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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记·晏然传》荔箫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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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8 12:24:00
正文 168

    傍晚本想去霁颜宫见芷寒,这两年我很想她,也很想元沂。霁颜宫与簌渊宫离得颇远,好在也没什么可急的,散着步过去。到了霁颜宫门口,瞧见宫门处几个宫人都是御前的熟人,挑了挑眉头便往回走:“陛下在,我们改日来。”

    本就不想见他,更不想让芷寒觉得尴尬。

    却被一声喝住:“晏然!”我停住脚,回过身来平静见礼:“陛下安。”

    谁知他这个时候正巧出来。

    他看了看我:“来找芷寒?”

    我颌首:“是。”

    “进去就是了,何必这样躲着朕。”他沉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朕不会再让你走,你这个样子要到什么时候。”

    “臣妾知道陛下不会再让臣妾走。”我抿唇笑着,垂首回道,“臣妾大约一直都会是这个样子,陛下看烦了不要再看就是了。”

    静默一瞬,他挥手命宫人们退下,凝睇我须臾,定定问道:“你认真的?”

    “不然呢?”我笑了一笑,“若说起来,这也事关臣妾一世荣宠,臣妾岂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

    “晏然……”他吁出一口气,语犹平静道,“你要知道,当初朕费了多大工夫才保住你的命,朝臣、母后,那是朕软硬兼施才压下去的。”

    “是,臣妾知道,多谢陛下。”我施施然一福,直起身又说,“昔日臣妾求陛下不要将臣妾打入冷宫,是不曾想过还有贬为奴婢这一招……陛下,您觉得这于臣妾而言比打入冷宫来得舒服么?”

    “朕知道没有,所以朕安排了你兄长去救你!”他有些急,“朕已同你说过了,你还要朕怎样?”

    “臣妾什么也不要,臣妾也同陛下说过了。”我抬头,只觉眸中掀不起半点对他的感情,“臣妾是不曾在旧宫吃过苦,但陛下知道接旨那天,臣妾是怎样的苦么?这样的苦,足足在心里压了两年。”他眼底闪过一抹我读不懂的情绪,转瞬即逝。我在这份情绪下怔了一怔,缓和了心神续道,“臣妾自知有罪,不求陛下原谅,但臣妾想着陛下好歹许过臣妾一世安宁、又有十三年的情分在……何至于连最后一面也不见臣妾!”

    “晏然你……”他猛地握住我的双肩,手上很是用了些力,我只觉肩上一阵痛,他目光有力地直射向我,一字字道,“朕不见你是怕给你再惹麻烦!你当真不懂么!”

    “陛下总有自己的理由。”我挣开他的手,退开两步,双手相叠着低垂,低低又道,“说道理是最容易的,但陛下……臣妾的心也是肉长的,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之后再用道理弥补。”我抬了抬眼,觉得心中愈发无力,轻阖上眼不再看他,继续说道,“陛下,臣妾得宠就会遭人嫉恨,从前遭人嫉恨时,臣妾害过人,不能保证日后就不会……如此,臣妾总是危险的。陛下您有许许多多的嫔妃,可阿眉只有臣妾一个母亲,陛下就当是为了阿眉,让臣妾平安度日吧。”

    “晏然……”他上前一步,想要再说什么,我又退开一步与他保持着不变的距离:“这两年臣妾不在,陛下不也万事皆好?臣妾不在还有芷寒,她与臣妾六分的相像,性子远比臣妾来得好。”

    “朕没碰过芷寒!”他狠狠道。我一愣,不觉噤了声,他又道,“朕一次也没碰过她,当年答应你的事朕没有忘,你别吃这没边的醋!”

    吃醋?我颌了颌首:“陛下便当臣妾是在吃醋吧。总之为了自己这颗心也好、为了阿眉的平安也罢,陛下的宠爱臣妾当真受不起。陛下若真想对臣妾好,就多疼一疼阿眉……她出生在宫外,臣妾无力为她挡开那些个流言蜚语,只得求陛下做主。”

    我与他的交谈愈发地客套,起初是刻意的,后来似是习惯了如此。他端详我半晌,点头道:“知道了。”

    “多谢陛下。”我垂首一福,“臣妾会多和阿眉讲一讲,让她不要太和陛下生分了。臣妾告退。”

    我倒退了两步,转过身去离开,他又在身后唤了我一声,迟疑着道:“朕就再问一句话……”

    我驻足:“陛下请说。”

    “所以……”他思忖着问我,“你如此恨朕,当真不是因为朕当初废了你,而是因为朕没去见你?”

    听他的口气,似乎觉得这个想法很荒唐。我轻轻一叹:“若无如今的重逢,当初陛下的不见,就是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臣妾不该在意么?”

    我与他,到底是截然不同的想法。



    怡然在晚上睡前时来明玉殿找我,毫不顾规矩地往榻上一坐便打起了哈欠,侧躺下去道:“姐姐吩咐她们给备张小榻吧,我懒得走了。”

    我信步走过去死拽着她的手要拉她起来:“你个做宫正女官的这么没规矩,还不教坏了阖宫宫人。得了得了,本宫给你备榻还不行,你赶紧起来。”

    她坐起来,看着我,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那好,今儿个咱们姐妹俩促膝长谈。”

    “……”我挑一挑眉头,“你不是困得懒得走了?”

    她双手一叉纤腰道:“眼瞧着充容娘娘不困,做女官的哪有先睡的道理?”

    说不过她,翻了翻眼睛将她从榻上推下去,吩咐宫人在不远的地方又给她置了个榻——就知添也白添,我刚吹熄了灯躺下,就听见她下了榻,蹭到我这边来:“姐姐给我让个地方。”

    “蹬鼻子上脸?”我一壁让开一壁道,“明天非找陛下告你一状不可。”

    她无所谓:“姐姐肯主动跟陛下说话也成啊。”

    “……”黑灯瞎火中我犹是瞪了她一眼,她道:“姐姐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跟陛下僵着?”

    我反问她:“我不是跟你说过了?”

    “是,是说过。可姐姐每次的理由都不太一样。”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在我面前掰着手指头数着,“受封之前,姐姐是说因为想让自己过得平静;今儿个,先说是因为陛下没见姐姐最后一面伤了姐姐的心,后来又说是为了齐眉帝姬……姐姐,你到底有多少个理由来搪塞陛下?”

    我一时无言,她又默默道:“你到底寻了多少个理由来说服你自己?”

    我一直是在找理由说服我自己么?我心中微愕,俄而缓缓对她说:“怡然……算我求你,你别替陛下说话了,行不行?”

    “姐姐你不能无宠,为了帝姬……”她认真说。我摇一摇头:“你看这些年顺充华过得怎么样?”

    她没有开口,我道:“一直不得宠,却也过得不错,更没委屈了永定帝姬——我觉得这样就很好,我得不得宠都无碍,总归我知道阿眉不会受委屈就足够了。”

    “那……”她思索一番,再度追问我,“那姐姐的心思到底是怎样的?那一堆理由究竟哪一条是真的?”

    “都是真的。”我轻一喟,“正是因为我有这样许许多多的原因,才不能再接受他的宠爱,于情于理都不行。也许我确实是在寻借口说服自己,但这有什么错?我会想说服自己,便是因为我心里明白他的宠爱我受不起。”

    那是添在蜂蜜里的鸩毒,可以甜到人头晕目眩,然后死得七窍流血、面目全非。我早已知道为了一时的圣宠、一时的荣耀并不值得,却又渴望那一份真情、那一份珍惜。

    我已经被毒死了一次。现在有了阿眉,我无论如何不能再死一次。

    “姐姐真要和陛下这么僵一辈子下去么?”怡然问我,慨然道,“一辈子啊……想想都可怕得很。”

    “你觉得可怕,是因为你的心没死过。但凡心死过了,就觉不出什么更可怕的事了。”几日之内,挚友反目、姐妹背叛,然后在再未与他见面的情况下遭废黜……纵使今时今日我知道了他当时的谨慎,但一颗死去的心到底是回不去了。

    “对了……你知不知道婉然究竟为何没事?”我问她。这件事越想,我心中的疑惑就越深。实在太奇怪了,宫中总有主位获罪牵连宫人的事,倒鲜少听说能有这样的“得力助手”毫发无伤地逃过的,婉然大约也算前无古人。

    “不知……”怡然摇了摇头,不快地嘟囔道,“我还觉得奇怪呢,不仅没事,还跟着静妃愈发地风光。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容不下姐姐反倒容得下她……”她猛地停了话,顿了一顿,又说,“其实……陛下也没容不下姐姐,陛下真的没计较那些事……”

    “行了别说了。”我语气一硬,“劝着我心软了,对谁也没好处。”

    怡然便闭了口,黑暗中,她一声叹气沉重而幽长:“好端端的,姐姐和陛下也算得青梅竹马,如今又有个女儿……偏偏是在宫里。”

    偏偏是在宫里。我也时常会想,若不是在宫里,会不会不一样?

    觉得有有些好笑,怡然本是要来劝我的,我却在她的一问又一问之下愈发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愈发清楚自己当真是心软不得。我想过一阵子,宏晅便会放弃了吧,反正……他的后宫里到底不差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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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8 12:24:14
正文 169

    我在晨省回宫的路上被郑褚拦了下来。郑褚笑着一揖:“充容娘娘安。娘娘这是……刚晨省完?”

    我莞尔颌首:“是,刚从长秋宫出来。”

    郑褚便笑得更深了:“真是凑巧,陛下也刚下朝回来,正有事找娘娘,倒省得臣再往簌渊宫跑一趟了。”

    我遂抬眸望去,宏晅正在十几步外的地方负手看着我。浅浅一笑,垂首过去施礼道:“陛下大安。”

    他抬了抬手,看一看我,道:“没带阿眉?”

    我点点头,答说:“阿眉还睡着。”

    他便是一笑:“正好,跟朕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我蹙了一蹙眉头,笑容不变地道,“阿眉大概快要醒了,臣妾还要回去照顾她。”

    “郑褚,让宜贵姬先去明玉殿照顾齐眉帝姬。”他吩咐道,遂不理我的反应也不再给我说话机会地牵起我的手,不由分说地往成舒殿那边去了。

    “陛下……阿眉和芷寒并不熟悉。”我一路走着一路寻着逃开的借口,他半步也不停地丢回我一句话:“那就熟悉熟悉,芷寒是她姨母。”

    “可芷寒还要照顾元沂……”

    “让元沂也和阿眉熟悉熟悉。”他回头瞥了我一眼,“对了,还忘了问你,可想把元沂带回去么?”

    自是想的。元沂虽非我亲生,可也早已与亲生无二,离宫两年我总很想他,哪怕是在有了阿眉之后亦是如此。可是……我总不好把他从芷寒身边夺走。这两年芷寒也是悉心照顾着他,我一回宫便要他回来而不顾芷寒的心思未免太自私。

    心中矛盾片刻,低低道:“阿眉还小,臣妾照顾她已颇费心力。元沂……便还是由芷寒带着吧。”

    他“嗯”了一声:“随你们吧。”



    一直进了成舒殿的殿门,他才松开我的手,径自去落座,指了指旁边的席子:“坐。”

    我依言坐下,静等下文。

    他向一旁的宫娥递了个眼色,后者福了一福退出殿去,片刻后折了回来,带着另一个宫娥。那人也是一袭女史的装束,始终低着头,在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拜了下去:“陛下大安,充容娘娘大安。”

    他道了声“可”,那宫女坐起身子,我一愕:“璃蕊?”

    她亦是面有喜色,仍是守着规矩浅浅颌着首,应了一声:“是。”

    我茫然地看向宏晅,不解其意。

    他睨了璃蕊一眼,“听怡然说这是在尚食局和你相熟的人,你受封之后也时时差人去打点着,就带回簌渊宫吧。”

    “可是……”

    “朕知道你怕越制,已吩咐怡然从簌渊宫杂使的宫人里撤下一个。”他在我的惊讶中笑了起来,“虽是觉得你近日的谨慎有些过,不过……照你的意思做就是了。”

    我犹是愣了一愣:“陛下为何……”

    “你说朕从来不问你到底想要什么。从今天开始,朕会试着去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他简短地解释了一句,挥手让璃蕊退下。又道,“另一个人,是早就答应你找到却刚刚找到的,你必定想见见。”

    我一时没回过神来,他有两分卖着关子的得色,淡笑着望向殿门口。我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刚好跨过门槛。她一袭樱粉色的碎花交领襦裙,举手投足间皆透着高雅。我凝视她一瞬,在看清她那张与我六七分像的面容时一阵窒息。

    “陛下大安。”她款款一福,语声曼曼。宏晅一笑:“来坐。”

    她坐到我们对面,剪水明眸凝睇我须臾,轻声问我:“你……是长姐……晏芷宸?”

