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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记·晏然传》荔箫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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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8 12:26:40
☆、178

  太医说皇后熬不过这个冬天,她却捱到了乍暖还寒时。这个新年因为她的病重而过得格外简单,嫔妃晨起照例去长秋宫门口叩首问安,然后去向帝太后问安。
  之后各回各宫,当然还是可以有窗花春联来添些年味,但宫宴之类则一概免了。
  这是我回宫后过的第一个新年,不禁想起离宫前静妃提起的那副新年春联。
  静待新时。
  这么多年了,她的“新时”可算要来了。如是没有那一出,我大概也是高兴看她做皇后的,如今却不同了。
  “宸光映池,燕归来,今朝花依旧。”
  “暖雨拂过,冬去矣,菡萏未绽开。”
  “安宁不静。”
  璃蕊和云溪一边一个一字字读完我在红纸上依次写下的字,我搁下笔笑道:“贴出去吧。”
  璃蕊不解地偏头:“‘今朝花依旧’图个吉祥;‘菡萏未绽开’搁在时下也是应景,但‘安宁不静’是为何?”
  她不知昔年旧怨,自然看着奇怪。云溪在旁抿唇笑着,解释道:“傻丫头这都不懂,娘娘难得回宫、又有帝姬在侧,自然是图个‘安宁’的,这‘静’却未必是好意。宫里得势的宫嫔哪一个不是门庭若市的?如是静下来,冷冷清清,自然不是好兆头。”
  她解释得不错,不知情的旁人看了也多半是这般理解。璃蕊恍然大悟,一福身道:“懂了,奴婢这便贴出去。”
  她的身影从殿中离开,云溪上前一步,低声问我:“娘娘是决意要和静妃一争了么?”
  我收拾着案上笔墨,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恨意:“‘燕’既归来,又有雏鸟在侧,何能再如当日任人宰割?”
  从今往后,这一池的风景,必以映下的宸星之光为最。
  .
  昔年的事究竟如何,她知我知,再无旁人知。在外人眼里,我们还是自□好的姐妹。纵使平日里走动得少了,逢年过节也断不能不来往。
  她一袭橘红的交领襦裙,外披着厚实的红狐皮斗篷踏进明玉殿,清凌凌笑着:“妹妹门口的春联,别有新意啊。”
  “不敢当。”我浅一颌首,唇齿间仍有一声忍不住的轻笑,“这两年多读了些诗书有些长进,自不能跟当年似的看不懂姐姐春联中的含义。”
  “是么。”她端详着我,温和的笑意融不开语中的冷意,“不过只读诗书,可未必能做得出那些大事。”
  我回看着她,她自里到外的颜色都与红色相关,橘红、暗红……宫中以皇后为正红,服饰上亦有严格规矩。如今皇后病着,嫔妃穿得又相对清素,现下过节了才又敢挑了喜庆颜色来穿。
  她这一身却仍是太亮眼了。
  “非红不穿,姐姐志在必得啊。”我眼睫低垂,覆住心中无尽讽意,冷涔涔道。她回以一笑,凝睇着我双眸清亮,“不仅志在必得,更是当仁不让。”
  我不做置评,亲手为她沏了一盅好茶,她坦然地接过饮下。纵使已是死敌,她与我也都知道,我们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给对方下毒。
  “听说朝中已然争起了新后的事。”静妃一笑,“呵,我们这些个身在后宫的不急,却有人替我们急了。”她淡淡地看着我,轻笑道,“妹妹你圣宠不衰,可有什么想法么?”
  “皇后娘娘尚在,议论新后人选,这样大不敬的事各位大人倒也敢做。”我冷声一笑,缓和几分又道,“不过依臣妾看……这有什么可议论的,论资排辈,自当是琳仪夫人为尊了。”
  “论资排辈。”她细品着四个字一笑,“怎的妹妹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几经起落之后还信这四个字么?若是论资排辈,你哪有今天的位子。”
  “是,臣妾自不是论资排辈上来的。”我轻轻然笑道,“臣妾凭得是圣宠。不过……论资,姐姐你比不过琳仪夫人;论宠,姐姐你尚敌不过臣妾。后位的事,臣妾真怕姐姐走得不顺呢。”
  四目相对,我们各自带着对方才懂的挑衅笑意对视良久。
  诗染进殿来福了一福,打破了这安静:“娘娘、静妃娘娘,顺充华娘娘、瑞贵嫔娘娘、宜贵姬娘娘,还有荷才人、冯宣仪来了。”
  我这才将视线从静妃面上移开,朝诗染一笑:“快请。”
  各自见礼落座。永定犹是一副大姐姐的样子,向在座长辈拜了年,便带着两个妹妹出去玩。敬悦比阿眉年长一岁,小心地牵着她的手,我见状向瑞贵嫔笑道:“敬悦也懂事,阿眉有这么两个姐姐宠着真是好福气。”
  瑞贵嫔本抿着暖茶,听言执起帕子掩嘴笑道:“娘娘这话说得,到底是元沂懂事。在敬悦跟前有个兄长的样子不说,和永定帝姬在一起也是知道护着姐姐的。”
  元沂本就一直在芷寒身边坐着,听瑞贵嫔这样说蓦地有些不好意思,颌首道:“父皇教导儿臣,男子汉要懂得护着姐姐妹妹。”
  瑞贵嫔笑意愈浓,打趣道:“这再过些年有了皇子妃还不一定要怎么护着,敬悦若是嫁出去受了夫家欺负,也要倚仗二殿下了。”
  元沂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我嗔着瑞贵嫔道:“做了母亲的人,说话比刚入宫那会儿还没轻没重。这几个孩子日后还都要靠着他们大哥呢,既嫡又长才护得住弟弟妹妹不是?”
  静妃脸上一冷。
  皇长子是该换玉牒正式过继到皇后名下的,而非仅是因生母去世由嫡母抚养的孩子。简言之,他如今就是皇后的孩子,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静妃的皇三子就不同了,他的生母是妾室、交予静妃时静妃也是妾室,即便静妃日后真做了皇后,他仍是庶子。
  就如宏晅所言,虽则大燕立储以贤为本,但嫡、长从来都可以拿来说道说道。不仅如此,她如是做了皇后,难免会有朝臣怕她为扶持皇三子而依仗家族势力除皇长子为先。故而拦在她跟前的,根本不是她无宠,而是她引以为傲的家族势力。她还偏不可能先除皇长子,伤及皇子安危,她的姑母帝太后必是头一个不答应的。她这个侄女,到底敌不过嫡长孙的重要。
  .
  除夕这夜,宏晅彻夜陪着皇后,没有人去扰他,我也没有。
  怡然和一众外命妇一起进宫来拜年,自然也要去长秋宫叩首问安。而后,她来簌渊宫见了我。
  我问她:“陛下可出来见你们了?”
  她摇头:“没有,就让陛下陪着皇后娘娘吧。我都记不得他有多少年没和皇后娘娘好好地在一起过年了。”
  往年总是宫宴,总是一众宫嫔、朝臣、皇亲国戚都在,宫宴散后也是二人一起去和帝太后守岁。
  甚至有好长一段时间,因为皇太后与帝太后的不合,总是宏晅陪帝太后守岁、皇后陪皇太后守岁。
  总之这对夫妻守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了。
  怡然说,她与蓝菊一起在外头站了一会儿,看着皎洁的月光洒在殿前未化的白雪上,又反出莹莹的暗光来。依稀能听到宏晅在殿里同皇后说话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声笑声,带着融融暖意。
  “就像……”她说到此,我打断她接口道,“就像皇后娘娘刚嫁入太子府的那一年。”
  那年也是这样一场大雪,铺满了整个锦都、整个太子府。那年,也是她身体抱恙……
  于是她未能入宫参宴,他也早早回了府,陪她守岁。
  彼时我和怡然、婉然都年纪尚小,只觉这么在他们门口守着又冷又无趣,便同郑褚打了个招呼让旁人顶上,自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放烟花到好晚,折回屋前的时候,就看到了那样静好的一幕。屋子里传出来的笑语听不清楚,只是在那洁白的月光下,尚不懂事的我们觉得:真美……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时过境迁。
  “我们都没想到今日。”我微微一笑。
  怡然一叹:“是,我们都没想到。”
  我不知道她在说这话时想着什么,我却是悲喜掺杂。没有想到多少事呢?成了他的宠妃、与庄聆反目、与婉然为敌……
  哪一件也不是当时的我能想到的。
  “那年的雪化后,是一个百花争奇斗艳的春天。”怡然望向窗外,带着充满回忆的笑意,“姐姐你看……又下雪了。”
  我循着望去,颌首浅笑:“今年的雪停后,也会是一个百花争奇斗艳的春天。”
  她又看向我:“今年的百花,可会有姐姐么?”
  我低下眼睫,笑容无奈而有力:“非我所愿,情非得已。”
  “不怕败么?”她认真地看着我。
  “怕,但若不争,只有一败。”这是我万分清楚的回答。
  .
  那天怡然留在了宫里,陪我一起辞了旧岁、迎来新年,我们一起不停叫着阿眉,让她一起守岁。她到底还是没熬住,新年到来的时候她早已睡得听不见窗外烟花声了。
  “姐姐不会败的。”
  站在廊下,我们一起望着天边的一片绚烂,怡然突然这样说。我问她:“为何?”
  “因为阿眉、因为陛下。”她侧头注视着我,“因为因果报应向来应验,而姐姐吃过的苦,也已经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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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8 12:26:49
☆、179

  阖宫皆知皇后时日不多,但……我没都没有想到,宫中会在新年这一天的清晨敲响丧钟。
  这个时候正好很多嫔妃都在往长秋宫问安的途中,我也一样。只是我素来早一些,已到了殿门前的空地上。那一声声自远而近的轰鸣,低低沉沉又似有些颤抖的哑音,打破了破晓的安寂。
  我陡然滞住脚步,望着已近在咫尺的椒房殿,心中蓦地一片空白。
  皇后她……走了?
  怡然也是同来问安的,本想磕个头然后就回府去,目下也与我一并滞住。
  早春微凉的风轻轻地刮着,钟声停后又是一片死寂,宫人们各自垂首而立皆不作声,不知他们是否也因皇后的离世而有些许伤心。
  “皇后娘娘她……”怡然茫然地拽住我的衣袖,在我回头间阖眸摇了摇头,一叹,“这么快。”
  是,这么快。
  我们再无她言,沉默着依旧步上台阶,在椒房殿门口下跪、双手交叠、至地、额触地……
  再次行罢稽首大礼。
  站起身,依稀能感觉到殿中传出来的热气,可见炉火烧得很旺,却犹觉得一片荒凉。
  我不知道这种荒凉是为她还是为我自己。也许我们都一样,都会在某一天这样离开,有预兆或是毫无预兆。会有人来哭一哭、拜一拜,然后便罢了……
  我很可能还没有她这样好的命,她是皇后,必然有人来哭、来拜,还有三个月的国丧,举国上下将为她守孝。
  我呢?我和静妃的那一争……若败的是我,只怕就是尸骨无存。
  .
  怡然握住我的手,微微传来暖意,她轻轻一叹,道:“姐姐别怕了,与其去怕要来的事,倒不如多两分的防心。毕竟那将来之事……姐姐也知道的,再怕,也躲不过。”
  我倏尔一阵,她说得对,我对皇后离世的这一份感伤……伤心只是一小部分而已。我在怕,我怕那将来的一斗,可我又避不得。
  陆续又有其他嫔妃来叩首问安,如我们一样,人人都知她已不在,却都依旧无比恭敬地上前行完大礼。除却眉目间的两分黯淡外,看不出什么别的与往日的不同。
  我和怡然步子缓缓地离开,踏出长秋宫的宫门,忽地听到身后远处一片低碎的问安声:“陛下大安。”每一声都带着无尽的忐忑,更没有人如往年的今日一样道一句“新年好”了。
  回首望去,他正踱着步子出来,离得远瞧不清他的神色。他负着手,一步步走得极缓,步履间尽是无力。
  那到底是他的妻子。
  “晏母妃安、晏夫人安。”犹带稚嫩的问安声,强自镇定着却又能寻到些许哽咽,侧头望去,是皇长子元汲。怡然颌首一欠身:“殿下。”
  “儿臣……要去给母后问安。”他说,言罢又是一揖,头也不抬地走进宫门去。我看见他在宏晅面前停住,按规矩行了大礼,也没有太多交谈,就往殿里去了。
  “姐姐……我们……”怡然犹豫着唤了一声,我笑了一笑,“回去吧,这个时候,不要去扰陛下。”
  .
  阖宫都在戴孝,与初春未化的雪混成一片,白皑皑的一片。
  梓宫就在长秋宫椒房殿里,嫔妃都要去吊唁。第一日,是宏晅守在那里,没有旁人敢打扰。
  我在第二日才又去了长秋宫,带着阿眉一起。
  踏进椒房殿的大门,就见那个小小的身影长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偏头去看蓝菊,蓝菊轻一叹,道:“娘娘来得最早,奴婢只好劳娘娘劝劝……殿下从昨日早晨来了就跪在这儿,守灵还罢了,到现在滴水未进,您说若有个什么闪失……”
  他也才十一岁,禁不住这样的折腾。
  “本宫知道了。”我颌一颌首,掏出帕子来交给阿眉,蹲身拍了拍她,轻道,“去,给你大哥哥去。”
  阿眉接过帕子走过去,仰头递给他:“大哥哥……”
  元汲偏过头,看看阿眉,又转头看向我,垂首道:“晏母妃安。”
  我点了点头,一时并未同他说话,上前先给皇后叩了首、又敬了香,才向他缓缓道:“殿下纯孝,也不能这样去守灵,身子要紧。”
  “晏母妃。”元汲抬眸看了看我,黯淡的神色间有一缕苦笑,“儿臣便是守,又还能守多久呢?母后很快便要下葬、入土为安,这最后几日,儿臣自不能离开。”
  “你也知道她过些时日才会下葬。”我轻轻叹息,“为什么要守灵?因为她灵魂未走,这些日子她都还在,你要她至此都要为你担心么?”
  元汲沉默不言,我思忖片刻将手递向他:“走,母妃带你去偏殿吃些东西。你心中难过也别这样一味地跪,先说一说好受些,别再熬得病了。”我说着抿出一丝笑意,“你是嫡长子,你的弟弟妹妹们还要你照顾,就如同你母后照顾我们这些侧室一样。”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扶着我的手站起身,宫女扶着他随着我一起去了侧殿。
  吃食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热腾腾地端上来,他看了一看,吃得勉强。可也看得出他是尽力地去吃了,这孩子……也不容易。
  他面上全是倦意,昨日清晨到现在,也有差不多整整一天了。我搂着阿眉静静坐着陪着他,他忽地向我道:“晏母妃……”说着踌躇了一会儿,“儿臣可否问句不该问的?”
  我淡淡一笑:“殿下请说。”
  “母妃您离开元沂的时候……可伤心么?”
  他这样问我。我心中一颤,这是回宫后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问起我当年离开元沂时的感受。
  点了点头:“自然,几年的母子情分,怎会不伤心?恨不能将他日后的一切交待好了,不愿让他在本宫离开后受半点委屈。”
  “母后却没有让我陪她最后一程。”元汲神色黯淡,喃喃道,“儿臣觉得……除夕那日,她应是觉出自己熬不住了,却说有话要和父皇说,让儿臣去给皇祖母问安。”他抬起头,目中带着说不尽的茫然疑惑,“晏母妃,您说母后在意儿臣么?”
  我只觉一噎,俄而微笑道:“她照顾了你这么多年,大事小情的,你觉得她在乎你么?”
