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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闱血》坏妃晚晚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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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50:37
【宫闱血】孩子
  夏玉曾教过她辨药的,一般的药她都能闻得出来,只是此刻,满屋子浓郁的花香味与药味混在一起,让她什么都闻不出来。这像是有些讽刺,她连最后自己喝的是什么毒药都不知道。
  会死得很难看么?七窍流血?肠穿肚烂?
  嘴角微微扬起,她笑得无奈,死都要死了,死了,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还想着这些做什么?
  面前的男子,阴沉着脸直直地看着她:“怕?”
  她怔了怔,眸光淡扫了面前的男子一眼,她在他的眼底像是瞧见了恨意,她有些惊讶,他对着她,从来只是怒,可是这一次,却叫她看见了恨……
  她不说话,抬头将碗中的药倒入口中。
  那药已经吞了半口下去,她却像是猛地意识到什么,又将剩下的半口急急地吐了出来,喷洒在地上,手一颤,只听“啪”的一声,剩下的大半碗药全都打破在地上。
  她惊恐地看着他:“你给我喝的什么?”整个人不住地颤抖起来,其实不必问了,她在吞下去半口的时候便已经尝出来了,藏红花!
  堕胎药,那居然会是堕胎药!
  她几乎是本能地抚上自己的小腹,撑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男子,她突然回想起他的话:
  “璇玑,你真的不知道么?”
  她终于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怀孕了,可是她自己不知道!她不知道!
  薄奚珩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之前她分明是不知道的,可是此刻却又突然知道了。不过这些不是他所关心的,药被她打翻了,可他还有的是!
  抬眸朝外头道:“韩青,再去备一碗药!”
  外头,有人匆匆离去的脚步声,璇玑惊慌地扑过去攥着他的衣袖:“不要——”
  她手上的力气不大,此刻他却没有抬手甩开,而是冷冷地盯着女子惨白不堪的脸,吐字森然:“不要?呵,方才可是你自己说的一命换一命!”
  璇玑拼命摇着头:“不,你可以要我的命,可是你不能打掉我的孩子!”她哪里想得到他口中的“一命换一命”居然是这样意思?她以为他不过是要杀她啊!怪不得先前还说现在杀她太早了,可是此刻却又给她端了毒药来!攥着他衣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的眼底,悲凉之意越来越浓郁。
  薄奚珩猛地起了身,一手将她推倒在床上,骤然逼近她。璇玑惊慌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往后退去,只可惜身后已是墙壁,她已经退无可退!
  他的大掌一把扣开她纤细的手,转而落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之上,眸光盯着她,启唇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若不是你放襄桓王进京,我的两个孩子怎么会惨死!”提及他的血脉,他淡漠的神色终是动了容,眼睛缓缓地转成了赤色。
  璇玑惊恐地叫着:“我救了,我去救他们了!”
  他嗤笑着,明显是不信她的。
  璇玑急得哭了,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开口:“我真的救他们了!我让我师父去救了,襄桓王以为你会去,早布下了天罗地网。是以,才没有救到他们!”
  他愤恨地出声:“事到如今你再来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是你设计我带你上楚成峰好截取暗卫营的信息,是你将郢京的消息透露给襄桓王的,我没冤枉你!”这些恨,在他心里整整埋藏了三年了!如今璇玑落在他的手中,他还觉得就此杀了太便宜她了,倒是不想她竟有了他七弟的孩子!
  就是他们害死他的一双儿女,如今要他们的孩子先来偿还了这笔债!
  落在她小腹上的手微微用了力,璇玑吓得忙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拼命摇着头:“不要——求你,不要——”
  他的眸光低沉:“璇玑,因果报应,你该想到你会有这么一天。”
  她终于急得哭起来,她的手上也曾染过鲜血。可是这么多年,她做的还不够么?这前前后后,她不也只是报复了这个当年负了她的男人么!可是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想过要他去死,她不过是取走了当年他利用她而得到的那些东西!他的两个孩子,她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她也不想害死他们的!
  可是她知道,如今再解释薄奚珩都不会相信她。他只会看结果,结果就是,他的孩子都死了!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还是要解释,还是要求他,她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放弃她和少煊的孩子啊!十指有些无力,她依旧使出了浑身最大的力气拉着他的衣袖:“那就让报应在我的身上,不要牵扯到我的孩子。只要你答应,我……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嗯……”腹中传来一丝绞痛,璇玑忍不住哼出声来。
  她方才咽下去的那半口堕胎药!
  孩子,孩子……
  她惊慌起来,苍白的小脸上渗出了涔涔的汗,松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她几乎是本能地抚上自己的腹部。他的大掌还落在她身上,她咬着牙,略哼出来:“痛——”
  薄奚珩这才又回眸看了眼地上被打破的药碗,看来她还是或多或少咽了一些下去的。为了让这胎堕得干干净净的,他特意命人加重了药量的。
  整个人都无力起来,只腹中传来的阵阵绞痛令她越发地清醒,喉间有痛吟声哼出来,她依旧颤声开口:“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你……”
  薄奚珩冷冷地看着她,真是可笑,他是好她的孩子给他死去的孩子偿命的,如今他又怎么可能会出手去救她?
  唇角被狠狠地咬破了,女子的呻吟声越发地频繁起来,艰难地撑着眼睛望着他,皱眉叫着:“好痛,嗯——好痛……”她瘦弱的身躯蜷缩起来,瑟瑟地发抖着。
  外头,传来韩青的声音,薄奚珩应了声,门被人推开,他见他两手空空,皱了眉,韩青已大步上前来,附于他耳畔低言一番。薄奚珩的眼眸微紧,再次睨视了床上的女子一眼,也不说话,起身出去。
  “药呢?”外头,薄奚珩沉了声问。
  韩青知道:“方才有人来回禀,属下先去处理了,现在让人去煎药么?”
  他想了想,只道:“稍后再说。你说有人在郢京看见夏玉了?”
  韩青点头,薄奚珩的脸色微变,心下倒是想明白了什么,看来兴平公主没有回鄢姜去,她还在郢京!
  房门被关上了,里头只剩下璇玑一人,她没有听见外头的门被锁住,那么只能是有人看守着。方才韩青回来的时候,手中没有带着药来,她像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略撑起身子,她捂着小腹的手紧了紧,额上已是布满了豆大的汗珠。那药她确实吞了半口进去,药效发作了,此刻开始隐隐作痛,她的心里是慌张的,可是方才她哪里还有什么办法,只能装作很痛的样子给他看。他对药理不懂,可璇玑懂,那碗药,加重了剂量的事他一定知道,所以定会以为是药量太重的原因才能让她疼成这样。
  韩青进来一定发生了大事,但是这些她已经没时间去管了。她现在自身难保了,“嗯……”颤抖着咬着牙,身子从墙上滑下去,落在被衾上,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她是真的没注意自己的身子。此刻,谁也帮不了她,她只能在心里安慰着,不怕不怕,没事的,没事的,只是一口而已,只是一口……
  忍不住哭起来,腹中依旧是阵阵的绞痛,下身像是有什么东西流出来,璇玑本能地伸手下去,指腹碰到了暖湿的东西,她低头一看,是血……
  “不要——”嘶哑着声音叫出来,老天爷,求求你不要那么残忍,不要带走她的孩子!
  手指,紧攥着一侧的被角,她的声音颤抖着:“少煊……少煊救我……救我们的孩子……”她整个人都颤抖着,目光,落在面前的桌上,赫然瞧见那支被她遗落的簪子早就好端端地搁在上面……
  …………
  心口一阵刺痛,少煊猛地起了身:“璇儿!”
  苏贺见他冲出门去,忙急着追上去:“皇上!皇上您慢点儿!”
  房门被“哗”地一声打开,来人哪里会是璇玑,不过是孟长夜!
  少煊眼底一阵失落,孟长夜忙扶住他的身子,见他一手揪着胸口,大惊失色:“皇上,您的伤……”
  他只问:“人找到了么?”
  孟长夜一怔,才开口:“整个御福寺都找遍了,没有看到娘娘的影子。”
  他使了力推开孟长夜,径直朝华太妃的房间走去。
  “皇上!”孟长夜忙跟上去。
  少煊没有说话,他的伤不要紧,只是方才,那阵剧烈的痛楚从心口袭来的时候,叫他几乎有些承受不住。是璇儿出了事,一定是她出了事!可是他现在居然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他真恨自己,恨不得狠狠地扇自己一个耳光!
  华太妃的房门外,早已让侍卫严实地守卫起来,这里虽然是佛门境地,可是皇家的寺院与一般寺院还是不一样的。太妃们居住的地方,御福寺的人管不着,皇帝在这里行事,谁也开不了口。
  一把推门进去,华太妃正站在窗口,她一惊,手中捏着的那串佛珠“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见闯进来的人是皇帝,华太妃忙上前,假惺惺地问:“贵妃找到了么?”
  少煊的脸色异常难看,径直上前,冷声道:“说,她在哪里?”
  华太妃心头一颤,见他再没了之前的温和,此刻已是盛怒,她心下倒是了然了,贵妃不在寺内,他必然是找不到的。莫宅离得这里不算远,但是皇上不知道具体的方向,如此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里,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璇玑在哪里。
  见她不说话,少煊逼近她,沉声道:“告诉朕她在哪里,否则朕饶不了你!”
  华太妃依旧对着他装疯卖傻:“皇上您这是什么意思?哀家怎么会有能力对贵妃做什么事?您都在御福寺里,哀家要是对贵妃做什么,怎能瞒得过皇上的眼睛?”他那么重视璇玑,只要她不说,他一定不敢对她怎么样。况且以她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身份,能解救她的无非便是薄奚珩,面前的男子再如何,也只能让她成为西凉的太妃娘娘。这,又岂是她想要的?是以现在,她除了帮薄奚珩已经别去他选。
  华太妃显得有恃无恐,却不想她的话,叫少煊猛地怔住了。
  今日寺内守卫森严,外头根本不可能有人如此悄无声息地潜入进来,就算有高手能入内,要能无声无息地带走璇玑又谈何容易?他只是突然想起那次他们去皇陵,璇玑也是在如此森严的守卫下失踪的,因为她不是被劫持,而是自愿跟夏玉走的!双拳蓦地收紧,夏玉如今在宫里,璇玑不可能跟他走。那么她这一次自愿离开是去见谁?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不再怀疑她是故意要离开他了,因为他知道他们心头的那件事没有完,她是不会走的。
  步子一个踉跄,他知道了!
  薄奚珩!
  “皇上!”孟长夜吓得上前扶了他一把,却被他狠狠地推开了手,对着面前的女子,怒目而视:“华太妃,你还真是他的宠妃!可你别忘了,你现在都是华太妃了,再不是华妃,你以为他还能掀得起什么风浪!”不必再问了,这个女人是不会告诉他璇玑的事情的,薄奚珩的人,他心里有数。他们都只会和他一样的冷清狠绝。
  华太妃这才蓦地一震,她甚至都还反映不过来到底是为什么让他得知了璇玑在谁的手上。貌似她方才,根本就没说什么啊!
  少煊已经转身出去,孟长夜忙跟上他的步子,皱眉问:“皇上知道娘娘在谁的手上?”
  他的双眸一合,吐字道:“他。”
  一个字,到底让孟长夜怔了怔,此刻他也明白过来他方才在华太妃的房内说的那句话的意思。迎面,有侍卫过来,见了他们,才要下跪,只闻得少煊厉声道:“说。”
  那侍卫也来不及跪了,听皇帝如此说,忙低头道:“启禀皇上,外头守门的侍卫说今日有宫中运输各位太妃的起居用品的马车进出过两趟,车上是有两个宫女的,可去宫内核对的人却说,宫里原先是安排要送东西来的,可是按例都是傍晚,没有白日送的道理。”侍卫的额上渗着汗,看来今日守在外头的人都要倒大霉了。可那些人能对宫中里的事那么熟悉,看来不是等闲之辈啊,空隙都能抓得那样牢!
  少煊的眸光一淡,果然如他料想的一样。璇玑是在那个时候出去的。另一个宫女,怕就是华太妃的宫女!
  他也不回房了,径直朝门口走去。
  “皇上!”不远处,思昀急急地追着过来,“小姐找到了么?”
  孟长夜回眸看了看她,才摇头,示意她此刻不要再开口。皇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他看得出他心里也不好过。思昀见此,忙捂住了嘴,眼睛红红的,她也的担心啊!