    我刚要应,心中一动不自觉地看向宏晅。晏然这个名字,是他为我改的。我不知道在他面前我是否还能是晏芷宸。

    他却没有看我,只温和地向芷容点了点头:“是,她是。这些年她都在找你,只是不容易找才耽搁了。”

    与芷容分开的时候,她才两岁多,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只是她那时太小,大约对我、对芷寒、兄长的印象都并不深,故而相见并无太多的激动,她轻轻唤了我一声“长姐”便再寻不到什么话说了。

    “朕跟她说了晏家已平反,府中也已修葺,她说想要回去看看。你若愿意……一会儿同去吧。”他对我说。不知为何,我脱口而出地问他:“陛下就不怕臣妾跑了么?”

    芷容听得一愣,他只笑着反问:“为了阿眉,你会么?”

    “……”我服了输,到底是有实实在在的软肋在他手上。见我不说话,他又朗笑一声,颇有些阴谋得逞之意,俄而道:“一会儿就去吧,朕晚些若是得空便去找你。”



    离开成舒殿,我和芷容同行而无话,安静了好一阵子,我问她:“阿容,这些年……你怎么样?”

    她低着头,喃喃道:“挺好的……小时候的很多事也记不清了,具体怎么脱的奴籍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并无什么委屈,爹娘是映阳的富商……”她说着抬眼觑了觑我,纠正道,“养父母……”

    我笑嗔道:“叫爹娘有什么不对?到底是照顾你这么多年的人。”

    她点一点头,继续道:“爹娘都是父亲的旧识,连姓也不曾让我改,自小就同我讲晏家的事,前些日子陛下的人寻去……他们毫无阻拦就许我来了。”

    如此说来,她是我们三姐妹里命最好的一个了。昔年落罪之时,就算我与大哥也都年纪尚小。后来逐渐懂事了,对她愈发地担心——谁知一个两岁多的孩子被没入奴籍后会是怎样的命运。还好,这么多年不仅无事还得父亲故交的悉心照料,实在是万幸。

    又安静地走了一会儿,她问我:“那长姐呢?陛下说长姐跟了他好多年……”她顿了一顿,语中带着疑惑,“但又说长姐恨他。”

    我微微一惊:“陛下跟你说了这些?”

    她点头:“是,我昨日晌午进的宫,陛下看着心情不好,我还怕了一阵子。后来陛下突然问我是不是晏家的女儿都一味的心气高、是不是在我们眼里傲骨比生死还重要……”

    我心头一颤,心知他不会随意同旁人说这些事情,只缓缓问她:“哦,那你怎么说的?”

    “我又不知长姐和陛下是怎么一回事……”她道,看看我,又觉得奇怪,“怎么听着似是长姐同陛下闹了脾气似的?陛下是皇帝……”

    而我是嫔妃。

    我抬起头,看着枝头上在秋日里枯黄、残破的叶子,思索着笑说:“阿容,宫里的人,就跟这些个叶子似的,总有一天会落下来。谁也不知道下一片会是谁、会为什么而落……于那叶子而言,兴许它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就凋了下来,是因为树枝抓得不紧还是风力太大……亦或是自己气数已尽。长姐曾经就落下来过,被废位贬为宫女,事情了了之后心思乱得很,不知自己该去恨谁。”

    “所以长姐就恨陛下了么?”芷寒感到很是意外,我不语默认,她又道,“我听陛下说了一些,我觉得……长姐不该恨陛下。”

    我问她为何,她抬头,面前正巧有一支矮一点的枝桠,她伸手扯了一片叶子,拉扯间枝桠一落,直至叶子被她强扯下来才向上弹了回去,她说:“长姐你看,我拽这叶子的时候,还是要费些力气的……可是外力那么大,树枝哪里拗得过我?陛下也是这样啊……他想护长姐却护不得,纵使废了长姐让长姐心寒,可那也委实是最好的结果了。枯叶凋零怪风也好、怪自己也罢,独独怪不得这枝头啊……”

    我从她手中拿过那片半枯的叶子在手掌心里摆弄着,只觉的昨晚好不容易说服了怡然也说服了自己,今日却又被她说得再度烦乱起来。良久,我也只好点头:“你这样说也对,但……陛下曾许我一世安宁,如今我知道他护不到我那般,我还要再豁出去一次么?如今我还有个女儿,你二姐也在宫里,她们都不会希望我为了圣宠再站到风头浪尖上。”

    芷容思了一思:“谁说要长姐豁出去了?好好相处也做不到么?”

    “……”我蹙起眉头,“阿容你不懂后宫……”

    “可我知道他是皇帝。”她快言快语地驳道,“我从来不觉得九五之尊需要为谁忍这么多……他说长姐觉得他不在乎你,可他要是不在乎,当时赐长姐一死不是万事大吉?”

    我沉默不语,她扬起笑容,抬着头道:“我娘说了,人是最容易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须得知道那许许多多哀怨自己过得不好的人,都是虽比上不足、比下却还绰绰有余的,可就是偏要为了那些许不顺的地方怨天尤人,生生把好日子都错过了……”她忽地豪气地一拍我的肩膀,弄得我一愣,“俗话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虎都照顾着长姐了,长姐你还不尽欢?”

    我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板着脸道:“俗话还说了,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回瞪我一眼,亦是板起脸来:“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重重一叹:“陛下拿什么收买你了?”

    她笑眯眯摇头:“没有呀——我是想着长姐得宠一人得道,我们一干人等着鸡犬升天不是?”

    我“嗤”地一笑:“打住。你自降身份无碍,别连你养父母一起骂进来就是。”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8 12:24:31
正文 170

    我和芷容一起回了晏府,一间间地进去看,笑问她还记不记得。她有印象的只是少数,大多都不记得了。

    最后我们在院子里坐下,接过下人奉上的茶,芷容说:“陛下说叫我回来住……我想把爹娘也接来,但又觉得……”

    她停了口,等着我的意思。我颌首道:“应该的,这些年多亏了他们。都说长姐如母、长兄如父,我和兄长到底也无力为你们做什么。爹娘在天之灵不过希望咱们过得平安,从前又都是老相识,自不会介意他们住进来。”

    她点点头:“如此便好。此番陛下召我来锦都,我心里便忐忑着,若让我日后都见不了爹娘,我也当真舍不得。”

    瞧得出她孝顺,心中当真有她的养父母。这样也好,于她,这好歹是个完整的家。我笑道:“便都搬来吧,兄长那游侠的性子断不会好好在家守着的,你们住进来也有些人气,时常也进宫陪陪我和你二姐……晏家便也算回来了。”

    她神色间颇是欣慰,眉眼弯弯地道:“好,那我今晚就给爹娘写信让他们准备着过来。”她说着又有些忧色,打量着我,道,“那长姐和陛下……唉,宫里的事我委实什么都不懂,可不管怎么说,长姐到底是陛下的人,怎么好这么僵着?”

    她这个说客倒是称职得很,有些要一管到底的样子,我勉强笑了一笑,坦言道:“你的话我明白,但我需要好好想一想……这么些年了,在宫里挺惊心的,我时常会想是不是无宠会过得苦些却平静些。”

    她一叹,手支在面前的石桌上托着腮:“宫闱斗争这事也算是名声在外,哪知竟还有长姐这样被陛下上赶着宠着还不要的嫔妃?”

    她话语颇是尖锐,倒也是实情。我知道这些年来他都不曾这般哄过其他人,但我到底是有我的担忧。

    静静在这一方小院里坐着,这是爹娘从前最喜欢的院子。我们在这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这些年各自的日子,是说给对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说着说着,芷容话锋一转,又绕回了先前的问题上:“长姐也说爹娘在天之灵最想看到的便是我们过得好,长姐就别这么跟陛下呕着委屈自己了。”

    她这才叫一张巧嘴,谈起天来万变不离其宗。

    我笑着,双手合十了向她一欠身:“好妹妹,十五年没见面,一见就管姐姐怎么和夫家相处。求你给姐姐些时日行不行?”

    她美目一转:“要不是被陛下强拽着大半夜睡不得觉、衣冠齐整地坐在成舒殿里探讨长姐的事儿,我才懒得管呢。”

    “……”我挑了挑眉头,怨不得她的眼圈瞧着有点青。

    院门“笃笃”响了两声,云溪在外道:“娘娘、三小姐,陛下驾到。”

    我嗔了芷容一眼,起身去迎驾,打开门,他离得尚有段距离。便跨出门去,待得他走近了方见礼道:“陛下大安。”

    “免了。”他扶了我一把,我想了一想,问他:“陛下此时出宫……无碍么?”

    他挑眉:“你又在瞎担心什么?”

    “没……”我莫名地觉得有些尴尬,回头看了看芷容,没话找话道,“阿容说……想搬回来住,让她的养父母一起。”

    “听说了。”他一笑,“还说问你这个做长姐的意思呢。”

    “……臣妾觉得是应该的。”我低头道。

    忽地听到芷容一笑,颇是欢快道:“那臣女去给爹娘挑个合适的房间去,姐夫和长姐慢聊……”

    姐夫?!我一阵惊愕,她却无知无觉地随意一福就告退了。方才我也答应她了,怎么没听她说挑房间的事儿?

    腹诽了一会儿,回神抬头,宏晅正看着我,笑意深深地好像想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不觉讪笑道:“阿容没学过什么规矩,陛下恕罪……”

    “嗯……”他微微眯上眼睛,沉吟着道,“好像并无什么错。”

    “……”我谨肃一福,“臣妾不是陛下的妻室,她怎能叫陛下姐夫?”

    他淡淡瞥着我:“你什么脑子?”

    我一愣,茫然道:“……什么?”

    “你不是朕的妻室,朕可是你的夫君,她叫姐夫有什么错?”

    似乎是这样……我也不知我方才怎么想的,总之是一时没捋清这关系。一时语滞,他淡看着我,轻笑着吐了五个字:“一孕傻三年。”

    “……”我想不到用什么话来顶,沉默以对。他吁了口气又道:“难得出来一趟,别赶回去用晚膳了。”忽地伸手在我下巴上一挑,“说吧,想吃什么,为夫带你去。”

    与他僵了这许久,我态度不好,他自也生硬。忽地听他这样说笑,我难免有些不适应。心中掂量一番,最终也只是喃喃道:“听陛下的。”

    他转过头去:“怡然,去请三小姐来。”便径自拉起我的手,“走着,宜膳居看看去?”



    宜膳居是大燕数一数二的饭馆,在多地都有分号。锦都这一家开得尤其大,达官贵人、文人学子都颇爱这里。用膳品酒只是一方面,他们来这里,更因为这里有上佳的歌舞、能结实志趣相投的友人,或是结交权贵为日后铺路。

    是以听他说要来这个地方,我有些心中惴惴:“陛下……宜膳居那个地方,若让各位大人看见了……”我咬了咬唇,“臣妾又成了妖妃惑主。”

    芷容听得不解,大睁着眼睛道:“咦?长姐为什么担心这个?陛下说要去的,怎么会是长姐的错?”

    她自然不懂这些,我苦笑一声,宏晅却只是睨了我一眼:“就是。”

    至了宜膳居,见这本该宾客满座的小楼空无一人我才恍然大悟——这是包下来了。

    却不禁有些疑惑,他从前不是没带我出过宫,却都极是低调。不仅不会来这种久负盛名的地方,更是两次都挑了晚上,相比之下这一次实在太张扬。我便思量着在门口停了脚步,浅蹙着眉头问他:“陛下今日……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不做隐瞒地点头:“是。”遂伸手揽在我腰上,温声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无端地觉得不安,还是随着他进去了。在一楼大厅里坐着,他叫来伙计要了几个菜一壶酒,看了犹自惴惴的我一眼:“带你来吃顿饭,不需要这个样子。”

    我轻垂下眼帘,心中不知是一股什么样的感觉涌动着,让我的声音有些发颤:“陛下……到底是什么事?”

    他只是夹了一小块素鸡放进我的碟子里:“吃菜。”

    按捺下这说不清的烦乱心神吃菜,起初食而不知其味,不过这宜膳居确实水平颇佳,不一会儿就开了胃口,自己盛了一小碗汤来喝。

    调羹里舀起一小块蘑菇,刚送入口中,便见他搁下筷子,看着门口道:“你看。”

    我抬眸望去,霎时惊住。

    门口那人一身浅灰色裋褐,头上的斗笠遮住了他一半的面容,背上一柄利剑虽在剑鞘中犹能让人觉出阵阵寒意。

    这个身形我再熟悉不过……竟是兄长。

    他在门口立了片刻,我看不清他的神色。提步走进来,在我们桌前站定了,听得他冷冷一笑:“你竟敢亲自来?”

