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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情》(长相思系列之二)桐华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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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17 19:24:02
第九章 风回处,寄珍重

    一年多后,在轵邑城,由小祝融主婚,颛顼迎娶曋氏的嫡女淑惠为侧妃,轩辕的七王子禹阳赶来轵邑,以颛顼长辈的身份,代黄帝封赐了淑惠。
    颛顼是轩辕黄帝和嫘祖王后唯一的孙子,曋氏是中原六大氏之首,虽然只是迎娶侧妃的礼仪,并不算盛大,可大荒内来的宾客却不少。
    嫘祖娘娘出自四世家的西陵氏,西陵氏的族长,颛顼的堂舅亲自带了儿子来参加婚礼,第一次正式表明了西陵氏对颛顼的支持,这倒不令大荒各氏族意外,毕竟颛顼是嫘祖娘娘的血脉,西陵氏支持他是意料中的事。
    最令大荒氏族震惊的是神秘的鬼方氏,这个不可冒犯,却一直游离在大荒之外的诡秘氏族,对待任何事都带着超然物外的漠然,居然派子弟送来了重礼——九株回魂草。当礼物呈上时,所有人都静了一静,九为尊,鬼方氏似乎在向颛顼表达着敬意,众人揣测着,鬼方氏好像也选择了支持颛顼。
    四世家中依旧态度含糊的就是赤水氏和涂山氏了,虽然众人都听说丰隆和颛顼往来密切,但丰隆不是族长,只要赤水族长一日未明确表明态度,那些往来就有可能是虚与委蛇,当不得真。
    颛顼的这场婚礼,来参加的各氏族的族长、长老们都很忙碌,不停地观察,不停地分析,唯恐一个不小心,判断错误,给氏族惹来大祸。
    因为西陵族长不远万里来了,颛顼觉得让别人接待都显得不够分量,他自己又实在分不开身,特意吩咐小夭去接待西陵族长。
    西陵族长看到小夭,愣了一下,未等小夭开口,就叹道:“一看你,就知道你是嫘祖娘娘的血脉。”
    小夭恭敬地给西陵族长行李:“外甥女小夭见过舅舅。”
    小夭是高辛王姬,本不应该给西陵族长行这么大的礼节,可小夭的称呼已表明只论血缘,不论身份,做得十分诚挚。西陵族长坦然地受了,心里很高兴,把自己的儿子西陵淳介绍给小夭认识,西陵淳行礼,有些羞涩地叫道:“表姐。”
    小夭抿着唇笑起来,回了一礼。
    小夭怕阿念会闹事,把阿念带在了身边,指着阿念对西陵淳说:“这是我妹妹,淳弟就跟着我和表哥叫她阿念吧!”
    西陵淳给阿念行礼,阿念虽闷闷不乐,毕竟在王族长大,该有的礼数一点不少,学着小夭,回了一礼。
    西陵族长不禁满意地笑点点头。
    吉时到,鼓乐声中,颛顼和淑惠行礼。
    小夭陪着西陵族长观礼,一手紧紧地抓着阿念,幸好阿念并没闹事,一直低着头,好似化作了一截木头。
    看着正一丝不苟行礼的颛顼,小夭脸上保持着微笑,心内却没有丝毫欣悦。跌跌撞撞、颠沛流离中,她和颛顼都长大了,颛顼竟然都成婚了。可这场婚礼,并不是小夭小时想象过的样子。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还记得大舅舅和神农王姬的盛大婚礼,她和颛顼吵架,颛顼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记得四舅娘自尽后,颛顼夜夜做噩梦,她安慰他说我会永远陪着你,颛顼说你迟早会嫁人,也会离开我,她天真地说我不会嫁给别人,我嫁给你……
    隔着重重人影,喧闹的乐声,颛顼看向小夭,四目交投时,两人脸上都是没有丝毫破绽的愉悦笑容:不管怎样,至少我们都还好好地活着,只要继续好好地活下去,一切都不重要!
    待礼成后,司仪请宾客入席。
    四世家地位特殊,再加上轩辕、神农、高辛三族,这七氏族的席位设在了里间,隔着一道珠帘,外面才是大荒内其他氏族的席位,因为宾客众多,从屋内一直坐到了屋外。
    俊帝派了蓐收和句芒来给颛顼道贺,句芒也是俊帝的徒弟,和颛顼一样来自外族,孤身一人在高辛。他性子十分怪诞,颛顼为人随和宽容,所以他和颛顼玩得很好。
    小夭陪着表舅舅和表弟进了里间。阿念见到熟人,立即跑到了蓐收身边,小夭和表弟一左一右陪在表舅舅身边。
    众人都站了起来,因为轩辕王后嫘祖娘娘的缘故,就连禹阳也站了起来,和西陵族长见礼问好。
    西陵族长先和禹阳寒暄了几句,又和蓐收客套了两句。馨悦和丰隆一起来给西陵族长行礼,西陵族长和他们就亲近了许多,把这个长辈、那个长辈的身体问候了一遍,说起来好似没完没了。西陵族长看到璟一直低着头,沉默地坐在席位上,带着几个晚辈走过去,故作发怒地说:“璟,你架子倒是打了!”
    淳和璟也相熟,活泼地说:“璟哥哥,上次我见你,你还是很和蔼可亲的,怎么才一年不见,就变得冷冰冰了?”
    璟站了起来,微笑着和西陵族长见礼,西陵族长和淳都愣了,璟的两鬓竟已有了几丝白发,淳还是少年心性,失声问道:“璟哥哥,你怎么了?”
    西陵族长扫了他一眼,淳立即噤声。西陵族长笑呵呵地问着太夫人的身体,璟一一回答。
    小夭已一年多没见过璟,看到他这样子,小夭保持着微笑,静静地站在西陵族长身后。还记得归墟海中,他扯落发冠时,她的心悸情动,也记得耳鬓厮磨时,她指间绕着他的发,一头青丝、满心情思。一切就好似昨日,却已是青丝染霜,情思断裂。
    小夭只觉心如被一只大手撕扯着,痛得好似就要碎裂,她却依旧笑意盈盈。突然,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小夭再维持不住微笑,这就好像一个人能面不改色地忍受刀剑刺入的疼痛,却无法在剧烈运动之后,控制自己的脸色和呼吸。小夭不禁抚着自己的心口,深吸了几口气。
    馨悦忙扶住她,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小夭强笑着摇摇头,西陵族长看她面色发红,忙说:“我忘记你身体不好了,赶紧坐下休息一会儿。”
    馨悦扶着小夭坐在了璟的坐席上。
    璟焦灼地一手握住小夭的手腕,一手握着酒杯,化酒为雾。众人都知道涂山氏的障术可惑人五感,用来止疼最是便捷,所以都没觉得奇怪。
    心依旧在剧烈地跳着,跳得她全身的血都好似往头部涌,小夭忍不住喃喃说:“相柳,你有完没完?”
    其他人只隐约听到完没完,璟离得最近,又十分熟悉小夭的语声,将一句话听了个十分清楚。
    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小夭轻轻挣脱了璟的手:“谢谢,我好了。”
    璟的手缩回去,握成了拳头,强自压抑着心内的一切。
    小夭站起,客气地对他行了一礼,缩到了淳和西陵族长的身后,西陵族长说道:“我们过去坐吧!”
    西陵族长带着小夭和淳去了对面,和赤水氏的坐席相对,旁边是高辛和鬼方的坐席。
    璟问馨悦:“你不是说她的病全好了吗?”
    馨悦怨怒地说:“颛顼亲口对我和哥哥说小夭病全好了,你若不信我,以后就别问我小夭的事!”
    丰隆对璟打了个眼色:“你今天最好别惹她!”
    颛顼身着吉服进来敬酒,众人纷纷向他道贺:“恭喜、恭喜!”
    馨悦微笑着说:“恭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阿念今日一直板着脸,看到馨悦竟然还能笑,她也强逼自己挤出了笑,给颛顼敬了一杯酒:“恭喜!”
    小夭只是沉默地和众人同饮了一杯,颛顼笑着谢过众人的道贺,去外面给其他宾客敬酒。
    小夭低声问淳:“淳弟,可能喝酒?”
    淳不好意思地说道:“古蜀好烈酒,我是古蜀男儿,自然能喝。”
    小夭说:“今日宾客多,你去跟着表哥,伴着挡挡酒,照应着表哥一点。”
    这是把他当兄弟,丝毫不见外,淳痛快地应道:“好。”悄悄起身,溜出去找颛顼了。
    西陵族长笑眯眯地对小夭说:“来之前,害怕你们没见过面,一时间亲近不起来,没想到你和颛顼这么认亲,淳也和你们投缘,这就好,这就好啊!”
    小夭说:“我和表哥在外祖母身边待过很长时间,常听她讲起古蜀,外祖母一直很想回去。”
    西陵族长长叹了口气:“这些年来,西陵氏很不容易,颛顼更不容易,日后你们兄弟姐妹要彼此扶持。”
    “小夭谨记。”
    西陵族长道:“我待会儿要出去和老朋友们喝几杯,叙叙旧,你也别陪着我这个老头子了,自己找朋友玩去。”
    小夭知道他们老头子的叙旧肯定别有内容,说不定表舅舅想帮颛顼再拉拢些人,应道:“好,舅舅有事时差遣婢女找我就行。”
    小夭看着蓐收在给阿念灌酒,明白蓐收又在打鬼主意,打过有他打鬼主意,她倒乐得轻松,笑对蓐收拱手谢谢,蓐收笑着眨眨眼睛。
    小夭叮咛海棠:“待会儿王姬醉了,你就带她回紫金宫去睡觉。”
    海棠答应了,小夭才放心离开。
    小夭贴着墙,低着头,悄悄走过众人的坐席。
    走到外面,轻舒了口气。
    一阵喝彩声传来,小夭随意扫了一眼,却眼角跳了跳,停下脚步,凝神看去。只看案上摆了一溜酒碗,一群年轻人正斗酒取乐,防风邶穿着一袭白色锦袍,懒洋洋地笑着。
    小夭驱策体内的蛊,却没有丝毫反应,小夭气绝,这到底是她养的蛊,还是相柳养的蛊?相柳能控制她,她却完全无法控制相柳!难道蛊都懂得欺软怕硬?
    防风邶看向小夭,小夭想离开,却又迟迟没有动。
    防风邶提着酒壶,向小夭走来。
    小夭转身,不疾不徐地走着,防风邶随在她身旁,喧闹声渐渐消失在他们身后。
    老远就闻到丁香花的香气,小夭寻香而去,看到几株丁香树,花开得正繁密,草地上落了几数紫蕊。
    小夭盘腿坐到草地上,防风邶倚着丁香树而战,喝着酒。
    小夭看着他,他笑看着小夭。小夭不说话,他似乎也没说话的打算。
    终是小夭先开了口:“你去参加了璟和意映的婚礼?”
    “我再浪荡不羁,小妹和涂山族长的婚礼总还是要去的。”
    “我心里的难受,你都有感觉?”小夭脸色发红,说不清是羞是恼。心之所以被深藏在身体内,就是因为人心里的情感,不管是伤心还是欢喜,都是一种很私密的感觉。可现在,她的心在相柳面前变得赤裸裸,她觉得自己像是脱了衣服,在任凭相柳浏览。
    相柳轻声笑起来:“你要是怕什么都被我感觉到,就别自己瞎折腾自己,你别心痛,我也好过一些。”
    小夭听到他后半句话,立即精神一振,问道:“我身体上九分的疼痛,到你身上只有一分,可我心上的疼痛,是不是我有几分,你就有几分?”
    相柳坦率地说:“是!你心有几分痛,我心就有几分痛,那又如何?难道你打算用这个对付我?”
    小夭颓然,是啊!肉体的疼痛可以自己刺伤自己,但,伤心和开心却做不得假。
    相柳突然说:“我有时会做杀手。”
    小夭不解地看着相柳,相柳缓缓说:“只要你付钱,我可以帮你把防风意映和她的孩子都杀了。”
    小夭苦笑:“你这可真是个馊主意!”
    相柳似真似假地说:“你以后别闹心痛,再给我添麻烦,说不定我就决定把你杀了!”
    小夭不满:“当年又不是我强迫着你种蛊。”
    “当年,我知道你很没用,肯定会时常受伤,但没想到你这么没用,连自己的心都保不住。”
    小夭张了张嘴,好似想辩驳,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没精打采地低下了头,好似一株枯萎的向日葵。
    一匹天马小跑着过来,相柳跃到马上:“走吗?”
    小夭拾起头,看着相柳:“去哪里?”
    “去海上。”
    小夭犹豫,这里不是清水镇,大海距离中原很遥远。
    相柳并未催促小夭,手拉缰绳,眺望着天际。天马也不敢出声,在原地轻轻地踩踏着马蹄。
    小夭再无法压制自己骨血里对海阔天空的渴望,猛地站了起来:“我们去海上。”
    相柳回头,凝视着小夭,伸出了手。
    小夭握住他的手,攀上天马的背。
    天马好似也感觉到可以出发了,激动地昂头嘶鸣。相柳抖了下缰绳,天马腾空而起。
    苗莆从暗处冲了出来,焦急地叫:“王姬!”
    小夭说道:“告诉哥哥,我离开几天。”
    待天马飞离轵邑,相柳换了白雕。
    小夭坐在白雕背上,看着相柳,觉得恍若隔世。
    她问道:“你不把头发颜色变回去吗?”
    相柳说:“这颜色是用药草染的,不是灵力幻化。”
    “为什么选择这么麻烦的方式?”
    “第一次怕出错,是染的,之后习惯了而已。”
    小夭看着身边的悠悠白云,想着相柳也曾笨拙紧张过,不禁笑了出来。
    相柳似知她所想,淡淡说:“在刚开始时,所有的恶人和普通少年一样。”
    小夭的笑意渐渐褪去。
    半夜里,他们到了海上。
    小夭不禁站起来,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海风。
    相柳抓住她,突然,就跃下了雕背。
    大概知道相柳不会让她摔死,小夭只是惊了下,并不怕,反而享受着从高空坠落的感觉。
    风从耳畔刮过,如利刃一般,割得脸皮有点痛。全身都被风吹得冰凉,只有两人相握着的手有一点暖意。
    小夭忽而想,如果就这么掉下去,摔死了,其实也没什么。
    落入海中时,没有想象中的滔天水花。
    小夭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海水在他们身前分开,又在他们身后合拢,他们的速度渐渐地慢了,却依旧向着海下沉去。
    过了好半晌,小夭终于切实地感受到了海水,将她温柔地浸润。
    小夭一直憋着口气,这时,感觉气息将尽,指指上面,想浮上去。相柳却握住了她的双手,不许她上浮。
    小夭恼怒地瞪着相柳,他难道又想比她……那个什么吗?
    相柳唇畔含着笑意,拉着小夭继续往下游去,小夭憋得脸色由青转白,脑内天人交战,亲还是不亲?
    当年是因为和璟的承诺,如今已事过境迁,璟都已经成婚,她又何苦来哉,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小夭终于做了决定,她拉着相柳的手,借他的力,向他凑了过去。
    相柳端立在水中,笑吟吟地看着她,小夭有些羞、有些恼,垂下了眼眸,不敢直视他。
    就在她要吻到相柳时,相柳居然侧了侧头,避开了她,放声大笑起来。
    小夭羞愤欲绝,只觉得死了算了!甩脱相柳的手,不单没有向上游,反而又往下游去。
    相柳追在她身后,边笑边说:“你别真憋死了自己!试着呼吸一下。我不让你上去,可不是想逼你……吻我。”相柳又是一阵大笑,“而是你现在根本无需用那东西。”
    小夭将信将疑,试着呼吸了一下,居然真的和含着鱼丹一样,可以像鱼儿一样在水里自如呼吸。小夭这才反应过来,相柳用本命精血给她续命,她能拥有一点他的能力并不奇怪。从此后,她就像海的女儿般,可以自由在水里翱翔。
    可此时,小夭没觉得高兴,反而恨不得撞死在海水里。
    小夭气得狂叫:“相柳,你……你故意的,我恨你!”叫完,才发现自己居然和相柳一样,能在海水里说话。
    “我,我能说话!”小夭惊异了一瞬,立即又怒起来,“相柳,我讨厌你!你还笑?你再笑,我、我……我就……”却怎么想,都想不出对相柳强有力的威胁,他游戏红尘,什么都不在乎,唯一在意的就是神农义军,可再给小夭十个胆子,小夭也不敢用神农义军去威胁相柳。
    相柳依旧在笑,小夭真是又羞臊,又愤怒,又觉得自己没用,埋着头,用力地游水,只想再也不要看见相柳了。
    相柳道:“好,我不笑了。”可他的语声里仍含着浓浓的笑意。
    小夭不理他,只是用力划水,相柳也没再说哈,小夭快,他则快,小夭慢,他则慢,反正一直随在小夭身边。
    海底的世界幽暗静谧,却又色彩绚烂丰富。
    透明、却身姿曼妙的水母;颜色各异的海螺、海贝;色彩明媚的鱼群;晃晃悠悠的海星,在水波中一荡一荡,还真有点像天生的星星在一闪一闪……
    游久了,小夭忘记了生气,身与心都浸润在海水中。
    以前,不管她再喜欢水,水是水,她是她,纵使含了鱼丹,也隔着一层。可这一次,却觉得她在水中游,水在她身流,她就是水的一部分,她永远待在水里,她可以永远待在水里。
    相柳突然问:“是不是感觉很奇怪?”
    小夭自如地转了几个圈,游到相柳身前,面朝着相柳,倒退着往前漂:“是很奇怪,我的身体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相柳淡淡说:“这就是你活下去需要付出的代价,变成一只怪物。”
    小夭愣住,想起了有一次相柳为她疗伤时说“不要恨我。”
    相柳看小夭呆愣住,默不作声,以为她为自己身体的异样而难受,他笑了起来,猛然加快速度,从小夭身旁一掠而过,想着碧蓝的大海深处游去。
    小夭立即反应过来,急急去追他:“相柳,相柳……”
    可是,她一直追赶不上相柳,相柳虽然没有抛下她,却也没回头,留给她的只是一个远远的背影。
    “啊——”小夭猛地惨叫一声,团起身子,好似被什么水怪咬伤。
    相柳回身的刹那,已出现在小夭身旁,他刚伸出手,却立即反应过来,他和小夭有蛊相连,如果小夭真受伤了,他不可能没感觉。相柳迅速要缩回手,小夭已经紧紧地抓住了他,一脸诡计得逞的笑意。
    相柳冷冷地盯着小夭:“不想死,就放开!”
    小夭看着相柳,怯怯地放开了手,可又立即握住了相柳的衣袖:“我开个玩笑!何必那么小气呢?”
    相柳没理会小夭,自顾向前游去,小夭抓着他衣袖,紧紧地跟着他:“我的身体是变得和别人不一样了,可我没觉得这是为了续命付出的代价,简直就是得了天大的好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相柳依旧不理小夭,但也没甩掉小夭的手。
    小夭一边琢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你是九头妖怪,有九条命,你为我续了一次命,我变得和你一样在海里自由来去。你说,如果我再死一次,你再为我续一次命,我会不会变得和你……”
    相柳盯着小夭,面沉如水。
    小夭的声音渐渐低了,嗫嚅着:“变得、变得……我的意思是说……”她开始傻笑,“我、我什么都没说!”
    相柳猛地掐住了小夭的脖子,凑到小夭脸前,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敢再死一次,我就把你剁成九块,正好一个脑袋一口,吃掉!”
    小夭用力摇头,小夭一边咳嗽,一边嘟嚷:“下次轻一点行不行?你救我也很麻烦,万一掐死,你舍得吗?”说完后,小夭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猛地拾起头,和相柳默默对视一瞬,小夭干笑起来:“我是说你舍得你耗费的心血吗?”
    相柳微笑着,两枚牙齿慢慢变得尖锐,好似正欲择人而噬:“你要我现在证明给你看吗?”
    小夭忙捂着脖子后退:“不用,不用,我知道你舍得,很舍得!反正都能吃回去!”
    相柳的獠牙缩回,转身游走。
    小夭忙去追赶相柳。
    小夭渐渐地追上了相柳,一群五彩的小鱼从他们身旁游过。
    小夭伸出手,细长的五彩鱼儿亲吻着她的掌心,她能感受到它们简单的平静,小夭说:“它们好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情绪。”
    相柳说:“这种鱼的记忆非常短暂,不过几弹指,也就是说,当你缩回手时,它们就已经忘记了刚才亲吻过你的掌心。”
    没有记忆则没有思虑,甚至不可能有欣悦和悲伤,它们的平静也许是世间最纯粹的平静。
    小夭一边游着,一边回头,那几条五彩鱼还在水里游来游去。小夭说:“我记得它们,它们却已经忘记了我。以后我再看见它们的同类,就会想起它们,纵使初遇也像重逢,而它们,每一次的遇见都是第一次,即使重逢也永远是初遇。”
    相柳问:“你想记住,还是忘记?”
    小夭想了一会儿,说道:“记住,纵使那是痛苦和负担,我也想记住。”
    小夭突然停住,凝神倾听,空灵美妙的歌声传来,让灵魂都在发颤,是世间不能听到的声音,小夭记得自己听过。
    相柳说:“那是……”
    “鲛人求偶时的情歌。”
    “你怎么知道?”相柳狐疑地看着小夭。
    小夭装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猜的,传说鲛人的歌声十分美妙动听,大海中除了鲛人还能有谁有这么美妙的歌声?”相柳不想让她知道在她昏迷时,他曾陪着她做过的事,她也不想让他知道她知道,那些拥抱和陪伴,就都埋葬在漆黑的海底吧!
    相柳说:“鲛人的歌声是很美妙,不过他们的歌声也是他们的武器,传说你们高辛族的宴龙就是听到鲛人的歌声,才悟出音杀之计。”
    小夭问:“能去偷偷看看他们吗?”
    相柳第一次露出为难的样子。
    小夭央求:“我从来没有见过鲛人,错过这次机会,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
    相柳伸出手:“他们是很机敏的小东西,我必须掩盖住你的气息。”
    小夭握住他的手,随着相柳慢慢游着。
    小夭看到了他们。
    鲛人是人身鱼尾,女子有一头海藻般卷曲浓密的秀发,宝石般的眼睛,雪白的肌肤,十分美丽妖娆;男子却长得比较丑陋,可双臂和胸膛肌肉鼓帐,显然十分强壮有力。男鲛人举着一个巨大的海贝,追逐着女鲛人边歌边舞。女鲛人一边逃,一边唱着歌,灵敏迅捷,总是不让男鲛人碰到她。
    在追逐中,女鲛人好似有些意动,慢了下来,男鲛人打开海贝,里面有一颗拳头大小的紫珍珠,发出晶莹的光芒。
    女鲛人笑着游进了海贝,捧起珍珠,欣悦地唱着歌,好似接受了男鲛人,在赞美他。
    男鲛人也游进了海贝,抱住女子,热情地亲吻着女子,两人的鱼尾交缠在一起,有节奏地簌簌震颤。
    相柳想拉着小夭离开,小夭却不肯走:“他们在干什么?”
    相柳没有回答,小夭专心致志地研究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这就是交尾啊!猛地转过了身子。
    贝壳里两个正交配的鲛人察觉了动静,都露出利齿,愤怒地看过来。相柳抓住小夭就跑。
    待确定鲛人没追上来,小夭不相信地说:“你会害怕他们?”
    “我不怕他们,但被他们撞破偷窥他们……总不是件光彩的事!”
    小夭羞得满脸通红:“我哪知道他们会那么直接?”
    “这世上除了神族和人族,所有生物在求偶交配上都很直接。从数量来说,直接才是天经地义,不直接的只是你们少数,所以你无权指责他们。”
    小夭立即投降:“是,是,我错了。”
    相柳唇畔抿了丝笑意。
    小夭好奇地问:“为什么男鲛人要托着一个大海贝?”
    “海贝就是他们的家。大的海贝很难猎取,越大表明男鲛人越强壮,女鲛人接受求欢后,他们会在海贝里交配,生下他们的孩子,珍珠其实是这些大贝怪的内丹,是鲛人给小鲛人的食物。”
    小夭想起她昏睡在海底的三十七年就是住在一个大海贝里,当时没留意,只记得是纯白色,边角好似有海浪般的卷纹,却记不得它究竟有多大。小夭相问相柳,又不好意思,暗自后悔,当时怎么就没仔细看看自己睡了三十七年的贝壳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相柳看小夭一言不发,脸色渐渐地又变得酡红,不禁咳嗽了一声:“我看你脸皮挺厚,没想到今日被两个鲛人给治住了。”
    小夭看了相柳一眼,难得的没有回嘴。
    两人在海底漫无目的地逛着,到后来小夭有些累,躺在水中,一动都不动。
    相柳问她:“累了?”
    小夭觉得又累又困,迷迷糊糊地说:“我打个盹。”说是打个盹,却是沉沉地睡了过去。只不过以水做榻,虽然柔软,可水中暗流不断,睡得毕竟不安稳。
    一枚纯白的海贝朝他们漂过来,到了他们身边时,缓缓张开。相柳把小夭抱起,轻轻放在贝壳里,他却未睡,而是倚靠着贝壳,凝视着海中星星点点的微光。
    小夭已经一年多没有真正睡踏实过,每夜都会醒来两三次,有时候实在难以入眠还要吃点药。
    这一觉却睡得十分酣沉,竟然连一个梦都未做,快醒时,才梦到自己在海里摘星星。海里的星星长得就像山里的蘑菇一般,摘了一个又一个,五颜六色,放到嘴里咬一口,还是甜的。小夭边摘边笑,笑着笑着,笑出了声,自己被自己给笑醒了,知道是个梦,却依旧沉浸在美梦里不愿意睁开眼睛。
    小夭睁开了眼睛,看到相柳靠着贝壳,一腿平展着,一腿曲着,手搭在膝上,低头看着她,唇边都是笑意。小夭笑着展了个懒腰,甜蜜地说:“我做了个好梦。”
    相柳道:“我听到了。”
    小夭突然反应过来,他们在贝壳里,想立即查看,又怕露了痕迹,只得按耐着躺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起来,装作不经意地四下看着,是那个贝壳,纯白的颜色,边角卷翘,犹如一朵朵海浪,十分美丽。
    贝壳很大,里面躺两个人也一点不显拥挤。在她昏迷时,她和相柳就睡在这里面,三十七年,算不算是同榻共眠?那两个鲛人把贝壳看作爱巢,相柳把这个贝壳当什么?
    小夭只觉一时间脑内思绪纷纷,脸发烫,心跳加速。
    小夭暗叫糟糕,她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和动作,却不可能控制自己的心跳。果然,相柳立即察觉了,看向她,小夭忙道:“我饿了!饿得心慌!”
    小夭的脸红得像是日落时的火烧云,努力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相柳。相柳的心急跳了几下,小夭刚刚感觉到,却又立即什么都没有了,她以为是自己心慌的错觉。
    相柳淡淡说:“走吧!”
    相柳在前,领着小夭往上游去,小夭回头,看向刚才栖息的贝壳。贝壳如一朵花一般,正在慢慢闭拢。
    到了海面,天色漆黑,小夭才惊觉,他们居然在海下已经待了一夜一日。
    相柳带小夭到了一个小海岛上。
    小夭给自己烤了两条鱼,给相柳烤了一条像乳猪般大小的鱼,用个大海螺烤了一锅海鲜汤,小夭装药丸的袋子走哪带哪,她自己的鱼是什么都没放,给相柳的鱼却抹了不少药粉,还没熟,已经是扑鼻的香。
    小夭看着流口水,可实在没胆子吃,只能乖乖地吃自己的鱼。
    相柳吃了一口鱼肉,难得地夸了小夭一句:“味道不错。”
    小夭笑起来,问相柳:“我先喝汤,喝完后再给你调味,你介意喝我剩下的吗?”
    相柳淡淡说:“你先喝吧!”
    小夭喝完汤,觉得吃饱了,身上的衣服也干了,全身暖洋洋地舒服,她往汤里撒了些毒药,和海鲜的味道混在一起,十分鲜香诱人。
    相柳也不怕烫,直接把海螺拿起,边喝汤,边吃鱼肉。
    小夭抱着膝盖,遥望着天顶的星星,听着海潮拍打礁石的声音。
    相柳吃完后,说道:“我们回去。”
    小夭没有动,留恋地望着大海,如果可以,她真想就这么浪迹一生。
    “小夭?”相柳直到小夭面前。
    小夭仰头看着相柳,笑道:“你觉不觉得这就像是偷来的日子?有今夕没明朝!”
    相柳愣了一愣,没有回答。
    小夭指着海的尽头问:“那边是什么?”
    “茫茫大海。”
    “没有陆地吗?”
    “只有零星的岛屿。”
    “什么样的岛屿?”
    “有的岛屿寸草不生,有的岛屿美如幻境。”
    小夭叹了口气:“真想去看看。”
    相柳默默不语,忽然清啸一声,白雕落下,他跃到雕背上,小夭不得不站了起来,爬上去。
    快到轵邑时,相柳把坐骑换成了天马。
    他们到小祝融府时,恰有人从小祝融府出来,云辇正要起飞,相柳用力勒着天马头,让天马急速上升。那边的驭者也急急勒住了天马,才避免相撞。
    相柳掉转马头,缓缓萍,云辇内的人拉开窗户,扑向外面。相柳见是璟,笑抱抱拳:“不好意思。”
    璟道:“我们也有错。”
    小夭没理会璟,跳下天马,对相柳说:“你这段日子会在轵邑吗?”
    “也许在,也许不在。”
    小夭笑着叹了口气,说:“我走了。”
    相柳点了下头,小夭利落地跑进小祝融府。
    相柳对璟笑点点头,策着天马腾空而去。
    璟缓缓关上窗户,对胡哑说:“出发吧!”

    小夭找到馨悦,馨悦对小夭说:“颛顼就住了一夜,今日下午已经带淑惠去神农山了,不如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小夭道:“下次吧,今日我得赶紧回去,我没和颛顼打招呼就和防风邶出去玩了,我怕他收拾我。麻烦你派辆云辇送我去神农山。”
    馨悦道:“那我就不留你了,立即让人去准备,略等等就能走。”
    馨悦陪着小夭往门外走去,小夭问道:“这段日子忙着哥哥的婚事,一直没顾上和你聊天,你还好吗?”
    馨悦叹了口气,微笑道:“不开心肯定是有一点的,但自从我决定要跟着你哥哥,早就料到今日的情形,所以也不是那么难受。”
    小夭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拍拍她的手。
    馨悦送小夭上了云辇,叮嘱道:“你有时间就来看看我,别因为璟哥哥跟我也生分了。”
    小夭笑着应了,待云辇飞上天空,她却脸色垮了下来。
    到紫金宫时,天色已黑。
    小夭急匆匆地奔进殿内,看到颛顼、淑惠、阿念正要用饭,淑惠看到小夭立即站了起来,颛顼盯了小夭一眼,冷着脸,没理她。
    小夭向淑惠行礼,说道:“嫂嫂,你坐吧,一家人无须客气。”
    淑惠红着脸,羞答答地坐下了。
    阿念却扔掉筷子,跑出了殿,小夭忙掩饰地说:“我和妹妹单独吃,嫂嫂和哥哥用饭吧!”
    小夭追上阿念,阿念边走边抹眼泪。
    小夭揽住她,阿念推开小夭,哽咽着说:“你干什么去了?身子一股子海腥味,别靠近我。”
    小夭苦笑,这姑娘连伤心时都不忘记撒娇。
    进了阿念住的殿,海棠命婢女上菜,小夭对阿念说:“你先吃,我去冲洗一下。”小夭侧着头想了想,“你看事情就是从你喜欢不喜欢的角度出发。”
    “我怎么才能像馨悦一样?”
    “你羡慕她?”
    阿念咬着唇,十分不想承认地点了下头:“我觉得哥哥会比较喜欢馨悦那样聪明能干、言辞伶俐、识大体、知进退的女人。”
    小夭说:“阿念,你是有些任性傲慢,也有点急躁冲动,但你不需要变成馨悦那样。”
    “可是我怕哥哥会讨厌我。”
    小夭笑着摇摇头:“他看着你长大,你是什么性子,他一清二楚,既然当年他一无所有时都能惯着你,日后他权势滔天时当然也要惯着你。”
    “可是……”
    “你唯一需要改变的地方就是克制你的脾气,不能把你的不开心迁怒到别的女人身上,你若真要恨,应该恨颛顼。”
    “我没办法恨他……”阿念眼眶有些红。
    小夭说:“而且,就如我刚才据说,你发脾气,只会让人家看轻颛顼,现如今大家都盯着颛顼一举一动,对颛顼不利。”
    “我会改掉自己的脾气,以后我若不开心,就立即走开。”
    “阿念,我再问你一遍,你还是决定要跟着颛顼吗?”
    阿念非常坚定地说:“我要和颛顼哥哥在一起。”
    “你能接受他只分出一小部分时间陪伴你?”
    “我说了,宁要哥哥的一分好,不要别人的十分好。”
    小夭叹气:“那你听姐姐一句话,颛顼身边的女人,你都不需要理会,不管是馨悦,还是这个、那个的,你都不要去理会。既然你不能改变一切,你就全当她们不存在,你只需当颛顼来看你时,尽情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当颛顼去陪其他女人时,你就当他去处理正事了。”
    “可万一……万一哥哥被别的女人迷住,忘记了我呢?”
    颛顼会被女人迷住?除非那个女人叫王图霸业才有可能,小夭大笑出来,阿念瘪着嘴。
    小夭忍着笑对阿念说:“只要你还是阿念,颛顼永不会忘记你,你和她们都不同,所以颛顼一直在变相地赶你走,他对别的女人可从来都不会这么善良!”
    阿念似懂非懂,迷惑地看着小夭。
    小夭觉得阿念的这个心魔必须消除,她很严肃地说:“颛顼绝不会因为别的女人而忘记你,但如果你一方面要跟着他,一方面却接受不了,老是发脾气,他倒是的确有可能会疏远你。”
    阿念对这句话完全理解,默默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姐姐,你相信我,既然这是我的选择,我一定不会再乱发脾气。”
    小夭说:“那你信不信我告诉你的话?”
    阿念苦涩地说:“你是哥哥最亲近的人,你说的话,我自然相信。”曾经,就是因为嫉妒小夭和颛顼密不可分的亲近,她才总对小夭有怨气,后来出现了别的女人,对小夭的怨气反倒渐渐淡了,想起了小夭的好。
    小夭爱怜地捏捏阿念的脸颊:“不要去学馨悦,你也学不会,你只需要做一个能克制住自己脾气的阿念就可以了,别的事情交给父王和我。”
    阿念鼻子发酸,低声说:“我是不是特别傻,总是要你们操心?”
    小夭道:“过慧易损,女人傻一点才能聚福。”
    阿念破涕为笑:“那我为了有福气,应该继续傻下去?”
    小夭点头:“傻姑娘,好好吃饭吧!”
    颛顼连着十几天没理会小夭,小夭也不认错,只时不时笑嘻嘻地在颛顼身边晃一圈,若颛顼不理她,她就又笑嘻嘻地消失。
    十几天过去,还是颛顼让了步,当小夭又笑嘻嘻晃悠到他身边时,颛顼不耐烦地说:“没正事做,就带着阿念去山下玩,别在这里碍眼!”
    小夭笑对淑惠做了个鬼脸,坐到颛顼身边,和颛顼说:“那我带阿念去找馨悦了,馨悦老抱怨我现在不理她,也许我们会在她哪里住几日。”
    “去吧!”
    小夭问淑惠:“嫂嫂去吗?”
    淑惠悄悄看了眼颛顼,红着脸回道:“这次就不去了,下次再去看馨悦表妹。”
    小夭带着阿念去找馨悦,馨悦果然留小夭住下,本以为小夭会因为阿念拒绝,她也只是礼貌地一问,没想到小夭答应了。
    阿念知道小夭这是在磨她的脾气,自己也的确想改掉急躁的脾气,所以一直试着用平静的心去看待馨悦,不要老想着她会和自己抢颛顼哥哥。阿念告诉自己必须记住,颛顼哥哥永不会被抢走,只会因为她的脾气而疏远她。
    刚开始,每次馨悦和阿念谈笑时,阿念都面无表情,说话硬邦邦的。有时候,馨悦故意撩拨她,叽叽喳喳地笑说她和颛顼的事,阿念好几次都变了脸色,可每次想发作时,看到小夭倚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她,她就又咬牙忍了下去。
    日子长了,阿念发现忍耐并不是那么难的一件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就变得自然了许多。忍耐也是一种习惯,需要培养。而且,当她真正平静下来,去听馨悦说的话时,阿念有一种古怪的感觉,馨悦看到的颛顼,并不完全是颛顼。
    阿念有了一种古怪的心理优势,她开始有点明白小夭的话,不论颛顼将来会有多少女人,颛顼都不会再以平常心对待,因为他已不再平常,她却是独一无二的。
    阿念越来越平静,有几次馨悦好似无意地说起颛顼和她的亲近时,阿念忍不住也想告诉馨悦,颛顼对她有多好,一直懒洋洋趴着的小夭拾头盯了她一眼,阿念居然打了个寒战,立即把要说的话全吞回去了。
    事后,阿念才觉得不服气,她知道自己怕父王和颛顼哥哥,可几时竟然也怕小夭了?待馨悦走了,阿念质问小夭:“你为什么要瞪我?她能说得,我就说不得吗?”
    小夭悠悠说道:“酒是酿好了,立即打开了香,还是封死了,藏在地下香?”
    颛顼跟着俊帝学习了很长时间的酿酒,阿念也常在一旁帮忙。阿念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封死了,藏在地下香了!真正的好酒,埋得时间越久,越香醇!”
    小夭摊摊手:“道理你都明白啊!”
    阿念静静思索了一会儿,明白了,她和哥哥之间的经历,是平常岁月中的点点滴滴,不应该拿来炫耀。何况,为什么要让别的女人知道哥哥的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不是更好吗?
    小夭看阿念明白了,叹道:“这世上,不只人会嫉妒,老天也会嫉妒,好事、快乐的事,都只要自己知道就好了,拿出来四处炫耀,万一被老天听到了,也许他就会夺走。”老天夺不夺,小夭不肯定,却肯定人一定会夺。
    阿念记起父王曾有一次感慨“自古天不从人愿”,差不多就是小夭的意思吧!阿念说道:“我知道了。”
    小夭带着阿念在小祝融府住了将近两个月,到走时,阿念已经和馨悦说说笑笑,连馨悦都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一撩拨就着火的王姬吗?不管她怎么故意试探,阿念都能平静地听着,眉眼中有一种好似藏着什么秘密的从容,倒变得有一点小夭的风范了。
    回到紫金宫,阿念对淑惠就更加从容了,毕竟,在阿念眼中,只有馨悦可以和她一争,别人阿念都没放在眼里。
    颛顼惊叹,问小夭:“你怎么做到的?”
    “不是我,而是因为她自己。女人……”小夭叹气,“为了男人能把命都舍去,还有什么做不到呢?”
    颛顼听出了小夭的话外之意,一时间却不想思考这事。把话题转到了小夭身上:“你和璟已经没有关系,丰隆试探地问我,你有没有可能考虑一下他。”
    “啊?”小夭晕了一会儿,才说道:“虽然璟已成婚,可我目前没有心情考虑别的男人。”
    颛顼沉默了一瞬,说:“你对璟另眼相待,他却辜负了你……他将来会后悔的!”
    小夭眉梢有哀伤:“他的后悔我要来何用?既然不能再一起,不如各自忘得一干二净,全当陌路吧!”
    “你到现在,还没忘记他?”
    小夭想嘴硬地说“忘记了”,可她欺骗不了自己。
    自从失去了璟,她再没有睡过整觉。
    她想他!她对璟的思念,超过了任何人以为的程度,甚至吓住了她自己。
    她一直以为自己把一切控制得很好,即使璟离开,她也能坦然接受。可是,当一切发生时,她才发现高估了自己。她能凭借强大的意志,理智地处理整件事情,控制自己的行为。不生气、不迁怒、不失态、不去见他,依旧若无其事地过日子。可是每个夜晚,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思念。
    有一次,她梦到了璟在吻她,梦里甘甜如露。惊醒时,却满嘴苦涩,连喝下的蜜水都发苦。
    小夭不想回忆,可不管睁开眼睛、闭上眼睛,心里的一幕幕全是两人耳鬓厮磨时。记忆是那么清晰,温存似乎还留在唇畔,却一切不可再得。
    每次想到,以后再看不到他,听不到他说话,他的一切与自己无关,她的生命里也不会再有他的身影,那种痛苦,让小夭觉得,宁愿永坠梦里,再不醒来。
    小夭低声说:“我以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可原来,感情是不由人控制的。”
    颛顼拍了拍她的背,无声地叹了口气:“我陪你喝点酒吧!”
    小夭正想大醉一场,说:“好!”
    颛顼让珊瑚去拿几坛烈酒和两个大酒碗。
    小夭一口气和颛顼干了一碗烈酒,颛顼眼睛都不眨地依旧给她倒酒。
    小夭渐渐醉了,对颛顼说:“你帮我挑个男人吧!”
    颛顼问:“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
    “能做伴过日子,打发寂寞,别的都不紧要,关键是绝不能有其他女人!否则我一定阉了他!”
    颛顼不知道在想什么,酒碗已经倒满,他却未察觉,依旧在倒酒,酒水洒了一案。小夭笑:“被我吓到了吗?我说的是真的!”
    颛顼不动声色地挥挥衣袖,案上的酒水化作白烟消失。
    小夭端起酒,边和边道:“也许就像外爷所说,鹣鲽情深可遇不可求,但只要选对了人,相敬如宾、白头到老并不难。我已经不相信自己了,你帮我选一个吧!”