  少煊吩咐着:“收拾下,让朕的御驾先行回宫。”皇帝祈福该回去了,若是迟迟不归,怕会引起骚动,毕竟在宫外也并不安全。只要御驾先回,所有的人都看得见,便会以为他已经回宫,也好堵住那些悠悠之口。
  孟长夜一怔,终归是应下了:“那您……”
  他不答,只道:“让今日看着马车进出的侍卫来见朕,让人备马,等候在寺外!”
  面前的侍卫应声下去了。孟长夜只能看了苏贺一眼,让他下去办回宫的事情,要不要告诉楚灵犀和秦先生,他看皇帝也没有多说,此刻自然也不问。苏贺匆匆地下去了,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他现在也不去想薛太妃的事情了,总想着看来自己的小命是保住了。擦了把汗,脚下的步履极快,抬眸,瞧见思昀,他只道了句:“思昀姑娘也收拾东西吧,跟我一起回宫去。”皇帝回宫了,贵妃必然也是要跟着一起回宫的。
  思昀怔了怔,小姐还没有找到,她心里着急,不过眼下,她知道自己不能给皇上添乱,无奈之下,只能点头应下。
  侍卫很快就来了,寺内出的事他们自然也是听说了,原本已经换了班,他们就还等着皇上回宫之后就去休息了,谁知道竟然发生这种事!
  跪在地上紧张地答着那辆马车的一切,说车夫是个太监,此刻看来定也不是了。前前后后一共出去了两次,第一次回来和第二次出去间隔的时间并不长。少煊心底略沉,果然与他想的一样,璇玑来找了他回去之后便出去了。
  握着桌沿的手微微地收紧,他的眉头紧蹙,那么,为何出去了两次?
  第二次是带了璇玑出去,第一次又是带了谁出去?
  可侍卫又说,第一次马车回来的时候车上依旧是两个宫女,孟长夜也已经派人查过后苑的宫女,所有人的身份都可以对得起来,唯独少了华太妃的贴身宫女。那应该是第二次出去没有回来所致,可是第一次璇玑没有出去……
  少煊细细地想着,忽地一惊,是不是华太妃!
  他蓦地站了起来,根据侍卫的说法,从她们出去到回来用的时间……少煊心中已然有数。孟长夜看他的神色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欲开口,便听他道:“离这里车程半个时辰的地方可有镇子?”
  郢京极其周边的地方孟长夜是极为熟悉的,那张细致的地图犹如刻在他的脑海里,和楚灵犀比起来,他确实是笨了点,可是他总记得秦沛说的,笨鸟先飞。他是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记住那张图的,就是为了以备不时只需。西凉虽是已经太平了近四年的时间,可是他们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孟长夜细想了想,才开口道:“周边最近的就三个镇子,西侧的双环镇,东南的铜湾镇、还有南边靠近武阳城的袁镇。”
  少煊已是抬步出去,孟长夜追着上前,听他低语着:“袁镇既是靠近武阳城,他一定不会选择那里。”一旦出事,武阳城里就直接可以调兵出来,薄奚珩不是那么傻的人。
  孟长夜又在他身后细细地说了一遍。
  少煊早已换下衣裳来,寺外的人已经备好马,他只翻身上了,开口道:“带了人去铜湾镇。”双环镇既说是因为镇外两条河流环住镇子因此得名,那也便不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一旦出事,撤退不便。所以他断定人就在铜湾镇!
  握着马缰的手一紧,他大声一喝驱马上前。
  双眸略微一合,回想着分析的点滴,应该没有遗漏,应该没有。
  他只能堵这一把,他带的人手要分散三处找寻怕会吃力,此刻去调兵他也没有这个心思等。
  “皇上!”孟长夜骑马追上来,少煊的速度没有减慢,而是越来越快。
  璇儿,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
  已经好几天了,夏玉在夏清宁失踪的地方逗留,每日也不曾瞧见有可疑的人再出现,他将夏清宁出事前的屋子长包着,掌柜的自然是乐得高兴,每日瞧见他都是眉开眼笑的。
  客人付钱不住,还不必端茶送水,不必每日打扫,这么好的事情他为什么不喜欢呢?
  从客栈出来的时候及至傍晚了,夏玉抬眸看了看天色,皇帝与璇玑去御福寺也该回了,他没有多想,径直回了宫。守着宫门的侍卫见是他进去,也都不拦着,夏玉倒是不免问了句:“皇上可回来了不曾?”
  侍卫摇头,说是不曾。
  夏玉怔了怔,倒是没有迟疑,依旧还是入内了。拐了弯,再看不见那宫门,他却是行至另一侧的宫墙前,翻身出去。外头,果然瞧见一个人影匆匆离去。
  他心下微沉,这几日不曾发现夏清宁的踪迹,他自己倒是被跟踪了一整天。是西凉皇帝的人么?
  他不太好确定,自己也确实出入宫门太过频繁,若要说西凉皇帝不信他,要派人跟着他,也倒是可以说得过去。但是,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公主如今还在西凉皇宫内,他们还怕他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么?
  目光落在那人的背影上,他没有再迟疑,举步跟了上去。那就让他看看,到底是谁在跟踪他。
  …………
  莫宅。
  韩青低声道:“主子,可要兴平公主死在郢京?”
  薄奚珩想了想,却是道:“此事不急,你让人收拾东西,我们先行离开。”
  “主子……”韩青一阵吃惊,随即点头,“是,属下知道了。”
  这个藏身之地不错,却是不能再待了,华太妃还在御福寺里,万一她开口将他供出来,亦或者是皇帝在她的口中套出什么,那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转身,再次回到璇玑的房门前,他推门入内,瞧见女子苍白着脸躺在床上,她的手还紧紧地捂着小腹,下身竟是怵目惊心的一滩血,早已经浸透了她的衣裙。她的眉头紧蹙着,似还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璇玑的眼眸微转,似是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略睁开眼睛,果然瞧见男子高大的身影立于门口。她蹙眉低笑:“你可满意了?”她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都听不见,苍白的唇上留着一片殷红的血,那是生生咬破了嘴角所致。
  他不说话,上前将她抱起来,转身出去。
  璇玑有些吃惊,抬手,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你要……干什么?”
  “带你换个地方。”他的话语淡淡的,听着,不像高兴,也不像愤怒。
  她的眼眸却是略撑了撑:“少煊要来了?”浑噩的眼睛里,竟又像是瞧见了一丝希望。
  薄奚珩低哧一笑:“来了又如何?”
  璇玑却是阖上了眼眸,来了又如何?呵,他不会知道的。腹中的绞痛还没有停止,她略咬着牙,却忍着没有哼出来。整个身子却是不住地颤抖着。他低头看了看她痛苦的样子,忽而开口:“璇玑,后悔么?”她当初若是选择他,此刻也不必受这种苦。
  璇玑似是想笑,抬眸望着他,她的眼神有些迷离,话语清幽:“你呢,后悔么?少煊说,当年先祖皇帝要传位的人本就不是你。”这些,少煊自然不会告诉她的,不过她心里清楚得很。
  因为提及了少煊,他果然没有怀疑,冷声道:“他说的你就信?”
  璇玑信的,不过是自己亲眼看见的那遗诏罢了。她再次艰难一笑,吐字道:“他还说,你为了这皇位,杀了一心为你的女子……你又后悔么?”顿了下,她笑得凄凉,“对了,她叫云儿。”
  云儿,云儿,她在他的心里果真轻如浮云啊。
  薄奚珩却是这一刻动了怒:“你没资格提她!”
  璇玑竟是像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她没资格?她若是没资格这个世上还有谁有资格!
  心里亦是愤怒,眸光落在他的脸上,她还是要说:“就因为她一心为你,而我一心为少煊么?”他当年为了自己的利益杀她,而如今却肯用六年的时光来缅怀,只因在他的心里,只有云心最完美的一面。在他的心里,云心一心为他,从不曾背叛。
  心头刺痛,璇玑紧咬着双唇,血腥味蔓延开来,倘若此刻让他知道她就是当年那个一心为他的云心,他此刻会如何?气得直接扼死她么?
  呵,会吧,他也许真的会。
  因为在他心里唯一纯洁的人,竟也会背叛他,这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他的人生其实很失败,他谁也不信,到头来又能得到什么?
  可是璇玑此刻还不能死,她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一样渴望活下去过。
  外面,阳光已经被渐渐地敛起,院子里的人进进出出,璇玑很累,身子又好痛,可是她知道此刻不能睡。他这么急着要走,必然是担心少煊找上来,双手微微摸索了一遍,全身上下竟没有一件东西可以留下做记号的。出来的时候换了宫女的服饰,全身上下已没有一件她的东西,就算少煊见了,也不会觉得熟悉。
  马车停在外头,边上有人守着,薄奚珩抱着她上前,将她放上马车。一侧韩青过来,开口道:“主子,可要叫人绑着她?”
  薄奚珩睨视了车内女子气若游丝的样子,才道:“不必了。”方才她抓着他衣襟的时候,十指无力,,怕是此刻连颗扣子都解不开,连走都走不了,还怎么能逃?
  听他如此说,韩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能回身去安排其他的事。
  璇玑侧靠着壁沿,听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很快,又有一人被丢进来,她瞧了一眼,是夏清宁。他的身上果然是被绳索被绑了。
  “璇玑!”夏清宁被丢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车内的血腥味,此刻见璇玑下身的衣裙上全是血,他的脸色大变,“他们把你怎么了?”
  璇玑虚弱地笑笑:“我没事,夏公子还好么?”
  他皱着眉,都这样了,怎么还说没事?
  腹中的不适再次传来,璇玑紧蹙着眉头,低低呻吟出来。夏清宁急着唤她,她咬着牙,低声道:“他给我喝了堕胎药。”
  “什么!”夏清宁的音色一沉,目光再次看着她那群沾染着鲜血的衣裙,那这孩子……
  他也曾有过孩子,当年兴平流产的时候因为身子虚弱,在床上整整躺了半月,叫他心疼得无法言语。此刻听得璇玑如此说,夏清宁心里却是恨起来,他真是残忍,连腹中的胎儿都不放过!
  “璇玑,帮我解开绳索。”他将声音压低。
  璇玑自是知道,薄奚珩是以为她此刻什么力气都使不出来,才没有绑着她,可她现在放夏清宁,根本就不是救他。他受着伤,又如何带着她逃出去?
  想着,便摇头:“现在不行。”她要等,也许少煊可以赶得急的!
  夏清宁沉默片刻,才道:“那你走。”她没有被绑着,若是有机会就能逃。
  璇玑却苍然摇头:“我走不了。”掌心贴着小腹,她不能贸然行动的,她不能。
  马车已经缓缓地动了,璇玑不觉掀起了窗帘朝外头看了一眼,见所有的人都已经上了马,她还看见薄奚珩,他的脸上再次上了那张琉璃面具。还有韩青等人,也都穿了斗篷,一如三年前,她在离开郢京很遥远的地方遇见他的时候一样。
  …………
  大队的人马涌入铜湾镇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孟长夜下马问着一个路人:“今日可有马车进来过?”像这样的小镇,平日里也不会有很多的人往来,所以马车入内,该是会有人注意的。
  果然,那人指着前面道:“像是去找莫老爷谈生意的吧。”
  莫宅住着的是生意人,去找他的人,不就是谈生意的么?
  孟长夜才回身,见少煊已经策马上前,他也忙翻身上马跟着上去。
  前面不远处,果真有一座莫宅。少煊跃下马,侍卫们忙已经上前,都怕让皇上出事。门前的灯笼都还摇曳着,里头却像是寂静得如一潭死水,少煊心头一震,命人撞开了大门,他冲进里头去,见院落内,早已空空如也。这么大的宅子,不可能连一个家丁丫鬟都看不见。
  “什么人!”外头一个侍卫从一侧拎了一个人出来,孟长夜回眸看去,竟见是一个身着浑身破烂的乞丐。他被侍卫冷不丁地拉住去,一脸的惊恐。
  孟长夜已经回身走去,沉声道:“你在这里作何?”
  那乞丐吓得跪在地上,小声道:“小的……小的是听见这整夜的莫宅都很热闹,便来瞧瞧。”
  “你见了什么?”少煊冲上前去。
  乞丐见来人衣着不凡,周围带来的又都是官兵,心想定是一位大官儿,便将手中的空碗举了举:“大爷请赏口饭吃。”
  少煊随手解下腰际的玉佩丢进他的破碗里,那乞丐才点头哈腰地开口:“莫宅正搬家呢,大爷,莫不是莫老爷犯了事么?”
  少煊不答,只问:“往哪里走了?”