  他思索了良久,然后认真点头:“母后待儿臣很好,但……那毕竟是最后一面,她为何……”
  “因为她是你的母后,但也是陛下的妻子,她是个女人。”
  他犹是满目迷茫。
  “你该知道,她是个好皇后、是个好母亲。这么多年了,把后宫打理得好,也把你教得好……我们都叫她一声‘皇后娘娘’,事事以她为尊,但很多时候……几乎忘了‘皇后’的本意是天子的正妻。”我有些难掩的凄意,苦苦一笑,又道,“有皇后这个位子在,她总是在为别人着想着,为了你、为了陛下、为了后宫……她为自己做的事情太少了。但她也是个人,她有她的爱恨,一辈子都没能去表达自己的爱恨,将去之时……你还不许她自私一回么?”
  元汲陷入沉思,我凝睇着他,又说:“你知道么?皇后娘娘嫁给陛下这么多年,这是陛下陪她独自过的第二个新年,第一个……还是她刚入太子府的时候。那时……还没有你呢。”
  这就是天下最高贵的夫妻。
  元汲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再开口,我想他心中正矛盾着,仍是拿不准皇后究竟是在完成她最后的愿望还是不在意他这个儿子。我不知道他自己能不能想明白,思量片刻,又道:“元汲,有些话兴许不该我这个庶母告诉你……你是皇子,你日后会和你父皇一样有许多妾室。她们要依靠你活着,但你也要知道,她们每个人都是一个人,有自己的爱恨。你会和你父皇一样要有许多东西去权衡,那是迫不得已,但不要因为这样的迫不得已去伤她们太多。”
  皇后是,我也是,后宫的嫔妃大约都是。在他的权衡下一次次退让,一次次告诉自己他有他的不得已。也许不会去恨他,却会逼疯自己,让自己变成连自己都怕的样子。
  我永远忘不了当时看着岳凌夏、沐雨薇失宠时,我心中有怎样的快意。我曾经不是这样。
  庄聆……她又何曾是这样?
  元汲懵懂地点了点头,又喝了口汤,忽地抬起头:“父皇……”
  我后脊一冷。
  宏晅走进来,我与元汲皆站起身,各自不言。宏晅端详我片刻,元汲见状便朝他一揖:“儿臣要回去给母后守灵,儿臣告退。”
  “午膳时,你来成舒殿一趟。”他说。
  元汲一怔,应了声“诺”,躬身告退。
  他又端详了我一会儿,睇了睇席子:“坐。”
  我默不作声地坐下,心中难免惴惴,不知我刚才同元汲说的那番话他听到了多少。
  “你和元汲说的那些……”他思索着,低苦一笑,“朕不爱听,但说得不错。很多话,这么多年,皇后没跟朕说过,直到前晚……”
  他的话到此便止,没有告诉我皇后都说了什么,我亦没有去问。她走了,她同他说的最后的话,谁也没有资格过问。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8 12:27:11
☆、180皇后小传

  隆庆十七年,整个锦都洋溢着一种难得的喜悦。
  太子即将大婚,这堪称是一场盛典。
  相较于无关人士内心看热闹带来的单纯激动,与此有关的人则是一种五味陈杂的心绪。
  心中的复杂以萧家嫡长女萧雨孟为最。那时她刚刚十五岁,行了笄礼,受封为太子妃。
  太子妃,太子的正妻,未来的皇后。
  这是个光宗耀祖的事,能让她总被姜、赵两家压着一头的萧家扬眉吐气,一跃与那两家并称为大燕的三大氏族。就此事来说,她觉得她一贯迂腐的父亲还是有些远见的,在她尚不知事的时候就和陛下一起为她跟皇三子贺兰宏晅敲定了这门亲事,后来……他成了太子。
  皇族、尤其是太子大婚,随嫁媵妾总是少不了的,族中和皇家一起精挑细选,选了一共五人:肃悦大长公主的女儿楚氏晗、姜家嫡长女姜氏雁岚、赵家嫡长女赵氏庄聆、方家嫡长女方氏如沁,还有她的庶妹萧雨盈。
  可以说,这五人里头除了方如沁和萧雨盈外,其余三人论起家世还是能压她一头的。
  可如今……她是妻,她们是妾。甚至包括大长公主的女儿。
  十五岁的萧雨孟心中是忐忑的,她自幼就见惯了府中的妾室相争,若不是母亲够会做事,恐怕早就正室地位不保。
  她早就知道自己和太子定了婚,早就有这份忐忑,却从来没想过退婚。
  因为她曾在冬至进宫参宴时见过太子一面,她当时就觉得……这辈子,她都不会嫁给别人了。
  她要做他的妻子,做一个贤惠的妻子。然后有朝一日成为他的皇后,和他一起并肩而立、睥睨天下。
  宫宴时的那一面,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时宫宴已经持续了很久,在座不少宾客都有些微醺,大殿里充满了酒气。她不喜欢这样的喧闹,就带着侍女蓝菊避了出去,缓一缓心神,躲个清净。
  出了辉晟殿、步下长阶,她在殿前的广场上见到了那个身影。背对着他,颀长的身材在如霜的月色下映出一个好看的背影。那是她第一次看一个背影看得痴了。
  只觉得蓝菊在背后不住地戳她,好半天了她才回过神,转过头去,蓝菊哭丧着脸委屈道:“小姐……您踩到奴婢的脚了。”
  她歉然讪笑着移开脚,问蓝菊:“那是谁?”
  蓝菊仔细瞧了一瞧:“那是……您的夫君。”
  太子殿下?
  她忽然一阵欣喜,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见个礼。踌躇了一会儿,直到他转过头来,弄得她陡然一滞。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感觉自己的心思好像被他看破了似的,面上火辣辣的,低着头不敢看他。他经过她的身侧,在她身边驻足了一瞬,好奇地看了看她,然后说:“冬日天寒,小姐尽快回殿为宜。”
  这是句关心的话,却是她听过的最让她失望的一句话——他不认得她。
  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可失望的,自己不也刚知道他是谁么?不管现在认不认识,日后总归是夫妻。
  她心中一阵莫名的窃喜,又在外面待了一会儿,才在寒风中平复了心神,回到殿里。
  .
  如今他们终于要完婚了,她要成为他的正妻,白头到老、举案齐眉。
  她坐在房里,一阵又一阵的喜悦。
  “长姐,迎亲的队伍来了。”萧雨盈在她身后淡淡道,她又对着镜子打量一番,移步出门。
  那不愧是让整个锦都注目的一场婚礼,萧雨孟大概是这些年来最风光的新妇子。那天她一袭红黑的嫁衣,与他相对而坐,依次吃过各道牢食,又喝了合卺酒。
  微苦的酒从青瓜里流到她口中,却让她觉得那是世上最甜的东西。喝一半,与他交换,再喝一半。他的指尖触到她的手时,只那么一瞬,她的脸就红透了,死死低着头喝下另一半。
  他们从此是夫妻了。
  .
  那天满座宾朋自是少不得劝酒,他却依旧没有喝太多,到屋里见她的时候尚是清醒的,坐在她身边端详她许久,直看得她的一颗心都乱了起来他才开口,轻轻一笑,说:“你很紧张?”
  “……没有。”她慌乱的摇头,换来的是他又一声笑。
  宽衣解带,芙蓉帐暖。她只觉得那整个晚上她都怕极了,又喜欢极了。直到他睡过去,她都依旧睡不着,仔仔细细地望着面前这张脸,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
  第二天一早他叫醒了睡梦中的她,她揉着眼睛看着他,他已穿戴整齐,微笑着伸手向她:“起来,进宫给母后和母妃问安去。”
  她如梦似幻地将手递到他手里,被他一把拉起来,一个吻落在她额上:“快起来,晚了时辰母后要怪你。”
  更衣盥洗,他始终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她,弄得她有些恼:“殿下怎地不早些叫臣妾起床?”
  他理所当然道:“现在也不晚啊。”
  她从镜子里瞪他:“殿下什么时候起的?”
  原来是说这个,她想一个时间和他起床?贺兰宏晅一笑:“为夫亥时三刻起来读书,夫人你……”
  她那会儿睡得正沉。
  .
  宫里妻妾分明,虽都是同一日嫁进去的,能在成婚次日入宫同他一起拜见皇后和舒韶夫人的却只有她。
  皇后和舒韶夫人对这个儿媳很是满意,虽没能让自家侄女坐到这个位子上,但她们也瞧得出,这位太子妃是贤惠的,日后会是个好皇后。
  回府,她要接受妾室敬茶。这是近两日来唯一一件让她不那么开心的事,这件事那么明确地提示她,这府里还有别的女人,同样是他的女人。可她接受得又那么快、那么坦然,她告诉自己,不仅有她们,日后他还会继承皇位,会有三年一度的采选,会有很多嫔妃。
  但是母仪天下、与他并肩而立的,只有她。
  .
  随嫁媵妾中,有她的庶妹萧雨盈。她也清楚,雨盈要跟她争——从家中决定让她们一起入太子府的时候,雨盈就带着鲜明的敌意告诉她:长姐,这次我不会输给你。
  其实也无怪雨盈要争,这么多年,她们一嫡一庶,她一直压着雨盈一头。
  雨盈说:“长姐可以永远是萧家的嫡女,却未必有本事一直是太子殿下的嫡妻。”
  萧雨孟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她知道,她不仅永远是萧家的嫡女,也一直会是太子的嫡妻。她不会犯下大错让他休了自己,家中也不会允许雨盈压过自己。
  所以她想,雨盈要争宠就争吧,自己正妻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贤良淑德、宽待妾室,才是她这个嫡妻该做的,就如同她的母亲一样。
  .
  雨盈很快就向雨孟证明了她确实在争,这于她而言也确实不是难事,很快她就成了太子府里最受宠的一个。也难怪,她生得美,比之旁的五人多了三分妖娆,性子虽不及雨孟温婉,却多了些爽利。
  最重要的……她更知道如何讨男人欢心。
  太子也是人,有女子投怀送报有几人扛得住?还是个美女,还是自己府里的妾。
  雨孟以为自己能够坦然接受,因为她已那么清楚,这个男人是大燕日后的帝王,他身边不仅会有自己的五个随嫁媵妾,还会有后宫佳丽三千。三年一度的采择家人子是免不了的,他身边总会有那些貌美如花的宫眷。
  可是……当庶妹如此不做掩饰地在她面前彰显自己受宠的时候,她发现,她会难受。
  太子妃也是人。
  .
  其实太子没有亏待她,也没有亏待其他任何一个人。只是和她们比起来,萧雨盈太耀眼了。
  雨盈在给她好看,她也知道雨盈在有意给自己添堵。她们是姐妹,雨盈就在府中下人面前格外显得与她亲厚,太子给了她什么东西,她一定要拿来与长姐“分享”。
  雨孟不是听不出她言辞中的讥讽与挑衅,但她是正妻,是大燕太子的正妃,她必须贤惠。
  可以说她做得很好,无论雨盈怎样的争宠,太子到底还是对她赞许有加。
  .
  新年前总是忙碌的,她要打点着府里,又要时不时与太子一起应付来道贺的人,宫里还时有召见。
  她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疲惫之□子却到底承受不住,离除夕还有三四天的时候,她一病不起。
  “殿下已成婚,进宫参宴身边不带人总不合规矩……臣妾这病看来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殿下带雨盈去吧,让她代臣妾向母后和母妃谢个罪。”
  她这样对他说,说得那么大度,按捺住了每一份私心。她做不了的事情,只有让雨盈来做,无论她们间有怎样的不合,到底同出一族。
  家族利益总要盖过姐妹恩怨。
  太子沉吟了一会儿,却一笑道:“是,自己去参宴不合规矩,带妾室亦不合规矩。你好好养病就是,母后和母妃不会因此怪你。”
  就这么一句话,让病中的她高兴极了。不知是因那句“你好好养病就是”,还是因她确定自己在他心目中无可撼动的正妻地位。
  .
  她和太子的婚事定得早,家中一直就是拿她当太子妃教着,各样的礼数规矩她在清楚不过。除夕宫宴,她这个做儿媳的没有告假不去的理由,纵使太子那样说了、纵使皇后和舒韶夫人从来都待她不错,她还是心中惴惴。
  是以那天在太子赴宴之前,她强撑着起了床,服侍他更衣。一边仔仔细细替他整理好每一处,一边忐忑不已地道:“母后和母妃若是要召臣妾进宫……”她抬眼觑了觑他,“殿下别拦着……”
  太子听得忍不住笑她:“担心太多,天寒地冻的岂能让你折腾这一趟?”
  她红着脸蹲身打理着他腰上玉佩的流苏,呢喃道:“这不是不合规矩嘛……”
  “没那么多规矩。”太子含笑牵起她,凑在她耳边低低道,“爱妃好好养病就是,规矩上的事,自有为夫顶着。”
  爱妃,这是他与她说笑的时候才会说的称呼。她不喜欢这个称呼,却又每次都会被这个称呼逗得面红耳赤、美目含羞。他更喜欢他平日里叫她的闺名,阿孟。
  这是让她有些沾沾自喜的时候,无论是调侃的“爱妃”还是闺名“阿孟”,他只会这么叫她。旁的妾室他只会叫她们的品秩,就算是雨盈,他也只叫她萧良媛。
  “为夫走了。”他又一笑。她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紧抓住他,弄得他一愣:“还有事?”
  她也一愣,思忖片刻,提了她入府以来最自私的一个要求:“能不能……早些回来?”
  她不知道当时她眼中是怎样热切的期待,热切到太子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一句“只怕由不得我”咽了回去,点头答应她:“好。”
  她很开心,哪怕他是骗她的——其实她也知道宫宴提早退席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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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几个妾室都安安静静的,反倒府中的下人比较热闹。是她开了口,准他们在府中做些过年该做的事情。
  “去送份年糕给萧良媛。”她吩咐蓝菊。出口微惊,原来她也已习惯称呼自己的庶妹为“萧良媛”了,她们到底是生分得无法弥补了。
  送这份年糕也很有原因,这年糕是太子的生母舒韶夫人赐下来的,虽不是贵重,但图的是新年的吉祥。
  只有她这个正妃有。
  她要找雨盈的不痛快。
  最近她很是跟雨盈有些较劲,比如那天她跟太子提议带雨盈去赴宴而被太子拒绝之后,她委婉地让人将此事告诉了雨盈,心中当然是有些幸灾乐祸:你到底是妾室,许多东西都得是正妻施舍你才有……有的就算是正妻施舍了你都未必有资格!
  雨盈当然不高兴,和太子耍了小性,太子却没吃这套,淡然地自己赴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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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孟在城中不断传来的鞭炮声中有了困意,盥洗后便准备就寝——虽是理应守岁,怎奈她正病着。
  刚坠入梦想,门声一响,雨孟蓦地惊醒,迷迷糊糊地望向门口,对方在门边一滞,含歉道:“灯没熄,不知你已睡了……”
  她知道自己并未睡多久……他居然真的提前回来了?
  “殿下……”她揉了揉额头坐起身子要下榻,掀开被子的一瞬不禁打了个寒噤。
  “你躺着吧。”太子浅一笑,随手拎了案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踱步到她榻边坐下,喝了口茶然后瞟了一眼榻边的小几,“怎么药没喝?”
  “方才端进来的时候还烫着……”她解释了一句,忙不迭地端起药碗来一饮而尽,半句也没让他多费口舌。
  放下药碗,她望着他犹豫着问:“殿下回来得这样早……没关系么?”
  太子淡看她一眼,回得理所应当:“妻子病着,我早些回来,父皇还能废太子不成?”