    宏晅靠在靠背上看着他:“锦都是朕的都城,朕为什么不敢来?”他说着,视线扫过我与芷容,“你的两个妹妹在这儿,有话就说吧。”

    觉出兄长的目光迅速在我们面上一荡,立刻森然:“这不是芷寒。”

    “这是你三妹晏芷容。”宏晅一笑,“你说你要见你的两个妹妹……怎么,另一个是指芷寒?”

    “你……”只觉兄长周身都升腾出怒火,抬手抽了剑出来,“贺兰宏晅……”

    我在眼前的阵阵寒光之下陡然窒息,宏晅仍淡淡笑着:“少侠,即便朕会错了意,芷容也是你亲妹妹不是?暂且先见了,改日朕再让芷寒出来不就是了?何必如此恼怒?”他说着目光一凛,话语也转而凌厉,“还是说,你从一开始便不只是想见见她们那么简单?”

    兄长微抬了抬头,我看见他在斗笠阴影之下的面容下带着涔涔笑意:“是我失策,竟没想到我三个妹妹都在你手里。”他又看了看我与芷容,“阿容不是你的嫔妃,阿宸不喜欢宫廷,我今天必要带她们两个走。”

    连我自己都清晰地听到自己倒抽冷气的声音。回了回神惊惶道:“兄长……你在说什么?”

    “谁许你回的宫!”他狠然瞪着我,“连个招呼也不打,你心里有我这个兄长么?”

    “兄长莫冲动……”我竭力镇定着,看一看已然吓傻的芷容又看一看宏晅,急劝道,“先前是我自作主张,兄长剑指天子小心牵连芷寒……”

    “晏然。”宏晅打断我的话,瞟了我一眼,复看向他,淡淡笑道,“朕早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朕今天亲自来就是想告诉你,晏然早已是朕的人,你想带她走,不可能。”

    我听得字字惊心,兄长回以一笑:“她首先是我的妹妹阿宸,其次才是你的妾室。”

    宏晅笑看我一眼,轻缓道:“不,她首先是朕的晏然,其次才是你妹妹阿宸。”他兀自倒了两杯酒,一杯推给了兄长,继道,“从她七岁开始,照顾她的人是朕,不是你这个做大哥的。”

    “我不是来跟你废话的。”兄长轻一笑,宏晅颌首:“朕也不是来跟你废话的。”



    我不知我是怎么走出的宜膳居,好像整个人都丢了魂似的任由摆布,手脚皆不听自己使唤。带回过神来已在马车前,乍然回首,宜膳居内一片刀光剑影。我不知道宏晅竟带了这么多人来,也不知他们方才藏身在哪儿、又是何时杀出来的。

    但我知道……兄长别无帮手。

    “陛下!”我蓦地惊叫出来,转身要往回跑,他拉住我,沉然道,“他不会有事,跟朕回宫。”

    “那是我兄长!”我的喊声几乎破了音,奋然挣开他的手夺了进去。心中只有一个分明的念头:这里的人都是宫中个顶个的高手,任凭兄长在江湖上有怎样大的名声也打不过这许多人……他不能死在这儿!

    “晏然!”

    身后一声疾呼,继而一阵目眩。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8 12:24:48
正文 171

    兄长手中的剑一转,避开几人直从我身侧刺过去,我脑中“嗡”地一声,急退了两步去挡。只觉一片混乱,尖叫中随行的宫人们无比慌张地冲进宜膳居,我看到长剑刺伤了兄长……

    我听到芷容在旁边惊慌无比地喊着:“长姐……兄长……”

    我觉得自己大睁着眼睛,明明看着眼前的一切,又什么都没看进去便从眼前过去了。宫人们疾呼着“陛下”,我侧头看过去,宏晅背上全是血,已经殷出来好大一片……

    好像是不由自主地去扶他、不由自主地上了车,他的血一点点流在我手上,滑滑腻腻地带着温热,又很快凉下去。

    “陛下……”芷容失措而恐惧不已地缩在一边,我看向她,出口的话语竟是平静得很,与现下的心绪大相庭径:“别怕,没事的。”



    进了宫,马车直奔成舒殿而去,一路上能听到宫人慌忙地避让声。我不自觉地握紧了他的手,生怕手里的温度也逐渐凉去。

    他一路都悄无声息,我不知他是不愿说话还是已没了说话的力气。到成舒殿时,我的衣裙上也沾了不少血迹,一时顾不得那么多,同宫人一道扶他进去。十数位太医在殿中候着,该是已知情的,见状却仍都是一怔。

    “阿容去侧殿等着。”我吼了木然随我进来的阿容一句,她怔怔地点了点头,往侧殿去了。

    太医上前来诊治,我亦是退开比较好。再则这样的事,必定会传遍六宫,皇后、帝太后她们都少不得要找我问话,我不宜留在这里。

    手一松,即被他反握住:“别走。”

    我心中猛地一颤,柔言道:“陛下……太医们来了,臣妾在这里太碍事。”

    宏晅笑了笑:“一边坐着去。”

    “……”

    他微微睁开眼,睇着我深吸了一口气:“记得岳氏的事么?小心母后再让你跪一夜。”

    他说话间分明已有些气息不稳,我不愿让他再多言,依言坐到一边。

    太医们忙碌着,我这才得空回思一番片刻前的事。

    我看到兄长与他们打了起来……知道他寡不敌众,便想回去阻拦。好像是他来拉我,兄长见他近来,剑一转就刺了过来。

    兄长不能弑君,否则定是一死——这个年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然后……我明明是上前去挡了的,我知道兄长想杀他,但不会杀我,那柄剑应该会停住。我本就在他前面,不过向旁两步的事,我应该能挡住。

    可剑还是刺了下去,刺在他后背上。一片混乱中,我最后的印象是他搂过我转身间的一阵龙涎香的味道。

    身上忍不住地发冷,眼见着宫女端着一盆盆被鲜血染红的水出去,又换了新的水进来。

    岳凌夏刺伤他的那一晚,成舒殿里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情境吧……他已经救了我两次。这一次,是我兄长亲自刺的,就是帝太后要赐我一死我也无话可说。

    只是兄长……我不知我是否还有机会开口为他求情。

    他怎么这么冲动。

    怡然走进来,看了看床榻的方向,继而忧心忡忡地向我道:“帝太后……传娘娘去长宁宫。”

    “哦。”我站起身,静默地向外走。他突然叫住怡然:“怡然,去告诉母后……充容在殿里侍奉着,有什么事……晚些再说。”

    怡然大松了口气,忙应了声“诺”。我茫然地望着他,他回过头去,冷声道:“郑褚,把充容给朕扣下,哪儿也不许去。”



    是以我又回去静静地坐着,四个宦官守在我身边,大是一种我敢动一步都要按回来的阵势。待得太医为他包扎完,宫女端了药进来,我要起身去接,他们询问了郑褚的意思我才得以起来。

    我坐到榻边,他睨着我一笑:“让你老老实实在成舒殿待一会儿真不容易。”说着撑坐起来,手伸到药碗边,“拿来。”

    我正舀了药起来吹着,听言一滞,讷讷地看向他。他挑了挑眉头:“朕又不是伤了手。”

    “哦……”我将碗递给他,他抬手饮尽了搁在一边,淡看着我片刻,道:“跟你说了他不会有事,你非得跑进去。”

    “陛下……”

    “朕吩咐了他们不许下狠手,只让他知道轻重就可。”他缓缓说着,一声轻笑,“这帮游侠,胆子太大了。月余来不停有人在皇宫附近转悠,甚至想夜潜皇宫……他真的以为这样能劫你走吗?”

    一阵错愕,兄长竟做了这样的事么?只因他知道我不喜欢宫里……

    “居然还敢让霍宁带话说想见你,他当朕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不让他知道天高地厚,他早晚一死。”他话语间带了几分森凉的狠意,听得我后脊一悚,他平和几分又说,“也正好借此和他说清楚了。”

    “陛下……”我想为兄长求情却说不出口,寻不到任何理由。他想弑君,并且已然伤到了他,无论如何都是死罪。

    他觑着我,带着三分玩味的笑意:“你说。”

    “臣妾……”我斟酌着,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合适的说辞,只得轻轻一叹,“多谢陛下又救了臣妾一次……”

    他面色微有一沉:“这次不算,是你先替朕挡的。”扫了一眼我沾了血的衣裙,又说,“你先更衣去吧。”

    我点点头,随着宫人到了侧殿。须臾,她们取来干净的衣衫给我,安安静静为我穿好,思忖着道:“陛下有旨不许娘娘离开成舒殿,娘娘还是回寝殿吧……”

    我颌首:“本宫知道。”



    回道寝殿门口,郑褚正在那儿等着,见我回来迎上来道:“帝太后、皇后娘娘、琳仪夫人和静妃娘娘都在,您要不要等会儿再进去?”

    我略作思量,摇头道:“无碍,终归是要见这一面的,躲着不是个法子,还不如早点见了。”

    遂走进殿去,沉稳地行礼下拜:“帝太后大安、皇后娘娘大安、琳仪夫人安、静妃娘娘安。”

    半晌无声,帝太后目光凌厉地扫过我的脸,冷涔涔道:“自你回宫,哀家还没见过你,头一回见竟就是因为这样的事。有你在,陛下无端添了多少麻烦。”

    “母后。”他微笑着,劝着帝太后道,“此事不怪晏然,是朕想出去走走,谁知会碰上游侠。”他说着睨了我一眼,续说,“她本是要替朕挡,可身手又怎么敌得过游侠?”便不再等帝太后说话,径自向我道,“起来吧。”

    我站起身,垂首而立。 帝太后看向他,轻一喟,忧虑道:“这些个游侠怎么回事?如今朝廷已不再管他们,全然不似先帝在时那般打压,怎的反倒愈演愈烈,做出了弑君的事儿来?”

    “还未来得及审,儿臣自会问明白。”他宽慰地笑了一笑,“此事不劳母后操心,朕自会处理。”

    帝太后缓缓点头,道:“不管是怎样的原因,还是要严加惩处才是。”

    宏晅颌首:“自然。”

    我心中惊惧交加,按捺着不显露出来,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几句交谈之后又是沉默与叹息,静妃忽地看向我,嫣然一笑,向帝太后道:“姑母,六宫上下陛下最在意的就是晏充容,有她在这儿守着,臣妾就不多留了。”

    我霎觉帝太后一瞥间的眸光那么森冷,俄而向静妃点了点头道:“你回吧,皇三子也离不开你。”继而又睇向我,温和地道,“充容既要照顾陛下,齐眉帝姬就先送到哀家那儿去。”

    我一栗。宏晅笑着摆手道:“不必,伤得也不厉害,晚些让她回去就是了,阿眉离不开她。”

    帝太后眉头微有一皱,过了一会儿,才道:“也好,那哀家就不多管了。”

    她便站起身,其余四人也跟着起身,见她转身走了,各自向宏晅施了一礼也跟着退去。琳仪夫人经过我时与我手一轻握,向旁一瞥,动了动口型,我颌首轻应了声“诺”。

    坐回榻边,他无言地端详我良久,直看得我有些不自在了,喃喃道:“……怎么了?”

    他嘴唇有些发白地轻笑:“就是不肯跟朕开口?”

    “……”我垂下眼睫,悄声反问,“开什么口?”

    “你不是担心你兄长么?”他笑了一笑,“他不会有事。受了些伤但无大碍,朕让怡然亲自照顾着去了,旁人不会知道。”

    我愈加不知该说什么,望着他怔了又怔,最后木然地道了一句:“多谢陛下。”

    “不必。”他含笑摇头,“芷容还在侧殿是不是?你去看看?”

    “嗯。”我点点头,“一会儿去。”

    他凝视着我:“你有话说?”

    “嗯……”我思忖片刻,缓缓道,“其实……臣妾为陛下挡剑的时候是有私心的,臣妾是为了兄长。他见臣妾挡上来一定会收手,陛下不该去挨这一剑……”

    “他若真收得住手,朕就不会挨这一剑。”他温和地笑嗔道,“不把你拉开,这一剑差不多正中你心口,宫里就是有仙丹也救不了你——拿胸口对着剑,你胆子也忒大。”



    我心里依旧为兄长紧张着。宏晅的伤虽是流了不少血,实际倒是不重。可兄长……这些日子我再也没加过他、也没见过怡然,问宏晅,他总说“等他伤好了你再去见”。我自知是兄长有错在先不好多说,可心中不安愈烈,然后化作一句不该有的怀疑:他当真饶了兄长么?