  “喏,就西北的方向。”乞丐直直地一指,目光落在碗中的玉佩上,借着火把的光,他隐约可以瞧见那玲珑剔透的成色,嘴角露出的笑意越发地浓了。
  少煊回身之际,却是“嗖”的一声抽出了孟长夜腰际的佩剑,抬手一挥,只听“砰”的一声,面前的乞丐已经到底咽了气。孟长夜吃惊之余,忙俯身捡了少煊的玉佩,吩咐侍卫们收拾残局。回神时,已听少煊开口:“反方向追!”
  这乞丐说莫宅整个晚上都在搬家都很热闹,那为何他们进来时问的那路人却不知道?铜湾镇本就这么大点地方,若是薄奚珩走的时候真的搞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早就人尽皆知了。他要走,也只会悄悄的走,又岂会满城风雨?
  这乞丐开口的时候他就知道有问题,看来他真是猜到了他会来。
  那璇儿会不会有事?
  心里紧张得不行,他此刻什么也管不了了,只能拼命地往前追赶。
  他到底慢了多久,到底慢了多久!
  …………
  璇玑原本的强撑着不睡的,只是身子倦得厉害,也不知马车行了多久,她就靠在车壁上昏昏沉沉地睡去。夏清宁见她的脸色极为难看,心中担忧,便朝外头叫:“她都这样了,你们不找大夫给她瞧瞧么!”
  璇玑隐约听得“大夫”二字,竟又猛地睁开了眼睛,低声道:“夏公子,不要求他们。”
  “璇玑!”
  她朝他软软一笑,又言:“我自己也是大夫,我自己清楚着。”她又转了口,“你呢,你还好么?”
  他愣了下,才点头:“我好多了,你该担心的人是你自己!”流产不是小事,当年兴平流产的时候就差点有生命危险!夏清宁咬着牙,可是现在,他逃不了,也救不了她!
  “对不起,我不该带你回京……”这句话,他其实一直很想对她说,就是没有那个机会。
  璇玑吃了一惊,看着他的样子,忽而便笑了:“那是我自己愿意回来的。”为了少煊,是她自愿的,没有人对不起她,他也不必觉得抱歉。
  况且,兴平公主被挟持,也与自己脱不了关系。她若不来,会良心不安。
  夏清宁的神色黯淡:“璇玑你是个好人,可是我却救不了你。”
  一句“好人”,叫璇玑心头不免一颤,她是么?他可曾知道,她也曾双手染血,她也曾算计着谁谁的生死,她也曾心狠手辣过。呵,事到如今,却还能换得一声“好人”,璇玑不免觉得有些想要笑。
  她才不是什么好人,是以今生才会如此磨难,上天会扬善惩恶的,谁也逃不过天命。她只是努力在弥补过去的错误,从此不再杀生不再害人。
  四年前,她第一次与穆妁说话的场景仿佛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想着她的那句“要做个好人,来生才不会再受苦受累”,她的嘴角不免牵出一抹笑,她那时候是不信的,甚至看着妁儿为她吃苦都无动于衷,可是现在,她却又突然想信了。她想做个好人,想着和那些她爱的,她在乎的人可以不要失去。
  靠着壁沿的身子微微地颤抖着,马车的颠簸几乎让她有些承受不住了,下身,似是又有血流出来,她忽然惊慌地哭起来……
  夏清宁被她吓到了,急着叫她:“璇玑,你怎么样?璇玑!”
  她轻摇着头,只是害怕,她心里害怕。这个时候,她突然很想少煊可以在她的身边。原来她也有脆弱的时候,也会有想要被保护的时候。
  薄奚珩听得马车被传出的声音,略略皱了眉,她下身流了那么多血,是该给她医治的,只是此刻他们没有时间停留,能不能撑下去,就看她的造化了。留着她对他自然还有用,可是他不会为了她冒险让人给追上。不知为何,他忽而想起她今日在他面前提及云儿的那几句话,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这辈子不可能出现第二个云儿,不可能!
  夏清宁担忧地看着璇玑,可是他现在再急又有什么用?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忽而听得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像是有人闯入。马车不免停了下来,璇玑吃了一惊,夏清宁被捆绑着躺在车上,他是看不见的。
  璇玑朝窗帘看了一眼,她这里亦是看不见,不过她听见了打斗的声响。是有人来救他们了么?
  她的心头一喜,忙俯身替夏清宁解开绳索,她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只低言着:“像是有人来了,我先给你解开绳索,一会儿见机行事。有机会,你就走!”
  夏清宁惊得撑大了眼睛:“那你呢?”
  “我……我走不了。”
  “我带你走!”她那么勇敢,救兴平,救自己,他怎么可能丢下她不管?那他还是个男人么?
  璇玑惨淡一笑,摇头道:“我好痛,走不动,会拖累你。”
  她解了好久,才将他手上的绳索解开,夏清宁起了身,自己将脚上的绳索也解了,悄然朝外头看了一眼,马车周围,依旧守着很多人,而前面不远处,有一堆人打斗在一起,来了多少人,他看不清楚。他只见薄奚珩与韩青坐在一侧的马背上,冷冷地看着。
  “如何?”璇玑压低了声音问。
  他略摇头:“不清楚。”回转了身子,他只道,“璇玑,记着,就呆在马车口。”坐在外面,他回来带她的时候会比较方便。
  璇玑想要拒绝,只见他伸手拔下了她头上的仅剩的一支简单的珠钗,运气将珠钗飞刺过去。
  薄奚珩只觉得胯下的马儿突然一声长鸣,他情急之下只能牢牢地拉住了马背,马儿已似发了狂,猛地朝前冲去!
  “主子!”韩青吃了一惊,忙策马跟上去。
  “咳。”夏清宁略一低头,大口的血喷在马车上,方才那一击他是出了全力,只有薄奚珩的马惊,守卫的人才会松懈。他当下起身出去撂倒了一个侍卫,反手抽出他腰际的剑,与边上的人纠缠起来。
  薄奚珩是被想到马车被的人会偷袭他,夏清宁不可能自己松绑,璇玑已是连说话都没力气了,还有力气去解那绳索么?胯下的马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薄奚珩只回头看了一眼,见夏清宁出了马车。
  韩青追上来,他只道:“不必管我,回去!”
  璇玑的心疯狂地跳动着,夜幕里,竟是听得一声“清宁”,她心头一震,那是……
  夏清宁也猛地回眸,不远处的一抹身影,他再不必细瞧,怎还会不知道来者是夏玉?
  “哥!”
  夏玉早就听得出他的声音有异,架住了劈下来的刀剑,他只咬着牙:“先走!”他一路跟着那人来,先是见了一座宅院,他去的时候,外头已经听着马车,还有好多的人候着。他也不敢贸然上前,直到看见夏清宁被带出来丢上马车。他心里震惊无比,没想到竟是找到了夏清宁!只那时候天色没有完全黑,他也不敢贸然行动,这次,倘若不是不慎被发现,他也不会与他们打起来。逼近那么多人,他功夫再好也是寡不敌众。可是现在,没的选择了,只能拼一把。
  璇玑不免掀起了车帘,见夏清宁已经近前,伸手将她从车上抱下来,璇玑吃了一惊:“夏公子!”
  “没事,我抱你走。”他是无论如何不会丢下她离开的。
  “可……”她担心他身上的伤,还有夏玉,他一个人来的么?他们走了,夏玉怎么办?可是眼下这么混乱,她也知道她过多的话,会叫他们分心,也只能无奈地闭了嘴。
  夏玉远远地看着夏清宁离开,却见他又抱着一个人,心头吃了一惊,那是谁?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璇玑的,因为此刻,璇玑该在宫里,与皇帝是一起。
  韩青回来的时候,果然见马车里已是空空如也,他一抬眸,瞧见夜幕里隐约瞧见的一抹灰白,当即没有迟疑,骑了马追着去。
  璇玑感觉到夏清宁的步子慢慢迟缓下来,他的脚下似是踩到什么,身子收势不住,一下子跌倒在地。他滚了个身,将怀中的女子护住。
  “夏公子!”璇玑吃力地爬起来。
  他低喘着气:“我没事。”
  才欲起身,听得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前面,竟亦是有马蹄声。他心底一阵吃紧,隔着空气,似是有一阵犀利的声音飞来,他看一眼身侧的璇玑,忙将她的身子揽过,整个人覆盖了上去。
  尖锐的痛从后背只穿过来,“嚓”的一声,那剑尖从他的胸口穿出,璇玑撑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夏清宁,急着扶住他:“夏公子!”
  夏清宁却微微推了她一把,咬着牙:“走!”
  璇玑哭着摇头,走,叫她往哪里走?长剑刺穿了他整个身子,她吓得不知所措,哭着叫夏玉,双手颤抖着,也不知该如何去捂他的伤口。
  韩青只远远地瞧见他们像是停了下来,黑色的夜里,他也着实看不清谁是谁,只想着不让他们逃,情急之下便将长剑狠狠地掷了过去!
  夏清宁到底支持不住,身子一软,便倒下去。
  “夏公子!”璇玑俯身去扶他,可是一点都扶不动!
  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韩青从马背上跃下来,足下一点便伸手朝璇玑袭来,有一个便带一个回去!
  他的指尖还不曾碰触到女子的衣衫,有什么东西飞过来,狠狠地打在他的手背,他吃痛一惊,忙翻身推开。飞过来的东西,“啪”的一声掉落在璇玑的脚边,她低头瞧了一眼,是少煊的折扇!猛地一震,她抬眸朝身后望去。
  少煊此刻也早已弃了马,翻身跃过来,他从铜湾镇出来便是马不停蹄地赶,生怕会追不上,此刻远远地听见璇玑的声音,他整颗心就像是要跳出来了。她的声音很虚弱,可是他却老远就听到了!他不会听错的,那就是璇玑的声音!
  “璇儿!”
  冲上前去,俯身抱住了她的身躯,分明感觉的出,她是整个身子颤抖得厉害。他瞧见边上还有人倒在地上,身侧的夏清宁他是不认识的,此刻又在夜里,他也无暇去顾及。夜幕中,他分明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心头猛地一痛:“璇儿,哪里受了伤?”声音跟着颤抖着,他最怕他来了,却依旧赶不及!
  韩青惊得撑大了双眼,想当年文弱的七王爷居然会武!
  才想着,见孟长夜已经朝他冲过来,韩青自知此刻不是纠缠的好时候,忙转身上马,大喝一声离去。孟长夜叫着:“追!”他身后的侍卫忙策马上前。
  韩青瞧见面前的人还在打斗,他只喝道:“撤!”心下有些庆幸,还好主子的马惊了,一时半会儿也停不来,否则主子若是出了事就麻烦了。
  底下众人听他如此说,皆是一惊,不过见他已经策马逃离,他们也个个都翻身上马,调转了马头就走。孟长夜追着上前的时候,瞧见夏玉愣愣地站在前面看着匆匆逃离的那些人,此刻见孟长夜过去,他的眉头一皱:“皇上来了?”
  孟长夜没空与他说话,他还急着追前面的人。
  一连串的马蹄声从夏玉的身侧驶过,他原本紧张的心倒像是放了下来,转念又一想,莫不是清宁抱走的人是璇玑?心头一震,他又一阵紧张,匆忙往回赶去。
  “璇儿,璇儿!”少煊紧抱着怀中的人,心口仿佛是窒息的痛。
  他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璇玑这才相信原来真的是少煊来了。她的声音软软的:“少煊,我师父来了,在前面。你快让他救夏清宁……”
  少煊一震,边上的人是夏清宁?他不免看了一眼,黑暗里看不清楚,可那柄刺穿他身子的长剑还是可以看得清楚的。他的气息已经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少煊心下一紧,忙抬眸朝一侧的侍卫道:“去请夏大人!”
  侍卫应了声下去。
  璇玑心头一阵松懈,随即腹中的绞痛似更加剧烈,她忍不住哼出声来,从那口堕胎药咽下去后,也从来没有如此痛过。她整个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嘴里喃喃地:“少煊,我好痛……”
  “璇儿,哪里痛?哪里痛?”他心疼地抱住她,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那么痛?
  她的脸上,尽是一片湿漉的冷汗。
  少煊心惊不已,女子的手却是无力地反握住了他的,然后缓缓地,将他的手拉过,贴在她的小腹上,她的话语轻得几乎听不见:“救我……我们的孩子,少煊,我们的孩子……”那最后的话,早已虚软无力,璇玑再是凝不起半点力气,头一歪,昏死过去。
  “璇儿!”置于她腹部的大掌狠狠地一颤,她说什么?他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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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51:09
【宫闱血】37
  怀中的女子已经昏过去,少煊竟在那一刻整个人僵住了,心里一遍遍地想起她方才的话。
  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他们有孩子了!