  雨孟哑了。
  那天他倚在榻上,她倚着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从府里的事到朝中的事,家长里短、家国天下,好像怎么也聊不完、聊不够。
  窗外一连三声嘶鸣、三个光球蹿上天际,然后依次炸开,绽成一片绚烂的花火。
  她眸子一亮,跑到窗边推开窗户,正好又是三个蹿上去、炸开,又一片绚烂。
  他拉过席子坐下陪她一起看,一阵又一阵,她觉得今晚的烟花格外美。
  “好漂亮。”她靠在他肩头细语呢喃。
  他语中带笑:“原来你喜欢这个?元宵前把病养好了,灯会上有更好的烟火,带你去看。”
  他当她不知道?她忍不住嗔他一眼,有几分挑衅意味地道:“臣妾是在锦都长大的。”
  太子哑笑。
  她没能在元宵前把身子养好,这一晚的烟火成了她此生最爱的画面。她一直记得,那个除夕夜,他的夫君搂着她坐在窗前,不断窜起的花火下是被月光映出莹光的皑皑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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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过得那么快,虽然始终是雨盈最得宠,但太子待她一直不错。她的肚子却半点动静也没有,她着急。
  趁着回娘家省亲的时候,她让母亲找了大夫,听到了此生最让她绝望的消息:她不能有孩子。
  她永远不能有孩子。
  她只觉得母亲在旁安慰了她许久,她却始终脑中一片空白地愣着。良久,她回过神来,面色发白地对母道:“母亲,我若不能有孩子……雨盈也不可以有!”
  母亲本在耐心地劝着她,却被她这突然冒出的一句弄得滞住,她声音冷硬无比地解释说:“为了萧家。”
  为了萧家。她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为了萧家,已比她得宠许多的雨盈不能有个孩子傍身。如果她们当真那样争起来,最终会两败俱伤,于萧家无益。
  在她的心底,雨盈带着孩子和太子相处的场景……她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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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母亲是过来人,知道女儿的这点小心思。替她安排好了一切、解决好了雨盈的事,却只告诉族中太子妃不能有孕,未说萧良媛从此也不能有孕了……
  一切都来得这么巧,太子孺子方氏如沁有了身孕。
  “你既不能有孕,就去要妾室的孩子。”母亲低垂着眼帘淡淡告诉她,“从小养在身边,就和亲生的一样。”
  她哑了一会儿,木讷地道:“可是……纵使我是嫡母,生母既在,我怎能……”
  母亲笑着问她:“若生母不在了呢?”
  她脑中“嗡”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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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孺子八月早产,孩子平安,母亲却没能熬住,撒手人寰。
  长子,自然是过继给她这个做嫡母的了。
  她抱着这个小小的孩子,看着他的睡容,心绪复杂到了极致。他还这么小,小到看不出半点像方孺子、也看不出像太子……但总有一天会显出像来的吧,到那时,她如何面对他?
  她没有杀他的母亲,那天她拒绝得那么干脆。但他的母亲还是死了,她知道,是萧家做的。她无力反抗也来不及阻拦,更不敢告诉太子。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家族的意思,照顾好这个孩子。
  有朝一日,太子作了皇帝、她作了皇后,这个孩子就是嫡长子。
  “嫡”、“长”,这两个字在争储位的时候,总是个不错的筹码。
  孩子的名字是皇帝赐的,循着族谱取名元汲。这也是唯一一个由祖父亲自取名的孩子,皇家的长孙。
  一年后,隆庆帝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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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夫君终于作了皇帝,尊嫡母为皇太后、生母为帝太后,封她为后……
  那个孩子,也理所当然地改换玉牒,成了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于任何人而言,她就是这孩子的嫡母,也是这孩子的生母。
  已故的方氏,就让她过去吧。
  大长公主的女儿楚晗封了琳妃、萧雨盈封了瑶昭仪,位列九品之首。皇太后的侄女姜雁岚封了淑仪,赐号韵;帝太后的侄女赵庄聆则封了婕妤,赐号静。
  后宫注定不可能平静太久、不可能只有她们几个人。
  两位太后很快下旨,召了若干贵女入宫,以充掖庭。大多也都是不低的位子,起码是位列二十七世妇。妾室多了,愈发衬得她这个主母的威仪了。
  在府里历练了两年,这个皇后作起来她也是轻车熟路。
  她也很喜欢作这个皇后,母仪天下么,谁不喜欢?
  但她没有注意,从她受封为后的那一天起,皇帝对她的称呼就变成了“梓童”。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她已不好再开口让皇帝改回来了。
  她还是喜欢他叫她“阿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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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永昭三年的春天来得那么快,她马上就要面对第一次选进来的家人子。
  她要亲自为他的夫君挑选妾室。
  殿选那天,她穿得简单而端庄,与皇帝一起坐在殿上,面对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家人子,她尽心挑选着。繁复的心绪中,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身边的夫君对此并不上心。
  大概对于正妻来说,夫君对未来的妾室不上心总是件好事吧——哪怕他不上心的原因是他目下有要国事烦心。
  也就是因为他正烦心的这件事,她第一次和皇太后有了隔阂、甚至翻了脸。与大燕交战多年的靳倾同意休战,请求下嫁公主。
  目下够年龄又未出嫁的,只有皇太后的女儿祺裕长公主。
  他要祺裕嫁,皇太后不答应。她去劝,皇太后就发了火,甚至险些动手打她。若不是宫人拦着,母仪天下的皇后就要受掌掴之辱。
  她没有同他说这些事,宁可自己忍着委屈也不想让他再添堵。
  他却还是知道了。椒房殿里,他凝视着她,一叹:“朕自会处理这些事,梓童不要去开罪皇太后。”
  她静默地福身应下,不知他是否嫌她添了麻烦。
  .
  后来的一切……堪称瞬息万变。御前尚仪忽地受封琼章、位列八十一御女。几日后,祺裕长公主远嫁靳倾。
  和亲的事就算了了,她替他松了口气。晨省时面对受封的新琼章心中却五味杂陈。
  从前的御前尚仪晏然……
  从在太子府的时候,她就早已看出来,太子对这个晏然和对别人的态度不一样,就算是和另外“两然”比也不一样。她甚至早已想过,太子会不会有一日纳了晏然?
  但直到他登基都没有,雨孟觉得大约就是不会了吧,尤其是前些日子,他答应了放晏然出宫嫁人,连做嫁衣的衣料都备好了。
  要么怎么说是“瞬息万变”。
  不过晏琼章足够守礼数,对自己也敬重有加,每每晨省时总是她第一个到的,风雨无阻。
  所以……管她呢,受宠就受宠吧。一个敬自己的人受宠总比一个不敬自己的人受宠要好,晏琼章在她眼里比她的庶妹瑶昭仪强多了。
  她知道瑶昭仪没有容人之量,宠冠六宫这么多年,不会让一个从奴籍赦出来的晏琼章压到自己头上去。
  瑶昭仪与晏琼章间,决计少不了一斗。
  这于她这个嫡妻而言,可说是一个下注的过程,在夫君的两个妾室之间挑一个下注,一起去对付另一个。她该选瑶昭仪的,那是她同族庶妹,为了家族她也不该偏帮外人。
  但瑶昭仪得势了这么多年,她发现她已做不到那么大度。尤其是宫中谣言四起说皇后之位可能要易主的时候,她做不到再去帮瑶昭仪。
  于是她明里暗里地偏帮晏琼章。
  太后不喜晏琼章,她就变着法地说她的好。她不会轻易夸人,所以这偶尔的夸赞就格外有分量。
  皇帝政事多顾不上后宫,她就在偶尔与他相见时时常提起晏琼章,她知道,晏琼章是自小跟着皇帝一起长大的,皇帝不会忽略太多。
  这显是有用的,晏琼章一度盖过了瑶昭仪的风头,晋至才人,封号为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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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时,阖宫去祁川行宫避暑,瑶昭仪当众一舞晋了妃位,和琳妃齐平。她心中冷笑:这个庶妹……还真有点本事。
  紧接着就是宁才人失宠,原因却是擅服避子汤。
  她知道这是瑶妃的算计,那个晚秋必是瑶妃的人。权衡之下,她将晚秋贬去了旧宫,为的是让皇帝查无可查。
  她不能让萧家受到牵连。
  夜半无人,她无心去睡,在廊下感受着夏风的丝丝暖意。蓝菊细心地为她搭了件衣服,踌躇着道:“娘娘何必如此……其实就算查下去,也不至于牵扯到萧家,左不过是查到瑶妃头上罢了,娘娘何不借此除她?”
  一语戳破心事,她不愿直面的心事。
  这件事上,她选择了贬晚秋护瑶妃。因为她看出了当皇帝得知宁才人擅服避子汤时眼中的痛苦和失望。
  他在意宁才人,甚过在意瑶妃,也甚过在意她。
  她不服,可她又讨厌如此小气的自己。皇帝在意又如何?宁才人到底只是个嫔妃,又那样敬重她。
  她不许自己再有这样的私心了。
  宁才人失宠的日子自是难过的,她就有意多帮衬着些。譬如和贵嫔找愉姬告宁才人的状、愉姬又禀给了她的时候,她处理得很圆滑,一番话简单摆平了一切,谁也不敢再多嘴。
  她更差人先一步将宁才人擅服避子汤的事禀给了犹在宫中的两位太后,并将理由说成是:“太医道才人身子虚弱暂不宜有孕。”
  皇帝得知此事后的欣慰带给她一阵无法言说的心痛。即便宁才人擅服避子汤,他仍想护她。
  但她没有再做任何对宁才人不利的事情,她清醒地告诉自己,如若宫中还有一个人能与瑶妃抗衡,就是宁才人。
  她必须和宁才人结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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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对的,愉贵姬病逝,皇次子交予晏氏抚养,晏氏也因此位居容华,成了一宫主位。宁容华确实有本事一举让长宠不衰的瑶妃失宠。那实是个意外,瑶妃不过想挤兑宁容华的出身,提及太子府的旧事、逼她跳舞。
  宁容华就此小产——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自己有孕。
  紧随而来的,是皇帝的震怒,当即下旨降瑶妃为修容,削去封号。晋宁容华为贵姬,以抚失子之痛。
  一朝一夕,风光无限的瑶妃成了九嫔之末的萧修容,雨孟不知心里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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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修容失宠,萧家就少了一层保障。族中很快就做出了反应,兄长亲自献了个美女进宫:煜都歌姬,岳凌夏。
  雨孟仍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宽和大度,待她很好。她也很给萧家挣脸,一举夺了宁贵姬的宠。
  宁贵姬伤了她?雨孟不用想也知道宁贵姬不是那样的人,但她不能去害岳凌夏,否则连族中都会容不下她。
  “破相的事……岳宝林只怕委屈得很,容貌于女子而言总是重要的,陛下不如……晋一晋她的位份算是安抚?”她温言向皇帝建议着,皇帝睇了她一眼,不语离去。
  他还是对宁贵姬留有余地。雨孟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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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凌夏确实是个有本事的,很快有了身孕,位晋丽仪,“莹”字为封号。
  早先被废黜的纪氏暴毙冷宫,接着,宫里出了一而再、再而三的闹鬼的事,矛头直指当初导致纪氏被废的宁贵姬。
  雨孟不傻,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萧修容,她去了映瑶宫,直言问她是不是她所为。
  “是,长姐要如何呢?”萧修容冷涔涔地笑着,“长姐要么帮我除宁贵姬,要么帮宁贵姬除我与莹丽仪,长姐自己掂量着吧。”
  她哪有“掂量”的余地,她是萧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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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事情再也压不住,为了莹丽仪腹中皇裔的安危,鬼魂之事必须平息,请入宫中的道士说,必须除掉导致鬼魂怨气的根源。
  皇帝问宁贵姬:“晏然,你怎么说?”
  请陛下……万事皆以皇裔为重。臣妾愿自请废位,迁入……冷宫静思。”想来宁贵姬说这话时是字字惊心的,因为雨孟听得字字惊心。但这一次,她不能帮她,这一切都是萧家的意思。
  “朕若是赐你一死,追谥夫人位,厚葬妃陵……”皇帝对宁贵姬这样说着,说得她都怕得不行,皇帝却忽地话锋一转,看向她,眼中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冷意,“是不是就循了你们萧家的意?”
  她陡然滞住,皇帝从来没这样看过她、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缓了又缓,她才艰难地道出一句:“陛下您……何出此言?”
  “朕因为晏然的孩子降了瑶妃的位份,你们萧家就容不下她了,是不是?”
  “送进来的岳凌夏真是好本事,敢当着朕的面做那样的戏,难道萧大人没有教过她,欺君是死罪?”
  “朕不戳穿她,委屈了晏然那么些日子,给萧家的面子还不够?一个月,从良使到瑶章,前些日子又晋了丽仪,给萧家的面子还不够?如今瑶妃的位份也复了,又闹出这一出要置她于死地。去收买上善子,代价也少不了吧?”
  皇帝一句句质问着她们,森森咄咄地语气弄得她说不出话。其实这其间七成的事情她都不知情,剩下三成她也几乎插不上手,但她是萧家人,所有的罪名,她首当其冲。
  帝太后也惊愕不已,想了一想,只劝着皇帝道:“皇帝如是没有证据,这猜测的话还是说不得,皇后毕竟是你的结发妻子。”
  “没有证据?宫正司查出了尚药局中并无出入记载的草乌,皇后,是否能给朕个解释?还是让宫正来给皇后解释?”
  皇帝始终看着她,眼中的愤怒不言而喻。她忽地不想解释,说出的话是惯有的四平八稳的口气:“陛下,臣妾不明白您的意思。”
  “若再有哪个世家非要以这样的法子试探朕的底线,朕奉陪。”皇帝凛然扔下这句话,带着宁贵姬从她们的视线中离开。他没有去看,在他的背后,他的发妻是怎样的恍惚……
  原来在他眼里……她和她的家族完全一样,都在和他抗衡着。
  可她只想做个好妻子。
  .
  这一切的误会都源起瑶妃,都是瑶妃擅做主张,皇帝才会对她有那样的误会。雨孟心里真正恨极了瑶妃,必要除她。
  她去见了宁贵姬,将先前的一切全盘托出。
  两人结盟结得顺利,要一起逼瑶妃对岳凌夏下手,然后一并除之。
  这其实不难。岳凌夏的孩子是为萧家而存在的,生下来后必要交给这姐妹俩中的一个,而她们谁……也不愿对方得到这个孩子。
  雨孟就刻意地待岳凌夏好,日日让蓝菊往映瑶宫走动去陪岳凌夏。直让瑶妃觉得,这个孩子……族里还是打算交给长姐的。
  偏生先前还商量好了,这孩子会交给瑶妃。
  临了的变卦让瑶妃乱了阵脚,她本就不平族中自小待长姐更好、好那么多,进了宫,她断不愿再低她一头。
  她必须得到这个孩子。若得不到,就不能让他平安降生……
  雨孟自若地看着瑶妃一步步走进她与宁贵姬设下的圈套。
  岳凌夏的孩子没了,宫正司扣下了所有相关的人和物,雷厉风行地彻查之下,瑶妃逃不过了。
  废瑶妃为宝林……雨孟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她到底留了这个庶妹一命,是她作为长姐最后的心善。可萧雨盈为了嫁祸宁贵姬,竟给帝太后下了毒,终是赐死了事。
  雨孟想……这辈子的斗争,到此为止了吧。旁的妾室,无一人敢这样同她斗。
  .
  新家人子入宫、姜家覆灭……一切都如过眼云烟,再也在她心中掀不起半点波澜。宫闱斗争再惊心,见得多了也麻木。何况她是皇后,她总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切,很多时候,她都任由着妾室去斗。
  直到宁婕妤被废,她才再次觉得心惊。她以为,这六宫里头,皇帝废谁也不会废宁婕妤。
  原来一切真的都是过眼云烟。起起落落,谁也逃不过。
  .
  但一连数日,皇帝心绪颇是低落,她便在旁轻劝了一句:“陛下莫要心烦了,戕害宫嫔、毒害皇裔……她罪有应得。”
  皇帝淡睨了她一眼,只回给她一句:“晏然没害娆谨淑媛。”
  她愕住。
  哪怕他废了她,还是要为她说话、还是叫她“晏然”……他有多久不叫自己的名字了?
  她沉吟着,福身告退。
  那天,她几乎觉得自己当初下错了注,晏然才是她的敌手。
  .