    我终是没把这句话问出口,觉得这个谎实在持续不了多久,他不会这样骗我。

    是以每日一早去长秋宫叩个头问安,然后回簌渊宫用早膳,之后便去成舒殿服侍。我的事情一下子多了,弄得芷寒也不得清闲,请旨让芷容留在宫里,帮她一起照顾阿眉。

    我有意识地将六宫的议论挡在外面不闻不问,且先任他们说去,待得他伤好了,我才有多余的精力去理那些。

    云溪不快地抱怨说:“那程闲华说话太不中听了,说什么娘娘瞧准了陛下受伤就霸着成舒殿不走,还说娘娘从前做尚仪时一准就是这个样子,简直……简直……”

    我持着扇子扇着宫女刚递来的热药,轻缓地接口:“简直狐媚惑主。”

    云溪低头:“是……”

    “嘁,由着她说去,这词我听都听惯了,还差她这一句么?”我将药碗放回托盘里一边往寝殿走一边告诫她,“也别拿这话给陛下添堵去,受着伤还有那一堆折子要看我瞧着都累。”



    偶有一次回明玉殿时,芷寒、芷容正带着元沂和阿眉一起用膳,也不知说着什么,笑得正欢,见我进去犹是笑意未减,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弄得我一愣:“怎么了?看什么看?”

    “阿容说长姐转性了。”芷寒眨了眨眼,“如此甚好,长姐想通了不和陛下别扭着,我们都省事。”

    我坐下不屑嗤笑:“我和陛下怎么着也没碍你们的事啊。”

    “得了,长姐不知道,就是长姐不在宫里的这两年,陛下也没去我的霁颜宫那么勤过。”芷寒翻了翻眼睛,“三句话内必提长姐——不信长姐问元沂,他数来着。”

    元沂认真点头:“是,父皇和姨母说话三句之内必定会有一句是……”他轻咳一声学着宏晅的口气道,“‘你说晏然’……”

    “……”我挑了挑眉。这是回宫后第一次听到元沂对芷寒的称呼,不觉微微一愣,“元沂怎的还叫姨母?早该叫母妃了。”

    “叫姨母呗。”芷寒不以为意,夹了一小块糖醋排骨给元沂,又道,“他叫惯了,陛下也不叫他改。”

    那我若是回不来呢?

    心里一股难言的滋味。芷容盛了汤递给我,随口问道:“陛下的伤怎么样?”

    我吹着汤答道:“无大碍,太医医女都上心得很。”

    芷容又问:“那兄长呢?”

    我持着调羹的手一顿,芷容微惊,犹豫着问我:“……不好么?”

    “没有。”我笑了一笑,“也挺好的,就是伤比陛下重些,大约还要再多养些时日吧。”

    芷容默默点了点头,芷寒又道:“那我们可能去看看么?毕竟……兄长什么熟人也没有,宫里的事,总要有人打点着。”

    “跟前都是御前的人,也不需你打点什么。”我似全不担心地笑着,“再者,这事这么大,陛下让他养伤也是瞒着人的,你们去看了难免惹人怀疑不是?”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8 12:25:01
正文 172

    养了月余,宏晅大致伤愈,我可算得以松了口气,他说:“带阿眉来见见吧。”

    于是次日我带着阿眉、芷寒带着元沂,加上顺充华与永定帝姬一并到了成舒殿。不是为了别的,是怕阿眉和宏晅太生分显得尴尬。

    不知是我这些日子在明玉殿提宏晅提得多了还是阿眉瞧出我对他态度的变化,便不再那般躲着他。他要抱她,她虽还是低着头一副闷闷的样子,但到底是……不会呛回去了。

    梨娘跪坐在旁衔笑道:“齐眉帝姬已瞧着和永定帝姬有几分像了呢,眉眼亦是有陛下的影子的。”

    我抿唇打趣道:“是呢,但求她不仅要出落得和永定帝姬一般漂亮,性子也要学着永定。”

    梨娘掩嘴道:“做母亲的都盼着孩子好,奴婢倒觉得长得像了娘娘便可先松一口气,堵了旁人的嘴。”

    自我上回同宏晅说完后,他已然严惩过几个乱传流言之人。高穆华降了采女、另有几个宫人杖毙,很是安静了一段时日。可后来他受伤在身,我几乎日日在成舒殿守着,一时顾及不到不说,六宫上下眼瞧着只有我一人侍奉御前难免妒意更甚。听梨娘这样说,我不禁面上一冷,却竭力缓和着神色兀自倒着茶,循循道:“你啊,就是太多心了。前阵子陛下罚了高氏,目下哪儿还有什么人敢胡说?过去的事就不必再多提了。”

    梨娘扑哧一笑,快言快语道:“那是娘娘再成舒殿久了不知窗外事。”

    我疑惑却又微带怒意地看向她,她噤了声,芷寒垂首坐着,淡淡道:“可不?别说梨娘日日在明玉殿、又是个奴婢身份会听到什么了,就是臣妾这个隔三差五去一趟的一宫主位也听到好些,可见六宫传得半点没消停。”

    不觉凝眉,觑了眼宏晅的神色,淡然笑道:“由着她们说去就是了,阿眉是怎样的身份太医也已验过,还怕旁人说道么?”

    芷寒抬了抬眸,浅笑说:“长姐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不怕,可那话听着也心烦,长姐不在意,臣妾和阿容还替长姐不平呢。”

    宏晅一片片地喂着阿眉吃着一个橘子,阿眉好像对他不怎么信任似的,每吃一片之前总要睁着一双大眼睛望一望他才肯张口。他也始终低着头看着她,我们瞧不清他的神色,便听他徐徐道:“芷寒,这次又是从谁嘴里听见的?”

    芷寒一叹:“宫里头胡乱传的,哪找得到由头?宫人们乱说也不好都罚了不是?”她思索着顿了一顿,又道,“不过那日和顺姐姐在御花园散步,倒是听着有嫔妃嘴巴不干净。臣妾等斥了两句,但不是自己宫里的随居嫔妃,也不好多说什么。”

    “再有这样的事,直接禀朕来。”宏晅的声音有些发冷,“且先说这次是谁。”

    “是……”芷寒回思着,望向顺充华,不确信地道,“似是程闲华?”

    顺充华点点头:“是,当时虽是好几位嫔妃都在,但说这话的确是程闲华。”

    芷寒带着气续言道:“说得一句句不堪入耳的,阿容听得简直要动手,生生让臣妾拦了下来——她一个闲华不值得什么,可当着静妃娘娘和皇三子的面总失不得礼数。”

    宏晅神色一凌,蹙起眉头看向她:“静妃也在?”

    芷寒点点头:“是,静妃娘娘也在,臣妾斥了程闲华后静妃娘娘也告诫了几句。”

    但纵使告诫了几句,她这个协理六宫之权还是掌得不称职了。

    阿眉伸手抢下了宏晅手里的剩下半个橘子自己拿着吃,宏晅扶着她的后背,思忖着一叹:“静妃性子太温和,旁的事还罢了,关乎阿眉的事……”他微一停顿,叫来郑褚,“去告诉琳仪夫人,皇后病着,叫她着手整肃宫规。再议论帝姬出身的一律严惩,不必先禀朕和太后。”

    郑褚躬身应“诺”,快步出去传旨。我与顺充华相视一笑,纵使这么三言两语不足以撤了静妃的宫权,但有他在态度上的差异便够了。后宫的风向转得素来快,有了这道特意将静妃隔在外头的旨意,荷莳宫往后的日子也不会那般顺了。

    再者,宏晅没直接发落了程闲华,便是要留给琳仪夫人发落。这个口子一开,日后这协理之权到底在谁,后宫自然看得清楚。



    月余之前,宏晅伤势正重的时候,我每天连在簌渊宫的时间都少之又少,更没工夫见什么旁人,后来连皇后都索性差人告诉我“安心侍奉圣驾就是,也不必每天到长秋宫叩首问安了”。便是在这样的忙碌之中,我唯一抽了空去见的人,就是琳仪夫人。

    那日他刚受伤,帝太后、皇后与琳仪夫人、静妃一并前去探望,临走之时,琳仪夫人一握我的手,瞥了一眼西边,道:“月薇宫。”

    我就知她有事要同我说。

    满口应下,本想当晚就去,结果竟是忙得浑忘了,过了五六天才想起来,终是在一天傍晚得空去拜访她。

    进殿见了礼,她笑扶起我道:“等了你好几日,早知道那天该提前同你定个日子。”

    我歉然福身:“夫人恕罪,实在陛下有伤在身点名要臣妾在跟前留着,臣妾不便离开。”

    她理解地笑道:“知道知道,陛下的旨意本宫当日就听见了,充容坐。”

    落了座,宫女奉完茶就退出殿外,又阖上门,留给我们满屋安静。她抿了口茶,沉吟着道:“本宫记得,充容妹妹离宫之前除了宜贵姬这个亲妹妹外,和静妃是最交好的。”

    我颌首笑答:“是,臣妾小时候受过赵家的恩,赵大人对臣妾多有照顾,臣妾和静妃娘娘也是自幼相识。”

    琳仪夫人“哦”了一声,笑睇着我:“那怎的两年一过,你二人生分了不说,本宫瞧着静妃对你竟还有些敌意似的?”

    我心中一惊。我与静妃之间的那些恩怨,除了芷寒和如今随在身边的几个亲密宫人外,我同谁也不曾说过,就连良贵姬表露出了疑惑我都一笑揭过,只因我知道宫中人心太复杂,指不定就再惹出什么事来。

    蓦地被琳仪夫人直截了当的一问,我亦是不敢承认的,只衔笑答道:“静妃娘娘到底是世家贵女,臣妾是两次获罪被贬为奴的人,她便是与臣妾生分了也没什么。”

    琳仪夫人淡淡一笑:“那本宫只问你,两年以前你已有皇次子在身侧、又圣宠不怠,为何要害娆谨淑媛?若说你恨方家姐妹,又为何留下这孩子?”她凝视着我,一缕笑意时隐时现,“充容可别拿什么‘稚子无辜’的理由来搪塞本宫,充容若是去害娆谨淑媛,就必是不会在意这四个字的。”

    心事被人尽数看透的尴尬让我沉默无言,琳仪夫人了然笑道:“果然……果然是静妃么?”

    我犹是没有直接承认地又问了一句:“夫人为何这样想?”

    “那件事上……最大的得益者,只有她了。”她说得言简意赅,“很难懂么?也许只得个孩子并没什么,宜贵姬也因着那事有了皇次子在身侧。但自你离宫之后,后宫局势变故颇多,本宫暗查之下……呵,静妃实在另本宫刮目相看。”

    她语中有几分森意,我仍未有明确的态度,只浅一颌首道:“臣妾愿闻其详。”

    “安分了这么多年,忽然就有了协理六宫之权。”琳仪夫人轻然一笑,续言道,“留了你身边的婉然、变着法的想把其他几个调回御前的宫人拉下去,若不是有郑大监和宫正顶着,只怕目下御前的风向也要转上一转。”她沉然一呼,“也不知是她的意思还是帝太后的意思。”

    也有可能是婉然的意思。她会因为那样的理由害我,就未必容得下云溪林晋他们再在御前做事。

    “充容你知道的,宫里头若有个孩子,晋位份是不难的——就是已故的德妃,凭着皇长子不也追封到了妃位?可你瞧瞧,两年了,长帝姬的生母只晋了一品、宜贵姬抚育着皇次子亦是一品,纵使她二人都不敌充容当年得宠,可也确是差得太多了。至于旁人么……”她凝神一笑,“充容若是有工夫,大可去打听打听,这些年的宫嫔或死或废的有多少,又有多少是折在了她手里。”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似乎对我毫无隐瞒,一反常态。我心中不免徒增几分疑惑,低眉问她:“夫人为何告诉臣妾这些?”

    她和缓一笑:“你刚做才人那天,本宫就跟你说过,不要依附于姜、赵、萧中的任何一家,陛下不会希望你卷进去……这些年,姜家覆灭、萧家愈发不中用,赵家倒是越来越得意,你却终究把自己搭了进去,可后悔么?”

    当然是后悔的。却不是后悔自己依附于赵家,只是后悔自己曾经那么信她。我若对她本就有半分的防备,被她害后也不会如此心痛。

    心中怅然一叹,我垂下首去,口气有几分的冷硬:“所以……夫人要臣妾做些什么呢?”

    “充容误会了。”她清然笑道,“本宫不是要你为本宫做什么,本宫只是想提醒你一句——静妃远比你知道的狠得多、老辣得多,你若想斗倒她,更是要虑及帝太后。”她搁下茶盏,认真地凝视着我,“若能躲过帝太后除她,才是最好的。”

    我微有一愕,她思了一思,又说:“不管充容心中有怎样的恨意,这事都急不得,须得一步一步来,过于急躁只会是自寻死路。”

    “诺。”我恭谨地颌首应下,坦言问她,“既然夫人什么也不求,又为何同臣妾说这些?”