  “皇上……”一侧的侍卫见他呆呆地一动不动,小声低唤了一声,“可要先行回去?”他看贵妃娘娘都昏过去了,貌似情况很不妙的样子。
  少煊猛地回了神,匆忙将璇玑抱起来,侍卫上前,捡起了一侧他掉落的折扇。夏玉远远地瞧见少煊,他心头一震,慌忙举步上前,瞧见璇玑昏倒在他的怀里。她的整张脸都苍白不堪,唇角也被咬破了多处,下身的衣裙上,更是一大片怵目惊心的血!
  “璇玑!”此刻,他也顾不得礼数,直直地唤了她的名字。方才猜到夏清宁抱走的是璇玑的时候,他心里就无端地开始紧张,此刻见真的是她,还已经不省人事,他心里竟是翻江倒海地疼,“她怎么了?璇玑……”欲跟着上前,却见少煊的步子一怔,他没有回眸,只低声开口:“夏大人先去看看你弟弟。”他明白璇玑有多么希望夏清宁不要出事,只是……
  想着那柄刺穿了他身子的长剑,少煊的双眸一合,再说不出一句话。
  夏玉到底是一震,清宁?
  又闻得身后有人叫他“夏大人”,他回眸之际,瞧见侍卫已经小心地半扶了夏清宁起身,隔着夜幕,可他依然瞧见了那穿过他身子的长剑!
  少煊睁眼之际,只瞧见前面的马车还在,他来的时候是骑马过来的,此刻要璇玑骑马她根本承受不住。命人将前面的马车拉过来,他抱着她上了车:“请夏大人上车!”
  夏玉只觉得心头一颤,忙冲过去:“清宁!”他方才叫他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怎么会这样?
  夏清宁的身前,鲜血从剑尖低落下来,他的脸上失尽了血色,此刻听得夏玉叫他,才略抬了眼眸,眉头紧蹙着,气若游丝地叫他:“哥……”
  “不要说话!”他忙抱住他,身后的侍卫跑过来,朝他道:“夏大人,我们皇上让您上马车!”
  夏玉不免回头瞧了一眼,见马车已经上前来,停在他们面前,他低头看了眼夏清宁,也不说话,将他抱起来上了马车。少煊见他们进来,不忍去看,只低沉了声音道:“回宫!”将怀中的女子紧紧地圈在怀中,马车再颠簸,还有他的怀抱。
  璇儿,一定要撑着!
  低头,吻上她的额角,他只觉得她浑身一片冰凉。看着她依旧紧蹙的眉头,他知道她很痛,可是他的心比她更痛!咬紧了牙关,他没想到他那二哥居然会这么狠心,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侍卫迟疑地问了句:“那孟将军……”
  “先回宫!”他的声音里带着怒,此刻孟长夜能不能追上他们他不想去管了,他唯一想的就是要救璇玑,救他们的孩子!
  外头的侍卫不再说话,车轮开始缓缓地滚动,渐渐地越来越快。
  夏玉看了看少煊怀中的女子,他的心从没有如此刻般慌乱说,掌心在一片的温热,夏清宁的气息越来越弱了。这里没有药,他医术再好也没有用!
  “清宁!”咬着牙叫他。
  夏清宁低咳一声,鲜血自口中溢出来,他的呼吸很微弱,隐约中,又闻得夏玉叫着他的名字。奋力将眼眸抬起,面前之人有些模糊,他看不清,却依旧虚弱地开口:“哥,救……救璇玑,他们……他们逼她喝堕胎药……咳咳——”温热的血,喷洒在夏玉的衣服上,他的心头震惊,猛地看向一侧的璇玑。
  少煊更是浑身一颤,他说什么?
  堕胎药!
  呼吸缓缓变得沉重,薄奚珩他居然让璇玑喝堕胎药!
  抱着璇玑的手臂蓦地收紧,六年前,是他害死他的母后,六年后,他又想杀死他的孩子!
  少煊的双眸似着了火,他那二哥实在好狠的心!那还是人么?
  “璇儿……”他的声音嘶哑,这一天一夜,她究竟吃了多少苦?掌心,有些颤抖地抚上她的小腹,那里,有他们的孩子。他的心跟着颤抖起来,怪不得她那么紧张地说,要他救救他们的孩子。
  略一低头,有东西从眼睛里掉出来,低落在女子的脸上,她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眼眸微动,继而又皱眉微微地嘤咛了一声。他心疼地抱着她,咬着牙开口:“给朕快一些!”
  快一点再快一点,宫里,有最好的药啊。璇儿,你要挺住,一定要挺住。还有孩子,你也要挺住!
  夏清宁虚弱地咳嗽着,他的额角抵在夏玉的胸前,再是没有力气抬起来,他的声音有些飘渺:“哥,璇玑是好人,你……你一定要救救她……”她是为了他和兴平才弄成这样的,他又怎么忍心看着她出事?他就是死了,也会死不瞑目的!
  夏玉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璇玑的身体他最是清楚,她此刻有了身孕,若真是喂了堕胎药,她又流了那么多血,孩子怎么可能还保得住?他纵然医术再好,也不能起死回生!
  “清宁,不要说话。”
  他却还是要说:“哥,兴平……兴平好好的么?以后,劳烦你照顾她。还有,让她回鄢姜去,就说……说我负了她,陪不了她一……一生一世……”
  “胡说!”夏玉的眉头狠狠地皱起来,夏清宁一身的鲜血竟也缓缓地渗透了他的衣衫。
  他艰难地笑了笑,随即也蹙了眉:“哥,这些年,对不起……”夏清宁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眼眸也轻轻地合起来。
  夏玉心头一震,低呼着“清宁”,此刻也不管什么,手握着他的手,一股真气传过去。怀中的人又动了动,似又微微清醒了一些,只是他身上的伤口太大,体内真气一转,更多的鲜血自前后的创口处涌出来。
  “夏大人。”少煊嘶哑着声音唤了他一声。
  夏玉握着他的手蓦地一颤,双眼阖上,脊背贴着壁沿已是阵阵发凉。其实不必少煊提醒他,他心里最是清明不过,这一剑刺中要害,他也救不了!
  可是,要他眼睁睁地看着亲弟弟去死,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手,没有撤,他固执地将真气输给他,夏清宁身前的血晕越来越大,他似是用了最大的努力,才抬手,覆上他的手,轻摇着头:“不要这样哥……”
  他强忍着哽咽:“清宁,不要说话,很快就好了。”他想起那时候他们都还小,清宁贪玩在雨里跑,发烧着凉了,咳嗽了整夜,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去陪他,他哭着说是不是以后他说话声音都那样了?他就是这样哄他,说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夏清宁听了,像是高兴起来,小时候的事,他一直都记得。那时候小,没有那么多的烦恼,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可是现在,再是任性不了。他又想起家里的事,开口道:“我的事,不要……不要告诉奶奶……”就让奶奶以为他不见了,以为他很不孝地不辞而别了。呵,其实,他真是不孝。
  不过,家里还有大哥在,他也不必担心了。
  家里,奶奶一直疼爱他,从来不喜欢大哥,有时候他就想,是不是如果没有自己,奶奶也会喜欢大哥?是以那时候他与兴平走的时候,心里还是希望奶奶可以疼爱大哥这个唯一的孙子。以后,夏家真的就大哥一个人了。
  眼睛,努力地睁开,看着面前的男子,他的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大哥哭,这么多年,他一直觉得大哥是最坚强的,在王上面前是睿智的臣子,在家里是孝顺的孙子,在他面前,又是最疼他的兄长。
  “哥……”他覆在他掌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夏玉见他是要说什么,忙俯下身去,将耳朵贴着他的唇。听他低声道,“哥,璇玑那么好,为何……为何不抓住她?”
  方才夏玉急着跑过去的时候,脱口叫“璇玑”的时候,夏清宁心里就明白的,夏玉喜欢她,夏玉也喜欢她!璇玑是从鄢姜来的,她根本就是认识夏玉在先啊!可他这个傻大哥,什么都不懂!他也觉得遗憾,竟是此刻才见到夏玉,竟是此刻才知道原来他也喜欢璇玑。
  夏玉被他的一句话说得懵了,目光悄然看向少煊怀中的女子,心微微地颤抖起来。璇玑确实很好,可是他为何没有抓住她?
  他自问着,竟像是并不明白那“抓住”的意思,是他亲手将她推上鄢姜公主的位子,是他亲手帮她入宫的。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在将她往外推,一直推……
  看他茫然的样子,夏清宁笑的无奈,他这个大哥,生得聪慧,唯独感情一事,像个孩子。身体的血像是将要流尽,他才有低言着:“哥,你放手。”
  “清宁!”
  他阖了双目:“一样,会死。”
  他用自己的真气替他强撑着一口气,可他的血因为真气串流的原因会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涌出来,他即便能撑住这口气,也迟早会血流殆尽!
  夏玉竟是怔怔地看着他,一个字都再吐不出来。
  夏清宁依旧开口道:“哥,拔剑吧。不要,让兴平看见我这个样……样子。”他希望兴平看见他的时候,能看到他平静的样子,此刻的他,一定很吓人吧?他大哥都被他吓住了。
  难受地咳了几声,他恍惚中,像是瞧见十年前,他与兴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一日,兴平的功课没有做完,她怕被王上责骂,躲过宫人的眼睛,悄悄地躲进一辆马车里。那正是他大哥的马车,这一日,大哥没有坐马车回来,因为和太子殿下去体察民情了。遂让马车先行回府,他以为大哥回来了,将车帘掀起的时候,恰巧看见兴平红着眼睛蜷缩在角落里。瞧见车帘被人掀起,她忙抬眸,犹如惊弓之鸟。
  那天,他将她带进夏府,在自己房内藏了她一天一夜。
  整个苍都都已经翻了天,他们却一起抱膝坐在床上浑然不知……
  他多想回到以前,他们都还小的时候,他与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她可以不用和亲,他也不必带着她离开鄢姜……
  “清宁!清宁!清宁,看着我!清宁——”
  渗透了衣衫入内的血,缓缓地变得冰冷,夏玉怔怔地看着怀中的人,咬着牙,阵阵悲鸣声从胸膛闷闷地传出来,他想要哭出来,又恐他此刻未走远,还能听得见。
  在夏府,清宁从小是家里人的宝,可是他从来不嫉妒,因为娘说,这是他们欠了他和夫人的。可是现在,他心里有些恨,因为他从小得了太多么?上天这么早就要收回他的一切!
  他依旧有些固执地将真气一遍遍地输过去,枉他学医数年,竟也救不回自己的弟弟!他真是太没用了!
  少煊抬眸,看着面前悲戚的人,心中感慨,夏玉此人他接触不算多,却亦是不曾见过他如此。他越发地抱紧了怀中的女子,生离死别的事他经历过,不想经历得更多。
  心底,又回想起方才夏清宁说薄奚珩逼璇玑喝堕胎药的话,指甲狠狠地嵌入掌心之中,心头的恨意一波波地弥漫开来。
  …………
  马车至宫门口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少煊没有叫停马车,径直驶了进去。早有侍卫快速冲去太医院宣太医,他抱着璇玑下车的时候,瞧见苏公公急急地迎过来,看见他怀中的女子,吓得脸色惨白,忙急急地跟上:“皇上,这……这是怎么了?”见皇帝没有说话,脚下的步子飞快,苏公公也不好多说什么,擦了把汗追着进去。
  夏玉依旧抱着夏清宁的尸体怔怔地坐在马车里,随行回来的侍卫见皇帝已经抱着贵妃娘娘入了乾承宫了,他只能小声地开口:“夏大人,属下们先送您过翠羽轩去。”
  夏玉闻得“翠羽轩”三个字,才缓缓地回神,开口道:“先不回。”
  侍卫“啊”了一声,也不知他什么意思,才要再问,瞧见楚灵犀匆匆自外头赶来。楚灵犀一眼就看见停在乾承宫外的马车,后宫是不允许马车入内的,此刻停在这里现在很是突兀。楚灵犀上前的时候,瞧见马车下竟是满满地沾满了鲜血!她大吃一惊,知道是出了事才来的,可那么多血,人还能活么?
  她疾步过去,侍卫慌忙叫了她一声“孟夫人”,她没有理会,想着皇上必然已经入内了,却在要上台阶的时候,闻得身后有人叫她:“孟夫人。”
  楚灵犀猛地一震,没想到马车里居然还有人,她更没想到的是里头之人是夏玉!
