊贵的人,两人一席的几案在东西两侧依次排开,后有美丽动人的宫女们垂手侍立。李未央很清楚,元氏这个极为尊荣的皇室,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不是他们的政绩,而是皇室成员们的相貌,个个秀美俊逸之极不说,更令人称奇的是,尽管是亲兄弟,却也有各自独特的魅力。如今除了皇帝不在,天之骄子齐聚,整个大殿都是亮光一片,让人心不由己地心生赞美。当然,那是寻常人,李未央却是对所有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她的眼神,只有落在同样列席的旭王元烈面上之时,才稍微停留了片刻。
    元烈向她眨了眨眼睛,带了一丝笑意。李未央垂下眼睛,仿佛没有瞧见,嘴角却是微微上翘了。
    坐在皇后下首的一位妃子生得柳眉细眼瓜子脸,十分妩媚多情的模样,声音更是如同黄鹂一般悦耳:“惠妃姐姐好大的架子啊,皇后娘娘摆宴,惟独你姗姗来迟,难道连娘娘的面子你都不给?”
    这话说得实在恶毒,李未央不禁抬起头,仔细看了那妃子的相貌,随后,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郭惠妃却是从容地向裴后行了一个礼,然后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居高临下地看了那妃子一眼,才慢慢道:“顺妃妹妹,皇后娘娘大度宽容,她都不曾怪罪我,你什么时候代表她了,不觉得自己越俎代庖么?哦,我怎么忘记了,妹妹是惦记着自己的宠爱比我们这些老人深厚,所以忘乎所以了吧。”在这样的宴会上,彼此都要一团和气才好,偏偏胡顺妃自己找话说,就不要怪她不给对方留面子了。
    早有宫人引着郭夫人和李未央入座,李未央坐下的时候恰好听到这一句话,不由笑了起来。郭惠妃果然是很强势,三两句话,一则说胡顺妃是越俎代庖,二则说她恃宠生娇,半点都没给她留下情面。
    胡顺妃的面色微微一变,笑容都僵硬了:“惠妃姐姐还真是能说会道,怎么说都是你有礼。皇后娘娘一定知道,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的……”
    陈贵妃生得十分美丽,却又有一种淡淡的书卷气,坐在一群花团锦簇的妃子之中格外显眼。她闻言,微笑道:“顺妃,惠妃不过是偶然来迟,皇后娘娘都不说什么,你又何必斤斤计较,倒是显得你特别小气了。”
    郭陈两家本就是姻亲,陈贵妃性子温柔,郭惠妃性子刚强,两个人南辕北辙,却总是能说到一起去。事实上,郭惠妃因为个性倔强,刚入宫的时候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陈贵妃暗中帮她周旋,所以两人多年来几乎是焦不离孟的,此刻听见胡顺妃的讽刺,陈贵妃自然也要说几句。胡顺妃说不过两个人,心头更加懊恼,下意识地握紧了椅柄,手上的金丝镯子一下子磕在椅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恼怒道:“陈贵妃,你——”
    裴后只是矜持地微笑,看了众人一眼,打断道:“好了好了,今天不过是小宴,惠妃妹妹来了就好。”
    皇后娘娘都这样说了,便是不在意郭惠妃的失礼,胡顺妃的面上闪过一丝妒恨,不敢多言了。论权势,她胡家不过是新贵,总是要受到那些百年豪门瞧不起,说她胡家是暴发户,所以她骨子里也有一种恶毒心态,裴皇后手段厉害她不敢惹,郭惠妃凭什么也在宫中地位这样特别?她自诩皇帝的宠妃,又生下皇子元盛,当然会心怀不满,处处找机会与郭惠妃为难。
    其他妃子们瞧见这一幕,面上都掠过淡淡的冷笑。裴、陈、郭、胡四大家族关系一直是十分微妙的,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上演几次,却谁也奈何谁不得,不论是对国家还是对后宫,这样的平衡才是最好的。
    丝竹管弦重新响起来,十五对美丽的女子在场中翩翩起舞,舞姿煞是好看。
    李未央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元烈,此刻他的身上穿了件寻常的锦衣,目光清幽,现出无与伦比的闲适,静静端坐着完全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他正旁若无人地对着她微笑。尽管皇子们个个也都是英俊人物,却无一个有他这样的绝世风采。她正在出神,却听见郭夫人轻声道:“你来大都不久,还未见过这些皇室子弟吧。”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是啊,虽然时常听兄长谈起,大多却未见过。”郭夫人笑起来,趁着其他人沉浸在歌舞之中,一一为李未央介绍起来。她第一个说起太子,对于太子,李未央是熟悉的,所以郭夫人不过说了几句,便转而介绍起其他的皇子。
    郭夫人指着一个身着玄衣而面容刚毅的男子道:“这位是秦王殿下。”
    秦王元宏为周淑妃所生,年二十三,亲舅舅执掌十万禁军,家族中另有数人在朝中供职,是皇位最有力的争夺者之一。李未央将元烈和郭澄之前提供的信息整理了一遍,对此人便有了大致的印象。
    正在此时,却听见元宏对坐在他下首处的一个年轻男子笑道:“三弟,听说你近日带回来一个美妾,生得姿容绝世,又擅长团扇舞,不知何时请我去,欣赏一番?”
    被问话的年轻男子生得极好,星目瑶鼻,初看已是眉目如画,再看时更觉不同凡响,一颦一笑都尽显风流。他听到这话,只是微笑道:“二哥说的是桃夭么?”
    郭夫人轻声地道:“那是晋王元永,只比二皇子晚出生一个月,排行第三。”
    李未央的目光在晋王面上掠过,晋王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回给她一个友好的微笑。李未央便想起元烈曾经说过,这位晋王殿下出身不高,生母是别国进贡的歌姬,一度很得皇帝的宠爱,可惜后来因为一场大病故去。晋王不喜权谋,每日以养鹤为乐,从不肯接近皇室争夺,所以一向人缘很好。如今,看到晋王的眸光清淡如水,那种对一切都很淡漠的眼神,让李未央心头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秦王大笑道:“是啊,便是桃夭姑娘,我可是对她的团扇舞十分感兴趣。”
    谁知晋王下一句话便是:“桃夭的确擅长团扇舞,既然你要看,我便将她送给你做妾,你可愿意?”
    秦王吃惊地看着他,声音一时很大:“什么?送给我做妾?”随即,他发觉到自己的失态,向左右看了一圈,大家都听见了,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观赏歌舞,他回过头,目光中绽放出光彩,十分惊喜地说:“你真的肯割爱吗?”
    “自然是肯的。”晋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秦王见他神情落寞,便立刻道:“怎么,还是舍不得?”
    晋王却是笑了笑,道:“有什么不舍得的?不过是一个歌姬,我又怎能为了她惹得王妃不悦?”
    晋王的王妃,便是裴后的大哥裴渊的独生女儿裴绵,算起来,是裴宝儿的堂姐。既然是长房嫡出的女儿,自然是千万个宠爱的。嫁给晋王,当然得供起来。李未央听到这里,下意识地向高高座上的裴后看了一眼,不由微笑起来。她隐隐感觉到,在这两个兄弟的对话之后,还隐藏着更加深刻的东西,这一点,在座的所有人都心里有数,可是谁也没有把它拆穿。可是,究竟是什么呢?
    郭夫人淡淡道:“听说这位桃夭姑娘,已经怀孕了。”
    李未央面上掠过惊讶,怀孕了?晋王这是把自己怀孕的妾送给别人?
    郭夫人冷笑一声,道:“听闻晋王过于宠爱这个小妾,晋王妃跑到裴后这里来哭诉了一场。”
    原来是这样……李未央仔细思忖片刻便明白过来。裴后将自己的侄女儿嫁给了晋王,也就彻底控制住了他,甚至可以说,时时刻刻监视着他,逼着他为太子效命。而晋王显然也很懂得自己的处境,明明宠爱那桃夭,却因为王妃不满让出来给秦王。最有趣的是,他们说得这样不避人,明显是为了让裴皇后知道。很显然,晋王是在透露给裴后一种尊敬裴家的信号。
    只是,男子永远是三妻四妾的,在大历,哪怕是驸马,有时候也会毫不愧疚地纳妾,这根本是无可非议的。然而越西堂堂的晋王殿下,居然如此畏惧自己的王妃,身边甚至连一个怀孕的舞姬都不敢留下,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送给秦王,可见裴后的权势盛到了何处。
    “他这样做,也不怕别人嗤笑。”郭夫人看着晋王的面孔,叹了一口气。
    耻笑?耻笑比得上性命重要么?李未央勾起唇畔,将自己的爱妾送给人,这女子还是怀着身孕的,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然是裴家声势太大的缘故,另一方面,晋王知道自己把桃夭送走的代价是什么,却也要装作若无其事,可见他是多么隐忍的性格。这样的人,跟当年的拓跋真又有什么区别呢?李未央再一次看了晋王一眼,却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丝无奈与悲凉。
    不,他们分明不同。若是拓跋真,一定会杀掉桃夭来讨好王妃和裴后。一个妾和孩子又算什么呢,只要有必要,他就是这种六亲不认的人。可是晋王却选择将心爱的人送给别人,这对她和孩子,未必不是一种隐形的保护。这样一想,李未央的目光便在晋王和秦王之间游移不定。秦王这样欣然接受,是否早已是设计好的一出戏呢?原来越西皇室竟然如此复杂,若果真如此,可就有好戏瞧了。
    此时,太子率先站起来,对着裴后道:“母后,这一杯酒,儿臣敬您。”裴后笑着饮了酒,诸位皇子们便也纷纷站起来向皇后敬酒。裴宝儿见众人一一敬过,便微笑着站起身,道:“诸位殿下都去敬酒,我也不该失去礼数才对。”她说着,举起了酒杯,向裴后遥遥相助。裴皇后微笑,向她招了招手。
    裴宝儿面上一喜,立刻离开座位,可是经过李未央桌子的时候,却不知道是有意无意,突然脚下一绊,酒杯竟然一下子洒了过去,郭夫人看见那酒洒了过来,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挡一挡,便见到李未央那华丽的锦衣突然湿了一大片,郭夫人面色一变,赶紧用了帕子去擦,回头道:“裴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宝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十分抱歉地看着李未央,赶紧解释道:“郭小姐,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郭夫人的声音几乎结冰:“你看她像是没事的样子吗?!”静心准备的宴会礼服全都毁了,这是极端失仪的事情,怎么可能没事?!看到女儿一身好衣服都给毁了,郭夫人心里十分恼怒。
    裴宝儿眼泪汪汪地看了一眼李未央,又看了一眼其他人,道:“我……实在抱歉,可我不是故意的……”
    太子看到这种情景,微笑道:“不过是一场误会,郭夫人何必动怒呢?”他的神情十分自然,仿佛是在调解纠纷,可是谁都知道,他和裴宝儿是表兄妹,关系自然非同一般,说的这话听起来不偏不倚,却仿佛是向别人说明郭夫人小题大做了。
    这件事原本就是裴宝儿的错,她原本都没有摔跤,不过是故意想要让李未央出丑。虽然在宫中一举一动都要仪态万千,但她的裙摆长,走路的时候要保持仪态,不小心踩到裙摆也是十分正常,所以正巴不得李未央发怒才好。这样她才能让所有人都站在她这一边……裴宝儿的眼睛里迅速积蓄起眼泪,道:“太子殿下,都是我的不是,您千万不要怪罪郭夫人——她也是心疼女儿。”
    这话说的很是得体,当下赢得很多人的好感。周王元棋生得十分温柔,是所有皇子之中最为秀美的一个,又是周淑妃的第二个儿子,与秦王元宏一母同胞,此刻看到这情景,不由同情起美貌的裴宝儿来,主动开口道:“郭夫人,不过是一点小事,你也不要为难裴小姐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都有怜香惜玉的心,最受不了柔弱的女子,尤其裴宝儿还生得如此美貌,在座的男子或多或少都有点心动,只有元烈冷笑一声,在他眼中,裴宝儿和当年的李长乐一样,都是真正的蛇蝎美人。他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女子……或者说,凡是跟李未央不和睦的人,他都不喜欢。他冷冷地道:“周王殿下,若是我现在跑到你面前摔一跤,洒了一身的酒水,你可开心么?更何况这是小姐们之间的事情,你就不要多言了吧。”
    众人闻言,面上都露出啼笑皆非的神情。旭王殿下好毒辣的嘴巴,这是说周王娘娘腔,跑去管女人之间的闲事吗?这话倒是没有说错,周王生得秀美,个性又和刚强的秦王元宏完全迥异,根本不像是一个娘生出来的,很多人背后都说他过于心软,好管闲事。
    周王闻言,整张脸立刻涨红了:“旭王,我不过是看不过眼说了两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元英默默看着这一幕,心道外面有传言说旭王对郭家的小姐一见钟情,他还觉得是谣传,因为旭王绝对不像是这样肤浅的人,更何况论起相貌,郭嘉并不算是绝色,还不到一见钟情便立刻为她神魂颠倒的地步吧……
    但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李未央的容貌算生得美丽,个性又十分沉稳,再配上郭家的权势,早已被很多人盯上了,可是看现在的情况,别人都静观局势发展,唯独旭王毫无顾忌地开口,这实在做得太明显了,简直是故意向所有人宣誓自己喜欢郭嘉一般。
    这……实在是太奇妙了。元英心里这样想,面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元烈瞧了周王一眼,面上似笑非笑,神情越发显得有深意:“哦?我也是看不过眼罢了,能有什么意思呢?周王殿下若是真心舍不得裴小姐受苦,不如自己出钱替她赔偿这条裙子?”
    周王下不来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二哥元宏,对方却是一副怪他多事的模样,显然不准备开口帮他,他不由更加恼怒,心道裴宝儿这样柔弱的一个女子却要被郭家和旭王联手起来欺负,自己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裴宝儿连忙道:“不,是我弄湿了郭小姐的衣裳,还是我来赔偿的好。”不过是一条裙子,却能看到李未央难堪,裴宝儿觉得十分划算。
    周王冷笑,道:“不过一条裙子,又值得什么呢?明日我便命人送一百条去郭府。”
    元烈感叹一声,道:“为了裴小姐,周王殿下要赔偿得倾家荡产,这可真是情深一片啊。”
    周王被他说得莫名其妙,怎么一身衣裳就说得上倾家荡产了呢?一旁的康王元松是葛丽妃所生,天生一张娃娃脸,却是十分俊俏的五官,在皇子之中年纪最小,排行第九,也因此很受大家宠爱,闻言先吃吃笑起来,当下率先道:“六哥,旭王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他性子活泼,还有几分天真,但这话也正是众人心头所想。太子微微皱起眉头,不知怎么回事,他现在越发觉得不对劲了。因为旭王元烈的个性喜怒不定,所以他根本摸不清对方下一步会有什么样的举动,更加谈不上预先提防了。
    元烈微笑了一下,琥珀色的眸子闪过一丝讽刺,口中却是寻常:“哦,难道周王不知道,郭小姐的脖子上挂着的是郭家的传世宝物么?”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看向了李未央的身上,果真见到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十分美丽的项链,项链看似寻常,却垂着一颗翡翠白菜,绿叶白心,在白色菜心上落有一只满绿的蝈蝈,绿色的菜叶旁还有一只蜜蜂,颜色配的恰到好处,独具匠心。再仔细一瞧,这色泽、这造型,都是稀世珍宝啊。
    郭夫人一怔,随即会意过来,面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不过,她心头也是十分讶异,这位旭王殿下,帮着郭家可不是一次两次。他到底图什么呢?难道真的是喜欢上了嘉儿?!郭夫人心头突然有一丝不安,作为母亲,她会为女儿寻找一个稳定的,她了解的女婿,元烈和郭家从前并无往来,从交情上来说,就绝对比不上元英。毕竟元英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不像元烈这样难以捉摸。
    这时,元烈唇边露出一抹浅笑,坏心眼地道:“这颗翡翠白菜在郭家可是传了百年,到今天,初步估计也估值一万两黄金了,刚才被裴小姐这一杯酒洒了下去,翡翠白菜必定受损,周王殿下这样大方,不如连这条项链也给赔偿了吧。”
    一万两黄金?!周王的脸色刹时变得很难看,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挣扎着问道:“郭夫人,旭王殿下是在开玩笑吧。”
    郭夫人看了一眼那沾上了酒渍的翡翠白菜,故意叹了口气,道:“这翡翠白菜可是我郭家多年珍藏的宝物,能够保佑全家平安,轻易不会拿出来的,要用最精美的蚕丝宝盒护着,若是被历代祖先知道不小心沾上了酒水这等污浊之物,我们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事实上,这翡翠白菜郭夫人一直贴身戴在脖子上,为了不想让李未央被人看轻,特意给她戴上的。在别人看来,如今也不过是沾了点酒渍,又有什么要紧,但权贵们喜欢玩玉的太多了,很多人甚至一块玉从祖父传下来,一直传到孙子这一辈,每个人都是贴身存放,一则辟邪二则养玉。要知道,玉这种东西,灵性最重要,养得越久越是有用,若是被酒污染了,还怎么保佑郭家上下呢?郭夫人就是这个意思。
    周王的双眉紧皱,眼脸仿佛带了一层浓翳的阴影,尤不死心地道:“这……这怎么可能!”难道他要为了英雄救美而落入不可预测的境地中去么,他现在深深的后悔,若是当时自己没有多嘴该有多好。
    郭惠妃在上头看着,却是弯起了唇畔。英雄救美是要付出代价的,而周王,显然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什么人。
    此刻,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未央开了口,道:“旭王殿下说错了。”
    众人都看向李未央,周王却是松了一口气,就是说嘛,不过是一块玉佩,怎么就这么贵了!一万两黄金是什么概念,难道真的要他为了一点小事就倾家荡产吗?
    谁知李未央面容上笼着一层薄薄的笑容,那笑本该是暖的,却带着隐然可见的抱歉:“周王殿下,实在是不好意思,从前有人出了十万两黄金来买这块玉的……”
    她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说话却是十分认真,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那意思分明就是,这块玉价值十万两黄金,你若是要为裴宝儿出头,便乖乖掏钱赔偿吧。可若是周王反口说不帮忙,这脸面也照样是丢尽了。
    若不是亲耳听见,众人谁也想不到,郭家的小姐不言不语,竟是这么个妙人。明明是在挤兑周王,却是这么一张温柔的脸孔,悦耳的声音,而且神态还如此认真,叫人忍俊不禁。
    元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接着,其他人便都跟着笑起来。康王元松年纪小,笑得罪夸张,几乎不顾皇室仪态,拍着桌子好像在打节拍,手舞足蹈得厉害,看着李未央的神情也是充满了新奇。在他们看来,这世上难得有如此有趣的姑娘,竟然敢当众给周王殿下使绊子。
    周王脸色铁青,双眼怔怔地看着李未央,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裴宝儿整张面孔的神情都变了,她震惊地看看旭王,看看郭夫人,最后目光落在正一本正经说谎的李未央身上,心头火起,这几个人,分明是联合起来给周王下套子!她立刻道:“都是我不好,诸位何必如此苛责周王殿下……”
    李未央突然站了起来,裴宝儿吓了一跳,以为她要做什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下真的不下心踩到了裙摆,一下子仰面摔倒,十分狼狈地坐在地上。李未央露出吃惊的神情,赶紧过来搀扶她:“裴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的表情十分关怀,动作也像是要来拉裴宝儿,可实际上却是一脚踩到了裴宝儿的脚面上,重重一碾,裴宝儿惊叫一声,裴皇后冷声道:“大庭广众如此喧哗,成何体统!”分明是已经不悦了。
    刚才坐着看戏,如今看到裴宝儿吃亏才开口说话,世上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情?李未央淡淡一笑,道:“裴小姐,可曾摔伤了?”
    裴宝儿一只脚面钻心的痛,却不敢当众声张,被宫女扶起来以后便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李未央:“郭小姐,都是我的错,我弄湿了你的衣裳……”
    李未央却是笑容和煦道:“一件衣裳实在不值得什么的,只是家传宝玉实在珍贵,被这一杯酒坏了玉的灵气太过可惜。裴小姐既然真心悔过么……倒是不难,也不用你赔偿什么银子,听闻裴府有一个传家多年的玲珑宝匣,是佛祖当年留下,极有佛性,用来养玉最合适了——”
    裴宝儿的整张面孔连一丝半毫的血色都没有了。她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想要让李未央出丑,顺便在众人面前演一套老把戏,从前对付那些小姐们从来没有不成功的,可在李未央这里,怎么一下子被倒打一耙!现在对方甚至看上了她家里头的宝贝匣子,那匣子已经传了多年,上面嵌着五十颗最名贵的宝石,一百二十粒深海鲛人泪,这都不算稀奇,最要紧的是那匣子上还雕刻有陀罗尼经文两万五千字,是世代供奉的珍宝啊,自己不知道求了多久,父亲才同意将它送给自己作为嫁妆……
    “你……你……我……不行……”裴宝儿目瞪口呆,几乎说不出话来。
    元烈的笑容几乎掩饰不住,这个未央啊,可比他这位旭王殿下还要狠,玲珑宝匣的价值远超过翡翠白菜啊,裴宝儿若是赔偿,回去定然没好果子吃,可若是不赔偿,便是耍赖,这可是坏了名声……怎么做都是错,赔不赔都倒霉,哈,真够毒辣的。
    李未央垂下眼眸,笑容微微敛起:“裴小姐莫非是不舍得么?既然如此,那我也是没办法了。不知这十万两黄金,是明日去裴府取,还是去周王府呢?”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2 18:35:41
191 君子好逑

    李未央容色美丽,言语温柔,可字字句句都逼得裴宝儿无路可走。裴宝儿心头对李未央怨恨到了极点,只是这情形她无论说赔还是不赔,都会成为别人的笑柄,只怕要丢死人了。她想到这里,立刻眼泪汪汪地望着裴后,眼里满是哀求。
    李未央冷笑,这裴宝儿倒是很聪明,想要让裴后将她保下来。只不过,她若是能让对方得逞,就不叫李未央了。于是,她淡淡一笑,道:“裴小姐,我知道皇后娘娘向来疼爱你,可这件事情的确是你不对在先,我们已经提出了折中的法子,不曾要求你赔偿金银,只是希望你把那宝匣送来养玉而已,你如今这样看着皇后娘娘,是希望她为你求情么?唉,你也太不懂事了,难道要让娘娘因为你闯下的祸事烦恼么?”
    噗嗤一声,却是怀庆公主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裴后扫了她一眼。一旁的大名公主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怀庆公主猛地醒悟,心怀恐惧地看了一眼裴后,悄悄地垂下了头去。今日临安公主未来参加宴会,其他公主不是裴后所出,自然不像临安和安国公主那般恣意妄为。
    尤其是这怀庆公主,虽然是越西公主殿下,母亲的位份也很高,是成穆贵妃孙氏,只可惜早已去世,所以她从小就战战兢兢的,生怕被裴后不喜欢,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有时候裴宝儿仗着出身裴家还给她使绊子,她也不敢多言,今天见到裴宝儿被这位郭小姐逼得无路可走的窘迫样子,她一时觉得解气,忍不住笑出声来。
    但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一个很大的错误。自己的母族孙家早已经没落,舅舅们也不得力,根本无法与其他世家大族相比。郭嘉敢和裴宝儿叫板,自然是有整个郭家做她的后盾,只要郭家一天不倒,裴后就不会放下身架当众为难对方,可是自己呢?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宫中指派给她的人多是老迈无能、偷懒怠慢的,所以身边连个得力臂助都没有,根本比不上出身煊赫、父兄强势的郭嘉。连笑一声都要看别人的脸色,怀庆公主心头发酸,眼睛几乎要流下眼泪来。
    大名公主看着怀庆的表情,也不由替她着急。裴皇后平日里很少理睬她们这些公主,甚至派了严厉的姑姑来监视,不允许和外人过多交往。但她深深知道,裴后留着她们,不过是因为将来还有利用价值,可以拿来笼络朝臣,但若有一点的不听话,后果一定……不过,裴后只是淡淡看了这边一眼,也许没有特别注意到什么,应该不会有事吧。
    裴宝儿当然也听到了怀庆公主的笑声,她心头恼恨,却也越发着急。因为李未央刚才说的这一句话,裴皇后若是出言帮她,就变成了以大欺小,用权势压人,裴后向来看重声名,绝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开口帮助自己,那,该怎么办呢?
    郭夫人差点要为自己女儿鼓掌了,在她看了,裴宝儿这种丫头,就该受一点教训!