    颛顼缓缓说:“好,只要你想,我就帮你选一个,如果他做不到,不用等你阉他,我帮你剁了他!”
    小夭笑起来,醉趴在颛顼膝头,喃喃说:“还是哥哥最可靠。”
    颛顼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抚着小夭的头,脸上是讥讽悲伤的微笑。

    一年多后,防风意映顺利诞下一个男婴,涂山太夫人赐名为瑱。
    涂山太夫人亲眼看到璟接掌涂山氏,亲眼看到篌不再和璟争夺族长之位。亲眼看到重孙的出生,终于放下了一切心事。
    涂山瑱出生不到一个月,涂山太夫人拉着篌和璟的手,含笑而终。
    这个坚强霸道的女人少年丧夫,中年丧子,经历轩辕和神农的百年大战,用瘦弱的身躯守护了涂山氏上丢掉。她离去后,涂山氏的九位长者一致决定,全大荒的涂山店铺为太夫人挂起挽联,服丧一个月。这是涂山氏几万年来,第一次为非族长的一个女人如此做,但没有一个涂山氏子弟有异议。
    颛顼不想小夭再和璟有丝毫瓜葛,并没告诉小夭涂山太夫人去世的消息,但泽州城内到处都有涂山氏的店铺,小夭去车马行给相柳寄毒药时,看到店铺外挂着挽联,知道太夫人走了。
    当年,给太夫人看病时,小夭预估太夫人只能多活一年,没想到太夫人竟然多活了两年,应该是篌和璟的孝顺让太夫人心情大好,活到了重孙出生。
    太夫人走得了无遗憾,可她想过给别人留下的遗憾吗?
    小夭心神恍惚地回到神农山,苗莆奏道:“蛇莓儿求见,潇潇姐让她在山下等候,看她样子,好像急着要离开。”
    小夭刚下云辇,又立即上了云辇,下山去见蛇莓儿。
    蛇莓儿见到小夭,跪下叩拜,小夭扶起她,说道:“这段日子我很少出山,刚才在山下才知道太夫人去世了,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蛇莓儿说道:“太夫人临去前给了恩典,允许我落叶归根。我准备回故乡九黎,特来向王姬辞行。”
    苗莆撇撇嘴,说道:“这个太夫人总算办了件好事!不过就算她不这么做,王姬也打算把你弄出涂山家。”
    小夭敲了苗莆的头一下:“别再这里废话了!你和珊瑚快去收拾些东西,给蛇莓儿带上。”
    蛇莓儿摇手:“不用,不用!”
    小夭说道:“你少小离家,老大才回,总要带些礼物回去。”
    蛇莓儿道:“族长已经赏赐了不少东西。”
    小夭眼中闪过黯然,笑道:“族长是族长的心意,我们的礼物是我们!”两人说完,冲出门,跃上坐骑离开了。
    小夭犹豫了会儿,问道:“太夫人过世后,涂山族长可还好?”
    蛇莓儿道:“看上去不大好。以前,族长很和善风趣,这两三年,除了在太夫人面前强颜欢笑着尽孝,我从没见族长笑过。”
    小夭眉梢藏着一缕愁思,默不作声,蛇莓儿约略猜到她和璟之间有纠葛,怕她难过,不再谈璟。说道:“太夫人去世后的第三日,篌公子的夫人蓝枚也去世了。”
    小夭想了一会儿,才想起那个存在感十分微弱的女子。在青丘时,她们见过几次面,却从没说过话,小夭说:“怎么会?她看上去不像有病。”
    蛇莓儿说:“好像是为了篌公子外面的女人,她大概说了什么,被篌公子打了几巴掌,她一时想不通就服毒自尽了。据说她临死前,还企图去找族长评理。”
    小夭叹了口气:“是个可怜人。”
    蛇莓儿也长叹了口气:“女人最怕把心给错人!”
    小夭凝视着手中的茶碗,默默不语。
    蛇莓儿打量了一圈,看四下无人,说道:“之前王姬提过体内的蛊,我思索到如今也没想清楚到底是什么蛊,但我想起九黎传说中的一种蛊。”
    小夭精神一振,仔细聆听:“什么蛊?”
    蛇莓儿说:“一般的蛊都是子母蛊,母蛊可控制子蛊,养蛊、种蛊都容易,但传说中有一种极其难养的蛊,蛊分雌雄,养蛊很难,比养蛊更难的是种蛊。若是女子养的蛊,必须找个男子才能种蛊,若是男子养的蛊,必须找个女子才能种蛊,常常养了一辈子都种不了蛊,所以这种蛊只在九黎的传说中。”
    “究竟是什么蛊?”
    “究竟是什么蛊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它的名字,叫情人蛊,据说‘情人蛊,心连心’,和王姬说的情形很相似。”
    小夭怔怔发了会儿呆,问道:“女子养的蛊,必须找个男子才能种蛊,这世上不是女人就是男人,听上去不难种蛊啊!怎么可能养一辈子都种不了蛊?”
    蛇莓儿摇头,愧疚地说:“我所学太少,当年听完就听完了,只当是传说,也没寻根究底。但我们的巫王一定知道,王姬若有空时,就来九黎吧!虽然外面人说我们很可怕,可乡亲们真的都是好人!”
    小夭道:“有机会,我一定会去九黎。”
    蛇莓儿道:“我总觉得王姬和九黎有缘,希望有生之年,我能在故乡款待你。如果不能,我也会让我的族人款待你。”
    蛇莓儿已经很老,这一别大概就是永别,小夭突然有几分伤感。
    蛇莓儿笑道:“我已心满意足,多少九黎的男儿、女儿死在异乡,我能回到故乡,要谢谢王姬。”她在涂山家太多年,知道不少秘密,如果太夫人和篌不是顾忌到也会蛊术的小夭,不可能让她发了毒誓就放她离开,只怕她会是另一个下场,珊瑚和苗莆拿着两个包裹跑进来,蛇莓儿收下,道谢后,向小夭辞别。
    小夭目送着蛇莓儿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天地间,转头看向了东边,那里有清水镇,还有辽阔的大海,小夭喃喃说:“情人蛊?”
    小夭脑海里有太多思绪,让珊瑚和苗莆先回去,她独自一人,沿着山径,慢慢地向紫金顶攀爬。
    从中午爬到傍晚,才看到紫金宫。
    看着巍峨的重重殿宇,小夭突然觉得疲惫,疲惫得就好像整个人要散掉了,她无力地坐在了石阶上。
    山风渐渐大了,身上有些冷,小夭却就是不想动,依旧呆呆地看着夕阳余晖中,落叶潇潇而下。
    颛顼走到她身后,把自己的披风解下,裹到她身上:“在想什么?想了一下午都没想通吗?”
    “本来想了很多,一直都想不通,后来什么都没想了。其实,人生真无奈,不管再强大,世间最大的两件事情都无法掌握。”
    颛顼挑挑眉头:“哦?哪两件?说来听听!”
    “生!死!我们无法掌控自己的生,也无法掌控自己的死,有时候想想,连这两件大事都无法掌控,别的事情又有什么好想、好争的呢?真觉得没意思!”
    颛顼笑起来:“傻瓜,你不会换个角度想吗?正因为生、死都无法掌控,我们才应该争取掌控其他,让生和死之间的一切完全属于我们自己。比如,你现在不高兴,我就决定了,无论如何,一定要设法让你快乐起来。”
    就为了颛顼的最后一句话,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小夭禁不住眼中露出笑意,却故意板着脸说:“好啊,你逗我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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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17 19:24:16
第十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仲春之月、腓日,黄帝下诏,要来中原巡视。
    上一次黄帝来中原巡视还是二百多年前,那一次巡视的经历非常不愉快,曾经的神农山侍卫头领刑天行刺黄帝,竟然一路突破重围,逼到了黄帝面前,几乎将黄帝斩杀,危机时刻,幸得后土相救,黄帝才险死还生。
    那之后,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中原死了一大批人,轩辕的朝堂内也死了一大批人,黄帝的六子轩辕休就死在那一次风波中,八子轩辕清被幽禁,煊赫显耀的方雷氏没落。
    如果把黄帝打败蚩尤、统一中原,率领属下登临神农山顶、祭告天地算作黄帝第一次来中原巡视;刑天行刺那一次就是第二次;那么如今黄帝第三次巡视中原。对中原的氏族而言,黄帝每一次来中原,都血流成河,第三次会不同吗?
    没有人能回答,每个氏族都严格约束子弟,谨慎小心地观望着。
    当颛顼把黄帝要来中原的消息告诉小夭时,小夭紧张地看着颛顼:“他为什么要来中原巡视?他知道什么了?还是两个舅舅告密了什么?”
    颛顼心里也发虚,却笑着安慰小夭:“不要害怕,不会有事。”小夭苦笑,能不害怕吗?在她眼中,父王很和善,可父王能亲手诛杀五个弟弟,株连他们的妻妾儿女,上百条性命,一个都没放过。在轩辕山时,外祖父也算和善,可是小夭清楚地知道,外祖父只会比父王更可怕!那是白手起家,率领着一个小小部落,南征北战,创建了一个王国,又打败了中原霸主神农国,统一了大半个大荒的帝王!
    颛顼握住小夭的肩膀:“小夭,我们一定不会有事!”
    小夭的心渐渐地沉静下来,她的目光变得坚毅:“纵使有事。我们也要把它变得没事!”
    颛顼的心安稳了,笑着点了下头。
    望日前后,黄帝到达阪泉。
    阪泉有重兵驻守,大将军离怨是黄帝打下中原的功臣。
    黄帝在阪泉停驻了三日,邀请了中原六大氏的长老前去观赏练兵。
    大将军离怨沙场点兵,指挥士兵对攻。士兵并没有因为安逸而变得缺乏斗志,依旧像几百年前他们的先辈一样,散发着猛虎恶狼般的气势。
    六大氏的长老看得腿肚子发软,当黄帝问他们如何时,他们只知道惶恐地重复“好”。
    黄帝微笑着让他们回去,随着六大氏长老的归来,没多久,整个中原都听说了轩辕军队的威猛。
    离开阪泉后,黄帝一路巡视,晦日时到中原的另一个军事要塞泽州,泽州距离神农山的主峰紫金顶很近,驱策坐骑,半个时辰就能到。
    颛顼想去泽州迎接黄帝,黄帝拒绝了,命他在紫金顶等候。
    泽州也有重兵驻守。颛顼笑问小夭:“你说爷爷会不会在泽州也搞个练兵?别只六大氏了,把什么三十六中氏,八十一小氏都请去算!”“外爷应该不会把一个计策重复使用,只怕有别的安排。”
    颛顼叹道:“也是,威吓完了,该怀柔了。”
    季春之月正是百花盛开时,黄帝名苍林准备百花宴,邀请各氏族来赏花游乐。
    璟、丰隆、馨悦都接到了邀请,众人纷纷去赴宴。颛顼被晾在紫金顶。如果这个时候,颛顼还不明白黄帝在敲打他,那颛顼就是傻子了。
    俊帝也察觉了形势危急,不惜暴露隐藏在中原的高辛细作,命他们迅速把小夭和阿念接离中原,送回高辛境内。为了安全,还下令他们分开走。
    阿念糊里糊涂,只知道父王有急事要见她,担忧父王,立即上了坐骑,随他们走了。
    小夭却对来接她的人说:“请你们告诉父王,我现在不能回去,原因他会理解。”
    来接她的人没办法,只得离开。
    小夭平静地走进她居住的宫殿,拿出弓箭,开始练习箭术,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颛顼来赶小夭走,小夭好整以暇,问道:“你没有信心吗?”
    颛顼说:“我有!”
    小夭笑眯眯地说:“那么你就无须赶我走!”
    颛顼恼道:“那好,我没有!”
    小夭依旧笑眯眯的:“那么我就不能走,你需要我的支持和保护!”
    颛顼看着小夭,带了一分哀求:“小夭,离开!”
    小夭微笑着,眼中却是一片冰凉:“你无须担心我,我不是母亲,黄帝对我没有养育之恩,他要敢对我们下狠手,我就敢对他下狠手!”
    颛顼凝视着小夭,缓缓说:“那好,我们一起。”
    小夭嗖一声射出一箭,将宫墙上的琉璃龙头射碎,她收起弓箭,淡淡地说:“他毕竟抚养了你几十年,若真到了那一步,你对他下不了手,交给我。”
    小夭转身离去,走向她的“厨房”。
    颛顼握了握拳头,他不想走到那一步,但如果真走到了那一步,他绝不会让小夭出手!
    一连几日,黄帝在泽州大宴宾客。
    颛顼在紫金顶勤勤恳恳地监督工匠们整修宫殿,没有正事时,就带着淑惠在神农山游玩,去看山间的百花。
    季春之月、上弦日,有刺客行刺黄帝,两名刺客被当场诛杀。据说,刺客死时还距离黄帝很远,和百年前刑天的刺杀相比,简直像小孩子胡闹。
    可是,事情的严重性并不比当年小,都说明——有人想黄帝死。据说两名刺客的身上有刺青,证明他们属于某个组织,效忠某个人。
    黄帝下令严查,一时间中原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颛顼走进庭院,小夭正在拉弓射箭,一箭正中木偶人的心脏。
    颛顼鼓掌喝彩,小夭笑问:“查出那两个刺客背后的主使是谁了吗?”颛顼说:“我估计应该没有人能查出来。”
    “为什么?”
    “我收到消息,那两个刺客身上的刺青是用若木汁纹出。”若木是大荒内的三大神木之一,也是若水族的守护神木,颛顼的母亲曾是若水族的族长,她死后,若水族未推荐新的族长,从某个角度而言,颛顼就是现任的若水族族长。
    小夭问:“纹身能检查出年头,外祖父让人查了吗?”
    颛顼苦笑:“正因为查了,所以我说再不可能查出是谁主使。刺青究竟纹了有多久,查验尸体的医师没有明说,但他说不少于三十年。”
    小夭感慨:“两位舅舅可真够深谋远虑,竟然早早就准备了这样的人,不管刺杀谁,都可以嫁祸给你。一看刺青有几十年的时间,自然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个嫁祸的阴谋,谁能相信有人几十年前就想好刺杀某个人时要嫁祸给你呢?”
    颛顼叹道:“爷爷对中原氏族一直很忌惮,我却和中原氏族走得越来越近,大概有人进了谗言,爷爷动了疑心,所以突然寅布巡视中原。但在刺客行刺前,爷爷应该只是想敲打警告我一番,并不打算真处置我,可他们显然不满意,非要让爷爷动杀意。”
    小夭没有搭箭,拉开弓弦,又放开,只闻噌的一声:“这种事连辩解都没有办法辩解,你打算怎么办?”
    “静观其变。”
    “外祖父这次来势汹汹,一出手就震慑住了中原六大氏,紧接着又让众人明白只要别闹事,大家可以继续花照看、酒照饮。已倾向你的那些人会不会被外祖父又吓又哄的就改变了主意?”
    颛顼笑道:“当然有这个可能!爷爷的威胁和能给予他们的东西都在那里摆放着,实实在在,我所能给他们的却虚无缥缈,不知何日才能实现。”
    小夭叹息,盟友倒戈,才是最可怕的事!她急切地问:“那丰隆呢?丰隆会变节吗?”
    颛顼笑了笑:“他应该不会,他想要的东西爷爷不会给他,两个王叔没胆魄给,全天下只有我能给。但人心难测,有时候不是他想变节,而是被形势所迫而不得已,毕竟他还不是赤水氏的族长,很多事他做不了主,要受人左右。”
    “那曋氏呢?”“他们不见得不想,但他们不敢。我娶的是曋氏的嫡女,就算曋氏想和王叔示好,两位王叔也不会信他们。”这就像男女之间,有情意的未必能在一起,在一起的并不需要真情意,难怪氏族总是无比看重联姻,大概就是这原因。
    小夭问:“你什么时候娶馨悦?”
    颛顼自嘲地笑着:“你以为是我想娶就能娶的吗?她现在绝不会嫁给我!这世上,除了你这个傻丫头,所有人帮我都需要先衡量出我能给他们什么。”
    小夭这才惊觉馨悦的打算,她自己一直不肯出嫁,可为了帮颛顼巩固在中原的势力,就把曋氏推了出来,这样她进可攻、退可守。如果颛顼赢,她就站在了天之巅,纵使颛顼输了,她依旧是神农族没有王姬封号的王姬,依旧可以选择最出色的男子成婚。馨悦对颛顼不是没情,但那情都是有条件的。馨悦就像一个精明的商人,把颛顼能给她的和她能付出的衡量得很清楚。
    一瞬间,小夭心里很是堵得慌,她收起弓箭,拉住颛顼的手,问道:“你难受吗?”
    颛顼奇怪地说:“我为什么要难受?这世上,谁活着都不容易,感情又不是生活的全部,饿了不能拿来充饥,冷了不能拿来取暖,哪里会有那么多不管不顾的感情?女人肯跟我,除了一分女人对男人的喜欢外,都还有其他想得到的。馨悦所要,看似复杂,可她能给予的也多,其实和别的女人并无不同,我给她们所要,她们给我所需,很公平。”
    “你自己看得开,那就好。”小夭无声地叹了口气。颛顼身边的女人看似多,可即使阿念,也是有条件的,她们喜欢和要的颛顼,都不是无论颛顼什么样都会喜欢和要的颛顼。
    颛顼掐掐小夭的脸颊:“喂!你这什么表情?像看一条没人要的小狗一样看着我。我看你平日里想得很开,怎么今日钻起牛角尖了?”
    小夭瞪了颛顼一眼:“人不都这样吗?冷眼看着时想得很开,自己遇上了就想不开了!我虽然知道世间事本如此,可总是希望馨悦她们能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颛顼大笑起来,点了点小夭的鼻子说:“行了,我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你就别再为我愤愤不平了!”
    小夭说:“既然馨悦选择了作壁上观,看来神农族绝不会帮你。”
    颛顼笑道:“别胡思乱想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爷爷的态度,他们想利用帝王的疑心除掉我,很聪明!可爷爷也不会是傻子!”
    几日后,黄帝派侍者传谕旨,召颛顼去泽州见他。
    接到谕旨后,紫金宫内气氛压抑,潇潇和暗卫都面色严肃,流露出壮士赴死的平静决然。
    金萱为颛顼收集和整理消息,自然最清楚黄帝那边的状况,拜求颛顼千万不要去泽州,泽州驻守着重兵,颛顼一旦去泽州,生死就都捏在黄帝的手掌心,而黄帝显然已经怀疑颛顼是第二个轩辕休。
    淑惠虽然并不完全清楚事态的危急,但她也感觉到此行凶多吉少,不敢干涉颛顼的决定,只是自己偷偷哭泣,哭得整张脸都浮肿了。
    颛顼把所有的心腹都召集起来,对他们说:“我必须去泽州,如果不去,就证实了王叔的谗言,让爷爷相信我是真有反心,想杀了他、取而代之,那么爷爷可以立即派兵围攻神农山。整个轩辕国都在爷爷背后,兵力粮草可源源不断地供给,神农山却只能死守,我根本没有办法和爷爷对抗。等到神农山破时,所有跟着我的人都会被处死。我不想死得那么不值得,也不想你们那么多有才华的人死得那么不值得,你们是全天下的财富,不管我生、我死,你们都应该活着。”禺疆他们都跪了下来,对颛顼砰砰磕头,劝的、哭的、求的都有,颛顼却心意已定,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为所动。
    潇潇和一群暗卫求道:“我们陪殿下去泽州。”
    颛顼笑道:“不必,如果爷爷真想杀我,你们去了也没用,反倒引人注意,你们在泽州城外等我就可以了。”
    潇潇红着眼眶,应道:“是!”
    站在殿门旁,静静聆听的小夭走进去,说道:“我和你一块儿去泽州。”
    颛顼要开口,小夭盯着他,用嘴型说:“别逼我当众反驳你!”
    颛顼无奈地说:“好!”
    小夭随颛顼走向云辇。
    颛顼挡在云辇外,不让小夭上车,颛顼说:“小夭,你真的不用跟我去,我既然敢去,就还有几分把握能活着回来。”
    小夭说:“既然你有把握,我为什么不能跟着去?正好我也好久没见过外祖父了。”
    颛顼气得说:“你装什么糊涂?你跟着我去,有什么用?你灵力那么低,真有事逃都逃不快,就是个拖累!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给我添麻烦?”
    小夭狠狠地推了颛顼一把,从颛顼的胳膊下钻进了云辇,蛮横地说:“就算是给你添麻烦,我也要去!”
    颛顼瞪着小夭,小夭又扮起了可怜,好声好气地说:“你不用担心我,我好歹也是高辛王姬,舅舅他们绝不敢明着乱来。这会儿你就算赶了我下车,我也会偷偷跟去泽州!”
    颛顼知道小夭的性子,与其让她偷跟着去,还不如带在身边。
    颛顼无奈地吩咐驭者出发。这次去泽州,颛顼只带了一名暗卫,就是驾驭天马的驭者,叫钧亦,是暗卫中的第一高手。
    到了泽州,侍者领着他们去舰见黄帝。
    正厅内,黄帝和苍林都在,黄帝倚靠在榻上,苍林和另外三个臣子陪坐在下方。
    四十多年没有见,黄帝越发苍老了,整个人就像一块枯木,能明显地感觉到生命在从他体内消失。
    颛顼和小夭上前磕头,小夭只是平静地问候,颛顼却是黄帝亲自抚养过几十年,对黄帝的感情不同,虽然很克制,可和小夭的淡漠一对比,立即能看出颛顼的问候是有感情的。
    这种对比,让苍林暗自蹙眉,黄帝却神色复杂地看了一会儿颛顼。
    黄帝让颛顼和小夭坐,小夭笑嘻嘻地坐到了靠近苍林的坐席上,颛顼挨着榻角,跪坐下。
    黄帝询问颛顼神农山的宫殿整修得如何了,颛顼把修好了哪些宫殿还有哪些宫殿等待修葺,一一奏明。
    苍林嘲讽道:“你倒是真上心,难怪中原的氏族都喜欢你,连曋氏都把女儿给你了。你不会是在神农山住久了,就把这里当了家吧?”
    颛顼没吭声,好似压根儿没听到苍林的话。
    其余三个轩辕的臣子说道:“殿下的确和中原氏族走得太近了,要知道对他们不可不防!”
    “轩辕有很多氏族,竖沙、月支……都有好姑娘,殿下迎娶的第一个妃子怎么也应该从轩辕国的这些老氏族中挑选。”
    “殿下此举的确伤了我等老臣的心。”
    颛顼依旧垂眸静坐,不说话。
    黄帝一直盯着颛顼,突然开口问道:“如果你是轩辕国君,你会怎么对待中原氏族?”
    众人面色全变,大气都不敢喘。
    颛顼立即艟头:“孙儿不敢。”
    “我问你话,你只需回答。”
    颛顼思索了一会儿,缓缓回道:“鸿蒙初开时,天下一家,这大荒没有神农国,也没有轩辕国,后来兴衰更替,先有盘古大帝,后有伏羲、女娲大帝,现如今有轩辕黄帝。孙儿想,如果是盘古大帝、伏羲女娲大帝复生,他们必定会把轩辕族、神农族都看作是自己的子民。只有把中原氏族真正看作自己的子民,才会是他们真正的国君。爷爷,您打下中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日日提防他们吗?孙儿斗胆,觉得既然有魄力打下,就该有魄力把中原看作自己的,既然是自己的东西,哪里来的那么多忌惮和提防?轵邑和轩辕城有何区别?神农山和轩辕山又有何区别?只不过都是万里江山中的城池和神山!”
    颛顼一边说,黄帝一边缓缓地坐直了身子,他紧盯着颛顼,目光无喜无怒,却让厅内的其余四人都跪到了地上,只有小夭依旧闲适地坐着,好似在看一场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戏。
    一会儿后,黄帝看向苍林,问道:“如果你是轩辕国君,你会怎么对待中原氏族?”
    苍林又惊又喜,声音发颤:“儿臣、儿臣……不敢!”
    “说!”
    苍林立即回道:“轩辕国是倚靠着轩辕各氏族打下了中原,只有这些氏族才最忠于轩辕国君,他们勇猛又忠心,身为国君就应该倚重这些氏族。而对中原氏族,儿臣觉得父王如今的做法是最睿智的做法。对中原氏族不可不用,却不可重用,不可不妨,却要适可而止,所以要有重兵驻守在中原四处,原本神农的军队要么困在西北,要么拆散编入轩辕军队中,中原氏族子弟在军中的升迁看似和轩辕各氏族一样,却都必须再经过秘密的审批。轩辕国君要想让轩辕国保持今日的兴盛、长治久安,就应该背后倚靠着轩辕的老氏族们,一手拿着武器,一手拿着美酒,对付中原氏族。”
    黄帝没说话,依旧面无表情,却徐徐点了下头。
    苍林心花怒放,强抑着激动,给黄帝磕头。
    黄帝说:“你们都起来吧!”
    几人都松了口气,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苍林看颛顼,颛顼依旧是刚才那样子,既不见沮丧,也不见紧张。
    苍林心内盘算了一番,悄悄给一个臣子递了个眼色。
    那个臣子站起,奏道:“陛下,关于刺客的事一直未查出结果,纹身是唯一的线索,也许可以让颛顼殿下帮忙参详一下。”
    皇帝说道:“好,你把有关刺客的事说给颛顼听一下。”那个臣子修行的应该是土灵,土灵凝聚成了两个栩栩如生的男子,每个男子的左胸口都纹着一个复杂的图案,臣子指着纹身说道:“纹身是用若木汁液纹成,医师判断至少有三十年。大荒内都知道若木是若水族的神木,未得若水族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可靠近,怎么有人可能折下若木枝?殿下可能给我们一解释?”
    颛顼说:“我不知道,近几十年若水族的长老没有向我奏报过若木枝折损的事。”
    臣子对黄帝奏道:“恕臣大胆,目前最有嫌疑的是颛顼殿下。为了陛下的安全,臣奏请陛下将殿下暂时幽禁。若能查到真凶,再还殿下清白。”
    小夭嗤一声讥笑:“若查不到,是像对付八舅舅一样幽禁一辈子,还是像对付六舅舅一样杀了呢?”
    一个老臣子自恃是老臣身份,斥道:“我等在议事,还请高辛王姬自重,不要擅自插嘴!”
    小夭冷笑:“好啊,当年轩辕被蚩尤逼到轩辕城下时,怎么没有人对我娘说这句话?你如此有气魄,当时去了哪里,竟然要我娘领兵出征?你把我娘还给我,我立即闭嘴!”
    老臣子气得脸色发红,却实在无法回嘴,只得跪下,叫道:“请陛下为臣做主!”
    黄帝淡淡说:“你一大把年纪,半只脚都踩进黄土的人,和个小姑娘计较么?”
    老臣红着脸碰头道:“是,臣失礼了。”
    苍林对小夭说:“六弟和八弟都心有不轨,意图谋害父王,父王的处置十分公平,王姬难道是觉得父王处置错了?王姬到底是同情他们,还是同情颛顼?”
    小夭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欠考虑,抱歉地看了眼颛顼,颛顼对苍林说:“王叔现在是在议我的罪,还是议小夭的罪?”
    苍林不再逼问小夭,对黄帝道:“父王一人安危,关系到整个轩辕国的安危,刺客事关重大,还请父王为天下安危,谨慎裁夺。”
    黄帝垂眸沉思,众人都紧张地看着黄帝。
    小夭突然说:“外爷,我有话想说。”
    苍林想开口,黄帝扫了他一眼,他闭上了嘴,黄帝对小夭温和地说:“你说吧。”小夭问苍林和三位臣子:“你们觉得颛顼是聪明人,还是个笨蛋呢?”
    苍林没有吭声,三个臣子对视了一眼,看黄帝看着他们,显然在等他们的回答,一个臣子说道:“殿下当然算是聪明人了。”
    小夭说:“天下皆知若水族和颛顼的关系,若木汁的纹身就相当于在死士胸膛上刺了‘颛顼’两字,你们都是轩辕的重臣,估计都会养几个死士,帮你们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你们几个会在这些死士的胸膛上刻上你们的名字?”
    三个臣子气得说:“王姬休要胡言!”
    小夭讥讽道:“这个嫁祸的人把颛顼当什么?白痴吗?用若木汁纹身,唯恐别人不知道刺客是颛顼派的吗?五舅舅,你会给自己养的死士身上刻上‘苍林’两字吗?我看你绝对做不出这么愚蠢的事,你觉得比你聪明的颛顼会做吗?”
    苍林愤怒地吼了起来:“高辛玖瑶,你……”
    小夭笑眯眯地说:“不过,这个嫁祸的人也很聪明!他明白只要帝王的疑心动了,杀机一起,纹身不过是个引子,想要意图不轨的证据有的是!王子们有几个真的干干净净?如果外爷现在仔细去查舅舅,绝对也能搜罗出一堆舅舅有不轨意图的证据。可那真能代表舅舅想谋反吗?当然不是!那只不过说明舅舅想要那个位置。”小夭看着黄帝,朗声问道:“身为轩辕黄帝的子孙,想要,有错吗?”
    苍林说:“想要没有错,可想杀……”
    黄帝对苍林挥了下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们都退下。”
    苍林急切地说:“父王……”
    黄帝看着苍林,苍林立即低头应道:“是!”和三个臣子恭敬地退了出去。
    黄帝问颛顼:“真是你想杀我吗?”
    颛顼跪下:“不是我。”
    黄帝冷冷问:“你在神农山只是修葺宫殿吗?”
    颛顼掌心冒汗,恭敬地回道:“孙儿一直谨记爷爷的教导,努力做好分内之事。”
    黄帝盯着颛顼,颛顼纹丝不敢动地跪着,半晌后,黄帝说:“我信这次刺客不是你主使。你回去吧!”颛顼建了三个头后,站起。
    小夭跪下,磕头告辞:“谢谢外爷。”这会儿她说起话来倒是真诚了许多,笑容也分外甜美。
    黄帝笑起来:“你啊,若是个男孩儿,还不知道要如何作乱!”
    小夭笑道:“再乱又能如何?就算我要抢,也是去抢我父王的位置。”
    黄帝说:“《神农本草经》应该在你手里吧!你的医术究竟学得如何?”
    小夭估摸着黄帝是想让她为他检查一下身子,诚实地回道:“我的医术远远不如我的毒术。不过,外爷想让我帮您看看身子,我会尽力。”
    黄帝叹了口气,笑道:“让你看病,需要勇气,我得再想想。”小夭笑做了个鬼脸。
    黄帝道:“你们去吧!”
    颛顼和小夭出了黄帝暂时居住的府邸,颛顼加快了步子,低声对小夭说:“小心!”
    小夭明白了,不管黄帝是否会放颛顼离开泽州,苍林都没打算让颛顼活着回到神农山。
    上了云辇,颛顼神情凝重地对驭者钧亦说:“全速离开泽州,和潇潇会合。”
    四匹天马展翅扬蹄,云辇腾空而起。
    云辇正在疾驰,无数羽箭破空而来,钧亦灵力高强,并未被箭射中,可有两匹天马被射中。
    受伤的天马悲鸣,另两匹天马受了惊吓,开始乱冲乱撞,云辇歪歪扭扭,眼看着就要翻到。
    “弃车!”颛顼把小夭搂在怀里护住,飞跃到一匹未受伤的天马上,钧亦翻身上了另一匹天马,挥手斩断拖车的绳子。
    远处,十几个杀手驱策坐骑飞来,成扇形包围住了颛顼。射箭的杀手只有两人,可因为设了阵法,到颛顼身边时,箭密密麻麻。虽然有钧亦的拼死保护,也险象环生。
    小夭动了动,想钻出来,颛顼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按住小夭,喝道:“别动,冲出泽州城就安全了!”
    小夭的手上出现一把银色的弓:“你防守,我进攻!”颛顼愣了一愣,小夭已挽起了弓,弓弦一颤,银色的箭疾驰而去。正中远处坐骑上一个人的心口。
    颛顼虽然知道小夭一直苦练箭术,可他从没想到小夭会这么厉害,惊喜下,竟忍不住低头在小夭的头上亲了一下。
    小夭说:“我只能射三箭。”颛顼说:“足够了!”截杀他们的杀手选择了利用阵法远攻,他们只能挨打,此时有了小夭,颛顼没打算客气了。小夭不懂阵法,颛顼却能看出阵眼所在,颛顼说:“坤位,第三个。”他声音刚落,小夭的银色小箭已射出,对方已有防备,可小夭的箭术实在诡异,箭到身前,居然转了个弯,但小夭毕竟是灵力不够,箭被对方的灵力一震,偏了偏,没射中要害。
    钧亦正可惟箭只是射中了小腿,那人居然直挺挺地摔下了坐骑。钧亦这才想起,王姬好像会用毒。
    设阵的人被射死,箭阵被破,追杀他们的杀手只能放弃靠远攻杀死颛顼的打算,驱策坐骑包围了过来。
    小夭看看周身,十几个灵力高强的杀手,泽州城的城墙却还看不到。她灵力低微,近身搏斗完全是拖累,颛顼的灵力在这些专业杀手面前,也实在不能看,只钧亦一个能打,显然,逃生的机会很小。
    颛顼和小夭却都很平静。趁着钧亦暂时挡住了杀手,两人从容地打量了一番四周。
    颛顼说:“这么大动静,泽州城的守卫竟然没有丝毫反应。”
    小夭勾起一抹坏笑,说道:“我有个主意,不过需要你帮我。”
    颛顼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小夭挽弓,对准的是他们来时的方向——黄帝暂居的府邸,颛顼的手抚过箭,用所有灵力,为箭加持了法术。
    小夭尽全力射出了箭,箭到府邸上空时,突然化作了无数支箭,像雨点般落下。
    这些箭当然伤不到人,但声势很惊人,再加上刚发生行刺,侍卫们都心弦紧绷,立即高呼:“有人行刺!”
    就像一颗巨石投入了湖水,涟漪从黄帝的居所迅速外扩。
    被苍林买通的将领可以对追杀颛顼的杀手视而不见,但对刺杀黄帝却不敢有一丝怠慢。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甚至性命,他们顾不上苍林的交代了,迅速全城警戒,所有人出动。
    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十几个杀手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被误会成是来行刺黄帝的刺客。
    统领上甫给颛顼行礼,颛顼指着那一堆杀手,说道:“我看他们形迹可疑,你们仔细盘问。”
    十几个杀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颛顼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泽州城。
    刚出泽州城,潇潇他们立即迎了上来,都露出劫后余生的笑意,颛顼弃了天马,换成重明鸟坐骑,他对小夭说:“小夭,谢谢你!”
    小夭昂起头,睨着颛顼:“我是你的拖累吗?”
    颛顼揽住小夭:“你不是!我起先说的那些话……反正你明白。其实,有时候,我倒想你是我的拖累,让我能背着你。”
    小夭笑起来,故意曲解了颛顼的话:“你想背我?那还不容易,待会儿就可以啊!”
    颛顼笑道:“好,待会儿背你!”
    小夭问颛顼:“此行孤身入泽州,你究竟有几分把握能出来?”
    颛顼对小夭说:“本来只有三成,可我收到了师父的密信,又加了三成,六成把握。已经值得走一趟。”
    “父王说什么?”
    “师父告诉了我大伯的死因,其实大伯不能算死在蚩尤手里,当年爷爷误以为大伯要杀他,所以对大伯动了杀意,大伯的死绝大部分是爷爷造成的。”
    小夭愣住。
    颛顼说:“师父说大伯是爷爷最悉心栽培的儿子,也是最喜欢、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可就因为一念疑心动,一念杀机起,失去了最好的儿子。师父说,他已经致信给应龙将军,请他奏请爷爷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师父说大伯的死一直是爷爷心中无法释怀的痛,叮嘱我一定不要轻举妄动。”
    小夭说:“看来外爷传你去泽州,是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颛顼点头。
    小夭说:“暂时逃过一劫,但外爷最后问你的那句话可大事不妙。”私自拥兵比我意图行刺,很难说哪个罪名更重,反正结果都是杀头大罪。
    颛顼面色凝重:“其实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别的那些事情,只有苍林那帮鼠目寸光的东西才会揪着不放。”
    到了紫金顶,颛顼驱策坐骑重明鸟落在紫金宫外的甬道甫前。
    颛顼拉着小夭跃下坐骑,蹲下了身子:“上来啦!”
    小夭惊笑:“你真的要背我?”
    “难道你以为我在逗你玩?”颛顼回头,瞅着小夭,意有所指地说,“我说了,我愿意背你!”小夭说:“我明白,我们赶紧回去吧!他们都等着你呢!”
    “怎么?你不肯让我背吗?小时候,是谁偷懒不肯走路,老让我背的呢?”小夭看看潇潇他们,低声说:“你不怕别人笑吗?”“谁敢笑我?紫金顶上我还能说了算,上来!”
    “背就背,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小夭挽起袖子,跃上了颛顼的背。
    颛顼背着小夭,一步步踩着台阶,向着紫金宫走去。
    从下往上看,紫金宫外种植的凤凰树分外显眼,再过几年,应该就会开出火红的花,灿若锦缎、云蒸霞蔚。
    小夭叹道:“凤凰树已经长大了。”
    颛顼说:“是啊!”
    小夭搂紧了颛顼的脖子:“哥哥!”
    “嗯?”
    “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
    “好!”
    颛顼背着小夭一直走进紫金宫,才放下了小夭,颛顼对小夭说:“夜里,我要出去一趟,你和我一块儿去吗?”“去啊!”
    “璟会在。”
    小夭笑笑:“我和他已没有关系,只当他是哥哥的朋友,为什要回避他?”
    “那好。”
    深夜,颛顼带小夭和潇潇悄悄去神农山的丹河。
    到了密会的地点,潇潇消失在林木间。颛顼把一枚珠子投入水中,不一会儿,一个大水龟浮出水面。水龟张开嘴,颛顼拉着小夭,跃入龟嘴中。水龟合拢嘴,又潜入了水底。
    颛顼领着小夭往前走。小夭这才发现,这并不是真的水龟,只是一艘和水龟一模一样的船,因为四周密闭,所以可以在水底潜行。
    走过龟脖子的通道,进入龟腹,里面就如一个屋子,榻案帘帐一应俱全,璟和丰隆正在吃茶。
    小夭早知道璟会在,已有心理准备。神情如常,笑着对两人问好,真的就是把璟看作了颛顼的朋友。璟却没料到小夭会来,神色骤变,当发现小夭对他自然大方,已经把过去一切都当作了过眼云烟时,他更是难掩神伤。
    小夭微微笑着,毫不在意,其他两人只能当作什么都没感受到。
    丰隆笑对小夭说:“以前听馨悦说,你妹妹很是瞧不上我们赤水家造的船,这艘船如何?”
    小夭点点头:“很好,在这里谈事情,隐秘安全,绝不会有人能偷听到。”
    丰隆对颛顼举杯:“先给你赔罪,知道你今日孤身犯险。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颛顼道:“有些事情必须我自己承担。现在形势不明,众人都巴不得躲着我走,你和璟能在这个时候,主动要求见我,已是危难时方见真义。”
    丰隆看了眼璟,说道:“我和璟商量过,现在的局势看似对你不利,但实际上,你不是没有优势,四世家中的西陵、鬼方都站在你这一边,涂山氏也站在你这一边,只要我当时赤水氏的族长,我保证赤水氏也支持你。四世家,再加上六大氏之首的曋氏,已经是不容小觑的力量。就算神农族仍旧不愿表明态度,可很多人总会把我和神农族联系到一起,只要神农族不明确表示反对你,中原的氏族绝大多数都会选择你。现在的关键是,你如何利用这个劣势的机会,我怎么能尽快当上族长。”
    从丰隆的话中,颛顼得到一个重要讯息——璟以族长的身份决定了支持他。他又惊又喜,本以为小夭和璟分开了,璟会选择中立,没想到璟不但愿意给他帮助,还明确表明涂山氏会支持他,看来丰隆花了不少力气游说璟。颛顼只觉这真的是大旱中来了雨露,不禁站起,对璟和丰隆作揖:“人人自危,你们却……此恩不敢忘,谢谢!”
    璟站起,还了一礼:“殿下不必客气,天下能者居之,我和丰隆如此选择,是因为你值得我们如此选择,要谢该谢你自己。”
    丰隆嘲笑道:“颛顼,这天下能像你一般,毫不客气地把整个天下都看作自己家的人可没几个!至少我没见过!别说那帮故步自封、自己特把自己当回事的中原氏族,就是看似超然物外的四世家,还不是只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轩辕的那些氏族就更不用提了,和地头的老农一样,苦哈哈一辈子,好不容易丰收了,整日战战兢兢,生怕人家去抢了他们的瓜果。”
    小夭嗤嗤笑了出来:“你可真够毒辣的,一句话把整个天下的氏族都骂了。”
    丰隆可怜兮兮地说:“其实老子的日子过得最苦,看他们都不顺眼,却整日要和他们磨,幸亏还有颛顼这个异类,否则我这个异类非苦死了不可,逼到最后,也许只能去造反!可这已不是乱世造英雄的时代了,造反注定会失败!”
    颛顼敲敲几案,示意丰隆别再胡说八道,丰隆咳嗽了一声,肃容道:“今日来见你,主要就是告诉你,我和璟都坚定不移地支持你。另外,就是希望你有些事情要当断则断,不是每个人都像我和璟这般有眼光,大部分的俗人都必须要看到你切实的行动,才会决定是否投靠你。你明白吗?”颛顼对丰隆说:“爷爷问我在神农山除了修葺宫殿还做了什么。”
    丰隆脸色变了:“他知道什么了吗?”
    颛顼摇头:“就是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心才悬着,也许爷爷只是试探,也许他真的觉察到了什么,今日这里正好很隐秘,把这事跟璟说一声吧!”