  回转了身,瞧见他抬手将车帘掀起来,灯光下,她瞧见他怀中睡着一个人,他二人皆是满身的鲜血。楚灵犀的眼眸一撑,一时间语塞了,夏玉只开口道:“我要入内去看看璇玑,清宁……你先帮我照看一下。”一路上,他的脑子空白了一片,总觉得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直到方才侍卫说要送他们去翠羽轩,他才猛地抽了神。
  璇玑现在生死未卜,清宁临终前还求着他一定要救璇玑。他没能救得了清宁的命,此刻竟也把璇玑忘了么?小心地将夏清宁放在车内,低语着,“哥很快回来。”
  楚灵犀见他下了车,这才瞧见他浑身上下都是血。多得,有些怵目惊心!她半张着嘴,依旧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她的身边走过,入得门去,楚灵犀才反应过来,回眸,目光落在车内之人的身上。
  她如果听得没错,夏玉说叫他“清宁”,她皱了眉,不知道清宁是谁?
  瞧见一侧的侍卫脸色有些异样,见她过去,忙小声问:“孟夫人,这……这个马车……”车内还有个死人,前头可是皇上的寝宫呢,把马车停在这里合适么?
  楚灵犀只开口:“就在此等等。”她说着,入得马车去,只一眼,她便是大吃了一惊,方才还未曾看清楚,靠近了才见插在夏清宁身上的长剑。
  楚灵犀几乎是本能地将手探过去,果然……
  此人早已断了气!
  猛地回身朝身后的乾承宫看去,那里,早就看不见夏玉的身影。他死了,可她方才还分明听见夏玉和他说话!目光,在此落在车内之人的身上,这张毫无血色的脸,不正是像极了夏玉么?
  她的指尖一颤,她知道他是谁了,夏玉的弟弟!
  ……
  苏贺冲出来,得了少煊的命令来看看太医怎么还不来,却是门口撞见满身是血的夏玉。苏贺吓了一大跳:“夏……夏大人?”
  夏玉没有说话,径直入内,瞧见少煊将璇玑放在龙榻上,双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璇玑瘦弱的身躯被覆在明黄的被衾之下,那一身血衣终是看不见了。夏玉没有迟疑,径直上前,低声开口:“皇上,让我来。”
  少煊吃了一惊,以为他是带夏清宁回翠羽轩去了,因为那个是他的亲弟弟,是以他抱着璇玑进来的时候,也没有要求他为璇玑医治。此刻太医们还不曾来,他整个心都悬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此刻见他进来,少煊忙让开了。
  夏玉近前,在床沿坐下,抬了手,竟是迟疑了。
  耳畔,一遍一遍地想起夏清宁的话,他的目光落在覆盖在女子身上的被衾上,竟像是又再清晰地看见璇玑身上被染红的衣裙!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这一刻,竟是不敢将指腹搭上去。
  他怕,怕知道她腹中孩子已经流掉的消息。
  “夏大人!”少煊的话语里夹杂着一丝微怒。
  夏玉心头猛地一颤,深吸了口气,探上她的脉。略一沉吟,竟是有些惊愕地抬眸。
  “璇玑……”他不禁脱口唤着她的名字。
  少煊更是惊得开口:“如何?”孩子还在么?他像是有些怕去听到那个答案。拳头猛地握紧,他只道,“保璇儿的命!”孩子,以后他们还会有,若是只能保全一个,他一定不会让她出事!
  要怪,就怪他吧。没有将她和孩子保护好,此刻也没有能力保住他们的孩子。扶着床柱的手已是指关泛白,他恨啊,恨自己的没用!
  夏玉抬眸看了他一眼,似是长长地舒了口气:“皇上,孩子还在!”
  “你……你说什么?”少煊撑大了眼睛看着他,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夏玉点着头,孩子还在。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喝了堕胎药,又流了那么多血,她究竟是如何保住的孩子?
  少煊欲才开口,却见夏玉的眉头皱了起来,不再开口,像是沉思了下去。他也吓得不敢开口,是不是……情况很不好?
  外头,太医们匆忙都背着药箱跑进来,却见有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坐在皇上的龙床边,太医们都吃了一惊,见皇帝朝他们瞧了一眼,他们忙都跪下行礼。
  却是见皇帝的手一抬,示意他们都不要说话。
  夏玉又仔仔细细地替璇玑把了两次脉,孩子确实还在。他不免像是自嘲一笑,没能救得了清宁,他像是一下子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可是,那究竟怎么可能?他心里有些疑惑,带着一丝的慌乱。少煊见他不再说话,他也不敢说。夏玉撤了手,才低声道:“她身子虚弱,要这个孩子会很辛苦。”
  “那……”少煊动了唇,却是怔住了,底下的双拳握得紧紧的,他该说放弃这个孩子么?他也是他的孩子啊,他开不了这个口,可是璇儿……
  目光落在女子苍白虚弱的脸上,他的内心突然又痛苦起来。
  夏玉的脸色亦是倦淡,他明白这个孩子对璇玑来说有多重要,若她此刻醒着,即便再辛苦,也会要的。夏玉,保么?
  在心里坚定地应着,他还会让孩子健健康康地出生,一定可以的!
  略一沉思,他才脱口让太医们下去帮忙配药。底下的太医们听他说出来,个个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张太医是等他出声的时候才认出他来的。这不就是夏大人么?
  只是,他这药方他可是闻所未闻啊!
  悄然看了一眼坐在一侧的皇帝,见他并不曾说一句话,太医们只得有应下了,匆匆下去协助配药。
  听他开口说了药方,少煊紧绷着的心到底是稍稍放下了些许。只要他肯说药方,璇玑就有救!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瞧着他,声音哑的可怕:“夏大人你……”他原本是想让他先回的,毕竟夏清宁的事也是大事。
  少煊的话未完,却听夏玉径直开口:“皇上给她换身衣服吧。”她浑身那么多血,身上的衣裙早已污秽不堪。
  少煊这才回了神,点了点头,覆在被衾之下的身躯有些怵目惊心,可,因为是她,他不觉得脏。
  “不要让她起床,不能下床走动。”他低低地嘱咐着,少煊应着,见他像是一下子想起什么,忽而站了起来。少煊的喉结一动,到底不再吐字。
  而夏玉,在行至那碧色珠帘前,竟是又停下了步子,低声道:“我就在外头,皇上让人给她换了衣服,若是无事,我再走。”他今夜,像是整个人都糊涂着,此刻才又想起来,她的孩子还在,又怎么会流那么多的血。是不是……身上还有其他的伤,他竟没有发现?
  思昀回宫之后,虽然在钟元宫待着,却是一直不安宁。早听闻皇上回来了,她匆匆赶来,却见太医们都入内,却不说话,她也害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在外面等着。苏公公也说不上来,只说皇上将贵妃娘娘带回来的时候,她浑身的血。
  思昀听了不免双腿一软,差点就倒下身去。
  两个人正说着,见太医们匆匆出来,思昀也来不及上前问。蓦地,又闻得皇帝唤苏公公的声音,见苏公公抬步入内,思昀忙跟着进去。差点撞上夏玉出来,思昀惊得唤了他一声“夏大人”,夏玉却没有应,眼底像是一片死寂,竟似不曾瞧见来人。
  思昀底下一紧,莫不是小姐出了事么?可她刚才,是看错了么?夏大人竟浑身是血!
  这样想着,也再不敢逗留,直直地跟随着苏公公进去。
  那翔龙遨云的屏风后,隐约地瞧见了皇帝的身影,思昀脚下的步子微快,却见苏公公已经又回身出来,见了她,忙道:“快!快回去取了贵妃娘娘的衣裳来!”
  思昀还不曾瞧见璇玑,见苏公公行色匆匆,也不敢怠慢,忙转身跑着出去。
  干净的衣裳很快取来了,思昀还多拿了几套,此刻再入内,才瞧见睡在龙床上的璇玑。乍一眼望过去,见她脸上的血色全无,那气色竟与死人一般无二。思昀心底狠狠地一惊,又上前,瞧见她略微起伏的胸膛,这才将悬起的心缓缓地放下。
  刚才,真真是吓死她了。
  少煊起了身,俯身揭开了盖在璇玑身上的被衾,思昀只看了一眼,失声叫一声,手中的衣裳已经落在地上。苏公公在看着少煊将人带进来的,此刻到底比思昀好一些,忙俯身将衣服都捡起来,拉着她,道:“思昀姑娘!”
  思昀这才回了神,瞧见少煊已将璇玑抱在怀中,抬手解开了她的扣子,思昀忙上前,半跪在龙床前,哽咽道:“皇上,请让奴婢来。”她瞧见他的手颤抖得厉害,那几颗扣子,竟是解了好几次才解开。
  少煊的面色苍白,目光淡扫过面前的宫女,微微点了头。
  苏公公命人打了水来,思昀已将外衣、中衣,给她褪下。少煊俯身将她抱至一侧榻上,外头早有宫人候着进来,将龙床上的东西换下。
  思昀有些不忍去看璇玑下身的一片殷红之色,只眼泪“啪啪”地掉下来,她也不敢哭出声来,咬着牙,拼命地隐忍着。少煊的眼底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大掌包裹着她冰凉的小手,他恨不得将她身上所受的痛苦全都转移到他的身上来!
  将亵衣也脱了下来,思昀突然惊愕地大呼了一声:“皇……皇上!”少煊一惊,眸光随之瞧去,竟见她的大腿内侧,被刺了好几个极深的伤口,殷红色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他的心头猛地一震,此刻也顾不得什么,扯过一侧的薄衾盖住璇玑的身躯,大叫着:“苏贺,去请夏大人!”圈着她的双手有些止不住的颤抖,她身上究竟有多少伤……
  璇儿,璇儿,他真该死,居然到了现在才发现!
  夏玉匆匆入内,听得思昀颤抖地说着璇玑身上的伤,他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竟是蓦地一笑,他也是糊涂了!璇玑竟是那样聪明,他虽不知那堕胎药是怎么回事,却也清楚了她下身流了那么多血的原因。竟是她自己刺伤了自己造成的假象!
  思昀哭着问他怎么办,他的心倒是放下了,启唇道:“替她洗净身子,伤口是小事,用上好的金疮药止住血,好好地包扎便是。”难怪她流了那么多血,孩子却还在。夏玉到底松了口气,璇玑那么聪明,他是该相信她的。
  少煊似也明白过来了,再回神时,见夏玉早已转身出去。他没有叫住他,思昀倒是回眸看了他一眼,急着问少煊:“皇上,不留夏大人在这里守着么?”
  少煊略摇着头:“不必了。”
  闻言,思昀也不好多说什么,转身将水盆端过来,拧干了棉帕上前……
  夏玉行至乾承宫门口时候,脚下步子一个踉跄,他不免扶了一把。目光,定定地落在外头的马车上。楚灵犀只看见太医们进进出出的,此刻才见他出来,她忙上前:“夏大人,里头……”
  她的话未完,也不见他答,竟无端地道了句:“孟夫人可否给我找个地方,让我给清宁换身衣服。”清宁说,不想让公主看见他此刻的样子,他们必然是不能这个样子回去翠羽轩的。而这毕竟是西凉的皇宫,他们是鄢姜人,不好随意走动。
  楚灵犀怔了下,似才想起马车上的人来。见他已经朝前走去,她不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乾承宫,终是点了头:“我马上安排。”宫里头,要找一处空屋子还是可以的。
  楚灵犀吩咐了一侧的侍卫,回神的时候,才想起一事,他说要给他换衣服,可现在衣服呢?迟疑了下,才上前问:“夏大人若是不嫌弃,我让人回孟府去取新的衣裳来?”孟长夜的衣服他应该可以穿,前阵子正好裁了几件新的都未上过身。
  夏玉低声道了句“谢谢”。
  吩咐了一侧的侍卫下去,楚灵犀命人将马车牵去一座空着的偏殿。转身的时候,闻得车内传来“咣当”的一声,随即瞧见夏玉抱了他出来。她动了唇,才发现此刻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偏殿内,早已让人点了灯。将夏清宁安置在床上,他漠然地将他的衣服解开,身前的伤口早已不再有鲜血涌出来,夏玉竟像是有些本能地伸手按住了,半晌,竟有是苦笑:“你放心,璇玑和孩子都没事。公主……公主也会好好地。”
  楚灵犀端了水进来,搁在他的身侧。夏玉回眸的时候,又说了句“谢谢”。
  楚灵犀摇着头在一侧站着,四年前,这个男子主动接近皇上,动机不纯,他们也曾敌对过。可如今,那些往事到底是过去了。他们也不再是敌人,楚灵犀看得出,夏玉很疼爱这个弟弟,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看他的样子亦是可以明白他心里的痛。
  转身欲出去时,夏玉却又叫住了她,说了几味药,麻烦她派人过御药房去取。
  楚灵犀怔了怔,却依旧行至外头吩咐了太监去御药房。她不免又是回眸看了看,心下悲凉,这人都死了,还要药来做什么?