    李未央温柔道:“裴小姐,想好了么,你是给那玲珑宝匣,还是给十万两黄金呢?我可以等,你慢慢考虑,实在无需着急。”
    裴宝儿闻言,眼泪立刻流了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到了衣裙上,立时染湿了上面的美丽海棠花。
    李未央望着她那种梨花带雨的模样,心头越发好笑。嗯,其实她不该哭的,这样的神情总是让人不好的联想……
    周王站了起来,蹙眉道:“郭小姐,你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呢?裴小姐都已经哭了。你这样,未免有失大度。”
    李未央闻言,回头望了周王一眼,却是露出为难的神情,随后用手抹了抹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周王诧异:“你这是做什么?”众人闻言,也都好奇地看着李未央。
    李未央是讲道理的,不是来胡搅蛮缠,若她真的和从前一样句句如刀,现在裴小姐怕是要在大殿内吊死了。当然,这并非她变得良善了,而是她在意郭家的名声。今天赢了裴宝儿易如反掌,但若因此给众人留下一个郭家女儿过于跋扈的印象,那就得不偿失了。李未央只是微笑道:“我在看自己有没有眼泪。”
    周王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哪里来的眼泪?”
    李未央作出无奈的模样:“是啊,裴小姐污染了我家的宝玉,本是她的失误,我们宽宏大量,不让她赔偿银子,只是一个玲珑宝盒而已,这已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裴小姐掉了几滴眼泪,就让大家觉得是我们的错,这眼泪真是好用,所以我也赶紧找一找,看能不能引来大家的同情。”
    李未央的眼睛黑白分明,神情十分认真,语言虽然犀利却不失俏皮,这一回连旁边的皇子们都忍不住笑起来。周王愣了半天,脸色发红的同时,却也明白李未央这是借着讽刺裴宝儿在提醒自己,忍不住开口想要说什么,终究怕再被这样“温柔的奚落”,所以忙不迭地坐下了。一旁的秦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女孩子之间的事情,你就别搀和了,不然郭小姐也跟着一起哭,你可怎么办哟。”
    周王想了想,自己也觉得好笑。是啊,他和裴宝儿也没有什么关系,根本没有必要为她这样说话,郭嘉嘴巴厉害,这算对他留情了。
    元烈看着李未央,发现了她身上的一些变化。若是从前,她肯定会让周王下不来台,恐怕还要气得当场发怒,因为李未央最擅长的就是抓住别人的弱点猛踩,踩到对方彻底倒下不可。可是这一回,她却用开玩笑的方式让周王明白过来,这样一来,不必结仇也能解决问题。可,这并不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
    那么,这是什么让她改变了呢?元烈默默望着她,目光复杂。
    连周王都退缩了,裴宝儿四下望望,如今没有人敢公然帮她。想来也知道,谁会掺合到裴家和郭家的斗争中去呢?她最后看了一眼裴皇后,然而得不到任何回应,她在瞬间明白了裴后的意思,便咬牙道:“好,我回去之后便立刻将玲珑宝匣送去郭家。”
    李未央露出微笑,道:“那么,就先多谢裴小姐的知错必改了。”
    裴宝儿咬牙,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还不忘瞪了那怀庆公主一眼。她经常入宫陪伴裴皇后,也常常拿怀庆公主取笑,却不料这个胆小鬼今天居然敢跟着郭嘉一块儿嘲笑她!
    胡顺妃看到这里,冷笑一声道:“惠妃姐姐,你这个侄女儿可真是厉害呢,三言两语间就把裴家的宝物据为己有了。”
    郭惠妃眼波悠悠在她面上一转,恍若无意道:“哪里,裴小姐知错能改,才是真正的名门闺秀呢。”
    裴宝儿这一跤摔下去,生生摔掉了裴家珍藏多年的宝物,心头恐怕要滴血了,偏偏郭惠妃这口气,七分真实三分嘲讽,裴皇后听在耳中,不由冷笑一声。她的面上笑容越发深了,只是责备地看了一眼裴宝儿,道:“宝儿,这一回都是你自己太不小心,让郭小姐也跟着受累了。”说完,对身后馨女官吩咐道:“郭小姐的衣服湿了,去把我那件红羚孔雀羽的织锦裙子拿来给郭小姐换上。”
    郭夫人连忙道:“娘娘,这可使不得!这是逾矩了啊!”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这裙子只是家常穿穿,上面又没有绣龙画凤,算不得逾矩。”裴后淡淡地笑道。
    郭惠妃却微笑道:“娘娘一片好意,你们就领受了吧。听闻这件衣裙乃是用孔雀头上的红睛绿羽再加了金丝制成,整个绣衣局耗费半年的时间才做出来的,这可是娘娘的恩典啊。”完全是不客气的样子。
    郭夫人看了李未央一眼,还在犹豫道:“这裙子如此贵重,怕是……”
    裴后笑容十分温和,道:“这裙子虽然贵重,但颜色过于艳丽,实在不适合我这个年纪的人穿,今天宝儿无礼,惊吓了郭小姐,这衣裙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吧。馨儿,带着郭小姐去换上。”
    李未央只是低下头,微笑着领受。裴皇后此举是在向众人表明她的大度,更何况,依照裴皇后的手段,也还没有低级到会在衣裙上动手脚的地步,所以她毫不愧疚地接受了。跟着馨女官去殿后换了衣裳,再出来的时候便让人眼前一亮,那瑰丽明艳的颜色穿在李未央的身上简直像是量身定做的,衣袂绣了栩栩如生的牡丹,花瓣丰神凛冽,像是盛开在碧树枝头一样,观之流光溢彩,美轮美奂,实在漂亮的不得了。
    李未央笑容灿然,黑亮眸子无半丝阴霾,她的宁静与淡然将衣裳衬托更加耀目,简直将那种优雅的美丽散发到了极致,看得一众人等都有点发怔。元烈明亮火热的眸子便落在她那如梨花般纯净的脸颊上,笑意有了几分温柔,裴宝儿固然艳色惊人,可是李未央的身上有一种特别恬静的美丽,淡雅如初荷,让人觉得神秘而温柔。他心中暗暗想,是啊,这世上谁能比得过我的未央呢!
    元英也看着这样的李未央,明明平淡眉眼,骤然添了难以言喻的风情,他微微觉得惊诧。刚才的李未央虽然同样一身华服,却到底比不上如今穿着的这条裙子,古典雅正,又透露出一种特别的韵味。跟昨天见到的那个低眉顺眼的表妹,实在是判若两人。他觉得奇怪,不免再打量她一眼。她已然回到了席位之上,却是瞳仁漆黑,如幽深的潭水,冰凉幽静,不见涟漪。脸上那温柔的笑,就如一副面具,一直没有变过,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这样的女子,似乎更加令人心头酥软。
    元英向来不喜欢身边的狂蜂浪蝶,一直洁身自好,他知道自己的婚姻将来要拿来作交易,因为他是皇室子弟,但是,郭惠妃却突然提出,让他和郭家的女儿结亲。娶了郭嘉,意味着从此之后他不必防备后院失火,更加不必担心妻子的娘家会给自己带来威胁,因为郭家这么多年来,都是他们坚强的后盾。纵然心中不爱郭嘉,他也自信,可以做到尊敬她、爱护她,让她和郭家人都觉得满意。后来当他真的和这个郭嘉接触,他才觉得,她气质清雅,举止婉约,早已褪了稚气,显得格外优雅妩媚,但也太难让人猜透心思,实在是很特别。现在看来,简直是特别得太过了。
    怎么办,原先在他的想法中,应该娶的妻子是个需要精心呵护的花朵,可如今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人家实在不简单呢!看着一旁郭夫人骄傲的微笑,元英叹了一口气,不由想,也许娶她,真的是个好主意?
    郭夫人看到李未央回到自己身边,低头微笑,道:“这衣裙是绣衣局绣活最顶尖的漠荷女官亲手绣的,她可是临绣世家的第十九代嫡传绣娘,刚才你穿的那一件,单看也不错,可是和这件一比,顿时分出高下了。”
    郭夫人出身高贵,向来挑剔,对做的衣裳,不管是布料、裁剪、缝制、绣工都是十分挑剔的,连她都赞不绝口,可见这衣裳的美丽了。
    李未央自然知道,这件衣裙光说布料,便是一等一的,绣工就更加不用说了,纵然郭夫人也花费了大价钱找来最好的绣娘,却也做不到这样栩栩如生的技艺。这并不奇怪,大都绣活最好的人,全部都被集中在皇宫里,再加上这衣裳是为皇后做的,绣娘们自然是费尽心血,与其说是一件裙子,不如说是一件艺术品。
    原本自己反将一军,任是谁都会气得吐血吧?
    这个裴皇后啊……确实不同凡响!
    那美丽的衣裙穿在李未央的身上,反倒衬得她潋滟温柔,一时引起所有目光的关注,裴宝儿的神色一瞬间僵直。
    裴珍失笑,道:“宝儿,这不是你一直缠着皇后娘娘讨要的裙子么?娘娘还说过,等你满了十八岁,这裙子便送给你的。”
    裴宝儿眼睛都气得红了,她一直瞧不起郭嘉,只觉得她眉眼清秀却绝对不出彩,可是如今,这件衣裳上了身,却显得异常夺目。
    这件华美的裙子,她撒娇耍赖好几次,裴皇后才许诺以后送给她的,可今天却给了这个郭嘉!凭什么!这本来该是属于她的啊!她愤然,怎么能这样对她?凭什么这般对她?她不由握紧了拳头,恨不得上去让对方脱下来。
    瞧着李未央青葱十指端起酒杯,脸上带着微笑,裴宝儿更是怨怒到了极点,但她不是傻瓜,知道裴皇后已经把裙子送给了李未央,就是变相警告自己,不要再做出什么损害裴家名誉的事情。姑母那个性……裴宝儿浑身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端起酒杯,道:“郭小姐,今天都是我的错,还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说着,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声音轻轻软软的,十足可怜。
    她今天已经成了所有人的笑话,必须想方设法挽回自己的形象!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面上十分温柔,声音更是和气:“裴小姐说哪里话,你也是不小心。”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周王笑道:“这样才好么!”男人之间有点事情也就打一架、喝杯酒,嘻嘻哈哈就过去了,谁知道女人怎么这么麻烦,居然为了弄湿一条裙子也要勾心斗角大半天,这是什么心态呢?!现在看到这两个人握手言欢,他才觉得自己刚才那顿奚落没有白受。
    一直没有开口的元烈笑道:“裴小姐不必自责,郭小姐向来是最大度的,她既然说不计较,你就不用放在心上了。谁没有做错事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口口声声都是在维护李未央……
    裴宝儿心头却更加恼怒,她不明白郭嘉为什么能拥有一切,郭家人、旭王都是这样的爱护她,生怕她受到半点伤害。而自己,虽然表面锦衣玉食、受尽宠爱,可事实上,父亲只是见她美貌,从小就当做棋子培养,所以她也必须耗尽心思,去争夺所有人的关注,裴宝儿的眸子里荡起阴冷的涟漪,半晌才平静下去,喃喃开口问:“这就好了。”
    李未央的笑容自然而优雅,眼神却在裴宝儿的面上蜻蜓点水般掠过,她的眸子深不见底,却似带着一层薄霜般冰凉,叫人心惊,裴宝儿猛然觉得,眼前的人和那高高在上的某人竟然有一丝相似……
    不,不是容貌,不是气质,而是眸子里的阴冷。
    明明裴后风华绝代,李未央人淡如菊,可是这两个人的眸子里,在你不留神的时候却会流露出一种严肃狠鹫的神情,似择人而食的猛兽,叫人……害怕!
    裴宝儿不由自主地盯着李未央看,然而对方却毫不在意地转过了眸子,不再注意她了。
    裴珍瞧见妹妹表情怪异,便问道:“宝儿,你还好吗?”
    裴宝儿心头一跳,猛地醒过神来。自己一定是多心了,裴后是何等厉害的人物,这个郭嘉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怎么能和裴后的手段相比呢?但不知怎么的,她却心有余悸,刚才起的那种恶念竟然也消了几分,决定暂且观察一番,看看这郭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若是再贸然动手,自己就真的沦为一个蠢货了……
    众人见李未央换了衣裳出来更加出众,又见到郭惠妃脸上的笑容,心头都是各自计较起来,郭家权势很盛,值得拉拢,既然这个郭嘉既有几分姿色,又是郭家心头宝贝,这样的人当然是身价百倍了!
    不多时,众人便纷纷起身,再一次开始敬酒,有些人若有似无地往郭家这里凑,都被元英不着痕迹地挡掉了,旁人瞧见,越发肯定心头猜测,郭惠妃这是想要亲上加亲,让郭嘉成为静王妃了……唯独元烈,只把一双眼睛定定看着李未央,像是要从她脸上瞧出什么来。李未央知道他心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元烈便立刻明白过来。联姻是真的,不过她不同意!心头略略放松,他这才转身去应酬其他人。
    一片忙乱之中,怀庆公主趁着众人到处串席,没有人太过注意她,便悄悄走到李未央跟前,期期艾艾地问道:“郭小姐?”
    李未央看了这个少女一眼,对方的眼眸深而明亮,此刻正微微含笑,温顺地看着她,眼睛里竟然有一点憧憬的光,李未央微微一愣,眼中有点莫名的神情。
    郭夫人介绍道:“这位是怀庆公主。”
    怀庆公主?李未央从前都将目光放在和裴后相关的人与物上,对这位怀庆公主只是有个大略的印象,原来眼前这个柔柔弱弱却十分美丽的少女,便是传闻之中成穆贵妃孙氏留下的孤女。可是,她怎么会找上自己呢?
    “这杯酒,是敬你的。”怀庆公主饮了酒,腼腆一笑,怕裴后猜疑,不敢多聊,又不声不响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李未央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却突然听见身旁一个声音道:“她是受多了裴宝儿的气,感激你今天所为,你呀——算是为她出了口气呢。”
    李未央转头,便瞧见了元烈,他容貌俊美,雍容风流,刚刚走到女宾席,便令旁边的小姐们注意到了,忙不迭的心生遐想,脸红心跳。郭夫人看到他,只是微微一笑,便附耳和旁边的夫人说话去了。虽然不太喜欢元烈这个突然冒出来追求自己女儿的家伙,但郭夫人也知道自家混小子们是如何对待那些追求者的,所以感佩元烈的努力和坚持,再者,婚事到底如何,郭夫人觉得还要看女儿自己的意思。
    若是她喜欢什么人,郭夫人也会喜欢。他们这样的人家,绝不能再出一个郭衍了。
    元烈微笑道:“怀庆公主在这宫里,地位连个高级的女官都不如,裴宝儿总是欺负她,郭澄调查那么多资料,没有告诉你么?”
    从郭澄阻挠他们见面开始,元烈对那个人就有点意见,若非看在李未央面上,他早就收拾他一顿了。
    李未央听出了他话里头的酸意,摆明了是对她看重郭家很不满……好吧,姑且将这酸酸的语气当成是失落。她只是微笑道:“恐怕日子难过的不只是怀庆公主吧。”
    元烈点点头,眸光雪亮:“是啊,不光是她,非裴后所出,又没有显赫的母妃护着,更加不能像皇子那般建功立业的公主们,日子都不好过。”不过是将来笼络人心的工具而已。“只是,这怀庆公主找上你,可能是为了讨好郭惠妃。毕竟她不能从裴后那边讨到好处,想要换个主子也未必没有可能。”
    李未央失笑,道:“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倒未必分辨不出。”
    元烈随着她笑了起来,是啊,他的未央八面玲珑,又目光毒辣,看人很准,谁真心谁假意,她总能分辨清楚,在这一点上,根本不必他担心。可他就是爱操这份心,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雪白的肌肤,他的心仿佛跳动得越发厉害,不由道:“你今日真美。”
    这话,他说得真心实意。
    她向来不喜欢奢华的装扮,可是今日这个样子,更加令他眼神瞬间迷醉,李未央微笑,道:“还要多谢裴皇后的大方。”
    元烈挑唇一笑,眸光更深:“我说的可不是裙子——”这种机会,应该大大表白一下钟情才是么,可惜周围这么多碍事的人,一个个假装交谈,却目光灼灼地盯着这里,好像等着捕捉旭王殿下和郭家小姐的风流韵事。
    可,那又如何?!他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李未央是属于他的。不管她是当初的安平郡主,还是如今的郭家小姐,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他们再觊觎,看看就算了,要是敢动歪脑筋,就要好好摸一摸自己的脑袋还能在脖子上挂多久!
    “旭王殿下,这杯酒是敬来给我的么?”元英看到李未央和元烈站在一起,竟然是出奇的和睦,元烈的俊美那般耀目,可李未央站在他旁边,那份特别的气质丝毫也不觉得突兀,仿佛他们天生就该站在一起……元英想到郭惠妃说的婚事,喉咙有些涩意,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笑容。
    元烈挑起眉头,心道这个家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容忍郭澄等人在李未央身边蹦跶,全是因为那些人都把他的心上人当妹妹,可这个表兄,怕是有别的心思吧。他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更甚,道:“听闻水月楼的花魁娘子特意在静王府门口等了三天,要见静王呢,不知现在人可还在那里吗?”
    那日去酒楼应酬,随行的官员玩笑似地请来了花魁娘子,偏偏元英在众人面前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这女人就以为能攀上枝头,整日里到处堵着他,但如今,他早已将这个麻烦处理掉了……可,元烈竟然会知道,还当着李未央的面提出来,摆明了是给自己难堪么,这个人,还真是阴险得很,看那边郭夫人虽然远远坐着,却仿佛已经皱起了眉头,元英笑道:“旭王莫要取笑我了,你每次出门,那些年轻小姐们都要派人驾车追着你的马,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地给你送定情信物,这种盛况便是当年我父皇,也不过如此了……”
    “静王谬赞了,狂蜂浪蝶本来就是过眼云烟,我可是连人家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及得上你,静王妃还未进门,就先要认下一个儿子了!”元烈脸上神情未动分毫,不过含笑而立,眼中带着十足的讽刺。
    那花魁娘子到处跟人说怀了静王骨肉,自己可根本没碰过她一个指头!元英脸上的笑容有点发僵,他发现,再好的涵养碰上这种专门踩人痛处的家伙都无计可施。他怎么觉得,眼前这个俊美的公子,分明是个地痞无赖的个性呢!抓住你的一个把柄就猛烈地踩下去,踩见了血都不松开!
    元英的表情很快恢复如初,道:“这就不劳旭王费心了。”元烈不再多言,走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语带双关地说:“这话应该我告诉你,不该多心的人,就少操点心吧。”未央是我的,你要滚远一点!
    李未央带了点莫名的神情瞧他们两人,分明乌眼鸡似地,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模样。正巧郭夫人拉着她去认识其他人,她便转头将他们丢在身后,不再理会了。
    一圈应酬下来,李未央一直面带笑容,仪态端方,看得上面的诸位妃子都十分惊奇。大家都说郭家女儿是个天生的大家闺秀,如今看来,还真是这样,一时人人瞧她,目光都热烈三分,显然是在打着歪主意。
    陈贵妃多饮了几杯,便向裴后告罪,郭惠妃便主动请缨,携了她去偏殿歇息,其他的妃子们也都或是说话或是欣赏歌舞,不曾过多注意其他。此刻,胡顺妃终于不再掩饰心头怒意,道:“皇后娘娘,您瞧那惠妃,越发放肆了!”
    裴后叹了口气道:“说了你多少次,却总是不知道收敛,她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你那样去刺她,她能饶过你么!”
    胡顺妃强行压住心头的妒恨,道:“娘娘说的是,只是这郭惠妃总是仗着她娘家,在宫里横行无忌,连娘娘都不放在眼睛里,我这也是看不过眼……”
    这分明是挑拨了,可裴后是何等样的人,她不过微微一笑,却是转了话题,道:“你瞧,郭小姐真是讨人喜欢呢!早就听闻旭王对她一见钟情,如今连静王都上心了。”
    胡顺妃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了一眼,顿时怔住,随后,目中浮现出一丝异样的神情。
    裴后叹了一声,绝美的面上笑容依旧,道:“郭小姐温和美丽,端庄大方,的确是招人喜欢。”
    胡顺妃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冷冰冰地道:“她若是嫁给静王,自然是亲上加亲的好亲事,郭家必定更加死心塌地地扶持他。若是嫁给旭王,那旭王的位置可就算彻底坐稳了。怎么看,这都是块香饽饽,难怪这样多的人喜欢。”
    裴后的笑意更深,道:“一家女百家求,这种盛况,我倒是很多年没有见到了。”
    胡顺妃的目光在李未央的面上掠过,慢慢变得冰寒,道:“是啊,这样的容貌和出身,不管是谁娶了她,今后都是一大助力。”
    裴皇后一双碧清妙目,往她脸上一转,蓦然叹了口气:“说的是呢,孩子们一个一个都长大了,如今静王到了议亲的年纪,湘王也快了吧。我越发觉得自己老了……”
    胡顺妃面上有些不解,她不明白,裴皇后的话题怎么都转的这样快,让人摸不着头脑,当下便道:“娘娘说的哪里话,宫中的女子哪一个有您这样的美貌呢?便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也不过如此了。”句句都是恭维,却显然没有说到裴后的心坎里去,她不免更加惶恐。
    裴后却笑了笑,道:“上次你和我说,看中了封平侯的嫡女,我倒是觉得,这婚事不好。”
    封平侯是老牌权贵,在朝中算得上德高望重,而他的女儿也是大都出名的美人,又有什么不合适的呢?胡顺妃有些微的错愕,更何况,明明在说郭家,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来,自己上次不过那么一说,试探一下裴后的态度,可现在,她分明是不赞同了……胡顺妃也是聪明人,她突然明白了过来。
    一旁的宫女见胡顺妃出神,连盏中的茶不冒热气了都不知道,忙添了点水,馨女官向她们挥了挥手,她们便乖觉地后退了半步。胡顺妃已经明白了裴后的意思,心头狂喜,脸上却为难道:“的确,封平侯夫人过于严苛,怕是教导不出大气的女孩子来。可是元盛心气高,一般的姑娘他还真的看不上……前倒是有一个极好的人选,只是人家门第太高,怕是咱们攀附不起。”
    裴皇后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湘王是正经的皇子,又有谁家的姑娘攀附不起呢,顺妃你实在是多虑了。”
    胡顺妃心头大喜,裴皇后今日所言,分明是在提点她三条。一则,郭嘉若是嫁给元英,郭惠妃的风头必定更盛!二则,若是郭嘉成为旭王妃,那么自己的长姐胡氏就再也没办法斗得过旭王,更加不可能将王位从他的手里头抢回来!三则,元盛婚事的最好人选便是郭嘉!郭嘉是郭氏的心头珍宝,捏住了她,就等于捏住了整个郭家,到时候就连郭惠妃,都不得不在她面前收敛!退一万步说,纵然元盛得不到郭家的支持,那两家也一个都别想得到!
    胡顺妃的美目之中闪过一丝阴狠,低声道:“若要成事,还需要娘娘的帮助了……”
    裴后声音轻柔里有丝疏远与淡漠,恩威并施的尺度拿捏很好:“哦,是么?看来顺妃的心中,已经有主意了。”
    胡顺妃回过头来,微笑,道:“娘娘,您就等着瞧吧。”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2 18:35:53
192 怀庆之死

    宴会结束之后,李未央和郭夫人一起走出了大殿,陈贵妃不胜酒力,早已回去休息,郭惠妃亲自去送她,并且派遣了贴身女官来领着郭夫人她们回去。长长的宫道上铺着方方正正的青条石,两边夹着高大的储红色宫墙,从李未央的角度,便可以看见宫墙后面隐约高耸着一栋栋飞檐的瓦顶。此刻,天色早已暗沉下来,宫道两边都燃起一座座长明灯,一块块红色的灯罩仿佛排成一条长龙,在宫道上留下大片红色的阴影。四下静极了,除了她们脚步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郭夫人看着脚下仿佛没有尽头的青条石,十分感慨的样子,慢慢道:“嘉儿,你瞧这宫里人声鼎沸,却好像处处藏着神秘和凶险,哪怕是站在这里,也觉得一不留神便会被这座巨大的宫殿所吞没,咱们还是早日回家吧。”
    李未央闻言,淡淡笑了笑,道:“是。”
    郭夫人走了两步,却又反了口,道:“不,咱么一走,就剩下你姑姑一个人呆在这里,岂不是更寂寞吗?”