    琳仪夫人垂下羽睫,笑意清清地道:“本是想拦着你不要与她争,但又觉得你必定忍不下这口气——即便你忍下了她也未必放过你。理由么……同昔年一样,因为陛下心里头有你,他不会想让你再在这样的事上出事。”她敛去笑意,一如数年前那般坚定地道出那七个字,“他不想,我必不愿。”

    我从来不懂,她对宏晅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总之她一直循着他的心思办事、帮皇后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却又从来不争宠。



    我细细思量着琳仪夫人的话。诚然,我本也没想过一举除掉静妃,却是琢磨过是否能一举让她降位大杀其锐气。静下心来一思索,这想法也太急躁,莫说降位,就连一举夺她协理六宫之权的路大抵也行不得——动作太大了,如何能不惊动帝太后?帝太后那日言辞间对我的不喜已很深了。

    可总要做点什么,便一点点瓦解宏晅对她的印象吧……她协理六宫的能力、她的贤惠,让宏晅一点点对这些产生质疑。

    我委婉地同顺充华道明了一切,见她并无反对之意,才将昔年娆谨淑媛一事全盘托出。顺充华听罢长长一叹:“怪不得,这两年本宫心里也存着疑影儿,总觉着哪里不对,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啊……”我亦是一叹,“回宫后,却没想到她这般的风光,较之往年更胜一筹。”

    往年,她不过是凭着帝太后的庇护才得高位,如今却是实实在在的掌权宫嫔了。

    “呵……”顺充华曼声笑着,冷意涔涔地道,“昔年随着陛下从潜邸过来的宫嫔,除了琳仪夫人不也就剩她了?”她沉然缓了一口气,“沉沉浮浮这么多年,没降过位、没受过罚,她自有她的好呢。”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8 12:25:42
正文 173

    当日下午,琳仪夫人就发落了程氏,与高氏一样位降末等的采女。虽是有宏晅的许可在先,琳仪夫人犹是按规矩先禀了长秋宫,据说长秋宫里就回了一个字:准。

    这已是因为阿眉清誉而形同被废的第二人。

    云溪说:“陛下为了帝姬直接下了‘整肃宫规’这样的旨,旁人必定不敢再说什么了。”

    我笑着,手里绣着一枚给元沂的香囊,闲闲问她:“那荷莳宫呢?静妃怎么说?”

    我才不在乎程氏被惩治到什么地步,我在乎的是静妃的反应。

    云溪躬身笑答:“静妃娘娘下旨扣了韵宜宫主位良贵嫔半年的俸禄,道是她掌理有失。”

    “半年的俸禄。”我轻挑了眉头,淡淡一笑,“倒是不轻不重,让阖宫都瞧着她处事也不比琳仪夫人差。让林晋挑好东西亲自给韵宜宫送去,便说本宫知道新宫嫔规矩不全,不怪贵嫔。”

    她必定会让六宫知道良贵嫔是因我受的罚,说不好又要惹起怎样的议论来。不过……她要当这个秉公处事的,我也不是不能装个是非分明的。

    云溪笑吟吟一福:“诺。”

    林晋自知怎么把话说到位、怎么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我的意思。翌日在去成舒殿问安时,宏晅淡瞟了我一眼:“静妃前脚罚了良贵嫔,是让六宫都不敢说阿眉什么;你后脚送东西去,这不是拧了这个意思?”

    我朝他眨了眨眼:“要立这个威,琳仪夫人严惩程采女就够了,动了一宫主位反倒显得臣妾恃宠而骄了不是?良贵嫔和臣妾也是旧识了,臣妾还是知道她的,也不能让她平白受这个委屈。”我边说边凑到他的跟前,下巴在他肩上轻轻一磕,巴巴望着他又道,“再说……臣妾顶不济了不也还有陛下护着么?才用不着拿良贵嫔开刀呢,贵嫔多冤?”

    他转过脸来,离我极近我也不躲,便见他眉头微一蹙,笑说:“别闹,等朕把这几本折子看完了,带你见你兄长去。”

    兄长?!我一阵惊喜,老老实实坐好,一声不吭地极是安静。



    兄长养伤的地方离成舒殿不远,但是许多宫室在一起并不好找,宏晅又把消息捂得严实,外头半点也打听不到。我之前心急时曾让林晋想办法拐弯抹角地问过,可就算他在御前相熟的人那么多,也是半句有用的话都没问到。

    月门半开着,门口守着的两个宦官正犯着困,乍见了我们忙不迭地伏地行礼。我几是等不及地要去推门,宏晅先伸了手上去,刚碰到门,忽地眉心微一搐,手上滞住。我顺着看进去,同样滞住。

    两个人在院子里,背对着我们而坐。怡然依偎在兄长肩上,双臂环着他的胳膊,极是亲昵的样子。明明已是冬天,满院的枯枝没有半点生气,却硬是让这两个背影映出了些许暖意来。

    不由得心里一紧。看宏晅的反应,他也是刚知道此事。怡然是御前宫女,按规矩……动不得私情。何况兄长曾差点杀了他。

    他终是推门进去,我跟在后面,心中惴惴。两个背影都是一栗,回过头来,怡然惊慌下拜:“陛下大安,充容娘娘……安。”

    宏晅一笑,只看着兄长说:“晏公子实在令朕刮目啊。月余前刺过来的那一剑,那么多宫中高手也未能挡住,如今又这么快虏得宫正芳心?”

    他话语中多有轻蔑的挑衅,我简直担心兄长一怒之下会不会再做出什么要命的事来。宏晅淡扫了怡然一眼,复向兄长道:“正说着你伤好得差不多了,让你妹妹来见你一面便安排人送你出宫,让朕撞上这一出,你说朕怎么办好?”

    “陛下……”怡然先开了口,声音惊惧不已,“是奴婢先……”她咬了咬嘴唇,“不关晏公子的事……”

    “我喜欢她。”兄长的话毫无退怯之意,莫说怡然,连我都惊得退了半步,“但我们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你放过她。”

    “晏公子,求人要有个求人的态度。”他淡视着兄长,冷冷道,“朕饶你,是因为你是晏然的兄长。但你别忘了,怡然到底是朕御前的人,朕要杀要剐,旁人都无权置喙。”

    我看得出兄长是如何的为难,刚上前一步要开口劝上一劝,即被宏晅一眼扫了回来:“跟你无关。”

    过了很久,兄长都没有再说话,宏晅面上的冷意一分甚过一分,只怕下一刻就要发落了怡然。

    “我替她死。”兄长忽然道,我几乎眼前一黑。他说什么?

    “如果我不刺你那一剑,我也不会伤,不会在宫里养伤,也不会认识怡然。”兄长微微笑着,“所以……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宏晅抬了抬下巴,凝视他须臾,忽有一声轻笑,喟叹道:“你们游侠……还真是宁死也不肯说半句软话。”他看了看怡然,一笑又说,“怡然比你妹妹小不了多少,也实在年纪不轻了,要不你娶走?”

    ……什么?我愣神,怡然同样愕住,兄长也很是反应了一阵子:“你说什么?”

    “晏家已平反,你父亲的侯位你是可以承袭的,娶怡然回去做侯夫人?”宏晅玩味着又道,“你要是不娶,朕就只好按宫规治罪了。”

    变化来得太快,兄长和怡然愣是一时没能回过神来,宏晅朗笑着拉着我扬长而去。回成舒殿的宫道上,他突然说:“……倒忘了问问你的意思。”

    “……臣妾哪儿会不同意。”

    他便打趣说:“怡然叫了你这么多年姐姐,突然要你改口叫嫂子了。”



    我不知兄长后来是以何样的态度给的他答复,几日后,他下旨由兄长承父亲的关内侯爵位,赐婚怡然。

    宫内宫外,又是一片议论。

    在我行礼下拜间,帝太后狠然将茶盏掷下,茶水与碎瓷一并溅起。我只觉左颊上一阵灼热的疼痛,云溪一声短促的惊呼又不敢多言,我沉稳地再一叩首道:“帝太后息怒。”

    “充容这次回来本事见长啊!”帝太后冷笑着,目光中的森冷那么明显,“你自宫婢复位也还罢了,到底有齐眉帝姬——纵使宫中多有议论,但既然太医验过,哀家也不说什么。可你兄长是怎样的身份你该清楚,竟敢哄着陛下封他侯位!”

    “太后息怒……”我再叩首,将几乎脱口而出的“陛下未封兄长侯位,只是命他承袭父亲的爵位”一言忍下,纵那也是实话,我现在却不能如此激怒她。以额触地,口气轻缓而谦卑地徐徐解释着,亦带着几分委屈,“臣妾自知有罪,得以回宫已是天恩,又岂敢再为家人求些什么?只是陛下念父亲之冤为其平反、赐回爵位,此乃朝中之事,臣妾一后宫嫔妃,万不敢干政,又岂敢对此横加干预?”

    帝太后沉默未言,我伏地又道:“再者……陛下向来赏罚分明,赐回爵位亦是因晏家当年确是受冤……陛下为臣妾九泉之下的父母洗清冤屈,臣妾于忠于孝,岂由推辞的道理?”

    “好个‘于忠于孝’。”静妃的笑声清清冷冷,“本宫不质疑充容你的孝心,但若论‘忠’字,充容你当不起。从前你得宠便罢了、前些日子陛下受伤点名要你侍奉本宫也不多提,但谁不知便是陛下伤好后,也是十日里总有七八日在你明玉殿。你若真有忠心,便该知道后宫应怎样处事才是对的。”

    “静妃娘娘误会了。”我的声音陡然一冷,直起身子不去看她,只向帝太后禀道,“陛下这些日子确是来明玉殿来得勤,臣妾亦确是不曾劝过——此举虽是违了规矩,臣妾遵得却是医嘱。”

    帝太后眸色一凛,我颌首继道:“陛下的伤不轻,如今虽是无大碍了但毕竟尚未痊愈,太医嘱咐小心养着。前些日子都是臣妾侍奉在侧,无人比臣妾对陛下的伤势更加了解。臣妾想着,嫔妃间和睦与否到底比不过陛下圣体安康,是否有人因此嫉恨臣妾亦不敌陛下安心养伤重要。”

    一番话坦荡得无半分心虚之意。帝太后颜色稍缓两分,淡睇着我,沉吟片刻,道:“若是如此,倒是哀家误解了。”她轻轻缓出一口气,瞟了静妃一眼,又向我道,“从前你把皇次子教得好,这两年了,也没听他叫宜贵姬一声母妃。如今你既回来,哀家觉得你不如还是把他接回簌渊宫去。”

    类似的话,宏晅也曾提过,如今从帝太后口中说出来却是不一样的意味。我已有阿眉在身边,再将元沂接回去,一则教人觉得我自私不顾芷寒,二则……元沂本不是我亲生,我若非要留他在身边,免不得要有人怀疑居心了。相较于帝姬,皇子还有着怎样的好处谁都清楚得很。

    遂是颌首,莞尔一笑:“臣妾也想念元沂,只是……若让臣妾带两个孩子,臣妾只怕哪个也照顾不好。这两年元沂虽是没叫宜贵姬母妃,可感情总是有的,宜贵姬对他也很是上心,臣妾觉得……让他留在宜贵姬身边更好。”

    帝太后凝睇我须臾,沉沉问道:“照这么说,他不叫宜贵姬母妃,不是你授意的?”