  哎,心底低低一叹,她也跟着难过起来。
  去孟府的人回来了,夏玉回眸的时候,瞧见楚灵犀又多要了一套:“夏大人也换一身吧。”他的身上的衣服亦是肮脏不堪了。
  他应了,见楚灵犀转身出去。
  他也的确应该换一身衣裳,免得,回去翠羽轩的时候将公主吓到了。此刻让人去翠羽轩取他的衣服,到底是不合适的。清宁的事情,他还在想着怎么和公主说。
  外头,闻得送药的太监来了。
  所有的人都不解,他这要的又是新鲜的草药,也不知他要来作何。夏玉只将药剁碎了,用从靴筒里拔了匕首小心地割开夏清宁的臂弯,将草药都涂抹上去,然后再小心地落下了衣袖。
  人死后,尸体会慢慢变得僵硬,而这种药可以阻止尸体硬化。
  他不想让公主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那他这个做哥的,一定会如他所愿。就让公主看见他的时候,以为他只是睡着了,那么那么的恬静与安宁。
  楚灵犀在外头等了好久,也不见夏玉出来,外头的寒风依然很大,呼呼地吹着,她像是隐隐的,听到一抹悲恸的哭声,再回神,却又像是一场梦。
  夏玉出来的时候,外头的马车早已经不见了,转而换来的是一顶轿子。毕竟这是皇宫,他带着尸体在宫里走动,终归是不好的。
  回到翠羽轩的时候,刚过了丑时,此刻的天空依旧是一片诡异的沉寂,夏玉抱着夏清宁进去,见兴平公主的房间内依旧还点着灯。他知道,只要他不回来,公主是不会休息的,她每天都等着他带回的消息,那些,关于清宁的消息。哪怕他这么多日子什么都查不到,她也从来不会先睡。
  不免低头,看了眼怀中似是熟睡的清宁,他终是抬步朝兴平公主的卧室走去。
  兴平公主正支颔靠在桌上,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琉璃青灯,都快天亮了吧,夏大人怎的还不回来?是因为有了清宁的消息了?
  想到此,她的整颗心都雀跃起来,握着帕子的手略略地收紧,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清宁了,她要告诉他自己究竟有多爱他。这分开的日子,让她更加清楚地明白,清宁是不可能从她的生命里消失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门口,像是有人影靠近,兴平公主惊讶地抬眸,果真就见有身影立于门口。她心下一动,忙起身奔过去:“夏大人你回来了!是不是有清宁的消……”
  门,在被“哗然”打开的瞬间,她的目光落在夏清宁的脸上,整个人都怔了怔。
  “清宁……”那个名字自喉间轻轻甫出,她吃惊地抬眸看着夏玉,“他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忙上前握住他的手,兴平公主的心狠狠地一颤,那被她握住的手绵软无力,透着阵阵的冰凉……
  “公主,先入内吧。”夏玉的声音异常的嘶哑。
  兴平公主尚未回神,将他已经带着夏清宁入内,迟疑了下,俯身将他放在床上。
  面前的房门还大开着,兴平公主竟也没有伸手去关,猛地转身冲过去,他安静地躺在床上,真的真的很安静。连一丝一毫轻微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她到底是意识到了什么,双腿一软,跌倒在床边。
  “公主……”夏玉伸手欲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了双手。
  她只怔怔地看着,良久良久,才默默地起身,俯身环住了他的身子,将小脸贴在他的脸上,流出的是冰凉的泪,话却是再吐不出一句。
  她突然像是后悔起来,如果那时候,扎的西凉皇帝的一刀可以再深一点,清宁一定不会出事的,一定不会!他们要她等,等,等……
  等了那么久,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她好恨自己啊,是她没用,是她害了清宁!
  “呜——”那阵呜咽声,在喉间回荡着,可是她不想大声哭出来。那时候在鄢姜,二哥说她是最没用的人,整天只知道哭哭哭,可是她不以为然,她有父王的疼爱,有王兄的疼爱,后来,又多了清宁……她怕什么呢?所有的事都不必自己去担心,那些疼爱她的人会为她安排好一切的。
  可是现在,父王走了,王兄也不再她的身边,如今清宁出了事,叫她日后怎么办?
  二哥原是她最讨厌的人,可是现在,她竟发现他的话,原来那么有道理。
  她就是最没用的兴平,什么事都做不了的兴平。
  她想给清宁生个孩子,可是那次不小心流产之后,这么多年都没有做到。她想救他,可是拖了那么久,等来的却是他一具冰冷的尸体!
  “公主……”夏玉皱眉看着底下的女子,他以为她看见清宁会嚎啕大哭,他还想着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可是现在,她却并不哭出来,夏玉的心里倒是隐隐的,觉得有了不妥。
  兴平公主猛地抬手拔下了发鬓的簪子,夏玉吓了一跳,慌忙抓住她的手:“公主,你这是干什么!”
  她用力抽了手,力气大不过他,她也没有抬眸,目光依旧是柔柔地落在夏清宁的脸上,低声道:“夏大人还拦着我做什么?清宁走了,我已毫无眷恋,你让我跟他去吧。”
  夏玉心头一痛,清宁出事,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很悲痛!那种近在咫尺却救不了他的感觉,谁也不会明白他!
  忍住悲哀,他咬牙道:“清宁希望公主好好活下去!臣应下了,就不能看着公主伤害自己!”清宁都不曾入土为安啊,他难道要他死不瞑目么?
  兴平公主的眼泪滴落下去,颤声开口:“夏大人以为没了清宁,我还能好好地活下去么?”从离开苍都的那天起,清宁就是她生命的全部,他们两个早就分不开了,如今他走了,她怎么可能一个人留在这世上苟活!
  夏玉一震,竟是半句话都再说不出来。
  她又怔怔地开口:“夏大人放手吧,让我和清宁一起走,我会感激你的。到时候,选一处静僻之地,将我与清宁合葬在一起。”
  夏玉却不放手,清宁的话还犹若再而,他怎么忍心就这样放手?他将公主托付给他,他就算自己出事也不会让公主出事。
  “夏大人,这是命令!”这句话,以娇弱的声音吼出来,她的眼泪到底是疯狂而涌。
  夏玉却是蓦地跪下了,声音沉痛:“公主是君,我是臣,公主的命令臣也不敢违抗。可要公主好好活下去是清宁的临终遗言,他现在尸骨未寒,公主忍心叫他死不瞑目么?公主若是执意要与他一起走,就先杀了臣!”没有救回清宁,他也很自责很痛苦!
  兴平公主握着簪子的手一颤,叫她先杀他,她怎么下得去手!
  ……
  楚灵犀回乾承宫的时候,恰巧在外头碰见匆匆而来的孟长夜。她忙叫了声“师兄”,孟长夜的身影一震,只沉了声:“你往哪里来?”
  楚灵犀“哦”了一声,才道:“从翠羽轩过来,谁杀了夏清宁?”
  她的话,说得孟长夜的脚步一滞,他今夜也不曾见到什么夏清宁,倒是见了夏玉。蓦地,竟又想起他策马追出去的时候,像是瞧见璇玑身侧倒着一人,莫不是那是夏清宁?
  握着长剑的手一紧,他只道:“韩青!”
  楚灵犀“啊”了一声,见面前的人已经径直上前。苏公公进入禀报了一声,很快,便请他进去。
  皇帝一脸倦意地从内室出来,孟长夜不必问,也知定是贵妃娘娘在里头。皇上出来说话,必然也是怕吵到贵妃娘娘。他也刻意将声音压低:“属下来请罪,没能追上!”他其实是追出一段路,又想起怕是对方的调虎离山,想着皇上还在后头,又只能掉头回来。
  孟长夜去了那么久才来,其实少煊心里已经清楚,他今夜整颗心都在璇玑的身上,如今璇玑和孩子都没事,那些事他都可以先放一放。
  点着头道:“明日再派人去找,将韩青的画像贴出去,就说朝廷要缉拿罪犯。”如今薄奚珩手里再没什么把柄,他也不怕惹怒他们。薄奚珩的画像不能贴,是以,只能贴韩青的。
  孟长夜点着头,又迟疑着问:“贵妃娘娘……没事吧?”夏清宁的事,他是不问了,方才灵犀说人都死了。
  少煊“唔”了一声,才道:“没事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从乾承宫出去,楚灵犀忙迎上来,未开口,便闻得孟长夜道:“先回去再说。”她一怔,只能点了头跟上他的步子:“师兄还好么?”黑夜里,她也看不出他身上是否受伤。
  孟长夜心头沉闷了整夜,此刻听得她低柔的关怀声,到底是笑了笑,伸手圈住了她的小手:“我没事。”话出口,他又突然想起皇上还受了伤,脚步略略停滞,想着乾承宫那么多人,也必然是不用他操心。
  少煊再回至里头,见思昀已起身过来,小声劝着:“皇上也换身衣服吧。”他的龙袍全是血。
  少煊点点头,见她取了常服过来,却转了口道:“不必了,直接换朝服吧。”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该上朝了,他此刻也睡不着。
  思昀听他如此说,也拒绝不得什么,只能应了。
  苏公公也入内替他更衣,脱下龙袍的时候,见他中衣的胸口竟也渗透着一圈血,思昀还不曾注意,倒是苏公公轻呼了一声:“皇上,这……这……”他吓得汗都出来了,今日大家都惦记着贵妃娘娘,他倒是忘了皇上身上的伤了。
  思昀这才意识到这竟是皇上自个儿的血,将他的中衣和亵衣都褪下,才见是胸口一个不大的伤口。少煊低声道:“无碍,不必伸张,给朕上了药便是。”伤口一点也不大,只是他将折扇掷过去的那一刻运足了力,是以血又回了出来罢了。和璇儿比起来,他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能让璇儿不吃苦,他宁可自己的伤再重百倍千倍啊!
  思昀与苏公公对视一眼,见他叹息着去外头取了药进来,宫女小心给他上了药,待换好朝服,见他又转身在璇玑床边坐了。动了动唇,她也不好说什么。
  手握住她的,此刻总算不如先前的冰凉,微微地有了暖意。少煊心里略略舒了口气,目光落在璇玑的脸上,他忍不住俯身,亲吻着她的额角,低语着:“璇儿,要快点好起来,一定要快点好起来。”他的身子略靠近了些,迟疑了下,将大掌小心地贴在她的小腹,嘴角微笑,“我们的孩子还在,你听得到么?璇儿,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这一天一夜,他担惊受怕着,可是现在,竟像是幸福得有些不像样子。他竟然要当爹了!他竟然快要当爹了!
  握着她的手缓缓地收紧,是这个勇敢坚强的女子给了他现在的一切,爱情,孩子……
  紧蹙的眉心微微地舒展,试问自己此生还求什么呢?
  “璇儿,璇儿,璇儿……”轻伏在她的身侧,一遍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仿佛是叫上百遍千遍都不够。
  叫一辈子,还有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
  思昀站在帘子外,看着床上的二人,不免落下泪来。她回头,望着见见放亮的天空,心里祈祷着,老天爷啊,不要再让小姐受苦了,这么多年,她吃了那么多苦,还不够么?
  苏公公过来的时候见她哭了,他怔了怔,却是问:“思昀姑娘不回去休息么?”
  她摇头:“不了,一会儿皇上上朝,我要留下守着小姐的。”
  苏公公本来想问皇上真的不休息,不过想了想,到底是缄口了。贵妃娘娘昏迷不醒,皇上又怎么能睡得着?哎……
  …………
  翠羽轩内。
  兴平公主一脸凄凉地看着夏玉,他还是不肯松手,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这动作好久好久。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天渐渐地亮了,阳光照在紧闭的窗户上,依旧在内室染起了层层的光晕。
  里头,仍然是一室寂静。
  不知又过多久,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却似乎是往西侧去了。那是夏玉的房间。
  隔了会儿,那脚步声又往这里来,来人立于门口,小声道:“公主起了么?奴才来找夏大人,公主可知夏大人去了哪里?”