    丰隆对璟说:“颛顼在神农山里藏了两万精兵。”
    璟没有丝毫异样,只是颔首,表示知道了。丰隆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这家伙可真是天塌下来,也能面不改色。
    丰隆对颛顼说道:“不管陛下是试探还是真察觉了什么。反正你都想好该怎么办吧!就如我刚才所说的,陛下在泽州,看似你处于劣势,但你也有很多优势。关键就是你怎么处理。”
    颛顼点了下头:“我明白。”
    颛顼起身,向两人告辞:“出来有一阵子了,我得回去了。”
    丰隆瞅了小夭一眼,好似有些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又吞了回去。
    侍从送颛顼和小夭出来,水龟张开了嘴,颛顼拉着小夭从龟嘴飞跃到了岸上。
    水龟迅速潜入水中,消失不见。
    潇潇显身,对颛顼说道:“岸上没有人跟踪。”
    颛顼点点头:“回紫金宫。”
    颛顼把小夭送到了寝殿,转身想走,却又停住步子,回身问道:“见到璟是什么感觉?”
    “你一大堆事情要做,还有闲情操心我的琐事?”
    颛顼问:“你心里真和你表面一样,把一切都当作了过眼云烟?”
    小夭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不是,我看到他难受的样子,居然觉得有点开心。如果他今日和我一样,谈笑如常,云淡风轻,我只怕会很难过。”小夭自嘲地吁了口气,“明知道一切都已过去,我想尽快忘记他,嘴里也说着大家只当陌路,可心底深处并不想他忘记我。我心口不一……我自己表现得什么都不在乎,却不允许他不在乎,如果他真敢这么快就不在乎,我非恨死他不可……”小夭摇头苦笑,“我是不是很有病?”
    颛顼怔怔地听着,一瞬后,才道:“这不是有病,只是你对他动了真情。”颛顼苦涩道,“小夭,我现在很后悔,如果不是我当年太想借助涂山璟的力量,也许就不会有今日的一切。”
    小夭走到他身前:“你忘记了吗?在你出现之前,我就救了他。”
    “那时你可没对他动情,是我不但给了他机会,还为他创造机会,让他一步步接近你。”
    和璟走到今日,的确很多次都是因为颛顼——如果不是颛顼要抓她,她不会找璟求助,某一天换掉容貌,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如果不是颛顼把他们关在龙骨地牢里,璟不会有机会提出十五年之约;如果不是因为颛顼需要璟,她不会明明决定了割舍又回去找璟……
    小夭推着颛顼往外走,笑道:“我和璟之间的事,你只是适逢其会,何况我并不后悔喜欢他,你又何必赶着自责?不要担心,时间会抚平一切,我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去忘记他。”
    颛顼扭头:“小夭……”
    小夭嚷:“睡觉了!一大堆人的生死都系在你身上,你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
    颛顼说:“好!你也好好休息。”
    “放心吧,我从不亏待自己。”
    小夭关上了门,走到榻旁,缓缓躺倒。
    她很清楚今夜不借助药物,怕是难以入睡,取了颗药丸吞下,药效发作后,昏睡了过去。
    梦到了璟,小夭从没见过他的儿子,梦里的小孩看不到脸,伏在璟怀里,甜甜地叫爹爹,璟在温柔地笑。
    小夭奔跑着逃离,一眨眼,从青丘逃到了清水镇,小夭跳进了河里,用力地划水,她游进了蓝色的大海,无边无际,自由畅快。可是,她真的好累!这忙忙天地,她究竟该去往何处?防风邶出现在海上,他坐在白色的海贝上,笑看着她,一头漆黑的头发飘拂在海风中,小夭朝他游过去,可突然之间,他的头发一点点变白,他变作了相柳,冷漠地看着她,白色的贝壳,白色的相柳,就如漂浮在海上的冰山。
    黑发的他,白色的他,忽近忽远……小夭猛然转身,向着陆地游去,一边划水,一边泪如雨下……
    小夭从梦中惊醒,枕畔有冰冷的湿意,一摸脸颊,才发现竟然真的是满脸泪水。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17 19:24:34
第十一章  满院春风,惆怅墙东
  黄帝来中原巡视,理当登神农山,祭拜天地,祭祀盘古、伏羲、女娲,还有炎帝。即使两百多年前那次巡视中原,碰到刑天行刺的重大变故,黄帝也依旧登了神农山,举行了祭拜和祭祀仪式,才返回轩辕山,可这一次,黄帝一直停驻在泽州,迟迟没有来神农山。
  黄帝一日不走,中原所有氏族一日提心吊胆。
  季春之月、十八日,黄帝终于择定孟夏望日为吉日,宣布要上紫金顶,却未命一直在神农山的颛顼去准备祭拜和祭祀仪式,而是让苍林准备。
  因为上一次苍林和颛顼的回答,苍林认定了黄帝
  一日,小夭接到馨悦的帖子,请她到小祝融府饮茶。
  自从黄帝到中原巡视,馨悦一直深居简出,和颛顼一次都未见过,这次却主动邀请小夭,小夭自然是无论如何都要跑一趟。
  小夭到小祝融府时,馨悦把小夭请进了密室,丰隆在里面。
  馨悦笑道:“我去准备点瓜果点心,哥哥先陪陪小夭。”
  小夭很是诧异,她以为是馨悦有话和她说,没有想到竟然是丰隆。
  待馨悦走了,小夭问道:“你神神秘秘地把我叫来,要和我说什么?”
  丰隆抓着头,脸色有点发红,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小夭好笑地看着他。他倒了一碗酒,咕咚咕咚灌下,重重搁下酒碗,说道:“小夭,你和我成婚吧!”
  “啊?”小夭愣住。
  丰隆一旦说出口,反倒放开了:“你觉得我们成婚如何?”
  小夭有点晕:“你知道我和璟曾……你和璟是好朋友,好兄弟,你不介意吗?”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好东西自然人人都想要,我只是遗憾被他抢了先,可惜他终究没福,和你没有夫妻的缘分。我做事不喜欢遮遮掩掩,来问你前,已经告诉璟我想娶你。我和他直接挑明说了,只要你答应了嫁我,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希望他也把一切念头都打消。你于他而言,从今往后,只是朋友的妻子。”
  “他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说,看得出他很难过,但只要你同意,我相信他会祝福我们。”
  小夭微笑着,自己斟了一碗酒,慢慢地啜着:“丰隆,你为什么想娶我?”
  丰隆不好意思地说:“你长得好看,性子也好,还能和我拼酒。”
  小夭笑道:“这三样,娼妓馆里的娼妓都能做得比我好。”
  丰隆笑着摇头:“你……你可真有你的!这话都能说出口!”
  小夭说:“告诉我你真正想娶我的原因。”
  “刚才说的就是真正的原因,不过只是一部分而已。颛顼现在需要帮助,我如果想给他帮助,就必须当上族长,可族里的长老都觉得我的想法太离经叛道,一直让爷爷再磨炼我几十年,把我的性子都磨平。如果我想立即接任族长,必须让所有的长老明白他们不可再与我作对,还有什么比娶了你更合适?”
  “你娶我只是因为哥哥需要帮助?”
  丰隆叹了口气:“你可真是要把我的皮一层层全剥掉!好吧,我也需要你,现在需要你帮我登上族长之位,将来需要通过你,巩固和颛顼的联盟。这世间,纵有各种各样的盟约,可最可靠的依旧是姻亲。你是轩辕黄帝和蚕神嫘祖娘娘唯一的外孙女,颛顼唯一的妹妹,娶了你,意味着太多东西,你自己应该都明白。”
  小夭道:“也意味着很多麻烦,涂山太夫人就是很不喜欢我带来的麻烦,我记得你们四世家都有明哲保身的族规。”
  丰隆大笑起来:“小夭,你看我所作所为像是遵守族规的人吗?如果你担心我爷爷反对,我告诉你,我爷爷可不是涂山太夫人,我们赤水氏一直是四世家之首,几千年前,嫘祖娘娘都向我们赤水家借过兵!若没有我们赤水氏的帮助,也许就没有后来的轩辕国!我能娶你,我爷爷高兴都来不及!”
  “颛顼和你说过想娶我的条件吗?”
  “说过,有一次我拜托他帮我牵线搭桥时,他说如果要娶你,就一辈子只能有你一个女人,让我考虑清楚。”丰隆指了指自己,“你我认识几十年了,我是什么性子,你应该知道几分,我对女色真没多大兴趣,有时候在外面玩,只是碍于面子,并不是出于喜好。如果我娶了你,我不介意让所有酒肉朋友都知道我惧内,绝不敢在外面招惹女人。我发誓,只要你肯嫁给我,我一定一辈子就你一个,我不敢保证自己对你多温柔体贴照顾,但我一定尽我所能对你好。”
  小夭喝完一碗酒,端着空酒碗,默默不语。
  丰隆又给她斟了一碗:“我知道我不比璟,让你真正心动,但我真的是最适合你的男人,我们家世匹配,只要你我愿意,双方的长辈都乐见其成,会给予我们最诚挚的祝福。你不管容貌性情,自然都是最好的。我也不差,至少和你站在一起,只会惹人欣羡,不会有人吹嘘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小夭刚喝了一口酒,差点笑喷出来,丰隆赶紧把酒碗接了过去,小夭用帕子捂住嘴轻声咳嗽。
  丰隆说道:“说老实话,就这两条,在世间要凑齐了就不容易。纵使凑齐了,指不准还会前路有歧路,但你和我永远都在一条路上。你永远都站在颛顼一边,我会永远追随颛顼,就如象罔和黄帝,是最亲密的朋友,是最可靠的战友,也是最相互信任的君臣。我也会永远效忠颛顼,我和你之间永不会出现大的矛盾冲突。我知道女人都希望感情纯粹一点,但有时候,你可以反过来想,这些不纯粹反而像是一条条看得见的绳索,把我们牢牢地捆绑在一起,难道不是比看不见,摸不着的感情更可靠吗?至少你知道我永远离不开你!因为背叛你就是背叛颛顼!”
  小夭把酒碗拿了回去,笑道:“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你可以帮哥哥去做说客,游说各族英雄效忠哥哥了。”
  丰隆有些赧然:“不一样,我和他们说话会说假话,但我和你说的都是大实话。”
  小夭说:“事情太仓促,毕竟是婚姻大事,一辈子一次的事,我现在无法给你答案,你让我考虑一下。”
  丰隆喜悦地说:“你没有拒绝我,就证明我有希望。小夭,我发誓,我真的会对你好的!”
  小夭有些不好意思:“老是觉得怪怪的,人家议亲,女子都羞答答地躲在后面,我们俩却在这里和谈生意一样。”
  丰隆说:“所以你和我才相配啊!说老实话,我以前一直很抗拒娶妻,可现在想着是你,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可以这样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量着办,就觉得娶个妻子很不错。有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小夭喝着酒不说话。
  笃笃的敲门声尚起,馨悦带着侍女端着瓜果点心进来。
  丰隆陪着小夭略略吃了点,对小夭道:“我还有事,必须要先走一步。”
  小夭早已习惯:“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丰隆起身要走,又有些不舍,眼巴巴地看着小夭:“我真的很期望你能同意。”
  小夭点了下头:“我知道了,我会尽决给你回复的。”
  丰隆努力笑了笑,做出洒脱的样子:“不过,不行也无所谓,大家依旧是朋友。”说完,拉开门,大步离去了。
  馨悦请小夭去吃茶。
  两人坐在茶榻上,馨悦亲自动手,为小夭煮茶。
  馨悦问:“颛顼近来可好?”
  小夭回道:“现在的情势,我不能说他很好,但他看上去的确依旧和往常一样,偶尔晚饭后还会带着淑惠去山涧走一圈。”
  馨悦说:“如果你想帮颛顼,最好能嫁给我哥哥。”
  小夭抿着抹笑,没有说话,如果真这么想帮颛顼,为什么自己不肯嫁?
  馨悦一边磨着茶,一边说:“本来有我和哥哥的暗中游说,六大氏站在颛顼这边毫无问题,可是,樊氏和郑氏都对颛顼生了仇怨。当年,在梅花谷中害你的人,除了冰斐,还有一男一女,女子是樊氏大郎的未婚妻,男子是郑氏小姐的未婚夫。我和哥哥都劝颛顼放过他们,但颛顼执意不肯,把他们都杀了,和樊氏,郑氏都结下了仇怨。樊氏大郎为要复仇,行动很疯狂,而且中原毕竞有不少人对轩辕族不满,不敢去谋害黄帝,就都盯上了颛顼,渐渐地起闹越凶,如果不把他们压制住,不仅仅是颛顼的事,说不定整个中原都会再起浩劫,所以颛顼选择了娶瞫氏的嫡女。”
  水开了,馨悦把茶末放进水中,将菜煮好,她熄了火,盛了一碗茶,端给小夭:“虽然颛顼娶瞫氏嫡女,不仅仅是因为你,他肯定还有他的考虑,我和哥哥也有我们的考虑,但不可否认,他也的确是为了你。”
  小夭端过茶碗,放到案上:“我哥哥对我如何,我心中有数,不用你费心游说我,我也不是那种因为哥哥为我做了什么,立即头脑发热,要做什么去回报的人。”
  馨悦做笑:“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些事。”
  馨悦舀起茶汤,缓缓地注入茶碗中:“有一次我和我娘聊天,娘说女人一辈子总会碰到两个男人,一个如火,一个如水,年少时多会想要火,渴望轰轰烈烈地燃烧,但最终,大都分女人选择厮守的都水,平淡相守,细水长流。我哥哥不是你的火,无法让你的心燃烧,但他应该能做你的水,和你平平淡淡,相携到老。”
  小夭默默思量了一会儿,只觉馨悦娘的这番话看似平静淡然,却透着无奈哀伤,看似透着无奈哀伤,却又从悠悠岁月中透出平静淡然。
  小夭问道:“我哥哥是你的火,还是你的水?”
  馨悦道:“小夭,我和我娘不同。我娘是赤水族长唯一的女儿,她是被养在手心中呵护着长大,她有闲情逸致去体会男女私情,而我……我在轩辕城长大,看似地位尊贵。但在那些轩辕贵族的眼中,我是战败族的后裔,只不过是一个质子,用来牵制我爹和我外祖父。你知道做质子是什么滋味吗?”
  小夭看着馨悦,没有说话。
  馨悦笑:“我娘一直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编着各种借口,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和爹不能在一起,可她不知道小孩子间没有秘密。她们会把从大人处听来的恶毒话原封不动,甚至更恶毒地说给我听。宴席上,黄帝给我的赏赐最丰厚,他们就会恶毒地说,不是陛下宠爱你,陛下是怕你爹反叛,你知道你爹反叛的话,陛下会怎么对你吗?陛下会千刀万剐了你,你知道什么是千刀万剐吗?千刀万剐就是用刀子把你的肉一片片割下来。”
  馨悦笑着摇头:“你知道有一段日子,我每日睡觉时都在祈求什么吗?别的孩子在祈求爹娘给她们礼物时,我在祈求我爹千万不要反叛,因为我不想被千刀万剐,不想被掏出心肝,不想硬剁下手脚,做成人棍。”
  馨悦的语声有点硬咽,她低下头吃茶,,小夭也捧起了茶碗,慢慢地吸着。
  一会儿后,馨悦平静地说:“我知道你觉得我心机重。连我哥哥有时候都不耐顼,觉得我算计得太过了,可我没有办法像阿念那样。在轩辕城时,我就发过誓,这一辈子,我再不要过那样的日子,我一定要站在最高处。”
  小夭说:“馨悦,你真的不必和我解释,这是你和颛顼之间的辜,颛顼没有怪过你。”
  “他……他真的这么说?”
  “颛顼在高辛做过两百多年的弃子,他说大家活着都不容易,我当时没有多想他这句话,现在想来,他应该很理解你的做法,他真的一点都没怪你。”
  馨悦默默地喝着茶,沉默了半晌后,说道:“不管以前在轩辕城时,我暗地里过的是什么日子,表面上人人还是要尊敬我。我是神农王族的后裔,我有我的骄傲。颛顼要想娶我,必须有能力给我最盛大的婚礼,不仅仅是因为我想要,还因为这是轩辕族必须给神农族的。小夭,你明白吗?我不仅仅是我,我代表着神农族,一个被打败的王族,我还代表着中原所有的氏族,用骄傲在没落的氏族们!你可以随意简单的嫁人,没有人会质疑什么,因为你身后是繁荣的高辛国,人家只会觉得你洒脱,可我不行,我的随意简单只会让世人联想到我们的失败和耻辱。”
  小夭真诚地说:“即使刚开始不明白,现在我也理解了,颛顼一定比我更理解。”
  馨悦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本来只是想劝你同意嫁给我哥哥,也不知道怎么就烧到了我身上。”
  小夭笑道:“我们好久没这样聊过了,挺好啊!”
  馨悦说:“你和璟哥哥在一起时,我就知道你和璟哥哥会分开,我能理解意映的某些想法,因为我们都太渴望站在高处,她绝不会放手。你斗不过她,我暗示了你几次,你却好似都没听懂。”
  小夭说:“都过去的事了,不必再提。”
  馨悦道:“相较璟哥哥,我哥哥真的更适合你。
  小夭笑道:“丰隆已经说了很多,我真的会认真考虑。”
  小夭喝干净茶,看看天色:“我得回去了。”
  馨悦道:“我送你。”
  快到云辇时,馨悦说:“小夭,所有人都知道你和颛顼亲密,你的夫婿就意味着一定会支持颛顼。而我哥哥的身份很微妙,虽然他是赤水氏,可他也是小祝融的儿子,你嫁给我哥哥,看似是给赤水氏做媳妇,可你照样要叫小祝融爹爹。只要你和哥哥定亲,我相信连黄帝陛下都必须要重新考虑自己的选择。”
  小夭说:“我一定会仔细考虑。”
  馨悦说:“要快,时间紧迫!”
  小夭带着沉甸甸的压力,上了云辇。
  回到紫金宫,小夭洗漱过,换了套舒适的旧衣衫,沿着小径慢慢地走着。
  在她告诉馨悦,她会仔细考虑时,她已经做了决定,现在只是想说服自己,她的决定是为自己而做。
  不知不觉中走到一片槿树前,还记得她曾大清早踏着露水来摘树叶,将它们泡在陶罐中,带去草凹岭的茅屋,为璟洗头。
  槿树依旧,人却已远去。
  小夭摘下两片树叶,捏在手里,默默地走着。
  她走到崖边,坐在石头上,那边就是草凹岭,但云雾遮掩,什么都看不到。
  还记得茅屋中,舍不得睡去的那些夜晚,困得直打哈欠,却仍要缠着璟说话,说的话不过都是琐碎的废话,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开心。
  茅屋应该依旧,但那个说会一直陪着她的人已经做了爹。
  小夭将槿树叶子撕成了一缕缕,又将一缕缕撕成了一点点,她张开手,看着山风将碎叶吹起,一片片从她掌心飞离,飞入云雾,不知道去往了何处。
  掌间依旧有槿叶的香气,小夭看着自己的手掌想:和丰隆在一起,只怕她是不会赶早起身,踏着露珠去采摘槿树叶子;不会两人一下午什么事都不想,只是你为我洗头,我为你洗头;不会晚上说废话都说得舍不得睡觉,即使她愿意说,丰隆也没兴趣听。就如丰隆听说,他们就是有事发生时,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量,没事时……没事时丰隆应该没多少空在家,即使在家也很疲惫,需要休息;只怕她永不会对丰隆生气发火,任何时候两人都是和和气气,相敬如宾。
  其实,不是不好。有事时,她可以和丰隆商量;没事时,她有很多自由,可以在府里开一片药田,种草药。也许她可以再开一个医馆,丰隆自己就很张狂任性,想来不会反对妻子匿名行医。丰隆如果回家,他们就一起吃饭,丰隆如果不回家,她就自己用饭。
  若有了孩子,那恐怕就很忙碌了。自从母亲抛下小夭离开后,小夭就决定日后她的孩子她要亲力亲为,她要为小家伙做每一件事情,让小家伙不管任何时候想起娘亲,都肯定地知道娘亲很疼他。
  孩子渐渐大了,她和丰隆也老了。
  小夭微微地笑起来,的确和外祖父说的一样,挑个合适的人,白头到老并不是那么难。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颛顼坐到了她身旁:“馨悦和你说了什么,你一个人躲到这里来思索?”
  “她解释了她不能现在嫁给你的理由,希望我转述给你听,让你不要怨怪她。我告诉她,你真的没有怨怪她。她说……”
  颛顼笑道:“不必思述了,她说的,我完会能理解。”
  小夭叹了口气,颛顼是完全理解,他对馨悦从没有期望,更没有信任,自然不会生怨怪。馨悦不知道,她错过了可以获取颛顼的期望和信任的唯一一次机会,之后永不可能了。但也许馨悦根本不在乎,就如她所说,她不是她的母亲,她在乎的不是男女之情。
  颛顼说:“馨悦不可能只是为了解释这个,就把你叫去一趟,你们还说了什么?”
  “我见到丰隆了。”
  “他要你给我带什么话吗?”
  小夭笑着摇摇头:“他是有事找我。”
  颛顼脸上的笑容僵住,小夭说:“他向我求婚了。”
  颛顼记默地望向云雾翻滚的地方,那是草凹岭的方向,难怪小夭会坐在这里。
  小夭看着颛顼,却一点都看不出颛顼的想法:“哥哥,你觉得我嫁给丰隆如何?”
  “你愿意嫁给她吗?”
  “他发誓一辈子就我一个女人,还说一定会对我好。我们认识几十年了,都了解对方的性子,既然能做朋友,做相敬如宾的夫妻应该也不难。”
  颛顼依旧沉默着,没有说话,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小夭很奇怪:“哥哥,你以前不是很希望我给丰隆机会吗?”
  “给他追求你的机会和让你嫁给他是两回事。”
  “你不想我嫁他?”
  颛顼点点头,又摇摇头。
  “哥哥你到底在想什么?”
  颛顼深吸了一口气,笑起来:“我没想什么,只是觉得太突然,有些蒙。”
  “我也很蒙,刚开始觉得想都不用想,肯定拒绝,但丰隆很认真,我被他说得不得不仔细思索起来,想来想去,似乎他说的都很有道理。”
  “他都说了什么?”
  “一些夸我和自夸的话啊!他夸我容貌性情都好,说我能和他拼酒,聊得来,还说他自己也很不赖,哦,对了,还说我们什么都相配,我们成婚,所有人都会祝福,水到渠成。
  “只说了这些?他没提起我?”
  小夭笑道:“提了几句,具体说了什么我倒忘记了,不外乎你和他关系好,也会乐见我和他在一起了。”
  颛顼盯着小夭。
  小夭心虚,却做出坦然的样子,和颛顼对视:“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颛顼说:“我不想你是为了我嫁给他。”
  “不会,当然不会了!丰隆,的确是最适合我的人,不管是我们的家世,还是我们个人,都相配。”
  “你真在乎这些吗?你自己愿意吗?”
  小夭说:“我肯定希望父王和你都能赞同,祝福我,最重要的是他发誓一辈子只有我一个女人,一定会对我好。哥哥,大荒内,还能找到比她更合适的人吗?”
  颛顼默不作声,半晌后,突然笑了起来:“不可能再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了。日后,他是我的左膀右臂,你距离我近,见面很容易,若有什么事,我也方便照顾。有我在,谅他也不敢对你不好!”
  颛顼又叹又笑,好似极其开心:“的确不可能再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
  小夭站起,眺望着云海,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她转身,面朝颛顼,背对着草凹岭,说道:“哥哥,我同意嫁给丰隆!”
  颛顼眯了下头:“好。”
  小夭笑着拽起他,往紫金宫的方向走去:“我立即回去写信,明日清晨父王就会收到消息。”
  颛顼说:“我派人去告诉丰隆,赤水族长应该会立即派人去五神山议亲。”
  回到紫金宫,颛顼和潇潇说了此事,让她亲自去通知丰隆。
  小夭看潇潇走了,感叹道:“我居然要出嫁了!”
  颛顼笑着说:“是啊,你居然要出嫁了!”
  小夭笑起来:“我去给父王写信了,晚饭就不陪你吃了,让婢女直接送到我那边。”小夭说完,急步向着自己住的殿走去。
  颛顼面带微笑,目送着小夭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朱廊碧瓦间。突然,他一拳砸在了身旁的树上,一棵本来郁郁葱葱的大树断裂,树干倒下,砸向殿顶。恰好金萱看到了这一幕,立即送出灵力,让树干缓缓靠在殿墙上。
  金萱急步过来,惊讶道:“殿下?”
  颛顼淡淡说:“失手碰断了,你收拾干净。”颛顼顿了顿,笑着说,“此事,我希望你立即忘记。”
  金萱跪下应道:“是。”
  颛顼提步离去,等颛顼走远了,金萱才站起,看了看断裂的大树,望向小夭居住的宫殿。
  金萱是木妖,很快就把断树清理得干干净净,还特意补种了一棵,不仔细看,压根儿不会留意到此处发生过变故。
  丰隆想到了小夭有可能同意,但没有想到早上和小夭说的,傍晚潇潇就来告诉她,小夭同意嫁给他。如果传消息的人不是潇潇,他都要怀疑是假消息了。
  丰隆不得不再次感慨他选对了人,小夭的这股子爽快劲不比男儿差。
  丰隆解下随身携带的一块玉佩,对潇潇说:“这块玉佩不算多稀罕,却自小就带着,麻烦你交给王姬,请她等我消息。”
  潇潇收好玉佩,道:“我会如实转告,告辞。”
  丰隆都顾不上亲口告诉馨悦此事,立即驱策坐骑赶往赤水,半夜里赶到家,不等人通传,就闯进了爷爷的寝室。
  赤水族长被惊得跳下了榻:“出了什么事?”
  丰隆嘿嘿地笑:“是出了事,不过不是坏事,是好事,你的宝贝孙子要给您娶孙媳妇了。”
  赤水族长愣了一愣,问道:“谁?”
  “高辛大王姬。”
  “什么?你说的是那个轩辕黄帝和嫘祖娘娘的外孙女,王母的徒弟?”
  “是她!”
  赤水族长喃喃道:“这可是大荒内最尊贵的未婚女子了,没想到竟然落在了我们赤水家,你倒本事真大!”
  丰隆笑道:“不过娶她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丰隆说:“我要当族长,我要以族长夫人的婚典迎娶她。”
  赤水族长皱眉:“这是她提出的?”
  “当然不可能!她是高辛的大王姬,俊帝对她的那个宝贝程度,人家想要什么没有?还需要眼巴巴地来和你孙子较劲?是我自己的要求,你总不能让宾客在婚礼上议论我不如我娶的女人吧?何况,我想给她,她值得我用赤水族最盛大的典礼迎娶。”
  赤水族长瞪了丰隆一眼:“到底是你自己想当族长,还是想给她个盛大的婚典?”
  丰隆嘿嘿地干笑。
  赤水族长其实早就想把族长之位传给丰隆,可族内的长老一直反对,但如今的情形下,他们应该不会再反对了。赤水族长思索了一会儿,笑敲了丰隆的脑门一下,说道:“你喜欢挑这个重担,就拿去吧!我早就想享享清福了。我知道你志高心大,一个赤水族满足不了你,我不反对你志高心大,但你要记住,所作所为,要对得起生了你的娘,养了你的我。”
  丰隆跪下,郑重地说:“爷爷,您就好好享清福吧,孙儿不会让您失望。”
  赤水族长扶他起来,叹道:“老了,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是搞不懂了,也不想管了,若我有福,还能看到重孙子。”
  丰隆着急地说:“赶紧派人去把那些家伙都叫起来,赶紧商议,赶紧派人去向俊帝陛下提亲,赶紧把亲定了,再赶紧让我当族长。”
  丰隆一连串的赶紧逼得老族长头晕:“你……”赤水族长摇头,“罢了,罢了,陪你疯最后一把!”
  赤水族长派人去请各位长老,各位长老被侍者从梦中叫醒时,都吓着了,一个个立即赶来,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居然全来齐了。
  赤水族长把丰隆想要娶妻的事情说了,幸亏小夭的身份足够重要,各位长老只略略抱怨了一两句。
  一个平目总喜欢挑剔丰隆的长老问道:“高亲大王姬真会愿意嫁给你?即使她愿意,俊帝可会同意?”
  丰隆不耐烦地说:“你们立即派人去提亲,俊帝陛下肯定答应。”
  长老听丰隆的语气十拿九稳,不再吭声。
  一个处事谨慎稳重的长老说道:“高辛大王姬的身份十分特殊,族长可考虑清楚了!”
  赤水族长明白他暗示的是什么,肃容说道:“我考虑过了,利益和风险是一对孪生儿,永远形影相随,这个媳妇,我们赤水族要得起!”
  长老点点头,表示认可了高辛王姬。
  赤水族长看长老都无异议了,说道:“我打算派三弟去一趟五神山,如果俊帝应下了婚事,我们就立即把亲定了。另外,我年纪大了,这些年越发力不从心,我打算传位给丰隆,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各位长老彼此看了一眼,都沉默着,本来想反对的长老思量着高亲王姬和丰隆定了亲,这个族长之位迟早是丰隆的,现在再反对只会既得罪了族长,又得罪了王姬。如果今日落个人情,不但和丰隆修复了关系,日后还可拜托王姬帮忙,让金天氏最好的铸造大师给儿孙们打造兵器。
  衡量完利弊的长老们开口说道:“一切听凭族长做主。”
  赤水族长笑道:“那好!我已经吩咐了人去准备礼物,明日就辛苦三弟了,去五神山向俊帝提亲。”
  赤水云天是个与世无争的老好人性子,因为喜好美食,脸吃得圆圆的,笑眯眯地说:“这是大好事,只是跑一趟,一点不辛苦,还能去尝尝高辛御厨的手艺。”
  清晨,赤水云天带着礼物赶赶五神山。
  俊帝已经收到小夭的信,白日里,他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依旧平静地处理着政事,可晚上,他握着小夭的玉简,在片下徘徊了大半夜。
  阿珩、阿珩,你可愿意让小夭嫁给赤水家的小子?
  月无声,影无声,只有凤呜咽低泣着。
  甚少回记往事的俊帝突然想起了过往的许多事,青阳、云泽、昌意……一张张面孔从他脑中闪过,他们依旧是年轻时的模样,她却尘满面、鬓如霜。
  父王、中容……他们都被他杀了,可他们又永远话着,不管过去多久,俊帝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双脚依旧站在她们的鲜血中。
  有人曾欢喜地叫他少昊,有人曾愤怒地叫他少昊,现如今,不管喜与怒,都无人再叫他一声少昊了,他唯一的名字就是再没有了喜怒的俊帝。
  俊帝仰头望着漫天繁星,缓缓闭上了眼睛。
  季春之月、二十三日,赤水云天求见俊帝,试探地向俊帝提亲,俊帝微笑着答应了。
  赤水云天立即派信鸟传信回赤水,赤水氏得了俊帝肯定的回复,一边派人送上丰厚的聘礼,和高辛正式议亲,一边开始准备丰隆接任族长的仪式。
  丰隆坚持要在她和高亲王姬定亲前接任族长,众人都明白他的心思,没有男人喜欢被人议论是因为妻子才当上族长,反正一切已成定局,也没有长老想得罪来来的族长和族长夫人,所以都没有反对。
  没有时间邀请太多宾客,赤水族长效仿了涂山氏族长的继任仪式,只请了轩辕、高辛、神农三族,四世家中的其他三氏和中原六大氏。
  季春之月、晦日,在十二位来宾的见证下,赤水氏奉行了简单却庄重的族长继任仪式,昭告天下,赤水丰隆成为了赤水氏的族长。
  孟夏之月、恒日,俊帝和新任的赤水族长先后宣布赤水族长赤水丰隆和高辛大王姬高辛玖瑶定亲。
  很快,消息就传遍了大荒,整个大荒都议论纷纷。
  高辛大王姬依旧住在神农山的紫金宫,显然和颛顼亲厚无比,她与赤水族长的亲事,是否意味着赤水族正式宣布支持颛顼?而且丰隆是小祝融的儿子,神农族又是什么意思呢?
  丰隆和小夭的婚事引起的关注竟然压过了黄帝要去紫金顶祭祀天地的大事,本来向苍林示好的人立即偃旗息鼓,觉得还是睁大眼睛再看清楚一点。
  孟夏之月、十一日,瞫氏的族长宴请颛顼,赤水族长丰隆、涂山族族长璟、西陵族长的儿子西陵淳、鬼方族长的使者都出席了这次宴会。
  瞫氏和颛顼的关系不言而喻,西陵氏的态度很明确,鬼方氏在颛顼的婚礼上也隐约表明了态度,他们出席宴会在意料之内。可在这么微妙紧要的时刻,赤水族长和涂山族长肯出席这个宴席,自然说明了一切。
  整个大荒都沸腾了,这是古往今来,四世家第一次联合起来,明确表明支持一个王子争夺储君之位。
  有了四世家和瞫氏的表态,十三日,中原六氏,除了樊氏,其余五氏联合做东,宴请颛顼,还有将近二十个中氏、几十个小氏赴宴。
  本来已经断然拒绝参加宴席的樊氏,听说了宴席的盛况,族长在家中坐卧不宁,一直焦虑地踱步。就在这个时候,丰隆秘密要求见她,樊氏族长立即把丰隆迎接进去,丰隆并未对他说太多,只是把黄帝在洛川城询问颛顼和苍林的问题告诉了樊氏的族长。
  “如果你是轩辕国君,你会如何对待中原的氏族?”
  丰隆把颛顼和苍林的回答一字未动地复述给樊氏族长听,樊氏族长听完神情呆滞。丰隆说道:“究竟是你家大郎的私仇重要,还是整个中原氏族的命运重要,还请族长仔细衡量。”
  丰隆说完,就要走,樊氏族长急急叫住了丰隆:“您父亲的意思……”
  丰隆笑了笑:“如果不是我的父亲,你觉得我有能力知道黄帝和颛顼、苍林的私谈内容吗?”
  丰隆走后,樊氏族长发了一会儿呆,下令囚禁长子,带着二儿子急急去赶宴,当樊氏出现后,陆陆续续,又有不少氏族来参加宴席。
  那天的宴席一直开到了深夜,黄帝询问的那个问题,和颛顼、苍林各自的回答悄悄的所有的中原氏族间流传开。
  神农族依旧没有出面,但现在谁都明白,没有中原首领神农族的暗中推动,中原氏族不可能有如此的举动。
  从黄帝打败神农、统一中原到现在,中原氏族一直被黄帝逼压得喘不过气来,这是第一次中原氏族联合起来,以一种委碗却坚定的态度,向黄帝表明她们的选择和诉求。
  孟夏之月、几望日,黄帝上紫金顶住进紫金宫为望日的祭祀做准备。
  黄帝的年纪大了,早上忙了一阵子,用过饭后,感到疲惫困倦,让颛顼和小夭都下去,他要睡一个时辰。
  密室内,颛顼和心腹跪了一地,他们在求颛顼抓住这个实际。
  因为黄帝的不信任,原来的紫金宫侍卫已经全被调离,现在守护紫金宫的侍卫是黄帝带来的三百多名侍卫,应该还有一些隐身于暗处保护黄帝的高手。
  可不管黄帝身边究竟有多少人,这里是颛顼放弃一切、孤注一掷、全力经营了几十年的神农山,这里的颛顼训练的军队,有对颛顼无比忠诚的心腹,有秘密挖掘的密道,黄帝身边的侍卫再凶悍勇猛,他们只熟悉轩辕山,对神农山的地势地形却很陌生。
  虽然山外就是轩辕大军,可只要出其不意、速度够快,赶在大军得到消息前,控制住局势,那么军队并不可虑,毕竟军队效忠的是轩辕国君,轩辕国君却不一定要是黄帝。
  颛顼没有立即同意心腹们的恳求,却也没有立即否决,只是让他们准备好应对一切变化。
  下午,黄帝醒了,他恢复了一些精神,先召见苍林和几个臣子,听苍林禀奏明日的安排。看苍林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黄帝心情甚好,夸奖了苍林几句,意有所指地让苍林安心做好自己后,别的一切他自有安排。
  因为四世家和中原氏族而忐忑不安的苍林终于松了一口气,很是喜悦,高兴地离开了。
  黄帝又召颛顼、小夭来见他,和他们两人没有说正事,只是让他们陪着闲聊,颛顼一如往日,恭敬沉静,没有丝毫异样,小夭却心不在焉。
  黄帝打趣小夭:“你不会是在想念赤水氏的那小子吧?明日就能见着了。”
  小夭问道:“外爷,您的身体究竟怎么样?”
  黄帝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全大荒都想知道,他们都想知道我这个老不死的还能活多久。”
  黄帝笑着看着颛顼和小夭:“你们想让我活多久呢?”
  颛顼恭敬地说:“孙儿希望爷爷身体康健,能亲眼看到心愿达成。”
  黄帝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笑道:“不管明日宣布什么,你都希望我身体康健?”
  颛顼平静地应道:“是。”
  黄帝不置可否,笑看小夭:“你呢?”
  小夭说:“你不信任我,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任我,我干吗还要说?”
  黄帝叹了口气:“我先走的确不敢让你医治我,你们下去吧!明日要忙一天,都早点歇息。”
  小夭边走边琢磨,如果结合传言,外爷的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因为想立苍林为储君,所以她不敢让小夭为他医治身体,但是理解为,外爷还没做最后的决定。
  小夭低声问颛顼:“明日,外爷真的会宣布立苍林为储君吗?”
  “爷爷最近的举动很奇怪,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爷爷究竟想做什么。”
  “你想怎么做?”
  颛顼问:“你有能让人沉睡的药吗?最好能沉睡十二个时辰。”
  “有。”小夭把两颗药丸递给颛顼。
  颛顼接过:“去休息吧,我需要你明日精力充沛!”
  “好!”小夭走向寝殿。
  颛顼看小夭离开了,低声叫:“潇潇。”
  潇潇从暗处走出,颛顼把两颗药丸交给潇潇:“下给王姬。”
  “是。”潇潇应后,立即又隐入了黑暗。
  颛顼默默地想,不管爷爷做的是什么决定,明日晚上一切都会有结果。小夭,哥哥能为你做的事已经很少,我不要你再看到亲人的鲜血!
  孟夏之月、几望日和望日交替的那个夜晚,很多人通宵未合眼。
  颛顼的几个心腹和统领神农山中军队的禺疆都长跪不起,他们恳求颛顼今夜发动兵变,不要让黄帝明日把那个传言的决定宣布,一旦正式昭告天下苍林为储君,颛顼就危矣。支持颛顼的氏族越多,苍林只会越想除掉颛顼。
  颛顼让他们退下,他们不肯走,双方开始僵持,他们一直跪着,颛顼一直沉默地坐着。
  他们知道自己在逼迫颛顼,可自从他们决定跟随颛顼起,他们已经把自己的性命全部放在了颛顼身上,他们不能让颛顼错失良机。
  直到金鸡啼叫,颛顼才好似惊醒,站了起来,禺疆焦急地叫道:“殿下,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颛顼缓缓说:“我已经决定了,你们都退下。”
  “殿下……”
  颛顼对潇潇说:“服侍我洗嗽,更换祭祀的礼服。
  “是!”
  暗卫请几个心腹从密道离开,心腹们不解地看着颛顼,他们都不是一般人,能令他们心悦诚服的颛顼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他们不能理解颛顼为什么要错失眼前的良机。
  颛顼盯着他们:“我让你们退下!”
  在颛顼的日光逼迫下,他们慢慢低下了头,沮丧困惑地从密道一一离开。
  颛顼用冰水洗了个澡,在潇潇和金萱的服侍下,更换上祭祀的礼服。
  待一切收拾妥当,颛顼准备去恭请黄帝。临走前,他问潇潇:“王姬可好?”
  “苗青给王姬下了药后,王姬一直在昏睡。”
  “派人守着王姬,若有变故,立即护送王姬从密道离开。”
  潇潇恭敬地应道:“是!”
  颛顼到黄帝居住的寝殿时,苍林已到了,正焦灼地在殿外守候。颛顼向他行礼,他却只是冷哼了一声,连掩饰的虚伪都免了。
  颛顼默默起身,平静地等着。
  几个内侍服侍黄帝更换上庄重威严的礼服,黄帝在神族侍卫的护卫下,走了出来。苍林和颛顼一左一右迎上去,恭敬地给黄帝行礼,苍林迫切不安中带着浓重的讨好,似乎唯恐黄帝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颛顼却平静无波,就好似这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苍林和颛顼伴随着黄帝去往祭坛。
  祭坛下长长地甬道两侧,已经站满了轩辕的官员和各个氏族的首领,高辛的使者,赤水族长、西陵族长,涂山族长、鬼方氏的使者站在最前端。
  大宗伯宣布吉时到,悠悠黄钟声中,黄帝率领文武官员,天下氏族,先祭拜天地,再祭拜盘古,最后祭拜了伏羲、女娲,炎帝。
  当冗长繁琐的祭拜仪式结束时,已经过了晌午。
  黄帝站在祭台上,俯瞰着祭台下的所有人,他虽然垂垂老矣,可依旧是盘踞的猛虎飞龙,祭台下没有一个人敢轻视这位苍老的老人。
  黄帝苍老雄浑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出来,令不管站得多远的人都能听到:“诸位来之前,应该都已听说今日不仅仅是祭祀仪式,我还会宣布一件重要的事,你们听闻的重要事是什么呢?”
  没有人敢回答。
  黄帝道:“是传闻今日我要宣布储君吗?”