  晏然不在的日子,后宫平静了很多,一时甚至没有什么能称得上“宠妃”的人了。皇帝对谁也不上心,又对谁面上都过得去,她心里愈发地不是滋味。
  就这么过了一年,她在冬去春来的时候大病一场。
  她到底是皇后,她的病,皇帝不能不上心,这几乎……是这几年来他对她最好的时候了。
  没有任何人夹在他们中间,没有瑶妃、也没有晏然。
  她甚至会想,就这么病下去吧。她觉得这样挺好,甚至在太医告诉她她大概时日不多的时候,她也没有太多伤感。看了这么多起落,还有什么可值得伤感的呢?
  眼下守在她眼前的,是她的丈夫和她的儿子。若她真的时日不多,他们会这样守着她到她咽气。
  这是种说不清的滋味。
  .
  秋时,已病得起不来身的雨孟,听说晏然回来了。还带了个帝姬,名唤齐眉,晏然一举受封充容。
  齐眉,举案齐眉……她到底想干什么?
  病中的她,第一次这样愤怒,当着皇帝的面摔了药碗。
  “梓童。”皇帝扶住她的肩,镇定地向她解释,“晏然不是不敬你的意思,她只是希望阿眉日后能有个好夫家。”
  是,这是解释得通的。晏充容是妾,她的女儿又生在宫外……命运如此多舛,怎能不希望女儿日后过得好?
  雨孟凝视着眼前的夫君,苍白的病容上,双眸盈盈含泪:“好,臣妾信充容是这个意思。可陛下认下了这个名字……陛下您又是怎么想的呢?”
  皇帝扶在她肩上的手一滞,沉吟了一会儿,才告诉她:“朕没有想那么多。”
  她的神色黯淡下去:“哦,是么……”
  .
  又是一年除夕。
  病了将近一年的她,忽的精神格外好。她起身走到殿门口,望着逐渐暗下去的天色出神。这一年……又发生了好多事。新一届的家人子进宫了,殿选那天她没能去,之后也因病没怎么见这些新宫嫔……
  晏充容回宫了……
  她长声一叹。
  “娘娘,皇长子来拜年了。”蓝菊轻轻道。
  元汲走进来,朝她一揖,又跪下去郑重下拜:“母后大安……”
  “快起来。”她笑着扶起他。这些年,除了个贤后的名声,她最值得骄傲的,大约就是这个儿子。
  即便皇帝疼皇次子更多些,但她这个儿子也没给她丢人。
  他们一同用了晚膳,她照例给了压岁钱,元汲很是欣喜地看着她说:“母后今日气色好些……”
  “嗯。”她点点头,笑对他说,“你一会儿去给你皇祖母拜年、陪她守岁好不好?”
  元汲一愣:“那母后……”
  “一会儿你父皇要来。”她说。
  不需要太多的解释,元汲足够懂事,他知道什么时候不该打扰父皇和母后。用完晚膳,他就听话地告退了,往长宁宫去。
  如同那年的除夕她并不知他是否真的会提前回来一样,今夜的她,也并不知他是否会来。
  如同那年的除夕她见到提前回来的他时的欣喜一样,今夜的她,一样的欣喜。
  “陛下大安。”她盈盈一福,他立刻扶起她,蹙眉说,“怎么不好好歇着。”
  他要扶着她上榻,她却指了指窗边已铺好的席子:“陛下陪臣妾坐坐可好?”
  他们一起在窗边坐下,就如十二年前一样。
  她倚在他的肩头,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从家长里短到家国天下。说着说着,一阵咳嗽,他搭在她腰上的手陡然一紧:“别说了,歇一歇,晚些再说。”
  她犹不停。
  十二年前的那一晚,只是单纯地觉得好像怎么都说不够。如今……却是一旦停下,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窗外绽开一片片烟花,短暂的绚烂转瞬即逝,然后……又是一片新的绚烂。
  她抬头遥望着这一片五光十色,笑意迷离:“十二年前,也是这样。”
  “梓童……”
  “陛下有多久没唤过臣妾闺名了?”
  皇帝迟疑了一会儿:“阿孟。”
  她抿唇一笑。
  “陛下因为臣妾的病而未办宫宴么?”她问。
  皇帝点头:“是。”
  她笑得愈发厉害了:“这不合规矩。”
  皇帝不言。
  “陛下,十二年前,咱们看到的烟花……是晏然、怡然、婉然她们放的吧?”她说着又是一笑,“总是三朵三朵的一齐往上窜,必是她们三个。”她定了定神,笑吟吟望着她,“由着她们这样在府里玩……陛下,您一直待晏然很好。”
  皇帝回看着她,静默不言。
  “这么多年,是不是因为阿孟不会吃醋、不去争宠,陛下就一直只把阿孟当皇后看?”她直言问他,问得他一怔。她又说,“只是皇后,不是妻子。”
  他无话可答。
  “可是阿孟拿陛下当夫君,一直都是。”她双手摆弄着他的手,手指在他手心里划来划去,“但是阿孟又要为萧家想着,好多事情不得已……我想做个好妻子,他们却只想我做个好皇后。”
  皇帝听得心里一阵难受。皇后,他到底忽略她太多了。他并不爱她,但她到底是他的发妻。
  “我死之后,夫君还是要再立皇后的。”她轻巧地说着,不带半分不悦,“我听说了,大臣们早开始议论这件事了。有推举琳仪夫人的,也有举荐静妃的,是不是?”
  “……是。”皇帝点点头。
  “可是我想说,陛下再立后,立自己喜欢的人吧。因为皇后不仅仅是大燕的皇后,还是陛下的妻子。”她垂下眼睫,有一瞬的黯淡,“陛下还是立一个自己真心想许之为妻的人吧,不要像我这样……”
  “陛下喜欢晏充容就立晏充容,真立不得就不立后,总不要再违心了。”她大睁着眼睛望着他,眼中的热切期盼犹如十二年前,“好不好?”
  他笑了一笑:“好……”
  她很满意。靠回他的肩头,她觉得有些困,顺势滑到了他膝上倚着,平躺着看着他,又道:“我若死了,陛下会待元汲好吧?”
  皇帝神色一震,禁不住有些颤抖,看着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怜惜:“自然,他是朕的长子。”
  “那就好。”她愉快地笑出了声,“其实,臣妾觉得他不是担得起大任的孩子,但求他过得平平安安的。”
  皇帝颌了颌首,答得有些艰难:“好……”
  “还有一件事……”今晚一直口无遮拦的她忽然变得犹豫起来,踌躇了半天才又说,“臣妾一直想知道……方贤妃的死……陛下您知不知道……”
  方贤妃,昔年的方孺子,元汲的生母。
  皇帝凝滞片刻,俯身轻吻在她额头上,低低答道:“朕知道是萧家干的,也知道不关你的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嗯……”她放心地阖了眼,“臣妾好累,陛下今晚还有别的事么?若有……臣妾就不多耽搁陛下了。”
  “今晚无事。”皇帝说着从旁边扯了条被子过来给她盖上,“你睡吧,朕陪着你。”
  “嗯……”她假装全然听不出皇帝的强作镇定,安安稳稳地睡过去。她告诉自己,只在今晚,她只是他的妻子,不是皇后。她说了一切她想说的,毫无避讳,他也没有怪她……
  只在今晚。
  .
  永昭十年元月一日,皇后萧氏雨孟薨,谥曰:淑元。
  有些资历的宫人说,皇后去世的那一晚,陛下一直在椒房殿里陪着,两个人坐在窗前看着烟火、说着话,就像……
  她刚嫁入太子府那年的新年。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8 12:27:22
☆、181

  淑元皇后去了,死在元月初一。
  原该喜气洋溢的后宫、锦都乃至整个大燕都一片沉闷的安寂。过年该有的红色被国丧的白取代,举国上下看不到半点喜色。
  除夕那夜下了一场大雪,一时未化,刺目的白色衬托着丧期的压抑。
  簌渊宫,晏然踏下台阶,脚下的白雪绵绵陷下,齐眉帝姬挣着要下地玩雪,她不禁笑斥了一句:“又要去玩雪,弄得衣裙葬了你又不高兴。”
  齐眉还是硬要下地,晏然一哂,放下了她。想了一想,回头问云溪:“皇长子还是一直给皇后娘娘守着灵么?”
  云溪应道:“是。不过昨日陛下传皇长子一起用了午膳,大概也劝了劝,现在照常用膳了。”
  晏然“哦”了一声,又道:“我在小厨房煲了汤,你给他送去,让他趁热喝吧。陛下待他不比待元沂,他从前全依靠着皇后,眼下皇后去了,他必定胃口不好,喝些汤还舒服些。”
  云溪应了一声“诺”,转身到小厨房取汤去了。晏然蹲□子,轻拉过齐眉,看着她抓了一手的雪,笑问:“冷不冷?”
  齐眉看看她,摇了摇头,欢笑着就把雪扬到她脸上。她向后一躲,把齐眉拥进怀里:“小坏蛋,敢欺负母妃?”
  齐眉笑着,又把小手按到她脸上,冰冰凉的。晏然任由她按着,低头问她:“阿眉啊,母妃给你找个哥哥好不好?”
  齐眉抬着头眨了眨眼:“二哥哥?”
  晏然一笑:“不是,是大哥哥……”
  “大哥哥?”齐眉低下了头琢磨着,一时好像没想起来是谁。
  晏然拥着女儿出了神。她很清楚自己想干什么,她要去夺皇长子——就算夺不到,也不能让静妃得到。
  嫡长子的去处,会是未来立后的筹码,就算她知道自己做不了皇后,也不能让静妃添了胜算。
  所以这两日,她对皇长子格外照顾。皇帝向来对她上心,自然也看得到她对皇长子的好。
  .
  荷莳宫,静妃接过宫娥奉上的暖茶,呵着热气循循笑问:“簌渊宫那边,最近对皇长子关心得很?”
  一旁的宦官一揖,答道:“是,每天至少送两回东西,晏充容偶尔也亲自带着齐眉帝姬去开解皇长子。娘娘您看……”
  “怕什么的,陛下才不会把皇长子给她。”静妃冷声一笑,“她自己大概心里也有数。”
  宦官垂首静默片刻,沉沉问她:“娘娘,您当真觉得,在这位晏充容身上……有什么事是发生不了的吗?”
  静妃一凛。是,在晏充容身上,已然发生了太多原本不该发生的事。她初封的位份不该是琼章、不该得到皇次子、被废后不该回宫、更不该一举坐到充容的位子上……
  可这些都发生了,皇帝更是在晏充容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压下了诸多议论,让她安安稳稳地当这个充容。
  可是皇长子的归宿……
  “不会的,皇长子断不会给她。”静妃想了一想,对此仍颇是笃定,“她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再重,也重不过大燕去。嫡长子是怎样的分量陛下明白。”她说着抿起一缕轻笑,冷涔涔地让人瞧着发寒,“若真给了她,反倒容易了。谁看不出这样的意图?自会有人除她的。”
  帝太后大概就是头一个容不下她的人。抚养嫡长子、继而登上后位,帝太后才不会允许她如此风光。
  婉然挑了帘子进来,向静妃福了一福,淡淡道:“娘娘,长秋宫那边……了了。”
  静妃一笑:“很好,确定他不曾告诉过别人?”
  “若他说了,现在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婉然笑容沉肃,“娘娘现在高枕无忧了。”
  “嗯。”静妃斜倚在榻上,微微阖上眼睛,“簌渊宫前阵子的事情……是你做的吧?太心急了,事倍功半。”
  “也算不得事倍功半吧。”婉然悠悠笑着,“娘娘不是也不待见那秋宝林么?发落了她,也算不亏。”
  静妃不屑地一声嗤笑:“就她,还不配本宫动手收拾。”
  婉然垂下眼帘:“所以……奴婢不是替娘娘收拾了么?不过这事委实怪不得奴婢心急,她不死,早晚就是奴婢死。”
  “不至于。”静妃轻笑着,“那事……虽只消得她一句话就会戳破,可那却是不容易想到的一层。她和陛下谁也想不到,就谁都不会去提。一边不提,另一边也就不会胡乱怀疑,你自不用这样忧心。”
  “是。”婉然颌首应了一声,迟疑着问静妃,“您看立后这事……陛下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还能什么心思,想着晏充容呢呗。”静妃冷然一笑,“也好,他想着晏充容,这事才有得拖,不然琳仪夫人胜算可是比本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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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宁宫。
  帝太后的手一颗颗捻着佛珠,默念着佛经为自己刚去不久的儿媳祝祷。
  微睁了眼一叹,邱尚宫上前了半步。帝太后沉吟片刻:“前朝后宫,都议论着新皇后的事,皇帝什么意思?”
  邱尚宫略作思索,回道:“奴婢瞧着,陛下他……好像并不急此事。”
  帝太后又是一叹,却是点头:“也好。立后急不得,总要挑个才德兼备的出来。”
  才德兼备。邱尚宫踌躇着,打量着太后的神色又道:“立后自是要挑个才德兼备的……可奴婢听说,晏充容最近对皇长子上心得很,您看会不会……”
  太后神色微厉,扫了她一眼:“你是觉得晏充容想借此上位,还是陛下授意晏充容如此?”
  “这个……”邱尚宫垂首,“奴婢说不好。”
  “静妃昨日也同哀家说起这事。”帝太后浅锁了眉头,颇有几分不悦之意,“你们也不要太草木皆兵,晏充容从前是犯过错,但她对孩子从来都好,如今对皇长子上心,也未必就是安了什么别的心思。”
  “可是太后……”帝太后的态度让邱尚宫有些讶异,自从两年前皇帝说了那话之后……帝太后就是不喜晏充容的。邱尚宫思量一番,又道,“可陛下本就对晏充容……若皇长子当真交给了她……”
  “那哀家绝不会应允的。”帝太后斩钉截铁道,“哀家只是不希望后宫对她偏见太多,引起不必要的争端,也对齐眉帝姬不利。但立后的事……”太后面色一沉,“哀家断不会容她作哀家的儿媳。”
  怨不得帝太后方才会为晏充容说两句话。她要维持后宫和睦是一回事;自己不喜她又是另一回事。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8 12:27:36
☆、182

  三个月的丧期,宫里一直很有些死气沉沉的。突然没了晨省昏定的去处,我们都有些不大适应。
  琳仪夫人和静妃一时成了后宫里主事的嫔妃,但若说晨省昏定,去找她们谁也不合适。有急于巴结的嫔妃按着晨省的规矩急着去拜见二人,都被拦在了外面。
  这些日子,我时常去看望皇长子元汲,自是有自己的盘算,也希望他莫要伤心过度。
  皇后待我不错,我也想她儿子过得好。
  宏晅对于新后的人选一时没有表态,由谁抚养皇长子也悬而未决。目下只是让自小照顾他的乳母带着,帝太后的传召也勤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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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逐渐暖和了起来,冰雪也慢慢消融了。我就时常带着阿眉去御花园走走,想以春日里和暖的阳光驱走这些日子心内的压抑。
  阿眉总喜欢去找永定帝姬玩,她和元沂小时候一样,格外依赖这个大姐姐。顺充华见此也高兴,就时常同我一起出来,一并在御花园里散着步,自也少不得说说近来的事情。
  “立后的事,陛下似是不愿多提。”永定帝姬牵着阿眉的手在前面走着,顺充华低低同我说着,“近些日子妹妹当心着些,有传言说陛下一时不肯立新后是因为心里念着你,这流言该是哪一出传出来的你也知道。”
  静妃,只能是她。
  “姐姐是怕帝太后容不得我。”我浅浅一笑,“实话跟姐姐说吧,帝太后若是容不得我,有没有这件事都已是容不得。至于后位……我没想去争,即便我争也争不来,她是过来人,她自然清楚。”
  顺充华颌首:“是,这些帝太后是清楚的。但我是怕,如此局势不明的时候,静妃会急着下手先除你为快。”
  我脚下一顿:“姐姐说的‘局势不明’是指什么?”