  夏玉这才松了握着公主的手,淡淡地出声:“何事?”
  外头的苏贺明显一震,这……这夏大人怎么在公主的房内?不过他也不会深究,只道:“皇上说,夏公子是娘娘的救命恩人,他的后事您想如何办,只管开口。”
  夏玉不免回眸看了眼床上的人,却见兴平公主猛地起身握住他的手,皱眉问:“夏大人,清宁到底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为什么清宁变成了璇玑的救命恩人?
  夏玉一怔,其实当时的事情他也不是很清楚,他根本未见啊!
  面前的女子竟是脸色都变了,是璇玑么?她说会救清宁,要她安分地待在宫里,可是现在,清宁还是死了,却是为了救她?!
  抓着夏玉的手蓦地松了,她颓然退了一步,身子抵在床沿,她真真是傻,居然会相信璇玑的话!
  “你去回你们皇上,本宫要将清宁葬在西凉!”
  夏玉吃了一惊,忙回眸看着她,却见女子的眼睑覆下,只落在夏清宁的脸上。她又缓缓坐下去,握住他的手:“清宁,我会回来的,很快会回来的!”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51:27
【宫闱血】38
  夏玉有些吃惊地看着兴平公主,他方才没有听错吗?她居然说要将清宁葬在西凉?难道公主不跟着他回鄢姜么?
  “公主……”
  才来了口,却听兴平公主道:“清宁也不会愿意回鄢姜去的。”她并不曾抬眸,依旧是怔怔地看着床上之人。
  夏玉怔住了,蓦地想起清宁说不要将此事告诉奶奶的话来。
  兴平公主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声道:“公公请去回话吧。”
  苏贺在外头怔怔地站了片刻,只能应了声出得翠羽轩去。其实皇上要他来传话,他还有些云里雾里的,什么夏公子,夏公子难道就不是夏大人么?不过此刻听着,倒真的不是了。摇摇头,这些事他想不通也就罢了,他只需要好好伺候皇上就是。
  回乾承宫的时候,皇帝已经下了早朝,孟长夜取了韩青的画像来给他看,他只瞧了一眼,点着头:“此事你下去办,也不必问过朕了。”
  孟长夜应着,迟疑了下,才又道:“皇上,翠羽轩那边……”
  少煊明白,他顾忌的,必然还是夏清宁的事。他也没有回头,淡声开口:“此事朕已经让人去问他们的意思了。”他的脚步略略一怔,回头道,“对了,此事秦先生若知道了,也转告他不必入宫来了,秦先生年纪大了,这些事也不必他再来操劳。就告诉他,朕会处理一切。”
  孟长夜忙跟着他站住了步子,见他又转身上前,他才应下。手中的画像微微握紧,他又回眸朝翠羽轩的方向看了一眼,什么话都不再说,回身出宫去。
  思昀坐在璇玑床边,闻得外头传来了声响,心知必定是皇上回来了。她也没有出去,外头自会有宫人伺候皇上的。
  只片刻,便见少煊入得内来,他身上的朝服早已经换下,内室因着璇玑还昏睡着,满满地置了暖炉,少煊此刻穿得不厚,大步入内。思昀起身行礼,却被他拦下了,压低了声音道:“醒过了么?”
  思昀叹息一声,随即摇头。
  少煊的眸中似有黯淡,却又回身,吩咐了外头的宫人去太医院宣了张太医来。外头的人匆匆下去了,他再入内室,里头静谧得着剩下他方才入内时珠帘轻俏碰撞的声响了。
  思昀起身让了座,外头见是苏公公进来了,小声道:“回皇上,奴才将话带到了,说是要将夏公子葬在西凉。”他说话的时候皱着眉,心里是不明白的。
  少煊握着璇玑的手略一震,此刻也没有多想,只道:“此事让灵犀去找谒者令办,要办的好。”
  苏贺应下了,才又言:“皇上,外头早膳准备好了,您是去外头用,还是奴才们给您送进来?”他想着去外头皇上怕是不放心娘娘,可是来里头又怕吵着贵妃娘娘,苏贺心里倒是也矛盾起来。
  却不想,少煊径直开口:“撤下吧,朕吃不下。”
  苏贺“啊”了一声,一旁思昀也忙劝着:“皇上不吃东西怎么行,万一小姐醒来,您又倒下了可怎么办?”
  宫女一脸的焦急,皇上这身上可还有伤呢!
  他连头也没抬,低声道:“朕没那么较弱,都下去吧,该吃的吃,该休息的休息。”
  宫女和太监面面相觑,却也只能退了出去。
  张太医很快就来了,上前替璇玑把了脉,才开口:“皇上放心,娘娘只是脉象虚弱,好好休息便无碍。娘娘的药已经在熬了,一会儿就端过来。”他看皇帝气色不佳,只能劝着,“皇上也注意龙体才是。”
  少煊“唔”了声,见张太医还未走,他皱眉看了他一眼,才听他道:“臣有一事未奏皇上,您让臣过御福寺去的,臣昨日耽搁了,还不曾去。”他也是昨天苏公公回宫的时候才得到的命令,本想着将手头的事做完再去,因为苏公公也没有说得很急的样子,倒是不想后来皇上来了,宫里头出了大事,他更没时间出去了。做完,所有的太医们都守着贵妃娘娘的药呢,他与夏玉接触过,知道他的药方火候都是很重要的,自然更加不敢怠慢了。此刻来替贵妃娘娘把了脉,他便是要出宫去的。
  少煊经他提及才想起薛太妃的事来,不过眼下,也没有比璇玑重要的事。他自是不在意,略点着头:“速去速回吧,朕的意思……”
  “臣明白。”他也不必让少煊将话挑明,又行了礼,才匆匆下去。
  进进出出的声音终是安宁了下去,室内袅袅都漂浮着淡淡的熏香,他握着璇玑的手紧了紧,目光落在女子依旧苍白不堪的脸上。抬了手,缓缓拂过她消瘦的脸庞,俯身,印上她的唇。
  璇儿,要快点好起来。
  在心里默默地说着。
  思昀端了药进去的时候,见皇帝靠在床柱上,定定地看着床上的女子。她随即放轻了脚步声,上前轻声道:“皇上,让奴婢伺候小姐喝药吧。”皇上挡在床前呢,叫她怎么喂药啊?
  少煊似是才回神,见是思昀,才伸手道:“给朕便是。”
  “这……皇上……”
  他却坚持:“你下去吧,让人再添几个暖炉,别让屋里冷了。”
  听他如此说,思昀也只能应声下去了。掀起珠帘的时候,不免又回眸看了一眼,心里低叹着,小姐,您可要快点醒过来,您不醒,皇上也不休息,可怎么办?
  少煊将璇玑小心扶起来,任由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将药含入口中,低下头去,一口一口地喂她。此刻的璇玑乖戾地一如婴孩,暖药入胃,让她苍白的脸颊缓缓地染上熏红。少煊取了帕子替她擦拭着嘴角,又将她整个身子圈在怀中,下颚轻轻抵在她的额角。只要她没事就好,想睡就睡得久点吧,不管多久,他都会等她。
  今日的风很大,窗户被“哗”地吹开,外头的宫人耳尖,忙匆匆入内,小心地拉上。回身,瞧见皇上就抱着贵妃娘娘愣愣地坐在床上,他也不敢打扰,只能又悄声出去。
  思昀见苏公公出来,忙上前问:“怎么样?”
  太监叹息着:“皇上就在里头坐着呢,我也担心着。一会儿,你进去给皇上换药,就借口让皇上歇歇。”
  思昀点着头,就怕皇上不肯啊。
  二人正说着,闻得外头穆妃来了。都忙迎出去,见穆妃吓得整张脸惨白,扶着嫣儿的手匆匆过来,见了他们,忙问:“姐姐如何?”她也是今早才听闻说贵妃娘娘出了事,可居然是什么事又问不出来,像是所有的人都闭口不谈这件事。她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来看看。
  苏贺忙道:“娘娘请留步吧,皇上吩咐了,任何人不准入内打扰。”
  穆妃朝里头看了看,自然是什么都瞧不见的,手中的帕子紧握,她只皱眉道:“本宫也是担心姐姐啊。”
  思昀劝着:“娘娘,我们小姐此刻还未醒呢。”
  “思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思昀怔了怔,小姐被人掳走的事她也还是不要说的好,毕竟,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也不是很清楚,是以只道:“小姐身子弱,病了。”
  穆妃“啊”了一声,璇玑的身子不好,她也知道,是以听思昀如此说,她也无法多想。
  劝说了她回去,思昀才取了药入内。
  “皇上,奴婢来给您换药。”她缓步上前,悄声说着。
  面前的男子没有应声,她不免抬眸瞧了一眼,竟见少煊抱着璇玑靠在床柱上睡了。她吃了一惊,忙捂住了嘴退出去。苏公公见她这么快就出来,还怕是皇上连药也不肯上,闻得是皇上睡了,他忙吩咐着下面的人都不许发出声音。药可以晚点上,此刻最重要的是不要去吵着皇上休息。
  整个乾承宫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璇玑的眼睛微动,随即缓缓睁开眼来,这一觉,像是睡了好久好久,久到仿佛是过去几辈子的时光。身子,落在一个宽大柔软的怀抱里,***。
  视野开始渐渐地变得清晰,眼前,是明黄的顶账,明黄的绡帐……还有铺天盖地的龙涎香的味道。
  “少煊……”她低呓一声。
  身后的男子像是着了魔似的,猛地惊醒过来,低头看着怀中女子,他的眼底一片欣喜:“璇儿,你醒了!”抱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生怕他没有抓紧,她一眨眼就从他的眼前消失一般。
  璇玑略抬了眸子,面前的男子满脸的憔悴,璇玑一阵心疼:“少煊……”
  “嘘——”他打断她的话,“不要多说,我让人去宣太医来。”
  他的话,似是提醒了璇玑,那发生的许多事,一时间全从脑海里跃出来。见他欲回头,璇玑忙急急地拉住了他的衣袖,身子不住地颤抖着,连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孩……孩子呢?”
  他怔了怔,看着她苍白虚弱的脸,心里一阵难过,俯身,轻柔地吻住她的唇,低语着:“孩子很好,你不要担心。”
  他的唇,软软地触及她略带着冰凉的樱唇,这一个吻,不过蜻蜓点水般,却给了她无限的安心与希望。有眼泪自眼角滑出来,她哽咽地哭着:“真的么?”
  他狠狠地点头:“真的,真的!”她以为是他在骗她么?大掌圈住她的手,轻落在她的小腹上,“璇儿,你可以感觉得到么?我们的孩子还在,他好好的呢,所以你也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她终是喜极而泣:“少煊,抱紧我,抱紧我,让我知道这不是做梦!”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救她和孩子的,他到底是来了,他到底是来了!
  紧紧地抱着她,声音亦是带着哽咽:“不是梦,我就在你身边,不是梦璇儿。”
  他的声音依旧恬淡温柔,他的怀抱依然舒适温软,璇玑的整颗心仿佛是放了下来了。抬眸,含泪凝视着面前的男子,这一刻,竟是无比的心安。
  “饿么?”他低声问她。
  璇玑轻摇了摇头,不饿,只是浑身很倦,就这样依偎在他的怀里,就让她觉得很满足。额角贴着他的脸,她闭了闭眼睛,欢声问:“夏清宁呢?”夏玉不在这里,就一定守着夏清宁去了。
  她的话,问得少煊身子一颤,见她又阖了双眸,他的薄唇动了几次,到底是说不出话来。
  璇玑听他迟迟不答,这才又睁开双眸,见他竟是怔怔地瞧着自己,她也不知怎的,只觉得心头一震,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少煊?”眉心拧了起来,她试探性地唤他。
  他的眼睑终是垂下去,话语里透不尽的叹息:“夏玉没能救得了。”只此一句,也不再多言。
  璇玑只觉得浑身一颤,一抹凉意自脚底板升起来,她猛地坐起了身子,小腹传来一阵不适,令她慌然俯身弯下腰去。
  “璇儿!”少煊忙扶住她的身子,“夏玉说你不能起身,不能乱动!”
  贴着小腹的掌心已是涔涔的冷汗,璇玑哭着道:“他是为了救我……”是她没用,如果可以跑得动,如果可以跑得快一些,夏清宁也不至于用身体替她挡下那一剑啊!
  心疼地圈住她的身子:“我知道,我知道……是我来的晚了,璇儿,是我来得晚了!”他一直在自责,要是他能赶再快一些,也许夏清宁不会死,她就不会自责!