  众人的心高高地提起,都精神集中,唯恐听漏了黄帝一个字。
  黄帝说:“你们听说的传言错了,今日,我不会宣布谁是储君。”
  所有人精神一懈,有些失望,却又隐隐地释然,至少今日不必面对最可怕的结果。
  苍林和颛顼站立在黄帝下首的左右两侧,苍林震惊失望地看着黄帝,颛顼却依旧很平静,面无表情地静静站着。
  黄帝含着笑,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他说道:“我要宣布的是一一谁会在今日成为轩辕国君。”
  听前半句时,众人还都没从今日不会宣布储君的消息中调整回情绪,带着几分心不在焉,后半句,却石破天惊,众人一下子被震骇得蒙了,怀疑自己听错了,迟疑地看向身边的人,看到他们和自己一样的震骇神色,明白自己没有听错。
  黄帝似乎很欣赏众人脸上表情的急剧变化,微笑地看着,待到所有人都肯定自己没有听错,惊骇地盯着黄帝时,黄帝才缓缓说道:“今日,我们在此祭拜盘古、伏羲、女娲、炎帝,从盘古开天辟地到现在,有无数帝王,可为什么只有他们四人值得天下人祭拜?我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我这一生可谓戎马倥偬,给无数人带来了安宁和幸福,也给无数人带来了离乱和痛苦,在朝云殿时,我常常想,等我死后,世人会如何评价我呢?毫不隐瞒地说,我希望有朝一日,后世的人认为我轩辕黄帝,也值得他们祭拜。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做,还有很多心愿想要完成,我想要天下人看到我能给所有我的子民带来安宁和幸福,我想要所有种族都能平等地选择想要的生活,我想要中原的氏族像西北、西南的氏族一样爱戴我,我想要看到贱民的儿子也有机会成为大英雄。可是,我正在日渐衰老,轩辕王国却正在走向繁荣,它需要一个新的国君,这位国君应该有宏伟的志向、敏锐的头脑、博大的心胸、旺盛的精力,只有这样的国君才能带领轩辕国创造新的历史、新的辉煌。这世间,人们只懂得紧抓自己的欲望,很少懂得适时地放手,成全了别人,就是成全了自己。我已为轩辕培养了最好的国君,所以我选择退位,让新的国君去完成我未完成的心愿。”
  所有人都看着黄帝,能在这里聆听黄帝说话的人都在权利的顶端,没有人比他们更能体会黄帝话中的意思,很多时候,放弃权势比放弃自己的声明都艰难,可是黄帝选择了放弃。这个男子,从年轻时,就一直在令大荒人吃惊,他总会做出众人认为绝不可能的事。今日,他又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黄帝看向颛顼,温和地说:“颛顼,你过来。”
  苍林想大叫:父王,你弄错了!却发现自己被无形的压力捆缚,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绝望悲愤地看着颛顼走到黄帝面前,缓缓跪下。
  黄帝摘下了头上的王冠,将王冠稳稳地戴在了颛顼头上,颛顼仰头看着黄帝,眼中有隐隐的泪光。
  黄帝扶着颛顼站起,看向众人,宣布:“从今日起,轩辕颛顼就是轩辕国的国君。也许你们觉得我太儿戏,这个仪式不够庄重和盛大,丝毫不像一国之君的登基,可我想你们记住,不管是伏羲、女娲,还是炎帝,都没有什么像样的登基仪式,世人不会因为盛大的店里记住一个君王,世人只会因为这个君王做了什么记住他。”
  黄帝向台阶下走去,也许因为辛劳了一个早上,他的脚步略显踉跄,内侍立即上前扶住他。须鬓皆白的黄帝,扶着内侍的手,走下了合阶,从甬道走过。
  没有人宣布叩拜,黄帝也已脱去了王冠,可是当黄帝走过时,随着他的脚步,甬道两侧的人却都陆续弯下了胳盖,低下了头颅,自动地为这个衰老的男人下跪。
  第一次,这些站在权力巅峰的男人跪拜他,不是因为他的权势,而只是因为尊敬。
  这个男人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伟大的传奇,他打破了神族、人族、妖族的阶级,告诉所有种族,他们是平等的;他打破了贵贱门第血统,让所有平凡的男儿都明白这世间没有不可能,只有你敢不敢想、敢不敢去做,不管再平凡的人都可以成为英雄!现如今,她又在缔造另一个传奇。
  你可以恨这个男人,可以攻击他,可以咒骂他,但纵使他的敌人也不得不承认,她的伟大令他们仰望。
  直到黄帝的身影消失在甬道尽头,人们才陆续站起。
  祭台上下,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不相信,没有恐怖的血雨腥风,没有垂死的挣扎等待,颛顼竟然就这么平稳地登基了?
  可是,颛顼就站在她们面前,正平静地看着她们。
  这位年轻的君王真的如黄帝所说,有宏伟的志向、敏锐的头脑、博大的心胸、旺盛的精力吗?真的能带领轩辕国创造新的历史、新的奇迹、新的辉煌吗?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跪下,人们纷纷跪下,异口同声地说:“恭贺陛下!”
  颛顼抬了抬手:“众卿请起。”
  黄帝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叩拜声,他一边走着,一边眯眼望着前方,微笑起来。
  很多很多年前,轩辕国初建时,他和阿嫘就曾站在祭坛上,举行了一个完全不像国君登基的仪式。他的兄弟可不像现在这些教养良好的臣子,还能齐声恭贺,兄弟们的恭喜声七零八落,说什么的都有,一个以前做山匪的虎妖居然说道:“希望大王以后带领我等兄弟多多抢地盘,最好再帮我抢个能生养的女人。”他都觉得窘了,阿嫘却毫不在意,哈哈大笑。
  黄帝无声地叹息,祭台下的兄弟和祭台上的阿嫘都已走了,有些人,纵使死后,只怕也不愿再见她。可是,今日他可以坦然地面对着他们,骄傲地告诉他们,他们一起亲手创建的王国,他已经交托给一个最合适的人。
  阿嫘、阿嫘,是你和我的孙子!他不仅仅像我,他还像你!
  小夭脚步轻快地走到黄帝身旁,对内侍打了个手势,内侍退下,小夭搀扶住了黄帝。
  黄帝笑看了一眼小夭:“明日起,帮我治病,我还想多活一段日子。”
  “嗯。”小夭笑起来,“外爷,你今日可是把所有人都戏弄惨了。”
  黄帝哈哈笑起来:“有时候做帝王很闷,要学会给自己找点乐子。”
  小夭迟疑了一下问:“外爷既然早就决定要传位给哥哥,为什么不告诉哥哥呢?为什么……您不怕这样做,万一哥哥……”
  黄帝笑道:“你说的是颛顼藏匿在神农山的那些精兵吧?”
  虽然明知道身旁的老人已经不是一国之君,可小夭依旧有些身子发僵,支支吾吾地说:“原来外爷什么都知道。”
  黄帝拍了拍小夭的手,淡淡说:“不管颛顼怎么做,他都会是国君,我都会退位,既然结果一样,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小夭愕然,外爷根本不介意颛顼发动兵变夺位?
  黄帝微笑道:“如果他发动兵变夺位,只能说明我将他培养得太好了,他很像我,一定会是个杀伐决断的好国君。不过,我很高兴,他不仅仅像我,也像你外祖母,既有杀伐决断的一面,也有仁慈宽容的一面,希望他能给这个天下带来更多的平和。”
  小夭觉得眼前的黄帝和记忆中的黄帝不太一样,不过她更喜欢现在的黄帝。
  黄帝问道:“你刚才在哪里?我没在祭祀仪式上看到你,还以为颛顼为防万一把你看押起来了。”
  小夭笑吐吐舌头:“哥哥果然是您一手培养的人啊!他可不就是想这么做吗?可是,我是谁呢?他是轩辕黄帝和嫘祖娘娘的血脉,我也是啊!我不过顺水推舟,让他专心做自己的事,不要再操心我。”
  黄帝笑摇摇头:“你的计划是什么呢?”
  “我躲起来了,我、我……”小夭一横心,坦率地说:”我打算,只要你宣布苍林是储君,我就会立即射杀苍林舅舅。”
  黄帝叹了口气:“你果然是我的血脉!”
  小夭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黄帝说:“苍林、禹阳、你的几个表弟,都不算是坏人,一切只是因为立场不同,帝位之争已经结束,我希望你能换一种眼光去看他们。”
  小夭忙点头:“只要他们不害颛顼,我肯定会好好待他们。”
  黄帝道:“幸亏颛顼比你心眼大,一定能容下他们。”
  小夭问:“外爷,你打算以后住哪里?是回轩辕山吗?”
  黄帝说:“我现在不能回轩辕山,颛顼刚登基,中原的氏族肯定都拥戴他,但西边、北边的氏族只怕不服气,我现在回轩辕山,会让人觉得一国有二君,我既然决定了退位,那就是退位!没必要做这种让朝臣误会,让颛顼的下属紧张的事。我留在神农山,等颛顼把所有氏族都收服时,再考虑是否回轩辕山。”
  “轩辕的那些氏族都在外爷的手掌心里,还不是外爷一句话的事!”
  “颛顼都有本事把中原的氏族收服,那些氏族他肯定能收服,毕竟他是我和阿嫘的嫡孙,只要那些氏族不想背叛轩辕国,就不能背叛颛顼。只不过,正因为他们对轩辕国忠心耿耿,心里才不服气,会想和颛顼梗着脖子发火,想倚仗着功劳落颛顼的面子,这就像家里的两个孩子,老大会嫉妒父母对老二好,和父母怄气,但你可曾见到老大去嫉妒别人的父母对别人的孩子好吗?”
  小夭点了点头,黄帝说:“颛顼若能体会到他们的心情,凭借所作所为化解了他们的怨气,让他们也真心把他看作国君,才算真正坠到了她在我面前夸下的海口,不管轩辕,还是神农,都是他的子民,不偏不倚,公平对待,不能因为中原的氏族对他拥立有功,他就偏向了中原的氏族。”
  小夭说:“我对哥哥有信心。”
  黄帝笑:“我们就在神农山慢慢看他如何做好国君吧!”
  颛顼处理完所有事情,立即赶回紫金宫,去探望黄帝。
  听到内侍说颛顼来了,小夭从内殿走了出来,低声道:“外爷已经歇息。”
  颛顼看着小夭:“你……”
  小夭嗔了颛顼一眼:“我什么?如果我被自己炼制的药给迷倒了,那才是大笑话。”
  颛顼和小夭走出了黄帝所住的殿,向着颛顼所住的殿走去,,小夭说道:“对了,外爷说让你搬去以前炎帝所住的乾安殿。”
  颛顼想了想说:“也好。”
  小夭笑道:“恭喜。”
  颛顼道:“同喜。”
  小夭低声问:“为什么选择了等待?如果外爷今日选择了苍林,你不会后悔吗?”
  颛顼道:“每一种选择都是赌神,我只能说我赌对了。至于别的,已经尘埃落定,无须再多说。”
  小夭说:“外爷说他暂时不回轩辕山,从明日开始,我会帮他调理身体。”
  颛顼道:“你好好照顾爷爷。”
  “禹阳、倕梁他们都还在轩辕山,会不会闹出什么事?”
  “爷爷来之前,已经部署好了,应龙留守轩辕城,我想在今日清晨时,爷爷已经送出密信,告知应龙他退位了,有了半日的时间,应龙肯定不会让禹阳他们闹出什么事。这次爷爷巡视中原,接见了好几个带兵的大将军,看似是敲打中原的氏族,但也敲打军队里的将领,让他们明白他们效忠的不是哪个王子,而是轩辕国君。”
  “那就好。”小夭彻底放心了。
  颛顼和小夭走近殿内,潇潇、金萱、禺疆……一众人都在,他们朝着颛顼跪下,改了称呼:“贺喜陛下。”
  颛顼请他们起来:“谢谢诸位陪我一路走来,未来依旧艰辛,还需要诸位鼎力支持。”
  众人都喜笑颜开,禺疆说道:“未来也许会更艰辛,但今日之前的这段路却是最压抑、最黑暗的一段路。”
  所有人都笑着点头,颛顼让侍女为众人斟了酒,向大家敬酒,所有人同饮了一杯。
  禺疆知道颛顼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向颛顼告辞,其他人也纷纷告辞。
  颛顼看他们离去了,对小夭说:“我邀了丰隆他们来聚会,你也来喝两杯,省得丰隆抱怨。”
  潇潇和金萱都笑,金萱说道:“自订婚后,王姬还没见过赤水族长吧?”
  “我去换衣服。”小夭笑着跑走了。
  在潇潇和金萱的服侍下,颛顼换下了白日的礼服,沐浴后换了一套常服。
  待一切收拾停当,内侍来禀奏,丰隆他们已经到了,颛顼派人去叫小夭。
  颛顼带着小夭走近殿内时,坐席上已经坐了五个人,左边起首是赤水族长丰隆,挨着她的是馨悦,右边起首是涂山族长璟,旁边坐席上做的是西陵淳,西陵淳旁边是淑惠的大哥淑同。
  看到颛顼,众人都站了起来,颛顼走过去,坐到了正中的上位,下意识地就招手让小夭坐他旁边。
  以前和颛顼坐在同一张食案前很正常,可现在不比以前,,小夭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和颛顼平起平坐,对侍者说:“加一个席案,放在馨悦旁边。”
  别人都没说什么,馨悦笑道:“何必麻烦?你坐哥哥旁边就是了。”
  几人都看着丰隆和小夭笑,璟和颛顼却垂眸看着案上的酒器。
  小夭低着头不说话,丰隆盯了馨悦一眼,馨悦笑了笑,没再打趣小夭。
  待小夭坐下,丰隆咳嗽了一声,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对颛顼说:“鬼方氏的人已经离开了。鬼方氏一直都很诡秘,不怎么参与大荒的事,所以……你别见怪。”
  颛顼道:“怎么会见怪?他们可是帮了我大忙,况且都知道他们的行事风格。”
  颛顼站起,举起酒杯对在座的人道:“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总而言之,谢谢!”颛顼一饮而尽后,对所有人作揖。
  众人也都站起,喝尽杯中酒后,还了颛顼的礼。
  颛顼坐下,众人也纷纷落座。
  丰隆笑道:“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真是波澜起伏,出人意料,我现在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淑同笑道:“你这段日子,又是当了族长,又是定了亲,的确是一个美梦接着一个美梦,难怪现在还不愿意醒来。”
  淳和馨悦大笑,丰隆看了小夭一眼,恰好小夭也在看他,丰隆不禁呵呵地笑起来。
  因为大局终定,众人心情愉悦,一边说笑一边喝酒,不知不觉中,几坛酒已经全没了。
  也不知道璟究竟喝了多少,第一个喝醉了,淳也喝醉了,嚷嚷着要听璟弹奏琴,璟未推拒,扬声道:“拿琴来!”
  侍者捧了琴来,璟抚琴而奏,曲调熟悉,是当年小夭在木樨林中,为璟、丰隆和馨悦边唱边跳的歌谣。
  其他人都未听过,不以为意,淑同还笑道:“早知道灌醉了璟就能听到他抚琴,我们早就灌醉他了。”
  小夭、馨悦、丰隆却都有些异样。
  馨悦看丰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说道:“璟哥哥你喝醉了,别再奏了!”
  璟却什么都听不到,他的心神全都沉浸在曲声中。从别后,万种相思,无处可诉,只有喝醉后,才能在琴曲中看到你。
  去掉缠绵哀恸,令闻者几欲落泪。
  淑同、淳也渐觉不对,都不再笑语。
  丰隆猛地挥掌,一道水刃飞过,将琴切成了两半。
  琴声戛然而止,璟却毫不在意站了起来,朝着小夭走去。
  小夭端了酒杯:“璟,喝了它。”
  璟看着小夭,笑起来,接过酒,一如当年,毫不犹豫地喝下。
  璟昏醉过去,软倒在席上。
  颛顼说道:“今夜的宴会就到此吧!璟家里有些烦心事,醉后失态,还请诸位包涵。”
  淳和淑同都表示理解,起身告辞,一起离去。
  丰隆没好气地拽起璟,带着他离开,馨悦却踯躅着,落在最后。
  小夭追上丰隆:“丰隆,丰隆!”
  丰隆停下了脚步,小夭看他脸色:“还在生气吗?”
  “我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知道他喝醉了,是无心之举,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丰隆有些茫然:“璟去参加我继任族长的仪式时,我告诉他你已同意嫁给我,他还恭喜了我,我以为他已经放下,可今夜,他竟然会醉到失态。我从小就认识他,从未见过他如此。明明我才是你的未婚夫,可我偏偏有一种我抢了他心爱东西的负疚感。”
  小夭看着昏迷不醒的璟:“别那么想。”
  丰隆道:“我明白。小夭,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小夭看向丰隆:“你是觉得尴尬麻顼,心里后悔吗?”
  丰隆赶忙摆手:“不、不,你别误会,璟的事我知道怎么处理,我是怕你听了璟今夜的琴声,心里后悔。”
  小夭道:“我不后悔,我从小流落在外,一直在漂泊,看上去,随波逐流,很是洒脱,可其实,我真的厌烦了漂泊不定的日子,我想停驻。可我遇到的人,有心的无力,有力的无心,只有你肯为我提供一个港湾,让我停下,谢谢!”
  “小夭……”丰隆想摸摸小夭的脸颊,抚去她眉眼间的愁绪,可见惯风月的他竟然没胆子,低声道:“你放心吧,只要你不后悔,我绝不会后悔。”
  小夭笑起来,丰隆也笑。
  丰隆道:“我看馨悦还要和你哥腻歪一阵子,我就不等她,先带璟回去了。明日我要赶回赤水,颛顼突然继位,族里肯定措手不及,我得回去把事务都安排一下。
  小夭道:“路上小心。”
  丰隆抓抓头:“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下次来看你时,带给你。”
  小夭道:“你的安全就是最好的礼物,别费心思照顾我了,如今哥哥刚继位,不服气的人一大把,你们要处理的事还很多,你好好忙你的事吧!”
  丰隆高兴地说:“那我走了。”
  小夭看着云辇隐入云霄,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礼物这种东西很奇怪,一旦是自己开口要来的,一切都会变了味道。其实,礼物不在于那东西是什么,而在于送礼人的心意,若真把一个人放在了心中,自然而然就会想把生活中的点滴和他分享,所以,一朵野花、一块石头皆可是礼物。
  小夭倚着栏杆,望着星空,突然想起了清水镇的日子,无数个炎热的夏日夜晚,他们坐在竹席上乘凉,老木、麻子、串子东拉西扯,十七沉默地坐在她旁边,她总是一边啃着鸭脖子,一边喝着青梅酒,不亦乐乎。
  那时,生活中唯一的苦难就是相柳。
  清水镇的日子遥远得再触碰不着,却一直在她的记忆中鲜明。小夭不禁泪湿眼角。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17 19:24:49
第十二章  烟水茫,意难忘
  轩辕的王位之争,以黄帝退位、颛顼登基为结果,虽然苍林和禹阳还不服,可大局已定,大的风波肯定不会再起,至于小风波,颛顼又岂会放在眼里?
  俊帝看轩辕局势已稳,把一直软禁在宫中的阿念放了出来。阿念怒气冲冲地赶往神农山,俊帝苦笑,只能感慨女大不中留。
  阿念不仅生父王的气,也生颛顼和小夭的气,她觉得他们都太小看她了,凭什么危急时刻,小夭能陪着颛顼,她却要被保护起来?难道她是贪生怕死的人吗?
  到了神农山,她本来打算要好好冲颛顼发一顿火,可是看到颛顼,想到她差点就有可能再见不到他,一腔怒火变成了后怕,抱着颛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等被颛顼哄得不哭了,她也顾不上生气了,只觉得满心柔情蜜意,恨不得和颛顼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可惜颛顼如今是一国之君,再迁就她,能陪她的时间也很有限,阿念更舍不得拿那点有限的时间去赌气了。于是,她把一腔怨气全发到了小夭身上,不和小夭说话,见着了小夭和没见着一样,小夭只得笑笑,由着她去。
  黄帝在紫金顶住了下来,他选择了最偏僻的一座宫殿,深居简出,从不过问政事,每日做些养气的修炼,闲暇时多翻阅医书,严格遵照小夭的叮嘱调理身体。淑惠、金萱她们都很怕黄帝,向来是能躲就躲,阿念却是一点也不怕黄帝,日日都去陪黄帝,总是“爷爷、爷爷”地亲热唤着,比小夭更像是黄帝的孙女。
  也许因为小夭和阿念每日下午都在黄帝这里,一个发呆,一个陪黄帝说话下棋,颛顼也会在这个时间抽空过来一趟,不拘长短,一屋子人有说有笑。
  黄帝十分淡然,好似不管小夭、颛顼来与不来,他都不在乎。可有一次,阿念送颛顼出去后,黄帝凝视着小夭的侧脸,说道:“很多年前,那时你外祖母还在,有一天傍晚,我从密道溜迸朝云殿,看到你再凤凰树下荡秋千……”
  小夭回头,诧异地看向黄帝,她眼中的悲沧竟让她不忍目睹。
  “我隐身在窗外,一直看着你们,你们围聚在阿嫘身边,将她照顾得很好。当时我就想我会拥有天下,却会孤独地死去,可没想到我竟然也能有子孙承欢膝下的日子。”
  如果黄帝到现在依旧要紧抓权势,只怕他真的会在权势中孤独地死去,,小夭说:“虽然你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心愿而放弃了权势,可你也成全了颛顼。”
  “年少时,都是一腔意气,为着一些自己以为非常重要的坚持不愿退让,等事过境迁,才发现错了,却已经晚了。”黄帝看着小夭,语重心长地说,“小夭,你也要记住,有时候,退一步,不见得是输。”
  小夭趴在窗户上,默不作声。
  颛顼又要纳妃了,是方雷氏的嫡女。
  方雷氏是大荒北边的大氏,黄帝也曾娶过方雷氏的嫡女,立为二妃,地位仅次干王后嫘祖,方雷王妃生养过两位王子,六王子休、八王子清,可惜一子死、一子被幽禁,方雷氏受到牵连,这两百多年一直被黄帝冷落。又因为休和苍林争夺王位时,方雷氏对休的支持,让苍林深恶痛绝,这么多年,苍林和禹阳还时不时痛踩落水狗,让方雷氏的日子越发艰难。
  众人本以为颛顼即使要纳北方氏族的妃子,也会挑选一个掌权的大氏族,可没想到他竟然选择了已经被打压得奄奄一息的方雷氏。
  方雷氏终于有机会重振家族,对颛顼十分感激,再加上他们和苍林、禹阳是死对头,只能选择毫不犹豫地全力支持颛顼。
  方雷氏毕竟从轩辕刚建国时就跟随黄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自上而下的打压消失,很快就展现出雄踞北方几万年的大氏族的能力。
  小夭和阿念听闻颛顼要纳方雷妃的事,是在黄帝起居的殿中。
  小夭捂着扇子,眯眼闲坐着,阿念在跟黄帝学围棋,时不时能听到阿念叽叽呱呱的声音。夏日的阳光从丝瓜架上筛落,照在青砖地面上,一片明暗交错的光影,显得这样的下午闲适、静谧、悠长。
  颛顼走进来,站在阿念的身后看了一会儿棋,坐到小夭身旁。他拿过扇子,帮小夭轻轻地打着。
  小夭低声问:“今日怎么这么有时间?”
  颛顼眯眼看着窗外的绿藤和阳光,没说话。
  阿念急急忙忙地结束了棋局,立即问道:“哥哥,你今日没事吗?”
  颛顼笑道:“我来就是和爷爷说事情的。”虽然黄帝从不过问政事,可颛顼总会以闲聊的方式把一些重要的事说给黄帝听。
  黄帝说:“那些事你不必特意讲给我听。”
  颛顼说:“这事一定得告诉爷爷,我打算立方雷氏的女子为妃。”
  黄帝笑了笑,没有不悦,只有嘉许:“选得好。”
  小夭看阿念,也许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也许因为颛顼已是轩辕国君,阿念没有上一次的强烈反应,只有几缕怅然一闪而过。
  颛顼道:“孙儿要谢谢爷爷,把方雷氏留给了孙儿去起用。”
  黄帝淡淡说:“你能体会我的苦心很好,但如今你才是轩辕的国君,重用谁、不重用谁,全凭你的判断,无需理会我。”
  “孙儿明白。”
  颛顼向黄帝告退,把扇子还给小夭时,他低声说:“不要……明白吗?”
  不要给我道喜,小夭仍清楚地记得颛顼娶淑惠时,他的叮嘱,小夭点了下头:“我知道。”
  颛顼向殿外走去,阿念凝视着颛顼的背影,满眼不舍。
  黄帝朝阿念指指颛顼,示意她可以去追颛顼。阿念羞得脸色道红,黄帝笑眨眨眼睛,挥挥手示意:快去快去,我个糟老头子不需要你陪!
  阿念一边羞涩地笑着,一边穿上木屐,轻盈地追了出去。木屐在回廊间发出踢踢踏踏的清脆声音,给静谧的夏日,留下了一串追赶情郎的轻快足音,让整座殿堂都好似变得年轻了。
  小夭想微笑,又想叹气,对黄帝悠悠地说:“你想要阿念嫁给颛顼?”
  黄帝说:“阿念是个很好的小姑娘,天真刁蛮、干净透彻,没别的小姑娘那些复杂的心眼。”
  小夭眯眼看着窗外,觉得自己和阿念比起来,显得好老。
  黄帝说:“出去玩吧!别和我这老头子一样整日缩在宫殿里,有我和颛顼在,你该向阿念学学,任性一些,放纵一些。”
  小夭淡淡说:“正因为您和颛顼,我才不敢任性放纵,我的血脉注定了束缚,何必自欺欺人?如果说,我现在去我相柳玩,您会同意吗?”
  黄帝沉默了,神情十分复杂,半晌后说:“不会同意,颛顼迟早会和他决一死战,我不想你日后痛苦,但你别的要求,我一定会尽全力满足。”
  “颛顼是个男儿,又是一国之君,你必须严格地要求他,我却不一样,您愿意宠着我。我知道,您想把亏欠我娘、大舅舅、二舅舅、四舅舅他们的弥补到我身上,但再鼎盛的权势都保证不了我幸福,何况您欠他们的就是欠他们的,永远弥补不了,我也不要!您就乖乖做我的外祖父吧,和天下所有的祖父一样,操心孙女的终身幸福,却无力控制,只能干着急,最后没办法了,无奈
  地感叹一声‘儿孙自有儿孙福’!”小夭摇着扇子,笑看着黄帝,“您一辈子还没尝试过什么叫有心无力吧?在我身上尝试一下好了!”
  黄帝满面无奈。
  傍晚,颛顼议完事,从殿内出来,看见黄帝的内传,忙快走了几步:“爷爷要见我?”
  “是!”内侍恭敬地说。
  颛顼随着内侍去见黄帝,侍女正在上饭菜,颛顼说:“我就在爷爷这里用饭了。”
  颛顼陪着黄帝用完饭,侍女上了酸枣仁茶,颛顼喝了一口:“还怪好喝的。”
  黄帝道:“小夭不让我晚上吃茶,这是特意给我配来饭后喝的水。”
  颛顼笑道:“难得她肯为爷爷专心研习医术。”
  黄帝道:“叫你来,是有一件事想让你尽力去做一下。”
  “爷爷请讲。”
  “你看看有没有办法招降相柳,我知道非常难,几百年来,清、后土、苍林、小祝融他们都先后尝试过,全被相柳拒绝了,但我还是希望你再尝试一下。”
  “好。”颛顼迟疑了一下,问道:“爷爷为什么会留意相柳?”
  黄帝道:“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的一点愧疚。”
  颛顼看黄帝不愿细说,他也不再多问:“我会尽力,但我觉得希望渺茫。”
  黄帝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
  方雷妃是颛顼登基后正式的娶的第一个妃子,和当年迎娶淑惠时气派自然不同,紫金宫内张灯结彩,焕然一新。
  阿念再自我开解,也难免气闷,顾不上和小夭赌气了,对小夭说:“姐姐,我们去山下玩一阵子吧!”
  小夭道:“你想去哪里玩?”
  阿念想了一会儿:“要不然我们去找馨悦?”
  小夭和黄帝、颛顼打了声招呼,带阿念去小祝融府找馨悦。
  女人之间很奇怪,本来因为一个男人有隐隐的敌意,可因为这个男人要娶另一个女人,两个女人反倒同病相怜,暂时间相处得格外投契。馨悦和阿念的成长坏境相近,她们之间能说的话很多,哪个织女的布料最好,哪种剪裁最时兴,哪种衣衫配色最别致,最近流行什么样式的发髻,玩过什么样的游戏……小夭完全插不上话,只能看着她们边笑边讲。
  小夭沉默的时间起来起多,馨悦和阿念都没有注意,在她们的印象中,,小夭本就是一个性子懒散,不太合群,有些清冷的人,她们不知道其实小夭最怕寂寞,很喜欢说话。
  因为国君纳妃,轵邑城内也多了几分喜气,几个店铺都装饰得很吸引人。
  馨悦和阿念把一腔失意化作了疯狂的购物,脂粉,买!丝绸,买!珠宝,买……
  逛完香料铺子,馨悦和阿念很快就冲进了下一个铺子。
  半晌后,,小夭才慢吞吞地从香料铺子走出来,左子提了四五个盒子,右手提了四五个盒子,也不知道是伙计没把绳子系牢,还是盒子太重,提着的东西一下散开,各种香料落了一地。
  昨夜刚下过雨,地上还有不少积水,,小夭手忙脚乱地收拾。一辆马车经过,丝毫未慢,脏水贱了小夭满脸。
  小夭随手用袖子抹了把脸,查看香料有没有弄脏,有人蹲下,帮她捡东西。
  “谢谢……”小夭笑着抬头,看到帮她的人是璟,突然之间,,小夭再笑不出来,一分的狼狈化作了十分。
  璟把散开的盒子,用绳子系好:“散到地上的甘松香就不要了,我让伙什再帮你重新装一份。”
  小夭只觉眼眶发酸,眼泪就要滚下,她突然站起,顺着长街奔了出去,却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想远离。
  她一直告诉自己,失去一个男人,不算什么,依旧可以过得很好。她也一直凭借意志,将一切控制得很好,可此时此刻,积郁在胸腹间的情绪突然失控了。
  小夭东拐西钻,从一个小巷子里进入了离戎族开的地下赌场。
  地下赌场开不是什么客人都接待,小夭以前来都是相柳带着她,这一次她自己来,守门的两个男人想赶她出去,正要出声呵斥,看到一个小小的九尾白狐漂浮在小夭的头顶,对他们威严地比画着小爪子。
  两个男人立即客气地拿了狗头面具,递给小夭,按下机关,一条长长的甬道出现。
  小夭戴上狗头面具,走进了地下赌场。
  等坐到赌台前,将喜怒哀伤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时,,小夭忽然很佩服开设这个赌场的人,戴上了面具,才敢将平时不敢暴露的情绪都表露出来。
  小夭一直不停地赢着钱,一把比一把赌得大,没有适可而止,她期待着闹点事情出来,用黄帝的话来说,任性放纵一下。可赌场也奇怪了,小夭一直赢钱,居然没有人来设法阻止,到后来,周围赌钱的人都围聚在小夭周围,随着她下注,和小夭一块儿赢钱。
  小夭觉得索然无味,难道颛顼和离戎族的族长有什么协议,在他纳妃期间,不许狗狗们在城里闹事?
  小夭不知道在一个房间内,离戎族的族长离戎昶正坐在水镜前,津津有味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边看,边对璟说:“这姑娘究竟是谁?你上次躲我这里日日酩酊大醉,该不会就是因为她吧?”
  璟不说话,只是看着小夭,水月镜花,可望不可得。
  离戎昶不满地嘀咕:“这姑娘出手可够狠的,我可是小本生意,这些钱你得还给我!”
  在大厅另一头赌钱的防风邶看人潮全涌到那边,他散漫地起身,走了过来,看到小夭面前小山一般的钱,防风邶笑着摇头。
  围在身周的一堆人,都是狗头人身,看上去有些分不清谁是谁,可偏偏他就是显得与众不同,小夭一眼就认了出来。
  小夭瞪着防风邶,把所有钱都押了注,居然一把全输掉了。
  众人嘘声四起,渐渐地散开。
  小夭朝赌场外走去,防风邶笑道:“你看上去好似很不痛快,可现如今,我还真想不出来整个大荒谁敢给你气受。”
  两人已经走进甬道,小夭讽刺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防风邶笑问:“未来的赤水族长夫人,你那位天之骄子的夫婿呢?怎么独自一人跑到这种地方?”
  小夭沉默地摘下狗头面具,防风邶也搞下了面具。
  小夭说:“你知道我定亲了?”
  “这么轰动的事,想不知道,很难!我,忘记说恭喜了,恭喜!”
  小夭静静看了一瞬防风邶,摇头笑起来:“有两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
  防风邶抛玩着面具:“说。”
  “第一,是为你做毒药的事,我现在还可以为你做,但……我成婚后,不会再帮你做毒药了。”
  防风邶接住面具,微笑地看着小夭:“第二件事情呢?”
  “我想解掉你和我之间的蛊,涂山氏的太夫人生前养着一个九黎族的巫医,巫医说……我们的蛊好像是传说中的情人蛊,这个蛊顾名恩义是情人间采用……你和我实在……不搭边!”小夭自嘲地笑,“你上次已很厌烦这蛊,所以我想你有空时,麻烦你和我去一趟九黎,找巫王把蛊解掉。”
  防风邶盯着小夭,在赌场的幽幽灯光下,他唇畔的笑意透着一丝冷厉。
  小夭道:“纵使蛊解了,我以前的承诺依然有效。”
  防风邶淡淡地说:“好啊,等我有空时。”
  两人沉默地走出甬道,小夭把面具还给侍者,和防风邶一前一后走出了明暗的屋子。
  大街上已经月照柳梢、华灯初上。
  小夭强笑了笑,对防风邶说:“毒药我会每三个月送次,我走了。”
  防风邶抓住了小夭的手臂,小夭没有回头,却也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是身体绷紧,静静地等着。
  好一会儿后,防风邶说:“陪我一块儿吃完饭。”
  小夭的身体垮了下去,笑着摇摇头,拒绝道:“我没时间!”
  防风邶说:“对干某人决定的事,你最好不要拒绝。”
  “你现在是防风邶!”
  “你刚才说的那一堆话是对谁说的?”
  “我……”小夭深吸了口气,“好吧,相柳将军!”
  防风邶带着小夭去了一个小巷子,还没走近,就闻到扑鼻的香气。
  推开破旧的木门,简陋的屋子中,一个独臂老头拿着一个大木勺,站在一口大锅前,看到防风邶,咧着嘴笑:“稀罕啊,几百了第一次看你带朋友来,还是个女娃子。”
  防风邶笑笑,穿过屋子,从另一个门出去,是一个小小的院子。
  防风邶和小夭在露夭的竹席上坐下。独臂老头舀了两海碗肉汤,在碟子里装了三块大饼,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放到案上。
  小夭问:“什么肉,怎么这么香?”
  “驴肉。”防风邶指诣老头,“他是离戎族的,擅长炖驴肉,选料考究、火候讲究,这大荒内,他炖的驴肉若排第二,无人敢排第一。”
  老头给小夭上了一盘子素菜:“特意为你做的。”
  小夭并不怎么饿,一边慢慢地喝酒,一边吃着菜。
  老头坐在砍柴的木墩上,一边喝酒,一边和相柳说着话,老头和相柳说的话,小夭不怎么听得懂,只大概明白是在说一些老头和相柳都认识的人,这个死了,那个也死了。老头神情很淡然,防风邶的口气很漠然,可在这样一个微风习习的夏日夜晚,小夭却有了友朋凋零的伤感。
  僻静的小卷子里,离戎昶一边走,一边数落璟:“你看看你,女人在时,你连走到人家面前的勇气都没有,看着人家跟着别的男人走了,又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
  璟苦涩地说:“我走到她面前又能怎么样?”
  离戎昶推开了破旧的木门,说道:“我和你说,对付女人就三招,冲上去扛到肩上,带回家扔到榻上,脱掉衣服扑上去!一切搞定!你要照我说的做,管保她乖乖跟着你。”
  小夭听到如此彪悍的言论,不禁嗤一声笑了出来。
  离戎昶寒道:“哪个小娘子在嘲笑我?我今晚就把你扛回去!”
  小夭笑道:“那你来扛扛,仔细别闪了腰!”
  离戎昶大笑着挑起帘子,走进院子,看是小夭和防风邶,愣了一下,先和防风邶打了个招呼。语气熟络,显然认识。
  昶回头对璟笑嘻嘻地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璟僵站着没有动,离戎昶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另一张食案前,对老头说:“上肉。”
  老头放下酒碗,笑着站起,对璟说:“坐吧!”
  璟这才走过来坐下。
  老头给他们上了肉汤和饼子,自己又坐在木墩上,一边一碗碗地吃着酒,一边继续和防风邶闲聊。
  离戎昶笑眯眯地看着小夭:“喂!我说……小姑娘,你怎么称呼?”
  小夭没理他,装出专心致志听防风邶和老头说话的样子。
  离戎昶说:“小姑娘,防风邶和这熬驴肉的老家伙一样,都不是好货,你跟着他可没意思,不如好好考虑一下我兄弟。我兄弟就是一不小心被女人设计了,弄出个儿子来,但不是不能原谅的大错……”
  “昶!”璟盯着离戎昶,语气带怒。
  “你警告欧文也没有用,老子想说话时,你拿刀架在老子脖子上,老子也得说!”
  离戎昶探着身子,对小夭说:“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东西,是人都会犯错,璟是犯了错,可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你想想,正因为他这次犯了错,以后同样的错误,肯定不会再犯,成婚后,你多省心!你找个没犯过错的男人,难保他成婚后不会犯错,到时你更闹心!”
  小夭问:“你说完了没有?”
  离戎昶说:“没有!”
  小夭扭过头,给防风邶倒酒,表明压根儿不想听。
  离戎昶说:“你不喜欢青丘的那对母子,大不了就在轵邑安家,让璟陪你长住轵邑,我和你说句老实话,防风邶的日子都是有今夕没明朝,纵是犯了错的经也比防风邶强……”
  小夭砰一声,把酒碗重重搁在案上,盯着离戎昶说:“我已经定亲,未婚夫不是他,所以——拜托你、麻顾你,别不停地踩人家了!”
  “什么?”离戎昶愣了一下,怒问道:“是作?谁敢抢我兄弟的女人?我去我他谈谈!他若不退婚,我就打断他的腿……”
  小夭挤出一个笑,冷冷地说:“赤水丰隆,你去我他谈吧!”
  “丰隆……”离戎昶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丰隆的未婚妻?你是高辛王姬,颛顼的妹妹?”
  小夭狠狠瞪了昶一眼,对防风邶说:“你对他倒是好脾气。”
  防风邶啜着酒,淡淡道:“他说的是实话,我本来就不是适合女人跟的男人,你不是也知道吗?”
  小夭看着防风邶,说不出话来。
  独臂老头盯着小夭,突然问道:“你是轩辕王姬的女儿?”
  小夭对独臂老头勉强笑了笑:“是。”
  “你爹是……”
  刚才离戎昶已经说了她是高辛王姬,独臂老头没听见吗?小夭有点奇怪地说:“高辛俊帝。”
  独臂老头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小夭,仰头喝尽碗中酒,竟高声悲歌起来:
  中原地古多劲草,节如箭竹花如稻。
  白露洒叶珠离离,十月霜风吹不倒。
  萎萎不到王孙门,青青不盖谗佞坟。
  游根直下土百尺,枯荣暗抱忠臣魂。
  我问忠臣为何死?元是神农不降士。
  白骨沉埋战血深,翠光潋滟腥风起。
  山南雨暗蝴蝶飞,山北雨冷麒麟悲。
  寸心摇摇为谁道?道傍可许愁人知?
  ……
  注释:摘自王冕《劲草行》,有修改
  小夭怔怔地听着,想起了泣血夕阳了,相柳一身白衣,从焚烧尸体的火光中,冉冉走到她面前。
  离戎昶头痛地嚷:“大伯,你别发酒疯了!”
  老头依旧昂头高歌,离戎昶把老头推进了屋中,几分紧张地对小夭说:“老头酒量浅,还喜欢喝酒,一发酒疯,就喜欢乱唱一些听来的歌谣……他一只胳膊没了,一条腿只能勉强走路,早已是废人……”
  小夭道:“我只是来吃饭的,出了这个门,我就全忘了。”
  离戎昶放下心来,听着从屋内传出的呓语,神情有些伤感,叹道:“我大伯不是坏人,反倒是太好的人,所以……他无法遗忘。”
  小夭忽而意识到,离戎昶刚才一直说的,其实是相柳,他知道防风邶是相柳?
  那璟现在一一肯定也知道邶是相柳。
  小夭看看璟,又看看邶,对邶说:“你吃完了吗?吃完我们就走吧!”
  小夭和邶走出了门,昶追出来,叫道:“姑娘!”
  小夭停步回头,无奈地问:“你还想说什么?”
  “知道了你的身份,我还敢说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璟的那个孩子是中了自己亲奶奶和防风意映的圈套,这些年来,璟一直独自居住,根本不允许防风意映近身。我敢以离戎昶的性命发誓,璟对你用情很深,眼里心里都只你一人。”
  小夭转身就走,夜色幽静,长路漫漫,何处才是她的路?
  小夭轻声问:“邶,你说……为什么找一个人同行会那么难?”
  防风那说:“找个人同行不难,找个志趣相投,倾心相待,能让旅途变得有意思的人同行很难。”
  小夭问:“真的会一辈子都忘不掉一个人吗?”
  “看是什么人了,如果你说的那个人是璟,我看很有可能。”
  “你到底是说他忘不掉我,还是说我忘不掉他?”
  防风邶笑:“随你理解。”
  小夭皱着眉头,赌气地说:“大荒内好男儿多的是!”