    李未央知道郭夫人外表强硬,心肠却软,完全是和自己两样的人。在她看来,郭惠妃当年为了家族入宫,完全是自己的选择,并没有任何人强迫她,如今她在宫里头也已经站稳了脚跟,生下了皇子,有着强势的娘家作为后盾,日子过得也很好。可郭夫人还是觉得她可怜,但这个世界上,谁不可怜呢?这些话,她不预备对郭夫人说,所以她只是微微一笑,道:“娘心肠软,便留下多陪惠妃娘娘几日吧。”
    郭夫人看了她一眼,犹豫道:“可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郭夫人是个聪明人,整个宴会都让人觉得很不安。先是有人故意攻击郭嘉,再是裴皇后赐礼服,再是许多人来示好,那些莫名热切的眼神,实在让人心中生出恐惧。这宴会看起来热闹,实则危机四伏啊。
    李未央的笑容如常:“娘,有些事情躲是躲不过去的,即便我们出了宫,那些人就不找咱们麻烦了吗?”
    郭夫人想了想,道:“是啊,别人盯上你,怎么都逃不掉。不过,咱们也不畏惧什么,要来就来吧。”言谈之间,却是已经想开了。
    李未央含着笑容,郭夫人性格豁达,很多事情一点就透。
    回到郭惠妃的院子里,远远只瞧见柔柔的亮光,早已有女官数人站在门口候着,见到她们回来赶紧迎上来。很快,便听见屋子里传来笑声,郭夫人想了想,拉着李未央进了门。
    郭惠妃正在与人说话,不知说到了什么,竟然笑得格外温柔。她的旁边,坐着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子,大约十五六岁,身上穿着粉色的衣裙,脸颊饱满,青春美丽。
    郭惠妃见到李未央,连忙向她招手:“嘉儿回来了,快来!”李未央走了过去,郭惠妃握住了她的手,然后拉住另外一个女孩子,对她介绍道,“南康,这是我的侄女儿郭嘉。她比你大两岁,你可以叫她姐姐。”
    李未央瞬间明白过来,这个女孩子便是十六岁的南康公主。郭夫人曾经向她提起过,南康公主出身很低,亲生母亲是郭惠妃带进宫里的一个婢女,后来这女子偶然得幸,却难产而死,郭惠妃怜悯南康公主无人依靠,便将她接到自己身边抚养。
    南康的眼睛很清,黑色的瞳孔几乎能映照出李未央的脸,她的眼睛里也流露出信任和热情。对于南康而言,这世上待她最好的人就是郭惠妃,那么郭惠妃的侄女儿就是她的姐姐了。所以,她自然而然地将这种情绪表现了出来,看着李未央笑得很开心。
    “南康昨日就去了宁心庵替我祈福,刚刚才回宫。”郭惠妃的神色温柔,慢慢说道,算是解释在刚才的宴会上没有见到南康公主的原因。
    李未央点了点头,发现南康公主一直好奇地看着自己,便对她友好地笑了笑。南康腼腆地低下头,一会儿趁着李未央不注意,又抬起头看她。李未央被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弄得啼笑皆非,郭惠妃却很爱怜地摸了摸她的手,道:“南康啊,以后要和嘉儿好好相处。”
    南康公主乖乖的点头,郭惠妃满意地道:“好了,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歇息吧。”南康公主站起身,向郭惠妃和郭夫人各行了一个晚辈对长辈的礼节,然后向李未央笑了笑,这才依依不舍地退了下去。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时候,还像是一个猫儿一样,见着人都害怕,一转眼的功夫,南康都长这么大了。”郭夫人看着南康公主离去的背影,感慨地道。
    郭惠妃叹了口气,道:“当年夜蓉若非是为了维护我,也不会被那人设计,硬生生送了命,所以,是我对不起她们娘儿俩……”
    郭夫人闻言,愣了愣,随即安慰道:“这事情根本不能怪你,若非你及时赶到,这孩子早已跟她的亲娘一起被送进棺材里去了。”她看着李未央,怕她不解,便补充道,“这孩子是棺生子。还没生下来夜蓉就难产而死了,她在棺材里被生下来了,却没有人知道,若非是后来惠妃娘娘去见最后一面,听到了孩子的哭声,硬生生强迫着那些人起了棺材,只怕这条命也跟着她娘一起去了。”
    郭惠妃摇了摇头,道:“这孩子实在是可怜,我跟她说起夜蓉,她总是懵懵懂懂的,根本不知道那是她的亲娘。”
    南康公主被郭惠妃带大,便只认郭惠妃为母亲,认元英为大哥,其他人对她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可是郭惠妃却很执着地告诉她关于亲生母亲的事情,换来的结果自然是她茫然的表情。郭夫人感叹道:“没有见过母亲一面,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呢?”
    李未央微微含笑,道:“南康公主自幼丧母,的确值得怜惜,可她能够得到娘娘的庇护和怜惜,也是她的造化了。”
    郭惠妃觉得这话十分熨贴,便点了点头,道:“我也一直尽力照顾好她,只是——她跟着我长大,脾气也学了我年轻时候的样子,单纯得很。”
    郭夫人便笑起来道:“你呀,孩子单纯有什么不好,难道个个都要那么刁滑你才开心?”
    郭惠妃却是不以为然,笑话她:“你自己有了聪明的女儿,就不许我也想要一个么?”
    她说这话完全是没有恶意的,郭夫人哈哈地笑起来,拉过李未央道:“怎么,你嫉妒么?这女儿就是我的,谁也不让!”
    李未央望着郭夫人,目光沉静若深水,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陪着两人聊了一会儿,直到她们各自去休息,李未央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郭惠妃的前后两进院落各五间正殿,又有东西配殿三间,安置下她们倒也宽敞。
    宫女知道这位郭小姐是贵客,早已按照惠妃的吩咐,收拾了最好的殿出来,布置得整整齐齐,生怕不够周到,还特地点了安神香。李未央环视大殿,宫女连忙道:“小姐还有什么需要么?”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李未央只是微笑了一下,吩咐赵月道:“大家都辛苦了,你将我带来的礼物发给她们吧。”
    入宫之前,赵月一直在宫外守着,后来郭夫人要小住,郭惠妃觉得宫女未必周到,便给了恩典,让郭夫人和李未央各选一个贴身婢女入宫照应。赵月听了这话,便立刻笑着和众人一起出去了。
    整个殿内终于安静了下来,李未央叹了口气,道:“还不出来?”
    一道人影从窗外跳了进来,笑嘻嘻的模样,不是元烈又是谁呢?刚才他在窗子后面向自己眨眼睛,吓了她一大跳呢!李未央失笑:“你是觉得皇宫大内跟菜市场一样,可以自由出入么?”
    元烈炫耀似地转了个圈,他不知从哪里窃来一套宫中禁卫衣裳,玄黑底子,绣着一只老虎,竟似活了一般的,一对锐眼盯着人不放,下襟滚青碧白三色海浪纹,黑亮的发上还带着武冠,结上五色绦络,更加衬着他肤色白皙,十分华美。他笑道:“你瞧,我觉得这衣裳很适合我。”
    的确很适合,只是,他究竟是怎么弄到这衣服的呢?李未央挑起眉头,却听见他道:“你放心吧,我这么聪明,是不会让人发现的。”
    李未央知道他的个性,断然不会给她带来麻烦,便道:“宫门很快就要下钥,你还跑到这里来?”
    “今日有宴会,宫门自然会延迟半个时辰下钥,怎么,郭小姐不知道吗?”他好整以暇地道,眸中溢彩流转,璀璨闪耀,声音清冽低回,叫人觉得心头如同有暖流拂过。
    “你啊,总是这样任意妄为。”李未央叹了口气,率先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元烈笑嘻嘻地靠着她坐下,道:“我想你了嘛!”
    “胡说八道什么,刚刚才见过的。”李未央转头,却见到他盯着自己,目光如琉璃澄澈。她心头掠过一阵奇异的感觉,便低下了头,避过他的眼神,“今日胡顺妃一直盯着你瞧,没看见吗?”
    “那个老妖婆……是老旭王妃的亲妹妹,我抢走了她侄子的王位,她自然对我心存不满,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元烈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李未央轻轻拧起眉头,道:“你在旭王府,可还顺利吗?”
    “这是自然,我那么聪明,从前父王的老臣子都对我极好……”他自然不会让她担心,便仿佛开玩笑一般地道。
    半路杀出的一个人,哪里会这么容易讨好那些固执的旭王老臣子,偏偏那些人不能打也不能杀,只能慢慢熬着性子收服他们,李未央摇头笑。
    “怎么,你不信?”他睥睨她。
    “岂会?你这样聪明,谁会不喜欢你呢……”李未央从善如流。
    “不提这些恼人的事情,今天有人向我说,郭惠妃想要让你做静王妃呢!”元烈悠悠笑道,眼底闪动莹莹碎芒,仿佛有异光闪动。
    李未央微微惊愕:“你在惠妃宫中也有眼线?”
    “什么眼线!郭惠妃做的那么明显,元英又来挑衅,还不够明显吗?”他故作微恼,却是薄唇飞扬,姿态缱绻:“可气的是,你还和他有说有笑的……”
    李未央微怔,继而笑了起来,道:“论身份,他是我的表哥,难道让我见了他就摆着一张脸么,这样也说不过去吧。”
    他低低笑道:“这么说,你是不会嫁给他了……”其实早已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李未央若是肯委屈自己,当初何必跟李萧然闹成那样。她的骨子里,分明是个极为倔强强硬的人。
    李未央瞧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个么也未必,要看他有多大的价值。”她不过是逗他玩而已——却不料原本还笑嘻嘻的元烈突然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就往窗子的方向走,李未央吃了一惊,站起身道:“你这是怎么了?”
    谁知他猛地转身,一阵风儿似地扑上来,李未央没有防备,便被他一下子牢牢地烙在胸口。原本两年前只能同她平视的少年而今已足足高了她一个头以上,李未央已经算是身量高挑,却只能勉强够到他坚实的胸口。
    “未央……”他俯下身,将头深深的埋在她颈窝,唇中轻吐着她的名字,隐隐有种缠绵而愤恨的味道。
    李未央呆住,道:“我只是跟你说笑,怎么这样认真。”
    他狠狠地搂住她,只在她一人面前放纵自己罕见的软弱。明明有万千的话要说,但话至喉头,却也只能道,“不许有这样的玩笑……”
    李未央怔了片刻,胸中万般滋味却难以形容,靠的这样近,体温也彼此相连,让她的心也不由地柔软起来。她忍不住低叹一声。
    下一秒,他力气大得几乎快将她的腰给勒断,紧环着她的手却矛盾地微微颤抖起来。李未央呼出一口气,迟疑了片刻,终究缓缓地伸出手抚着他的发,略一停顿,只觉得指尖在那头如丝绢般滑顺柔软的发间穿过……“你呀……”
    不管什么时候,他的个性都是这样,在外人面前成熟风度,可到了她的面前,却是这样的眷恋和跋扈,甚至带了一点偏激。只是和从前一样,彼此依靠已经成为骨血里的习惯,哪怕到了今天,她依然无法冷漠地推开他。
    他倏地抬起头,明明是撒娇示好的姿态,低声道:“他才不能好好照顾你,他知道你喜欢什么吗?知道你需要什么吗?他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你根本无须将他放在心上。”
    瞧他把元英贬低至此,显然是当了真。李未央想笑,可看他这样执着,不得不忍住笑,道:“是啊,他什么都不了解。”
    “所以啊,他这种人,怎么配得上你呢?”他轻声道,湿润狭长的眼中却充斥着认真。
    “我都说过,只是个玩笑,我若是肯嫁给皇子,当初便会选择拓跋玉了不是吗?何必等到现在呢?”从前她也曾经有过拿自己的婚姻作为报复工具的想法,因为她对人心充满了不信任,对将来充满了不确定,可是后来,当她看见齐国公那样爱护郭夫人,郭家人生活得那样幸福,她便开始觉得,幸福的婚姻未必是不可能的。
    若是她为了向裴后报复,选择了嫁给元英,却不能保证好好去爱自己的丈夫,那元英会变得不幸,她也是如此。明知道不会幸福,又为什么要去做呢?
    她轻声地道:“我向你保证,今后不会再开这样的玩笑。不过,你也该走了,再晚,宫门就会下钥,到时候你就出不去了。”
    元烈微笑道:“好,我明天再找机会来看你。”说着,他便在她的额头碰了碰,放开了她,一转眼的功夫,便从窗户前跳了出去,李未央这才松了一口气。
    窗户之外,早已有护卫在接应:“王爷。”
    元烈一挥手,道:“好了,咱们走吧。”说着,他回头望了窗户里的人影一眼,面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未央,你总是口口声声对我无情,可是你却没有察觉到,只有在面对我的时候,你才会心软吧。
    宫内没什么消遣,郭惠妃第二日下午便又请了戏班子来唱戏,李未央坐着饮茶,却瞧见南康公主进来之后,就开始磨蹭郭惠妃,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后来,她终于把话说出来了:“母妃,我想让怀庆姐姐来咱们宫里看戏。”
    郭惠妃的面上露出诧异,随即看了一眼郭夫人。郭夫人微笑道:“咱们和怀庆公主素无往来,公主是怎么想的呢?”
    李未央神色不改,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黑色眼眸流转。
    南康公主求道:“母妃,怀庆姐姐真的怪可怜的,我虽然没有参加昨天的宴会,却听说她因为昨儿个笑了一声,就被狠狠责罚了一顿,今天早上还悄悄躲在假山边上哭呢,都不敢被人瞧见。”
    怀庆公主的确很可怜,但这世上的可怜人太多了,郭惠妃觉得她不可能每个都伸出援手,这种闲事无论如何都是管不完的。
    南康公主着急起来,继续道:“也不是求母妃别的,就是我看她连哭都找不到地方,也不像我这样有母妃疼爱,实在是……所以我就是想让她来坐一坐,散散心,舒缓一下心情!”她心情急迫,话语出口亦没有太多的思量,竹筒倒豆子般噼噼啪啪。
    郭惠妃叹了口气,看了郭夫人一眼,道:“看吧,我这个孩子啊,心眼太好。”
    郭夫人笑道:“女儿家终究不比男人,要那么硬的心肠做什么呢?有娘娘瞧着,总不会出错的。将来再给她找个好驸马——”她觉得南康还是心肠软一点好,因为她不是皇子,将来不必争夺皇位,只需要找个门户合适的人家出嫁,快快乐乐地出宫过日子,无需顾忌太多的。
    郭惠妃的确保护了南康公主很多年,只要有她在一天,就不会有人敢动南康。李未央摇了摇头,只不过,南康公主这么容易心软,将来怕是要惹出麻烦。
    南康公主听说驸马两个字,一张脸好似沸水般蒸腾,哎呀一声,扑进郭惠妃的怀里,嗔怪道:“舅母又寻我开心……。”她容易脸红,所以郭夫人特别爱逗她。
    郭惠妃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才笑道:“你派人去请怀庆公主来看戏吧……”
    “真的?母妃,多谢你!”南康公主雀跃起来。
    看着南康公主亲自去接怀庆,李未央眼中犀利光芒一闪而过:这个怀庆公主,看来并不是那么单纯。若是受了委屈,自然要找避开人的地方去哭,怎么会让南康公主瞧见呢?还教唆着南康公主来求郭惠妃,这样的安排倒像是一步步精心设计好的。那么怀庆公主想方设法亲近过惠妃,是因为被裴后排斥,还是另有目的?自己昨日见她,并不像是这样有心计的人,否则也不会笑那一声了……难道自己这一回看走了眼?李未央不愿意多想,如今的局势复杂,裴皇后虎视眈眈,做任何事情都要谨慎。
    更何况,这宫里繁华美丽,却有无数双阴冷的眼睛在暗处盯着,郭惠妃过于保护南康,以至于她连这样简单的心思都没办法分辨,若是自己今天出言阻止,只怕反而会让南康心中生了嫌隙,对付小女孩,就得因势利导。
    她没有出言阻止,只是因为想要看一看,怀庆公主到底想要做什么。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南康才把怀庆拉了过来,今日怀庆公主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裙,显得面目小巧姣好,面容格外秀美,只是面上的脂粉却像是浮着,眼睛也隐约有些红肿,嘴唇微微泛白。
    南康公主无依无靠,在宫中没有背景和支持者,裴皇后看不上她这样的人,她会想到来攀附郭惠妃,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现在——还突然找上了天真的南康,这背后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不管怀庆的目的是什么,李未央对她的印象都不如昨日那样单纯了。现在她瞧对方那双纯洁的眼睛,已经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审视。
    郭惠妃微笑道:“怀庆,过来坐吧。”
    怀庆公主十分拘谨,行了礼后才敢坐下来,宫女替她斟了茶,她也不喝,只是面色有点忐忑地坐着。南康公主便道:“母妃,是我拉着怀庆姐姐来的。她宫里头冷清,咱们这里热闹,我就让她来坐坐。”
    郭惠妃淡淡微笑,道:“我也是她的母妃,她来我这里走动走动,谁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事实上,尽管裴后势力大,可郭家的权势也很盛,这些皇子公主们每每两边都不敢得罪,怀庆公主为人却是较为木讷,既不懂得讨好裴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和郭惠妃套近乎,这样一来,她在宫里两头都靠不上,日子也就越发艰难起来。此刻听了郭惠妃所言,怀庆公主的眼圈有点泛红,却是不敢哭,只勉强笑道:“怀庆往日里不敢叨扰母妃……”
    郭惠妃摇了摇手,道:“没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咱们住的也不远,你没事的时候多和南康一起过来吧,我就爱热闹。”
    怀庆公主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有了怀庆公主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南康有点莫名,看看一心看戏的郭惠妃,又看看面色平静的郭夫人,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刚才还有说有笑,现在却表现得十分冷淡。她隐约觉得,这是跟怀庆有关系的,可是为什么呢?怀庆姐姐这样可怜——
    她悄声地问怀庆道:“你今天为什么要哭呢?”
    怀庆一愣,低头道:“没事的,只是被风吹迷了眼睛。”
    台上的戏子唱的正好,郭惠妃吩咐人打赏,就听见南康公主不信地道:“才不是,我瞧见你整个前襟都哭湿了呢!”
    怀庆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南康,真的没事……只不过,母后昨天晚上吩咐我搬出春阳宫,去依兰殿居住。”
    “依兰殿?!”南康一下子叫起来,打断了其他人专心听戏的兴致,这一下,便连郭惠妃都皱起眉头。
    郭夫人奇道:“是什么地方?难道不好吗?”
    南康不敢置信道:“依兰殿可是离冷宫最近的地方,听说还闹鬼,根本没人敢住的啊!”
    旁边的宫女忍不住道:“诸位有所不知,昨儿个宴会后,皇后娘娘说咱们公主居住的春阳宫太大,一个人住着浪费,要拨出来给裴小姐暂住。这也没什么,可是裴小姐向来刁钻,她一到了春阳宫便开始挑三拣四,抢走了公主原先住着的大殿不说,还把公主赶去没有阳光的小屋子居住,那里连奴婢们这些宫女都不会去住的啊——”
    郭惠妃轻轻皱眉,道:“那依兰殿又是怎么回事?”
    怀庆公主只是低声道:“大名公主一早听说了这件事,为我向皇后娘娘抱不平,结果反而害的她一起被罚。皇后娘娘还说,既然春阳宫我都嫌弃,就干脆搬去依兰殿吧,那里又大又安静,最适合我……”想到裴后当时的表情,怀庆公主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南康愤愤道:“从前宫里头有个讨人厌的安国公主,处处都要找别人麻烦,现在她好不容易走了,又来了一个裴宝儿,真是太烦人了。皇后娘娘为什么不问清楚呢?这件事情根本不是怀庆姐姐的错啊!”
    李未央闻言,不由笑了起来。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对与错之分,裴皇后想要惩罚谁,你再如何辩解也是没有用的。
    郭惠妃只是摇头,“依兰殿的确不是个好地方。”从前有不少宫妃都死在依兰殿,便有传闻说那里闹鬼,所以宫中向来把那里视为禁地,并不让人居住的,可是裴皇后却吩咐怀庆搬进去,摆明了是整治她。可是怀庆向来安分守己,连话都不敢多说半句,又是怎么惹怒裴皇后的呢?就是为了昨日在宴会上的一笑么?
    是啊,她怎么忘记了,裴皇后是绝不容许任何人挑战她的权威的。她郭乔可以,是因为背后有整个郭家,可是怀庆公主却什么都没有,难怪会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南康公主出主意道:“不然你想法子见父皇,求他帮你做主。”
    怀庆公主愕然地看着南康,道:“父皇身体不好,很少理会这些事,我……我寻常哪里见得到父皇呢?”
    李未央叹息,就算怀庆公主见到了皇帝又如何,若是他真的在意怀庆公主,何至于让她自生自灭这么多年?更何况裴后只是让怀庆去住差一点的宫殿,又不是逼她去死,事情就算捅破了天,裴后也不会畏惧。
    郭惠妃心中不忍,“那你如何打算?”
    怀庆公主眼睛里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道:“我……我没有办法,只能来求惠妃娘娘,希望娘娘能替我说一句话,让我回到春阳殿去居住就好,哪怕是去那个小屋子,也好过去依兰殿。”
    南康连忙去拉郭惠妃的袖子:“母妃——你帮帮怀庆姐姐吧。”
    去向皇帝说一句,不过是举手之劳,便是当面去要求裴后,她也一定会答应。郭惠妃想了想道:“这……”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李未央微笑道:“娘娘,戏班子来谢赏了。”
    郭惠妃一怔,看了李未央一眼,却发现她正面带微笑看着自己,眼睛里似有深意。她是何等聪明的人,心头立刻明白过来,转头示意女官领着戏班子退出去,然后才徐徐道:“怀庆,我知道你的难处,替你去向陛下陈情并非不好。只是我毕竟不是你亲生的母妃,跟你又素无来往,贸然替你开口,反倒叫人觉得我是质疑皇后娘娘的决定,故意挑事。再者,陛下若是答应还好,如果不答应,皇后娘娘怕是要误会你……你的婚事将来还要由娘娘做主,到时候反而会害了你一生啊。”
    怀庆公主吃了一惊,她听着郭惠妃的话,才猛然想到,若是郭惠妃真的向陛下去说,裴皇后没办法拿对方如何,只会迁怒于自己,纵然现在搬回春阳宫,可以后的日子肯定更不好过。
    李未央微微一笑,无心道:“其实怀庆公主这样聪明,静下心来,未必想不到这些,却特意赶了来,怕是有什么缘故吧。”
    怀庆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未央,道:“我……我能有什么缘故……”她之前本没有想到郭惠妃,是那个人……提醒她,只要来求郭惠妃,事情还有一线转机,可现在被惠妃一说,她立刻明白这条路非但不可行,还是一条彻底的死路。但……这么多年来,那人一直明里暗里护着自己,这次还教自己从南康着手,这样全心全意,绝对不会故意陷害,只不过是和自己一般,一时没想到那么透彻罢了,自己何苦把她牵扯出来,还引得惠妃娘娘责怪她,这就是恩将仇报了……
    想到这里,怀庆公主镇定了神情,道:“郭小姐误会了,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是我一时糊涂,这件事怎么好让惠妃娘娘为难呢。”说着,她站起身来,重新向郭惠妃施了一个礼,随后走了出去。
    南康公主看着她的背影,面上露出同情的神色。李未央却笑了笑,道:“公主心情不好,我去送送。”说着,她便站了出来,追到了门口。
    怀庆公主刚刚下了台阶,便见到李未央追了出来,吃惊地看着她。李未央凝了一缕静和的笑意道:“公主,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惠妃娘娘不是不肯帮你,而是她一旦帮了你,反而会累得你更惨。”
    怀庆公主早已明白了这个道理,便悄声道:“郭小姐,我明白的,更加不会怪郭惠妃,这个宫里,少有人肯跟我说这么多话的。”
    能明白就最好……李未央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地道:“公主真正要提防的不光是裴后,还有那个劝你施展手段来接近南康的人,恕我多说一句,此人恐怕心机叵测。”
    怀庆公主愕然,道:“不,不会,她绝对不是这样的人!”这话本来是脱口而出,说出来了才觉得后悔。这样说,岂不是向李未央承认自己的确是被人教导才寻上门的吗?她的脸不由变得通红,却还是忍不住辩解道,“郭小姐,你真的误会了。她不会害我的。”
    李未央温和道:“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至于信不信,是公主你的事情。时候不早,公主慢走。”
    怀庆走了几步,却还是回转头,看着李未央道:“郭小姐,不论如何,谢谢你今天对我说的这一番话。”虽然不信,却也不能否认郭嘉的提点是出于好心,怀庆不是这样不识好歹的人。
    李未央见她扶着宫女离去,那清瘦的背影更添了几分清寒萧索之意,不知不觉便叹了一口气。
    回到院子里,戏台子已经散了,郭惠妃正在等着李未央,李未央微笑道:“娘娘,今日可怪我多事?”