    我大感错愕,讶然道:“怎会?臣妾回宫后听说他仍叫宜贵姬‘姨母’也觉得很是奇怪,为此还特意问过宜贵姬,宜贵姬倒是他自己叫惯了,便没有迫他改口。”我说着低下头,戚戚道,“昔日……是臣妾有罪在身被贬出宫,又怎敢提这样无理的要求?这于元沂……也是无意的。”

    帝太后轻轻一叹:“你真这么想,便是最好的。”

    “倒是臣妾也误会充容了。”静妃恬淡地笑着,如常的贤惠模样,“只是陛下素来待皇次子更好一些,臣妾还以为……充容妹妹守着这声‘母妃’不放,是为了日后……”

    是为了日后那一声“太后”。

    呵,她仍是这般会似是无意地挑起事端来。短短一句,听似含着歉意的解释,却是将一个更大的罪名扣了下来。帝太后眉目间闪过一丝厉色,带着审视地瞟着我,似不经意道:“嗯……陛下却是素来对元沂更好一些。”

    我面有悯意地颌首,凄然笑道:“是……陛下大抵是念着元沂命运多舛吧。还不满岁,生母便走了,后来记了事……臣妾也离开了。不敢欺瞒太后,陛下甚至已同臣妾说过,待得元沂及冠,必定为他挑一块好些的封地,让他日后的路平坦些。”

    如此,便是意味着宏晅无心予他皇位了,帝太后的怀疑自也可尽孝。这话宏晅也确是同我说过,只不过完整的那一番话是:“朕瞧元沂聪明得紧,日后再看一看,能堪大任自是好的。即便不能,也给他一块上佳的封地,让他做个贤王去。”

    话不说假,亦不说全。能让帝太后消疑换得一份信任、一份平安便足矣。



    我与静妃一同从长宁宫中退出来,静妃端详着我面上方才被茶杯碎瓷划出的那一道伤柔柔笑着:“充容回去赶紧传太医来看看伤吧,免得伤口大了,撕破了充容这张面具。”

    我浅浅一福,报以一笑:“自当听静妃娘娘叮嘱,臣妾到底比不过娘娘能藏在面具下这么多年不叫人瞧出有假的本事。”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8 12:25:55
正文 174

    好在回簌渊宫的路上没遇上什么旁的嫔妃,回去之后急传了太医。上好了药,诗染和云溪进来一福,道:“娘娘,宫正来了。”

    她要嫁人,夫君是兄长。这于我而言也是个大喜事,当下却也只能摆手道:“不见。便说刚从长宁宫问安回来累了,请她过两日再来。”

    二人知趣地道了“诺”,出去转达。云溪回来后怅然一叹:“这可怎么好?陛下几乎日日都来,见娘娘这般非要问个明白不可,娘娘又不肯开罪太后。”

    不知那药膏是用什么做的,敷上去清清凉凉,灼热之感尽消。我拿团扇轻轻扇着,听她这么说,笑睨她道:“你知道我不肯开罪太后便好,今儿个陛下若来,照着样子寻个理由请回去——反正我时常小病小灾的,这个理由你也不难找。”

    云溪又是一叹,应下了。

    傍晚正准备用午膳的时候,听到宦官的通禀,继而听到云溪诗染在外同他说着。我在榻上躺下,放下幔帐,脸朝着里头掩住伤口。

    他果然还是进来了,掀开帐子坐到榻边:“怎么又病了?”

    “天寒……”我半缩在被子里道。

    他又问:“传太医没有?”

    “传了……”

    “吃药了没有?”他再问。

    “嗯……”

    于是他便伸手拉我,含笑说:“正好传膳了,起来吃些东西。”

    “陛下……”我自是犟着不肯起来,嗫嚅道,“臣妾胃口不好,晚些再用。”

    “不吃饱了怎么好好养病。”他不依不饶地硬要劝我起来,我知道这种时候我多半是拗不过他的,坐起来,头低得极低。他握着我的手刹有一紧,猛抬起我的下巴问:“怎么弄的?”

    我有一瞬的思忖,即低下头,带着几分羞赧和不悦道:“不小心划的,觉得这个样子无颜面圣,陛下还非要拉臣妾起来。”

    “不小心划的?”他有几分怀疑,我认真点头道:“是,冬日里树枝又枯又硬,走路时和旁人说这话,没注意有那样低的……”说着声音更低了两分,喃喃续道,“反应过来的时候都已经划过去了……”

    他一副哭笑不得的神色看了我一会儿,再度伸手拉我:“行了,既然没病,起来用膳。”

    随着他离榻,坐到桌边,我方思索着问他:“臣妾问句不该问的……让兄长承袭父亲爵位的事……朝中各位大人也不高兴吧?”

    他面色微一黯,冷道:“由着他们不高兴去。不过倒也无妨,你兄长在朝中无权无势,干预不到他们什么。左不过是议论他游侠的身份罢了。”

    我点点头:“臣妾也这么觉得,反是更担心兄长那游侠的性子委屈了怡然。”



    在与兄长成婚之前,怡然还是在宫中的。如我当年即将出嫁时一样,宏晅吩咐下来,不让她再做什么时,歇着等着嫁人便好。她在宫里这许多年,谁都知她在御前是得脸的,如今又一朝成了侯夫人,嫁妆全是宏晅亲自赐下去的,旁人更加不敢怠慢,六宫的贺礼几乎堆满了她的屋子。

    我去找她时,她刚刚应付完前来道贺的尚服和尚寝,见了我原本笑意满满地一张脸即刻垮了下来:“姐姐救我,我简直要累死在完婚前了。”

    “呸,不吉利。”我佯怒着嗔怪道,“嫂嫂不会说话,我非要找兄长告一状才好。”

    怡然伏在了我肩上,疲惫不已地说:“姐姐别逗了……这几天真是活活累死人,恨不能让公子回来帮我。”

    “嘁,兄长打理晏府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哪儿有工夫来帮你。”我嗤笑道,又说,“你可去拜见帝太后了?这些年,她老人家待你可也不错的。”

    怡然点头:“这怎么敢忘,早去过了,太后赏了不少东西下来。”她顿了一顿,又道,“还叮嘱我嫁出去之后和三小姐好好处着,也多回来看看姐姐。”

    我闻言便松了一口气,怡然端详我的脸颊片刻,颌首缓缓道:“看样子留不了疤了,还好还好。旁的嫔妃受了这样的委屈,但凡能见到圣面的,少不得要跟陛下哭上一哭,偏姐姐正值圣宠还全忍了,来日非得让静妃加倍偿还了不可。”

    我淡淡一笑:“什么偿不偿还的,我和静妃的旧账是另一回事,此举只是为了让帝太后对我放心罢了。”

    若说前些日子在长宁宫的那一出是一场考验,我在帝太后面前答得尚算可以,最后一道便是对宏晅的态度。我自可告诉他来龙去脉撒娇发痴让他为我讨个公道——毕竟面上受伤也不是小事。可如此挑拨母子间的关系,帝太后必是不悦的。是以我忍着委屈半句也没和宏晅提起,他不知情,也不会去对帝太后说什么,帝太后自会明白我的忍让。

    怡然不屑地嗤道:“若不是静妃在帝太后跟前嚼舌根,帝太后会待姐姐这样么?打人不打脸,这倒好,碎瓷直接划上去了,不是毁姐姐前程么。”

    我笑着在她额上一点:“数你话多,陛下都没嫌弃什么,你一口一个毁前程。你啊,别为我的事瞎操心了,好好和兄长成了婚做你的侯夫人就是。”我握着她的手一并坐下,和颜又道,“对了……阿容的养父母已住到了晏府,二老本就是父亲的旧交,又照顾了阿容这么多年,也没旁的子女了。兄长的意思,便是当父母一般侍奉着,为他们养老送终,你过了门心里也有个数就是。”

    “姐姐还怕我和他们处不来么?”怡然美目一转,“姐姐才是瞎操心,这些个规矩我自然懂,晏公子怎么说我便怎么做了,二老能照顾三小姐这么多年总也不会刻薄的人。”

    我放心地点头,又笑道:“你也别一口一个‘三小姐’了,反是阿容和我都得叫你一声嫂嫂才是。”

    怡然忙捂了耳朵,摇头连连:“阿容叫声嫂嫂就罢了……姐姐可别,我听着实在不习惯。”

    我掩唇道:“罢了不逗你了……不过还有一事你可得提前安排好了,宫正的人选你心里可有数么?”

    怎么也不能让婉然回御前担这个职去。

    怡然苦叹摇头:“没有,实在想不到谁合适。不过姐姐不必担心婉然会顶上,不可能的。”

    “谁知道呢?”我轻笑道,“陛下对她什么意思我心里一点数也没有,光是留她一命就不正常。那样的大罪都能逃过一死,谁知你嫁出去了会不会调她回来做这个宫正?”

    怡然沉吟了片刻,偏头道:“这事我想着也奇怪。不过回宫这些日子,姐姐见过婉然么?”

    “晨省昏定时偶尔碰上静妃会打个照面,没特意见过,她也是一副避着我的样子。”我淡然一笑,浅淡说,“真是到如今都很有些不适应,当年并称‘御前三然’,如今她见了我就像老鼠见了猫。”

    “心里有愧么,自是怕的。”怡然说着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不提这事。新宫正的事我帮姐姐注意着,不然她来做便是了。”



    怡然出嫁的那天,阖宫乃至整个锦都都关注着,她一袭嫁衣被兄长从宫门处接走,几十抬嫁妆洋洋洒洒地经过锦都的主街道,往延康坊去了……

    那天宏晅带我去了宫门的城楼之上,我望着渐行渐远的一片喜庆色彩久久无话。他挽着我的手,问我:“在想什么?”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浅笑说:“最好的姐妹嫁给了至亲的兄长,真好。”

    他一笑,又问我:“委屈么?”

    我一愣:“什么?”

    “为了他们的婚事,又委屈了你。”他扶着我的肩头硬将我的身子转过去,“你脸上的伤是母后弄的。”

    我微有一惊,手不自觉地抚上脸颊,一点也摸不出伤痕来。他已知道了,我也不必再刻意瞒着,嗫嚅着道:“都养好了,陛下还提这个干什么。”

    “母后告诉朕的。”他微微一笑。

    “……”我怔住,仍是不知他突然提这个是为何。他蓦地将我环住,声音微有些颤意,缓缓道:“到底还是朕伤了你……朕没想到……”

    我被他的反应弄得愈加发懵,缩在他怀里迷茫地问:“陛下在说什么?”

    “你离宫之前……朕只想着救你一命,同母后闹得僵了。”他沉然一叹,“朕跟母后说,若她定要赐你一死,朕与她的母子情分便尽了。”

    我陡然窒息,直觉得自己惊愕到身子发僵。他又说:“但那时……朕没想到你还能回来。就此让母后对你有了偏见……”

    我微微一挣,脱开他的手,平静地凝视着他,他有一瞬的慌乱:“晏然……”

    我垂下眼帘,侧头想了一想,衔笑道:“原来如此,臣妾还道仍是为了娆谨淑媛的事。”复又抬眸,再度看向他,“这倒是实在怨不得帝太后了——若是阿眉日后为了夫君要和臣妾一刀两断,臣妾也断不会高兴的。”

    他微眯眼睛打量着我:“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臣妾想说,这些当年预料不到的事情,就不要管它。”我笑吟吟道,“不过帝太后既然肯告诉陛下臣妾受伤的事,该是不那么记恨臣妾了,臣妾也可以每天照常去问安了不是?”

    要动静妃,帝太后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8 12:26:07
正文 175

    太医不敢怠慢,我自己也养得小心,那道伤口自然好得快。用手去摸已经寻不到什么,对镜自视也要仔细去找才能找到肤色间一点细微的不同,那一处的颜色犹是偏粉一些。

    也就不用再太在意它了,过些日子就要痊愈了。



    起初觉得兄长与怡然的婚事太仓促,总怕有些准备得不到位。后来发现……如此紧锣密鼓地完婚实在是对的。

    皇后突然病重了,大概熬不过这个冬天。若是赶上国丧,他们就要再等上三个月。

    宫里一片紧张与沉寂交杂。这与嫔妃病重不同,她是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后,天子的正妻,被太医确定病重即将撒手人寰。

    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改换了玉牒、有着嫡长子身份的皇长子要失去母亲,余下的皇子帝姬也没有嫡母了。

    他们的庶母们,便会去夺这个嫡母的位子。会不惜一切,因为那是母仪天下的后位,与天子比肩。

    静妃一定会去争的,她的胜算也最大。皇后若大去,宫里头除了琳仪夫人便是她位份最高了,但是琳仪夫人却没有她这般的好胜心。

    我不会让她爬上去的,要废一个嫔妃容易,要动一个皇后却太难了。

    她必是清楚这一点,大概也会格外防着我或者干脆先下手为强除掉我吧。我愈发觉得……我与她的交锋,越来越近了。

    只是都还暂且按兵不动着,想看看对方想做什么。

    六宫嫔妃都开始有了各自的动向,这于谁而言都是一场豪赌——哪怕自己坐不上后位的也要赌一场,可劲儿地去巴结兴许能坐上后位的人去。

    有子在侧的静妃与芷寒都门庭若市,顺充华亦是——永定帝姬虽不是皇子,但顺充华也是宫中的高位嫔妃了,多年来口碑又颇好,周家又不像赵家或是琳仪夫人的娘家楚家那般因和皇室沾亲而有外戚,焉知宏晅权衡之下不会把后位给她?