  顺充华轻轻一笑:“我此前一直觉得,皇后娘娘去了,帝太后必是会让静妃坐上后位的……那天旁敲侧击了几句,她竟是更中意琳仪夫人。”顺充华垂下羽睫,面上带着如霜的冷意,“要坐后位,帝太后是静妃最大的保障。如今这道保障给了旁人,难保静妃不会先扫清旁的障碍,再慢慢跟琳仪夫人争。”
  我轻一喟:“帝太后是个明白人。”
  不论她如今待我怎样,大是大非上她还是个明白人。让静妃作了皇后,赵家必定风生水起,很快就会是首屈一指的大世家。就如同当年的姜家,那样威胁着帝位,势必又是一争。
  最后,也很有可能如姜家那样一夜轻覆。
  于大燕也好、于赵家也罢,她不愿让静妃作这个皇后,都是对的。
  顺充华又说:“你也别太避着帝太后。改日还是带阿眉去见见她,昨天我带永定去问安时她提了一句。”
  “她又不喜欢阿眉。”我难免有些心结。不愿带阿眉去见她倒非因为这些心结,只是觉得阿眉向来那么敏感……帝太后对她和对别的皇子帝姬不一样,她会察觉出来。
  “总会喜欢的。”顺充华凝视着阿眉的背影,浅笑着说得坚定,“多好的孩子,当奶奶的哪儿有不喜欢的?你尽管带着去见,帝太后爱屋及乌,也不会对你太差。”
  我不言点头。宁可不要这个“爱屋及乌”,也不想阿眉察觉出半点不对、心里有半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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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眉和永定绕着假山玩得开心,永定藏来藏去地让她去找,笑声不断传出来。我怕阿眉摔了碰了总要去看看,永定笑着向我道:“晏母妃别担心,我小心着呢,肯定不让妹妹出事。”
  犹是让两个宫女在附近小心地盯着,眼瞧着天色晚了,阿眉还没玩够,我便叫璃蕊回去取几件衣服来,免得晚上受凉。
  璃蕊应声去了,过了两刻的工夫回来,将两件褙子为我和顺充华披上,给阿眉拿的一件上襦交给了梨娘,又把一件褙子交给顺充华身边的宫女。那件褙子显是永定的尺寸,璃蕊福身笑道:“奴婢瞧着簌渊宫里没有永定帝姬合适的衣服,就往绮黎宫走了一趟。”
  顺充华莞尔颌首:“亏得你心细,多谢。”
  璃蕊一笑,刚要答一句,却被远远传来的一声斥骂弄得一怔,好奇地转过头去。
  我们也望过去,凝神听着,是个宦官的声音。隔得远听不大清是在说什么,听口气却知道斥得极狠。我蹙了蹙眉头,璃蕊问我:“奴婢去看看?”
  见我点头,她便快步去了。顺充华一笑:“听说原是尚食局的丫头?倒机灵得很。”
  我抿唇而笑:“是,我在尚食局那些日子,也多亏有她。”
  顺充华凝神思量片刻,又道:“这就是缘分,日后指不定能帮上妹妹什么大忙呢,妹妹别亏待她就是。”
  我点一点头:“自然。”就算她帮不上什么大忙,我也是不会亏待她的。在尚食局的那些时日,我怀着必死的心,是她时时陪着,我才偶尔能笑上一笑。
  原以为璃蕊就是去问问,或是让他们到别处去别扰了我们。孰料片刻之后,她竟是带了二人到我们面前,颇有些气势汹汹地道:“扰了两位娘娘清净,还不谢罪!”
  “娘娘恕罪……”那宫女当即跪下,头埋得极低,不住地抽噎着。旁的宦官却只是一揖,向我们道:“娘娘恕罪。”
  我看他眼熟,略一思忖,不禁轻挑了眉头:“你是荷莳宫的?”
  他沉然应道:“是。”
  我一笑,淡淡问道:“出了什么事,竟在御花园里如此喧哗?”
  他又一揖,犹是道了一声“娘娘恕罪”,才指着那宫女说:“这丫头太没规矩,臣一时急了,才在御花园里说了她。”
  “大人那是‘说’么?打得那样狠!”璃蕊在旁脆脆地驳道,怪不得她会这么带着二人来见我,是琢磨好了让我替这宫女说话。她说着俯□去拉那宫女的手,撸起袖子给我们看,“娘娘您看,犯了怎样的错要动私刑打成这样?还是在御花园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传了出去,人家还要当静妃娘娘苛待宫人。”
  她说得既不留情又像是向着静妃,我不觉暗嗔了她一眼,淡看向那宫女,胳膊上确是一道道血痕极是可怖。有新的也有旧的,像是时常受罚似的。
  天色本来就暗了,她又始终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淡问她:“到底犯了什么错?瞧这样子,你必是惹得静妃娘娘不快了,才会让这位大人发这么大的火。”
  “娘娘……奴婢没有……”她压抑着不敢哭,低低道,“奴婢怎么敢开罪静妃娘娘……”
  忽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耳熟,想了一想又不知是谁,便看向那宦官:“是怎么一回事,大人还是说个清楚为好。若不然就如璃蕊方才说的,传出去丢了静妃娘娘的脸。”
  那宦官颇有些无奈之色,重重一叹,道:“充容娘娘,您见过在御花园里头给人烧纸钱的么……这得是多大的胆子!”
  “……”我一怔,这确实是胆子太大了。她还绝不是为淑元皇后烧的,若是为了淑元皇后,理直气壮地到长秋宫去,任谁也不会拦她。
  那宫女却抽噎着解释道:“不是……娘娘,奴婢是怕在荷莳宫……静妃娘娘见了不高兴……”
  “必是不高兴!”那宦官立刻斥道,“你这是寻什么晦气!还懂不懂宫里的规矩!”
  她不敢再说话,身子向后缩了一缩。那宦官又向我们揖道:“臣先带她回去为好……不扰两位娘娘。”
  我缓一点头:“大人日后行事也当心,别因为要管别人自己出了错。”
  宦官一笑:“诺,谢娘娘不计较。”转而又向那宫女喝道,“还不快谢恩告退,等什么呢?”
  “谢娘娘……”她忙不迭地一叩首。我在她站起身的瞬间神色滞住,木了一瞬才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端详她半晌:“你……你是红药?”
  居然是她?我早知她在荷莳宫里做事,却没想到再见她竟是这副样子。
  怨不得看着这身形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她比两年前瘦了那么多。
  “娘娘……”她眼睛一红,迅速地怯怯地扫了那宦官一眼,即向我一福,“奴婢告退。”
  “慢着。”我拦住她,思虑一瞬,向那宦官道,“看她的样子,在荷莳宫做的也不是什么得脸的事吧?”
  宦官回道:“是,不过是院子洒扫的事罢了。”
  “哦。”我蕴起笑容,走近他两步,顺势褪了腕上的镯子给他,平静道,“她从前是本宫身边的人,大人不妨就让本宫带回去,也省得给静妃娘娘添堵了。静妃娘娘那儿,本宫改日给她送个守规矩的回去。”
  “这……”那宦官迟疑了一瞬,看了看手里的镯子,遂退了一步,躬身道,“听娘娘吩咐。”
  我欣然一笑:“多谢大人。”
  他再度行了礼告退,红药望着我怔了半晌未语。我抿唇微笑,嗔道:“干什么这个样子?难不成是被打傻了?簌渊宫里可不留傻子。”
  她仍是愣了片刻,才忽地笑了起来,用手背擦着眼泪道:“多谢娘娘……”
  .
  我离宫前禁足的时候,红药和云溪、诗染她们同样为我担忧,但她却并没有我与云溪、诗染她们当年在御前结下的情分。所以她这份担忧来得更不易,我也一直记着。
  回宫的路上,我问起她是为谁烧纸,她喃喃答说:“兄长去世了。”
  沈立……她的兄长,当初为了让我善待她不惜开罪瑶妃的人。
  我没有过问太多,不想去揭她的伤心事。亦没有什么可多安慰的,我体会不到她心里的那份痛,就没有资格去安慰她。
  回了簌渊宫,云溪和诗染见我带了她回来都是一愣,忙问是怎么回事。我笑叹道:“刚和顺充华说起缘分的事,就碰上她了。也不知是在荷莳宫受了多少委屈。”
  云溪带着她去沐浴更衣,须臾回来悄声道:“奴婢瞧了一眼,一身的伤……”说着便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静妃太狠了。”
  红药从前在簌渊宫时,品秩已不低了。可见去了荷莳宫后不仅没晋反倒遭了贬,什么得脸的事也干不得。这自是静妃的意思,原因也不难想,谁让她从前是我跟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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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红药是不是知道静妃些事情,我一时什么也没有问她,这两年她过得苦、兄长又刚辞世,我急着去问她那些总是不合适的。
  我离宫的时候她已经从六品的典侍女官,在荷莳宫两年,一路贬回了正九品中使,可见静妃刻薄得可以。
  不仅我瞧出这两年她变化颇大,云溪也大是感慨,在她不在殿中时蹙着眉头道:“当初刚到娘娘身边的时候,十二岁的小姑娘,什么心思也没有,我们几个人里头数她最是无忧无虑……现在谨慎小心成这样,出一点小错就怕得不行,那神情奴婢看着都不忍心,真不知这两年在荷莳宫过得什么日子。”
  正说着话,红药端着茶水回来,我与云溪相视一望各自噤了声,她将茶水搁在我手边,福了一福就要退出去。
  “红药。”云溪伸手一挡她,她一愣,神色间已有些惧意。云溪瞟了我一眼,执起她的手,翻开袖口一看皱眉问她,“医女没给你药么?”
  “……给了。”红药放下手往后退了半步,垂首不言。云溪又问:“怎么不用?”
  红药不开口,我凝视着她淡然一笑:“若是怕做事不方便,就把伤养好了再做。轻重缓急你要分清楚,别弄得跟本宫委屈了你似的。”
  “充容娘娘……”她怔了片刻忽地眼眶一红,弄得我和云溪都是一怔,云溪想了一想上前笑劝:“哭什么哭?娘娘也没说你什么,左不过劝你好好养伤罢了,怎么还分不清好赖话了?”
  红药只是咬着嘴唇摇头,流着眼泪说不出话来。我向云溪递了个眼色,让她下去劝她去,云溪会意,扶着红药走了。
  璃蕊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没规没矩地兀自在我旁边跪坐下来,笑道:“可真不怪红药姐姐会哭,娘娘您和静妃娘娘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我轻挑了眉头:“倒还是本宫不对了?”
  “才不是,是静妃娘娘太苛刻了。”璃蕊向外瞅了瞅,见她们并未回来,才续道,“医女给了药,她看了一看就搁在了旁边,奴婢觉得奇怪就问了问。红药姐姐说那药味太重了,怕娘娘闻了心烦怪罪——您说若不是先前静妃因为这个怪过她,还能有别的原因么?”
  我嘘唏之后冷然一笑:“待她这样,待旁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早晚有静妃吃苦头的时候。”
  我素来待宫人好,一则因着自己之前作过宫女,二则更因为我清楚如若有朝一日落了难,唯一能依靠的也就是身边这些人——到时候会再踩一脚的可能也就是这些人。
  “你和红药很熟络?”我问璃蕊。璃蕊一点头:“还好吧,云溪姐姐安排奴婢和她同屋。”
  我颌首微笑,道:“那你多劝着她些。她从前和你差不多,如今这个样子,本宫瞧着也不忍心。”
  璃蕊托腮而笑:“和奴婢差不多机灵么?”
  我睨她一眼:“差不多没心没肺。”
  红药安下心来,我才好问她些荷莳宫的事。红药却愈发显得忧心忡忡,见了我总有些下意识地避着,话也更少。我觉得奇怪,追问她缘由,她沉默了一会儿蓦地跪道:“娘娘……静妃的事……奴婢不知道……”
  我愣住,俄而缓缓笑道:“本宫是想问一问你来着,不过不知道也无碍,你不必这样。”
  “娘娘别送奴婢回荷莳宫……”她低声求道。我心中一痛,却是笑道:“哪能这么让你回去送死?本宫是想问你荷莳宫的事,但留你在簌渊宫与此无关,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不怪你。”伸手扶了她起来,又宽慰道,“本宫心里本也有数,静妃那样待你,大抵是不会让你知道什么底细的。你安心做你的事就是,这些都不要紧。”
  “娘娘……”红药想了一想,轻一咬牙,说,“有一事……奴婢无意中听了几句,并不确信……”
  我微有一凛:“什么事?你说。”
  她道:“前阵子……是不是有人在娘娘的药里动了手脚?”
  “是。”我点头,“那人从前是秋宝林身边的,陛下为此降了秋宝林的位份。”
  她面带犹豫,吞吞吐吐道:“大概……不是秋宝林。”
  本就在意料之中。我微微一笑:“是静妃?”
  她却摇头:“恐怕也不是……”她颌了颌首,“大约……是婉然的意思。”
  婉然……这个昔日的好姐妹,对我还真是够狠。两年前害我被废不够,如今我回来,她又要毁我的容?我蹙了蹙眉,追问道:“那你怎么知道跟静妃没关系?”
  “奴婢也不知道究竟跟静妃有关没有……”她低着头,因为不确信而有些心虚,“只是当时听婉然跟玉禾说,不要让静妃知道……还要她如是被查出来,一定咬死了与秋宝林无关……”
  婉然本事见长。玉禾越是咬定了是自己的主意、与秋宝林无关,我就只会越发觉得定是秋宝林的意思。她又自尽在了宫正司,除了是为了保秋宝林还能是为谁?
  若不是红药今日告诉我,这事大概就只能这样不了了之了。
  “你可告诉过别人么?”我温声问她,她连忙摇头:“没有。不确信的事,奴婢哪儿敢随便说去……”她抬眼睨了睨我的神色,“绝没骗娘娘……”
  我笑了一笑,宽慰道:“知道了。你不必总这么多心事,这些日子看你总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本宫也不知怎么劝你,不过你也该知道本宫不是静妃那样的人。”
  她低着头,点了点,嗫嚅道:“奴婢知道……”想了想,又说,“娘娘小心婉然,她可比以前……狠多了。”
  心中禁不住地轻笑。我自会当心她,我在她身上吃的亏够多了。她倒也未必是比从前心狠,只不过以前不曾表露过吧……
  我倒是乐意见见她能狠到什么份儿上。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8 12:27:50
☆、183

  帝太后下旨暂将宫权交予了琳仪夫人。虽并不意味着后位的归属,但晨省昏定到底有了新的去处。有帝太后的旨意在,谁也不敢不去,静妃更是去得格外早。人人都怀揣着自己的心思,不过有琳仪夫人坐着镇,到底还是能平静下来一些。
  “本宫奉太后旨意暂掌六宫之权罢了,不想听到旁的议论。”琳仪夫人端坐主位肃然叮嘱道。这“旁的议论”自是指立她为后的事。她说着看向静妃,抿唇一笑,“这两年多得静妃妹妹相助,眼下中宫无主,也还要再劳妹妹多帮着些。若不然,本宫只怕担不起太后这道旨。”
  我闻言不禁看向顺充华,她淡然一笑垂下眼帘。就知琳仪夫人必定会分权给静妃,如若不然,静妃为了夺权必定少不了生事。她直接拖静妃一起反倒好,六宫出了什么事,要问罪也是两个人一起担着,谁也跑不了。
  从月薇宫退出来,我与顺充华并肩走了一阵子,谁都没说话。拐过了个弯,安静了些,她才道:“这么牵制着也不是个长久的法子。”
  “那又能如何?琳仪夫人一时间大概也没办法动她。”我浅浅一笑,“怎的姐姐也心急起来了?越是大事,越是急不得。”
  “静妃近日往成舒殿和长宁宫走得愈发勤快,是什么意思你还想不到么?”顺充华忧心地一喟,“若真把嫡长子交到她手里,只怕为后就是早晚的事。”
  我不言,这是个我们都不便插手的事,最多也不过是暗地里使些力气。顺充华又道:“你我知道这事急不得一时,静妃也明白,但她不会没有动作。”
  我点点头:“姐姐觉得她会如何?”