    郭惠妃摇了摇头,道:“你说的是,我的确不能插手,这样会加剧郭裴两家的矛盾,对怀庆的处境更是火上浇油。再者,怀庆的用意也值得怀疑……”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我倒不担心怀庆公主有问题,我担心的是,指使她来这里求娘娘的人,究竟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呢?怀庆公主又为什么要护着这个人?”
    郭惠妃蹙眉,望着不远处墙头摇曳的树枝,心情也变得纷乱,道:“是啊,这宫里的水,越来越浑了。”
    从郭惠妃处回来,怀庆公主强忍着屈辱,让宫人们帮忙,把东西搬到依兰殿去。裴宝儿对着她冷嘲热讽,她也只能含着眼泪装作没有听见。她虽然是个公主,却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到了傍晚便已经全部收拾好了。她刚刚走进依兰殿,便看见四名护卫从殿内走了出来,其中一人道:“公主殿下,陛下召见。”
    怀庆公主一愣,随即大喜,心道莫非父皇得知了这件事,所以才要召见自己吗?她闻言不假思索,便让宫女先不必收拾,等她回来再说,她自己则赶紧收拾了一下,跟着四名护卫向殿外走去。她走出依兰殿不久,却见到那四个护卫带自己来到了冷宫前的湖泊,不由变色道:“父皇到底在哪里?!你们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事实上,她过于高兴,身边又没有十分靠得住的人提醒,以至于忽略了,若是皇帝宣召,必定是宣旨太监传旨,这四个护卫又是怎么回事呢?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道:“你……你们不是父皇派来的……”说着,她猛地转头就向后跑,然而其中一名护卫狞笑一声,一把抓住了她,然后和另外三个人一起,将她丢下了湖!
    怀庆公主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冰凉的湖水淹没了,她拼命地挣扎,想要从湖水里浮上来,然而那四个护卫一起按住她的头,拼命地将她向水里按,怀庆公主不停地呜咽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摇头,拼命地摇头,很快便不再挣扎,一动不动了……
    其中一人把她拉上来,探了探她的鼻息,起身向其他人道:“死了。”
    随后,这四个人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悄地转身走了,只剩下怀庆公主漂浮在湖面上,青丝飘散,衣裙像是一朵撑开的花……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2 18:36:06
193 陷阱重重

    李未央想到白天的种种,没有立刻休息,正在思虑之中,却突然听见外头一阵喧哗的声音,李未央微微一顿,豁然站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宫殿的大门已经打开,惠妃和郭夫人都被惊动,此刻只比李未央晚到一步而已。外面的宫女太监站了黑压压的一片人,打头的正是胡顺妃,她一身华服,被宫女们簇拥着。一旁被硬生生压跪在地上的人,不是赵月又是谁呢?
    李未央收住脚步,并不着急上去询问怎么回事,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状况。
    “顺妃,你半夜三更的吵人清梦,到底要做什么?”郭惠妃面露不悦地道。
    胡顺妃面上带了一丝冷凝,却是全然不畏惧的模样,道:“姐姐,我这是给你送人来了。”
    郭惠妃看了一眼被绑缚在地上的赵月,心中一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李未央一眼,却瞧见她神情镇定,才不由稍稍放松了点,不露声色道:“这丫头,哪里得罪顺妃了吗?”
    胡顺妃美丽的面容在夜色下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道:“姐姐一向知道的,我宅心仁厚,便有个把不长眼的宫女冲撞了,也眼皮子一闭当做没有瞧见,若这丫头真是得罪了我,我便看在她是姐姐的人,忍耐下了,何至于要送到这里来?”
    郭惠妃有了一丝不耐烦,道:“好了,有什么话就实在地说!”
    胡顺妃微笑起来,道:“啧啧,这种事情,叫我怎么说的出口呢!如意,你把话跟惠妃娘娘说一说吧!让大伙儿都瞧瞧,这宫里头出去的姑娘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那名叫如意的女官正色道:“是,娘娘。今日奴婢奉娘娘的命令去出岫阁,谁知半路撞上这丫头和人鬼鬼祟祟,奴婢喝了一声,他们却做贼心虚似的扭头就跑,奴婢便命护卫们去追,好容易才把人捉住了。”说着,她挥了挥手,道,“把另外一个人带上来吧。”
    人群中押出来一个面容俊秀的高大男子,他的头一直埋着,被一个太监强硬地扭着脸抬起头,身上赫然穿着护卫的服饰。
    郭惠妃皱眉,道:“你们还是把话说清楚吧,什么叫鬼鬼祟祟的?难道说句话就是鬼鬼祟祟吗?”
    如意面上现出为难神情:“惠妃娘娘容禀,宫女们和护卫说话,这倒是没有一条宫规说不可以的,但在宫里头私相授受,这可是头一条禁止的。”
    私相授受?李未央看了赵月一眼,面上现出一丝冷笑。她和赵月相识已久,自己的丫头是什么样的人她能不知道吗?她根本不是那等不懂规矩的轻浮女子,平日里都不会和年轻男子站在一起说话,更遑论是什么私相授受——胡顺妃此举,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如意看了一眼郭惠妃明显阴沉下来的脸色,便上前一步,抖了抖手里的一张纸条,道:“娘娘,您束下极严厉的名声在外,手底下人从来没有犯禁的,再者说,这宫里的规矩摆在那儿,上上下下无论什么人都知道这规矩的威严,绝不会有人敢违反,可是今天,却还是出了这种事儿,若是不信,您自己瞧瞧!”
    面对如意送上的这首诗,郭惠妃心里非常震惊。
    她抖开信笺,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诗文一共两句,不过是从古书之中信手拈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既没写明送给谁,也没有写诗人的落款,年月日更没有。但不管怎么说,无论看口气还是看笔迹,这信都是一封情书,还是男人写给女人的。轻轻凑近了,这用来写情诗的纸左角上还带着松竹兰草的印记,分明是宫里头配给宫中禁卫军的寻常兰轩纸。
    郭惠妃气得将信笺往地下一扔,厉声喝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回娘娘话,这情诗便是从这护卫的身上搜查出来的。”如意捡起了那情诗,指着那年轻英俊的护卫道,“您瞧,这可不是咱们胡说八道,证据确凿的啊!”
    胡顺妃看着郭惠妃难看的脸色,面上露出一丝冷笑:“这回可真是,从前倒是有传书递简,红叶题诗,我还以为是戏台上的事儿,没成想居然闹到咱们宫里边了。荒唐,太荒唐了!”
    李未央慢慢地道:“赵月,现在顺妃娘娘指摘你和护卫私相授受,你怎么说?”
    赵月拼了命地摇头,李未央上前一步要查看她的状况,如意一把挡在前头,李未央理也不理,便越过她向前走去,如意赶紧拉住她的袖子,李未央一回头,眼眉一抬,便狠狠给了她一耳光,如意捂着自己的脸,震惊地看着李未央。
    不要说如意,连胡顺妃都没想到郭家女儿居然如此厉害,她眉头一挑,道:“郭嘉,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你放肆!”
    李未央微微一笑,整理一下袖口的褶皱,道:“顺妃娘娘,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我是惠妃娘娘请来的客人,什么时候一个宫女也敢来拉我的衣袖了么?娘娘口口声声都是宫规,怎么不教导一下自己身边的得力宫女,反倒叫她在这里贻笑大方呢?”
    胡顺妃一怔,却看见郭惠妃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摆明了支持郭嘉的,她没想到对方会反将自己一军,心头冷笑,哼,现在这样得意,有你哭的时候,随即怒声呵斥如意道:“没听见郭小姐的话吗?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去碰她么?!还不磕头道歉!”
    如意吃了一惊,她向来受到胡顺妃的抬举,作威作福惯了的,刚才没有反应过来,只顾着阻止李未央,便下了手去拉扯,要是寻常小姐也就罢了,她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如此泼辣的角色。嘴巴里硬生生咽下去一口血沫儿,如意低下身去叩头道:“郭小姐恕罪,奴婢一时无礼了。”
    李未央冷冷看了她一眼,却不理会,直接走到赵月跟前。刚才亲眼瞧见郭小姐那般打了如意一个耳光后,其他人便再也不敢阻拦。李未央轻轻地扶起赵月,却见她只是满脸泪光,根本说不出一句话,她猛地回头道:“顺妃娘娘,你对我的丫头做了什么!”
    胡顺妃远远瞧着,慢慢道:“做了什么?我哪儿有功夫对她做什么呢?”
    李未央不理会,掰开了赵月的嘴巴,就着周围的烛光望过去,她的嘴巴里满是鲜红的血泡,赵月啊啊地想要说话,可只能发出破碎的声音,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李未央突然意识到,赵月的声带是被人用开水烫坏了,好狠毒的心肠!她给赵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这才回过头来,道:“顺妃娘娘,我的丫头喉咙可是被人烫坏了,难道您瞧不见吗?”
    她的声音之中,带了一丝酷寒,眼眸也是深不见底,压着熊熊的怒火。
    胡顺妃瞧了一眼,道:“哦,如意,你向郭小姐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吧。”
    如意慢慢地道:“是,娘娘。郭小姐,事情是这样的,这丫头武艺高超,奴婢好不容易带了其他人制服了她,将她押回来,原本想要好好审一番,把事情问清楚再说,谁知她二话不说,抢了小宫女手里的滚烫茶壶,拼了命地往喉咙里灌下去,奴婢等人拦都拦不住。”
    李未央冷笑一声,道:“你说她是自己捧了滚烫的茶水灌下去的?那是何等的痛楚,她是疯了不成吗?”
    如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半边的脸颊,赔笑道:“郭小姐,这个么,你就不能问奴婢了,因为奴婢也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当然,也许她是在维护什么人。毕竟,一个丫头在宫中如此胆大妄为,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如意这话分明意有所指,赵月可是郭家带来的婢女,她能豁出去一切维护的人,当然是郭小姐……这分明是在指桑骂槐。
    郭惠妃勃然大怒,道:“如意,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她一使眼色,旁边的贴身女官上去就给了如意十来个耳光,打得如意头晕目眩,口吐鲜血。雪白娇嫩的脸颊立刻高高肿起,嘴角溢出猩红一抹血痕。如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哭泣道:“惠妃娘娘,奴婢不过是猜测,您何必恼羞成怒——”
    郭惠妃刚要开口,却听见李未央淡淡道:“娘娘,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是这等下贱的宫女随便几句话就可以污蔑的,不光是我,我的丫头更加容不得别人践踏。既然赵月说不出话来,就该好好审问这个护卫了。”
    李未央瞧了那人一眼,见他竟是个风流潇洒的美貌少年,不像是寻常护卫,便冷冷地盯着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护卫深深低下头去:“奴才是威武大将军府的彭达祖。”
    威武大将军府?竟然还是郭家子弟?!郭惠妃面色微微一变,旁边的郭夫人虽然一直没有说话,此刻也是面色凝重。
    李未央听说此人出身威武大将军府,便轻轻皱起了眉头,她曾经听说过,在陈留公主下嫁之前,郭家曾经有过一位主母任氏,并且任氏也留下了三个子女。因为任氏当年误以为郭祥战死沙场,又恐惧裴家权势,硬生生丢下三个子女回到了娘家。谁知郭祥不但回来了,还否极泰来地迎娶了陈留公主,任氏又哭又闹,说郭祥停妻再娶,三个孩子年幼,当然向着亲生母亲,狠狠跟着大闹了一场。郭祥虽然生气,却也顾虑到子女年幼,任氏无依无靠,便在家中建造了一座家庙,收留了任氏,却不再尊她为妻子。这三个子女也是由陈留公主抚养,但后来李未央入郭府,便从未见过这三个人,虽然郭夫人提起过他们都已经各自成家立业,出府去了,但在接下来的数次宴会之上,她也从来没碰到那一房的人……
    所以她早已猜到,任氏留下的三个子女,必定和陈留公主不和睦。恐怕,再严重一点,跟整个郭家的人都不和睦,而眼前的这个年轻护卫,出身威武将军府,那就是任氏留下的第三子郭腾身边的人了,可他并不姓郭……
    事实上,彭达祖是郭腾身边一个副将的遗孤。郭腾以养子的名义将他收留,后来还送入宫中,希望他有一个好前程。这个彭达祖心思活络,人也聪明能干,在宫中混得委实不错,虽然只是威武大将军的养子,却也很快升任中郎将。问题在于,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彭达祖呢?李未央冷笑一声,一切简直像是安排好的。
    “说!这情信是不是你写的?”胡顺妃走到了那彭达祖的面前,见他跪在地下不吭声,在他面前站定,“说呀!”
    “不,不是奴才写的……是……是奴才捡到的。”他咬牙道。尽管实际上那边站着的郭惠妃与他算是有亲属关系,可事实上在宫中这几年,她从来不曾特别留意过自己,自己见到她,也是尽量不引起注意,一低头叫一声惠妃娘娘。在这宫里头,她是主子,他是仆人,这一点永远也改变不了。
    “是吗?那是谁的,怎么会掉在宫里了?”胡顺妃见郭家人面色都不太好看,心头暗自喜悦,面上却越发凝重,冷笑道。
    “回娘娘话,想必是哪个奴才值班时,不小心丢失的,写的说不定也是宫外人……”彭达祖额头上冒出冷汗。
    “你在哪里捡到的,为什么不报上来,非要贴身藏着?满口胡言乱语!再不从实招来,我就绞了你的舌头!”胡顺妃面色无比阴冷,厉声道。
    “娘娘恕罪!奴才荒唐,奴才该死!”
    “还不老实说清楚!”胡顺妃紧追不放。
    “请娘娘开恩,奴才……奴才实在是不便启齿……”彭达祖一个劲地磕头,却是不肯交代。
    一旁的太监狠狠踢了他一脚道:“还不老实说!真想让娘娘要了你的性命不成吗?!”
    彭达祖一愣,面上便露出惊恐的神情,随即他连连磕头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既然怕死,就要说清楚,说不定我还会网开一面。”胡顺妃美丽的面孔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毫无感情。
    彭达祖瞥了旁边的赵月一眼,低低地说道:“赵月,咱们已经瞒不住了,还是招认了,娘娘心地仁厚,也许会给我们一条生路的。”
    赵月哪里受到过这种羞辱,当下面孔涨得通红,却无论如何张口,都发不出声音来。她似乎气到了极点,拼命地挣扎,旁边的宫女连忙按住了她。赵月毕竟练家子出身,居然挣脱了数名宫女,胡顺妃身边太监明显是会武功的,一个抢身,摁住了赵月的肩就往下按,往她膝弯里狠狠一踢,赵月吃痛,一下就跪在了地里。太监一个耳光就要扇上去,突然耳边利落一声“住手”,太监吃了一惊,却是李未央厉声喝止了他:“你敢再打人,那就是刑讯逼供!这供词便也信不得了!”
    李未央一开口,郭惠妃便立刻挥了挥手,身边自然有人上去包围住那动手的太监,太监一愣,随即便不知所措地看向胡顺妃。
    “算了,放开她,彭达祖,你继续说。”胡顺妃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
    “是,娘娘。奴才……奴才在宫外的时候就已经和赵月情投意合,可她是郭小姐的婢女,而奴才又是郭将军的养子,断然不可能迎娶一个奴婢,所以奴才和她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因此我们借着这次见面,商议什么时候一起离开越西,正在御花园商议时,不料就被人看见了,后来就闹出了事情,还发现了奴才身上的情信……”彭达祖说完,头低的更下了。
    郭夫人面色变得很难看,她看着赵月对自己的女儿忠心耿耿,平素也从来不和府中的年轻护卫多说话,是个十分踏实的姑娘。再者彭达祖根本不曾来过郭府,怎么会和赵月日久生情呢?他分明是故意栽赃陷害!她冷冷地道:“你这样胡乱栽赃一个姑娘,简直是半点廉耻都没有了,还要脸不要?!”
    彭达祖看了一眼郭夫人,目光中隐约流露出一丝冰冷,面上却像是越发惶恐了,说道:“郭夫人,奴才所言非虚,是若不是,大可以问清楚赵月。”
    “哼,她的喉咙都被你们烫坏了,还怎么说话?”郭惠妃大怒。
    胡顺妃冷笑道:“她就是怕被咱们逼问,才会故意烫伤了喉咙,以为这样就能逃避刑罚吗?真是可笑之极!”
    李未央的眸子变得阴冷,胡顺妃这一招看起来简单,实则阴险至极,对于一个姑娘来说,当男人一口咬定和你有了私情,便是你如何狡辩都很难有人相信的。这一盆污水泼下去,赵月甚至没办法替她自己辩解,可见对方一切早已掐算得很准了。
    “好了,不用多说了,人证确凿,彭达祖能够坦白,就稍作惩戒,还留在宫中。至于这个赵月……”胡顺妃立刻下了命令。
    李未央冷笑一声,道:“娘娘要做决定之前,还望千万三思才是。”
    胡顺妃目光仿佛要在李未央清冷的面上看出什么来:“宫里是什么样的地方,这两个狗奴才竟然敢私通于御花园之内,玷污了宫里的地方,所以必须好好的惩治他们,让那些奴才们看看,这就是秽乱宫闱的下场。”
    她一番话说得正义凛然,众人纷纷垂下头去,不敢吭声。
    郭夫人却站在自己女儿的一边,道:“赵月不是这样的人,如今她不能为自己辩解,你就这么快定罪,实在是太过武断了吧!”
    “武断?!”胡顺妃嗤笑一声,道,“郭夫人,大家都有耳朵,都听得十分真切,这彭达祖亲口承认自己和这丫头有染,难道还要再复述一次么?!这已经是人证,还有刚才那情信,更是不可抵赖的物证!人证物证俱在,抵赖的到底是我还是你们郭家?!”
    “彭达祖,”李未央突然看向那人,目光中仿若有冰冷的光芒,“赵月呆在我身边多少年了呢?”
    彭达祖有点吃惊,他下意识地看了赵月一眼,眼珠子一转,口中回答:“这……大概七八年吧……”郭嘉的年纪不过十八岁,她在大历是郡主,身边必定是从小就有婢女,但年纪太小照顾不好主子,所以赵月极有可能是在七八年前到对方身边的。
    “是八年。”李未央感慨地道,“她一直对我尽心尽力,忠心耿耿。”
    “是,是八年。”彭达祖看着李未央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莫名觉得心慌,竟然失去了往日里的镇定,赶紧道,“她以前提过,不过我没有特别留意,现在小姐提起,我才想起来。”
    胡顺妃却觉察出了不对,连忙想要呵斥那彭达祖。可惜已经晚了,他已经说出了口。
    “错了。”李未央淡淡一嗤,唇边露出三分清冷之意,道:“七八年前,我还是李家养女,被送去乡下养病,赵月跟着我,也不过四五年的时光。你支支吾吾,不过是你根本不知道,不光是你,这件事极少有人知道。赵月在我身边服侍多久,你和她是最亲密的关系,这件事她不可能没告诉过你!还有,她还有一个妹妹,你知道吗?”李未央微笑起来。
    “这……我自然知道的!”彭达祖连忙打断。
    李未央冷笑道:“很可惜,她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大哥。”
    众人的面上都浮现出惊疑之色,若是赵月果真和此人相爱,怎么会连家里有几口人都没有透露过呢……这是最基本的吧。
    “啊?”彭达祖感到不知所措,他慌慌张张的看了胡顺妃一眼,胡顺妃却不再理会他,别过脸去,彭达祖只好情急之下说道:“请您恕罪,我刚刚犯了事,心慌意乱,说错了话。”
    此言一出,郭惠妃都看在眼里,严厉喝道:“胡说!你说和赵月私通,竟然连她在嘉儿身边呆了多少年都说不出来,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兄弟姐妹!所谓情投意合,这分明是在诬陷,快说,是谁指使你的?”
    “奴才该死,但奴才并没受谁的指使,奴才和赵月的确是有私情,但我们相处时日不多,都彼此并不十分了解,这也不奇怪——”彭达祖毕竟不是平庸之辈,已经镇定下来,抵死不肯松口。
    他不松口,这事情就很麻烦,除非是动刑!郭惠妃幽然凝眸,严声向胡顺妃道:“这彭达祖说话前后矛盾,分明是故意栽赃陷害,断不能但凭着一个人的证词就论罪!”那话音掷地有声,不容半句辩驳。
    胡顺妃目光如利剑一般,恨不能在彭达祖年轻的面孔上狠狠刺出两个血洞来,显然是怪他坏了事,她表现得这样明显,连郭惠妃和郭夫人等人都感到诧异。
    气氛顿时如胶凝住,李未央唇角却是渐渐凝起了一个冰冷的微笑:“顺妃娘娘,赵月的喉咙烫的并不严重,最多三五天便能够发出声音,依我看,您还是等一等的好,免得被别人说娘娘你冤枉无辜。”
    胡顺妃的怒气积聚在眉心涌动,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郭夫人的目光静静扫过胡顺妃的面颊,目光之凌厉,让人不觉为之一震:“我往日里脾气好,但也不是任由别人欺负我的人,更何况你所谓的宫中规矩,那也是给宫里头的人遵守的,严格算起来赵月可不是宫女,纵然他们之间真有私情,那也该郭家来处置,用的也是家法而不是宫规,顺妃就不要越俎代庖了!”
    胡顺妃冷冷一笑,唇划起一道平缓的弧度,打断道:“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只要踏入宫门,就要遵守这宫里头的规矩,落到今日的地步,他们是咎由自取,看这个样子也不能问什么了。这两个人就暂时关押起来,就如郭小姐所说,请太医为赵月诊治,我倒要看看,等她的嗓子好了,难道还能说出花儿来不成!”
    郭惠妃冷淡地道:“既然要关押,又关押在何处呢?总不能是关在你顺妃娘娘的宫中吧,恐怕有失公允。”
    胡顺妃愤然道:“那你们想要怎样?!关在这里吗?那我可不放心,谁知道郭小姐和这丫头主仆情深,会不会私自放了她!”
    郭惠妃注目李未央一眼,却见她微微点头,这才道:“既然我们彼此都不放心,那就把人关在冰室里吧。”
    所谓冰室,并非是专门的冰窖,而是专门关押犯错宫女太监的地方,而且派了专人把守,一旦关了进去再想出来除非洗脱罪名,否则就再也没办法得见天日了。最要紧的是,关到冰室,便是严格看守,不管是谁都没办法轻易接近,这样一来,胡顺妃和郭惠妃都不能左右他们的证词了。
    这个主意可以说十分的中肯,胡顺妃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既然惠妃姐姐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就关在冰室吧,等几天后这丫头的喉咙好了,我们再请皇后娘娘一起仔细审问!不过,既然这丫头被留下来,还请郭夫人和郭小姐一同多留两日吧,也好做个见证。”
    李未央便微笑道:“娘,顺妃娘娘盛情相邀,您介意多留两日吗?”
    赵月是女儿最喜欢的婢女,平日里片刻不离身的,眼下明知道她是被人冤枉,还能丢下她离开吗?更何况若是就此放手,只会替郭家留下管教不严的丑名,这么多年来,郭家还从未发生过这种事。郭夫人想也不想便道:“多留两日当然无妨。”
    胡顺妃又打量了李未央一眼,不禁暗暗佩服她此刻的镇定,若是她刚才有一丝的慌乱,自己必定能够坐实赵月的罪名。而经她如此一说,更显得是疑点重重,又加之她身为主子对贴身婢女的义气,更令众人信服,自己反倒是失去先机,再过纠缠也没有意义。
    “太晚了,先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惠妃姐姐,告辞了。”胡顺妃目送着护卫将那两人押下去,便微笑着道。随后,不等惠妃开口,她已然转身,裙裾华丽如彩云拂过地面,宫女扶着她上了轿辇。
    李未央目送着得意的胡顺妃离开,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半毫的失落惊恐,反倒是十分平静。
    果然不出所料,对方这么快就行动了,她的唇角微微牵动。
    看着胡顺妃离去,郭惠妃的表情在一瞬间似被霜冻住,片刻已是怒容满面,低声道:“这个混账东西,整日里就盯着我宫里头的事情,一旦有片刻松懈,便要被她拿住!”