  “好男人是很多,但能把你真正放进心里的男人只怕不多。”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该嫁给丰隆。”
  “我没什么意思,你问我,我只是如实说出我的看去。”
  “相柳,我真的弄不懂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我都是红尘过客,相遇时彼此做个伴,寻欢作乐而已!何必管我心里想什么?”
  小夭自嘲地笑:“是我想多了!不管你心里琢磨什么,反正都和我无关!”
  相柳望着漆黑的长街尽头,默不作声。
  小夭沉默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说:“璟已经知道你是相柳,他肯定不会告诉我哥哥,可如果丰隆知道了,哥哥肯定会知道。你……一切小心。”
  相柳盯了小夭一眼,小夭避开了他的视线,问道:“那个卖驴肉的老头是谁?”
  “曾经是蚩尤的部下,冀州决战的幸存者,背负着所有袍泽的死亡继续活着,还不如死了。”相柳笑了笑,“其实,对一个将军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战场上。”
  明明是温暖的夏夜,可小夭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已经到了小祝融府,相柳和小夭同时停住了脚步,却一个未离开,一个未进去,都只是默默站着。
  以前,还觉得见面机会多的是,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夭就老是觉得,见一次少一次,到了今夜,这种感觉越发分明。
  半晌后,相柳说:“你进去吧!”
  小夭总觉得有些话想说,可仔细想去,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她说:“现在不比以前,你最好还是少来中原。”
  小夭本以为相柳会讽刺她,究竟是担心颛顼会杀了他,还是担心他会杀了颛顼,可没想到相柳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
  小夭静静地等着,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相柳清冷的声音响起:“你进去吧!”
  小夭微笑着对相柳敛衽一礼,转身去拍门。门吱呀呀打开,小夭垮了进去,回过头,相柳依旧站在外面,白衣黑发,风姿卓然,却如北地的白水黑山,纵使山花遍野时,也有挥之不去的萧索。
  小夭再迈不出步子,定定地看着相柳,门缓缓合拢,相柳的身影消失。
  小夭回到住处,馨悦和阿念都在,正拿着白日买的衣料在身上比画,说得热闹。看到她回来,两人笑着抱怨道:“好姐姐,你下次突然失踪前,能否给我们打个招呼?幸亏香料铺子的伙计说你和朋友一起走了,让我们别担心。”
  小夭笑笑,没有答话。
  她们两人继续商量着该做个什么样式的衣裙,说起某个贵族女子曾穿过的衣裙,糟蹋了一块好布料,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小夭缩在榻上,只觉恍惚,这些人才是她的亲人朋友,为什么她却觉得如此孤单寂寞?
  颛顼娶方雷妃那一日,中原的氏族,轩辕的老氏族全都汇聚神农山,紫金宫热闹了一整日。
  现在颛顼是一国之君,凡事都有官员负责,小夭只是旁观,本来还有点担心阿念,却发现阿念将一切处理得很好,知道自己不喜欢,拖着小夭早早回避了。
  小夭陪着阿念大醉一场,第二日晌午,两个人才晕沉沉地爬起来,宾客已经离开,一切都已过去。唯一的不同就是,紫金宫的某个殿多了一个女子,但紫金宫很大,一年也不见得能见到一次。
  生活恢复了以前的样子,阿念依旧快快乐乐,每日去陪黄帝,每天都能见到颛顼哥哥。
  小夭却不再练箭,大概因为颛顼登基后,小夭觉得危机解除,不再像以前那么克己自律。整个人变得十分懒散,一副什么都没兴趣,什么都不想做的样子,每日就喜欢睡觉。一个懒觉睡醒,常常已经是中午,用过饭,去看黄帝,坐在黄帝的殿内,没精打采地发呆。
  在阿念眼里,小夭一直很奇怪,自然不管她什么样子,都不奇怪。
  黄帝问了几次:“小夭,你在想什么?”
  小夭回道:“就是什么都没想,才叫发呆啊!”
  黄帝遂不再问,由着她去。
  颛顼关切地问:“小夭,你怎么了?”
  小夭懒洋洋地笑着回答:“劳累了这么多年,你如今已是国君,还不允许我好逸恶劳吗?难道我什么都不干,就喜欢睡懒觉,你就不愿意养我了?”
  颛顼温和地说:“不敢你怎么样,我都愿意养你一辈子。”
  阿念听到了,立即探着脖子问:“那我呢?我呢?”
  颛顼笑:“你也是,反正……”
  阿念急切地说:“反正什么?”
  “反正你如果吃得大多了,我就去找师父要钱。”
  “啊……你个小气鬼!”阿念扑过来,要打颛顼,一边掐颛顼,一边还要告状,“爷爷,你听哥哥说的什么话?”
  黄帝笑眯眯地说:“反正你父王总要给你准备嫁妆的,颛顼不要,你父王也会送。”
  阿念一下子羞得脸通红,躲到了黄帝背后,不依地轻捶黄帝的背。
  晚上,小夭已经快睡时,颛顼突然来了。
  小夭诧异地笑道:“稀客!有什么事吗?”
  颛顼坐到榻上:“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
  “当然不是了,只不过下午不是在外爷那里见过了吗?”
  “只听到阿念叽叽喳喳了,根本没听到你说话。”
  小夭笑道:“一切顺心,没什么可说的。”
  颛顼盯着小夭,问:“小夭,你过得好吗?快乐吗?”
  小夭愕然:“这……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颛顼说:“听苗青说,你晚上常常一个人枯坐到深夜,我本来以为过一段日子就会好,可你最近越来越倦怠,我很担心你。”
  小夭笑道:“我没事,只不过因为你登基后,我没有压力了,所以没以前那么自律。”
  颛顼盯着小夭。渐渐地,小夭再笑不出来:“你别那样看着我!”小夭躺到了软枕上,胳膊搭在额头,用衣袖盖住了脸。
  颛顼说:“我登基后,能给你以前我给不了的,我希望你过得比以前好,可你现在……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小夭说:“没有,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自己出了错。”
  “小夭,告诉我。”
  颛顼挪坐到小夭身旁低声说:“小夭,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呢?”
  小夭终于开口:“和璟分开后,我心里不好受,一直睡不好,但我觉得没什么,一直都挺正常,可你登基后,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很累,感觉看什么都没意思。没有了第二日必须起来努力的压力,夜里起发睡不好。我常常想起和璟在清水镇的日子,还常常想起我们小时在朝云殿的日子。我喜欢那些时光,但我不喜欢自己总回忆过去,不管过去再美好,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软弱没用,我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颛顼静静思索着。
  人所承受的伤害有两种,一种是肉体的伤,看得见,会流血;另一种是心灵的伤,看不见,不会流血。再坚强的人碰到肉体的伤,都会静养休息,直到伤口愈合,但对心灵的伤,越是坚强的人越是喜欢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如常的生活,可其实这种伤,更难治愈。
  被母亲抛弃,被追杀逃亡,变成了没脸的小怪物,独自在荒山中生存,被九尾狐囚禁虐待,孤身漂泊……这些事都给小夭留下了伤害,可小夭一直用坚强,把所有的伤害压在心底深处,装作没什么,告诉自己她已经长大,一切都过去了。
  小夭看似洒脱不羁,可因为她从小的经历,其实,小夭比任何人都渴望有个安稳的家,不然不会做玟小六时都给自己凑了个家。
  小夭把所有的期侍都放在了璟身上,璟的离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小夭承受不住了。明明已承受不住,可当时,轩辕的储君之争正是最凶险时,小夭为了颛顼,依旧对自己心上的伤视而不见,直到颛顼安全了,她才垮掉了。
  颛顼心酸,第一次对璟生了憎恶。小夭付出信任和期待,需要常人难以想象的勇气和努力,那是在累累伤口上搭造房子,璟却把小夭的信任和期待生生地打碎了。
  颛顼抚着小夭的头说:“没有关系,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我在这里,你真的可以软弱,也可以哭泣!没有关系!”
  小夭鼻子发酸,从小到大,每走一步,只要有半点软弱,肯定就是死,她从不允许自己软弱,她自己都不明白,那么艰难痛苦的日子都走过来了,现在她会受不了?可是,每每午夜梦回时,悲伤痛苦都像潮涌一般,将她淹没。
  小夭说:“别担心,我相信时间会抚平一切伤口。”
  颛顼道:“我在很多年前就明白了,心上的伤很难平复,否则我不会到现在都无法原谅我娘。”
  “既然肉体的伤有药可治,心里的伤也肯定有办法治疗。”
  “我没说没有。”
  “如何治疗?”
  “今日的得到能弥补往日的失去,现在的快乐会抚平过去的伤痛。我是没有办法原谅我娘,可因为你的陪伴,那些失去她的痛苦早已平复。”
  小夭默默想了一会儿,强笑道:“你是鼓励我去找新的情人吗?”
  颛顼说:“我只希望,有一个人能抚平璟给你的痛苦,让你相信自己被重视、被珍惜、被宠爱,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舍弃的。”
  小夭的眼泪涌到了眼眶,喃喃说:“我一直都比较倒霉,这种好事,已经不敢奢望了。”
  颛顼低声说:“有的,小夭,有的。”
  颛顼陪着小夭,直到小夭沉睡过去,他起身帮小夭盖好被子。
  虽然小夭好强地没在他面前流泪,可此时,她眼角的泪在缓缓坠落。
  颛顼用手指轻轻印去,如果当年的他知道,有朝一日小夭会因为璟哭泣,不管他再想要涂山氏的帮助,也绝不会给璟机会接近小夭,现如今他憎恨涂山璟,可更憎恨自己。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17 19:25:05
第十三章  欲归道无因
  春去冬来、冬去春来,时光如梭,转眼已经三年。
  颛顼是黄帝和嫘祖娘娘唯一的嫡孙,他继承王位虽然出乎意科,却顺乎情理,轩辕的老氏族刚开始一直和颛顼对着干,颛顼不急不躁,一面施恩分化,一面严厉惩戒,逐渐令轩辕的老氏族全都臣服于他,真正认可了颛顼是轩辕的国君。
  颛顼看时机成熟,提议迁都,打算把轩辕的国都从轩辕城迁到轵邑城,虽然之前,政令已多从神农山出,轵邑城俨然有陪都之势,可当颛顼正式提出此事时,仍然是一石惊起千层浪。中原的氏族自然乐见其成,轩辕的老氏族自然是强烈反对。
  可颛顼心意已决,下令禺疆出具迁都方案。禺疆的方案考虑周详安排齐全,众人皆知禺疆是颛顼的心腹重臣,显然颛顼筹划迁都已不是两三年了。在完备周详的方案前,所有人的质疑都显得软弱无力。如果抛开自己的乡土观念,轩辕的老氏族也不得不承认,轩辕城的确已不适合做日渐繁荣强盛的轩辕国的都城。
  经过半年多商讨,颛顼力排众议,下令迁都。
  颛顼手下有一帮人,已经建了四五十年的宫殿,对建筑施工有着丰富的经验,再加上中原氏族的鼎力支持,王令颁布后,他们热火朝天、快马加鞭,经过一年多的改造建设,在原神农都城的基础上,建起了一个布局更合理、城墙更坚固、宫殿更盛大的国都。
  也许是为了照顾轩辕老氏族的心情,也许是自己念旧,颛顼把轵邑的王宫命名为上垣宫,和轩辕城的王宫同名。中原的氏族没介意这细枝末节,轩辕的老氏族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毕竟还是正统,结果是皆大欢喜。
  轩辕城的那座上垣宫没有更名。因为在西边,不知谁第一个叫出了西上垣宫的叫法,人们为了区别,渐渐地把轩辕城的上垣宫叫做了西宫,和轵邑的上垣宫区别开。
  颛顼挑选了吉日,宣布轩辕迁都,轵邑城成为了新的轩辕国都。
  颛顼每日来看望黄帝时,都会把朝堂内的事说给黄帝听,黄帝从不发表任何意见,没有嘉许,也没有批驳,有的只是一种冷静的观察,似乎在暗暗考核,颛顼是否真的如他对天下所宣布的那样,有着宏伟的志向、博大的心胸、敏锐的头脑、旺盛的精力。
  显然,颛顼的所作所为让黄帝真正满意了,这个他寄予了厚望的孙子不仅没有让他失望,反而让他惊喜。
  当轵邑城成为轩辕国都的那日,黄帝听着外面的礼炮声,对小夭说:“颛顼,做得很好!”
  小夭笑:“您一直沉默,很多老臣子还拿您压过颛顼呢!说轩辕城是您和外祖母一手建造,您绝不会愿意迁都。”
  黄帝说道:“迁都就意味着要打破旧的传统,会承受非同一般的压力,可颛顼做到了,很好!”
  小夭也为颛顼骄傲:“哥哥想做的事情绝不会放弃!”
  待迁都的事尘埃落定,一日,颛顼来看黄帝时,黄帝找了个借口,把阿念打发出去。
  黄帝对颛顼说:“是时候立王后了,让中原的氏族彻底安心。”
  颛顼下意识地看向小夭。一直没精打采的小夭霍然转头,问道:“哥哥想立谁为王后?”
  颛顼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黄帝盯着颛顼,心内暗叹了日气,缓缓说道:“当然只能是神农馨悦。”
  小夭说:“我不同意!”
  颛顼惊喜地看着小夭,小夭不满地说:“我不是反对馨悦当王后,可阿念呢?你们把阿念放在哪里?”
  颛顼眼内的惊喜慢慢地退去,他低下了头,愣愣怔怔,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帝对小夭说:“如果现在立阿念为后,神农族肯定不满,赤水氏也会不满,所有的中原氏族会认为颛顼过河拆桥,欺骗了他们。如果我们一直待在轩辕山,没有迁都到中原,我们有退路,至少能维持当时的状况,可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走下去。小夭你想怎么样?难道为了阿念一人,让天下再大乱么?”
  小夭回答不出来,这几年她虽然很少下山,可就那么偶尔的几次,她也能感受到整个大荒正在发生变化一一中原的氏族正在警惕小心地接纳,轩辕的老氏族正在警惕小心地融入。这个时刻,就像两头猛兽本来生活在两个山头,互不干涉,却被赶到了一处,正在徘徊试探,如果试探清楚彼此没有敌意,就能和平其处,日子久了还能友好地做伴,可如果一旦有一丝风吹草动,那么就很有可能扑上去咬噬对方。
  小夭走到颛顼身边,问道:“哥哥,馨悦和阿念,你想立谁为后?”
  颛顼笑起来:“你们喜欢谁就谁吧,我无所谓,反正,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说完,竟然起身,扬长而去,都没给黄帝行礼告退。
  小夭跺脚:“哥哥!你、你……什么叫你无所谓!”
  黄帝道:“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小夭沮丧又气恼地看着黄帝:“如果外爷早就认定馨悦是王后,为什么还要给阿念希望?”
  黄帝道:“这事我来和阿念说,你就不要管了。阿念,你进来!”
  阿念咬着唇,红着眼眶走了进来,显然已经偷听了颛顼要立馨悦为王后了。
  黄帝对小夭挥挥手,示意她离开,黄帝对阿念温和地说:“过来,到爷爷身边来,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爷爷!”阿念趴在黄帝膝头,嚎啕大哭起来。
  小夭在阿念的哭声中,走出了殿堂,心中俱是无奈。黄帝毕竟不是一般的老人,纵是在这小小的殿堂里,他依旧操纵着人心。
  天色黑透后,阿念才回了自己所住的寝宫。
  小夭在殿内等她,看到阿念的眼睛红肿得像两个小桃子,小夭叹息:“你难道是把一生的眼泪都在今日流光了吗?”
  阿念说:“我倒希望。”
  小夭问:“外爷和你说了什么?”
  阿念说:“我答应了爷爷,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你打算怎么办?”
  “我明天回高辛。”
  小夭喜悦地说:“你不想嫁给颛顼了?那可大好了!”
  阿念道:“你胡说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再待在这里不合适了。不管颛顼哥哥娶多少女人,都和我没有关系,可是王后和别的女人不同。紫金宫要有女主人了,而这个女主人开不欢迎我住在这里,我好歹是高辛王姬,我可以为颛顼哥哥做任何事,但我不能让高辛跟着我丢脸。”
  小夭皱眉看着阿念,猜不透黄帝到底给阿念说了什么。
  阿念对小夭说:“姐姐,别整日无所事事地发呆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想想了。”
  “啊?你说我?”小夭回不过神来。
  阿念语重心长地说:“你整日没精打采、无所事事,只有哥哥、爷爷、我时,谁都不会在意。可馨悦做了轩辕王后,她就是紫金宫的女主人,以前你是尊,她为卑,但日后,她是尊,你为卑,连她的父亲见了她都得行礼,何况你只是个未过门的嫂子呢?人与人的地位发生变化后,很多事情都会变化,她看待你的目光,对待你的方式,都会自然而然变化,我觉得,她不会乐意看到你这个丧气样子,让她感觉到你很清楚她是至高无上的王后,但你能做到吗?你连对俊帝和黄帝两大帝王都随心所欲,你会把一个王后放在眼里?”
  小夭自嘲地说:“我的确做不到敬重亲昵且略带讨好地对她。”
  阿念说:“不管你怎么对父王和爷爷,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他们会包容你,可馨悦不会。女人的心眼很小,尤其馨悦这种,一生经营就是为了自己的地位,你的随意只会让馨悦觉得你没把她放在眼里,她会掩饰得很好,但她一定会心生怨恨,至于她会怎么对付你,我就想象不出来了。”
  小夭惊讶地看着阿念:“这些话是不是外爷给你分析的?”
  阿念瞪着小夭:“爷爷是说了一点,但爷爷并不是特意说你,他是给我分析为人处世的道理。我从小生长在宫廷中,很多事情,即使没看过,也听闻过。我对爷爷不就是敬重亲昵且略带讨好吗?”
  小夭想了想,大笑道:“倒真的是呢!原来那样就是敬重亲昵且略带讨好。”
  阿念不满:“看在你白日帮我说话的份上,人家帮你,你却浑不当回事!我告诉你,你若再这个样子,远早要吃馨悦的大亏!我看你还是跟我回高辛吧!在五神山你爱怎么样都不会有人敢对付你!”
  小夭微笑着不说话,虽然五神山有父王,可也许因为母亲休弃了父王后,小夭一直跟母亲生活在朝云峰,小夭总觉得父王、静安王妃和阿念是完整的一家人,她像个格格不入的客人,反倒在颛顼和黄帝身边,她才觉得像是和家人在一起。
  可是,阿念说得很对,颛顼的家就要有女主人了,她的性子只怕不讨女主人的喜欢。
  曾经天真地以为,不管怎么样,这世上,哥哥的家就是她的家,可真走到这一步,才发现愿望总是美好的,现实却总是冷酷的。哥哥的家只是哥哥的家,她可以短住,如果长住,那叫寄人篱下,必须要懂得看主人眼色,否则只会惹人厌弃。
  阿念看小夭的样子应该是不想和她回五神山,说道:“你不喜欢住在五神山,神农山又不适合长住,那就只有一条出路了。”
  “什么?”
  “嫁人啊!嫁人是所有女人唯一的出路,当然,除非你打算到玉山去做王母。”阿念叹了日气,“不过,你嫁了人也麻顼,我看丰隆常年留在轵邑,说不定颛顼哥哥还会赏赐他住在神农山,丰隆交游广阔,又是赤水族的族长,做他的夫人也应该长袖善舞,你却……有些呆笨,不会说话,连怎么打扮都不会。现在都有人在背后笑话你,将来还不知道你要闹出多少笑话,如果你再不讨王后的欢心,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唉!”
  小夭道:“你别再说了,我本来就够绝望了,你再说下去,我简直觉得活得失败透顶,前路没有一丝希望。”
  阿念扑哧笑出来:“本来我心情挺糟糕,可看到你,觉得我比你还是强多了。”
  小夭站起来,说道:“睡吧!明日我和你回五神山。”
  “咦?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我和馨悦少接触一点,至少还能保留一点以前的情谊,若住在一个宫殿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迟早把那点情谊消磨干净,惹得她厌烦,所以我还是趁早离开吧!”
  阿念笑:“原来你还是把我的话都听进去了。”
  “这宫廷女人的生活,你比我有经验得多,我应该听你的。”
  阿念满意地点头:“这还差不多。”
  小夭从阿念的寝殿出来,想着如果明天要走,今晚应该去和颛顼辞行,可颛顼歇息在哪个女人的殿内呢?
  小夭苦笑,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再不能像以前一样,想找他时,就叫着哥哥,快活地冲进去找他。
  小夭叹了口气,回去吧!反正不管辞行不辞行,都要离开,今夜说,明日说,没有区别。
  小夭回到寝殿,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失去璟时,她觉得还有颛顼,无论如何,她不可能失去颛顼。
  可是,今夜,她第一次意识到,她正在逐渐失去颛顼。
  当年,他们携手走上朝云峰时,都艰辛,不管任何困难危险,都分不开他们,他们一定会彼此扶持,走到最后。
  的确,他们做到了,不管任何困难危险,都没有打败他们,没有让他们放弃对方。
  可是,走到最后,他们中间开始有起来越多的人和事,自然而然就要分开了。
  开不是谁想疏远谁,也不是谁不在乎谁,可世事竟然就是如此无情,不知不觉中已走到这一步。
  小夭觉得心头闷得发疼,不禁翻身坐起,大口地吸着气。本来只是失眠,可日子长了,竟好似落下了心痛的毛病。她知道相柳又要被她打扰到了。
  这些年来,无数个漆黑寂静的夜,痛苦难忍时,因为知道还有个人感同身受,并不是她孤单一人承受一切,就好似有人一直在陪伴她,让她安慰了许多。
  也曾在寄送的毒药中夹带了信息,抱歉自己打扰他,提醒他如果有空时,他们可以去九黎,但相柳没回复。小夭提了一次,再没有勇气提第二次。
  小夭抚着心口,缓缓躺倒,静躺了许久,慢慢地沉睡了过去。
  翌日,小夭去看黄帝时,阿念和颛顼都在。
  阿念气色很不好,眼睛依旧红肿,看来昨晚又哭了一场。颛顼却也气色不好,眼眶下乌青,简直像通宵未睡。
  小夭觉得好笑,却不知道自己也是气色难看,只不过她向来睡到晌午才起,今日难得起得早,没有睡够也是正常。
  颛顼对小夭说:“我和爷爷商量过了,决定立馨悦为王后。”
  阿念静静地坐在黄帝身旁,虽然没有一丝笑意,却十分平静。
  既然阿念都不反对,小夭更没有反对的理由,说道:“好啊!”
  颛顼盯着小夭,目光灼灼,小夭笑了笑。
  阿念对小夭说:“我刚才已经和爷爷、哥哥辞行了,待会儿就出发,回五神山。”
  小夭对黄帝和颛顼笑道:“我也很久没回去看望父王了。所以,我打算和阿念一起回去。”
  黄帝说:“回去看看你父王也好。”
  颛顼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小夭愣了一下,什么时候回来?她还真没想过!不像以前,每次回去,都知道自己肯定会回到颛顼身边,所以收拾东西时,都只是带点衣物就离开。这一次,竟然潜意识里有了不再回来的打算,刚才珊瑚问她哪些东西打包,她随口给的吩咐是:都收起来吧,反正拉车的天马有的是。
  小夭笑道:“还没决定具体什么时候回来,陪父王一阵子再说。”
  小夭以前回高辛时,也常常这么说,可不知道为什么,颛顼觉得,这一次小夭的语气很敷衍。他想问她,可当着爷爷和阿念的面,又问不出来,反倒淡淡说:“也好。”颛顼第一次明白,原来越是紧张的,藏得越深。
  颛顼没有回去处理政事,一直陪着小夭和阿念。
  阿念依依不舍,叮咛着颛顼,颛顼只是微笑着说好。小夭坐在黄帝身边,帮他诊脉,嘱咐着黄帝平日应该留神注意的事。
  这些年她帮黄帝细心调理,黄帝自己又用心配合,身体好了不少。只要平日躲在神山精心修炼,再用灵草慢慢滋补,再活几百年一点问题没有。
  颛顼传了点心小菜,陪着小夭和阿念用了一些。
  待吃完茶,消了食,海棠来禀奏:“行李都已经装好,王姬是否现在出发?”
  小夭和阿念站起来,给黄帝磕头,黄帝对颛顼说:“你送完她们就去忙你的事吧,不必再回来陪我。”
  “是!”
  颛顼陪着小夭和阿念出来。
  行到云辇旁,颛顼看小夭和阿念坐一辆云辇,还有五辆拉行李的大云车。
  小夭离开时从来不用载货的云车,颛顼笑道:“阿念,你的行李可真不少,该不会把整个殿都搬空了吧?”
  阿念眨巴了几下眼睛:“不全是我的。”
  颛顼转身,看向苗莆,苗莆奏道:“有三辆车装的是大王姬的行李。”
  颛顼的面色骤然阴沉,吓得苗莆立即跪下。
  颛顼缓了一缓,徐徐回身,微笑着说:“小夭,你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小夭已经在闭着眼睛打瞌睡,听到颛顼叫她,打了个哈欠,从云辇里钻了出来。
  颛顼拽着她走到一旁,小夭懒洋洋地问:“什么重要的话啊?”
  阿念好奇地看着他们,可颛顼下了禁制,什么都听不到。
  颛顼问小夭:“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没想好,总得陪父王住一阵子,再考虑回来的事吧!”小夭纳闷,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一个月能回来吗?”
  “不可能!”现在才刚开始商议婚事,一个月,馨悦和颛顼有没有行婚典还不一定。
  “两个月能回来吗?”
  “也不太可能。”
  “三个月能回来吗?”
  “不行。”
  “四个月能回来吗?”
  “不行。”
  颛顼居然一个月一个月地问了下去,,小夭从不可能到不太可能、不行到恐怕不行
  ……
  “十三个月能回来吗?”
  小夭只觉得那个“恐怕不行”再说不出口,她迟疑着说:“我不知道。”
  颛顼说:“那好,十三个月后我派人去接你。”
  小夭忙说:“不用了,我要回来时,自然就回来了。”
  颛顼像没听到她说什么一样:“十三个月后,我派人去接你。”
  未等小夭回答,颛顼就向云辇走去,显然打算送小夭走了。
  小夭一边走,一边哼哼唧唧地说:“来来回回,我早走熟了,哪里需要人接?如果十三个月后,万一……我还……不想回来,那不是白跑一趟吗?算了吧!”
  颛顼停住步子,盯着小夭,小夭居然心一颤,低下了头。
  颛顼说:“如果你不回来,我会去五神山接你。”说完,颛顼提步就走,步子迈得又大又急。
  自古王不见王,就算俊帝是颛顼的师父,可如今颛顼是一国之君,怎么能擅自冒险进入他国?小夭怀疑自己听错了,追着颛顼想问清楚:“你说什么?”
  颛顼把小夭推上了云辇,对她和阿念说:“路上别贪玩,直接回五神山,见了师父,代我问好,一路顺风!”
  颛顼走开几步,对驭者说:“出发!”
  驭者立即甩了鞭子,四匹天马腾空而起,拉着云辇飞上了天空。
  小夭和阿念挤在窗户前,阿念冲颛顼挥手,颛顼也朝她们挥了挥手。
  直到看不到颛顼了,阿念才收回了目光,她幸灾乐祸地看着小夭:“挨训了吧?难得看哥哥朝你发火啊!他为什么训你?”
  小夭躺到软枕上:“我脑子糊里糊涂的,得睡一会儿。”
  “你每天晚上都去干什么了?难道不睡觉的吗?”
  小夭长长叹了口气,她每夜要醒好几次,即使睡着了,也睡不踏实,睡眠质量太差,只能延长睡眠时间。
  阿念说:“喂,问你话呢!”
  小夭把一块丝帕搭在脸上,表明,别吵我,我睡了!
  一一***一一
  一个半月后,轩辕国君轩辕颛顼迎娶了神农王族后裔神农馨悦为主后。
  婚典十分盛大,举国欢庆三日。这场婚典,等于正式昭告天下,以轩辕氏为首的黄帝部族和以神农氏为首的炎帝部族真正开始融合。
  在婚典上,神农馨悦按照神农族的传统,尚红,吉服是红色,颛顼却未按照轩辕族的传统,尚黄,着黄衣,而是穿了一袭黑衣,点缀金丝刺绣。
  没有人知道颛顼此举的含义,但这套黑色正服显得威严庄重,金丝刺绣又让衣袍不失华丽富贵,以至于婚典过后,不少贵族公子都模仿颛顼穿黑袍。
  丰隆戏称颛顼为黑帝,开了尚黑的风气,丰隆的戏称在一群和颛顼亲近的臣子间很快传开。因为黄帝仍在世,人们为了区分二帝,暗地里都跟着丰隆他们称呼颛顼为黑帝,颛顼听闻后,笑道:“我正为称呼犯愁,既然如此,以后我就是黑帝吧。”
  从此,黑帝颛顼的名号正式确定。
  三日婚典后,颛顼颁布了法令,鼓励中原氏族和轩辕老氏族通婚,凡有联姻的,颛顼都会给予赏赐,那些联姻家族的子弟也更受关注,更容易被委以重任。
  本来不屑和中原氏族交往的轩辕老氏族,因为迁都,不得不尝试融入中原生活。人又毕竟都是现实逐利的,在颛顼的鼓励和强迫下,渐渐地,轩辕老氏族和中原氏族通婚的越来越多。
  不管有再多的敌对情绪,一旦血脉交融的下一代诞生后,口音截然不同、饮食习惯截然不同的爷爷和外爷看着一个冰雪可爱的小家伙,脸上疼爱的表情一模一样。
  虽然,轩辕和神农两大族群真正的融合还需要很长时间,但无伦如何,颛顼成功地走出了第一步。也许千万年后,当黄帝和颛顼都看不到时,这大荒内,既没有了神农炎帝的部族,也没有了轩辕黄帝的部族,有的只是血脉交融的两族子孙。
  一一***一一
  大半个大荒都在为国君和王后的婚礼欢庆,高辛也受到影响,酒楼茶肆里的行游歌者都在讲述轩辕国君的婚礼盛况,让听众啧啧称叹,阿念很不开心,,小夭也不开心。
  小夭开始真正明白阿念说的话,王后和其他女人都不同。以前不管颛顼娶谁,小夭都没感觉,只是看着阿念和馨悦纠结,反正不管颛顼娶多少女人,她都是他妹妹。可这一次,小夭觉得颛顼真的属于别人了,纵然她是他妹妹,但以后和他同出同进、同悲同喜的人是馨悦。小夭和他再不可能像以前一样躺在月下,漫无边际地聊天;以后她再生了病,颛顼也不可能就睡在外间,夜夜守在榻边,陪着她。
  小夭不得不承认,馨悦夺走了她最亲的人。
  小夭把自己的难受讲给阿念听,阿念不但不同情她,反而幸灾乐祸:“你也终于有今日了。”嘲笑完小夭,阿念更加难受了,以前因为小夭和颛顼密不可分的亲近,她总有一种隐隐的优越感,觉得自己和其他女人都不同,可现在连小夭都觉得颛顼被馨悦夺走了,她岂不是距离颛顼更遥远了?
  一一***一一
  小夭晚上睡不好的病症依旧,她一般都是晌午才起身,用过饭,就去漪清园待着,也不游泳,一个人坐在水边,呆呆地看着水。
  有一火,俊帝走进漪清园,天色已黑透,小夭依旧呆坐在水边,以她的灵力修为,只怕不可能视黑夜如白昼。
  俊帝问:“你每日在水边冥思,已经思了几个月,都想出了些什么?”
  小夭说:“我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娘很疼爱我。可是那么疼爱,她依旧为了什么家国天下的大义舍弃了我。她舍不得别的孩子没有爹娘,可她舍得让我没了娘。我最近会忍不住想,如果她没有舍弃我,好好地看着我长大,我会是什么样子?我的性格是不是不会这么别扭,我是不是会比现在快乐一点?”
  俊帝说:“小夭,你魔障了,你得走出来,别被自己的心魔噬了。如果是为了涂山家的那只小狐狸,我去帮你把他抢来。”
  小夭笑道:“父王,你忘记了吗?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俊帝愣了一愣,说:“我写信让赤水丰隆来陪你。”
  小夭道:“好啊,让他来看看我吧!”
  正如颛顼所说,治疗悲伤的唯一方法就是用得到弥补失去,让快乐抚平痛苦。其实,治疗失去旧情人痛苦的最好方法就是找到新情人,可是,丰隆……他的情人是他的雄心壮志。
  丰隆接到俊帝的信后,星夜兼程,赶来看小夭,陪了小夭一天半,又星夜赶回了中原。
  俊帝有心说丰隆两句,可丰隆的确是放下了手头一堆的事情来看小夭,他回去也是处理正事,开不是花天酒地。对男人的要求都是以事业为先,丰隆完全没有做错。俊帝只能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小夭对俊帝说,她不想住在神山上了,但俊帝绝不允许小夭离开五神山,两父女争执的结果是各做了一步退让,小夭离开承恩官,去了瀛洲岛。
  以前,小夭总处于一种进攻和守护的状态,所以,对毒药孜孜不倦地研究,坚持不懈地练习箭术。自从失去了璟,颛顼登基后,再无可失去,再无可守护,小夭突然泄了气,彻底放弃了箭术,除了为相柳做毒药,也不再琢磨毒术。
  大把时间空闲下来,为了打发时间,小夭在瀛洲岛上开了一家小医馆。在大荒,女子行医很常见,可小夭总是戴着面纱,病人对一个连长相都看不到的医师很难信任,小夭的医馆门庭冷落。
  小夭也不在意,每日晌午后开门,让珊瑚在前面守着,她在后面翻看医书,研磨药材。
  偶尔来一两个穷病人,看不起其他医馆,只能来这个新开的医馆试试,将信将疑地拿着小夭开的药回去,没想到还挺管用。渐渐地,医馆有了稀稀落落的病人,大都分都是海上的苦渔民。有时候,病好后,还会给小夭提来两条鱼。
  小夭下厨烧给珊瑚和苗莆吃,珊瑚和苗莆都惊得眼睛瞪得溜圆,王姬做的鱼竟然不比王宫里的御厨差呢!
  这样的生活琐碎平凡,日复一日,小夭忘记了时间,当颛顼派人来接她时,她才惊觉已经十三个月,可是,她不想回去。
  以前,她陪伴着他,是因为他走在一条步步杀机的道路上,除了她,再无别人。
  可现在,他是一国之君,有大荒内最优秀勇猛的男儿追随,有大荒内最妩媚美丽的女子相伴,他的王图霸业正在一点点展开,
  而她累了,只想过琐碎平凡的日子,不想再面对那些动辄会影响无数人命运的风云。
  小夭写了一封信,让侍从带给颛顼。
  小夭等了几天,颛顼没什么反应,看来是同意她不回去了,小夭松了口气,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却又十分怅然。
  晌午后,一个渔民应小夭的要求,给小夭送来一桶新鲜打捞的海胆。
  小夭最近发现了不少《神农本草经》中没有记载的药材。大概因为炎帝生活在内陆,所以写《神农本草经》时,对海里的药材记录不多,,小夭从渔民的小偏方中发现了不少有用的药材,海胆就是其中之一。
  小夭挽起袖子,在院内收给海胆,海胆的肉剥出来晚上吃,壳晒干后,就是上好的药材。
  虚掩的院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小夭正忙得满手腥。头未抬地说道:“看病去前堂等候。”
  来者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
  小夭抬头,看是颛顼,惊得小刀滑了一下,从左子手指上划过,血涌了出来。
  “严重吗?”颛顼忙问道。
  小夭捏住手指:“你怎么来了?你疯了吗?”
  “让我看一下。”
  小夭把手伸给颛顼,没好气地说:“我没事!有事的是你!”
  颛顼先用帕子和清水把伤口清理了一下,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药瓶,倒出一颗流光飞舞丸,捏碎了。这么点血口,一颗流光飞舞,很快就让伤口凝合。
  小夭问:“你来这里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如果你现在跟我走,不会有多少人知道。但如果你不跟我走,我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知道了,也许一一全大荒!”
  “你……你在胁迫我?用我对你安危的关心?”小夭匪夷所思地说。
  颛顼挑了挑眉头,思索了一瞬,认可了小夭的说法:“是啊,我在胁迫你。”
  颛顼在耍无赖!小夭在市井混时,也做过无赖,那就看谁更无赖呗!小夭说:“我才不相信我不跟你回去,你就不回去了!你要想留就留吧!”小夭坐在木墩上,继续收拾海胆。
  颛顼踢了根木桩过来,挽起袖子,把长袍一撩,坐在木桩上,帮小夭收拾海胆,他连刀都不用,手轻轻一捏,干脆利落收拾干净一个,他也不是没在市井混过,两无赖相遇,谁更无耻,更心狠,谁就赢。
  颛顼一边收拾海胆,一边和小夭商量怎么吃海胆,他在高辛生活了二百多年,论吃海鲜,,小夭可比不过他,颛顼娓娓道来,俨然真打算留下了。
  小夭茫然了,颛顼一直对她很迁就,她也从未违逆过颛顼的意愿,这竟然是他们俩第一次在一件事情上出现了分歧,小夭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两人收拾完海胆,颛顼帮小夭把海胆壳洗干净。
  间中有病人来看病,小夭戴好帷帽,跑出去给人看病,心里默默祈祷,等我回去,颛顼就消失了!
  等她回去,颛顶依旧在,正在帮她劈柴。
  天色渐渐黑了,颛顼洗干净手,进了厨房,开始做晚饭。
  小夭站在院子里发呆,像一根木桩子,珊瑚和苗莆也化作了人形木桩子。
  半个多时辰后,颛顼叫:“吃饭了!”
  苗莆如梦初醒,赶紧冲进府房去端菜。
  高辛四季温暖,平常人家都喜欢在院子里吃饭,小夭的院子里就有一张大案,珊瑚赶紧把大案擦干净。
  不一会儿,放满了碗碟。
  颛顼对院子外面说了一声:“你们也进来一块儿吃一些。”
  刷刷地进来了八九个暗卫,苗莆用大海碗盛上饭,拨些菜盖在饭上,他们依次上前端起,沉默地走到墙边,沉默地吃饭。
  颛顼说:“我们坐下吃吧!”
  他给小夭盛了饭,小夭捧着碗,默默扒拉饭。颛顼给小夭夹了一筷子海胆肉:“你尝尝如何?”
  小夭塞进嘴里,食不知味。
  用完饭,颛顼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竟然让苗莆帮他去铺被褥,而他自己在府房里浇水,打算洗澡。
  小夭撑不住了,站在厨房门口问:“你来真的?”
  颛顼问:“难道你觉得我万里迢迢跑来五神山,是和你玩假的吗?”
  小夭知道这件事,谁更无赖谁更狠,谁就赢,可是她真的不能拿颛顼的安危来斗狠,所以她只能投降。小夭恨恨地说:“我跟你走!但你记住,我不是心甘情愿的!”
  颛顼什么都没说,随手一挥,灶膛里的火熄灭。
  他走出厨房,说道:“立即回神农山。”
  苗莆箭一般从屋子里冲出来,背着个大包裹,对小夭笑道:“姬,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
  小夭瞪了她一眼,低声说:“叛徒!”
  苗莆瘪着嘴,低下了头。
  颛顼的玄鸟坐骑落下,他对小夭伸手,示意小夭上来。小夭没理他,走到一个暗卫身前:“我乘你的坐骑。”
  暗卫看颛顼,颛顼颔首,暗卫让小夭上了他的坐骑,说道:“请王姬坐下,抱住玄鸟的脖子。”
  玄鸟腾空而起,立即拔高,隐入云霄。
  也不知道蓐收从哪里冒了出来,驱策坐骑,护送着他们飞过一道道关卡,直到飞出了五神山的警戒范围,颛顼对蓐收道:“谢了!”
  蓐收苦着脸说:“算我求你,你以后千万别再来了!你要是太想念我,我去拜访你,你要是想见谁,除了陛下,我都绑了。亲自送到你老人家面前!”
  颛顼笑着挥挥手,在暗卫的保护下,呼啸离去。
  蓐收喃喃说:“早知道你这么浑,我当年就是被我爹打死,也不该和你一起学习修炼!”蓐收叹了口气,去向俊帝复命。
  一一***一一
  一路风驰电掣,所幸平安到达神农山。
  颛顼没有带小夭去紫金顶,而是带小夭去了小月顶,颛顼给小夭解释道:“爷爷早已搬来小月顶住,你应该想和爷爷住得近一些。”
  想到可以不用和馨悦经常见面,小夭如释重负:“听说小月顶有个药谷,炎帝晚年长年居住在药谷中,爷爷是住那里吗?”小夭对医术的兴趣远远不如毒术,虽然在紫金顶的藏书中看到过药谷的记载,却从没来过。
  颛顼说:“是那里。”
  坐骑还来落下,小夭已经看到铺天盖地的火红凤凰花,如烈焰一般燃烧着,小夭惊讶地说:“你在这里也种了凤凰树?”
  颛顼说:“是啊,当年看这个山上的章莪宫不错,想着也许你会喜欢,就在山里种了一些凤凰树。”
  小夭从坐骑上下来,如同做梦一般走进凤凰林中,漫天红云,落英缤纷,和朝云峰上的凤凰林一模一样。
  小夭伸手接住一朵落花,放进嘴里吸吮,甜蜜芬芳,也和朝云峰上的凤凰花一模一样。
  从朝云峰到小月顶,隔着几十万个日夜之后,她终于再次看见了凤凰花。
  小夭把一朵凤凰花,递给颛顼:“你做到了!”
  颛顼拿住凤凰花:“不是我做到了,是我们做到了!”