  顺充华缓然摇头:“说不好。但总归……是要先排除异己的吧。”
  早些年六宫局势那么复杂,与姜家、瑶妃交好的嫔妃都还有,她的“异己”可是不少。换了谁,也希望能在登后位之前扫清这些,为日后换个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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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按着顺充华的意思,隔三差五带阿眉去长宁宫见一见帝太后,帝太后虽是不冷不热,倒也能看出在细微之处,她对阿眉还是上心的。
  阿眉跟她也并不生分,时时娇滴滴地叫一声“奶奶”,她总不好不答。
  这样也好,她逐渐喜欢阿眉,日后我和静妃撕破脸的时候,她看着阿眉的份上也不会偏袒静妃太多。
  带着阿眉从长宁宫告退时,倒在宫道上见到一位“故人”。也并不是回宫之后头次见到,却是头一次这么独自说话。
  她笑吟吟向我一福:“充容娘娘。”
  我面对着她实在带不起笑来,淡回了句:“嘉容华。”
  她实在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就是将宫中嫔妃挨个数下来,她也是个不会说话的。亏她还是元年受太后诏入宫的嫔妃,如今也不过是个从五品容华——两年前她因论及我出身从贵姬被降到这个位子上,就再未晋过。
  加之她也是从来不喜我的,到了这个份上,也没必要强笑了。
  她瞟了阿眉一眼,走近了两步,笑容不减分毫:“娘娘这是带齐眉帝姬去见帝太后了?”
  我浅一颌首:“是。怎么?嘉容华有事?”
  “都说几个皇子帝姬里,帝太后最不喜欢的就是齐眉帝姬,亏得娘娘还能上赶着去。”她涔涔冷笑着,一如既往的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我懒得同她多加计较,只回以冷笑:“嘉容华从哪听得昏话?帝太后待几个皇子帝姬都是一样的,从没厚此薄彼过。”
  “是么?”她轻声一笑,“那陛下呢?娘娘敢说陛下也不曾厚此薄彼过么?”
  我凝视着她,在觉出一缕分明的不平之后不禁蔑笑:“那嘉容华觉得呢?陛下不公么?”
  她笑容微滞了片刻后复又漾起:“陛下公与不公,臣妾不敢妄议。不过……充容娘娘。”她踱步走近我,林晋上前一步要拦,被我挡了回去,她森冷道,“这么些年,娘娘您未免太顺,如今这一切……您配么?”
  她微抬手要抚上阿眉的脸,我当即侧身挡住,她手上一顿,又道:“您知不知道?那会儿臣妾也是有身孕的,他为了娘娘您降了臣妾的位份,那孩子没了。”
  这样的事她竟也要怪到我头上?我一声轻笑出声:“嘉容华,你未免也太怨天怨地不怨己了。陛下降了你位份那孩子没了跟本宫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没本事护住孩子。你不过降了位份罢了,本宫可是被废后照样平安生了阿眉。”
  “所以说上苍不公。”她的笑容中恨意凛然,瞟了眼被我挡在身后的阿眉,退了半步幽幽道,“娘娘好好享受着女儿承欢膝下之乐吧,只怕这样舒坦的日子不多了。”
  我不觉神色一厉:“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她抿起笑意,直视着我丝毫不怯,“但凡能让娘娘吃苦头,臣妾什么都干得出来。”
  宫里最怕的就是这个,神不知鬼不觉中有人对自己生出了刻骨的恨意。源头往往都是说不清谁对谁错的事,要解释也没的解释,又不可能解开她这个心结。总之她是将恨全都记在了我头上,我思量片刻,只觉愈发哭笑不得,扬声一笑,她微有一愣,我回看着她,一字字道:“本宫早就习惯了遭人嫉妒,不差你一个。你多年无宠、降位、失子的不甘大可都记在本宫头上,本宫奉陪到底就是了。”侧头睇了一眼梨娘,她上前抱起阿眉护在怀里,我方走近了嘉容华,寒森森道,“你若敢动阿眉半点,本宫立时三刻叫你死无全尸。你如是不信大可试试。阿眉不会给你那活不下来的孩子陪葬,你若乐意,自己给那孩子陪葬去。”
  “立时三刻叫臣妾死无全尸?”她不屑地笑道,“娘娘这是让陛下宠得忘乎所以了么?娘娘别忘了,圣宠是最靠不住的。”
  我报以一笑嫣然:“你试试看,本宫也等着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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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名其妙又添了个这么欲与我争个你死我活的敌手委实不是个乐事,何况她那般怨恨主要是因失子,多半会迁怒到阿眉头上。
  梨娘抱着阿眉无奈苦笑:“这嘉容华娘娘真有意思,怎么好把这样的事记到娘娘头上?听那话的意思,倒是她当时自己都没觉出有孕才未来得及禀给陛下,怪得了谁了?”
  我脚下一滞。按道理自是怪不得我,我却倏然明白了她的心思。昔年我自己不知有孕,但瑶妃害了我失子时……我也是恨的。
  何况当时宏晅为了我罚了瑶妃,嘉容华却要眼睁睁看着我两年前回宫,位份还比她高了许多。
  林晋紧随着我,絮絮道:“娘娘不必太挂心,这嘉容华是个什么分量娘娘您也清楚,不值一提的人。”
  “她是不值一提。”我微凝了眉,思忖道,“如今却敢这么跟本宫叫板,多半是寻了靠山了。”
  我怕的,也是她和旁人联手对付我。林晋却笑道:“娘娘是怕静妃?静妃可瞧不上她这样的人。”
  “瞧得上瞧不上,出了事能有个缺心眼的替自己挡在前头也是好的。”我轻睇了他一眼,“嘉容华失子这事儿,怎么没听人提过?”
  林晋躬身:“臣也是方才听她说了才知道此事……估计是没张扬出去吧。”
  这不合嘉容华的性子。她这人心思浅,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当着宏晅的面也敢把“贱婢”这种话骂出口,失子这样的委屈,她怎么忍得了?
  心下一叹,这背后指不定还有什么弯弯绕绕,侧首吩咐云溪道:“你想法子去太医院和尚药局查查,看她那会儿有没有和本宫一样信期不准的事。”如是没有,她就不该不知自己有孕了。
  踏进明玉殿,我从梨娘手中结果阿眉,阿眉已经很沉了,梨娘抱得久了都有些气息不稳。让璃蕊倒了茶给她,我欠身道:“梨姐姐,方才嘉容华那话你也听见了,虽是觉得她心思浅,纵使下手也成不了,但这些日子还是劳梨姐姐多加小心着。”
  阿眉决不能出事。
  梨娘抿了口茶,放下茶盏一福,肃然应道:“诺,我心中有数,就是自己的命不要了也不能让阿眉出事。”
  难免忧虑,看着阿眉一声叹息。阿眉打了个哈欠伏在我肩上:“娘,我困……”
  不觉又笑起来,拍了拍她的背:“母妃带你睡觉去。”
  她睡得安稳,我心中的担忧却减少不了半分。虽素来与嘉容华不合,但从不知她对我有如此的恨意——她心思浅直言告诉我了,那旁人呢?宫中嫉恨于我却又心思深沉断不会直言的人决计不在少数。离宫两年,这其中的错综我也有许多不知,尤其去年新进宫的嫔妃里,谁和谁结了党我几乎毫不知情。
  如此说来倒要多谢嘉容华了,若不是她今天这样提醒了我,只怕我会一门心思跟静妃斗,在旁人手里栽了跟头都不知道。
  阿眉翻了个身,眉梢上笑意浅浅,口中咿咿呀呀地呓语着,不知做着什么好梦。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么多的敌手,要护她……实在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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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

  云溪办事谨慎妥帖,却也查了几日都无果,苦丧着脸回来复命:“太医院那边看得紧,问不出什么,沈太医也不知嘉容华的病情,又是两年前的事,刻意去查脉案之类未免遭人怀疑。”
  怅然一叹,问不到也没别的法子,只好自己先加着小心仔细防着。红药想了一想,犹豫道:“娘娘若是问一问荷才人呢?从前她不也是帮了许多忙么。”
  因为沈循曾害过我,我对这父女俩也都是设着防的,听言摇头:“不行,从前问她,也都是寻了别的由头拐弯抹角地去问。如今突然问起两年前嘉容华的事,她必是会多心的。”
  其实本也没有寄希望于此。只是想若能查出其中原委,告诉嘉容华,兴许能解开她这个心结免去一争。但宫里做事本就是不留证据为上,两年前的事哪有那么容易去查?
  安全起见,我把阿眉带在身边的时候愈发多了,去成舒殿时碰上芷寒和元沂也在。芷寒起身向我福了福身:“长姐。”
  “母妃。”元沂一揖,又坐回去,向宏晅道,“父皇直接问母妃的意思不就是了?”
  我愣了一愣,看向宏晅:“什么事?”
  “芷寒说你想念元沂。”宏晅笑道。我心里一动,浅淡答说:“是……不过臣妾也早已说过,元沂还是她带着为好。”
  他点了点头:“那元汲呢?”
  元汲?心中一惊,芷寒在旁道:“皇后娘娘去了,目下皇长子没人照顾,长姐对他也上心,为什么不请旨带在身边?”
  芷寒添的什么乱……我是不能让静妃得到皇长子,但纵使要夺子,也不能是这般。
  我皱起眉头,一时无话。宏晅扫了我一眼,向芷寒道:“你先带元沂回去,朕和你姐姐商量商量。”
  “诺。”芷寒一福身,带着元沂告退。
  她的身影刚离开成舒殿,我立即道:“陛下不可……”
  “知道。”他轻一笑,拉我坐下,“随口说了两句,朕心里知道轻重。”说着摸了摸阿眉的脸,阿眉回过头看了看他,打了个哈欠,他见此笑道:“总犯困,你母妃要是有你一半能睡就好了。”
  我闻言也打了个哈欠:“陛下别说……臣妾最近也时常犯困,睡得不错。应了民间那句老话,春困秋乏夏打盹。”
  宏晅嗤的一笑:“还有句老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也准得很。”
  我一笑:“陛下最近也常犯困么?”
  “朕是说元沂。”他笑答道。我心里“咯噔”一声,只觉一阵慌。他瞧了瞧我的神色,一叹道,“既然不舍得,就带到身边来。芷寒也提了几次,说元沂到底跟你亲些,你要带回来她也没意见。”
  我略觉欣慰,仍是摇了摇头,诚恳道:“不必,臣妾有阿眉、有陛下,芷寒她只有元沂。也没有什么元沂同谁更亲的话,臣妾瞧着元沂对芷寒也孝顺得很。”他缓点了头,我思忖片刻,转而问道,“倒是皇长子的去处,陛下早些定下来为好。倒不是怕皇长子会受委屈,只是这事儿这么悬着,六宫心里头都不安呢。”
  嫡长子的去处不定,自然人人都要多存一份心。他沉吟一会儿,说:“母后的意思,是从低位的嫔妃里挑个品行好的晋个位带他,把原本的高位嫔妃都避开。”
  这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防止了高位嫔妃借着皇长子去争后位。看来帝太后在此事上确是不偏着静妃,前脚把宫权给了琳仪夫人,后脚又出了这个主意。
  遂是抿唇一笑:“如今泰半的嫔妃臣妾都不熟呢,陛下可有中意的人选?”
  他摇头一叹:“一时也不知谁合适。”
  也是,品行好又得他心的,多半位份都不低。旁的人,我不熟,他也未见得就有多熟。
  我细思着,俄而一笑:“臣妾想到个人,位份不低,却是合帝太后心意的。”
  他面色一喜:“谁?”
  “良贵嫔。”我衔笑道,“若不然还有柔贵姬。她二人平时侍奉太后侍奉得周到,也不是爱惹是生非的人。入宫也都有些年头,平日总在长宁宫候着,跟皇长子也不会太生分。”
  他琢磨了一会儿,欣然点头:“这主意不错,待朕问问母后和元汲的意思。”
  .
  自成舒殿出来,我却没有直接回簌渊宫,而是去了芷寒的霁颜宫。芷寒见我来得急,不禁有些疑惑:“长姐,怎么了?”
  “元沂呢?”我问她,她指了指书房,“练字呢。”怔了一怔又道,“出了什么事?”
  “陛下说他近来时常犯困?”
  芷寒点头:“是啊……”
  “这孩子打小越临近夏天越不肯睡。”我静静看着她,她眸光一凌,惊惧道:“长姐你是说……”
  “许是我多心。”我苦苦一笑,“但在宫里,有时候还是多个心思好。”
  一连三日,芷寒着医女一一查了元沂的饮食,没有半点不妥。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向她道:“给你添麻烦了。”
  “什么话?”芷寒锁眉喟叹,“当心点总是没错的,知道无事我也安心。”
  我点点头,她看了看我,又道:“长姐最近是不是遇了什么事?”
  我有一瞬迟疑,便将嘉容华的事同她说了。她听了也是同梨娘一样的反应:“这嘉容华就是浑人一个,自己保不住孩子平白赖到长姐头上?”
  “是不是平白,她现在都赖到我头上了。”我疲惫地缓了口气,“咱除了防着,还能怎样?我只能多谢她提前挑明了,给我个设防的机会。”
  “这都什么事儿……”芷寒听得直摇头,“就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皇后娘娘在天之灵,赶紧带这些个浑人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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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天和芷寒说清楚后,芷寒便免不了和我一样紧张起来。嘉容华要报复失子之仇,头一个就是我的亲生女儿阿眉,再一个便是元沂。有了这么重的心事,什么“春困秋乏夏打盹”的话也不管用了,总是三更半夜睡不着。又怕翻身太多打搅宏晅休息,只好维持着睡姿望着床幔愣神。
  小心地转过去看了看他,他倒是睡得沉,我碰了碰他的睫毛他都没有反应。无聊地继续愣神,过了一会儿,却听到外头有动静,似乎是梨娘的声音,似乎很是焦急。
  觉得不安,搭了件衣服出去,云溪正带着她疾步往里走,我见状皱眉道:“怎么了?”
  “帝姬……帝姬出事了……”梨娘急得连话都说不出,我闻言大惊,忙往阿眉的房间去。
  红药正在屋里陪她,也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抱过来一看,阿眉睡得昏昏沉沉的,嘴唇微微发着紫,呼吸很有些不畅。
  “怎么回事!”我急问了一句,又道,“快请太医来!”
  林晋忙应道:“已经请了,马上就到,娘娘别急……”
  阿眉……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事,白日精神还好好的,睡前还乖乖地同我道了晚安。连唤了几声她都毫无反应,我几乎要忍不住眼泪,却陡然听得外头又是一阵嘈杂。
  原守在宫门口的宦官急急慌慌地跑进来,跪地禀道:“充容娘娘,霁颜宫宜贵姬急着求见陛下……说是……说是皇次子不好了。”
  元沂?!眼前一白,抱着阿眉强拉回神思,定了定神道:“云溪,快去照实禀陛下;红药你去月薇宫回给琳仪夫人。”
  二人应了一声分别去了,我抱着阿眉坐在床上。只觉得太医来得太慢,不许自己往坏里去想,又忍不住地担心……她若撑不到太医来可怎么办?
  宏晅很快推了门进来,衣袍夹风的弄得屋中几人都有已经,忙不迭地回身行礼。我有些恍惚,木然站起身望着他,很是无助:“陛下……阿眉……元沂也……”
  “朕听说了。”他在我身边停下脚步,看向我怀中的阿眉。她的嘴唇比方才我来时又紫了一些。
  “她吃什么了?”他镇定地问我,我犹是能从他目中看到一缕掩不去的惊慌。
  梨娘立刻在旁答道:“就是小厨房备的晚膳……睡前喝了些宜贵姬娘娘那儿送来的果汁。”
  “果汁?”他一凛,“你们查过吗?”