    李未央低头道:“娘娘,都是侄女儿管教不严。”
    “不,不是你的错。”郭惠妃咬牙,道:“这些年来我宫里从来没少过事情,这也是她惯用的把戏了,想必是昨日我给她难堪,她不敢拿我如何,便找茬生事。说起来,反倒是我连累了你。”
    李未央连声道:“不能这样说,今日若非娘娘做主,怕是赵月的小命就要送掉了。”
    “咱们是一家人,彼此用不着说这些。”郭惠妃的怒容慢慢平静下来,看着李未央,终究叹了一口气,道:“恐怕是她故意想法子引了赵月出去,设计陷害于她,原本事情没有这样复杂,偏偏那人还是郭家的,都是冤孽啊。”
    郭夫人的面色显然也是忧心忡忡,却柔声劝慰道:“娘娘,一笔写不出两个郭字,这件事情想必跟威武将军没什么干系的。”
    郭惠妃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沉成了一汪不见底的深渊,慢慢沉着脸道:“没关系?这些年来他们在背地里使绊子的还少吗?纵然不是一母同胞,母亲又哪里待他们不好,一个个都是白眼狼!”
    她话说了一半儿,却想到李未央在这里,黯淡了神情,回过神来安慰她道,“嘉儿,你放心,我会请太医为赵月诊治,等她能说话了,好好问清楚,胡顺妃这个人我很了解,不过雷声大雨点小,想要借机给咱们找点麻烦,大的动静她是做不出来的,到时候必定平平安安地还给你一个丫头。”
    李未央深知,郭惠妃这便是向她保证赵月的平安了,她心中并无惊慌,但对方一片好意,便微笑道:“多谢娘娘。”
    郭惠妃明显很累,先由宫女扶着回去歇息了,郭夫人的神情却是不同寻常,她看着李未央,道:“嘉儿,娘有话对你说。”
    若非十分要紧的话,郭夫人绝对不会现在这个时候说。李未央只是道:“娘,你是要说威武将军的事情?”
    “是,”郭夫人跟李未央一起走进了屋内,吩咐所有人都退下,这才轻声道,“刚才那个人是你二伯父的养子,这是你已经知道的,但有些事情,我们一直没有跟你提,从你进府开始,便没有见过你大伯父、大姑母和二伯父,是不是?”
    李未央看着面色难得凝重的郭夫人,点了点头。
    郭夫人无声地笑了笑,那笑意倦倦的:“上一代的纠葛太深了,虽然前一位郭家主母任氏有错在先,但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对陈留公主充满了憎恨,觉得是她鸠占鹊巢、夺走了属于她的名分和丈夫。而那三个子女虽然都由公主照料,可他们那时候已经懂事了,对亲生的娘有了眷恋,无论公主如何照顾他们,他们都是没有丝毫的感动。”
    陈留公主虽然坚持不肯让任氏回归郭家,更加不肯与人共夫,却并非是个绝对无情的人,李未央自问若是换了自己,恐怕那任氏根本不能留在郭家,不管她是不是以出家的名义……陈留公主却将这样一个女人留下了,等于留住了一个很大的隐患,不但丈夫有可能会倒戈,也永远得不到孩子们的心。
    “公主心地毕竟善良,她觉得任氏虽然做了不少错事,跟孩子们却是无关的,便一直千方百计地照料他们,直到后来有一次,那长子郭平借由生日,送了公主一套绝版的琴谱,公主十分高兴,还以为自己感动了孩子们,谁料后来却被公主身边有经验的嬷嬷发现,那琴谱的书页之间含有让女人不孕的药,公主喜欢用唾液去翻书,长此以往自然没办法生育,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危——”
    李未央微觉诧异,道:“那时候,郭平年纪应该很小吧。”
    “是啊,不过五六岁的年纪……”郭夫人面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想也知道,一个孩子怎么会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尽管如此,公主和老国公都觉得此事跟稚子无关,必定是任氏所为,怕她坏了孩子们的秉性,于是便将那女人关在家庙之中,再不许她亲近孩子们。也许就是此事,反倒让那三个孩子一起恨上了公主。”
    李未央听到这里,对郭家的这些恩怨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她接着道:“那么,后来公主生下了其他子嗣,怕是矛盾就更大了吧。”
    郭夫人想到当年的那些事情,仿佛一把野火从心头蹿到了喉咙里,再也忍不住道:“岂止是矛盾,你大伯父认为自己是嫡长子,所以理所当然继承国公的爵位。公主原本也不稀罕那位置,可偏偏你大伯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然暗地里对老国公爷下了手,虽然没成,却彻底惹恼了老国公,他一怒之下,便将你大伯父赶出了家门,任由他自生自灭。你二伯父和大姑母当然会帮着他们兄长,便也一齐怨怪老国公,国公毕竟年事已高,心力不济,很快就病倒了。后来,他说那爵位绝对不能留给心机叵测的人,便特意请陛下作证,将爵位传给了你父亲。”
    原来发生过这样多的事情,难怪不管是担任兵部尚书的大伯父还是威武将军的二伯父,甚至于那位清平侯夫人也从不露面,原来是这样。
    威武将军,彭达祖,胡顺妃,胡家……把一切都联系起来去想,很多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便浮现出了水面。然而李未央第一次感到疑惑,若是按照寻常的戏码,现在彭达祖不是应该咬死这情信是写来给郭家小姐的么?彭达祖是郭家的养子,自然有机会见到自己,外人不知道,只会当他们在宫外便已经有了私情,到了宫中才会发生私相授受的事情,纵然栽赃不成,也能让郭嘉的名声受损。这样一来,郭嘉被败坏了名声,胡顺妃和那威武将军都能觉得解气,也能借机会破坏一切郭嘉嫁给元英或是成为旭王妃的可能……然而,胡顺妃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郭夫人看着李未央若有所思,便问道:“嘉儿,你怎么了?”
    李未央出神片刻,沉稳道:“现在的关键就是,胡顺妃明明可以落实赵月的罪名,为何还要缓下这两日呢?”她隐约觉得,胡顺妃的真正目的,并不在此……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2 18:36:21
194 耸人听闻

    第二日一早,南康公主听说了昨天晚上的事情,特意赶来。进来的时候面上带着愤慨,却知道轻重,并不当着别人的面说什么,只等宫女们都退下去以后,她才脱口道:“母妃,现在要怎么救那丫头呢?”
    南康虽然不够聪明,却有十分朴素的敌我意识,在她看来,郭嘉的婢女受到冤屈就跟她自己的宫女受到冤枉是一样的义愤填膺。原本以为早上过来便会看见众人忧心忡忡的模样,却不料大家都神色如常,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郭惠妃看着焦虑的公主,道:“你呀,真是沉不住气。胡顺妃以为拿捏住了赵月,就拿捏住了咱们的把柄,如今你越是慌张,她就越会得意。明白了吗?”
    南康还是觉得不安:“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把人救出来呢?如今宫里头都传开了,说郭小姐的婢女和威武将军的养子有私情,甚至有人说……有人说……”
    郭惠妃面色微微一变,道:“说什么?”
    南康看了一眼李未央,抿了抿红润的嘴巴,支支吾吾道:“反正……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李未央微笑,道:“想必有人说,赵月是为了掩护我这个主子,才会去和彭达祖见面。”
    郭夫人向来和煦的脸色勃然变了,手中的茶杯重重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咬牙切齿道:“这帮人,真是吃饱了撑的要来找不自在!”
    郭惠妃却并不惊讶,她看了一眼李未央,从昨晚开始就出了不少事情,可这侄女儿面上却看不出来。如今她身上一件银白嵌金丝蝶纹衣裙,更显得肤白如雪,眸似星辰,面上红红润润,没有半点的慌乱神情。越是出了事,就越要镇定如初,不能有丝毫的慌乱,否则就会被别人捏住咽喉。这个道理,她在宫中打磨了两年后才明白,可这个年纪不大的侄女儿,却显然深得其中精髓。
    联想到外界传言郭嘉曾经的身份,便不难理解她为何能够如此镇定。郭惠妃叹了口气,道:“这便是他们的目的了,此事若不弄清楚,怕是要闹出更大的波折来。”
    “那,难道任由他们污蔑咱们家吗?”南康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李未央笑容并无什么变化,只是低头看盏中茶色碧青如翡翠,喝了一口茶,才慢慢地道:“南康,你若是连这点流言蜚语都忍不住,今后听到别人当面说更难听的话,岂不是要跳起来了吗?嘴巴长在别人脸上,你还能捂住别人的嘴巴不让人说话?他们爱怎么说,就让他们怎么说好了,何必放在心上呢?”
    南康却是没抓住重点,红润的脸上更是气愤:“还能有什么更难听的话吗?”
    屋子里的鎏金香鼎中散出袅袅上升的轻烟,幽幽不绝如缕。那香气似春日里站在百花林中,滋润且香透肺腑。
    李未央笑道:“当然会有,那些人还会说,郭嘉到底是流落在外的,教养不好,所以……”
    南康竖起眉头道:“他们敢?!”
    南康这个孩子,到底还是单纯啊,李未央口中多了几分叹息,道:“为何不敢呢?他们等这样的机会,不知道等了多久。”
    郭夫人沉吟片刻,点头道:“的确如此,暗地里盯着郭家的人太多,巴不得在咱们身上泼脏水,嘉儿若非风头太盛,引起了过多的人注意,也不会有这件事发生。”说到底,别人盯上赵月,完全是因为郭嘉,而对付郭嘉,本质的目的是为了对付郭氏一族。不管他们如何小心谨慎,都会被那些暗中的黑手抓住把柄,真是防不胜防。
    “那该怎么办?要不,咱们去找皇兄,请他想办法?”南康想了想,终于想到了元英。
    李未央却摇了摇头,道:“内廷的事情,皇子们插手绝计不是好事,所以,静王能不沾染,还是不沾染得好。”
    郭惠妃赞许地点了点头,南康更加苦恼,却不知道该怎么办,郭夫人道:“现在,咱们先等赵月的嗓子治好再说,横竖不出三天,就要真相大白的。”
    李未央却并不十分担心这个,而是道:“娘,父亲和哥哥们在宫外得不到确切的消息,只听那些风言风语怕是要担心的,还是早日送消息出去。”
    这点考虑得十分周到,郭夫人点了点头,便吩咐人进来,赶紧着下去办了。
    李未央见不论是郭夫人还是郭惠妃,眼睛下面都有深色的青影,便知道他们一夜都没有休息好,轻声道:“娘娘,你们还是去歇息片刻,等事情有了确切的消息,自然会有人通知咱们。”
    南康不放心道:“咱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吗?”
    有的时候,你动作越多越是容易让人觉得心中有鬼,更何况,表面上不动声色,未必是毫无反应,最关键的一条是,请信得过的太医去看赵月,医治好她的喉咙。其次,便是要小心地查证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寻找每一条线索,借机找到突破口。李未央相信,这些事情都不必说,郭惠妃一定已经有所行动了。
    “傻丫头,这些事情都不用你操心,好好回去准备你的琴艺,别回头我考校你的时候还是没有进步。”郭惠妃嗔了她一眼。
    南康不好意思地看了李未央一眼,道:“那好吧。”说着,她拎着裙子装模作样地往外走。
    此时,郭惠妃和李未央对视一眼,目光之中都流露出一丝笑意,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不多时,郭惠妃便找了个借口,和郭夫人两人进了内室说话去了,李未央只一个人静静坐着喝茶。很快,有个人在门口探头探脑,李未央搁下茶盏,道:“南康,进来吧。”
    南康公主飞奔一样地跑进来,如意髻上花簪的流苏蔌蔌抖动,拉着李未央道:“姐姐,你怎么知道我没走?”
    李未央指着她桃红色的衣裳,笑道:“你的衣角还漏了一点在外面,我怎么会瞧不见呢?”
    南康公主握住李未央的手,只觉得对方的手冰冷的,像柔软却冰冷的蚕,有一种平静中暗涌的悸动,她没有松开,却是握得更紧:“姐姐,你的手太冷了,我帮你捂着。”
    李未央微微讶异,南康公主全身透着阳光,面孔有一种类似瓷器半透明的美丽,还在发愣,南康已经把她拉着站了起来,道:“姐姐,你来。”
    李未央跟着南康公主走了出去,却见到宫门外有一个容貌极为美丽的女子,她有着一张精致可人的瓜子脸,淡淡的远山眉,单凤眼光彩熠熠,樱桃小口,再配上瘦削的肩膀,纤细的腰肢,绫罗浮丽的衣裙,整个人弱柳扶风,有一种病态之美。李未央一眼便认出,眼前的人就是在宴会上和怀庆坐在一起的大名公主。
    这样的美丽,这样的体态,再没有别人了。
    大名公主看着李未央,微微含笑,道:“南康妹妹果真没有夸口,说是能将郭小姐请来,果真就请来了。”
    南康公主到底还是个孩子,口里多了几分得意,“可不是,我跟郭姐姐可好呢!”
    大名公主笑道:“是啊,宫里头顶属你得意!谁不喜欢你呢?”
    这话听起来十分的亲近,可是李未央却并不这样觉得,她似乎从这话里面听出了些微的酸意,再看大名公主看着南康的眼神,也仿佛多了点羡慕。大名公主跟南康一样,都是宫女所出,可她没有南康那样的机遇,能够被郭惠妃精心照料着,大名公主的亲生母亲十年前不小心从高高的台阶上摔下来,摔断了尾骨,一辈子都要摊在床上。大名公主一边照顾地位卑微的母亲,一边小心翼翼的活着,日子过得艰苦可想而知了。
    李未央看着大名公主,笑容和煦道:“不知公主请我来,有什么用意?”
    大名公主连连摆手,道:“郭小姐误会了,是这样的,昨日怀庆乔迁,我和南康都凑了份子,想要送她一点礼物,虽然并不贵重,却是我们的心意,今天想要趁着早晨送过去,顺便也陪怀庆说说话,解解闷。却听见南康说郭小姐今天心绪烦闷,便想请您一起去走走。”
    这时候,南康死皮赖脸地拉住李未央的手,道:“去嘛去嘛!”她实际上是想,昨天闹出那种事,郭嘉在宫里头肯定坐立难安,正巧大名来说要去怀庆宫中看看,还说多几个公主去热闹一下,权且安慰怀庆。南康左思右想,和其他几位公主都不是很热络,索性不要请,直接请了郭嘉,顺便当散心不是很好吗?谁知大名却取笑她,说郭小姐是郭家的心头肉,郭惠妃哪里能让她随便乱走呢,简直就像是挤兑南康一样,南康一时着急,便夸下口说一定能请到郭嘉。这样一来,她就把人给拉出来了。
    大名是吃准了南康孩子一样的心态,李未央明明什么都看出来了,却当成不了解,只是道:“我和怀庆公主并不是很熟悉,怕是不好上门叨扰……”故意流露出几分迟疑。
    大名公主笑得亲昵,“怀庆十分欣赏郭小姐,瞧见你去怕是要高兴极了。”
    李未央勾起唇畔,似乎十分受用,口中却仿佛还是有点犹豫:“可是——”大名公主仿佛很希望她跟着一起去看怀庆公主,这是为什么呢?
    大名公主脸上的笑容有一点不安,仿佛怕戳到别人痛处,道:“宫里头的事情我最明白,那些长舌妇整日里闲言碎语,郭小姐是不是担心昨天晚上的事情会引来风言风语?要知道——清者自清,你越是避不见面,越是让人家觉得心中有鬼,这样反倒于名声有损,索性落落大方的,他们见没什么辛秘可以挖,也就不会再作怪了。”
    这话实在是很中肯,任由谁听起来都捉不到错处,大名公主说这些的时候,面上的坚强镇定同样使得南康公主眼泪汪汪。南康眼看着大名公主从小受委屈,最艰难的时候连太医都不肯为她娘看病,还是南康公主求了郭惠妃才找了太医。当然,也正是因为大名公主十分孝顺,才引起了宗室的同情,旭王仁义,出面请求裴后好好照顾这位颇有孝名的公主,大名的日子才好过了许多。
    李未央看着大名公主,只是微微一笑,道:“不知二位送了什么乔迁的礼物呢?”
    南康公主献宝一样地让宫女拿出来一个雪白素锦缎盒,一件件翻出来给她们瞧:“这是白玉扇子,三颗龙眼大的宝石,还有个金子打造的小小扇坠子,十分好看,怀庆姐姐一定欢喜。”
    李未央接过一看,点了点头,道:“的确都是好东西。”南康公主心肠太软,这次去看望怀庆公主,居然带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她一边观赏,一边注意到旁边的大名公主眼中流露出一丝讶异,随即便是一丝阴霾……李未央放下东西,便笑着问大名道:“不知公主殿下的礼物是什么?”
    大名公主笑了笑,道:“我没南康妹妹这么多好东西,只是亲手做了一件衣裳要送过去给怀庆。”说着,她从宫女手中的托盘上取过一件羽蓝色牡丹纹长裙,十分素净的颜色。
    南康过去摸了摸,突然脸上露出一丝讶异,李未央瞧她,问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南康又摸了摸那料子,脸上的神色越发古怪起来。想说什么却碍于大名,不好开口的样子。
    大名公主好像心事重重的模样,没有注意到南康的神情,只是道:“咱们该走了。”
    李未央想了想,道:“既然你们都有礼物,我也该准备一下,免得在怀庆公主面前失礼。”说着,她想了想,屋子里还有几件要送给南康的礼物,挑出来一件就好,便道,“二位先行,我稍后就到。”
    南康刚要点头,大名公主眼神一闪,忙道:“郭小姐这样说就见外了,怀庆的个性我了解,她是定然要送回礼的,我们彼此是姐妹倒没有什么,只怕郭小姐的礼物太贵重……”这话说得并不过分,郭嘉是外人,她送去过于贵重的礼物,怀庆公主就得回礼,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哪里能送得出称手的礼物呢,怕是反倒会自惭形秽。
    李未央眯起了眼睛,看着大名公主,道:“哦,是这样么?”
    大名口气里已有不容置疑的味道,道:“自然如此的,南康,对不对?”
    南康一愣,啊了一声,看了看大名公主一副笃定的样子,再细想一想,自己送了很多次礼物怀庆公主都是不肯收,可见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上次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来求郭惠妃,既然如此,自己的礼物实在不妥当。她扭头对宫女道:“其他都先收起来,只要这一对白玉扇子就好。”
    大名公主微笑颔首,“这样才好。”
    近视之下,大名公主面色有些泛黄,厚厚的脂粉也遮挡不住,倒像是生病的人,李未央关切地道:“公主自己也身体不适吗?”
    大名公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唇角含了温弱的笑意,“多谢郭小姐关心,我没有大碍。”
    南康公主已经说道:“是啊,大名姐姐半个月前生了风寒,卧床好久,前天宴会是她病愈后第一次出门呢!”
    李未央神色柔和地点点头,关切道:“公主还是要多保重身体。”
    大名公主的眼睛里就多了几点泪花,像是极为感动的模样:“宫里头像郭小姐这样热心的人真是很少了。”
    “就是,我姐姐很好呢!”南康自豪地道,口口声声都是姐姐,仿佛她跟郭嘉血缘更亲近似的。
    这一点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南康是郭惠妃的养女,郭家当然与她亲近,这种亲族关系是大名公主没办法比的,所以大名公主面上没有丝毫异样,只是淡淡一笑,道:“时候不早,咱们走吧。”
    依兰殿在宫里最荒僻的地方,她们三人没有乘坐步辇,只是一路带着宫女走过去,也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快到依兰殿的时候,突然有一位宫女快步走过来,看见众人赶紧行礼,随后道:“南康公主,您从宫外买回来的礼物到了。”
    南康吓了一跳,连忙道:“母妃发现了吗?”
    那宫女一怔,道:“这……奴婢以为是送给惠妃娘娘的,直接就送去了。”
    “什么?!”南康公主差点直接跳起来,“不可以啊,我是预备在下个月的寿宴上给母妃一个惊喜的!你们怎么这么傻!”说完,她直接回头道,“姐姐,你们先去吧,我回头就到!”说着,也不等李未央开口,忙不迭地跑了,身后的四个宫女连忙跟着她一起离去。
    大名露出吃惊的神情,道:“南康怎么总是这样慌慌张张的。”
    李未央看着南康公主的背影,若有所思道:“这也是她天真可爱的地方。”
    “是啊,天真可爱,那是因为她的幸运啊。”大名公主突然这样说道。李未央闻言回过头来,“公主说什么?”
    大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笑道:“我是说,多亏了惠妃娘娘的照顾,南康妹妹才能这样活泼开朗。”
    依兰殿很快近在眼前,远远便看见一株高达数十丈的古木参天而立,根部弯曲盘绕,枝节横生交叉,围绕着苍劲巨大的树冠错落有致的搭建着房舍,虽然夏天居住的时候会很凉爽,可是如今看,却是阴气逼人,难怪怀庆公主不愿意住在这里。大名公主微笑着看了一眼身后的宫女,道:“妹妹有个古怪习惯,不喜欢外人打扰,里面也自有宫女伺候,你们就在院子外头候着吧。”说着,她看向李未央,抱歉道,“恐怕要委屈郭小姐了。”这意思很明显,既然大名公主都把宫女留在外面了,郭嘉也应当这样做,免得打扰到喜欢清静的主人。
    李未央微微笑道:“无妨的。”
    整个依兰殿的台阶乃是木质砌成,通往各个房间,本来是十分别致的设计,却因为房间的破败陈旧,显得十分荒凉。整个大殿空落落的,甚至看不见一个走动的宫女,大名的面上露出诧异,道:“怎么不见服侍的人呢?”说着,她不好意思地回头向李未央道,“我去找找看人都去了哪里,郭小姐在这里稍候。”
    李未央眼底浮现一丝冷意,面上却是笑容和煦,道:“公主自便。”
    大名公主说完便向东边的主殿而去,走了一半儿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道:“郭小姐若是无聊,后面还有个风景很美丽的湖泊和亭子,你可以先去歇息。”
    李未央自然点点头,却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打量着这个静谧的院落,只觉得一切都是异样的安静。一时间,只听得到风吹过的声音,很快,她听见了脚步声,虽然很轻,却是从西边的殿里传出来的。她转头,便见到一个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那人一身的华服,头发全部高高束在头顶,用金环利落地箍着。那飞挑的凤眼微微扬起,宛如长帘的睫毛下是一双精湛有神的眼睛。怎么看,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都是个出众的美男子,光凭这一份气质就足以让人心折。
    李未央一眼便认出此人是谁,湘王元盛——胡顺妃的儿子。
    他轻轻拂了拂袍子,理好冠带,上前拱手为礼,笑得满腔赤诚:“郭小姐。”
    李未央眼眸微沉,道:“湘王殿下这是何意?”
    湘王刚才已经在暗处看了李未央很久,心中只觉得她还真是生得十分美丽。上一次在宴会上见到她,她那么端端正正据案而坐,连发丝都理得纹丝不乱,却显得过于端庄无趣了。除却一个郭家的强大背景,就只是寻常的大家闺秀。若非裴宝儿那一杯酒,他根本都不会注意到她这种只有三分姿色的女子……不过,他后来仔细看了看她的面孔,才发现她的肤色格外白皙,目光流转之间仿佛也有一种特别的韵味,虽然比不得裴宝儿艳光四射,却也是个出众的美人,再配上郭家庞大的家世背景,也就足够了。
    看到李未央平静的面孔,他心头却闪过一过一丝得意,干咳了两声说:“郭小姐,我特地请了你来,当然是有要紧的事情说。”
    李未央目光冰冷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湘王微笑着走近了她:“郭小姐……”
    李未央却突然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
    心中有鬼的湘王竭力笑容温柔:“郭小姐你可别生气,请你到这里,实在是万不得已……”
    李未央唇角却是渐渐凝起了一个冰冷的微笑:“万不得已?恐怕不是吧。胡顺妃千辛万苦把我骗到这里来,还能有什么苦衷不成?!”
    湘王略微愕然,随即也不得不佩服李未央,道:“居然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郭小姐果然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
    李未央静静看着对方,阳光之下,湘王负手站在她的面前,神色在蒙胧的光影中有些模糊,可那份得意却是实实在在的。她冷冷一笑,道:“昨天夜里,你们是如何哄骗赵月出去的呢?”