    我当然也没的清闲,宫里被废后能复位的嫔妃太少,我不仅复位更晋了一级,得宠又有帝姬在侧,元沂亦始终叫我一声母妃……

    “真是烦人得很,平日里说不了几句话的也紧赶着过来献殷勤,没话找话地聊着,好像多亲似的。”芷寒索性躲到了簌渊宫来,我们把宫门一闭,今日不见人。

    我浅浅一笑,亦有几分不快道:“就是的,皇后娘娘还没走呢,她们便这样揣测谁是下一位皇后,说是大不敬一点都不为过,且等着发落两个过分的整肃宫规吧。”

    很快就有因此获罪的,静妃以协理之权治了秋美人的罪,位降才人,又罚她在长秋宫前跪了一个时辰。我对这位秋美人没有太多印象,只知道她不是采选入宫的,是我不在的那两年里宏晅的姐姐睿堇长公主献进宫的人。据说起初得宠过一阵子,后来就失了宠,便很少出来见人了。

    诗染闻之浅蹙了眉头,疑惑道:“奴婢从前是见过秋才人的,不像那见风使舵的人,六宫的事她也从来都不关心,怎地会摊上这样的事?”

    我微笑不答。这再正常不过了,近些日子宏晅器重琳仪夫人,在争后位的节骨眼上,静妃当然要显得自己更会理事。然偏偏也是这个时候,很多人都动不得,拿一个失宠又无权无势的嫔妃来做这个样子是最好不过的了。一个已经几乎被人遗忘的低位嫔妃,难道还顶得过堂堂静妃不成?



    这最是个感受冷暖的时候。宫中这么多人,平日里个个以皇后为尊,如今她尚未咽气,众人便都开始各寻生路了。不过至少……宏晅还是在意她的,虽是没有显露出太多的痛苦,他的笑容也少了很多,来簌渊宫的次数亦是少了。

    “皇后娘娘是陛下的正妻,陛下自然不会不在意。”顺充华叹息着说。但她与我也都知道,这么些年,宏晅对皇后表露出的“在意”确是太少了。

    我们每日照常去长秋宫门前叩首问安,极尽恭敬。我不知旁人这样做时有几分真、几分假,我却是真的愿她能安。这么多年了,她是位好皇后,哪怕她也曾因私心与瑶妃去争、甚至间接害了岳凌夏的孩子,但面对六宫那么多纷纷乱乱的事情的时候,她大多时候还是公平的。



    一日日这么过着,一边真心为皇后祝祷着,又一边等着那丧钟敲响。自不是盼着她死,只是知道这种必定会来的事情的时候,心里总会有一种说不清的盼,大概是因为等的时日太煎熬,便想让这样的煎熬赶紧过去吧。

    整个簌渊宫里,唯一一个还能照常欢笑的就是阿眉了。其实我时常觉得她也察觉到了一些事情,这孩子聪明得紧也敏感得紧,这样悲伤的气氛她不可能无知无觉。不过她到底是小孩子,我们不同她说她也就不多问。



    这一次宏晅再来簌渊宫已隔了三五日,看得出他的疲乏。在他累的时候,我也就不多说话,这个时候给他一份安静总是好的。

    静默地用膳,阿眉很快就吃饱了,挣开梨娘的怀抱在我们之间左看右看。

    他抬了抬眼,目光忽地一定,浅蹙起眉头。我送到嘴边的筷子一顿,搁下来好奇地问他:“怎么了?”

    “嗯……”他沉吟着又端详一会儿,然后说,“你那道伤……怎么瞧着比几天前明显了些?”

    更明显了?我神情一滞,心中有些惧意。但凡女子,总是在乎自己的容貌的,何况是宫眷。

    “朕没别的意思。”他笑了一笑。我迟疑一番,还是起身坐到了妆台前,看得仔仔细细。更明显了么?我倒是没觉出。日日都要梳妆,我总是注意着这道伤的。

    他也放下碗筷,走到我身后环住我,笑说:“别看了,许是朕记错了。”

    我抚住带伤的脸颊,从镜中忧心忡忡地望着他:“臣妾哪儿敢大意,万一留了疤好不了了怎么办……”

    他嗤声一笑,弯下腰来拿开我的手,下巴抵着我的额头也从镜子里回看着我:“那怕什么?不就是朕看看么?”

    我翻了一翻眼睛:“那不行,留了疤陛下就不看了。”

    他想了一想,笑意未减地道:“你担心这个?朕倒是更担心另一件事。”

    我一奇:“什么?”

    他笑睇着我:“‘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你说若是旁的嫔妃效仿你这般,都在脸上划一道可怎么好?”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又板起脸严肃道:“陛下放心,这伤若是好不了,臣妾就是自己避着陛下不见,也不让旁人为了争宠自毁容貌。”



    一番玩笑开过便罢,即便他不在意这道伤,我还是不可能任由它这么留着的。在他走后,我的面容倏然冷了下来,仍是对着镜子看了一番,目光落在那盒药膏上,拿起来交给云溪,轻道:“云溪,让太医去验这药,不许旁人知道。”

    我怕的不是那伤口反复,而是有人蓄意要毁我容貌。他可以不在乎一道小伤,但若是最终容颜尽毁呢?

    半个时辰后,云溪回到明玉殿,面色冷如冰霜,进殿便屏退了旁人,蓦地向我跪下,惊惧不已道:“娘娘恕罪……是奴婢疏忽了,该日日去查这药才是……”

    我听得一悚,急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这药……这药里确是被人添了东西,无益于伤口愈合反会反复……医女说……若是反复几次便好不了了,势必留下疤来。”她说着愧悔不已地狠一咬唇,“早该知道这些个药膏、香料、吃食是最易被动手脚的。”

    我蹙了一蹙眉头,思量片刻,叹息道:“起来吧,本宫自己都疏忽了,怪不得你。去告诉太医,这药不管用,换新药来。”

    云溪起身应了句“诺”,又犹豫着问:“只是换了药么?娘娘……不查是谁做的?”

    “只能是明玉殿的人做的。”我微微一笑,“不给他下新药的机会,又如何去查他呢?”


    会是谁?我心中忍不住地胡乱猜着,头一个想到的自是静妃。但也未必……纵使目下最想除掉我的就是她,但也并不等同于旁人不会下手。反倒是她大抵最不会用这么容易被人发现的法子。

    是以晚膳时分,云溪当着一屋子宫人的面奉了新的药膏进来,颌首笑道:“这是沈大人亲自调的,选的上好的药材,必定是见效的。”

    我衔笑接过,温声道:“陛下提了一句,本宫放不下心,倒劳你又跑一趟。”说着瞥了一眼妆台上那一盒旧药,淡然道,“那盒拿出去扔了吧,既然无用就不必留着,今后只用这个就好。”

    云溪应声去取,我的视线淡淡扫过殿中的宫女宦官,想从他们的神色变化中寻到那个下药害我的人,最终无果。宫里总是这样,冷不丁地让人心寒。我从来待他们不错,可要害我的人也总是借着他们的手下手,一次又一次。从避子汤之事的晚秋倒后来害我被废的婉然……真是防不胜防。

    我到底还是不愿那样无端地去怀疑每一个人,也疑不过来,宫中总要有人侍奉的。再者……从前我也已是几乎人人都信不过,最后还不是让我唯独真心相信的婉然害了我?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8 12:26:19
☆、176

  在自己殿里这样抓人很有些意思,明明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要等什么,偏偏还要假作没事等他出现。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可以说是我们在明他在暗,亦可以说是他在明我们在暗。
  云溪、林晋他们本就都是机灵的人,想下这个手并不容易,却仍是让他得逞了一次。这第二次……断断不会了。
  阿眉这几天总缠着我要一起睡,晚上又闹着要听故事,哄着她睡着时已很晚了,我又是久久失眠,直到凌晨才入睡。
  “啪”地瓷器打碎一声脆响,猛然惊坐起身,阿眉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娘……”
  我拍了一拍她:“没事没事……阿眉接着睡。”
  哄着她再度睡沉了,我才下了榻,淡看了眼被林晋和另一个宦官按住的那宫女,低道:“帝姬还睡着,带侧殿去。”
  这实在伤神,本就没怎么睡,一会儿还要去长秋宫问安,他们偏生这会儿抓住她来审。云溪递上了薄荷油为我提神,我用指尖沾了轻揉着太阳穴端详着她,思索着道:“你叫玉禾是吧……本宫有那么点儿印象,说吧,谁让你下的药。”
  她静默地跪着不说话,云溪忿然道:“娘娘不必问了,这玉禾和那秋才人是交好的,入宫之前俩人都是睿堇长公主府里的舞姬,秋才人就叫秋禾。”
  我遂抬了抬眸,仍是问玉禾道:“是秋才人?”
  她仍是跪着不开口。我浅一笑,站起身在她旁边踱着步子,缓缓道:“不说是吧?你以为这就护得了她么?莫说从前的宫正和本宫是怎样的关系,如今的宫正,那也是本宫当年在御前一手提拔起来的,本宫若送你去宫正司……如何呢?”我在她面前停了脚步,靛蓝的裙摆刚好撒在她手背上,笑吟吟又道,“至于秋才人那个不受宠的,静妃随意就罚了她,你说本宫若是告诉陛下她支使人在本宫的药膏里动手脚,陛下会怎么处置?”
  “不是秋才人……”玉禾浑身一悚,声音战栗不已地道,“不是秋才人……是我自己的主意,是我自己要害你……”
  “你要害我?”我忍不住森然笑道,“你有什么资格?你总不能告诉我你心属陛下吧?”
  “就是我要害你……不关秋才人的事。”玉禾狠狠盯着我道,“无凭无据你不能怀疑旁的嫔妃。”
  我冷视她须臾,疲乏之下无心跟她多费口舌,只淡淡道:“林晋,送她去宫正司。告诉宫正,务必让她招出来。”
  必须让她亲口说了认罪画押,然后将供词呈到宏晅那儿去才能一了百了。
  斩草除根,这是我向来明白的道理,从前却总容易心软。如今再不能了,如今的危险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能牵涉阿眉。
  没有谁值得我搭上阿眉的安危去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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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常去长秋宫问安,整个长秋宫都死气沉沉的,嫔妃们静默地叩个头然后离开,如是碰上掌事宫女蓝菊出来便客套地问上两句皇后的病情,各自回宫。
  世事总是巧得很,我回宫这么久都没怎么见过秋才人,偏生这日正要回宫是见到了。我并不识得她,只是她不日前刚被静妃罚完跪走路尚有些不稳,又因从前是舞姬而身姿格外曼妙些。
  “秋才人。”我在步辇前停了脚步,扬音一唤。她茫然地回过头来看了看,被宫女搀扶着向我走来,颌首一福:“充容娘娘万福。”
  我衔笑打量着她,悠悠说:“本宫回宫这么些日子,该算是头一次见才人娘子,若不是有宫女提醒着还认不出,娘子倒是识得本宫?”
  “是。”她又低眉一福,温婉地回说,“娘娘身边的几个宫人是从前在御前的,臣妾见过,便知您是充容娘娘。”
  我点点头,不置可否,徐徐笑着又道:“前几天才人娘子因着对皇后娘娘不敬而受了罚,如今晨省倒是规矩得很。知错便改,很好。”
  “是,臣妾告退。”她说着再度福身,似是全然懒得与我多说话似的,我亦不再多开口,淡看着她离开。
  云溪上前道:“娘娘跟她多费口舌干什么?您没得罪过她她都要来害您,还非是一副清高的样子。”
  “清高?”我挑眉一笑,“不见得吧,本宫倒觉得她是真的懒得应付,亦没有半点给本宫下过药的心虚。”
  云溪不屑道:“宫里的人,有几个会让旁人瞧出心虚来的。”
  “那又有几个长久失宠还会去害根本不相识之人的呢?”我反问她。宫里加害于人,左不过是为了争宠或者报仇。我与她自是无仇的,但若说争宠……她失宠有快两年了吧,任谁都能欺上一欺,怎的会突然想起来同我争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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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得太少,连坐在步辇上都禁不住地打着瞌睡。回到明玉殿,梨娘正陪着阿眉在院子里玩,阿眉见我便跑了过来,伸着小手要我抱。我刚欲抱她,梨娘却拦了下来,径自将她抱起,向殿中递了个眼色,悄声道:“宫正司的人来了,娘娘先去看看吧。”
  我会意,颌了颌首向阿眉笑道:“娘有事,一会儿陪阿眉去找大姐姐玩,可好?”
  阿眉懂事地用力点点头。
  我走近殿去,竟是新宫正亲自来了。墨兰,也是与我相识多年的人。没容她见礼,我便拉着她坐下,笑道:“你当了宫正,本宫也没抽开身去道个喜。”
  墨兰莞尔道:“奴婢能做这个宫正还是托娘娘和侯夫人的福,哪儿敢劳娘娘道喜?”她说着敛去笑容,垂首一叹,“奴婢今日来,是因为……娘娘今早送去的那个玉禾……”
  我心中微惊,淡淡问她:“怎么了?”
  “自尽了。”她又一叹,见我神色一厉,忙解释道,“不是酷刑所致,宫正司还没来得及动刑审呢……就是照常关着。两位司正去提人的时候,人已经没了,咬舌自尽。”
  竟就这么死了……
  我强压着心中愤慨不表露出来,缓了一缓神向她道:“既然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也没旁的办法。”
  墨兰歉然道:“娘娘恕罪……”
  我自是不可能怪罪她的,日后多多少少还有要宫正司帮忙的地方。如今她这个宫正亲自来谢罪算是给足了面子,我得给她这个台阶才是。于是反是我安慰了她一番,劝她回去。
  坐了一会儿,云溪进来奉茶,蹙眉问我:“这可如何是好?最忌讳死无对证了。”
  我却是有另一番心思。一早见玉禾那般反应心中便有疑虑,又觉秋才人实在无甚理由害我,眼下玉禾又咬舌自尽……
  帮着嫔妃害人的宫人,左不过是图财或是有把柄在人手里为了保命。一味忠心地自然有,却决然不是玉禾这般——若当真是仅因忠心帮秋才人来害我,她就不会用这么蠢的法子。这样容易被查出来,岂不是害了秋才人么?
  那就还剩一个理由——做戏。为旁人做戏,陷害秋才人。
  又觉同样说不通,这会是什么人处心积虑去陷害一个早已失宠的小小才人?闲得没事做了不成?
  一时想不清楚。不过这事既是牵到了秋才人身上,就断不会是平白无故,兴许能从她身上知道些什么。
  思虑良久,我唤来林晋,告诉他尽管把这事传出去。不必瞎编什么,只要照实说有人在我治伤的药膏里动了手脚,是从前秋才人身边的人。
  暗的无路布置,只好来明的先做观察。
  流言传得快,当日下午,宏晅下旨废秋氏才人位,降为宝林,禁足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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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到底想怎么做?”晚上,璃蕊跪坐在我旁边问我,一双明眸照旧满是不明就里的神色,“既然觉得不是秋宝林,怎么又由着陛下降了她的位?”
  “不好么?”我微微一笑,思忖着道,“是让她受委屈了,可这道旨意一出,到底能震慑六宫。那躲在后头真正想害我的人也得多思量思量。”
  降秋氏的位,还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时候;如是有了确凿证据,还不是必定一死了?
  璃蕊静了一会儿,重重地一声叹息。我看向她,笑问:“怎么了?”
  “真可怕……”她摇了摇头,恹恹道,“还不如在尚食局过得清闲呢,就算活儿多些,好歹图个安生,还能平安出宫。”
  我扑哧笑道:“得了,回头必定寻个机会让你出宫嫁人去,绝不耽误你。”
  璃蕊趴在案上不言不语。我的视线飘向殿外,寒凉之意愈甚。若说起初觉得下毒之事不是静妃所为是因此举太易被发现……眼下的九曲十八弯倒确实有些像她的作风了,够狠也够果决。
  玉禾自尽,断了这一条线,任我有怎样的本事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顶多是拿秋氏泄愤。 她又偏偏刚罚过秋氏,六宫都眼睁睁看着她们俩的不合,更牵扯不到她的身上。
  可这到底也只是怀疑……如若不是她,事情便更可怕了,是谁做出这样的事,让我一步步疑到静妃身上却又无处可查?
  简直是个无头的案子,我再怎么怀疑也只能是胡乱怀疑,心里半点底也没有,亦不能随意差人去查。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8 12:26:27
☆、177