  颛顼把凤凰花插到小夭髻边,拉着小夭往凤凰林深处走去。
  密林深处,一株巨大的凤凰树下,一个能坐两人的秋千架,静静等着它的主人。
  小夭禁不住微微而笑,心中涌起难言的酸楚。小时候,她一直想在凤凰林内搭个大大的秋千架,和颛顼一起荡秋千,可那时娘亲很忙,没时间带她进山。娘亲为了能一边照顾外祖母,一边看顾她和颛顼,只在庭院内的凤凰树下给她搭了一个小小的秋千架。如今,大大的秋千架终于搭好了,却再不会有人看她和颛顼一起荡秋千。
  颛顼似知她所想,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我们自己能看到。”
  小夭点点头。
  颛顼问:“要荡秋千吗?”
  小夭摇摇头:“我们先去见外爷。”
  颛顼带小夭走出凤凰林,顺着溪边的小径,走进了一个开阔的山谷。
  山谷内有四五间竹屋,竹屋前种了两株凤凰树,花色绚烂。几只九色鹿在屋后的山林中悠闲地吃草,屋前的山坡上是一块块的药田,黄帝挽着裤脚,戴着斗笠,在田里劳作。
  颛顼说:“这条进药谷的路不方便,平时你可以从另一条路走,那条路上有个花谷,种满了蓝色的花。”
  小夭走到田里,蹲下看了看药草,不禁点了下头,扬声对黄帝说:“种得还不错。”
  黄帝笑道:“我小时,为了填饱肚子,耕地打猎都干过,虽然多年不做,已经生疏,但人年少时学会的东西,就好似融入了骨血中,不管隔了多久,都不会忘记,再做时,很快就能上手。”
  小夭看黄帝,他满腿是泥,黑了许多,却更精神了,笑道:“不用给您把脉,都能看出您身体养得不错。”
  “土地和人心不一样,以前和人心打交道,劳心伤神,现在和土地打交道,修心养神,身子自然而然就舒畅了。”
  小夭道:“是啊,你精心侍弄土地,土地就会给予丰厚的回报,人心,却无常。”
  黄帝从田里走出来,对颛顼说:“你赶紧回去,虽然有潇潇帮忙遮掩那九尾狐傀儡,可你娶的女人没一个是傻子。”
  “孙儿这就回去。”颛顼对黄帝行礼又看了眼小夭,才离开。
  小夭惊讶地对黄帝说:“您居然知道?您居然允许颛顼胡来?”
  “我能怎么样?他那么大个人了,难道我还能把他绑起来吗?我帮着她,他还会来和我商量,万一有什么事,我能及时处理,不至于真出乱子,如果我动辄反对,他背着我还不是照做?”
  小夭无语反驳,因为黄帝说的都是事实。
  珊瑚和苗莆站在竹屋前,黄帝指指右边的三间:“你们随意安排吧!”
  珊瑚和苗莆打开行囊,收拾起来,小夭也就算在小月顶安了家。
  一***一一
  晚上,颛顼竟然又来了。
  小夭依旧有怨气,对他爱理不理。
  颛顼一直笑眯眯地哄着小夭,小夭没好气地说:“别把你哄别的女人的那一套用到我身上,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颛顼的笑意骤然逝去,默默地看着小夭,眼中隐有悲伤。
  小夭被他瞅得没了脾气,无奈地说:“你还想怎么样?我已经跟你回来了。难道还要我向你赔礼道歉?”
  颛顼又笑了,拽住小夭的衣袖:“知道逃不掉,以后别再逃了。”
  小夭哼道:“这次我可没想逃。我若真想逃,一定会去个你压根儿没有办法的地方。”
  颛顼微笑着说:“那我就去把那个地方打下来,变作我的地方。”
  小夭笑:“好大的口气!整个天下总有不属干你的地方。”
  颛顼笑眯眯地说:“那我把整个天下都变作我的,反正不管你逃到哪里,我总能把你找回来。”
  小夭笑得直不起身子:“好啊,好啊,整个天下都是你的。”
  黄帝散步归来,听到一对小儿女的笑言,盯了颛顼一眼,禁不住暗暗叹息,说者有心,听者无意!
  黄帝走过去,,小夭往颛顼身旁挪了挪,给黄帝让位置。
  颛顼依旧捏着一截小夭的衣袖,在指上绕着结。小夭笑着拽回,颛顼又拽了回去,小夭往回拽,颛顼不松手,小夭对黄帝告状:“外爷,你看哥哥!”
  黄帝笑笑,摊开手掌,把一个像半个鸭蛋模样的东西递给颛顼。
  颛顼拿过去,低头把玩,好似在回想着什么,一瞬后惊异地说:“河图洛书?”他小时曾听黄帝讲述过此物,却是第一次见到。
  黄帝颔首。
  小夭凑到颛顼身前看,颛顼递给她。小夭翻来覆去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就是半个玉石蛋,里面好似有些小点,乍一看,有点像天上星辰的排布。
  颛顼说:“据说这里面藏着一个关于天下苍生的大秘密,现在看不出来什么,要两半合在一起,凑成一个完整的玉卵,才能窥察天机。”
  小夭问:“另一半在哪里?”
  黄帝没有说话,颛顼也沉默不语。
  小夭以为是轩辕的秘事,不再询问,把半枚玉卵还给颛顼,笑道:“我去收拾一下,待会儿睡了。”
  颛顼看小夭走了,立即下了禁制。
  颛顼远迟未说话,黄帝静静地等着。
  颛顼终于开口:“因为一点不能释然的疑惑,自从登基,我一度在查小夭的身世,本以为查证后,能解除疑惑。却越查越扑朔迷离,甚至开始相信谣言。爷爷,小夭的父亲究竟是谁?”
  黄帝回道:“你姑姑未曾告诉我实话,但我想……小夭的父亲是蚩尤。”
  怀疑和证实毕竟是两回事,颛顼呆了一会儿,喃喃说:“师父知道吗?姑姑和他闹到了决裂,他不可能不知道……可为什么……就是因为他对小夭的态度,我才一直没动过疑心,难道师父不知道?”
  “就算以前不知道,见到小夭的真容后也该知道了,蚩尤的一双眼生得最好,小夭要了他最好的,眼睛和蚩尤几乎一模一样,额头也有些像。”
  颛顼说:“可师父对小夭真的十分疼爱。”
  黄帝道:“我曾怀疑过他的居心,现在也没释然,但大概因为我不再是君王,肩上没了担子,不必事事先以最坏的角度去考虑。我觉得很有可能他没任何居心,只是一点对故人的愧疚和怀念。”从青阳的死到昌意的死,甚至蚩尤的死,俊帝做过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颛顼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半枚玉卵,沉吟不语。
  半晌后,他收起了玉卵对黄帝说:“其实很好,小夭不是俊帝的女儿,我倒觉得轻松了许多!”
  黄帝说:“难道你打算让小夭知道?”
  颛顼没有回答黄帝的问题,只是说道:“就算全天下知道了她是蚩尤的女儿又怎么样?不管蚩尤当年杀了多少人,现如今有多少人恨小夭,我有数十万铁骑在,难道还护不住她?”
  黄帝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颛顼站起,对黄帝说:“爷爷早点休息吧,我去看一下小夭,也回去了。”
  颛顼走进竹屋,小夭靠躺在榻上,翻看着地理风物志。
  颛顼问:“怎么对这些书感兴起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草木,山水草木皆关身,我也是最近才发现医术可不仅仅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往大里说,可以包罗万象。”
  颛顼笑道:“回头我命淑全整理藏经峰的藏书,再搜集天下书入藏经峰,你要包罗万象,我就给你包罗万象,保管你看一辈子也看不完。”
  小夭抿着唇笑起来:“无赖!”
  小夭搁下书卷,翻身躺下:“我要睡了。”
  颛顼弯身帮她合上了海贝明珠灯,却未离开,蹲在她的榻头,问道:“还生我的气吗?”
  “哥哥,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
  “你说错了,我现在只是不需要你的帮助。以前,虽然我是哥哥,可我一直在倚靠你,从现在起,你可以倚靠我了。”颛顼握住小夭的手,“有什么是你父王能给你,我却给不了你的呢?你能住在五神山,为什么不能住在神农山?”
  小夭笑,好吧,好吧,满足一下颛顼想翻身当大男人的愿望!
  小夭道:“好,我住下。不过先说清楚,我这人就这样子,基以后让你丢脸了、为难了,你可别怪我。”
  小夭从来没有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本事,神农山和轵邑城却越来越复杂,颛顼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复杂。
  颛顼笑道:“我很期待那一日的到来。”
  小夭推他,说道:“我能睡到晌午才起,你却大清早就得起,赶紧回去休息吧!”
  颛顼帮小夭盖好被子,轻声道:“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17 19:25:19
第十四章  追往事,空惨愁颜
  小月顶上的日子,十分空闲散漫。
  颛顼说神农山和五神山一样,其实不对,五神山没有记忆,可神农山、泽州、轵邑都有大多曾经的记忆。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想起过去的事情。
  小夭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想面对过往,还是真的懒惰,反正她哪里都不愿去,颛顼提议她像在五神山时一样,在轵邑开个医馆,小夭也不愿意。
  每日,小夭都是日过中天才起,起来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翻一下医书,只有炼制毒药的时候她才稍做精神点。
  黄帝看她实在萎靡,好心地建议:“防风家那个小子,叫防风邶,对吧?我看你们玩得不错。怎么这几年没在一起玩了?你可以找他陪你四处逛逛。”
  黄帝不说还好,一说小夭更加萎靡,连毒药都不愿做了,整日坐在廓下发呆,一日,黄帝把小夭叫了过去,领着小夭走进一间竹屋。
  屋内陈设简单,就榻头的一个玉石匣子引人注目。
  黄帝对小夭说:“这间屋子是炎帝生前所居。”
  虽然已经知道黄帝说的是哪位炎帝,,小夭依旧忍不住问:“那位被尊奉为医祖的炎帝?”
  “对,就是写了《神农本草经》的炎帝。”
  虽然从没见过面,可因为《神农本草经》,小夭对这位炎帝还是有几分好奇,默默打量着屋子。
  黄帝走到榻旁,指着那个玉石匣子说:“这是炎帝生前研究医术的札记,你可以看一看。”
  小夭不太有兴趣的样子,随口“嗯”了一声。
  黄帝说:“不管是他生前,还是他死后,世人对炎帝的敬重远胜于我。统一中原后我为了安抚天下氏族,不得不祭祀他,可说心里话,我不服!但来到小月顶,无意中发现他生前的札记,仔细看完后,我终于承认我不如他,至少过去的我不如他!小夭,我平生只信自己,炎帝是唯一令我敬重、敬佩的男人。”
  小夭诧异地看着黄帝,很难相信雄才伟略、自负骄傲的黄帝能说出这样的话。
  黄帝说:“《神农本草经》在你脑中几百年了,不管你背得多么滚瓜烂熟,不管你能治愈多少疑难杂症,你都没有真正懂得它。你别不服气地看着我,等你看完这些,会明白我的意思。”
  小夭不禁打开匣子,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枚玉简开始阅读。
  这一看就看了进去,连黄帝什么时候走的,小夭都完全不知道。
  从下午到晚上,从晚上到天亮,小夭未吃未睡,一直在看。
  札记的开头,炎帝写道,因为尝百草、辨药性,发现自己中毒,他开始给自己解毒。
  炎帝条理分明地记下了他服用过的每一种药物。
  因为要分析药物使用前的症状和使用后的症状,炎帝详细记录了每一次身体反应:手足无力,呕吐,五脏绞痛,耳鸣,眩晕,抽搐、心跳加速,半身麻痹,口吐白沫……
  札记精炼,没有任何感情的流露,小夭看到的是一个个冰冷的字眼,可那背后的所有痛苦却是肉身在一点点承受,刚开始,小夭不明白,写下《神农本草经》的人难道连减缓痛苦的方法都不懂吗?
  可看着详细的症状记录,她明白了,不是不知道,而是炎帝不愿用,他想要留给世人的就是每一种药物最原始的反应,让后来者知道它们会造成的痛苦。
  到后来,炎帝应该已经知道他的毒无法可解,可他依旧在用自己的身体尝试着各种药物,不是为了解毒,只是为了能多留下一些药物。
  能缓解心脏绞痛,却会导致四肢痉挛;可以减轻呕吐症状,却会导致亢奋难眠;可以治疗五脏疼痛,却有可能导致失明脱发……
  在这些冰冷的字迹后,究竟藏着一颗多么博大、仁爱、坚毅的心?
  一代帝王,甘愿承受各种痛苦,只为了留下一种可能减缓他人痛苦的药草。神族的寿命长,但漫长的生命如果只是去一次次尝试痛苫,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
  这些札记只是炎帝中毒后的一部分,大概因为没有时间进行反复试验和确认,《神农本草经》没有收录札记中的药物。《神农本草经》中的每一种药草,每一个药方、每一种诊治方法都详尽确实,那究竟需要多少次反复的尝试,多少的痛苦,多少的坚持,才能成就一本《神农本草经》?
  小夭看完札记,呆呆坐了很久,才走出了屋子。
  黄帝静静地看着她,小夭说:“我错了!我从没有真正看懂过《神农本草经》!”以前总听到人说《神农本草经》是炎帝一生心血,她听在耳里,却没有真正理解,现在终于明白了,她轻慢的不是一本医书,而是一个帝王的一生心血。
  黄帝点了点头:“错了,该如何弥补?”
  小夭回答不出来。
  黄帝说:“炎帝来不及把最后的札记整理出来,他肯定不在乎我是否祭祀他。如果我能把这都分札记整理出来,惠及百姓,才是对他最好的祭祀,但我不懂医术。”
  黄帝拿起锄头去了田里。
  小夭盘膝坐在廓下,静静地思索。
  傍晚,颛顼来看黄帝和小夭时,小夭对颛顼说:“我想学习医术。”
  颛顼诧异地说:“你医术不是很好吗?”
  小夭说:“我只是投机取巧。”小夭学习医术走了一条诡径和捷径,为了杀人才精研各种药草,靠着《神农本草经》,她治疗某些疑难杂症,比很多医术高超的大医师都厉害,可基本功她十分欠缺,一些能简单解决的病症,她会束手无策,甚至复杂化,给病者带来痛苦,所以她并不是一名真正的医师。
  小夭在瀛洲岛行医时,就发现了自己的这个问题,但她一直没往心里去,反正她又没打算去普济世人,她看不好的病,自然有人看得好。今日她开始直面自己的问题,最后决定不破不立,忘记脑中一切的知识,从头开始学习医术。
  颛顼问:“你打算如何学习医术?我命鄞来教你?”
  小夭摇摇头:“现在的我还不配让鄞来教导。”
  颛顼道:“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你。”
  轵邑城中有官府办的专门教习医术的医堂,颛顼还下令凡宫廷医师必须轮流去医堂授课。
  小夭戴起帷帽,让自己变作一个完全不懂医药的人,去医堂从最基础的一步步学起。
  小夭不再睡懒觉,每日早起,去医堂学习,黄帝也每日早起,吐纳养身,照顾药田,翻看医书。
  小月顶上的一老一少过着平静的日子。
  每日,风雨无阻,颛顼都会来小月顶陪黄帝和小夭用晚饭,也许因为经过好几年的试探,颛顼明白黄帝已经真正放手,并没有想做国君的国君的打算,也许因为经过好几年的经营,颛顼已经真正掌控了整个轩辕,不需要畏惧黄帝,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把朝堂内的事件件都说给黄帝听,只有真正重要的决策,颛顼才会和黄帝说一下。
  大多数时候,颛顼不提政事,不提紫金宫,和黄帝谈谈土地雨水,询问小夭今日学到了什么,学堂里可认识了新的朋友,可有什么好玩的事。
  颛顼有时候用完饭就离开,有时候会留得晚一些,陪小夭乘凉荡秋千,帮小夭做些琐碎的事,或者和小夭去凤凰林内散步。
  小夭觉得,她和颛顼之间一切都好似没变化,颛顶依旧是她最亲的人,可一切又不同,自从她回到神农山,颛顼从未让她去过紫金顶,也从未让她去过上垣宫,她其实被颛顼隔绝在他的生活之外。对此,,小夭倒没什么意见,反正现在的他已不需要她。
  ——***——
  寒来暑往,时光流逝,小夭已经在医堂学习了两年医术。
  下午,小夭从医堂走出来时,看到丰隆等在路边。
  小夭笑走过去:“今日又有空了?”
  丰隆笑道:“我送你回去。”
  这两年来,丰隆在轵邑时,就会抽空来小月顶看小夭,陪黄帝聊聊天,等颛顼到了,四人一起吃顿晚扳。
  小夭到小月顶后,馨悦只来过一次。因为黄帝,小月顶无形中成了众人回避的地方,尤其馨悦。大概因为她从出生就在轩辕城做质子,黄帝在她心中代表着死亡的威胁,她对黄帝的畏惧伴随着她所有的成长记忆。即使如今她已成为轩辕国的王后,明知道黄帝已经不会威胁到她的生命,可那种成长中的畏惧早已深入骨髓,馨悦每次见到黄帝,都会很不自在,所以,馨悦一直很回避见黄帝,如果她能做主,她真恨不得立即把黄帝赶回轩辕山。
  那唯一一次的拜访,馨悦非常拘谨,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丰隆和馨悦截然不同,丰隆一出生,就被赤水族长带到了赤水,在爷爷的呵护中,无忧无虑地长大,虽然长大后,他明白了黄帝令他们一家四口分居三地,但明白时,一切已经结束。他也许愤怒过,可他对黄帝没有积怨,更没有畏惧,甚至他对黄帝有一种隐隐的崇拜,这不涉及感情,只是男人天性中对强大的渴望,就如一头猛兽对另一头猛兽力量的自然敬服。
  其他臣子因为避嫌,都和黄帝保持距离,一国无二君,他们生怕和黄帝走近了,引起颛顼的猜忌。丰隆这人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可有时候,他又有几分没心没肺的豪爽。丰隆从不回避黄帝,反而借着小夭,时常和黄帝接近。他喜欢和黄帝聊天,从一族的治理到书上看来的一场战争,都和黄帝对论,黄帝的话语中有只会,丰隆愿意从一个睿智的老者身上汲取智慧。这样的机会,许多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有一次,而他因为小夭,可以有无数次。
  小夭和丰隆回到小月顶,丰隆立即跑去找黄帝。
  他兴冲冲地用水灵凝聚了一幅地图,排出军队,兴奋地和黄帝说着他的进攻方案。黄帝微笑着聆听,待他讲完,随手调换了几队士兵,丰隆傻眼了,时而皱眉沉思,时而兴奋地握拳头。
  小夭摇头叹气,她十分怀疑,丰隆每次来看她,不是想念她这个未婚妻,而是想念黄帝了。
  小夭不理一老一少,去傀儡前,练习扎针。
  颛顼来时,丰隆还在和黄帝对论用兵,颛顼笑瞧了一会儿,走到小夭身旁,看小夭扎针。
  大概因为练习了多年的箭术,,小夭把射箭的技巧融入了针法中,她用针的方法和医师常用的针法很不同。
  虽然只是个傀儡,小夭却当了真人,丝毫不敢轻忽,一套针法练习完满头大汗。
  颛顼拿了帕子给她擦干,有些心疼地说:“宫里多的是医师,你何必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下功夫呢?”
  小夭笑了笑道:“白日专心做些事情,晚上倒能睡得好些。”
  “你的失眠比以前好了?”
  “自从开始专心学习医术,比以前好了很多。”虽然还是难以入睡,可从梦中惊醒的次数却少了很多。因为睡得好了,心痛的毛病也大大减轻。
  颛顼的眼神很是复杂,小夭这病是因璟而起,虽然她现在绝口不提璟,可显然,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没有忘记璟。
  丰隆看颛顼和小夭站在个傀儡前叽叽咕咕,嚷道:“陛下,你勤勉点行不行?没看我在这里和外爷商讨行兵布阵吗?虽然有我在,肯定轮不到你上战场,可你也该来学学!”
  颛顼走过去,指挥着士兵,不一会把丰隆困死了,丰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颛顼不屑地说:“很小时,我已经跟在爷爷身边学习这些了,爷爷把他打过的仗,不管几十人还是几万人的战役,都和我重演过。当年正是神农和轩辕打得最激烈时,我站在爷爷身旁,聆听了轩辕和神农的每一场战役。好多次,爷爷带着我去看战场,他说只有双脚站在尸体中,双手感受到鲜血的余热,才会真正珍惜自己的士兵。”
  丰隆的表情十分精彩,羡幕、嫉妒、恼怒,到最后又很同情颛顼,他举着树枝和伴们扮演打仗时,颛顼已经踩着鲜血前进。
  真实的战争,真实的死亡,即使成年男子承受起来都很困难,所以士兵多好酒、好赌,颛顼却小小年纪就站在了战场上。
  丰隆拱拱手,叹道:“帝王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珊瑚来禀奏晚饭已预备好。
  四人坐下后,丰隆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他给黄帝敬酒:“外爷,您随意喝一口就成。”他咕咚咕咚地喝完了。
  丰隆又给颛顼敬酒,颛顼陪着他喝了一碗。
  丰隆又倒了一碗酒,敬给小夭,小夭笑着喝完。
  丰隆期期艾艾,看看黄帝,又看看颛顼,颛顼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丰隆嘿嘿地笑:“那个……我是觉得……我和小夭的婚事该办了。我爷爷还希望能看到重孙子,外爷肯定也希望能看到重外孙。”
  小夭的心咯噔一下,好像走在悬崖边的人突然一脚踩空了,她的手不自禁地在颤,她忙紧紧地握着拳头,低下了头。
  丰隆眼巴巴地看着黄帝,黄帝笑道:“我没什么意见,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做主。”
  丰隆放心了,立即眼巴巴地看着颛顼。颛顼微笑着,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不紧不慢地喝着。丰隆可怜兮兮地说:“陛下,您看您都一堆女人了,您也可怜可怜兄弟。我承诺过小夭,这辈子就小夭一个女人。我绝不是有意见,我心甘情愿。只是家里催得紧,我想把婚事办了。”
  颛顼喝尽了杯中的余酒,微笑着说:“这是小夭的事,听凭她的意愿。”
  丰隆暗吁口气,一个、二个说得都好听,可这两位陛下比高辛的那位陛下难缠得多。丰隆都坐到小夭身旁,小声问:“你觉得呢?”
  小夭咬着唇没说话,丰隆和她回来时,一点征兆都没有,可显然丰隆早已计划好。其实,丰隆开不像他表现得那么大大咧咧。
  丰隆柔声说:“你若喜欢住在神农山,咱们求陛下赏我们一座山峰,反正修葺好的那些宫殿总是要住人的,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咱们。你若喜欢轵邑,赤水氏在轵邑有个大宅子,回头让人按照你的喜好翻新一下。你若觉得这两个地方闹腾,喜欢清静,可以去赤水。赤水城你去过吗?那里很多河,很多湖泊,有点像高辛,你肯定会喜欢。赤水的老宅子十分美丽,整个宅子在湖中心,夏日时,接天映日的荷花。”
  丰隆看着小夭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你喜欢学习医术,可以继续学习,将来即使你想行医,我也绝对支持。”
  小夭觉得,如果真如丰隆所说,生活已经厚待了她。赤水城不大不小,美丽安宁,也许她可以在赤水城开个医馆,没有激荡心扉的喜悦,也不会有撕心裂肺的伤痛,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她想说同意,可话到了嘴边,总是吐不出,只能点了点头。
  丰隆问:“你同意了?”
  小夭再次点了下头:“恩。”
  丰隆乐得咧着嘴笑,挪回了自己的位置,说道:“我晚上就写信给爷爷,让爷爷派人去和俊帝陛下商议婚期。”
  正事说完,四人开始用饭。小夭一直沉默,颛顼只是微笑,话十分少。黄帝陪着丰隆聊了几句,别的时间都是丰隆自得其乐、自说自笑。
  吃完饭,丰隆不像住常一样还缠着黄帝说话,而是立即告辞,兴冲冲地驾驭着坐骑飞走了。
  小夭走进屋子,给父王写信,请父王帮她择定吉日完婚。
  写完信,小夭召来赤鸟,把信简系在赤鸟腿上,刚放飞赤鸟,颛顼一手把赤鸟抓住,一手握住了她的手。
  小夭疑问地看着颛顼,颛顼问:“你真想清楚了?”
  小夭道:“已经订婚,迟早都要嫁,既然丰隆想近期完婚,那就近期完婚吧!”
  颛顼说:“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别人?”
  小夭笑起来:“说老实话,你手下虽然人才济济,丰隆也是数一数二的,难得的是他性子豪爽,对男女情事看得很淡,肯迁就我,当年我和他订婚时,你也说过不可能再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颛顼沉默。
  小夭叫道:“哥哥!”
  颛顼说:“我不想你嫁人!”他的手冰凉,指尖微微地颤着。
  小夭拍了拍他的受:“我明白。”
  “你不明白!”颛顼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眼中满是哀伤和绝望。
  小夭说:“我真的明白!当年,你和馨悦完婚时,我心里很不痛快,觉得你好像被馨悦抢走了,从此后,我只是个外人。”
  颛顼猛地抬眸,目光迫切地盯着小夭:“我成婚时,你难过了?”
  小夭自嘲地笑,点了点头:“当时真的很难受,焚得就像本来只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给抢走了。后来才知道自己小心眼了,你和馨悦已经成婚三年多,你依旧是我哥哥,并没有被馨悦抢走,将来,即使我嫁给了丰隆,你依旧是我最亲近、最信赖的人。”
  可他要的并不仅是这些,他还想要……颛顼笑着,心内一片惨淡,小夭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求唯一,他如今还有什么资格?
  他不是没有机会,他比所有男人都更有机会,当他们还在辛苦接近小夭时,他已经在小夭心里,只要他肯伸手,任何人都不可能有机会,可他为了借助那些男人,一次又一次把小夭推给了别的男人。
  轩辕城步步危机时,他得到了璟的帮助,来到了中原;神农山重重杀机时,他得到了丰隆和璟的联手支持,让整个中原都站在了他身后;等到他不需要借助他们时,小夭却把心给了璟,把身许了丰隆。
  轩辕城时,明知道璟深夜仍在小夭屋中,他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凝视着大荒的地图,枯坐到天明;紫金顶时,明知道小夭去草凹峰私会璟,通宵未归,他依旧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憋着一口气处理案牍文书,通宵不睡;最危急时,明知道小夭答应嫁给丰隆是为了他,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彼时的他,自保都困难,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的女人,连他的面都避而不见,可小夭为了他,答应了嫁给别的男人。
  颛顼把小夭的手越抓越紧,赤鸟不安地鸣叫,挣扎着想逃生……黄帝突然出现,叫道:“颛顼!”
  颛顼和小夭都看向黄帝,黄帝异常温和地说:“颛顼,放鸟离开。”
  颛顼缓缓松开了手,赤鸟振翅高飞,向着高辛的方向飞去。
  小夭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说道:“这事是比较突然,丰隆做事真是太冒失了。”
  颛顼转身就走,声音阴沉:“他冒失?他比谁都算得精明!”
  小夭看颛顼消失在云霄间,困惑自问黄帝:“颛顼和丰隆有矛盾吗?”
  黄帝淡笑:“君王和臣子之间永远相互借助、相互忌惮。”
  小夭欲言又止,黄帝道:“没什么可担心的。丰隆是聪明人,他会为自己谋求最大利益,但不会越过为人臣子的底线。这世间,但凡能者肯定都有些脾性,颛顼既然用他,就要容他!为君者,必须有这个气量!”
  小夭叹道:“等成婚后,我还是去赤水吧!这里的确是太闹腾了!”
  黄帝微笑着,轻叹了口气。丰隆的确是最适合小夭的男人,他虽然给不了小夭深情,但能给小夭平静安稳的生活。
  黄帝本来已经离开,却又转身走了回来,看到小夭歪靠在窗前,望着夜色尽处,怔怔发呆。
  黄帝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夭如梦初醒:“外爷,你还没去睡?”
  黄帝说:“我曾让颛顼设法招降九命相柳。”
  小夭不自禁地站直了身子,盯着黄帝。
  黄帝说:“这些年,用尽了计策和办法,他都拒绝了。”
  小夭看向黑夜的尽头,表情无喜也无忧。
  “颛顼把神农山最北边的两忘峰列为了禁地,守峰人都是颛顼的心腹,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虽然相柳救了你一命,但你不欠他一丝一毫。”
  一一***一一
  颛顼去了轩辕旧都轩辕城,处理一些西边的事情,一连十几天都没有来小月顶。
  从不来小月顶的馨悦却来了小月顶。
  上一次,馨悦和小夭见面,还是小夭刚到小月顶不久。那一次,馨悦离开时,是有礼数周到地邀请小夭去紫金顶看她,馨悦已是王后,她十分享受王后之位带给她的万丈荣光,她喜欢每个人在她面前低头,连曾经当众给她软钉子碰的意映都再次向她低下了头。可是,小夭是个例外。
  小夭对她客气礼貌,却没有在她面前低头。馨悦不知道该拿小夭怎么办,以利益诱之,小夭简直无欲无求;以权势压之,她的权势是颛顼给的,紫金宫里有太多女人盼着颛顼厌弃她,馨悦很清楚她不能挑战颛顼的这个底线,哥哥已经一再警告过她,千万不要仗着身后有神农族就轻慢颛顼。所以,馨悦只能暂时选择回避,不让小夭出现在紫金顶。
  每次馨悦想起小夭,感觉会很复杂。从小到大。她没有碰到过像小夭一般的女子。小夭不轻慢低贱者,也不迎合尊贵者,她无所求也无所图。
  馨悦喜欢小夭,因为小夭和她们不一样,身上有一份坦荡磊落,馨悦也讨厌小夭,因为小夭和她们不一样,她们所看重的东西到了小夭那里就轻如微尘。
  馨悦心里还有一重隐秘的畏惧。她和颛顼大婚时,颛顼一直面带微笑,可女人的直觉让她觉得颛顼其实心情很糟糕,她甚至觉得颛顼的黑衣其实是他在向全天下表达他的不悦,新婚第一夜,颛顼没有要她、她忍着羞涩,袋作无意翻身,暗示性地靠近了颛顼,颛顼却无意地翻身,又远离了她,用背对着她。馨悦不明白为什么,惶恐了一夜,一遍遍告诉自己,颛顼太累了。天亮后,她强打起精神,装出满面喜色,去接受众人恭贺。
  第二夜,颛顼依旧没有要她,馨悦胡思乱想了一夜。天亮后,妆粉已掩盖不住她眼眶下的青影,幸亏白日的颛顼像往常一样待她温柔,众人都想到了别处,离戎昶开玩笑地让颛顼节制,别累着了王后。
  第三夜,馨悦被恐惧压得再顾不上羞涩,当颛顼又背对着她睡了时,她褪去了亵衣,从背后抱住了颛顼。她不如金萱清丽、不如潇潇妩媚、不如淑惠娴静、不如方雷妃明艳……可她一直非常自信,因为她能给颛顼的,是她们都无法给予的,但此刻,她害怕了。
  颛顼没有回身,冷漠如石块,馨悦含着眼泪,主动去亲吻颛顼。
  终于颛顼回过身,把她压在了身下。黑暗中,她看不清他,只能通过身体去感受,这一刻的颛顼和刚才判若两人,他的动作有着渴望的激情,爱怜的温柔,馨悦觉得自己被他宠溺珍惜,当颛顼进入她身体的刹那,馨悦的眼泪簌簌而落。朦朦胧胧中,她听到颛顼好似喃喃叫了一声“小夭”,她如受惊的猫一般竖起了耳朵,可颛顼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她很快就被情欲席卷得忘记了一切。清晨起身时,已分不清昨夜听到的声音是真是幻。
  那三夜的事成了馨悦的秘密。
  渐渐地,馨悦忘记了那三夜的事,也许是因为她想忘记,也许是因为颛顼对她虽不热情,可也绝不冷淡,准确地说比对其他妃嫔略好,馨悦很满意。
  但是,就在她要忘记一切时,小夭回来了,馨悦甚至完会不知道小夭是怎么回来的,当她知道时,,小夭已经在小月顶了,那一
  夜颛顼似真似幻的呢喃声,让馨悦生了隐秘的恐惧。这种隐秘的恐惧,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自己悄悄观察。两年多来,颛顼风雨无阻地去小月顶,当然,在小夭没来之前,他也是日日都去小月顶给黄帝请安,在其他人看来,没有任何异样。但馨悦觉得就是不一样,是根本无法用言语说清楚的不一样,是颛顼去时唇畔的一缕笑意,是他回来时眼神的一丝温柔,甚至是他偶尔眺望小月顶时一瞬的怔忡。
  馨悦越观察越害怕,可她的害怕连她自己都觉得毫无根据。以颛顶的性格,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不要了小夭?他已是一国之君,根本不必如此克制压抑自己!馨悦只能告诉自己,她想多了,一切都是那晚听错的呢喃声惹出来的。
  可馨悦终究是不放心,馨悦去见丰隆,询问哥哥打算什么时候娶小夭,幸好哥哥的回答让她很满意,哥哥说他正在考虑这事。
  丰隆叹了口气,说道:“要娶就得现在娶,否则等开战了,还不知道小夭愿不愿意嫁给我。”
  馨悦警觉地问:“什么意思?”
  丰隆说:“你必须保密。”
  馨悦点头:“哥哥该知道我向来能藏事。”
  丰隆说:“看最近颛顼的举动,我觉得颛顼在考虑对高辛用兵。”
  馨悦惊骇地瞪大了眼睛,丰隆笑了笑道:“所以我一再告诉你不要轻慢颛顼。颛顼、他一一是个很可怕的男人!”
  震惊过后,馨悦十分喜悦,她有一种在俯瞰小夭命运的感觉。
  当丰隆告诉馨悦,小夭同意近期举行婚礼,馨悦立即问:“陛下怎么说?”
  丰隆道:“两位陛下都同意。”
  馨悦终于放心了,她觉得真的是自己多心了,那一夜,那声呢喃只是颛顼无意识的喘息,她听错了!
  馨悦再次去小月顶看望小夭,以一种窥视到小夭命运、高高在上的心态,洋溢着喜悦,夹杂着淡淡的悲悯。
  小夭并不知道馨悦前后两次的心态变化,她只是觉得,大概因为她和丰隆就要成婚了,馨悦突然对她和善了许多。
  小夭对馨悦依旧如往常一样,有礼却不谦卑。
  馨悦和小夭东拉西扯,迟迟不愿离去。
  直到黄帝拄着锄头,站在竹屋前。
  黄帝戴着斗笠,挽着裤腿,腿上都是泥。他微笑地看着馨悦,没有一丝严厉,馨悦却觉得自己的一切心思都暴露在黄帝的目光下,犹如芒刺在背。馨悦再也坐不住,向黄帝叩拜告退。
  一一***一一
  俊帝给小夭回信,他已和丰隆的爷爷商量好了婚期,在两个月后。
  自从小夭订婚后,俊帝就命人准备嫁妆,一切都已准备好,小夭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穿上嫁衣出嫁。但俊帝要求,在昭告天下婚期前,小夭必须回五神山,在五神山待嫁。
  小夭明白父王的意思,并不是因为出嫁的礼仪,父王对那些不看重。此时的父王不再是运筹帷幄的帝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为女儿紧张担忧,他想最后再确定一次女儿的心意,确定丰隆是女儿想托付一生的男人。
  小夭给俊帝回信,一点私事等事情处理完,她就回高辛。
  小夭通过禺疆给赤水献带了口信,拜托献帮她把几年前埋藏的东西挖出来。
  颛顼登基后,小夭第一次利用自己的身份大肆搜寻奇珍异宝。
  她从西北的雪山顶上,找到了一块雪山冰魄。这种冰魄生在雪山之巅,本身没有毒,但如果在凝结时,恰好有毒物融入,就会不停地吸纳雪中的寒毒,经过千万年孕化,结成的冰魄是毒中花魁。小夭寻到的冰魄估什在形成时恰好裹住了一条受伤的冰蚕妖,冰蚕的毒融入冰魄,再加上千万年雪山下的寒毒,形成了一块十分罕见的剧毒冰魄,看上去如白玉一般温润细腻,实际却冰寒沁骨。毒气钻心。
  小夭费了无数心血,把雪山冰魄雕刻成了一枚海贝一一洁白如雪的两片贝壳,有着浪花一般起伏卷曲的边角,呈现半打开的形状,像一朵刚刚盛开的花。
  小夭又用各种稀罕的灵草毒药混杂,做出了两个鲛人。她把女鲛人嵌放在贝壳上,把男鲛人放在了远离贝壳的一角。小夭还做了红珊瑚,五彩小海鱼。
  待全都做好后,小夭取出从极北之地寻来的上好冰晶,请了专门的师傅剖开掏空,先把红珊瑚固定在冰晶底端,再将鸩毒,蓝汪汪的妖毒和玉山玉髓混合调制好,注入掏空的冰晶中,蓝汪汪的液体,犹如一潭海水。小夭将做好的海贝鲛人小心地安入蓝色的海洋中,放入五彩小海鱼,再把剖开的冰晶合拢,用灵力暂时封住。
  要想让剖开的冰晶彻底长严实,必须派人把冰晶送回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极北之地,封入冰山中,再请冰灵高手设置一个阵法,这样过上两三年,原本被剖开的地方就会长拢融合在一起,再没有缝隙。
  当年,小夭生怕心血毁在最后一步,想来想法,大荒内现在最厉害的冰灵高手好像是赤水氏的献,她问颛顼能否请到献帮她一个忙,颛顼笑道:“你算找对人了,我让禺疆帮你去请赤水献,那个冰山女人对禺疆却是有几分温情。”
  献来见小夭时,小夭本以为献会很鄙夷自己,居然请她这个大荒内最有名的高手做这种事情,没想到献看到她做的东西后,竟然说道:“真美丽!应该很花费了一番心血吧?”
  小夭点头。
  献说:“我会帮你封入极北之地最寒冷的冰山中。你需要拿出时,让人给我捎口信。”
  四年过去,现在,小夭需要拿出它了,献把冰晶送来时,冰晶盛放在一个盒子中,被冰雪覆盖,看上去只是一块形状不规整,刚刚挖掘出的冰晶。
  小夭请了师傅打磨,用了三日三夜,冰晶被打磨成了一个球形。
  透明的冰晶,里面包裹着一汪碧蓝的海。在幽幽海水中,有五彩的小鱼,有红色的珊瑚,还有一枚洁白的大贝壳,如最皎洁的花朵一般绽放着,一个美面的女鲛人侧身坐在贝壳上,海藻般的青丝披垂,美丽的鱼尾一半在洁白的贝壳上,一半浮在海水中,她一只手抚着心口,一只手伸展向前方,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在召唤什么。在她手伸出的方向,一个男鲛人浮在海浪中,看似距离贝壳不远,可他冷淡漠然地眺望着冰晶外,让人觉得他其实在另一世界,并不在那幽静安宁的海洋中。
  冰晶包裹的海底世界,太过美丽,犹如一个蓝色的梦。
  当冰晶放在案上时,因为极寒,冷冽的雾气在它周围萦绕,更添了几分不真实的络纱,就好似随时随地都会随风散去。可其实冰晶坚硬,刀剑难伤。
  黄帝看到小夭做的东西,都愣了一愣,走进屋子细细看了一会儿,他也没问什么,只是叹道:“也就你舍得这么槽塌东西。”
  小夭凝视着冰晶球,说道:“最后一次。”
  小夭把冰晶球用北地的妖熊皮包好,和一枚玉简一起放在玉盒里封好,送去了涂山氏的车马行,付了往常五倍的价钱,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清水镇。
  玉简内只有一句话:
  两个月后,我成婚,最后一次为你做毒药,请笑纳。
  一一***一一
  小夭从车马行出来,走在轵邑的街道上,感受到轵邑越来越繁华。
  这个新的国都比起旧都轩辕城更开阔、更包容、更有活力。可不知为何,小夭却怀念她和颛顼刚到中原时的轵邑城。
  食铺子里有香气飘出,,小夭去买了一些鸭脖子和鸡爪子,让老板娘用荷叶包好。又去一旁的酒铺子买了一小坛青梅酒。
  那时候,她还喜欢吃零食,当年以为是因为零食味道好,惹得人忍不住贪嘴想吃,现在才明白,吃零食吃的不是味道,而是种心情。那时候她觉得自己苍老,其实仍是个少女,仍旧在轻快恣意地享受生括。
  小夭走出了轩辕城,苗莆在云辇旁等她,看她提着两包小吃,笑道:“王姬好久没买这些东西了。”
  小夭上了云辇,却突然说道:“暂时不回去。”
  苗莆笑问:“王姬还想去哪里呢?”
  小夭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陪我去一趟青丘。”
  苗莆愣住,迟疑地问:“王姬去青丘干什么呢?”
  小夭看着苗莆,苗莆说:“是!这就出发!”
  一时辰后,云辇落在青丘城外。
  小夭下了云辇,眺望着青丘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人事却已全非。
  她慢慢地走在青丘城的街道上。
  青丘城距离轵邑很近,却和轵邑截然不同,因为涂山氏,青丘城的人生活富裕,街上行人的脚步都慢了很多,有一种慢吞吞的悠闲,小夭来得突然,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苗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
  小夭一直恍恍惚惚地走着,苗莆突然叫道:“王姬?”她拽了拽小夭的袖子。
  小夭停住脚步,茫然困惑地看苗莆,苗莆小声说:“那边!”