  “自然……”梨娘忙道,“近些日子霁颜宫那边也谨慎得很,但凡吃食都是查过了才送来。帝姬用前,试菜的宦官也已试过……都无碍的。”
  那怎会这样……怎会阿眉和元沂同时出了事。
  两名太医一并赶来,匆忙施了一礼便上前诊治,宏晅眉头轻挑:“沈循呢?”
  其中一人赶忙回道:“沈大人去了霁颜宫诊治皇次子去了,一会儿赶来。”
  他颜色稍缓,搂过我温声劝道:“先把阿眉放下,让太医看一看。”
  我将阿眉搁在床上,站在一旁忐忑不已。感觉整个身子都在禁不住地微微打颤,又分明地感觉到他揽着我的手同样打着颤。
  “陛下……阿眉不会有事……”我的手紧抓着裙摆,每一个字都在自己心里引起一阵心惊。他拍了拍我:“是……必不会有事。”
  若她有事,我宁可一死。
  安寂一阵,两名太医躬身一揖,向他禀道:“帝姬是中了毒……须得以温水洗胃催吐。”
  “没别的法子么?”我脱口而出,“她还这么小……”催吐于她而言是怎样的折磨。
  看着年长些的太医又一揖:“这是最有效的方法。娘娘放心,臣必定小心而为,不让帝姬受苦。”
  “可是……”
  我仍有些犹豫,宏晅沉然道:“云溪,扶充容去侧殿歇着。”
  我一怔:“陛下!”
  “朕在这儿陪她。”他握了握我的手,宽慰道,“你放心就是。云溪,带她去。”
  云溪上前扶住我,劝了两句什么我并没有听进去。我想留下陪阿眉,又怕我的不忍心会平添麻烦。踌躇了一会儿,听到他一叹,拉着我的手往外走,边走边道:“朕会护好她,你出去等着。”
  一路被他拖出了门外,讷讷地回不过神,直到门在我眼前关上才恍然。下意识地要抬手去推门,云溪在旁微一拦,温言道:“娘娘还是先去侧殿歇着吧……这边有陛下在,想来不会有事。”
  “阿眉……”一时间,我脑海里除了阿眉的一举一动以外,什么也想不到。云溪在旁又道:“陛下在里面守着帝姬,若霁颜宫那边有什么神,总得有个能回话的人……”
  是……她说得对,元沂也出事了。芷寒素来没有自己做主的本事,我得在外面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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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

  一声尖锐的啼哭自阿眉房中传出,仿若一柄利刃直刺入我心里。云溪在旁不住地劝着:“娘娘放宽心……帝姬必会平安无事的。”
  须臾,远远瞧见红药带着一行人疾步踏进宫门,她最先走了进来,欠身说:“娘娘,琳仪夫人来了。”
  我上前一福:“夫人。”又难掩焦急地问她,“夫人可去过霁颜宫了?”
  琳仪夫人点了点头:“去过了,皇次子没大碍,你放宽心。”她往阿眉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看,问我说,“帝姬如何?”
  “太医说须得温水催吐……陛下正在里面守着。”我一阵哽咽,倏尔向她跪了下去,“夫人,元沂和阿眉同时中毒,必定不是宫人疏忽那么简单……臣妾和芷寒日日小心着还是出了这样的事,实在防不胜防,求夫人彻查……”
  她连忙过来扶我,黛眉微蹙着道:“本宫明白。充容不说本宫也会查的,敢伤及皇裔的人,决不能轻饶了去。”
  感觉时间过得极慢,我不住地去看侧殿中正焚着的檀香。看上去明明只是过了一两刻的工夫,我却觉得好像过了三四个时辰一般。
  那么久……房里的哭声终于慢慢小了下去,我慌忙过去推门。
  阿眉倚在宏晅怀里,手还搂着他的脖子,眼眶被哭得泛红,脸上尽是泪痕,却睡得呼吸均匀。宏晅朝我动了动口型:折腾累了,睡了。
  我松了口气,走近一瞧,宏晅衣衫上被染得一片片污渍,忙要去抱阿眉,低低吩咐宫人道:“快服侍陛下更衣去。”
  阿眉闷哼了一声,手犹环着他的脖子,半点没有松开的意思,我柔声劝着:“阿眉松手……母妃抱你睡,放开父皇。”
  阿眉动了动嘴,没别的反应。
  宏晅一声低笑,向我摇了摇头:“没事。”
  “陛下还有早朝。”我轻声道。再度去抱阿眉,阿眉直接把头埋到了他怀里,睡得舒服。
  “阿眉!”我一阵无奈,一点点去拽开她,她终于撒开了手,转了个身倚在我怀里接着睡。
  宏晅这才得以站起身,摸了摸她沉睡中的小脸,轻向我道:“朕更衣去。”
  他离开房间。我睇了梨娘一眼,隐有责意:“怎么让陛下弄得这么狼狈?”
  “没办法……”梨娘垂首,小声回道,“陛下自己要抱,弄到一半帝姬醒了,自己也不叫旁人动,拽着陛下不肯松手……”
  她还真是跟父亲亲近起来了。
  方才那一番折腾于她而言必是劳累,睡得不管不顾。我将她放在榻上,自己倚在旁边哄着她。过了一会儿,诗染进来悄声禀道:“霁颜宫那边也无事了,太医和宫正司在一起查此事,娘娘安心。”
  我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各自歇息吧。陛下明日还要早朝,也不能再折腾了。”
  诗染福了一福:“诺。娘娘也早些休息吧……别为了照顾帝姬把自己累坏了。”
  我笑了笑:“本宫有数,再陪一陪她便去睡了。”
  心里却是想就这么守着她,只怕我一离开她就又出了事。
  就这么拥着她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感觉有什么东西软软的在我脸上划来划去才醒过来。眯着眼睛一握她在我脸上动来动去的手,她“咯咯”地笑起来。
  这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娘……起来……”她笑着拽我的手,看上去精神不错,没有半点萎靡的样子。
  我坐起身子,望了望窗外已半亮的天色,轻唤了一声,红药进来一福:“娘娘安。”
  “什么时辰了?”我问她。
  “卯时三刻。”她欠身答说,“琳仪夫人昨夜回去时留了话,说早上让娘娘多歇一歇就好,不必去晨省了。”
  我点一点头:“那事如何了?”
  红药又说:“琳仪夫人齐召了六宫妃嫔午后去月薇宫,想来就是为了此事。”
  起身回到寝殿中梳妆,心里仍是后怕不已。昨晚阿眉那个样子,只怕再晚片刻就会窒息而死,却仍不知她究竟中的什么毒。
  想着想着却又有一阵暖意,昨晚宏晅他……
  “陛下如何?”我轻抬了抬下颌,从镜中看向正为我绾着发髻的云溪。云溪衔笑道:“陛下没事,不过后来也未再睡,寅时走的时候精神还好,只说若帝姬再有事即刻去广盛殿回话不可耽搁。”
  阿眉走到妆台前,伸手够了个插梳拿在手里玩,我笑问她:“你还记不记得昨晚的事?”
  阿眉歪着头想了想,认真道:“昨晚阿眉不舒服。”
  我又问:“那你记不记得你吐了你父皇一身?”
  阿眉眨了眨眼睛:“啊?”
  看来是不记得了。
  她低头接着玩她的,我又向云溪道:“元沂怎么样?去问过了吗?”
  云溪颌首笑答:“帝姬这么小都无事了,皇次子自是无事。诗染一早去问过了,贵姬娘娘说晚些带皇次子来,让娘娘安心。”
  .
  芷寒带着元沂来时我刚用完早膳,元沂一揖:“母妃安。”瞧着也是精神尚好,看来确是无碍了。我松了口气,便听他问说,“母妃,阿眉怎么样?”
  “阿眉没事,正在后院玩呢。”我抿唇笑答,便叫了诗染进来,让她带元沂去找阿眉。
  他一离开,芷寒面上立刻没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满面忧愁:“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宫正司扣了所有相关的东西,到现在也没说什么。”
  “我这边也是一样。”我轻轻一叹,“大概下午去了月薇宫便知道了。”
  思量了片刻,我终还是直言问她:“芷寒,昨晚元沂和阿眉都用了的东西,只有那果汁了,可是那上面出了什么岔子?”
  芷寒蹙眉想了想,摇头道:“应是不会。天气渐热,元沂愈发爱喝果汁,几乎每天都会用些。我生怕出事,每一次都是新做的,用之前宫人也当着我的面验过,确定无碍才敢给他用……”她说着又看向我,“长姐这边不也是有宫人试过才敢给阿眉用的么?”
  我点头。是,宫中但凡有孩子的嫔妃在吃食上都格外小心,嘉容华那日挑衅后我与芷寒就更加谨慎,无论如何不会给人下毒的机会——即便是下了毒,也决计送不到元沂和阿眉嘴里。
  这便奇怪了。
  虽是心知到了月薇宫大抵便能知道结果,之前的这几个时辰,我与芷寒在明玉殿中静静坐着,还是忍不住地胡乱猜测,好像不想出个合理的由头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安。
  相视一喟,我们一同到了后院的廊下,两个孩子正在院子里玩得开心。无忧无虑的样子,似乎全没有昨夜中毒的那件事。
  “姐姐觉得是嘉容华么?”芷寒问我。
  我紧锁的眉头难舒展开,字字生冷地道:“一时难说。但不论是谁,害到阿眉头上,我只觉得要食其肉、寝其皮,才能解其恨。”
  .
  我和芷寒去月薇宫时刻意晚了些。进殿时,六宫妃嫔已皆在座,我只觉我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时都带着止不住的冷意。我不知道,这一张张或熟悉或不熟悉的如花美靥之下,有多少人想取我与阿眉的性命。
  “夫人大安、静妃娘娘大安。”与芷寒齐齐一福。琳仪夫人款款笑道:“可。坐吧。”
  各自到两边落了座,琳仪夫人缓了口气,语气有些发沉:“昨夜的事,在座的应该已无人不知。宫里从没出过这样的事,两位皇子帝姬同时中毒,连帝太后也惊动了。”
  琳仪夫人说着,看了看元沂与阿眉,神色缓和了几分:“所幸两个孩子都无事。”
  静妃抿起一缕笑容,悠悠然接口道:“这两个,是陛下最疼爱的孩子,谁安的如此歹心对他们下手,必是死罪。”她话说得威严,又似禀公,却有意无意地点出宏晅的偏袒。我和芷寒皆垂眸不言,冯宣仪淡淡道:“静妃娘娘此言差矣,但凡皇裔,总是伤不得的,哪有陛下疼爱不疼爱一说?”
  后宫里,到底还是有不怕静妃的人。
  静妃神色微微一凛,虽有不快也未再驳她。两列宫女一并进来,各执一檀木托盘,托盘中均有一瓷盏,躬身奉与在座宫嫔。我执起瓷盏,只觉手上丝丝凉意,想来里面不是茶水。揭开盖子,盏中是淡淡的褐色汁水,香气轻轻幽幽夹杂着缕缕甜意。
  苹果汁?
  带着昨晚留下的疑惑,如今见了果汁都有些怕,我抬眸看向芷寒,她也面色一冷。其余嫔妃因不知情,有的浅啜一口,有的暂时未动。琳仪夫人执着瓷盏缓缓抿了一口,又道:“这果汁,各位可觉得有何不妥么?”
  一众嫔妃均是面露疑色,无人作答。
  “昨晚,皇次子和齐眉帝姬,便是因此中的毒。”
  当真是这果汁?我们明明都验过……
  听琳仪夫人如此说,方才饮了果汁的嫔妃均是面露惧色,然很快又平复下去。琳仪夫人总不能这么给一众嫔妃下毒。
  琳仪夫人睇了旁边的宫娥一眼,那宫娥击了击掌,两列宫女再度鱼贯而入,将另一瓷盏奉与在座个人。
  我们均是疑惑不已,这次谁也不敢擅自去动,静等着琳仪夫人发话。琳仪夫人道:“都尝一尝,这两盏可有什么不同么?”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8 12:28:24
☆、186

  少顷,即有人道:“似乎第二盏更甜一些。”
  琳仪夫人舒缓着气息,看向我与芷寒:“晏充容和宜贵姬觉得呢?”
  我复又执盏将两样各抿了一口,细品须臾,颌首答道:“是,似乎第一盏隐有苦涩,第二盏更甘醇一些。”
  芷寒亦点头同意。琳仪夫人冷然一笑:“是,这就是皇次子和齐眉帝姬中毒的原因。那第一盏的果汁,是带着果核一并做出的1,大人喝了无碍,小孩子却会中毒。”
  芷寒一惊,随即怒道:“那便是做这果汁的宫人不当心了?臣妾回去自当严惩。”
  “贵姬莫急。”琳仪夫人无声一笑,“宫正司的人说问了医女,若只是做果汁所用的苹果中的果核,不至中毒。是有人额外增了果核进去,才会如此。”
  果然还是有人动了手脚。
  我下意识地搂住了阿眉,抬眸向琳仪夫人道:“如此便请夫人严查,此人之心可诛,夷之九族也不为过。”
  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嘉容华,她倒是神色如常,低垂着眼眸瞧不出什么不对。芷寒敛身向琳仪夫人一拜:“但求夫人彻查,霁颜宫的一众宫人都交宫正司去审便是。”
  .
  此事关系甚大,连宫外也得了消息。下午时,怡然和芷容匆匆入宫见我,一踏进明玉殿门,怡然便紧蹙着眉道:“你兄长急得不行,霍将军和夫人也很担心。”说着瞥了一眼在不远处和梨娘玩着的阿眉,不无担忧道,“当真无事了么?”
  我点点头:“无事了。芷寒那边,阖宫的宫人都交了宫正司去问话,应该不日就能出结果。”
  芷容一叹:“得宠也不行无宠也不行,真是一刻安生日子也没有。从前的事我都听兄长和嫂嫂说了,长姐就不该回宫来。”
  那玄色身影在门边一顿,我不觉一惊,沉然福身:“陛下大安。”
  他走进来,淡看了芷容一眼,将手里的一叠纸递到我面前:“宫正司审出来的,是嘉容华。”
  我接过来看了一看,至少是三四个宫人的供状,内容倒是差不多,也算证据确凿:“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他短短一叹:“先呈去给母后看的,母后已下旨废位。”说着又睇了睇我,“你有别的想法?”
  我思量着,无非就是废黜或者赐死了,嘉容华家中也是重臣,总不至于真夷她九族。抬了抬眸,却是笑道:“没有。但有一事,臣妾想……还是告诉陛下。”
  他一疑:“什么事?”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于他,沉静地一字字道:“嘉容华之所以恨臣妾至此,连阿眉和元沂也不肯放过,是因为……当时陛下将她从贵姬贬为容华时,她是有孕的。”说着不禁有了一缕冷笑,“她觉得,是臣妾害了她的孩子。”
  “你说什么?”他诧异无比。
  芷容在旁一声冷笑,森森道:“陛下疼爱长姐,让她背了多少本与她无关的罪名、本不该让她受的委屈?如今连儿女也有危险。”
  “阿容。”我低低一喝,遂又看向宏晅,浅浅一福,“小妹失礼,陛下恕罪。”
  静了一会儿。
  他微偏过头:“郑褚,传旨下去,任氏毒害皇裔,赐死;太常寺少卿免职。”
  到底还是办了她的家人。必须如此,才能让六宫看到厉害,才能护阿眉平安。
  “都退下。”他又道。宫人默不作声地行了礼退出去,芷容尚有几分不忿,怡然也强拉着她告了退。
  又静了一会儿。他猛地按住我的肩膀,直弄得我急退了几步,抵在衣柜上才停了步。我错愕不已地看着他,他面无表情地瞪了我半晌,沉沉道:“听着,任霜月不可能有孕,不许你因为这个怨朕。”
  我怔了一瞬,随即怒笑道:“那是她信口编了借口来骗臣妾么?且是信口编了借口让她自己恨臣妾再加害阿眉!”