  再去见帝太后的时候,帝太后果真对我的态度好转许多。虽是仍不能同离宫前相比,但到底也没有那般明显的厌恶了。时时有些笑意,亦会有几句说笑。
  芷寒知我与帝太后的隔阂,怕我尴尬,便总会在我去见帝太后时带着元沂一同去,帝太后本就格外喜欢元沂,心情更是好了很多。只是……让我难免不安的是,她似乎并不甚喜欢阿眉——或说,在这几个皇子帝姬里,她最不喜阿眉。又好像是有意做给我看的,譬如在肃悦大长公主各样新布料献进宫的时候,她着意吩咐给四位皇子送去,同样替永定帝姬和瑞贵嫔的敬悦帝姬选了,唯独没提阿眉。
  我就在旁边坐着,心里自然委屈,也不好说什么。宏晅当日为了保我一命和她说了那样的话,我自是不能要求她对我不存偏见了。
  下午顺充华来找我,永定帝姬一起跟来,亲自抱着一匹布料,是晨间在长宁宫见过的,见我就道:“晏母妃,这个永定用不合适,妹妹穿才漂亮。”
  阿眉一向喜欢这个大姐姐,见她来就拉着她去玩。顺充华与我一并坐下,怅然一叹:“你别多心,隔阂早晚能消去,你别太在意。”
  我点点头:“我知道,其实我也不在意她对我怎样。只是阿眉……我就是不愿她受委屈。”
  顺充华沉吟片刻,又说:“昨儿个陛下发落了秋氏,帝太后向来不喜欢她,听说了这事还夸了你两句,总会好的……”
  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就如同和寻常人家一样,妻室也好妾室也好,总要和当婆婆处得好才行。
  更何况我要与静妃一斗。
  “帝太后不喜欢秋氏?”我抓住了这句话,追问她,“为何?”
  顺充华却是摇头:“为何就不知了,总之从她一入宫太后便不喜欢她……大抵是因为出身吧。她得宠那会儿也是做过容华当过一宫主位的,后来失了宠,是太后亲自降的她美人,就是不肯让她再坐这个主位。”
  帝太后不会无端地厌恶哪个嫔妃到如此地步,哪怕是当年的岳凌夏也不至于。近来的事连起来,我不禁对这个秋氏有些好奇,又问顺充华:“姐姐知不知道秋氏当年为何得的宠、又为何失的宠?”
  顺充华一笑:“得宠的理由简单,长公主府特地给陛下献的人么,自是依着陛下的喜好找的。模样不错,舞又跳得好,得宠还需要旁的原因么?”她说着陷入思索,俄而又道,“失宠的缘由就确是不知了,突然就失了宠,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成舒殿,谁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有好事的去御前打听过,也没有结果。”她浅颌了颌首,“不过帝太后降她位份的罪名是……大不敬。”
  大不敬?长公主挑的人纵使只是个舞姬,也该是规矩周全的,怎敢对宏晅不敬?当下疑虑更深,思索着无话,顺充华又笑说:“你也别觉得奇怪,你与她见面不多不知她的性子。她那个清高的样子像是个会‘大不敬’的人,落了这样的罪名不足为奇。”
  我向顺充华继续打听着秋氏的事,顺充华道:“你离宫后,有好一阵子陛下心情都不好,也不知是因为你还是因为朝中事多。后来是睿堇长公主进宫来见,提议说让陛下不时地出去走走散散心,可到她府里坐坐。睿堇长公主和陛下向来亲厚,陛下就应下了,后来……就带了秋氏回来。”她羽睫轻垂,回忆着徐徐继道,“只听说,她是府里头专跳相和大曲的舞姬,到底跳得怎么样就不知了——宫宴上的相和大曲总轮不到她去跳,她那个清高的性子,也不会随意跳了给我们看。”
  相和大曲?这一年总要看个几次的舞,看来她能得宠自有她别的手段,至于后来为何会那样失宠就不得而知了。
  我思索着点头,又道:“罢了,不去理她,日后她也再没几乎害我了。”
  “你当真觉得是她害你么?”顺充华忽地问我,毫无委婉地直言道,“不疑有他?”
  “姐姐是指静妃。”我衔起笑容,垂下眼帘静静道,“我头一个疑的就是她。”
  “你不要因为太恨静妃而轻了别的敌。”顺充华喟叹道,“凭你如今的风头,谁没有害你的理由?不说别的,嘉姬、程采女、高采女……她们就都是记恨着你的。”
  “我知道。”我笑意清浅地颌首,“但这几位,又有哪个有静妃那么深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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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敌暗我明。好歹有秋氏做例,一时无人敢下手了。仍是提心吊胆,宏晅半是说笑着道:“若不然你搬到成舒殿来住?”
  我瞥他一眼,毫无笑意:“皇后娘娘病重着,臣妾搬到成舒殿不是找骂么?”
  他瞬间没了笑意,长声一叹。
  我不该这样说的……这些日子他为了皇后的病情也很是忧心,我就不该在他偶尔说笑的时候还去提皇后。
  我突然发现我似乎对他已经全无防心了,说话说得这般口无遮拦。
  觑了觑低头看书不语的他,我蹭过去,下巴搁在他手腕上咬唇道:“臣妾失言了……”
  他斜眼睨着我,苦声一笑,摇头说:“是朕最近心事太多。皇后若是过不了这关……”他不经意地瞥过我,随口道,“大臣们都在议论新后的人选了。”
  我悚然一惊,原因有二,一是想知道有多少人提及静妃;二是因为……这样的事,他绝不会是“随口”一提。
  不禁眉头紧蹙,坐起来看着他道:“皇后娘娘人还在呢,各位大人纵使是为陛下好也不能这般……”
  “朕也是这么说。”他将书扔下,“不过这事也是不得不想。立后,还关乎嫡子……纵使本朝立储以贤为本,嫡、长也素来是有说头的。”
  我沉吟片刻,浅浅笑道:“其实……这事也没什么可多想的。皇后娘娘若是不在了,自是琳仪夫人为后了。”
  他睇我一眼,问我:“你这么想?”
  我点点头:“不该么?琳仪夫人目下资历最长,又是大长公主的女儿,陛下还有旁的更合适的人选么?”
  他忽地不说话了,凝视我许久,然后问我:“那你呢?”
  我一滞:“臣妾只是……”
  “别拿空话搪塞朕。”他手指在我下颌上一挑,“做朕的皇后怎么样?”
  我不说话。无论是论家世还是论资历,总是排不上我的,更何况我还背着毒害娆谨淑媛的罪名。
  “晏然。”他轻轻一唤,我抬眸对上他的眼睛,他说,“朕不是说笑,也不是试探你,朕是在认真地问你。”
  皇后?天子的正妻……
  我在他的逼视下阖上了双眼,平静地道:“陛下,臣妾不配。”
  他的手微有一颤,放下手端详着我,笑意轻缓:“什么配不配。很久以前,论起妻妾,朕就说过若是你晏家没倒……”他轻笑一声,“呵,那会儿你说,就算晏家没倒,你也只能是朕的妾室,因为皇后是父皇为朕定下的。”
  “陛下!”我狠然打断他的话,声音生冷无比,“陛下,皇后娘娘还没去呢。”
  长久沉寂。
  他重重一叹,又去翻桌上刚才正读的那本书,颇有几分懊恼地道:“朕知道,朕现在和你说这些,你又觉得朕无情,皇后还没走就想着新后。但这是早晚要想的事,避不得也躲不得,早些定下来就能少很多纷争。”
  少很多纷争,又是他的权衡。我与他的隔阂,多半都是这样起的——他在权衡他的利弊的时候,我总在想这样的做法是否绝情。
  “陛下立臣妾为后,也会有很多纷争的。”我竭力平静下来,同样权衡着利弊思索着说出这话,“甚至——陛下不用立臣妾为后,只消得提一提这话,就会起很多纷争。”
  他滞住,望着书页不言不语。
  “臣妾不想用空话搪塞陛下,但陛下若真为臣妾好,就别给臣妾招惹这样的麻烦。”我笑吟吟地望着他,语中带了几许甜意,“陛下待臣妾好、阿眉平安,于臣妾而言,足矣。”
  这是实话,却不尽然。后位,在皇后健在的时候我自不会去想,她是个好皇后,我不会对她不敬。但她若不在了……这后宫里的哪个女人不想爬到那个位子上去?做他的正妻,死后容像与他的容像一起奉进太庙并立……那是无上的位子。
  但不是现在,我不能现在把自己置到风头浪尖上去,否则不仅后位得不到,还会粉身碎骨。
  现在的我还不能与静妃一争。
  如此强争,只会再次惹恼了帝太后。我素来知道她有心让静妃为后,从很多年前就是。那时她与皇太后暗地里争得不可开交,都想让自家侄女坐上这个位子,好在先帝让萧家来平衡了这一切。
  这些年来皇后无过,她自也只好作罢。但若是皇后不在了……她是绝不会允许我挡在静妃前面的,她不会允许任何人挡在静妃前面。
  因为那不仅是静妃的一世荣华,更是赵家的一族荣耀。
  “再说吧。”宏晅深深一叹,紧蹙着眉头闭目歇息,不再提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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