  小夭顺着苗莆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不远处的璟。两人都没有想到会在青丘城的街上相遇,长街上人来人往,他们却如被施定身咒般,呆呆地站着。
  终于,璟回过神来,飞掠到小夭面前:“小夭一一”千言万语,却什么都说不出。
  小夭笑得十分灿烂:“我随便来转转,没想到竟然碰上了你。”
  小夭把拎着的荷叶包和青梅酒递给他,璟下意识地接过,,小夭笑盈盈地说:“两个月后,我和丰隆成婚,到时请你和尊夫人一定来。”
  璟手中的东西跌落在地,酒坛摔碎,青梅酒洒了一地,霎时间,飘起浓郁的酒香。
  小夭视而不见,笑对璟欠了欠身子,转身快步离去。
  “小夭……”璟伸出手,却无力挽留,只能看着她的衣袖从他掌上拂过,飘然远去。
  半晌后,璟蹲下身,捡起地上的荷叶包,里面是鸭脖子和鸡爪子。
  蓦然间,前尘往事,俱上心头一一
  他第一次进厨房,手忙脚乱,小夭哈哈大笑,笑完却过来帮他。
  他学会做的第一道菜就是卤鸭脖,小六吃到时,眯着眼睛笑起来,悄悄对他说:“你做得比老木还好吃,嘴巴被你养刁了后可怎么办?”他微笑着没说话,心里却应道:“养刁了最好,我会为你做一辈子。”
  木樨园内,他教她弹琴,她没耐心学,总喜欢边啃着鸭脖子,边让他弹曲子,她振振有词地说:“反正你会弹,我以后想听时,你弹给我听就好了。”
  神农山上,鸭脖子就着青梅酒,私语通宵……
  一切清晰得仿如昨日,可是一一他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她的一辈子再与他无关!
  璟只觉胸闷难言,心痛如绞,一股腥甜涌到喉间,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一***一一
  颛顼傍晚来小月顶时,小夭亲自下厨,为颛顼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小夭厨艺不差,可她懒,很少下厨,难得她下厨一次,颛顼很是赏脸,吃了不少,两人陪着黄帝说说笑笑,很是欢乐。
  饭后,小夭向颛顼辞行,打算明日出发,回五神山待嫁。
  颛顼只是微笑,一言不发。
  黄帝温和地说:“你先回去吧,回头我和颛顼会打发人把给你准备的嫁妆送去。”
  颛顼让苗莆上酒,小夭也正想喝酒,对苗莆吩咐:“用酒碗。”
  小夭和颛顼一碗碗喝起酒来。颛顼的酒量和小夭相当,以前在清水镇喝酒时,从未分出胜负,只是当时两人都有保留,看似大醉,实际不过七八分醉。
  今夜两人喝酒,都不知节制,只是往下灌,到后来是真的酩酊大醉,颛顼拉着小夭的手,一遍遍说:“别离开我!”小夭喃喃说:“是你们不要我!”
  颛顼说:“我要你,你做我的王后,我谁都不要,我把她们都赶走……”
  黄帝道:“今夜是哪个暗卫?”
  潇潇从暗处走出,黄帝对潇潇说:“送颛顼回去。”
  潇潇搀扶起颛顼,颛顼拉着小夭的手不肯松:“我一个女人都不要,只要你……”
  黄帝挥手,颛顼被击昏。
  黄帝盯着潇潇:“今夜你守着他,他说的任何话,听到的人立即杀了。”
  “是!”潇潇抱起颛顼,跃上坐骑,隐入了云霄。
  一一***一一
  清晨,小夭醒来时,依旧头重脚轻。
  珊瑚和苗莆已经收拾妥当,小夭用过早饭,给黄帝磕了三个头后,上了云辇。
  回到五神山,果如小夭所料,俊帝一再询问小夭是否真的考虑清楚嫁给赤水丰隆。
  小夭笑嘻嘻地问:“如果不想嫁,当年何必订婚?”
  俊帝道:“当年颛顼四面危机,以你的性子,为了帮他,做任何事都不奇怪。事实证明,如果不是因为你和丰隆定下了亲事,中原氏族绝不会联合起来和黄帝对抗。”
  小夭说:“其实,外祖父本就决定把王位传给颛顼。”
  俊帝道:“傻姑娘,那完全不一样。如果没有中原氏族的联合,黄帝很有可能会再观望颛顼的能力,推迟把王位传给颛顼的时间,一个推迟,很多事情即使结果相同,过程也会完全不同,而且,如果不是在四世家的推动逼得中原氏族联合起来支持颛顼,你觉得中原氏族会像如今那样拥戴颛顼吗?在他们眼中,颛顼毕竟流着轩辕氏的血,中原氏族天生对他有敌意,可因为有了他们和黄帝的对抗,他们觉得颛顼是他们自己挑选的帝王,而不是黄帝选的,无形中敌意就消失了。”
  小夭不吭声,当日她决定和丰隆订婚,的确最重要的考虑是为了颛顼,她怕颛顼难受,所以一直表现得全是从自己的角度考虑。可现在,她不想反悔,因为丰隆已经是最合适的人。她知道她和璟的事,也愿意迁就她,而且当日他就说清楚了,他们订婚,她给他所需,他给颛顼所需,丰隆已经做到他的承诺,她也应该兑现她的许诺。
  俊帝说:“我再给你七日考虑。”
  七日间,小夭竟然像是真的在考虑,她日日坐在龙骨狱外的礁石上,望着蔚蓝的大海。
  阿念去寻她,看到碧海蓝天间,火红的蛇眼石楠花铺满荒凉的峭壁,开得惊心动魄,小夭一身白衣,赤脚坐在黑色的礁石上,一朵朵浪花呼啸而来,碎裂在她脚畔。
  眼前的一幕明明没得难以言喻,可阿念就是觉得天荒地老般的苍凉寂寥。小夭的背影让她想起了海上的传说,等待情郎归来的渔家女,站在海边日等夜等,最后化成了礁石。
  阿念忍不住想打破那荒凉寂寥,一边飞纵过去,一边大叫:“姐姐!”
  小夭对阿念笑了笑,又望向海天尽处。
  阿念坐到小夭身旁:“姐姐,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
  阿念也望向海天尽处,半晌后,幽幽叹了口气:“我记得,就是在龙骨狱附近,我把你推到了海里。当时觉得,我的日子过得太不舒心了,如今才明白,那压根儿算不得不舒心。”
  小夭笑:“你长大了。”
  阿念问:“姐姐,那夜你为什么会在龙骨狱外?”
  小夭说:“来见一个朋友。”
  “后来,那个九头妖相柳还找过你麻烦吗?”
  小夭摇摇头。
  阿念说:“我觉得那个妖怪蛮有意思的。”
  小夭凝望着蔚蓝的大海默默不语。
  一一***一一
  七日后,俊帝问小夭:“想好了吗?”
  小夭说:“想好了,公布婚期吧!”
  俊帝再没说什么,昭告天下,仲秋之月、二十二日,大王姬高辛玖瑶出嫁。
  赤水氏向全天下送出婚礼的请帖,赤水族长不仅仅是四世家之首的族长,他还是神农族长小祝融的儿子,轩辕王后的哥哥,轩辕国君的心腹重臣。整个大荒,纵使不为着赤水丰隆,也要为了俊帝、黑帝、黄帝来道贺,更何况还有玉山的王母。
  赤水式送聘礼的船队,从赤水出发,开往五神山几十艘一模一样的船,浩浩荡荡,一眼都看不到头,蔚为奇观,惹得沿途民众都专门往河边跑,就为了看一眼赤水氏的聘礼。
  几年前,轩辕国君和王后的婚礼,整个轩辕在庆祝,可这次,赤水族长和高辛王姬的婚礼,竟然让登个天下都在庆贺,当高辛大王姬要出嫁的消息传到清水镇时,清水镇的酒楼茶肆都沸腾了,连娼妓馆的妓女也议论个不停。
  相柳正在饮酒议事,隔壁的议论声传来。
  有人说赤水族长是为利娶高辛王姬;有人说赤水族长是真喜欢王姬,据说都发誓一辈子只王姬一人;有人说王姬姿容绝代;有人说赤水族长风仪不俗……
  各种说法都有,几个歌舞伎齐齐感叹:“这位王姬真是好命!”
  座上一人也不禁感叹道:“这场婚礼,估什是几百年来,大荒内最大的盛事了。”
  众人也纷纷谈论起赤水族长和高辛王姬的婚事来。
  相柳微笑着起身,向众人告退。
  相柳走出娼妓馆时,漫天烟雨。
  他穿过长街,沿着西河,漫步而行。
  碧水畔,一支支红蓼,花色繁红,因为沾了雨水,分外娇艳。
  相柳站在河边,眺望着水天一色,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半晌后,他收回了目光,摊开手掌,学上是一个冰晶球。
  细细雨珠,簌簌落在他的掌上,在冰晶周围凝成了寒雾,使得那一汪蓝色波光潋滟,好像月夜下的大海。
  蓝色的海底,幽静安谧,女鲛人坐在美丽的贝壳家中,伸着手,似在召唤,又似在索要,那男鲛人却冷漠地凝望着海外的世界。
  相柳凝视着掌上的冰晶球,很久很久。
  慢慢地,他伸出了一根子指,向着女鲛人伸出的手探去,他的手指贴在了冰晶上。
  看上去,他们好像握在了一起,可是,隔着冰晶,他们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永不可能真正相握。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17 19:25:33
第十五章  只影向谁去
  仲秋之月,高辛送亲的队伍从五神山出发,由水路驶向赤水。
  在蓐收对行程的精确控制下,二十二日清晨,送亲的船队恰恰驶入了赤水。赤水氏迎亲的船在前面护航,喜乐奏得震天响。
  赤水两岸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都是看热闹的百姓。
  赤水的风俗是典型的中原风俗,尚红,小夭在侍女的服侍下脱下了白色的王姬服,穿上了红色的嫁衣。
  船队从赤水进入赤湖后,速度渐渐慢下来。
  仲秋之月,恰是木樨花开的季节,赤湖边有一大片木樨林,香飘十里,落花簌簌。小夭坐在船窗边,默默地看着水面上漂浮的小黄花。
  船还未到赤水氏的宅邸,已经听到岸上的喧闹声。
  因为来的宾客太多,赤水氏的宅邸容纳不下,赤水氏索性凝水为冰,把一大片湖面变成冰场,铺上玉砖,做了宴席场地。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既能吃酒,又能赏湖光山色。
  宾客都暗自赞叹,不愧是四世家之首,要灵力高强的子弟有灵力高强的子弟,要钱有钱。
  此际,众人看到高辛送亲的船队到了,都站了起来。
  一身红袍的丰隆站在码头边。
  小夭在侍女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走出了船舱,一身华丽的曳地大红嫁衣,满头珠翠,面孔却十分干净,只唇上点了绛红的胭脂,再加上额间的一点绯红,真正是艳如桃花含春露,娇似海棠卧秋水。
  丰隆对女色从不上心,可想到今夜这个可人儿会娇卧在自己怀里,任他轻怜蜜爱,也不禁心荡神摇。
  船靠了码头,丰隆依旧没有动作,呆呆地看着小夭。
  众人高声哄笑,丰隆难得地红了脸,急急握住喜娘捧上的一株大红的缠枝并蒂赤莲,对小夭行礼:“莲开并蒂,愿结同心。”
  小夭握住缠枝并蒂赤莲,也对丰隆行礼,低声道:“莲开并蒂,愿结同心。”
  鼓乐声中,丰隆搀扶着小夭下了船,只觉掌中握着的手小巧玲珑,却不像其他女子一样柔软细腻,指节很硬,指肚有茧,带着嶙峋冷意,让他心生怜惜,不禁紧紧地抓住。
  小夭和丰隆握着缠丝并蒂赤莲,每踏一步,地上就有两深并蒂赤莲生成,圈着赤莲还生成了其他各色的莲花,粉的、白的、黄的……有的绚烂绽放,有的结成莲蓬。
  赤水氏世世代代在水边,视水中莲为吉祥如意的花,赤莲很罕见,并蒂赤莲更是要用灵力精心培育。
  步步并蒂,一生相守;花结莲子,多子多孙,小孩子看得开心,雀跃欢呼着拍手掌,有被特意叮嘱过的孩童摘下莲蓬,轻轻扔到小夭身上,取一花多子的吉兆。
  丰隆怕小夭误会,低声给她解释:“他们可不是不喜欢你,赤水风俗,用莲蓬砸新娘是祝福我们……”
  小夭红着脸,低声道:“我知道。在船上时,有老妪给我讲解过。”据说行完礼后,夫妻晚上还要入莲帐,也是取莲花多子的吉兆。
  丰隆看到小夭的样子,只恨不得赶紧行礼,赶紧天黑,赶紧入莲帐。他低声道:“小夭,待会儿行完礼,你可就一辈子都属于我了。”小夭低下了头。丰隆咧着嘴笑。
  小夭和丰隆将在古老的赤水氏祖宅内行婚礼,能在祖宅内观礼的人都是赤水氏的亲朋挚友。
  祖宅外有人在唱名记录礼单,一个个名满大荒内的名字,一份份贵重珍惜的贺礼,凸显着这场婚礼的尊贵显赫。
  “青丘涂山氏:东海明珠九十九斛,北极冰晶风铃九十九串……”众人都不禁看了涂山族长一眼,冰晶很稀罕,用处很多,可冰晶风铃看着好看,实际却是浪费了冰晶,华而不实,送礼时都是送冰晶,没有人会送冰晶风铃。
  小夭走进租宅,看到璟坐在西陵族长身边,一身青衣,瘦削清逸,脸上是含蓄得体的笑容,眉目间却有一种倦怠的病色。
  小夭心内咯噔一下,他生病了吗?看上去病得不轻,那又何必亲自来参加婚礼?是他自己想来,还是因为怕丰隆认为他心有芥蒂不得不来?可有人知道他生病……一时间,小夭思绪纷杂。
  丰隆悄声叫她:“小夭!”
  小夭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她和丰隆的婚礼。难言的苦涩弥漫上心头,从今往后,璟的事和她有什么相关?
  丰隆低声说:“两个月前璟抱病来见我,竟然求我取消婚礼,我气得拂袖而去。希望我们成婚后,他能真正放下。”小夭默不作声,丰隆低声问:”小夭,你开心吗?”
  小夭笑问:“你觉得呢?”
  丰隆看到小夭的笑脸,放心了几分,说道:“璟说,他求我取消婚礼,并不是因为他心中有你,而是他觉得你不开心,并不愿意嫁给我。我当时心情还挺复杂,去和妹妹商量,妹妹说,又不是几位陛下逼你嫁给我,是你亲口答应的婚事,怎么可能不愿意?”
  一位须髯皆白的长老笑着传音:“小两口别说悄悄话了,吉时就要到了!”
  丰隆和小夭忙屏息静气站好,不再说话。
  当悠扬悦耳的钟磬声响起时,礼官高声唱道:“吉时到!一拜天地。”
  小夭和丰隆叩拜天地。
  “二拜尊长一一”
  丰隆的爷爷赤水海天、爹爹小祝融、娘亲赤水夫人,都微笑地看着他们。
  丰隆带着小夭走到他们面前,小夭正要随着丰隆跪下去,一声清越的叫声从外面传来,打断了婚礼。
  “小夭!”
  众人都回头,只看防风邶一袭白衣,从外面走了进来,朗声说道:“小夭,不要嫁给他。”
  小夭呆呆地看着防风邶。
  所有人都傻了,没有人想到防风家的一个庶子竟敢惊扰赤水族长的婚礼。赤水海天震怒,呵斥道:“来人!把这个混账无礼的东西拘押起来!回头我倒是要去问问防风小怪,他怎么养的儿子?”
  几个赤水家的侍卫冲到防风邶身边,想把防风邶赶出去,却被一股大力推住,根本难以靠近防风邶。
  防风邶旁若无人,向着小夭走去,随着防风邶的走动,想拦阻他的侍卫竟然噼噼啪啪全摔到了地上。
  丰隆强压着怒气,语含威胁地说:“防风邶,今日有贵客在,我不想惊扰了贵客,望你也不要铸成大错!”
  防风邶没理会丰隆,只是盯着小夭:“小夭,不要嫁。”
  小夭又恼又怒地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不要嫁给赤水丰隆!”
  “你现在告诉我不要嫁给他?”小夭简直想仰天大笑,“你立即离开!”
  小夭对丰隆说:“我们继续行礼,我不想错过吉时!”
  赤水献领着几个赤水氏的高手挡在了防风邶身前,即使以相柳的修为,一时间也不可能突破。
  丰隆对礼官点了下头,示意继续婚礼,礼官叫道:“二拜尊长一一”
  小夭和丰隆面朝三位尊长,准备叩拜。
  防风邶一边和赤水献交手,一边说:“小夭,还记得你发过的毒誓吗?如若违背,凡你所喜,都将成痛;凡你所乐,都将成苦。”
  小夭的动作骤然僵住,她许过相柳一个诺言,要为他做一件事。
  丰隆看小夭迟迟不叩拜,心提了起来,带着慌乱叫道:“小夭!”
  小夭缓缓回身,盯着防风邶:“你想要怎么样?”
  防风邶说:“我要你现在跟我离开!”
  小夭全身发冷,全大荒的氏族都汇聚在此,如果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场合悔婚,而且是跟着一个男人走掉,那不是在羞辱赤水氏和丰隆吗?赤水氏会怎么看她?全天下会怎么看她?
  小夭问:“为什么?”相柳,你两个月前就知道我要成婚,为什么你要如此做?你是想让全天下都唾弃我吗?就算你要毁掉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最羞辱人的方式?
  防风邶冷冷地说:“你不需要问为什么,你只需按我的要求去做,我要你跟我走,立即、马上!”
  当年的誓言犹在耳畔:“若违此誓,凡我所喜,都将成痛;凡我所乐,都将成苦。”可现如今的情形,守了诺言,难道就会没有痛、没有苦了?小夭惨笑,这个誓言做与不做,她这一生都将永无宁日。
  丰隆紧紧地盯着小夭,他都没有发觉自己的语声在颤抖:“小夭,该叩拜了!”
  防风邶也紧紧地盯着小夭,冷冷地逼迫:“小夭,这是你欠我的。”
  她的确欠他的!不仅仅是一个誓言,还有她的命。
  小夭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地走向防风邶,丰隆拉住了小夭的手,目中全是惊慌:“小夭,小夭,不要……”任何时候,他都是掌控一切的人,可现在,他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前一刻他的人生洋溢的都是喜悦,不过短短一瞬,那些喜悦就不翼而飞?
  小夭的声音颤抖着:“对不起,我、我……我今日不能嫁给你了!对、对不起!”
  小夭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满堂宾客都是灵力修为不弱的人,听得一清二楚。犹如平地惊雷,即使这些人都已看惯风云,也禁不住满面惊骇。
  从小到大,丰隆一直是天之骄子,活得骄傲随性,天下间只有他不想要的东西,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但在满堂宾客的目光下,丰隆觉得他的世界坍塌了。
  丰隆慢慢地松开手,站得笔挺,脸上挂着骄傲的笑,一字字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答应了防风邶什么,但今日成婚是你答应我的!”
  小夭的嘴唇哆嗦着,丰隆和她之间理远远大于情,即使拒绝和丰隆成婚,只要挑选合适的时间,心平气和地和丰隆讲道理,丰隆也不会介意,可今日这种情形下的悔婚,不是拒绝,而是羞辱,没有男人会接受这样的羞辱,更何况是天之骄子的丰隆?
  小夭面色煞白,哀求地看着防风邶,防风邶冷冷地说:“立即跟我走!”
  小夭对丰隆说:“我,我……是我对不起你!”小夭不仅声音在颤,身体也在颤,“对不起!我不敢求你原谅,日后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承受!”小夭说完,再不敢看丰隆,向着防风邶走去。
  小夭灵力低微,丰隆完全能拉住小夭,强迫小夭和他成婚;这里是四世家之首赤水氏的宅邸,他是赤水族长,不管防风邶灵力多么高强,他都能让防风邶止步。可是,他的自尊、他的自傲,不允许他在满堂宾客前哀求挽留。
  两个侍卫拦住了小夭,,小夭被他们的灵力逼得一步步退向丰隆的身边。
  丰隆蓦然大喝道:“让她离开!”
  侍卫们迟疑地看向赤水海天和小祝融。
  丰隆大喝:“我说了,让她走!谁都不许拦她!”他脸色青白,太阳穴突突直跳,眼中竟有一层隐隐泪光,让他的双眸看起来明亮得瘆人,可他依旧在骄傲地笑。
  所有侍卫让开了。
  小夭低下头,默默对丰隆行了一礼。礼刚行完,防风邶抓住她的手就向外走去。
  一袭白雪,带着一袭大红的嫁衣,从众人面前走过。
  堂内,一片死寂,所有宾客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一动不敢动地站着。
  堂外,还有欢乐的喜乐传来。
  璟凝视着小夭和防风邶的背影,脸上乏起异样的潮红。
  防风邶带着小夭跃上天马,腾空而起,消失不见,璟猛地低头咳嗽起来,这才好似惊醒了堂内的人,小祝融站起来,平静地说道:“酒菜都已准备好,诸位远道而来,还请入席用过酒菜后,再离去。”
  众人忙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纷纷点头说好,在“请、请”的声音中,走出了礼堂。
  小祝融看了一眼仍站得笔挺的儿子,对苍老疲惫尽显的赤水海天说:“爹,您和丰隆都去休息吧!不要担心,剩下的事交给我和小叶!”
  赤水夫人轻叹了口气,和小祝融并肩站在一起。又一次需要她和表兄并肩抗起责任,其渡难关。
  天马飞出赤水城,相柳确定无人跟踪,更换了坐骑,揽着小夭飞跃到白羽金冠雕的背上。
  小夭不言不动,如同变做了一个木偶,任凭相柳摆布。
  白雕一直向着大荒的东边飞去,半夜里,居然飞到了清水镇。
  相柳带着小夭走进一个普通的民居,对小夭说:“我们在这里住几日。”
  小夭一言不发地缩坐到榻角。
  相柳问:“你很恨我阻止你嫁给赤水族长吗?”
  小夭蜷着身子,抱着腿,头埋在膝盖上,不说话。不管恨不恨,这是她欠他的,他来索取,她就要还。
  相柳看小夭不理他,说道:“厨房里有热水,洗澡吗?”
  小夭不吭声。
  “你随便,我去歇息了。”相柳转身离去。
  他的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小夭突然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要成婚?”也许因为头埋在膝盖上,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从极远处传来。
  相柳没有回身,声音清冷:“两个月前。”
  小夭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相柳的声音越发冷了:“你有资格问我为什么吗?交易的条件早已谈妥,我提要求,你照做!”
  小夭不再吭声,相柳头未回地离去,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轻轻的一声响。小夭想起,她在海底昏睡时,每次两扇贝壳合拢,也会发出类似的声音。小夭的泪悄无声息滑落。
  一夜未合眼,天蒙蒙亮时,小夭觉得头疼得厉害,轻轻走出屋子,去厨房里打热水,打算洗个热水澡。
  脱衣服时,看到大红的嫁衣,,小夭苦笑,不知道父王、哥哥、外爷知道她逃婚后,会如何反应。小夭看塌头有一个衣箱,去里面翻了翻,竟然有几套女子的衣衫,小夭挑了一套素净的。
  小夭洗完澡,穿戴整齐,竟然觉得有些饿。仔细一想,成婚的前一天她就没怎么吃东西,她已经将近三天没吃过饭。
  小夭走出屋子,看到相柳站在院内。
  他的头发恢复了白色,随意披垂着,如流云泻地。他身后是一株槭树,霜叶火红欲燃,越发衬得他皎若雪、洁如云,都无纤翳。
  小夭预感到什么,却不死心地问:“防风邶呢?”
  相柳淡淡说:“他死了。”
  小夭定定地看着相柳,眼睛被那如云如雪的白色刺得酸痛,眼中浮起了一层泪花,防风邶带走了她,但防风邶死了,永不会再出现,从今往后只有相柳。那个浪荡不羁、随心所欲、教她射箭、带她在浮世中寻一点琐碎快乐的男子死了。
  他曾说,他和她只是无常人生中的短暂相伴,寻欢作乐,他没有骗她!
  相柳静静地看着小夭,表情是万年雪山,冰冷无情。
  小夭猛然扭身,去井旁提了冷水,把冰冷的井水泼在脸上,抬头时,满脸水珠,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些将要坠下的泪是被逼了回去,还是已经坠落。
  小夭去府房里随便找了块饼子,躺在竹席上,一边啃饼子,一边晒太阳。
  相柳问:“你夜里睡不好的毛病还没好?”
  小夭当没听见,经过昨天的事情,夜里睡不踏实算什么?换个贞烈点的女子现在都该自尽了。
  相柳问:“你不想出去逛逛吗?”
  有什么好逛的?七十多年了,纵然街道依旧是那条街道,人却已经全非,既然人已经全非,又何必再去追寻?不去见,还能保留一份美好的记忆,若探究清楚了,显露的也许是生活的千疮百孔。
  相柳不说话了,静静地翻看着手中的羊皮书卷。
  小夭啃着啃着饼子,迷迷糊糊睡着了,依稀仿佛,她躺在回春堂的后院里,十七在一旁安静地干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对十七唠叨,秋日的午后是一天的精华,让十七躺到竹席上来,一块晒太阳。
  一连串孩童的尖叫笑闹声惊醒了小夭,小夭翻了个身,下意识地去看十七,看到的却是一袭纤尘不杂的白,小夭把手覆在眼睛上,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遮住什么。
  相柳和小夭在清水镇的小院里一住就是一个多月。
  清晨到晌午之间,小夭还在睡觉时,相柳会出去一趟,小夭却从不出去。她睡着时,翻来覆去,像仿醒着;醒着时,恍恍惚惚,像是在做梦。说她恨相柳,她并不反抗,也没有企图逃跑;说她不恨相柳,她却从不和相柳说话,视相柳不存在。
  已经是初冬,天气冷了下来,相柳依旧一袭简单的白衣,常在院子里处理函件文书,小夭灵力低微,在院子里再坐不住,常常裹着被子,坐在窗口。
  相柳常常会长久地凝视着小夭。小夭有时察觉不到,有时察觉到,却不在意,她由着他看。
  几片雪花飘落。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小夭伸出手,雪花太轻薄,刚入她手,就融化了。
  相柳走进屋子,帮她把窗户关上。
  小夭打开,相柳又关上。
  小夭又去打开,相柳又关上。
  小夭又去打开,相柳却已经用了灵力,小夭根本打不开。
  自离开赤水,小夭一直很平静,此时,再忍不住,猛地一拳砸在了窗户上,怒瞪着相柳。
  相柳淡淡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既然敢和恶魔做交易,就该有勇气承担后果。”
  小夭颓然,相柳没有说错,她和他之间是公平交易,即使再来一次,明知道现如今要承受恶果,她为了保颛顼,依旧会选择把蛊移种到相柳身上。只不过因为相柳太长时间没有向她索取报偿,只不过因为她把防风邶当了真,两人的关系蒙上了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小夭忘记了他与她之间本就是一场交易,不管他用任何方式对她,她都无权愤慨。
  相柳坐下,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小夭,眼神复杂,不知道又在思谋什么。
  小夭终于开日说话:“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你的计划是什么?”
  相柳没有回答小夭的问题,把一坛酒抛到小夭手边:“这酒是特殊制过的烈酒,一杯就能醉人。”
  屋子里没拢炭炉,小夭的身子恰有些发冷,说道:“再烈的酒也不能让我一醉解千愁!”
  她拿起酒坛,大喝了几日。烈酒入喉,如烧刀子一般滚入腹间,身子立即暖了,心也渐渐松弛了。
  小夭不停地喝酒,相柳陪着小夭也默默喝酒。
  相柳突然问:“你愿意嫁给丰隆吗?”
  小夭的表情出现了变化,她好像挣扎着要醒来,相柳的眼睛光芒更甚,声音越发柔和地问:“你愿意嫁给叶十七吗?”
  小夭喃喃说:“愿意。”
  一个问题就在嘴边,可相柳竟然犹豫不决,一瞬后,他问道:“你最想和谁相伴一生?”
  小夭张口,像是要回答,可她的表情非常抗拒,意志在拒绝回答。
  几次挣扎后,她越来越痛告,身子发颤,猛然抱住了头:“痛,痛……”相柳用妖术窥探小夭的内心,可小夭的意志异常坚韧,碰到她自己平时都拒绝思考的问题,她会异常抗拒,头痛就是她反抗的爆发。
  相柳怕伤到她的元神,不敢再逼她,忙撤去妖力,对小夭说:“如果头痛,就休息吧!”
  小夭疲惫地靠在枕上,痛苦地蹙着眉。
  相柳给她盖上被子,小夭突然睁开了眼睛:“为什么?”
  相柳看着小夭,不知道她问的是哪个为什么,是为什么逼她悔婚,还是为什么用妖术窥探她的内心。
  小夭却己放弃追问,闭上了眼睛,喃喃说:“我好难受……相柳,我难受……”
  相柳的手掌贴在小夭的额头,低声说:“你会忘记刚才的事,睡一觉就好了!”
  小夭睡着了,唇畔却是一缕讥讽的笑,似乎在说:“睡一觉,不会好!”
  小夭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她觉得昨夜的事有点古怪,可想了半晌,想不出所以然,便放弃了。
  也许因为近日起得早,相柳竟然不在。
  小夭洗漱完,吃过饭,穿着丝袄,在阳光下发呆,听到院外传来一阵阵孩童的嬉闹声。
  她打开门,看到七八个孩童在玩过家家的游戏,此时正在准备婚礼,要嫁新娘了。小夭不禁靠在门上,笑看着。她忽然想起麻子和串子,她把他们捡回去时,他们大概就这么大,不过那个时候,他们可没这么吵,十分沉默畏缩,警惕小心,尽量多干活,少吃饭,唯恐被她再扔出去。很久后,两人才相信她和老木不会因为他们多吃一口饭,就把他们赶走。
  这应该就是八九十年前的事了吧!麻子和串子坟头的青草都应该长过无数茬了,可在她的记比中,一切依旧鲜明。
  不远处的墙根下,坐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婆婆,看上去很老了,可精神依旧好,头发衣服都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玩闹。
  老婆婆对小夭招手:“小姑娘,到太阳下来坐着。”
  小夭走了过去,坐在向阳的墙根下,十分暖和,有一种春日的舒服感。
  老婆婆说:“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宝柱的……”
  小夭不知道宝柱是谁,也许是相柳幻化的某个人,也许是相柳的下属幻化的某个人,反正应该是这位老婆婆的邻居,小夭随口道:“亲戚,我最近刚来。”
  老婆婆说:“是不是被孩子给吵到了?你还没生孩子吧?”
  小夭叹了口气,说道:“谁知道这辈子有没有福气有孩子。”她悔了赤水族长的婚,跟着个野男人跑掉了,这辈子只怕再没男人敢娶她。
  老婆婆道:“有没有福气,是你自己说了算。”
  听这话倒不像是一般的山野村妪,,小夭不禁细看了一眼老婆婆,又看了看四周,只觉有点眼熟。如果把那一排茂密的灌木丛扒掉,让路直通向河边,如果老婆婆的屋子变得小一些、旧一些,小夭迟疑地问:“这是回春堂吗?”
  老婆婆说:“是啊!”
  小夭愣住,呆看着老婆婆:“甜儿?”
  老婆婆愣了一愣,眼中闪过黯然,说道:“自从我家串子过世后,很久没听到人叫我这个名字了。你怎么知道我叫桑甜儿?”
  小夭说:“我……我听镇上的老人偶然提过一次。”
  桑甜儿笑起来:“肯定又是在背后念叨我本是个娼妓,不配过上好日子,可我偏偏和串子过了一辈子,生了四个儿子一个闺女,现在我有十个孙子、八个孙女,三个重孙子。”
  “老木、麻子、春桃她们……”
  “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了。”
  小夭沉默了良久,问道:“老木……他走时可好?”
  “老木虽没亲生儿子,可麻子和串子把他当亲爹,为他养老送终,不比亲生儿子差,我和春桃也是好儿媳妇,伺候着老木含笑离去。”
  小夭微微地笑了,她逃避着不去过问,开不是不关心,而是太关心,知道了他们安安稳稳一辈子,终于释然,小夭问桑甜儿:“串子有没有嫌弃过你?你有没有委屈过?这一辈子,你可有过后悔?”
  桑甜儿觉得小姑娘问话很奇怪,可从第一眼看到她,桑甜儿就生了好感,莫名齐妙,难以解释,就是想和她亲近,桑甜儿道:“又不是娼妓和恩客,只见蜜糖、不见油盐,过日子怎么可能没个磕磕绊绊?我生了两个儿子后,都差点和串子闹得真分开,但禁不住串子求饶认错,终是凑合着继续过,待回过头,却庆幸当时没赌那口气。”
  能把一个女人逼得生了两个儿子后,还想分开,可见串子犯了不小的错,但对与错、是与非,可一时而论,也可一世而论。显然过了一世,到要盖棺论定时,桑甜儿觉得当时没有做错。小夭问道:“人只能看到一时,看不到一世,如何才能知道一时的决定,纵使一时难受,却一世不后悔?”
  桑甜儿道:“你这问题别说我回答不了,只怕连那些活了几百年的神族也回答不了。人这一辈子不就像走荒路一样吗?谁都没走过,只能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有人走的荒路风景美,有人走的荒路风景差一点,但不管什么样的风景,路途上都会有悬崖、有歧路、有野兽,说不定踏错一步,会跌大跟头,说不定一时没看清,会走上岔路……正因为是荒山行路,路途坎坷、危机四伏,所以人人都想找个伴,多了一双眼睛,多了一双手,彼此照看着,你提醒我有陷阱,我提醒你有岔路,遇到悬崖,扶持着绕过,碰到野兽,一起打跑……两个人跌跌撞撞、磕磕绊绊,一辈子就这么过来了。
  小夭默默不语。
  桑甜儿好似想起了过往之事,眯着眼睛,也默默发呆。一阵孩童的笑叫声惊醒了桑甜儿,她看向她和串子的重孙子,笑道:“我这辈子哭过笑过,值了!”
  小夭从没有想到站在生命尽头的桑甜儿是这般从容满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已经触摸到死亡,她显得非常睿智剔透。
  桑甜儿对小夭语重心长地说:“小姑娘,一定要记住,想要得到什么,一定要相信那东西存在。你自己都拒绝相信,怎么可能真心付出?你若不肯播撒种子,就不会辛勤培育,最后也不要指望大丰收。”
  小孩子的过家家游戏已经玩到成了婚,小女孩怎么都怀不上孩子,小男孩很焦急,“夫妻”俩一起去看医师,“医师”用树叶子包了土,让他们回家煎服,一本正经地叮嘱他们房事最好每隔两三日一次,千万不要因为心急怀孕而过于频繁。
  小夭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桑甜儿尴尬地说:“他们时常在医馆里玩耍,把大人的对话偷听了去。”
  小夭对桑甜儿笑道:“很长一段日子,我没有开心过了,今日,却是真的开心。”
  相柳已经回来了,站在灌木丛边,看着小夭和桑甜儿。
  小夭站了起来,摸了桑甜儿的头一下:“甜儿,你做得很好,我想串子肯定觉得自己娶了个好妻子,老木和我都很高兴。”
  小夭朝着相柳走去,桑甜儿声音嘶哑,叫道:“你、你是谁?”
  小夭回身,对桑甜儿笑了笑,没有回答桑甜儿的问题,她和相柳穿过树丛,消失在树影中。
  桑甜儿眼中有泪滚落,她挣扎着站起来,对着小夭消失的方向下跪磕头。
  小夭对相柳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那些天天吵我好梦的孩子是串子和麻子的孙子、重孙们?生命真的很齐妙,当年被她捡回去的两个沉默安静的孩子,竟然会留下了一堆吵得让她头痛的子孙们。
  相柳淡淡道:“第一天我就让你出去转转了,是你自己没兴趣。”
  小夭说:“我失踪了这么长时间,外面该闹翻天了吧?”
  相柳没有吭声。
  小夭道:“你做的事,却要防风氏背黑锅,防风意映势必要为防风氏挡这飞来横祸,她是涂山族长的夫人,等于把涂山氏拖了进去。”
  相柳冷笑道:“你以为我阻你成婚,只是为了让颛顼和四世家结怨吗?坦白和你说了吧!那不过只一半原因。”
  “另一半呢?”
  “涂山璟雇我去阻止你的婚事,他承诺,只要我能阻你成婚,给我三十七年的粮草钱。”
  “什么?”小夭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璟竟然雇相柳去阻婚?
  “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去问问涂山璟。”
  小夭说:“你什么时候能放我走?”
  相柳无所谓地说:“我已得到我想要的,你要走,随时!”
  小夭转身就走,相柳说:“提醒你一声,蛊扔在,你若敢泄露防风邶就是我,休怪我让你心痛而死。”
  小夭霍然止步,回身看着相柳。
  相柳道:“不相信吗?”
  小夭的心口犹如被利剑穿透,传来剧痛,她痛得四肢痉挛,软倒在地,狼狈地趴在草地上。
  相柳犹如掌握着她生死的创世神祗,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她:“不想死,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要说!”
  小夭痛得面容煞白,额头全是冷汗,却仰起脸,笑着说:“这就是你没空去九黎解除蛊的原因吗?掌控我的生死,有朝一日来要挟我?好个厉害的相柳将军!”
  相柳冷冷一笑,转身而去,一声长啸,踩在白雕背上,扶摇而上,消失在云霄间。
  小夭的心痛消失,可刚才痛得太厉害,身子依旧没有力气,半晌后,她才恢复了一点力气,慢慢爬起来,步履蹒跚地向着镇子内走去。
  清水镇肯定有为颛顼收集消息的据点,可小夭不知道是哪个。为俊帝收集消息的秘密据点,小夭更不可能知道。反倒是涂山氏的商铺很容易找,小夭走近西河街上涂山氏的珠宝铺,对伙计说:“我要见俞信。”
  伙什看小夭说话口气很是自信,一时拿不准来头,忙去把老板俞信叫了出来。
  小夭对俞信说:“送我去青丘,我要见涂山璟。”
  俞信对小夭直呼族长的名讳,很是不悦,却未发作,矜持地笑着,正要说什么,小夭不耐烦地说:“涂山璟一定会见我!如果我说大话,你不过白跑一趟,反正我会在你手里,你可以随意惩戒,但如果我说的是真话,你拒绝了我的要求,却会得罪涂山璟。”
  俞信常年浸淫在珠宝中,见过不少贵客,很有眼力,他思量了一瞬,做出判断,吩咐下属准备云辇,他亲自送小夭去青丘。
  云辇上,俞信试探地问小夭:“不知道姑娘为什么想见族长?”
  小夭眉头紧蹙,沉默不语。为什么?她才有很多为什么想问璟!为什么要阻她婚事?为什么要雇用相柳?为什么?为什么?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17 19:25:50
第十六章   风不定,人初静
  两日后,小夭到了青丘。
  俞信对小夭说:“我的身份不可能直接求见族长,幸好我和族长身边的侍女静夜姑娘有一点交情,我们可以去求见静夜姑娘。”
  小夭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俞信去求见静夜。当年因为俞信,静夜才找到失踪多年的璟,所以一直对俞信存了一分谢意,听下人奏报他有事找她,静夜特意抽空出来见他。
  俞信期期艾艾地把事情说明,静夜觉得俞信做事太荒唐,人家说要见族长,他竟然就真的带了来。
  俞信陪着小心解释道:“我也知道这事做得冒失,可那位姑娘真的挺特别,我这双眼睛见过不少人……”
  静夜心内一惊,问道:“她叫什么?”不会是那位婚礼上抛夫私奔了的王姬吧?黑帝、俊帝、黄帝都在找她,折腾得整个大荒沸沸扬扬,她却像是消失了,不见丝毫踪影。
  “不知道,我问什么,她都不回答,只说族长一定会见她。对了,她额间有一个绯红的桃花胎记。”
  静夜立即道:“快、快带我去见她。”
  俞信看静夜的反应,知道自己做对了,松了口气,也是个会做事的,忙道:“我怕姑娘要见她,让她在外面的马车里候着呢!”
  静夜对俞信说:“你出去,让人把马车悄悄赶进来,记住了,悄悄!”
  俞信点头应下。
  马车悄悄驶进了涂山府的外宅,静夜看到小夭从马车上下来,既松了口气,又很是为难,现如今全天下都在找她,她却跑来青丘,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静夜上前行礼,恭敬地道:“请……请小姐先洗漱换衣,稍事休息,奴婢这就去禀告族长。”
  小夭正觉得又累又脏,点点头,跟着两个婢女去沐浴。
  小夭从清水镇出发时,带着一腔怒气,想质问璟是不是真的雇用了相柳去阻止她成婚,想质问他为什么要如此羞辱她,可因为拉云辇的天马不是最好的天马,竟然走了两日半,为了见静夜又等了半日,如今三日过去,一腔怒气也淡了,反而生出了无奈,质问清楚了又如何?就算是璟做的,她能怎么样?难道杀了他吗?
  小夭甚至开始后悔,她真是被相柳气糊涂了,怎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来了青丘?
  小夭躲在浴室里不肯出去,婢女倒是不催她,只是隔上一阵子,叫她一声,确定她没晕倒。
  小夭在浴室里待了将近两个时辰,到后来,觉得自己也不肯躲一辈子,才擦干身子,穿上了干净的衣衫。
  小夭走出去时,璟在暖阁里等她。他们这些人身有灵力,都不怕冷,可大概怕小夭冷,暖阁里放了个半人多高的大熏炉,屋内有些闷热。
  听到小夭的脚步声,璟立即站起来,小夭没理他,走过去把窗户打开,璟忙道:“你头发还没干,仔细着凉。”
  璟想要关了窗户,小夭说:“不许关!”
  璟依旧把窗户掩上了,不过没有关严,留下了一条缝。
  小夭想发作,却发作不得。
  璟又在小夭身后,放了一个暖炉,把一碗木樨花茶放在小夭手边,这才坐到小夭对面。
  小夭在浴池里泡了将近两个时辰,的确渴了,捧起木樨花茶慢慢地喝着,一碗茶喝完,她说道:“你不问问我,这一个多月和防风邺去了哪里吗?”