  “你找郑褚去查这两年多成舒殿赐下去的药!”他低吼道,我一愕,他又说,“自从当年娆姬有孕,你怨朕总宠你不喜的人之后,朕就再没给过她们机会!”
  当年那话……我记得的。那时娆谨淑媛还是娆姬,他来告诉我她有孕的事情,我冷冷地讥讽说:“每一次都是这样,臣妾讨厌岳凌夏,岳凌夏便有了孕;这次娆姬亦是……所以陛下又何必在意?”
  他还真在意了。这就奇了……
  可我看他的神色又全然不似说谎,目中的急切和愤怒全是真的。
  那天嘉容华那般的恨意也不像骗我,但总得有一个人说的是假话。
  “说话!”他喝得我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松开了我,悻然一笑:“两年前的事,很难让你信了吧?”
  心里莫名一刺。我思了一思,犹豫着道:“臣妾……也没有因此怨陛下的意思,只是牵涉到阿眉所以……”
  我解释不下去了。方才的不快,确是因为阿眉中毒而起。但……从知道嘉容华当初有孕那天起,我心里总有些不舒服,又觉得都是他的嫔妃,我是没资格为此而不悦的,故而强作不在意地不曾表露。
  直至确认是嘉容华所为,我终于忍不住了。
  “昨晚……还多谢陛下。”我垂首喃喃道,他哑声笑道:“阿眉也是朕的女儿,谢什么谢。”
  气氛很有些尴尬。他思忖片刻,道:“任氏的事,朕会查。”
  我摇摇头:“算了,都已下旨赐死了,过去了吧……为她费这个工夫不值得。”说着抬了一抬眼睛,“臣妾信陛下就是了。”
  到底是这么多事积累下来,我与他之间,不信任与隔阂……多多少少都有。不碰便是了,就当不在。我想,即便是寻常人家,磕磕绊绊也总少不了吧,还是不要执念于此徒增烦扰为好。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无碍,想得太多就太苦了自己。对他多一份信任多一份亲密,我就会多一分安全。
  .
  目下,任霜月两年前是否有孕都无妨,我只想知道果汁中下毒一事究竟是不是她做的。
  在月薇宫中,她的神色太平静了,平日里她心思又那么浅,不像会装出这般样子的人。不过证据确凿,我提出这样的疑惑也不能饶她一命;何况……不管此事是不是她所为,她确实是有心害阿眉的,还是让她先死了为好。
  我将疑惑跟几个亲信的宫人说了,问他们的意思。林晋皱眉沉吟着,慢慢道:“娘娘这么一说……似是有些不对,但那几个宫人的供词臣也看了,若说是栽赃,这也太默契了。”
  云溪却反驳道:“未必,要栽赃的人绝不是出了事才想到栽赃,必定是一早安排好的,串一串供有何难?保不齐就是做了两手准备,若能害了皇次子和帝姬而不被发现是上上策,若被查出来就借机除掉任氏。”
  “任氏这些年和谁结过怨么?”我问道。话一出口自己便忍不住一哂,“是本宫糊涂了,就她那张嘴,要结怨太容易,还不如问她在后宫和谁没结过怨。”
  红药在旁一直静默着,见我们也各自沉思了不说话,才犹豫着道:“这样的大事……娘娘怎的反倒不疑静妃了?”
  “怎能不疑她。”我微微皱起眉头,“头一个就要疑她,可没有证据光疑有什么用?再则,芷寒是知道当年的事了,一直防着静妃,岂会给她机会在自己宫里安插那么多人手。”
  芷寒这两年也是谨慎的,为了元沂事事小心。静妃纵使有通天的本事,安插一两个人可行,可那许多人一个都没叫芷寒查出来未免太荒唐。再则……她有了皇三子,与她而言除元沂为皇三子铺路更为要紧才是。若真有本事安插这么多人到芷寒身边……又如何会留元沂这么久了?
  我去见了琳仪夫人,未直言道出心中的疑惑,只谢她费心彻查此事。她睇了一睇我,沉缓叹息:“事虽是了了,充容还是小心些,莫再出了别的岔子。”
  我凝神看向她:“夫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她听言浅笑:“看来充容也觉出不对了?”
  我颌首,坦诚道:“是,但也没什么旁的理由,就是觉得……任霜月今日在月薇宫中时显得太平静,可她又实在不是心思那么深沉的人。”
  “本宫也是这么觉得。”她凝起笑意,挥手屏退了宫女,轻声一叹,“连太后也对此事存疑,只怕对你不利。”
  “对臣妾不利?”我一愕,随即明白,诧然道,“太后觉得我栽赃她?”
  琳仪夫人缓缓点头:“大抵是的,所以太后没有直接下旨赐死她,本是想再审。”
  我心中一栗,带着惊意问道:“陛下……知不知道太后的想法?”
  琳仪夫人答说:“自然,太后是当着陛下的面说的。”
  我倏尔想起,他告诉我太后废了任氏的位份后,问我是是否有别的想法……他在试探我?原来不只是我对他有不信任,他对我亦同。
  彼时我若急于杀任氏,他只怕就要信了太后的想法。
  “臣妾做不出这样的事。”我蹙眉道,“臣妾不会用阿眉冒险去除别人。”
  “本宫知道。”她垂眸浅啜了一口茶,“不过本宫亦清楚,宫里的事向来最易颠倒黑白。所以本宫直言告诉陛下了,若想禀公处事,就留着任氏去审,结果谁也说不好;若想护你,就尽早赐死她。只有死人才不会翻供。”
  只觉一颗心在交谈间一起一落,仿佛浸在了五味瓶中似的。他疑我拿阿眉去陷害人,却最终还是一举赐死了任氏,让这桩事就此了结。
  说不清的感触。
  我摇一摇头:“这些都不碍的,臣妾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下的毒?臣妾想了许久也没有头绪,起初觉得是静妃,后又觉不是。”
  “本宫也不知。”她又一叹,“这些个事,哪有那么容易看破的?不过充容既然觉得不是任氏便足矣了,日后多加个小心,让她下不得手便是。”
  似乎也只有如此。暗中藏着个要害自己的人,因不知是谁而格外惧怕,但既然揪不出是谁,除却多加防范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帝太后大概少不得要叫你去问一问话。”琳仪夫人轻轻道,“你加小心着。”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8 12:28:33
☆、187

  我带着阿眉主动去见了帝太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知躲不过,还不如主动着些。
  行礼下拜,帝太后淡言了一声“可”,又吩咐赐坐。说着叫了阿眉过去,搂在怀里坐着,重重一叹,道:“阖宫都道哀家不喜阿眉。这是哀家的孙女,哀家能不喜欢么?”
  我颌首莞尔道:“是,臣妾明白,也不曾将那些昏话当回事。”
  “昔日你照顾元沂照顾得好。”她说着笑意更深了,看着阿眉道,“阿眉瞧着也懂事。”
  我垂首欠了欠身:“臣妾尽力而为罢了。”
  她又道:“两个孩子都懂事,无怪陛下这么喜欢。”察觉她话语变了味儿,我心中略略一紧,不动声色地听她继续说着,“充容不傻,陛下对他们上心,想来你也是感觉得出的。所以你也知道,他们若出了事,陛下必定着急吧?”
  我自听出了她话中别意,惶恐不已地离座一叩首,道:“臣妾也知陛下疼这两个孩子格外多些,自不敢让陛下为他们平添担心……前日之事是臣妾疏忽,太后恕罪。”
  虽是字字惶然不已,却又只是因以为她怪我没有照顾好孩子,全不涉及她所疑之事。安寂一瞬,她淡淡道:“疏忽?只是如此?他们中毒,再没旁的原因?”
  我茫然不解地抬起头,想了一想,道:“有……是臣妾从前与任氏不合,所以……”她微微一凛,我低头续道,“可……那实在怪不得臣妾,任氏说话太难听,任谁也忍不了,太后也是知道的……”
  言辞间颇有些委屈,仍是全然不知她究竟意指何事一般。过了良久,她才又道:“你起来回话。”
  我站起身,垂首静默不言,她端详我半晌一声轻笑:“没照顾好帝姬,你还满脸的委屈?”
  “太后怪臣妾没照顾好帝姬,臣妾不敢委屈。”我喃喃道,“只是太后若觉得与任氏不合也是臣妾的错,臣妾断不能认。”
  她含着清浅地笑意审视我半晌,凝神道:“你是当真不知道哀家想问你什么,还是心知肚明却假作不知?”
  我面露一怔:“帝太后不是问臣妾任氏下毒缘由么?”
  她笑意不减分毫,注视着我,字字掷地有声:“哀家是想问你,当真是任氏下的毒,还是你们姐妹二人为除任氏下的毒?”
  心中骤冷,却无惧意亦无心虚,平静地回视她须臾,不迫道:“太后,您怎么会这么想?”她和缓地笑着,我续言道,“臣妾把阿眉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宜贵姬待元沂亦是如此,怎会舍得搭上两个孩子的安危去害她?”
  “充容。”她淡淡一笑,“莫怪哀家多疑,只是……哀家是过来人,这后宫里,没什么舍得舍不得。”
  我一阵窒息。略作缓和,衔起一缕若有似无地笑意:“太后说得是,有时兴许除掉一个人比什么都重要。但任霜月……太后觉得她配么?”
  在她告诉我她要找阿眉寻仇前,我根本懒得看她;就算是知道了,也几乎不认为她那样浅的心思能成什么大事。而她在后宫中是怎样的地位和分量,帝太后也是清楚的。
  “太后别怪臣妾直言——但区区一个任霜月,后宫里头谁想动手除她也不用费太多周折。大概也就因为无人拿她当回事,她才能在宫里活这么多年吧……太后,若是您,您可会搭上能给自己依靠的皇裔去除这么一个人?”
  帝太后眉心猛地一跳,垂下眼帘:“晏充容。”
  我垂首一福:“臣妾失言。”
  有了两年前的那桩事,我大抵是无法让她再全然信我了。不过她应还是消去了大半的疑惑,仍有不悦,口气却缓和了许多:“罢了,事已至此,哀家也不再多问了。总归陛下要护你,任氏已经赐死,没什么可说的了。你日后好好照顾阿眉便是,若再有这样的事情,不论与你有关无关,哀家觉得你护不了她便会让别人照顾她。”
  我恭肃一福:“诺,臣妾谨记。”
  .
  从长宁宫退出来,被风一吹,才觉自己方才已出了一身冷汗。遥遥望了一眼在远处候着的步辇,轻有一喟,吩咐道:“本宫随意走走,叫他们先回吧。”
  牵着阿眉的手,感觉自己手心里仍是一阵阵冒着汗。帝太后将话说到了那个份儿上,绝不是唬我。可这样的事……
  四五个宫人的供状,芷寒宫中竟备安插了这么多人。不论这背后的人是谁,都太可怕了,我又怎知簌渊宫中没有?
  “娘娘……娘娘。”红药在背后低唤了我两声,我侧过头去:“怎么了?”
  她抬了抬眼:“您瞧。”
  我循着望去,静妃。
  她高坐在步辇之上缓缓而来,我瞥了一眼侧旁的另一条宫道,在此处避开改道而行也不是不可以,她也挑不出错处来。
  只是,不能总这么避着。
  仍是缓步继续走着,还有十数丈远的时候,步辇停了下来。我上前几步,垂首福身:“静妃娘娘安。”
  “晏充容。”她嫣然一笑,吩咐宫人落轿,一步步走来,端详着我,道,“瞧这条路,充容是刚从长宁宫出来?”
  我颌首,淡淡道:“是,刚带阿眉给帝太后问了安。”
  “哦。”她笑睨了阿眉一眼,又道,“本宫正想差人告诉充容姑母想见齐眉,充容到自己先去了,省得本宫的人走一趟了。”
  我轻轻一笑:“还是多谢静妃娘娘。”
  “道谢多见外。”她垂眸,冷意涔涔地又道,“或者说……事已至此,充容已是无孔不入地想取本宫性命,道这声谢,本宫担不起。”她踱了两步,停在红药身边,笑意不遍地冷看着她,“怨不得一连数日见不着你,原是寻了旧主了?”
  “静妃娘娘……”红药垂首不敢多话,显是惧她的。想想也是,她身上那些伤都是拜静妃所赐,怎能不怕她?
  “怎么样?充容妹妹?”静妃回首笑睇着我,“从这丫头嘴里问出些什么来没有?是不是白费工夫了?”
  “静妃娘娘何出此言?”我转过身,犹是垂着首,目不斜视地吟吟笑答,“臣妾带她回去,是顾念着昔日主仆之情,本也没指望着问出什么。”语中微顿,轻一哂又道,“臣妾和静妃娘娘那么多年的情分,太知道娘娘您的行事作风——若她真知道娘娘些什么事情,又哪还有命活到臣妾带她走?娘娘您早已灭口了吧?”
  静妃端详了我片刻,垂眸道了句:“充容妹妹心思通透。”
  “臣妾告退。”我牵着阿眉的手冷冷一福。起身间,无意瞥见她身边那人眼中的森森寒意,婉然,我还没对她表露过怎样的恨,一时看上去……倒还是她恨我更多一些似的。
  我淡笑着回视着她,一如两年前未反目时的和颜悦色:“婉然,本宫回宫已快半年了,也没得空跟你叙叙旧。就连兄长和怡然成婚也不见你来,到底是生分了?”
  她盈盈福道,亦是笑容自若:“充容娘娘海涵,奴婢目下是荷莳宫的掌事宫女,平日里事多脱不开身,故而不曾去道贺。”
  我轻一笑:“得了,没什么海不海涵的,知道你忙,随口一说罢了。”笑意缓缓漾开,犹带几分抹不去的冷意,“何况,今时今日,无论是本宫还是怡然,也都不差你这一声道贺。”
  昔年,只因我跟怡然走得更亲近了一些,她便害我到那般地步。如今就怪不得已成了一家人的我与怡然容不得她。
  转身欲走,婉然的声音复又在身后响起,阴恻恻的寒意涔涔:“娘娘如今宠冠六宫,但未免太目中无人了。红药是荷莳宫的人,娘娘将人带走才叫人来回话,如此先斩后奏,可将静妃娘娘放在眼里了么?”
  她在一步步逼我。足下顿住,我回过头,见红药满面惊惶,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垂首一语不发。
  我看向婉然,冷森森道:“那你想如何?”
  她看了看静妃,静妃微笑着未语,她又向我道:“左不过两个法子,要不娘娘把红药还回荷莳宫来,要不……娘娘给静妃娘娘谢个罪?”
  她说得十分轻巧,就如同当年交好时随口开玩笑那般。眼见林晋几乎要忍不住上前同她争执,云溪的手在他腕上一扣将他拦住。我一壁思忖着一壁凝视着她,只觉人心中的怨恨当真可怕,竟能让她不仅要害我一次,如今还要这般相逼。
  她明知我不可能愿意向静妃低头,可我又不能送红药去送死。
  她面上那一抹清浅的笑意,始终不变,带着几分不屑几分挑衅,生生撕毁我对她仅存的一点情面。先前,我还觉得……纵使她行事偏激了,却也有我不妥的地方。
  “充容娘娘……”红药颤抖着开了口,与我视线一触,眼泪就留了下来,身子一软,绝望地跪了下去,“娘娘……您赐奴婢一死吧……”
  但见婉然一个箭步上前,扬手便打了下去,厉然斥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不看看后宫里是谁做主!”
  脑中一震,只那么短短一瞬,我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思,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意涌上心头。抬手间心里一惊,却已收不住手。
  婉然捂着脸颊惊诧地望着我,转而又是惊怒交加的神情。我只觉放下的手忍不住地发抖打颤。透过她的指缝,我看到几缕细细的血痕,冷冷切齿道:“整个后宫,最没资格指责别人吃里扒外的,就是你。”强拽下她抚在脸上的手,几是将全身的力量带着恨意一并灌入指尖,指甲狠狠扣进她的手腕,“本宫不知陛下为什么会留你一命,但你既要苦苦相逼,本宫必会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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