    湘王微笑道:“你身边的这个丫头,本身武功的确很高,可这种人通常有一个毛病,就是一听到风吹草动就会出来探询,我们故意派人将她引到御花园,刻意制造了那一幕,然后用尽一切法子捉住她,当然,一点迷香就能让一个顶尖的高手放弃抵抗。她算是硬骨头,不管我们如何威逼利诱,她也不肯出卖你,所以,我只能烫坏了她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郭小姐,你知道的,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若非如此,你这丫头的嗓子早已保不住,不,更严重一点,我可以直接要了她的性命。”
    李未央笑得自然而平和,半点看不出着急的模样,道:“不必再巧言令色,你们烫伤了她的喉咙,一则是为了让她说不出话来,任由那彭达祖陷害。二则,你们没有做到极致,是知道我和她主仆情深,故意留下她来和我谈条件。三则,她若是死了,你们今天这出戏就唱不下去了。”
    湘王暗暗点头,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愚蠢的女人,若是现在她哭哭啼啼的,他恐怕根本没耐心与她说清楚。现在么,倒是有几分趣味了。他唇畔勾起一丝微笑,道:“郭小姐说的不错,她的确是一颗重要的棋子,当然不可以轻易就这么毁掉。”
    “第二个棋子,就是大名公主,若是我没有猜错,她应该是你们的人,所以她今日才故意引我来这里,为的就是让你我有机会单独见面。不,更准确地说,为了让你有机会来威胁我。湘王殿下,不妨说一说,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湘王潇洒笑道:“你嫁给我。”
    就是四个字,却是一语道破胡顺妃的机心。
    李未央突然笑了起来,笑容之中带了说不清的嘲讽:“我嫁给你?”她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仿佛觉得异常可笑一般。
    湘王不急不忙,慢慢地道:“不错,胡家和郭家联姻,旧敌变成新友,有什么不好吗?”
    李未央的笑慢慢变得嫣然而森冷:“哦,旧敌变成新友?既然有心求亲,为什么不主动登门,反倒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呢?”
    湘王笑得十分亲切,那一双眼睛也是带着说不清的情意,若是不知道的人,还真当他对李未央一见钟情了,可李未央自己心里明白,这个天潢贵胄打的主意不在于自己,而在郭家。胡顺妃有一千个理由阻挠郭嘉与元英的婚事,更加不会乐见她成为旭王妃,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郭家成为胡家的姻亲,让郭家的女儿成为真正的湘王妃。娶了郭家一直愧对的爱女,等于把整个郭家人都捏在了手心里,真正是一把好牌,设想的万般周到。
    “郭小姐不必生气,你的追求者甚多,那一日的宴会上甚至来不及注意到我,若非剑走偏锋,怎么能够得到小姐你的芳心呢?”湘王掸掸身上那件精工细作的墨紫色团花华服,笑容满面。
    李未央从上往下看了他一眼,道:“除了一张漂亮的皮囊,湘王还有什么值得我注意的呢?”
    对方却根本不生气,哈哈一笑道:“郭小姐,不必再拖延时间,不如痛快地说,应,还是不应。”
    李未央嗤笑一声,道:“应如何,不应又如何?”她面容极端冷漠,然而那张素白的面孔影了阳光,越发衬得那脖子犹如凝脂一般雪白细腻,让人忍不住想轻轻摸上一摸。
    湘王的眼睛不由自主深了深,情不自禁地将目光移在她的眼睛上,那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如同一汪静谧的湖水,十分的吸引人。他的眼里涌起一丝得意,心道这个小美人很快就是自己的了!口中道:“应,自然是皆大欢喜。不应,明日那彭达祖就会反口,说那封情信是写给郭家千金,并且那丫头也是为小姐去收信的,她的喉咙便是好了,在百口莫辩的情况下也根本没办法为你翻身……这样一来,郭小姐身败名裂不说,还会连累郭家彻底沦为一个笑柄,这其中的厉害,你应当很清楚吧。”
    湘王的声音柔情脉脉,可是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无比的可恶,明显是笃定李未央不会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抗拒他们的提议。毕竟,嫁给他,到底是堂堂正正的湘王妃,可若是回绝,可就什么都捞不着了。郭家千金在宫中与情人私会,这样的消息一旦传了出去,郭嘉这个名字将会成为整个越西的笑话,郭家千金的金环也没办法拯救她的命运,不会再有任何一个豪门上门求亲了,这一辈子都彻底毁了。
    湘王轻描淡写之间,已经把一个女子的命运揉捏在了手掌心,若李未央是一个没有主见的女孩子,或是没有经历过这许多的恐怖事情,她恐怕也会在心神大乱之下答应湘王,有了她的应承,对方自然有很多办法让郭家同意这门婚事。
    李未央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唇角漾起一丝讽刺的笑,脸上已是一派的温婉:“很抱歉,尽管你们已经费了不少心思,我还是不能答应这门婚事。”
    她虽然说着拒绝的话,却是吐气如兰,湘王素来喜好美色,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一拍,张口便道:“为什么?”
    李未央淡淡地道:“因为我不会嫁给一个品行如此卑劣的人。”
    湘王终于有点恼怒,他冷笑着看着她:“你不顾自己的名声?”
    李未央冷冷一笑,却是眼睛也不眨:“我的名声当然重要,却还没有重要到赔上自己一生的地步。”若是就这样嫁给湘王,那她才叫白白长这么多年岁,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玩偶。
    湘王死死盯着她,妄图在她冷淡美丽的面容上找到一丝裂缝,他以为她平静的伪装下,定然隐藏着痛苦、慌乱、绝望。可是,他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她举止随意,语气平淡如同闲话一般,并不见任何的慌乱与难过,甚至连对他的厌恶都没有。湘王觉得难以理解,他不明白,什么样的女子才会丝毫都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就算她有办法证明一切与她无关,名声也会有所损伤,难道她这辈子都不想要嫁人了吗?
    原本,他以为她会痛哭流涕,然后跪着求他收手,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见她有任何失态,只是非常平静地拒绝了,倒叫他心里奇怪。他的面色变了变,却还是扬起一丝笑容,道:“如果这个筹码不够,那就要请郭小姐再看另外一个筹码。”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手。一直隐藏在西殿的两名护卫身影一晃,顿时消失不见,等再出现时,则已拖了一个人过来。那人的头垂着,看不清相貌,漆黑的发丝凌乱,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异常苍白,身上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仿佛没有骨头一样,被那两个人硬生生架着。
    湘王对李未央道:“郭小姐,你要看好了。这个筹码,可从不给外人看的,你是头一个。”
    李未央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人。然后,她看到其中一个人捏住那人的下巴抬了起来,赫然是一张秀美的面孔,而在一天之前,这个少女还曾经苦苦哀求郭惠妃帮她的忙……怀庆公主!可那两个护卫的神色异常的平静,平静得仿佛他们不过是拉着一个木偶一样。那姿态,充满了屈辱感!
    湘王笑眯眯地看着她,乌黑的眼眸带着流光:“怎么?郭小姐害怕吗,不必害怕,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李未央第一次觉得手脚一片冰凉。
    昨天的宴会上,湘王以一副温文俊美之面目出现,可是一转脸,便能够做出这样残酷可怖的事情。怀庆不过是一个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的弱女子,他竟然杀了她,还让两个护卫把她当做玩偶一般的对待!
    湘王,是个真真切切的疯子!
    李未央万般计划,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杀死了怀庆公主,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压的很低,道:“这就是你说的筹码?怀庆公主的尸体?”
    湘王微微笑道:“是啊,我今日听闻皇妹乔迁,特意来恭贺她,谁知却见到我那可怜的皇妹怀庆已经死于非命了。从昨日开始,你和大名公主是第一批访客,而大名公主是怀庆从小最好的姐妹,形影不离的,你说她有什么理由要杀害怀庆呢?那么,只剩下你了郭小姐。”
    李未央目光冰冷地看着湘王,那眼神已经不是刚才的平和,而变得异常可怕。
    湘王觉得奇怪,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从李未央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可怕的压力,但很快,他明白了过来。
    从刚才开始,李未央的面上就带着笑,可现在,她不笑了,连一丝笑的纹路都没有。她不笑的时候,眼底就带了三分阴狠,盯着他,宛如老鹰在盯着田中的猎物,专注的,冰冷的。
    李未央的眉毛轻轻扬了起来,目光犀利的就像一把剪刀,慢慢地道:“我跟怀庆公主萍水相逢,更加不可能会无缘无故杀她,你不觉得这陷害特别可笑吗?”
    湘王并不生气,笑道:“天底下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怀庆是昨天晚上溺死的,不过我们用了特殊的法子来保存她的尸体,所以便是太医来验看,也会以为她刚刚才断气。可是怀庆怎么会好端端溺死在湖水里呢?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蓄意谋杀。谋杀她的人,又是为了什么?怀庆向来与世无争,唯一的错误,便是不小心发现了郭家小姐和彭达祖的私情,郭小姐想方设法叫自己的丫头顶了罪,却又害怕此事被怀庆公主泄露出去,两人争执之间,无意之中你将怀庆推落湖中,怀庆从小不识水性,你又心中恶念生起,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按住她的头将她溺死,啧啧,好狠毒的心肠啊——”
    李未央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湘王,像是在看一个自说自话的疯子。
    湘王以为她不信,继续道:“这证人么,自然是大名公主。她陪着你到了这里,却被你故意支开,谁知回来的时候正巧瞧见了这一幕,你看。”他顺手一指,遥遥指向一边的走廊,那里赫然站着面带微笑的大名公主,“这其中的许多漏洞,我自然会有方法填补,务必做的天衣无缝,让所有人都相信一切是你所为。郭小姐,你觉得如何呢?若是你现在不能下定决心也无妨,我可以给你半刻的时间考虑,我们慢慢耗下去好了,我绝对有耐心陪你把这场游戏玩下去。”
    李未央看了一眼大名公主的方向,冷冷地笑了笑。
    大名公主显然也看到了李未央面上的冷笑,但她全不在意,只是远远看着,面上渐渐没了表情。阳光下,她仿佛一尊美丽的雕塑,毫无正常人会有的感情。
    李未央看了一眼已然失去呼吸的怀庆公主,在她的人生中,最信赖的人就是大名公主了吧,可她没有想到,最后将自己推入死地的人,也是大名。李未央转头,望着大名公主道:“你那天是故意引怀庆来惠妃宫中,这样,所有人都知道她和我有了接触,发现我和别人的私情也就不奇怪了。是不是?”
    大名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可是李未央已经从她的微笑之中,得到了答案,是她,大名和胡顺妃勾结起来,出卖了最好的姐妹。
    湘王已经不耐烦再纠缠下去,再等,南康便会到了这里,他立刻道:“好了,我最后问你一次,应,还是不应!”
    “你再问我一千次一万次,只有两个字,不、应!”李未央毫不犹豫地道。
    湘王沉下脸,面上的柔情蜜意尽数倾泻干净,转而化作滔天的怒火,他冷笑:“不应?!郭嘉,你真是自信的过了分,和男人私通或许不会判你死罪,可谋杀公主呢?怀庆再没有靠山,她也是堂堂的越西公主,你杀了她,纵然整个郭家都护着你,你也没办法逃脱宗室的审判!”
    李未央面上已经浮现起无限冷意,却又带了几分嘲讽:“就凭你们,想要定我的罪过?!痴心妄想!”
    到现在,湘王已经知道事无可为,他挥了挥手,那两个护卫将尸体拖向后面的小湖,与此同时,他向一旁的大名公主使了个眼色:“郭家势力太大,如何让所有人相信此事,就看大名你的本事了。”
    大名公主狠狠咬住嘴唇,微微泛出白色,眼底却浮现出一丝决然,她突然向后退了两步,随后快步向楼梯上走,李未央望着她,目光冷漠。大名公主再如何巧舌如簧,郭家的权势也足够让众人对这件事抱持怀疑观望态度,在这种情况下,大名公主究竟要怎么做呢?
    湘王微笑看着这一幕,仿佛在欣赏一出漂亮的图画,那笑容,却在不知不觉中带了一丝残忍。
    不知为什么,这诡异的一幕让李未央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她突然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大名公主已经走到了二楼台阶的顶端,她向着李未央古怪地笑了笑,故意一脚采空,整个人就像一根圆木一样滚了下来。这场景诡异之极,令人汗毛倒竖,李未央望着,竟然一时都来不及发出声音。
    楼梯并不是很高,但也有足足三米,很快,血从大名公主的衣裙上渗了出来,李未央看见她那张美丽柔弱的脸颊此时已刻上了丝丝的伤痕,血水蜿蜒着流了下来……
    湘王冷漠地道:“她在楼上瞧见了你杀人的那一幕,惊叫一声,你赶紧追了上去,却误将她推下楼梯,这样的故事怎么样呢?或者,干脆说她是自己被可怕的场景吓到了,摔下来的——郭嘉,一个大名公主的话大家未必会相信,那么,若是人人瞧见血淋淋的现实呢,铁证如山,郭家权力再大,也没办法堵得住悠悠众口!”
    为了让所有人采信,居然能够活生生从三米高的地方滚下来!这样的残忍!这样的疯狂!湘王到底给了大名公主什么好处才让她肯这样拿性命去拼!李未央在这个片刻,猛地意识到,这些人都是疯子,十足的疯子!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2 18:36:35
195 大名之疯

    大名公主的尖叫划破了依兰殿的寂静,原本在外头等候的宫女们对视一眼,心头直叫不好,飞奔一样地冲进了院子。院子里空无一人,只剩下李未央和……一旁躺在血泊里的大名公主。
    就在刚才,湘王和另外两名护卫已经从后门离去,根本容不得李未央阻止的时间,不过,她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宫女扑到了大名公主的身边,哭泣道:“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大名勉强着撑起来,却是气喘吁吁,血泪满面,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头指着李未央,颤颤巍巍道:“杀人……杀人凶手……她是……”话还没有说完,便已经晕了过去。所有的宫女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其中一个尖叫起来:“快,快去请太医!”与此同时,湘王带着人从正门进来,仿佛刚刚瞧见这一幕,无比惊讶道:“这……这是怎么了?!”
    宫女指着李未央道:“郭小姐,是郭小姐把我们公主推下了楼梯!”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戏演得果真不错。”
    湘王已经不复刚才那温柔多情的模样,只是阴森地道:“还不把郭小姐扣起来!”
    李未央冷冷一笑,道:“湘王殿下,若要问罪,只怕你还不够格,请把能定我罪的人请来吧!”
    湘王见她神色并无多少慌张,心头也是一怔,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自然要名正言顺地给李未央定罪才好。他回头,大声道:“还愣着干什么,不快去!”众人一阵惊慌不安,拼了命地夺门而去,几乎顾不得宫廷的仪态。
    湘王走近了李未央,压低声道:“郭小姐,若是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他吩咐大名公主更改说法,只说自己是无意从楼梯上掉下来摔糊涂了,事情还没有那么严重。到了这个时候,郭嘉应该知道如何选择对她才是最好的。
    若非郭嘉容貌美丽,又聪明厉害,他不会再给她这最后一次机会,希望她能识趣地把握住。
    李未央只是淡淡道:“很抱歉,我不会再有第二个答案给你。”
    湘王脸上最后的一丝笑容消失:“那你就等着天牢吧。”
    郭惠妃带着郭夫人、南康公主迅速地赶到,南康公主正想方设法藏礼物,却不知道这里已经出了事,看到院子里的情景,整个人都惊呆了。很快,裴皇后、胡顺妃也接连赶到。
    太医早已为大名公主处理了伤口,此刻大名已经醒过来,坐在床上掩面痛哭,仿佛不胜恐惧的模样,裴皇后略微皱了皱眉头,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名公主大声啼哭,用帕子掩着面孔道:“娘娘,大名险些就见不着您了!”
    裴皇后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表情极为不悦,淡淡看了一眼湘王,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李未央从刚才开始就静静地坐着,凝望着床上痛哭流涕的大名公主,和眼底略带得意的湘王,只是不动声色。
    湘王轻声咳嗽了一下,道:“大名,这事情是你亲眼所见,还是你说给娘娘听为好。”
    郭夫人疑惑地看了一眼李未央,又看看南康,眼底多了几分担忧。只是这种场合,她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还不能多说什么。郭惠妃已然坐到一边,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水,面色镇定。
    胡顺妃矜持地坐着,抬起手中的绣帕,仔细地擦拭着嘴角的口脂,实际却是在掩饰笑意。当听到依兰殿出事的消息时,她的脸上已然绽开明艳不可方物的笑容。这是一盘你死我活的棋,终究,只有胜了的一方才能生存下去。郭惠妃,你可不要怪我无情。
    裴皇后面色冷淡地看着大名公主,道:“说吧。”
    大名公主咬住下唇,浑身发抖,仿佛满含挣扎,但最终,还是开了口道:“我今儿本是约了南康妹妹、郭小姐一起来看望怀庆,在半路上,南康妹妹突然说要送给惠妃娘娘的礼物出了错,便抢先一步离开了,说很快就会回来。我就和郭小姐来了依兰殿,因为怀庆妹妹向来喜欢清静,连伺候的宫女也少,我们不敢打扰,便将宫女们都留在外头。进了门之后,却发现没有宫女伺候,我想着不好怠慢了郭小姐,便先去寻人,郭小姐听说这后面有个湖泊,便要去散散心……我听了信以为真,谁知刚走到二楼走廊转角,我便瞧见了那湖边上,郭小姐已经和怀庆遇上了,却不知怎么起了争执,我离得远,什么也听不清,便想要去劝解,谁知却看见郭小姐突然推了怀庆一把,怀庆掉下水,还拼命挣扎……”
    裴皇后声音中带了一丝惊异:“怀庆公主怎么了?”
    大名掩着脸痛哭,仿佛伤心到了极点:“她……就……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裴皇后厉声道:“还不快去后面的湖泊看看!”
    不多时便有太监面色惨白地来报:“娘娘,怀庆公主殿下……已经……已经溺死在湖里了!”
    大名公主的哭声更大了,胡顺妃瞧了她一眼,眼睛里闪过一丝诡谲,慢慢地道:“竟然真有此事,实在是太奇怪了!”
    郭惠妃的面色如常,只是静静喝着杯子里的茶,郭夫人的面色却现出焦虑,几乎控制不住地道:“满口胡言乱语,我的女儿为什么要去谋害公主殿下!”
    大名看着郭夫人冰冷的面容,仿佛受到了惊吓,下意识地往后面缩。她原本就生得楚楚可怜,这下更显得极为惊恐了。胡顺妃站起身,主动挡在床前,一张艳丽的面孔带了三分嘲讽,道:“郭夫人,你这是干什么?明知道大名公主受了伤,你居然还恐吓她?!”
    郭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我哪里有恐吓她?!我不过是想要问清楚真相!我的女儿刚刚进宫没有几日,为什么要谋杀跟她无冤无仇的怀庆公主!”
    南康公主完全想不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看着一屋子的人,几乎都呆住了。
    裴后唇角的笑容微微一滞,看着大名公主,道:“你说清楚一点。”
    大名公主本来就是弱不胜风的体态,此刻凄楚地摇了摇头:“我站得远,又听不见他们说话……哪里知道是为什么呢?”
    胡顺妃盈盈一笑,那笑意却似带了犀利的寒气:“既然动了杀心,必定是有什么缘故的,咱们不妨把这宫里头的人都审问一遍,说不定就知道答案了。”
    裴后姣好的长眉轻轻一挑,疑道:“这宫里的人?”
    胡顺妃恭敬地笑道:“是啊娘娘,郭小姐么,咱们自然不敢审问,可是这宫里头的宫女太监当然是能问一问的。”
    裴后看着郭惠妃,道:“妹妹以为如何?”
    郭惠妃面上含着笑,眼中却一分笑意也无,眸子里的光尖锐而冷清:“方才顺妃说了,要彻查到底,不能姑息养奸,既然这样,不能不仔细问一问。”
    郭夫人惊讶地看了惠妃一眼,不知她为什么还能保持镇定。这可事关郭嘉的生死啊!
    裴后的目光在惠妃面上逡巡着,一时却也吃不准她到底是真的无所谓,还是故意装出来的镇定。她很快便转开目光,微微一笑,曼声唤道,“来人!”
    一旁的女官答应着走上来:“奴婢在。”
    裴后淡淡道:“把分在依兰殿的宫女太监全都捉起来,一个不落地问清楚。”
    李未央冷笑,刚才整个依兰殿都是空空荡荡,分明是故意支走了人,现在却突然冒出来了吗?
    依兰殿的宫女太监统共不过八名,连李未央在郭家的规格都不够,事情发生的时候,这些人或是自称被公主遣出去做事,或是去了别的地方,横竖都没瞧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这群人都被拖出去询问,足足半个时辰,打板子的声音不断,终于,女官重新带着一个宫女进来,行礼道:“娘娘,公主的贴身宫女翠柔招了。”
    裴后看着跪在下面战战兢兢的翠柔,道:“到底怎么回事?”
    翠柔脸色煞白,“奴婢……奴婢刚才猛的想起来……只是奴婢不敢说……娘娘先饶恕奴婢的罪过!”
    “你说吧,恕你无罪!”裴后慢慢地道。
    翠柔拼命磕了两个头,道:“公主那日去惠妃娘娘宫中,出来的时候却见到一个年轻男子和郭小姐站在一起十分亲密的模样,公主当时没有留意,只以为是一般的护卫,后来听说捉住了中郎将和郭小姐的婢女,才想起来——那人就是中郎将!”
    事实上,当胡顺妃设计那出戏的时候,真正的怀庆公主已经死了,又哪里来的机会去“想”?只是现在根本查不出怀庆的真正死亡时间,对方掐准了一切,把事情冤枉在李未央的身上。
    “翠柔,你可敢与那彭达祖对质?”若是翠柔真的瞧见了对方,那么彭达祖要掩饰的就绝非和婢女有染这样简单!胡顺妃微笑道。
    翠柔低下头去,不敢瞧主子们难看的脸色:“奴婢敢。”
    “好了,带她下去!”裴后挥了挥手。
    半个时辰之后,便有护卫来报:“娘娘,彭达祖已经招认,那婢女赵月是为了她的主子来的,他的秘密情人也是郭小姐。”
    一切掐的刚刚好,郭夫人的脸色已经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
    胡顺妃冷笑一声,望着李未央道:“原来如此,郭小姐是怕对方想起来那彭达祖去过,才会要怀庆公主缄口不言,可是怀庆这孩子耿直,怕是没有答应你,你才动了杀心——”
    李未央并不畏惧,迎着她的目光,定定道:“胡顺妃,这边大名公主才指证了我谋杀怀庆公主,翠柔就想起曾经在惠妃宫中见过郭达祖,然后那郭达祖就招认了,他晚不认,早不认,偏偏认的这样巧合,不觉得奇怪吗?”
    胡顺妃立刻道:“这还不是为了替你这个高贵的小姐掩饰么?人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郭小姐看起来这样高贵典雅,却想不到先是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再是杀人灭口,可怜的怀庆公主,还把你当成朋友,分明是一条披着人皮的狼!我劝你一句,人赃并获,你还是认了吧。”
    李未央面无表情地道:“是我做的事情我自然会认,我没有做的,叫我怎么认?!”
    裴后的眉头微微皱起,面容却还是那么高贵,仿佛高高坐在云层之上的菩萨一般慈悲:“郭小姐,人常说有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若是认罪,我会给你留一点余地,算是全了郭家的体面,若你知错不改,死不承认,那就只能将你交给刑部了。”
    交给刑部,等于是颜面扫地。郭惠妃不觉微微作色,冷笑道,“你们联合起来冤枉嘉儿,还叫她说,说什么呢?”
    裴皇后微微闭目,道:“惠妃妹妹,怀庆是个多么善良温和的孩子,从来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的,这一回遭遇这样的不幸,只要是个人看着都会觉得心寒。如今人证是大名和彭达祖,以及那宫女翠柔,你说别人冤枉,他们又和郭小姐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冤枉她呢?我知道你心疼郭嘉,但错就是错,不能因为她出身郭府就从宽处置。怀庆毕竟是一国公主,郭嘉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羞辱了皇室的尊严,她招认,便是一杯毒酒,此事我做主,也不会传出去。可若是不认,那就对不起你了,我只能将她交出去。”
    这话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以至于众人都纷纷点头。
    郭惠妃却不瞧义正言辞的皇后,只是向着李未央道:“嘉儿,你怎么说?”
    李未央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口中不急不忙地道:“嘉儿虽然没有在郭家长大,可却绝对不会做出有损郭家名声的事情,请娘娘信我。”
    胡顺妃怒道:“你还是死不认错!那就不要怪宫规无情了!”说着,她一挥手,便有太监取过一旁的荆棍,道一声“得罪”,立刻便要对着李未央的身上打下去。
    郭夫人想也不想扑了过去,保护在李未央的身后,郭惠妃厉声道:“阿江!”那叫做阿江的太监飞身上去,一把抢过了荆棍,动作迅猛地连击数下,原本预备对李未央动手的太监惨叫一声,几乎没晕倒在地,后背鲜血淋漓,简直惨不忍睹。
    胡顺妃面色一变,怒声道:“郭惠妃,你干什么?!”
    郭惠妃冷冷一笑,道:“干什么?还未定罪你就敢随便动手,当宫里头是什么地方?你胡家的刑堂吗?”