  璟道:“我知道防风邺是相柳,他应该带你去了神农义军驻扎的山里。”
  “我是颛顼的妹妹,他会带我去神农义军的军营?你当他是傻子吗?”小夭没好气地说,“我一直都在清水镇,就在回春堂的隔壁。”
  璟有些诧异,清水镇各方势力鱼龙混杂,小夭在清水镇一个多月,怎么会没有人留意到?
  小夭说:“我一直没出过屋子,直到最后一日才发现自己竟然住在回春堂的隔壁。”
  璟问:“你见到桑甜儿了?”
  小夭很是意外,璟这么问,显然表明,他知道只有桑甜儿还活着,小夭说:“见到了。”
  璟说:“不要难过,老木他们都是善终。”
  “你……一直都关注他们?”
  璟颔首:“老木临终前,我去见过他一面,告诉他小六过得很好,让他安心。”
  小夭心内仅剩的气一下子消失了,呆呆地看着白玉茶碗中小小的黄色木樨花,半晌后,她心平气和地说:“相柳说,你给了他很多钱,雇他阻止我嫁给丰隆。”
  “是我做的,不过我没想到相柳会行事那么极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日,你在青丘街头告诉我你要成婚了,可你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喜悦,我不明白,没有人逼迫你,你为什么要逼自己嫁给丰隆。我……我没有办法让你这样嫁给丰隆。我求丰隆取消婚礼,丰隆拒绝了我。我想去找你,可我很清楚只会火上浇油,正百般无奈时,恰好碰到防风邺。我想起,你说你承诺为相柳做一件事,作为解蛊的代价。颛顼登基后,共工的军队粮草紧缺,于是我和相柳谈了一笔买卖,买下了你许给他的那个承诺,让他去要求你取消婚礼,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在婚礼上要你兑现诺言,是我大意了。小夭,对不起!”
  小夭淡淡说:“没什么对不起,大家都是公平交易。我和相柳是公平交易,你和他也是公平交易。不过,我希望你以后别再插手我的事!我高兴不高兴,和你无关!”
  小夭本就觉得自己来青丘十分莫名其妙,现在话说清楚了,再没什么可说的,起身告辞,准备离开。璟一下就跳了起来,下意识地挡住门,急急叫道:“小夭……”人竟然晃了几晃,就要摔倒。
  小夭忙扶住他,看他一脸病容,下意识地想去把脉。
  璟却推开了她的手,说道:“我没事!现在天已黑,你歇息一晚,明日再走也不迟,你若不愿意见我,我立即离开。”璟的脸色苍白,一双眸子越发显得黑,影影绰绰,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出口,全凝成了哀伤。
  小夭想起了桑甜儿的话,心内长叹一声,又坐下:“我明日走。”
  璟默默看了小夭一瞬,黯然地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静夜就在门外守着,你有事叫她。”璟向门外走去。
  小夭突然说:“我有话跟你说。”
  璟回身,静静等着。
  小夭指指对面的坐榻:“请坐。”
  璟跪坐道小夭对面,小夭凝视着从熏炉飘出的袅袅青烟,迟迟没有开口。
  璟屏息静气地看着小夭,希望这一刻无限长。
  小夭说:“这些年,我夜里总是睡不好,常常把过去的是翻来覆去地想。”
  璟满面惊讶,这些年,他也从没睡过一夜安稳觉,也总会把过往的事翻来覆去地想,可小夭一直表现得太若无其事,让璟总觉得小夭已经彻底放下他。
  小夭说:“防风意映是卑劣,但也是你给了她机会。最开始的几年,我嘴里说着没有关系,我不在乎,可我心里是恨你怨你的。所以,每次你在的场合,我明明能回避,却偏偏不回避,我故意谈笑正常,做出丝毫不在意你的样子,实际上一直暗暗留意你的反应。”
  璟道:“我知道,是我错了。”当年,总觉得防风意映无辜,是涂山氏和他对不起防风意映,不想伤害防风意映,可他忘记了,他不伤害防风意映就会伤害小夭。
  小夭说:“你是有错,不过,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最近几年,我专心学医,心态变了很多,看事情的角度也变了,想得越多,越发现我把所有事怪到你头上,其实不对。”
  “不是,你一直都对我很好……”
  小夭对璟做了一个手势,示意璟听她说:“桑甜儿说,人这一生,就像黄山行路,谁都不知道会碰到什么,都是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走,会跌跟头,会走错路,会碰到野兽,所以才会想要有个人携手同行、相互扶持。我是答应了和你同行,但我一直很消极地等待,这就好比,我明明答应了和你一同去爬山,本该齐心合力,可一路之上,我看到你走到岔路上,不叫住你,由着你走错路;看到前方是悬崖,也不拉你一把,由着你摔下去。我一直站在一旁,自以为清醒地冷眼旁观。”
  小夭问璟:“你可知道防风意映曾三番四次想杀颛顼?有一次她把颛顼的胸口都射穿了。”
  “什么?”璟震惊地看着小夭。
  小夭自嘲地笑了笑:“防风意映在你面前,言行举止一直聪慧有礼、温柔善良、可怜可爱,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心机深沉、手段狠辣,更知道你心肠软,对她很愧疚,防风意映肯定会利用你的性子和你的愧疚对付你,可我什么都没做,甚至连提醒都未提醒,一直袖手旁观。因为从小的经历,我一直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很悲观,总觉得一切都不会长久,谁都靠不住,我从没有真正相信过你,也不肯主动付出,最后的结果发生时,我还觉得,看吧,一切如我所料!我就知道人心不可靠!可不知道,世间事,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己正是这个结果的推动者。正如桑甜儿所说,我既未播种,又不肯辛勤培育,怎么可能指望收获?”
  小夭的眼中有隐隐泪光:“每个夜里,我失眠时,都会想起过去的事情。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错了,我因为自己的自以为是,因为自己的悲观消极,因为自己的不信任,失去了我喜欢的人。当时只要我稍稍做点努力,肯多说一点,多做一点,也许结果就会截然不同。颛顼看我一直不能释然,以为我依旧恨着你,其实不是,我一直无法释然的是自己。璟。你无须再自责,也无须对我觉得愧疚。我们俩在外人眼里,也许都是精明人,可我们在处理自己的感情时,都犯了错。人生有的错误,有机会纠正,有的错误,却没有机会纠正……”
  每个夜里,从过去的梦里惊醒,知道自己错了,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那种痛苦就好似有人用锯子锯她的骨头。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小夭的泪水潸然而下,她背转了身子,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水,却越擦越多。
  璟情急下,搂住了小夭:“小夭、小夭……别哭!你没有错,我承诺了先付出,先信任,我该保护好你,是我没有做到。”
  小夭伏在他肩头,失声痛哭。几千个夜晚,在寂静的黑暗中,她回忆网还是,恨过防风意映,恨过璟,最后,却恨自己。
  听到小夭的哭声,璟心如刀绞,这是小夭第一次为他落泪。之前,连突然听到防风意映怀孕时,小夭都笑容满面。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小夭像以前一样淡然得好像丝毫不在乎,他宁愿小夭真正忘记了他,也不要小夭承受和他一样的痛苦。
  璟轻轻地抚着小夭的背:“小夭、小夭、小夭……”一遍遍的低喃,一遍遍的呼唤,多少次午夜梦回,他想着她,念着她,却触碰不到她。
  小夭用力打着璟,哭嚷:“为什么不让我嫁了?为什么不让我装着若无其事,微笑地继续走下去?”
  璟没有办法回答。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小夭站在青丘街头的茫然,他不想她一辈子都如此;也许是因为他爱得太深,无法放手让她嫁给别人;也许是因为他心底深处还有不肯死心的期冀。
  璟说:“之前,我和你说对不起,但现在我收回对不起,我一点不后悔,即使相柳用力那种极端的方式,闹得整个大荒不得安宁,我依旧很高兴没有让你嫁给丰隆。”
  “你……混账!”小夭边哭,边打他。
  璟心中竟透出一丝甜蜜:“我一直都是混账!”
  小夭哭了一会儿,挤压多年的情绪发泄出来,理智渐渐恢复,发现自己竟然在璟怀里,她猛然推开了璟。
  璟也未勉强她,起身端了碗热茶给小夭:“喝点水。”
  小夭捧着茶碗,又羞又愧,根本不敢看璟。自己这算什么?已经说过了陌路,却趴在人家怀里哭得泪雨滂沱。
  小夭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说道:“我的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明日清晨我就回神农山,你不用送我了。”
  璟凝视着小夭,没说话。压抑了十年,才让小夭失态了一会儿。她眼角的泪痕还在,却已经又变得冷静克制。这一次,她已经把最后的话都说清楚,这一别,只怕永不会再见他。
  小夭微笑着说:“错了就是错了,即使后悔也无法回头,只能努力忘记,继续往前走。不管是为了你好,还是为了我好,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因为猜中了小夭的话,璟竟然笑了笑,淡淡说:“先吃点饭,用过饭后,我有话和你说。”
  小夭刚要拒绝。
  璟说:“我听了你的话,你也应该听听我的,才算公平。”
  小夭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静夜端着粥进来,给小夭盛了一碗,给璟也盛了一碗。
  小夭连着几日没正儿八经吃过饭,闻到饭香,也是真饿了,埋着头专心用饭。
  璟也低头用心用饭,这些年,每次吃饭都食不知味,今日却觉得粥十分可口,陪着小夭吃了两碗。
  静夜看到一砂锅的粥都吃完了,不禁心下叹了口气,又喜又悲,把碗碟都收拾好后,向璟和小夭行礼告退。
  待静夜出了门,小夭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璟说:“你先答应我,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耐心听完,不要生气离开。”
  “我答应,你说吧!”小夭已经决定,明日一别,再不见璟,今夜是两人此生最后的相聚,不管璟说什么,她肯定都会听完。
  璟道:“自从我和意映……发生了那事后,我一直过得浑浑噩噩,一切随奶奶安排,唯一的抗拒就是不愿见意映,不过,反正婚礼举行了,孩子也有了,意映压根儿不在乎,直到大嫂去世,我突然清醒了几分,开始振作。”
  小夭听得莫名其妙,她记得那个沉默的女子,好像是因为篌外面的女人,服毒自尽了,和璟有什么关系?
  “大嫂和静夜、兰香一起进的涂山府,因为性子柔和,处事周到,奶奶让她去服侍大哥,和我也算是自小相熟,她以前虽然话不多,却爱笑,待人又宽和,静夜、兰香都和她玩得好。后来,母亲把她嫁给了大哥,她越来越沉默,渐渐地,几乎再看不到她笑。我知道大哥对她冷淡,但我做不了什么,只能暗地里照顾她一下,让静夜有空时,多去看看大搜。大概怕大哥骂她,大嫂从不和我多话,但每年春天,只要我在府里,她都会给静夜一束云银娟,插在我的书房里。那花十分美丽,只开在青丘山顶,我小时常常和大哥带她们去看花。大嫂看似笨拙木讷,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她送花,既是想我表达谢意,也是请求我,不要忘记小时候和大哥的情意,原谅大哥……”璟沉默了一瞬,说:“大嫂不是服毒自尽,而是被人投毒害死的。”
  “什么?谁毒杀了你大嫂?”小夭难以相信,不管蓝枚的出身多么卑微,她也是涂山氏明媒正娶的夫人,谁敢这样对她?
  “防风意映。”
  小夭惊得再说不出来话,虽觉得匪夷所思,可这事防风意映的确做得出来。
  璟说:“大嫂去世后,我开始真正面对我和防风意映的事。这些年,我一直想回忆那夜的事,甚至找了妖力高深的狐妖,用惑术催眠我,唤醒我潜藏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一夜的记忆。所有的记忆就是我觉得昏沉,把意映看作了你,你脱衣服,抱住了我,想和我亲热,我努力想推开你……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璟说话时,一直看着小夭的神色,生怕她恼怒下,拂袖而去,幸好小夭向来守诺,虽然面色不愉,却一直静静听着。
  璟说:“我的灵力修为虽然不能和相柳、丰隆这些大荒内的顶尖高手相比,可毕竟是九尾神狐的血脉,从小刻苦修炼,修为并不低。催发情欲的药,对我们这些人而言,不过是助兴而已,根本不可能克制不住。”
  小夭点点头,的确如此,对神族而言,不要说是璟,就是给倕梁那些风流多情的家伙下药,也不可能真让他们无法克制,一桶冰水就能做解药,不过是愿意不愿意克制而已。
  璟看小夭认可了他的判断,继续说道:“意映肯定也知道,只催发情欲的药并不能让我和她……行夫妻之事,所以她还让奶奶帮她下了迷幻药,让我产生幻觉,把她当做了你。可是,意映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正因为那个人是你,我才绝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要了你。”
  小夭禁不住问:“即使我主动,你也不愿意吗?”
  璟说:“如果你主动,我反而会越发克制。你愿意,说明你相信我,我更不敢辜负你的信任,更想给你更好的一切。小夭,当时是因为意映自尽,我去看望她,那是另一个女人的寝室,另一个女人的睡榻,我一直渴望的就是堂堂正正和你在一起,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在另一个女人的榻上就要了你?这是对你的羞辱和伤害!不管我神智有多昏乱,可我坚信,我不会违背自己心底深处的渴望。”
  小夭沉默不语,她见识过颛顼戒毒药,颛顼都痛苦到用自己的头去撞墙自戕了,可一旦伤到了他,颛顼会立即后退。
  小夭精通药性,所以更明白,这世间再厉害的迷药,如果只用一次,绝不可能真的迷失一个人的本心,被迷失者不过是因为潜藏的邪念被激发了。璟是喜欢她,可爱越深,敬越重,她相信璟绝不可能随随便便在另一个女人的睡榻上和她欢好。
  小夭沉吟半晌,说道:“你这么分析,事情的确很蹊跷。可是……我听表舅西陵族长说,你的儿子长得像你,也很像他爷爷。”
  璟说:“如果孩子像爷爷,自然会像我。”
  小夭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璟的意思,像爷爷,自然会像璟,和像璟也像爷爷,也什么区别吗?
  璟说:“听奶奶说,我和大哥都长得像爹爹,尤其是大哥,据说有八九分像。”
  犹如一个惊雷炸响在小夭耳畔,小夭被震得半晌不能言语,可很多小事却全衔接道了一起。好一会后,小夭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说……意映的孩子并不是像你,而是像篌?”
  “大哥和服侍大嫂的婢女说,大嫂是因为大哥外面的女人,被大哥打了几巴掌后,一时想不开,服毒自尽。当年,母亲命大哥娶大嫂,奶奶没有反对,可为了弥补大哥,给了大哥好几个妾侍,大嫂从没有说什么,上百年都过来了,何至于为大哥外面的女人和大哥闹?就算闹,以大嫂的性子,也不可能明知道我和大哥不和,还想见我,要我评理。我知道大嫂的死一定有蹊跷,她临死前想见我,肯定另有原因,可惜我当时不在府里,等我赶回去,大哥已经把一切都料理干净,我什么都查不出来。那两三年,因为要陪伴奶奶,倒是常常能见到大嫂,可每次不是大哥在,就是意映在,我和大嫂从没真正说过话,唯一一次说话,是奶奶去世的前一日,我把瑱儿抱到奶奶屋里,大哥不在,大嫂却恰好在,我要走时,她凑过来看瑱儿,对我说:‘瑱儿长得真像他爷爷。’奶奶说过很多遍这话,几个长老和府里的老妪也都说过这话,我并没往心里去。可大嫂死后,我想起这句话,才发现古怪处,奶奶这么说,很正常,但大嫂进府时,我爹已经过世,她从没见过我爹,怎么可能说孩子像爷爷?“
  小夭说:“如果你大嫂真的是因为知道了什么被害,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被监视,所以她只能通过那句话企图告诉你什么。“
  璟说:“这几年,我一直在寻找证据,可什么都没找到,我和大哥是亲兄弟,就算是他的儿子,也和我血脉相连,连神器都无法辨认。“
  小夭脑内思绪纷纭——
  当年,篌为了族长职位,和璟争得死去活来,甚至不惜投靠苍林和禹阳,与颛顼为敌,可突然之间,他就放弃了,甚至发下血誓,不会为了族长之位去谋害璟。如果意映的孩子是篌的,一切就合乎情理了,纵然璟当上族长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会落入他儿子的手中。
  篌是发了血誓,不会谋害璟,但意映没有发过誓,只要他们想,意映随时可以出手。。
  这件事,也不知道篌和意映究竟商量了多久,在太夫人病情的推动下,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只要在害死璟前,篌和意映绝不私会,甚至做出彼此憎恨的样子,那么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小夭打了个寒战,如果不是这几年,黄帝禅位、颛顼继位、轩辕迁都……大荒内一直大事不断、局势充满了变数,意映是否已经出手?
  那个胆小心细、善良宽厚的女子是否就是因为知道了他们要谋害璟,才无法再保持沉默,想去提醒璟,却被意映和篌杀了?
  璟说:“这些年,我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一直在观察篌和意映,但他们太精明了,意映三番四次当众反对我给了篌太多权利,篌也当着所有长老的面怒斥过意映依仗着我干涉了太多族内事务,所有人都认定意映和篌不合,如果说他们俩有私情,简直就像是说太阳是从虞渊升起、汤谷坠落(神话传说中汤谷是日出之地,虞渊是日落之地)。我现在没有办法向你证明我的话,但我一定会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小夭说:“还记得那次闹得很大的刺杀吗?”
  “一群杀手在青丘行刺我的傀儡?”
  “就那次!当时你和丰隆都说不像篌的行事风格,丰隆说简直像个气急败坏的女人,篌却亲口承认是他做的。”
  “我也想到了此事。刺杀事件前,我刚向意映表明心有所属,恳请她同意退婚。大概正是此事激怒了她意映。刺杀应该是意映的私自行动,篌怕我查到意映头上,索性承认了是他所做。
  小夭说:“虽然没有一点证据,可有太多的蛛丝马迹,其实,我已经相信了你的话。“
  璟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可那笑容并不真切,就如劫后余生的人,看似活下来了,但面对满目疮痍、一片废墟,很难真正开心。
  小夭道:“这事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一旦引起他们的警觉,只怕一辈子都查不出真相了。要么不出手,如果出手,一定要一击必中。但你一定要小心!”小夭在心里默默感激那个叫蓝枚的女子,如果不是她,也许璟已经遇害了。
  璟说:“大嫂死后,我就对意映和大哥很戒备,你不必担心。”
  小夭很是心酸,这些年,璟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大荒内的风云变幻,他作为一族之长,必须走好每一步,不能有负族人;本是最需要亲人帮助的时候,大哥和妻子却都想置他于死地。
  小夭问:“你大嫂死后,你就动了疑心,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没有证据的事,如果你已经放下了,我何必再说出来再招惹你?知道今夜,知道你还……我想,反正事情不可能再糟了,全告诉你吧!”
  静夜敲了敲门,捧着小托盘进来:“公子,吃药了。”盘上放着一盏温水,一丸蜜蜡封着的药丸。
  璟将蜜蜡捏碎,用温水把药丸送服。
  小夭忍不住问:“你是什么病?”
  璟道:“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日常调理的药。”
  静夜插嘴道:“公子几十年前,就因为悲痛欲绝,伤了心脉。这些年,为了王姬,寝不能寐,食无滋味,郁结在心。三个多月前,王姬还特意跑来青丘送礼,说什么要成婚,请公子去赴宴,逼得公子大病了一场,直到现在还未好……”
  “静夜!”璟语气不悦。
  静夜眼中泪光点点,满是怨气地盯了小夭一眼,扭身出去了。
  小夭看着璟,璟道:“没有静夜说得那么严重。”
  “手给我。”
  璟仍不想伸手,小夭盯着他,他终于把手伸了过去。
  小夭搭指在他腕上。半晌后,她心情沉重,一声不吭地收回了手。本来心里还有各种想法,可现在——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什么都显得不重要了。
  估计璟已经从胡珍那里略知道自己的情形,并没有问小夭诊断结果,反而笑着安慰她:“其实没什么,慢慢会好起来。”
  小夭心情沉重,面上却笑了起来:“是不打紧。”
  璟问:“这些年,你身体如何?”
  “我还好,索然夜里睡不大好,不过,我不比你。你日日有事操心,我自颛顼登基后,就没什么事操心,想在被窝里赖多久就赖多久,而且也没个人隔三差五地来刺激我一番,非要看着我难受,才觉得痛快了。”
  璟禁不住笑起来:“若我难受了,你真心里痛快了,我其实心里也就痛快了。”不管是恨还是怨,都因为仍然在意。
  小夭说:“你又不知道我当时心里痛快了。”
  “现在知道也不迟。”
  小夭默不作声,即使相信了璟和意映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孩子是意映和篌的,可就能和璟重新开始吗?
  璟本来就没指望更多,小夭能相信他的话,他已经喜出望外。没清理干净废墟前,他什么都不敢多说,什么都不敢奢望。
  小夭问:“丰隆,他……可还好?”
  “看上去一切正常,但他从小骄傲,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是他从出生到现在,最大的挫折了,只是强撑而已。我怕他找不到防风邺,把火发到防风家,已经向他坦诚是我指使防风邺去阻止婚礼。”
  “啊?”小夭紧张地看着璟,“你们……又打架了?”
  “这次不是打架,他是真想宰了我,被我的侍卫挡住了。目前,他和我绝交了。”
  “你干嘛要承认呢?反正涂山氏本来就会保护防风氏。”
  “丰隆是我兄弟,因为我的疏忽,让相柳钻了空子,我已经有愧于他,不能再不坦诚,让他恨都恨错人。”
  小夭说:“对丰隆而言,女人就如衣服,他又和你从小玩到大,估计过一段日子,他就会原谅你。可对我,他一定恨死了。”
  “不要太担心,这只是一时之辱,让丰隆两三个月就释怀,的确很难,但两三年以后,以他豁达爽朗的性子,自己会想通。”
  小夭叹了口气,现在不管做什么,丰隆都不会接受,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默默相对,都觉得好似还有什么话要说,可能说的又已经都说完了。
  璟站了起来,道:“夜已深,你休息吧!”
  这一夜,小夭不知道璟有没有休息好,反正她是一夜都没睡好,一会儿想着璟的身体,一会儿想着意映和篌,一会儿想着日后该怎么办……
  清晨,小夭早早起身洗漱。
  没多久,璟就来了。
  小夭和璟用过早饭,小夭没说要走,璟也没主动提起,他很清楚,小夭能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
  小夭对璟说:“我今日想帮你仔细诊察一下身子,这些年,我的心境和以前不同,认真学习了医术。昨日,我要帮你诊脉,发现你的病有些麻烦,不过幸好还来得及,你不要担心……”
  璟淡淡说:“我从没担心,如果你不愿为我治病,我不在乎生死,我知道我一定能好。”
  小夭定了定心神,说道:“胡珍是你的医师吗?请他一块儿来吧!”
  静夜立即去请胡珍。
  胡珍来后,小夭再次为璟诊脉,一边诊脉,一边询问日常起居作息,饮食寡淡,哪些味道闻着舒服,哪些闻着难受……有些问题是璟自己回答,有些问题却是连他自己也没注意,要静夜和胡珍答复。
  小夭问胡珍现在用的是什么方子,胡珍把方子背出,小夭和他讨论起来。
  “夜难入寐、气短懒言、神疲乏力……”
  小夭和胡珍商议了半晌,胡珍心悦诚服,按照小夭的建议,将药方更改了一味主药,去掉了两位辅药,分量全部减轻,用药的法子从按时服用,改成了长流水煎服、不拘时服。
  胡珍意味深长地说:“族长的病起自四十多年前,未将心养好,又频起变故,王姬这方子好是好,却是要长期调理,至少一二十年的慢功夫,王姬可真想好了?”
  小夭没有说话。
  璟对胡珍说:“一切按照小夭的吩咐做。”
  胡珍俯身行礼:“是!”
  小夭对璟说:“还有一件事,我想见见近身服侍你的心腹。”
  璟对静夜说:“把胡哑和幽叫来。”
  静夜和胡珍愣住,静夜低声道:“是!”
  胡哑,小夭见过。幽,却是第一次见,是个很飘忽的女子,影影绰绰总好像在一团雾气中,连面目都看不分明。
  静夜低声道:“幽是很厉害的狐妖,是保护族长的侍卫首领,一般不会见人。”
  小夭冲璟笑:“我想单独和他们说几句话,可以吗?”
  璟为小夭设了禁制,走开几步,背转过身子。
  小夭对静夜、胡哑、胡珍、幽,行了一礼。静夜、胡哑、胡珍都还了礼,幽却是提前让开了,没有受小夭的礼,也未还礼。
  小夭说:“我下面说的话有点古怪,但我想你们记住。”
  静夜说:“王姬请讲。”
  “防风意映很有可能会伺机杀害璟。”
  四人都诧异地盯着小夭,小夭面不改色,镇静地说:“你们都是璟的贴身侍从,璟和意映的关系如何,你们心里很清楚。如果璟有什么事……那么就是意映的儿子继位,孩子幼小,其实相当于意映掌握了涂山氏。”
  四人悚然而惊,静夜急切地说:“王姬还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她会选择什么时候杀璟,也不知道她会采用什么方式来杀璟,我唯一确定的就是她一定会动手,摆脱你们务必保护好璟。”
  胡哑说:“王姬客气了,这是我们分内之事。”
  小夭说:“还有涂山篌,他与璟的恩怨,你们也都约略知道,应该本就防着他,但不够,很不够!还请你们再提防一些,篌也许会和意映联手杀璟。”
  静夜震惊地说:“这怎么可能,夫人和大公子势同水火,一直交恶。”
  小夭说:“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小心永不会有错!疏忽却会铸成大错!请你们务必时时小心。“
  胡哑说:“王姬放心,我们一定会谨记在心。“
  “拜托你们了!”小夭再次向四人行礼。
  这一次,四人都向小夭回礼,静夜说:“谢谢王姬提醒。”
  小夭对璟说:“我说完了。”
  璟依旧背对他们站着,小夭反应过来璟听不到,笑走向璟身后,轻轻拍了璟一下,璟回身:“说完了?”
  四人向璟行礼告退。
  小夭对璟说:“我请他们提防意映和篌。”她不当着璟的面说,不是不想让他知道,而是怕他听着难受。
  小夭对璟殷殷叮咛:“你自己也警惕些,一般的毒伤不到你,要想真正伤到灵力高深的神族,毒药必须进入五脏六腑,不许喝也不许吃来历不明的东西。”
  璟笑着说:“记住了!”
  静夜轻敲了几下门,奏道:“黑帝陛下派人来询问族长可有王姬的消息。”
  璟暗叹了口气,只是一夜半日,颛顼就找来了。
  小夭也知道颛顼肯定会派人留意涂山氏的动静,俞信的那番举动并不隐秘,颛顼追查过来很正常。
  小夭对静夜说:“你让他们等一下。”
  静夜道:“是。”
  小夭对璟说:“我要走了。”
  璟心中不舍,可知道他现在还没资格留小夭。
  小夭边走边说:“心地善良、宽宏大量并不是缺点,可碰到篌和意映这样的人,却会变成弱点。”
  璟说:“我明白,一切到此为止,我不会再退让了。”
  小夭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璟把小夭送到院门,小夭道:“别送了,静夜会带路。”
  “等等!”璟叫住小夭,拿出贴身藏着的鱼丹紫,递给小夭。
  小夭没有接受,可也没有断然地拒绝。
  璟说:“这是我的诊金,还请王姬收下。”
  小夭想了想,说:“我若收了你的诊费,可就得保证治好你的病。”
  璟说:“我一定会遵从医嘱,好好养病。过段日子,我会去轵邑,还请王姬继续为我看病。”
  小夭拿过了鱼丹紫,一言未发,转身离去。
  璟松了口气,只要她愿意见他,即使只把他当做病人,他也很开心。
  回神农山的路上,小夭一直在想颛顼会怎么处置她。
  愤怒,是肯定的;生气,也是肯定的。
  她给颛顼扔了这么大个烂摊子,他不怒、不气,才怪!但毕竟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再大的怒气也该平静了。现在,估计只剩下些余怒和无可奈何的头疼了吧!
  云辇在小月顶降落,小夭刚下云辇,就看到了颛顼。
  颛顼看上去很平静,小夭却不敢放松,陪着笑,一步步走到颛顼前面,甜甜叫道:“哥哥。”
  颛顼盯了她一瞬,淡淡说:“走吧。”
  小夭跟在颛顼身边,偷眼看颛顼,实在看不出颛顼在想什么,也看不出他的喜怒,小夭再次清醒地意识到,现在的颛顼是拥有大半个天下的黑帝。
  山谷中有不少积雪,因为少有人过往,白皑皑的雪没有一丝痕迹,就如一幅雪白的绢帛,让人忍不住想在上面留下点什么。
  小夭时不时弯下腰,用手快速地在积雪上覆下个手印,颛顼不理会她,却慢了脚步。
  经过一整片如白帛的雪地时,小夭蹲下,用手在雪上扑扑地拍着,拍出十几个参差交错的手印,她用手掌从手印中间拖下,留下一道粗粗的痕迹,像是一根树干。
  小夭仰头看颛顼:“哥哥。”
  颛顼弯下身子,在小夭拍下的手印旁也随意地拍了十几个手印,在略加了几道划痕,就成了一株画在雪地上的桑树。他们小时常在雪地上作画,用手掌画桑树,还是颛顼教小夭的。
  小夭笑,腆着脸凑到颛顼身畔:“还气恼吗?”
  颛顼淡淡道:“我没有气恼。”小夭出嫁那一日,他一个人枯坐在凤凰林内,只觉满眼灰寂,听闻小夭悔婚是,眼中的一切刹那鲜亮,竟是无可抑制的喜悦。
  “丰隆那边……”
  颛顼说:“有我在,你担心他什么?从今往后,你就把他当成不相干的人就好了。”
  “我觉得对不起他。”
  “完全没必要,我已经在补偿他,不过就这几个月流言蜚语多一些,难熬一些,待丰隆大权在握、美人环绕时,世人就会完全忘记还有这么一场闹剧般的婚礼。”
  小夭困惑地看颛顼:“我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还以为你好歹要给我点脸色瞧瞧!”以前为了她跟防风邺跑掉去玩的事,颛顼都给了她好几天脸色看。
  颛顼拉住小夭的手,把她从雪地里拽起来,一边为她搓着手暖和她,一边问:“你想我惩戒你?”
  小夭立即摇头,难得颛顼发善心,她可别自讨苦吃。
  颛顼道:“我们走快点,别着凉了。”
  颛顼拖着小夭快步走,小夭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反拉着颛顼跑了起来。
  两人边跑边笑,冲到竹屋,小夭飞快地脱去鞋子,跳到屋里,扬手宣布:“我又回来了!”
  颛顼笑,慢条斯理地脱了鞋,走进屋子。
  黄帝从里屋走出来,小夭立即敛了笑意,有点紧张地躲到颛顼身后。世人都怕黄帝,可她从来不怕,但这一次是她错了,她还真有点害怕黄帝。
  颛顼好笑,却又很是欢喜,给黄帝行了礼后,拖着小夭坐下,把小手炉放到小夭怀里,让她抱着。
  黄帝盯着小夭,眉头拧在一起。
  小夭一点点往颛顼身后蹭,好似恨不得完全躲到颛顼背后。
  黄帝说:“你都有胆子当着全天下的面悔婚,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了。”
  小夭低着头,不说话。
  黄帝道:“其实,正因为是王姬,想找个好男人并不容易,真有才华的男子往往有几分傲骨,不见得愿意借你的势,冲着你的身份去的男子不要说你看不上,就是我也看不上。丰隆各个方面都和你般配,既有才干,又愿意借你的势,他也借得起,你放弃了他,实在很可惜。”
  小夭低声说:“我知道。”
  黄帝叹气:“你以后想嫁个像样的人很难了!”本想让小夭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安顿下来,可没想到,小夭不但没把自己安顿下,还连自己的声誉都毁了。
  小夭说:“我知道。”
  黄帝问:“你和防风邺是怎么回事?他要想娶你,难道连来见我们的勇气都没有吗?”
  小夭心虚地看着黄帝,再看看颛顼,最后又往颛顼身边蹭了蹭,颛顼轻拍了拍她的背,示意不管什么,一切有他。小夭说:“防风邺,他、他……死了。”
  黄帝和颛顼都意外地看着小夭,小夭说:“不要问我,我不想多说,反正这个人死了,以后再不会出现!”
  “你杀了他?”
  “我……他算是因我而死,我和他之间的事,我不想再提!”
  黄帝看小夭神情黯然,以为是男女私情的纠葛,不再追问,对颛顼说:“众目睽睽下,防风邺和小夭一起离开,小夭回来了,他却死了,要给防风家一个交代。”
  颛顼淡淡道:“我派侍卫追到小夭时,防风邺拒不放人,侍卫为了救王姬,一时心急,杀了他。杀了防风邺,正好给赤水氏和全天下一个交代,让丰隆消消气,谅防风氏也不敢为个庶子再说什么。”
  黄帝颔首同意。
  小夭苦涩地想,这就是防风邺的下场,不知道相柳知道后,会怎么想。
  黄帝叹气:“小夭,你以后怎么办?”
  “我怎么办?”小夭看颛顼,“我不能和以前一样过日子吗?不管天下人怎么看我,反正父王、哥哥又不会嫌弃我。”
  颛顼道:“当然可以!”
  黄帝看着颛顼,长叹了一口气。
  小夭笑嘻嘻地说:“外爷,你今天叹气声太多了!可不像是英明睿智的黄帝啊!”
  黄帝叹道:“我现在就是个看着孙子和孙女发愁的可怜老头!”
  小夭对颛顼做了个鬼脸,能让黄帝长吁短叹,她也算是天下第一人了。
  冬日,天黑得早,晚饭也用得早。
  用过晚饭,小夭拽拽颛顼的衣袖,示意颛顼跟她去她的屋子。苗莆把屋子熏得很暖和,还为小夭准备了清酒。
  小夭和颛顼窝在榻上,颛顼端着酒杯,笑看着小夭,眉目舒展,一脸惬意。
  小夭说:“我明日去五神山,唉,我这次算是让父王在大荒颜面扫地了!”
  颛顼微笑道:“我让潇潇陪你一块儿去五神山。”
  小夭不在意地说:“好。”
  颛顼问:“你这一个多月在哪里?”
  小夭说:“我在清水镇,因为脑子里很乱,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做,一直足不出户,所以你的人压根儿没注意到。后来想回来了,却不知道怎么联系你和父王,就跑去找了认识的俞信,让他把我送到青丘。”
  颛顼说:“不就是悔婚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你还真担心自己嫁不掉?”
  小夭笑吐吐舌头:“我不担心,我怕你和父王担心。”
  颛顼凝视着小夭,说:“你若一辈子嫁不掉,我就养你一辈子。”
  小夭笑:“养到后来,见到我就发愁。”
  颛顼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拈起一缕小夭的头发,在指间缠绕,好似漫不经心地说:“小夭,如果真没人肯娶你,其实,陪我一辈子,是不是也挺好的?”
  小夭想到了璟,也想起了那段痛苦的日子,是颛顼每夜陪她,小夭说:“如果真没一个人愿意娶我,也只得你陪着我了。”
  颛顼微笑着,将手中那缕发丝握紧了。
  在潇潇和苗莆的陪伴下,小夭回到了五神山。
  对于她悔婚的事,俊帝毫不在意,甚至笑道:“我本就不赞同你嫁给赤水丰隆,你逃了,倒正合了我心意。”
  小夭问:“我没有给你惹下什么难处理的事吧?”
  俊帝道:“你忘记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话了吗?你可以胡作非为,因为你的父王是个强势的郡主,我有能力让自己的女儿胡作非为。”
  小夭看俊帝如此,既觉得愧疚,对不起父王,又觉得喜悦,因为被父王宠护着。
  阿念嘲笑小夭平时看着乖巧,结果是不闯祸则已,一闯祸就是震惊天下的大祸。
  小夭自嘲地说:“所以你千万不要跟我学。”
  阿念洋洋自得地说:“我再出格,也不会比你更出格。有你做对比,我如今在高辛朝臣和百姓眼中好得不得了。
  小夭苦笑,她也隐隐听闻了一些,不少朝臣在父王面前弹劾她,要求父王严惩她,以正礼法。但父王就如他自己所说,是个很强势的国君,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意志。他将小夭周全地保护了起来。
  自从知道意映和篌会谋害璟,小夭就像为璟炼制些危急时保命的药。炼制毒药,小夭手到擒来,可炼制保命的灵药却不容易,尤其她想炼制的丹药非比寻常,要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从天地间夺去三分生机,否则涂山氏并不缺灵丹妙药,小夭压根儿不要费这个心。
  幸好这些年,她潜心医术,已经将《神农本草经》融会贯通。再加上高辛有万水归流的归墟水眼,日出之池的汤谷,三大神木之首的扶桑木,还有历代俊帝的收藏,可以说天灵地宝皆有。
  小夭反复思索后,精心配好药材,借来青龙部的神器青木鼎,诚心诚意祭祀了天地后,开始炼药。日夜扶桑火不断,又每夜子时把自己的鲜血注入青木鼎中,一共炼制了一百日,终于制作出来一丸丹药。
  小夭却因为引血炼药,自己像是大病了一场,虚弱得几乎难以行走,不得不卧床休养。
  等小夭身体康复,行动自如时,她已在五神山住了四个多月。潇潇婉转地提醒小夭该回神农山了,正好小夭也担忧璟的安危和身体,向父王请辞。
  临别前一日,俊帝早早下朝,带小夭和阿念乘船出海,父女三人钓鱼、烤鱼,忙得不亦乐乎。
  小夭知道阿念爱吃螃蟹,特意潜到深海给阿念抓了两只大螃蟹。阿念越来越觉得,有个小夭这样的坏姐姐挺不错,以前还嫉妒小夭抢了她的风头,现在才发现有小夭作对比,她不管怎么做,都显得好;平时还能让小夭做苦力,她心安理得地享受,谁叫小夭是姐姐呢?活该小夭让着她!
  父女三人一直玩到天色黑透,才兴尽而归,俊帝看着环绕在身畔的两个女儿,听着她们的软语娇声,如北地山般冷峻的眉眼全化作了江南的水。
  晚上,小夭洗去一身海腥,正要睡觉,阿念裹着披风来了,丝毫没客气地霸占了小夭的榻:“我今夜和你一起睡。”
  小夭愣了一愣,笑起来:“好啊!”
  合上紫玉海贝灯,室内陷入黑暗。阿念往小夭身边挪了挪:“姐姐,你为什么逃婚?”
  小夭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闺中私语,这样头挨着头,声音小小,可不就是私语吗?
  小夭诧异地说:“我以为你是来问问颛顼的事呢!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事了?”
  阿念不屑地说:“我和颛顼哥哥一直有通信,而且他现在是一国之君,一举一动都有人留意,我常常去向蓐收大厅,只怕颛顼哥哥做了什么,我比你还清楚。姐姐,你逃婚是不是因为不喜欢赤水族长?”
  小夭想了想说:“算是吧!”虽然逃婚是被相柳逼的,可归根结底是因为她和丰隆无情。
  阿念激动地说:“你和那个大闹婚礼的防风邺是什么关系?所有人都说你们早有私情,在轩辕城的时候就眉来眼去,勾搭上了。”
  小夭看着绿松窗外的月光如水银一般泻到青玉地上,苦笑不语。
  阿念简直比打了鸡血还激动:“宫女还说,因为轩辕的士兵杀了防风邺,你伤心下和黑帝陛下闹翻,跑回了五神山,你这段日子收集了那么多灵草,还向青龙部借用他们的神器青木鼎,是在炼制起死回生丹,相救防风邺。他们说,一直没有找到防风邺的尸体,肯定是被你藏起来了……”
  小夭目瞪口呆:“这是外面的谣传?”
  阿念兴奋地说:“是啊!是啊!”
  “你相信吗?”
  “不信!”
  “那你还来问我?”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逃婚。好姐姐,你告诉我吧!”
  “我逃婚看似牵扯了很多人,但其实,和任何人无关,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不喜欢丰隆。你应该能理解,真喜欢一个人,没有人能挡得住,不喜欢那个人,任何一个理由都会是放弃的理由。”
  阿念叹道:“是啊!”
  小夭的话勾动了阿念的心思,她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的心事来,两姐妹困了,才稀里糊涂地睡过去。
  第二日,小夭上云辇时,困得直打哈欠。
  俊帝和阿念来送她,阿念说:“姐姐,你怕冷,等到冬天就回来,在五神山暖暖和和地过冬,到时我们再出海去玩。”
  小夭应道:“好!冬天时,我回来教你游泳。”
  俊帝看着两个明显没好好睡觉的女儿,愉悦地笑起来。
  云辇飞上了天空,小夭趴在窗户上,朝俊帝和阿念挥手,直到看不到父亲和妹妹了,她才含着笑坐直了身子。
  小夭合着眼,手指摩挲着鱼丹紫,笑意渐渐消失。
  篌和意映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以他们的性子,忍耐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可以说,璟如今每一日都在被死亡威胁。虽然璟会很小心,可时间长了,难免不会有个疏忽,让篌和意映有机可乘。最好的解决方法自然是彻底解除危机。
  杀了篌和意映,不难!但璟想要的是真相。
  否则即使篌和意映死了,璟也无法释然,更无法面对那个孩子涂山瑱。
  想要真相,就必须要篌和意映活着。可篌和意映活着,就意味着璟会有危险。
  小夭蹙眉,这可真是个难解的结!
  但,必须解开,她也想知道真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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