    李未央瞧了一眼那落在地上的荆棍,足足有两指粗,上面利刺突起,不断地往下滴血,若是刚才落在她的身上,怕是不死也要残废。胡顺妃竟然嚣张到了这等地步,是吃准了她没办法翻身吗?!
    郭夫人惊魂未定地看着,死死握住李未央的手不肯放松,李未央握了握她的手,温言道:“娘,我没事。”
    郭夫人既惊且忧,面上更是怒到了极点:“胡顺妃,你欺人太甚!我郭家的女儿岂是你可以伤的!”
    胡顺妃优雅地扬起细长的眼眸,唤道:“郭夫人,你可别吓唬我,这么大的罪名我承担不起!我打的不是郭家的女儿,而是谋杀越西公主的犯人——”
    郭夫人厉声道:“尚无定罪的情况下,你们怎么可以胡乱伤人?!便是要定罪,也该陛下亲自下旨,或是刑部来问案!”
    一声音笑道:“听郭夫人的意思,是觉得皇后娘娘统领后宫的权力不存在么?”
    此刻湘王的这种笑声,听起来格外的犯贱,让南康公主怒气顿生恨不得冲过去狠狠踹他几脚。她恨恨地盯着湘王,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悔恨,如今这局势她再傻瓜也看出来了,分明是大名公主先后设计了怀庆和自己,故意营造出这样的假象。她转头看着大名公主,几乎控制不住红了眼睛:“大名姐姐,你到底为什么要编造这样的谎言呢?”
    三米的高度虽然不会摔断腿,但大名的伤势也是不轻,更别提还要强撑着来演这出戏,也算是很不简单了。此刻,她满脸湿腻腻的冷汗黏住了头发,凄楚之中仍喃喃道:“南康,我说的都是……真的……”她话未说完,人仿佛要痛晕了过去。
    胡顺妃心头暗赞大名演技之逼真,随后走了几步,笑吟吟地睨着李未央,声音十分惋惜:“郭小姐和中郎将本就年轻不懂事,所以犯下这滔天大错,如今东窗事发,铁证如山,百口莫辩,郭小姐,你还是乖乖认罪吧,娘娘宽大为怀,也会留下你一条全尸……”
    郭夫人握紧了李未央的手,她没想到进一次皇宫竟然会闹出这许多事情来,早知道——她们还不如早日回去,也免得这群人个个都使出坏心思。一出一出轮着来,非要迫死郭嘉不可!对方这样做,针对的不是郭嘉本人,分明是在对付郭府啊!她咬牙切齿,几乎恨不得给胡顺妃一个耳光!
    整个气氛都凝住了,人们紧张地看着,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裴皇后刚要开口,却听见李未央微笑道:“顺妃娘娘和大名公主全部说完了吗?”
    胡顺妃愕然,随后皱眉:“你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笑了笑,道:“若是你们已经把能说的都说完了,那接下来就轮到我说了。”
    胡顺妃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难道郭嘉还能有什么翻身的法子吗?她挑起眉头,冷淡地道:“你有什么好说的?”她相信这个计划虽然不能说是完美无缺,至少从现在看来,郭嘉绝对没办法翻身。
    李未央的神色平常,一双眼睛却是黑如点漆,闪闪发亮:“别说我是进宫来做客,就算我要跟人偷情,也没必要在连路都不太认识的情况下就和人幽会,更何况我明明知道大名公主就在附近,还做出杀死怀庆公主的蠢事——请问,这个世界上真有这种愚蠢的人么?”
    湘王不动声色地道:“或许你是被那彭达祖的甜言蜜语蒙蔽的头脑,又或许你是失手才杀了怀庆,这都是有可能的不是吗?毕竟若是私情暴露了,你的名声就将毁于一旦了。”
    李未央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不,一切都是因为大名公主在撒谎。”
    大名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捏紧了,为什么现在李未央还能这样镇定,明明一切都已经证据确凿了!
    “大名公主,你从一年前开始便经常亲手做鞋袜,还悄悄派自己的贴身女官送出去,到底是送给谁的呢?”李未央微笑着道。
    “我、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名公主顿时瞪大了眼睛,脸上隐隐浮现出一丝异样。
    “哦,既然大名公主的头脑摔坏,理解能力不够,那我就直言不讳了。”李未央眯了眯眼睛,目光却尖刻如刀,“公主长处深宫,寂寞难耐,与男子有了私情,也是人之常情……”
    她声音十分温柔,可是语气却带着嘲讽,大名公主顿时煞白了脸,声音异常尖锐道:“你胡说什么?我……我哪里有这样做,我……我……”
    李未央慢悠悠地打断她,道:“公主,听闻你半月前曾经卧床不起,却不知道你得了什么病,能否为大家解惑呢?”
    大名公主的眼神一抖,抿紧了嘴唇。
    李未央目光之中有隐隐的寒芒,笑容却如同春风一般温暖,可是这两者结合在一起,直叫人汗毛倒竖:“对外人说的是伤寒,可这不是事实吧,与其让我说出来,不如你自己承认,也免得沦为笑柄。”
    “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突然把矛头对准我这样的可怜人……我实在不知道哪哪里得罪了郭小姐,莫非就是因为我为怀庆的死作证,所以你要这样诬陷我么?”大名公主眼圈一红,眼泪又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李未央的微笑优雅无比,在她脸上盯了几眼,“很抱歉,我只是实话实说,”
    大名公主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垂下头闷声道,“我根本不知道你为何要冤屈我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人……”
    “很好。”李未央展颜一笑,“既然你不肯自己说,那我就代替你说。来人,请周太医进来吧。”
    胡惠妃和大名公主面色齐齐一变,震惊地看着门口出现的人,大名公主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仿佛见到了鬼魂一般。
    周太医进门便向裴后和众人行礼,随后站起来。郭惠妃慢慢地道:“周太医,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吧。”
    周太医充满恨意地看了一眼大名公主,才慢慢道:“不久之前,我去为大名公主诊治,她说自己患了伤寒,可下官诊治的结果却是——喜脉。”
    喜脉两个字一出口,整个屋子里的人眼睛都睁大了,全部不敢置信地看着大名公主。
    裴后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目光冷厉地看着周太医:“你再说一次!”
    “喜脉!”周太医低着头,又把话重复了一次,可是不管说多少遍,喜脉两个字都是特别刺耳。
    “周太医,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这是污蔑!”胡顺妃厉声道。
    周太医一咬牙,沉声道:“下官原本也是不敢相信,再三确诊之后才相信,大名公主拼命恳求下官对此保持沉默,并且要求我给她一剂打胎药,去了这孽胎——”
    大名公主惊恐万分地发出尖叫:“不、不!不……你胡说,娘娘,他胡说,我没有,没有的事啊……”
    李未央冷笑一声,道:“既然大名公主说没有,那为何不另外找个太医看看呢?看大名公主是否还是处子,哦,我不太通医术,不知事情隔了半个月,还能否验出曾经怀过身孕?”
    周太医面色平静地道:“有过身子便是妇人,有经验的大夫都能够看出来,若是皇后娘娘和诸位不信,大可以找人来瞧。”
    胡顺妃勃然大怒,道:“荒唐!一个堂堂的公主,岂容你们这样羞辱?!”
    李未央却不理会,兀自微笑道:“周太医,大名公主的事情可大可小,你为何要帮助她隐瞒呢?”
    周太医垂下眼睛,道:“下官原本也想要禀报皇后娘娘,只是,大名公主哭地太过凄惨,拼了命地哀求下官,她说若是我将此事透露出去,她必定会被皇后娘娘处死,因为私下和护卫有了私情,等同于犯了宫规,娘娘向来严格,绝对不会轻易饶恕她……下官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答应了她,并且替她解除了这个隐患,所谓的因为伤寒卧病在床,实际上便是流产。本以为事情过去了,谁知一天前,却有一批秘密的杀手潜入下官府邸,伪装成盗贼杀了下官的妻子和一双小儿女,还一剑刺入我的肋下,我见那些人穷凶极恶,且奔着我而来,索性闭气装死。我是个大夫,自然精通此道,费尽了心思才躲过那些人,乔装改扮离开了家中,后来才得知,京兆尹张贴了告示,说我家中被盗贼所劫,一家都被杀死……”
    郭惠妃嗤笑一声,道:“胡顺妃,你以为帮着大名公主杀人灭口就有用么?很多事情都容易留下把柄的。”
    李未央只是微笑,大名公主原本哀求了周太医不要透露此事,可却不巧被胡顺妃得知了真相,一直隐忍不发,只等着有利时机。在宴会之后,胡顺妃动了心思,便用这个秘密来威胁大名帮助她完成计划。大名公主一狠心,索性告诉胡顺妃周太医已经得知了这件事,为了拔除隐患,他们便一不做二不休,要杀了周太医灭口。可他们不知道,自己从怀庆公主到访那一天就开始怀疑大名公主,因为怀庆没有朋友,唯一能够让她相信并且说得动她的人就是大名……与此同时,元烈也一直派人秘密盯着大名公主和胡顺妃的一举一动,在精心查证之下,总算找到了周太医。而周太医为了报自己家人之仇,也一直在等待机会进宫陈情,却畏惧背后那人的权势,如今有了郭惠妃撑腰,他才敢再次入宫。
    事实上,胡顺妃刚开始留着周太医定然是为了捉住大名的软肋,可大名却非要先杀了周太医才肯做事,事情自然有了矛盾。
    “我、我……”大名公主慌乱地望着裴皇后,“娘娘……”
    “纵然大名公主曾经怀孕并且故意堕胎,自然有娘娘按照宫规处置,跟这次的事情也完全没有关系,为什么要把两件事扯在一起呢?”胡顺妃脸色异常难看。
    李未央叹了口气,突然扬起声音道:“赵月,出来吧。”
    众人都吃了一惊,却见到赵月从门外走了进来,面色红润,精神奕奕,她一进门,便开口道:“奴婢给皇后娘娘、惠妃、顺妃请安。”声音清清脆脆,哪里有半点喉咙被毁掉的样子。
    众人完全震惊,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月,却见到她笑嘻嘻地道:“奴婢听从小姐的命令,装作被胡顺妃娘娘捉住,亲耳听见顺妃娘娘说,要大名公主把小姐引到怀庆公主的依兰殿,趁机动手,这样,她就不会说出大名公主和那彭达祖的奸情……”
    “你——你根本是故意设下陷阱!”胡顺妃的声音有瞬间的尖锐,李未央从一开始就装作不知道这是一场局,故意让赵月假装上当,其实那开水根本一大半儿都洒在了地上,另外一点进了嘴巴,烫红了一点皮而已,没有半滴水进了赵月的喉咙,她却装作喉咙真的被烫伤,然后被胡顺妃押着去对质,让对方信以为真,继续进行这个计划,不过是引蛇出洞……
    但,也不是什么都在李未央的预料之中,就像她隐约猜测大名公主便是那个在暗中促动怀庆来求情的人,也是那个预备引自己入局的人,却不知道她所谓的诱饵和底牌,竟然是怀庆的性命。
    “我我我……我根本没有和那男人……”大名公主因为过度恐惧,剧烈地颤抖着,突地从床上摔了下来,却拼命地爬到皇后的身边,抓住她的衣袍下摆,哭道,“娘娘,我没有,一切都是他们胡说的,你信我,你信我啊!”
    裴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什么不洁的东西一样。
    一旁的宫女生怕大名公主狗急跳墙伤了皇后,赶紧拨开了她的手,大名公主还要纠缠,却被推得更远。她连忙去抓住胡顺妃:“娘娘,你要帮我!你一定要帮我!”
    眼下这种情形,胡顺妃急着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她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郭惠妃却显然早已知道李未央的计划,此刻淡淡道:“大名公主,你以为现在还能脱罪么?”
    大名公主惊骇地看着郭惠妃,几乎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冷眼看着大名公主,道:“原本我以为你不过是为胡顺妃所迫,才会利用了怀庆和南康,可是我实在是高看你了,你分明是故意造成怀庆公主的死,目的就是因为你嫉妒,你嫉妒怀庆!到了这个地步,再装作楚楚可怜已经于事无补,你不如实话实说!”
    大名公主再也不复刚才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眼神渐渐变得凶狠,她趴在地上,却像是个女皇一样,咄咄逼人地道:“对,我讨厌怀庆!她明明死了个娘,孙家却还在,有什么资格自怨自艾!论容貌论才情,我有哪里输给她?!偏偏谁都看不到我!就连彭达祖,一开始都是喜欢她,我偏要把他抢过来,我偏要怀庆伤心!”
    南康不敢置信地看着大名公主,口中喃喃道:“你究竟在说什么?怀庆姐姐从来就对你那么信任,你为什么要——”
    “哼,南康你算什么?!跟我一样是宫女的女儿,若是没有郭惠妃,你这种脑子早就不知道沦落到哪里的尘埃中去了!”大名公主恶狠狠地打断她,那娇柔的眉眼,一旦深沉下来,就显得说不出的可怕,“事实是——我什么都比你强,什么都比你好,只不过没有你那么好命,若是我娘早点死,我也能找个好一点的靠山,不至于到了今天什么都没有!”
    “大名姐姐……”
    “别再恶心我了!”大名公主的五官开始扭曲,充满了怨恨,“我看见你就恶心,看见你娇滴滴地靠在郭惠妃的怀里就讨厌!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却要落到这个下场,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却能过得这么开心!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啊!我在这宫里明里是个公主,可谁都能践踏我瞧不起我,我到底算什么啊?为什么你们都有人护着,我什么都没有!那个女人要死了多好,偏偏从那么高的地方被掉下去都没死,白白连累了我这么多年!”
    李未央的神情微微地悸动,她突然明白了某件事,口中道:“当年是你推你娘下楼的?”
    大名公主的身体因为失望和愤怒而开始发抖,恨声道:“对,就是我!大家都说南康是因为没有亲娘才会被郭惠妃收养的,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就天真地以为只要我娘死了我就什么都有了!可事实上呢?!即便她死了,我也是个没有价值的人!根本不会有人想要收养我!更何况她没死!”若非后来旭王见她日子过的凄惨,同情她们母女,特意向皇帝提出了请求,她根本都没办法熬到现在!早就不知死在冷宫的哪个角落了!所以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亲生母亲没死也好,她的存在可以让所有人知道她的孝心,知道她的独特,欣赏她的善良!
    南康公主一时间说不出话,李未央的目光越发冰冷:“大名,你真是个疯子。怀庆将你当成唯一的亲人,你却因为嫉妒而杀死了她。”
    大名公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但很快又变得嚣张起来,这让她那张楚楚可怜的面孔显得特别狰狞:“不错,是我向胡顺妃建议杀了怀庆,不光是怀庆,当初我还准备杀死南康!我讨厌看到你们这些什么都不懂却能坐拥一切的人!”
    南康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小步。
    “论善良,你比不上南康,论真诚,你比不上怀庆。事到如今,你的所作所为恰恰证明,你没有任何一点比她们强。怀庆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真心信任你的人,可你却杀了她,所以你注定一辈子没有人喜欢,没有人爱,注定了所有人都厌恶你,恶心你。这就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得好好受着!”李未央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的表情,却有着比任何鄙夷、嘲讽更伤人的力量。她不关心的大名公主为什么发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大名只看到自己的悲伤,却一直死死盯着别人的光环,这样的心态总有一天会扭曲,会发狂,她只关心这件事的幕后主谋是否能够伏诛。
    大名公主啊地尖叫起来,她不管不顾地向郭嘉冲过去,可是赵月一个巴掌上去,竟然将她整个人打翻在地,满口鲜血。郭惠妃挥了挥手,便有护卫将大名公主按下,她还在发狂一般地挣扎,却没有人在乎她了。
    也许是这逆转太快,大名公主的前后对比太过强烈,以至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郭夫人看着这一幕,却也是十分的惊讶,她看了看郭惠妃,又看看李未央,才知道她们从昨日开始就在演戏,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故意引胡顺妃动手,等今天把她困在网中。
    李未央看向胡顺妃,道:“娘娘,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胡顺妃呆了一下,然后露出僵硬之色,大声道:“郭嘉,你不要胡言乱语,大名公主分明是发疯了……”
    李未央的声音一下子盖过了她:“顺妃娘娘,你真的以为一切都没有遗漏吗?”
    胡顺妃咬牙,道:“这件事情都是大名公主所为,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
    李未央失笑,道:“顺妃娘娘,这就要多谢你自己了,你们以为我一定会被打倒,所以根本不曾给自己留下退路!仔细想一想,从头到尾你们犯了很多错误!一则,大名公主和彭达祖有染,翠柔却偏偏说看见彭达祖和我在一起,这说明,翠柔是受了人的指使在造假。二则,你们模糊了怀庆公主的死亡时间,说明她根本不是死在早上,更甚者,她是昨天晚上或者更早就断了气,这样一来,这整个依兰殿的八个宫女太监都在撒谎。他们的主子从昨天晚上就已经不见了,可他们却说早上还被她差遣出去办事。不管是翠柔还是其他人,只要将他们捆起来送交刑部,严刑逼供,自然能够一切水落石出!”
    胡顺妃的面色已经发白,额头上也有大滴大滴的汗珠流淌下来,口中不受控制地道:“也有可能是你收买了大名,不,收买了那些人来陷害我!”
    李未央嘲讽地一笑。
    “你笑什么?”胡顺妃心头越发焦躁,几乎是勃然大怒。
    “我笑顺妃娘娘自作聪明,很可惜,我纵然收买了这些人,却也有一个人收买不了!你忘记了还有一个彭达祖。他原本好好做着中郎将,若非和大名公主有染的把柄被你捉住,也不会帮着你来陷害我。难道你要说,我连这位痛恨郭家的中郎将也收买了吗?这种事情传出去,谁也不会相信的!所以从一开始,顺妃娘娘和湘王殿下就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且,选的还是最大最重的一块石头!”李未央目光冰冷地说完,当然,彭达祖答应陷害自己,其中必定还有威武将军的缘故,只是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
    胡顺妃一开始确定彭达祖为人选,一方面是以为他是大名的情人,有把柄捏在手里。二则,他是郭家人,有机会和郭嘉接触,却又偏偏和齐国公一房不睦,这样隐瞒和郭家小姐的恋情就顺理成章了。但她却没有想到,李未央会反将她一军,大名公主已经承认了一切,彭达祖也会成为一个大麻烦!难道她要说,彭达祖也是被收买了吗?说出去谁会相信呢?
    “娘娘,你胁迫大名和彭达祖来陷害我在先,又谋杀了怀庆公主,并且威胁我说,若是我不肯如你心意嫁给湘王,你便把一切公开,让我死无葬身之地,这样的手段实在卑劣无耻,你还有脸继续说自己无辜么?为了自己的私欲不惜谋杀无辜的人,一环接着一环设下陷阱,这样诡谲的心思早已大白于天下,你还有什么能说的!”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李未央逼问着对方,几乎将胡顺妃逼到了死胡同!
    “住口!”胡顺妃气得脸色酱紫,几乎上前一步扬起手臂就要打李未央,但李未央早已洞悉她的意图,轻轻一闪,胡顺妃扑了个空,狼狈地摔在了地上。湘王抢上去几步,一把扶住胡顺妃,怒气冲冲地道:“郭嘉,你心思太歹毒了!”
    李未央笑容温柔,眼神冰冷,心道,歹毒?你很快会知道什么叫歹毒!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2 18:45:03
196 越西皇帝

    湘王面色十分阴沉,他没想到精心准备的事情竟然会出错,更没想到李未央早已洞悉他们的阴谋,一切只为引蛇出洞!他原以为这个女子再聪明,也不过是养在深闺里,却没想到她比耿直的郭家人要狡猾得多!现在这局势,全都变成了自己的不是!他的情绪远比胡顺妃要镇定,所以他扶起了自己的母亲,面上挂着的微笑看起来十分冰冷:“郭嘉,我母妃是陛下亲自册封的顺妃,便是皇后娘娘也不能轻易废黜,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李未央笑容变得十分温婉,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裴后,道:“娘娘,您瞧,湘王刚才还说我质疑您执掌六宫的权力,可现在瞧着是他自己对您不敬呢!”
    这种话,若是换了别人恐怕要当场跳起来,可是裴后却只是微微笑了笑,道:“湘王不过护母心切,一时失去了分寸。”
    李未央的目光和裴后对视,从中却看不到一丝的涟漪。
    “娘娘,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的侄女儿犯了错,您只给了两个选择,一是毒酒一杯,二是刑部问罪,现在这犯法的人变成了顺妃和湘王,您要怎么办?难道一句失去分寸就能推脱他们的罪过吗?”惠妃冷淡地道。
    李未央笑容平静,眸子深不见底:“惠妃娘娘不必着急,陷害我的事情倒不要紧,最要紧的是顺妃娘娘杀了怀庆公主,就像刚才皇后娘娘所言,此举侮辱了越西皇室的尊严。若是娘娘不肯处置他们,只会激起整个宗室的愤怒,我想,娘娘一定会严惩不贷,绝不会姑息养奸。”
    她还没有说完,胡顺妃已呐喊道:“娘娘,此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与湘王,与胡家都没有干系!我只是看不过惠妃总是压在我头上,才想要从她的侄女儿入手,给郭家一个沉重的打击,根本与别人无干!”
    “娘娘,现在你才这样说,是否太晚了。”李未央凉凉一语,令得胡顺妃重重一震,“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件事情可以一个人扛下来吧?你逼迫着大名公主来陷害我,目的并非是打击惠妃娘娘,而是为了胁迫我嫁给湘王,不是吗?”
    胡顺妃厉声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的儿子根本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事!”
    “若非为了留下筹码威胁我,你又何必留着赵月性命,早在一开始就可以杀了她不是吗?”
    “你!”
    “你先是收买大名,然后谋杀怀庆,诬陷赵月,一步步引我入局,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挟持郭家,可你一个后宫妃子,挟持外臣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自己做女皇吗?”
    “满口胡言乱语,我根本听不懂!”胡顺妃满脸震惊,身体都在发抖。
    “刚开始我也想不通,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你利用郭家是小,目的在于壮大湘王的力量,他若是安心做皇子,为何要将外臣的力量占为己有呢?其中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
    “最后一点——”李未央走近了一步,目光冰冷地望着她道,“你见迫婚不成,便要谋害于我,我若有闪失,郭家必定痛心疾首。你却一直躲在暗处,只撺掇着皇后娘娘来处置,分明是存了挑拨郭、裴两家的心思!这样一来,就连雍文太子和静王也牵连其中,只有湘王置身事外,你还敢说,你不是为了你自己的儿子争夺皇位!”
    “住口!”胡顺妃尖叫一声,一把甩开湘王的手臂,向李未央扑了过去。
    这一回,李未央没有闪躲,她挥动着的手臂被一把抓住,李未央那双仿若寒潭的眼睛盯着她,贴近她,保持着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用极为冷酷的声音道:“顺妃娘娘,湘王想要登上皇位,胡家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呢?我想,今日之事关系重大,胡家不可能不参与,更不可能不知道!”
    李未央的语气温柔,力气却很大,胡顺妃拼命挣扎,李未央却豁地松了手,胡顺妃仰面跌倒在地上。
    李未央望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她,想起怀庆公主腼腆的笑容,目光变得更加冷酷。她自己为人淡漠,却不是毫无感情,怀庆公主心地善良,与世无争,却被活生生溺死,胡顺妃和湘王做的实在太过分了!“让我告诉你,即便你成功挑拨了两家,让我们反目成仇,你的儿子想要登上皇位也是痴心妄想,绝无可能!”
    “你、你、你住口……”胡顺妃嘶声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郭惠妃冷眼瞧着,道:“顺妃,你竟然藏着这样大的野心,还想着扶持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这可不是什么恩怨,这是觊觎储君、居心不良!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若是传出去,整个越西皇室都会沦为街头巷尾的笑柄!胡顺妃,你为什么这么愚蠢!像你这样无德、无能的女人也敢痴心妄想,简直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随后,郭惠妃看向裴后,慢慢道:“娘娘,现在这罪名够了吧?”
    胡顺妃面色已经无比惊惶,失声道:“皇后娘娘,娘娘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他们这全部都是诬陷!我不过是……不过是……”大概是连她自己都没办法自圆其说,所以说了一半儿就说不下去了。
    裴后轻轻一笑,并不在意郭惠妃说的话,口中吐气如兰:“是啊,谋杀皇室成员是死罪,觊觎太子之位图谋不轨也是死罪,这样两个罪名加在一起,顺妃固然要被严惩,湘王也要得咎,便是胡家也不能幸免,正因如此才兹事体大,不能随随便便地处置。依我看,先将他们二人扣押起来,慢慢调查为好。”
    调查?事到如今已经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调查的呢?裴后这样说,分明是给胡顺妃和湘王一个缓冲的余地,让胡家有办法周转……李未央冷冷一笑,心道,裴后你坐山观虎斗看完了,现在打算伸手管一管么?可是你聪明,别人也不是傻子!
    此时,外面的太监高声道:“陛下驾到!”
    这一道声音传来,整个大厅里的人面色都变了。胡顺妃似乎还带有希望,湘王却一下子面如土色,而郭惠妃却微笑了起来,唯独没有变色的是裴后。她静静地看了李未央一眼,却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原来,郭嘉还留有后手,实力果然不容小觑。裴后垂下美丽的眼睛,笑了起来。
    似乎很久没有碰到这么有趣的少女了呢,难怪安国也会栽在她的手上。
    她站了起来,率着众人向皇帝行礼。李未央低下头,只听见有脚步声,随后自然有人道:“平身吧。”
    李未央抬起头来,视线慢慢地上移,先见到一条长长的素带,红色为里衬,朱边滚绣作为装饰,然后是衣上那四角腾空欲飞的金龙,口衔五彩,飘飘欲冲天而去,腰间是皮革制成的挂满珠宝的腰带,上面挂佩的白玉饰件十分耀目。
    眼前的人是越西皇帝,虽然年纪已经不轻,可他和裴皇后一样是被岁月忽略的人,颀长的身材和健美的轮廓格外扎眼。他那越西皇室特有的白皙肤色和俊秀如女人的面容,被这一整套华美的帝王礼服衬托得更加高雅尊贵。
    从元烈的容貌,李未央便能够猜出越西皇帝的相貌,但眼前看来,这个男人还是比她预期的更加英俊。唯一破坏了他相貌的,便是眼下深黑色的阴影,眉间的一条深色的红印,还有眼底的阴鸷气息,以及嘴角跨下的细小纹路。
    他是一个经常发怒的人,而且,必定经常头痛。李未央知道,头痛的人习惯性地会去捏自己的眉心,时间越久越容易留下印记。看皇帝这道红印,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形成,甚至隐隐发出褐色。可见他在捏的时候极为用力,那这疼痛也定然非同一般。
    胡顺妃如溺水之人看见一根浮木一样,满怀希望地抬起头,只见元烈笑嘻嘻地站在皇帝身边,道:“刚才和陛下下棋,突然听说后宫闹起来了,陛下便带着我来听审,却不料如此热闹啊。”
    刚才的对话,皇帝全部听见了!胡顺妃的希望顿时变成了绝望,裴后深吸口气,上前几步正色道:“现在,郭小姐一力指证顺妃和湘王,臣妾也是为难,不知该如何处理——”
    皇帝冷淡地看了皇后一眼,道:“元烈,你觉得呢?”
    元烈挑了挑一边的眉毛,笑的不怀好意:“证据确凿,当然要问罪了。”
    李未央闻言,看了元烈一眼,两人的目光交错,元烈却是含着笑意的。
    湘王面上还是镇定的,手指却在瑟瑟发抖,他从小就畏惧皇帝,只因对方喜怒无常,高兴的时候就是个正常人,发怒的时候根本像是个疯子,好在他从来很少管后宫的事情,更加不在意他们之间的争斗,所以湘王才敢这样放肆,可今天皇帝居然会被请来这里,对,是元烈,一定是旭王!只有他的事情,皇帝才会多看一眼!湘王当机立断,阴沉着脸,抑制着面上抖动的神经:“父皇,母妃是一时受人被私怨迷住了心窍,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求父皇看在母妃多年来本本分分的面上,绕她一命吧!至于我,清者自清,我并不知道母妃的所作所为,更加不明白郭小姐的那些指责从何而来,请父皇还我一个清白!”
    现在想要为胡顺妃脱罪已经不可能了,刚才母子两个交换一个眼神,便已经明白过来。只能牺牲顺妃,来保护湘王和胡家。
    元烈抿唇而笑,眼睛闪闪发亮:“听闻湘王殿下从小最是听顺妃的话,连换件衣裳都要请示一番,难道这么大的事情,顺妃却没有告诉你吗?这话说出来也得有人相信啊!”
    “旭王,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什么死盯着我不放!”湘王极端恼怒。
    旭王元烈仿佛把逼迫他们母子,当成赏心乐事来做,十分兴致勃勃。
    当初胡顺妃和湘王看到元烈本人,几乎吓一跳——这个小王爷,相貌太俊美了。他个头高挑,面孔白皙,比当今皇帝的个子还要稍稍高一些。特别是他那双琉璃色的眼眸,最让人无法忘怀,比皇帝年轻的时候还要俊美。越西皇族中,能和旭王元烈相貌一比的,也只有年轻时候的皇帝了。
    这么一个姿容绝世的年轻人,竟然比他们这些儿子更得到皇帝的喜欢,不,简直是宠爱。这些皇子中的任何一个,都没办法和皇帝用一次膳,说半个时辰的话,更加不曾感受到所谓的父爱和期许。他们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天生就是没有这种感情的。他已经有十年没有踏入后宫,对子女们更加不感兴趣,甚至对政务仿佛也已经没什么兴趣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好糊弄,他们甚至不敢在那双锐利的眸子底下多说一句话。可这个旭王元烈,从在越西出现开始,就得到了这些他们想方设法去争夺却得不到的东西。宗室之中,如旭王这样出众,如此得到圣心,这样的人活着,对皇位实在是潜在的大威胁。好在旭王不是皇子,无论如何也不会继承皇位。
    对于这样一个人,他们曾经试图拉拢他,可用尽方法也没办法做到。
    他根本对胡氏一族的示好无动于衷,对于他们送去的珠宝和美人弃若敝履,对他们许下的权力地位毫无兴趣。他也从来不曾参加过皇室的宴会,只是忙忙碌碌不知道在干什么,就连对皇帝的召见,也不过是偶尔应个卯,并不上心。可就这么一个人,居然瞧上了郭嘉。
    元烈微笑微笑再微笑,道:“我是主持正义啊。”
    湘王被这一句话气得要喷血,正义,什么是正义,他们冤枉的人多了,怎么没见你旭王这么好心管这种闲事!
    元烈已经不再看他,转而对着皇帝沉声道:“陛下,湘王图谋不轨,顺妃谋杀公主,这都是死罪,不光是他们,连同胡家,都应当交给刑部一同受审。”
    胡顺妃闻言,强迫镇定自己不能在皇帝面前失态,然而手在袖中,却是满指冰凉。
    皇帝看着元烈,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却觉得一阵头痛欲裂。他的头最近越发疼痛,所有的太医都认为他舌苔白薄,脉弦浮紧,这些都是寒哮的症状。所以大多数时候,他只能在温暖的大殿里看奏章,听政务,尽管如此,只要受到一点冷风,他还会不停地咳嗽,变得烦闷不安,暴躁难忍,又像是热症。如今这几年,他旧病复发得更快,冷热交替之间,那种窒息的感觉,慢慢袭来。
    裴后看出了他身体不适,关切地道:“陛下,是不是又开始头疼了?”她的神情十分关怀,像是发自内心一般。
    “陛下,您还好吗?”郭惠妃也赶紧地走了过去,似乎想要伸出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胡顺妃的哭声又传过来:“陛下,臣妾是一时糊涂,但事情都和湘王无关啊!”
    湘王也想要上前来,却被元烈挡住:“殿下,如今你是嫌犯,只怕不宜靠近陛下。”
    “你说什么?我是父皇的亲生儿子,你又算是什么东西,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大殿内沙漏中的沙子在流动,一点一点,每一粒沙子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入耳,于是这样的争吵声也格外清晰。皇帝怒声道:“都住口!”事实上,他的意识在这疼痛中已经有些模糊了,怎么回事,为什么每次他一动怒,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好像身体都不受控制,燥热地要发狂!而胸口上面的巨石,越来越重,越来越沉。似乎有一只手,在卡他的脖子。
    李未央在这一片混乱紧张之中,一直看着裴皇后的面孔,她的脸上仿佛十分的平静,并没有慌张,仿佛皇帝露出这样痛苦的神情已经是家常便饭,没有什么稀奇的,而这样的神情,在郭惠妃的脸上也是一样。她们都没有对皇帝的病情表现出异常,这说明,皇帝的病早已是日积月累,所有人都习惯了。
    血液都涌到皇帝的眼睛里面,他突然猛地推开旁边的太监站了起来,一直走到胡顺妃的面前,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胡顺妃在这样的眼神之下,却流露出了恐惧的神情:“真是一张漂亮的脸啊,朕对着这张脸,也有很多年了。听说,爱妃杀了怀庆?嗯?”
    裴后的容色似笑非笑,却说不出到底是怎样一种复杂的神情。而惠妃看到这种情形,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是元烈淡淡道:“是啊陛下,怀庆公主是被溺死的。”
    “哦,溺死的——”皇帝的疼痛仿佛越发剧烈,他默默地重复了一遍元烈的话,径自微笑起来,道,“刑部做事速度太慢,审案子一个月,判决一个月,处斩也要等明年了吧。”
    李未央瞧着越西皇帝,却分明看出了他神情不同寻常,那双眼睛里的戾气越来越盛,根本不像是个正常人。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元烈,却见他十分平静,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不同寻常之处。
    他一定知道什么,可皇帝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胡顺妃显然也感觉到了不对,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却不知道该如何挣脱眼前这个人,她恐惧地看了一眼湘王,湘王却是根本不敢抬起头来看他们一眼,也就更谈不上为自己的母妃求情了。
    “你,过来。”皇帝突然松开了胡顺妃的下巴,向自己的贴身太监招了招手,那太监低头走近,皇帝轻声吩咐了几句,太监连神情都没有变化,便退了下去,不多时,便见到他指挥着人抬了一个浴桶进来,里面放满了水。皇帝指着顺妃,道:“把她丢下去!”
    胡顺妃震惊地看着他,失声道:“陛下——”
    “陛下有命,娘娘恕罪。”那老太监一挥手,便有四个太监上来将胡顺妃抬了起来,胡顺妃拼命地叫了起来:“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啊陛下!盛儿,救我!快救我!救救我啊!”
    湘王面无人色地倒退了一步,随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想要上去抓住顺妃的胳膊,却被旭王挡在面前:“湘王殿下,我劝你不要管。”旭王冷冷的目光一下子惊醒了元盛,他立刻明白,若是自己现在上前,只会激怒皇帝,令他连自己一起惩罚!当然,旭王也不是好心,而是不想自己碍手碍脚阻挠行刑!
    胡顺妃拼命地挣扎,头发一下子全都散了开来,美丽的珠宝掉了一地,甚至连藕节似的手臂和肩头露出来了也浑然顾不上,只是尖声惊叫个不停,嘴巴却很快被帕子堵住,宫女太监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几乎都惊呆了,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胡顺妃被丢进了那个大的浴桶,胡顺妃挣扎着往上爬,可是四个太监却按着她的头,拼命地往下按,然后,她美丽的面孔开始变得狰狞,挣扎开始变得凌乱,这时候李未央看见她勉强伸出来的雪白手臂上,竟然挂着四五只黑色的蝎子,那蝎子不断地纠缠着她,她辗转号叫,却发不出声音。
    李未央望向皇帝,对方的面上依旧是那种头痛的、病恹恹表情。原来这浴桶里面,装着的竟然是满满的、鲜活的、张牙舞爪的活蝎子。从数量上看,那些蝎子足有两三百只那么多。杀头或者剐刑,也比被扔到蝎子堆里面好一些。蝎子们愤怒地爬上胡顺妃柔软的躯体,甩尾猛蜇。胡顺妃号叫不已,宛转挣扎,绝望惊恐的表情远甚于千刀万剐。然而她越是挣扎,蝎子叮蜇就越厉害。无数的毒液,蜇入她的体内,让她整个人青筋暴涨,身体肿胀。
    宫女太监们有人胆小,用衣袖遮住了眼睛,或是低下了头,根本不敢去看。
    元烈的目光冰冷,他并不畏惧这样的场面,但他走到了李未央的身前,挡住了她,当然,他知道她并不害怕,可这样的场景,看了之后难免会在脑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他怕她晚上会更加睡不着……
    “烈儿,别站在远处,来看啊!”皇帝微笑着向他扬手,招呼着他过去。
    元烈同样微笑道:“陛下,我见不得血,还是站远一点好。”从前,他必须站在李未央的身后让她保护,渐渐地,他学会了让自己拥有一颗冷酷的心。只有这样,才能够替她隔绝一切的危险。所以,明知道皇帝不太正常,还引他来看。
    湘王浑身颤抖,几乎不敢抬起眼睛去看,甚至不敢开口说一个不字。皇宫内庭护卫共有二千多人,皆披甲待诏,刀剑齐全。特别是皇帝身边贴身的那些太监们,表面上都容貌寻常,可他知道那些人个个武力绝伦。如今这些人正用眼睛盯着他,如果他试图去救胡顺妃,片刻之间,那些人就会飞身过来砍掉他的脑袋。不仅他们,还有外面的护卫皆紧握刀柄。倘若皇帝一声令下,肯定都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
    他只能懦弱地看着,嘴上都咬出了血,却是面如黄土,呆立无语。
    皇帝扭头看他一眼说:“你为什么不说话,不为你母妃求情吗!”
    湘王心中已然惊恐到了极点,嗫嚅半晌,挤出几句话:“大事均由父皇处理,儿臣不敢置喙。”
    皇帝微笑了一声:“真是朕的好儿子。”这话说得语气异常温柔,却也让人毛骨悚然。
    湘王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几乎不敢言语半句。
    皇帝看了那浴桶一眼,神情更加柔和:“这蝎子朕养了几年,倒是可惜了。”这种蝎子叫做蓝蛰,生长在越西的深山之中,有一种特性,毒针极细,虽然毒性很大,然而被蛰了片刻之内却不会立刻致死,反而浑身剧痛难忍。所以,浴桶里的胡顺妃不断地挣扎,拼了命想要从里面爬出来,却有一个太监一直死死按住她的头顶,把她往桶里按。随后,李未央看见有血一点点蔓延了出来,一直流淌到了地面,裴后冷漠地看着这一幕,面色没有半点波动。
    郭夫人攥紧了手,别过脸去,李未央一直站在她的身边,静静望着。
    “那蝎子的毒针十分尖锐,刺进人的身体会不断涌出血来,这么多蝎子,痛楚可想而知了。”元烈轻声地道,“过去有很多人不是被毒死,而是活生生疼死的。”
    李未央望着,只觉得那些黑色的蝎子十分可怖,便是她都觉得如此,更何况一旁的那些宫女呢?一个个都是面色煞白,吓得瑟瑟发抖。南康公主更是已经站不住,软软地靠坐了下去。
    浴桶里面的血越来越多,却都是带着褐色的毒液。皇帝淡淡一笑,道:“加水。”
    太监头也不抬,便吩咐人不断往桶里继续放冷水,血渐渐和水融合在一起,整个浴桶都被染红了,血水竟然一点点地漫过胡顺妃的腿、胸口、胳膊、肩膀,最后是脖颈,最后,逐渐淹没她的头部。这场景委实是过于奇异,让所有人都看得呆住了。
    皇帝挥了挥手,太监便将胡顺妃的头往血水里按下去,她还在挣扎,却是越来越无力,终究不再动弹了。胡顺妃断气了,是被自己的血水活生生淹死的,就如同当初怀庆公主的死法一样。
    这大厅里的人都已经战战兢兢不敢吭声,湘王一直低着头,明明眼睁睁看着胡顺妃死在他的眼前,却没有任何的动静,好像已经瞎了、聋了、哑了一样。李未央原本十分厌恶此人,可看到如今这情形,也不免觉得,湘王能忍得住不出一个字,也是个极为厉害的人了。若是换了自己,怕是也未必能忍得住。
    皇帝看见鲜血,才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样,他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些事情,以后不要再来烦朕了。”
    李未央心想,经过今天的这出戏,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人敢来烦你了。
    元烈看了皇帝一眼,微笑道:“陛下,那湘王殿下如何处置呢?”
    湘王咬牙切齿,元烈,我到底跟你有什么仇恨,你要这样来对付我?!
    皇帝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深吸口气,恢复了镇定之色道:“湘王么……皇后的意思呢?”
    裴后面上浮现一丝笑意,低声道:“自然是听陛下的心意……”
    皇帝点了点头,像是十分疲倦,道:“虽然他是我的儿子,却参与了此次的诬陷,甚至杀死了自己的妹妹,就将他贬为庶民,逐出宫廷。”
    李未央盯着皇帝,不知道为什么,他刚才的暴怒和阴狠,仿佛是被疾病逼得失去常态的一个疯子。如今他的头痛过去,他才恢复了原本的性情。
    湘王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贬为庶民,面色一下子大变,拼了命地爬过去:“父皇,儿子错了,儿子真的错了,你饶了我,饶了我吧!”他平日里和那些兄弟们争权夺势,一旦他没了这湘王的身份,他会沦为众人的鱼肉,不知道会面临怎样可怕的情景,他不要,他不要这样!原本只是想要逼郭嘉嫁给他,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
    “胡家必定也参与了此事。”皇帝面色冷漠,命人将湘王拖到一边去,“胡家五品以上的官员全部革职流放,好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烈儿,你陪我把刚才那盘棋下完吧。”
    元烈低下头,恭敬地道:“是。”
    三日后,惠妃宫中,院子里的鲜花开得正好,花枝在风中轻轻摇曳,美如诗画。郭惠妃正在浇花,李未央和郭夫人坐在一旁静静望着,三个人似乎很有闲情逸致。南康看在眼里,不知怎么就有点不敢靠近。
    郭夫人抬起眼睛看到了南康,不由笑起来,向她招了招手。
    南康公主面上一红,从三天前发生的事情之后,她就一直躲在自己的宫中,都不敢来见母妃,更加不敢见郭嘉,她总觉得,一切的事情都是因为自己愚蠢,太过轻信,才会被人利用,连累了郭嘉,害得郭夫人小病一场。但她还是乖乖地走过去,向众人行了礼。
    郭惠妃见到她,眼睛里多了几分暖意,却并不说话,低头继续浇自己的花。
    南康表情明显一僵,默默地行了个礼后就想要转身离开。李未央却叫住了她“南康,你过来。”
    南康公主脸上更加愧疚,道:“姐姐,都是我的不是,若非是我——”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他们既然诚心要害人,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呢?”郭夫人叹了口气,温和地道。
    南康却更加内疚:“我回去想了很久,都怪我太疏忽,当时明明瞧见了大名送给怀庆姐姐的衣裳,是怀庆姐姐从来不喜欢碰的颜色,这说明大名公主根本早已知道怀庆姐姐死了,这衣裳也是随便找出来装样子的。否则她和怀庆姐姐那么要好,怎么会送给她根本不喜欢的礼物呢?”
    难怪当时南康的表情很奇怪,李未央笑了笑,道:“你能想到这些,已经是进步了。”
    郭惠妃回头看了南康一眼,道:“今天又有两株花开了,来瞧瞧吧。”
    南康的脸上这才露出欣喜的神情,赶紧依了过去。跟郭惠妃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到了李未央面前,期期艾艾地问道:“姐姐,你原谅我了吗?”
    李未央失笑:“我什么时候怪过你呢?”天真是没有过错的,更何况不管南康怎么做,对她都没有影响,若她真的被害的嫁给元盛,要怪的人也不是南康,而是自己不够聪明。真正强大的人,是不会把罪过推在别人身上的。
    这时,一旁的宫女行礼道:“娘娘,今天冷宫那里又有宫女来了,说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伺候她了。”
    郭惠妃抬起眼睛,淡淡瞧了一眼,道:“哦,是吗?”
    宫女低下头去:“那些人来请娘娘的示下。”
    郭惠妃的笑容十分温和,道:“主子不好伺候,奴婢们也是无辜,既然她这么难伺候,就干脆别让人管了,一日三餐照送就是,留着口气。”
    “是。”宫女退了下去,南康的面上露出一丝不解的神情。
    郭惠妃看着南康,慢慢地道:“你和大名到底姐妹一场,去看看她吧。”
    南康公主的面上就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即道:“不,我不去,她再也不是我的姐姐了!”
    李未央看出她的真实想法,笑了笑:“娘娘让你去,必定有她的道理。”
    她的心在暗暗叹息。
    南康是个好孩子,但是这样的人,在这宫廷里是不可能活下去的。从前郭惠妃对她过于照顾,以至于她忘记了外面的世界有多残酷,如今惠妃已经准备放手让她明白一些事情了。
    要破坏一个人的天真和善良的确很遗憾。
    但是……人生从来就不是完美的,不是么?只有不断让自己变得敏锐,变得强大,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
    历代失宠犯错的嫔妃都被发落安置在冷宫,宫规只有一条,终身不得出来,过往的宫女太监每次到了这里都要绕行,生怕沾染了霉气。虽然早已知道冷宫的破败,可南康走进来的时候,却还是被这里的荒僻和冷清吓到。这座冷宫很大,足足有上百间屋子,却大多数都已经空置了,到处野草丛生,连大门上也积了厚厚的尘灰,满目疮痍。
    宫女知道贵人要来,特意在门口候着,一路领着李未央和南康向内走,只听到满是呻吟、惨叫,仿佛进的不是冷宫,而是一座关押着疯子的监牢。最终,他们停在一座最为破败的房间门口,南康看了李未央一眼,这才走了进去,明亮的天光都被隔绝在了外头,里头雕栏画栋的描金绘彩尽数脱落,积着厚厚的灰尘和凌乱密集的蛛网。
    然后,她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大名公主。她当时从三米的高处摔下来,若是好好调养,几个月便能好转,偏偏她被贬来冷宫,再也没有太医来诊治,原本那摔伤的地方便开始溃烂,骨头也受了潮气,原本并不严重的伤势恶化了许多,竟然变得和她的亲生母亲一样,只能躺在床上,连想要翻身都不能。再加上这冷宫里肮脏污浊,到处是虫子,她躺着一动不动,只能任由那些虫子来啃咬她,身上皮肤一寸寸开始溃烂流脓,模样极为恐怖。她似乎想要喝水,却怎么都够不着,也爬不起来。
    “一个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能推下楼的女人,谁都不肯来为她诊治。”李未央轻声地道。
    南康公主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失声道:“她……她……还不如早日让她解脱,竟然这样活着……”
    “可惜,她还要这样活好多年。”李未央只是微笑,看着大名公主露出痛苦的表情,这种躺在床上一辈子都不能动弹的滋味,如今她也尝到了。在她当年推亲生母亲下楼的时候,一定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李未央本可以让她死,可是死亡实在是太便宜这个人,只有让她尝到和被她所迫害的人同样的痛苦,她才会知道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
    南康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因为喝不到水而嘴唇干裂,身上流下来的脓疮已经浸透了整床被褥,甚至都开始有蚊蝇在她身上爬来爬去……南康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忍不住俯身干呕了几声。
    这是她最柔弱美丽的一个姐姐,如今却变成了这个模样。虽然知道她该死,但南康就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怎么都接受不了。她猛地转过头,道:“姐姐,你杀了她吧!杀了她吧!”
    李未央用一种温和,却又坚决的声音道:“南康,你还不明白吗?”
    南康重重一震,眼神迷惑。
    李未央慢慢地道:“惠妃娘娘让你来,便是要让你看大名的下场。今天若是我们输了,我们只会比大名更惨,到时候,他们也不会放过无辜的你。你没发现吗?为什么当时大名公主要叫你一起去?因为他们预备说你是按照郭惠妃的吩咐,来帮我掩饰罪行的!懂了吗?!”
    南康公主用一种非常震惊的目光看着李未央,又看了看大名公主,突然泪流满面,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光是大名公主,还有湘王殿下,他现在已经不是皇子了。可怜的他没了权势,被人到处追杀,走投无路,不过,我派人救下了他。”
    “你……你救他?”南康公主更加疑惑,郭嘉不是应该最憎恶湘王吗?若非他们设计,她也不会受冤枉。
    “我救下他,把他送去了一个木偶剧团,他们把他装在巨大的木偶里面,牵着他的手脚,每天让他给孩子们表演节目,当然,他跟大名公主一样,会活得长长久久,永永远远。”李未央平静地说着,注视着南康公主的眼睛,“这样一来,他不再需要到处逃跑,也不用担心他的仇人会找到他,还能一辈子有人养着,有人为他喝彩。当然,为了这种安逸的生活,他必须付出一双眼睛和手筋脚筋的代价,不过,我想他是不会介意的,因为他再也不需要那些了……”
    南康公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推开李未央,逃一样地跑了。
    “吓唬小女孩,是不是很有趣?”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李未央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俊美男子微笑:“她若是一直这么天真,就真的要停留在这个年纪长不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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