  璇玑略一怔,随即摇头:“少煊,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知道他很努力地找她,她怎么是在怪他来得晚了?
  他知道她不怪,可是他怪他自己!
  “璇儿,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他的话里,底气不足,他只是担心她的身子。
  怔怔地伏在他的怀里,小腹的不适缓缓地散去,夏玉说要她不要动,就是不能动。可是夏清宁怎么就死了呢?
  眼泪流出来,在他的衣襟上:“你说兴平公主日后该怎么办?”夏清宁是她的全部她的一切,失去了夏清宁,就等于失去了她人生的希望。
  她很明白,就像如今的少煊于她。
  她在千方百计做着一切名为为了西凉江山,为了天下百姓不能失去皇帝的同时,她心里也早就明了了,不过是她无法再失去这个男人!
  在莫宅的地下室里,她忍着痛最无助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少煊。在出逃的马车里,她听见外头有人闯入的时候,心里想的还是少煊。
  她坚强地独自做着一切的时候,少煊早就成了她心里唯一可以放心依靠的人。若是没有他,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再有意义了。
  试问,若有一天她失去了少煊,她该怎么办?
  浑身颤抖不止,她不敢去想,不敢去想……
  “璇儿……”他的音色嘶哑,紧紧地拥着她。
  转过脸去,深深地埋入他的怀中,她此刻觉得自己真是太幸福了,伤心害怕的时候,还有个怀抱可以给自己依靠。还有,她的孩子也保住了,此生再无他求。
  想起兴平公主,她心里却是越发地难过起来。想着在莫宅的时候,夏清宁与她说的他与兴平公主之间的点滴,更让她明白他们两个之间那种深深的感情。
  抱紧了面前的男子,璇玑忍不住哽咽起来。
  少煊只静静地待在她的身边,不再多说一句话,她伤心,他陪着她。她需要他,他就一直在她的身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儿才累得又昏睡过去。少煊心疼不已,抱着她的手也舍不得松开。
  ……
  璇玑再醒来时,已至午膳时间。她隐隐约约地听得外头的苏公公要传膳的声音,却听少煊说不必。她的眼眸微撑,声音低倦:“苏公公传膳吧。”
  少煊吃了一惊,低头见她真的是醒了。苏贺心里一阵惊喜,忙应声下去。
  她看着他,皱眉道:“怎么能不传膳?”
  他只低声道:“是真的吃不下,你饿么?”
  璇玑也不答,略别开脸,轻声道:“你如此,岂不要我更恨自己么?因为我病了,你就不吃东西么?”
  “璇儿,不是……”他急急辩解。
  璇玑咬着牙:“既然不是,你怎么能不吃东西?用了膳,就过御书房去!”他不能为了她耽误政事啊!
  她的声音依旧低倦,可少煊却听出其中的怒意了,他何尝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圈着她的手略微收紧了些,他的声音低低的:“今日,不过御书房去。”
  “少煊!”她心里是真的生气了。
  却见他倦淡一笑,低声道:“知道今儿什么日子么?”
  璇玑愣愣地看了他许久,才蓦地回过神来。竟又到了一年的岁末了!不知为何,这个场景让她觉得很是熟悉,她还记得三年前在青州城外,他亦是这样问过她:知道今儿什么日子么?
  那日,大寒的夜,他在她的帐外站了好久。
  她从未想过三年后,她还能与他在一起,迎接除夕的到来。
  少煊终是舒心一笑,将被衾拉上来,裹住她瘦弱的身躯:“今儿早朝后,政事都放一放了,大家都要过年呢。一年,也难得有几日清闲的时候。”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可以忘掉那些不愉快,新年将至,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啊。
  他即将为人父,她即将为人母。
  每次想到这个,他便是什么不开心的事都不记得了。
  璇玑为自己方才的态度感到自责了,凝视着他,低语问:“少煊,你累么?”
  “不累。”他摇头,有她在身边,他做什么都不累。
  苏公公让人将膳食都送进去,桌子椅子全都要搬进去,少煊皱眉道:“都撤出去。”宫人们都搬得起劲,此刻听皇帝如此一声,个个都低下头去。
  “皇上……”苏公公面露难色,方才不是贵妃娘娘开了口要传膳的么?难得皇上连贵妃娘娘的话都不听了么?
  他没有抬眸,只道:“将贵妃的燕窝粥留下。”
  苏公公只能照办了。
  所有人都出去,他端了粥喂给她,璇玑蹙眉看着他:“少煊!”
  他笑了笑:“知道你胃口小,吃不下这么多,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吃不下的,我帮你吃。”他的胃口也不好,也是什么都吃不下。不过有她陪着他吃,他心里很开心。
  勺子送至她的嘴边,璇玑怔怔地看着,听他道:“快吃。”
  张嘴吃了一口,听他又问:“烫么?”
  她摇头,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哽咽道:“你是皇上,哪有吃别人剩下的。”
  他瞧着她,定定地开口:“在天下人面前我才是皇上,在你面前不是,是你的夫君。”
  她终是落下泪来,略别过脸,可他早看到了,低语着:“有了孩子不能老哭,日后孩子生出来一张苦瓜脸可怎么办?”
  她知道他在逗她,可她笑不出来。他又道:“快些吃,一会儿粥凉了。”
  璇玑吃的不多,他竟真的将她剩下的都吃了。其实他也真的不饿,吃不下,见她看着他,笑着就全吃了。后来闻得外头张太医来了,顺道让他进来替璇玑把了脉,他欲开口,少煊却起了身要出去说。
  薛太妃的事,他不想让璇玑知道,她如今身子不好,那些琐碎的事,都不想去打扰她了。
  出到外头,他扶着桌沿,竟是将吃的粥又全吐了。吃的时候一点不饿,吃下去了,倒是觉得难受。这可吓坏了外头的宫人,忙扶了他坐下,张太医急急把了脉,问他哪里不舒服。
  他略摇了头:“小点声。朕也没觉得不舒服,都挺好的。”
  一侧的苏公公忍不住开了口:“皇上前日晚上不曾睡,昨夜晚膳没用,今早也不曾吃东西,午膳……”他看了看皇帝,声音越发地低了,“午膳也就吃了一点燕窝粥。”
  张太医皱了眉,听少煊开口:“朕也没觉得饿。”
  张太医撤了手,才道:“皇上是饿过了头,苏公公让御膳房准备点清粥,让皇上少少地吃点,多吃几次。”
  苏公公忙应了声下去了,少煊却是转口便问:“御福寺的事如何?”
  张太医的脸色一变,竟是本能地看了看屋子里的宫女太监们。少煊一挥手,让他们都退下去,才言:“说。”
  面前的太医竟跪下了,低下头去:“皇上,薛太妃有了身孕了!”
  少煊的眸子猛地一紧,不觉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什么叫薛太妃有了身孕了?
  太医的额上渗出了汗,他也不敢相信,把脉的时候是把了好几次的,出来的时候还吩咐了外头的侍卫好好守着,这件事必须先回了皇上再说。
  他说得坚定:“臣不会弄错的,薛太妃确实怀了身孕了!”
  少煊又缓缓坐下了,沉思了片刻,他心中像是明了了。难怪她会冒死做出那种事来,太妃偷情,那本就是死罪,她现在还和别的男人暗结珠胎,自知活不了,便想嫁祸与他!她不知廉耻的事,原来还另有原因!她就算真的诱惑了他,日后胎儿遇上太医把脉,那时间她又打算怎么办?呵,薛太妃真是急疯了!
  张太医忽听得皇帝冷冷一笑,他不自觉地擦了把汗,却听皇帝开口:“你起来,此事不能宣扬出去,叫孟长夜来见朕。”
  张太医点头,毕竟太妃偷情犹如皇家颜面,他自是不敢乱说的。行至门口,他似又想起什么,回身道:“皇上,此事,薛太妃自个儿像是知道。”他给她把脉的时候,她原先是拒绝的,只是他奉命行事,她到底拒绝不得。而那眼底的慌张,早就出卖了她。
  少煊其实早就猜到了,只点着头道:“朕心里有数。”
  张太医应了,才又嘱咐着:“皇上要好好注意龙体,西凉天下可都要依靠着皇上。”
  他“唔”了一声,只在外头等了等,孟长夜便急急地赶来了。是张太医去通知的他,他还以为是贵妃娘娘这边出了什么事,此刻见皇帝坐在外头,他忙行了礼,便问:“皇上召属下来所为何事?”
  少煊示意他上前,低言着:“你去一趟御福寺,替朕查那与薛太妃通奸之人。”他原想要张太医冤枉她得病致死,此刻想来,倒是放纵了她!
  山高皇帝远的,这御福寺后苑的太妃们,看来也都不安分。他若轻饶了这通奸一事,怕日后都纷纷暗中效仿了!
  孟长夜被他的话吓到了,他立马想起那日他冲进薛太妃房内看见的事,此刻又联想起“通奸”的事,竟是首先想到了皇上。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轻,恨不得就扇自己一个耳光,这叫什么胡思乱想?
  少煊见他脸色难看,以为是有什么事,问了,见他有些惊慌地摇头:“没事,属下……这就去了!”
  少煊也不解孟长夜方才那神色究竟是怎么了,不过见他出门他也便没有多想。
  楚灵犀在外头遇见神色匆匆的孟长夜,她不免叫住了他:“师兄,你干什么呢?皇上有事?”
  “没……”
  “那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奇怪?”楚灵犀皱眉问着。
  他低咳了一声,才道:“皇上让我去一趟御福寺,你怎么来了这里?”他不过是为刚才自己污秽的想法感到羞耻,这薛太妃通奸和皇上有什么关系!
  楚灵犀也不多问,只叹息着:“还不是为了翠羽轩的事么?”
  孟长夜一怔,也只“哦”了一声,没有逗留,径直朝前而去。
  楚灵犀入内时,恰见少煊起身欲往内,见她进来,怔了怔。楚灵犀已行了礼,才道:“皇上恕罪,灵犀原是想找人通报的,怎生的外头一人都不曾瞧见?”
  少煊这才想起是他遣退了众人的,此刻也只笑了笑:“无碍,有什么事?”
  楚灵犀开口道:“我刚从翠羽轩那边过来,夏清宁的后事都已经准备好了,这尸体原本都是不过年的,可兴平公主却硬要再留一日,说是还有些话,要和他说。”
  少煊略皱了眉,随即缓缓吐气:“罢了,随她吧。”
  楚灵犀点了头,又道:“夏大人说既是如此,今晚他们先去行馆住一夜。”把尸体安置在宫里总是不妥的,夏玉考虑的倒是周到。
  少煊也点头:“此事你拿主意,也不必来回朕了。”
  见他转了身,楚灵犀忙问:“娘娘还好么?”她听闻璇玑怀孕了,心里自是高兴得不行,这么多年,皇上也总算有后了!
  少煊笑着“唔”了声,楚灵犀的也放下心来:“那皇上去陪着娘娘,外头的事,您不必操心着。”她退了出去,兴平公主要出宫,也得她全权负责的,这大过年的,不能叫宫里人知道有两个“兴平公主”,也不能叫他们看见宫里有尸体。
  思昀见少煊隔了好久才进去,急着迎上去问:“皇上,是不是小姐的身子……”后面的话,她不敢问出来。
  少煊一怔,知她以为他出去是为了璇玑的事,便笑着道:“放心,她没事,朕不过去问了一些朝中的事罢了。”
  听他如此说,思昀才放下心来。少煊行至璇玑的床榻边坐了,见她又沉睡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自是心疼不已。她的身子很虚弱了,夏玉说,要这个孩子,她会很辛苦,这些他虽然不能告诉她,可他亦是知道,不管多辛苦,她都不会放弃这个孩子的。
  十指收紧,那么,就让他陪着吧。
  外头,苏公公端了清粥入内,思昀不免起了身:“公公,小姐睡下了呀。”
  苏贺径直上前:“这是给皇上的。”
  思昀“啊”了一声,见少煊已回过脸来,低声道:“朕方才没吃饱。”
  苏公公吃惊地朝他看了一眼,见他的神色倦淡,他也不多说,将碗小心地递给他。少煊低头看了看,方才将吃进去的都吐了出来,此刻胃里倒是觉得空空的,却又不像饱,不像饿。不过张太医说要他少少地吃点,那就吃点。
  吃了东西,思昀才说替他换药,他没有拒绝,由着宫女解开他的衣衫。
  ……
  璇玑再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少煊睡在自己身边,她稍稍动了下,他的眉头微拧,人却未醒,只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璇玑抬眸,内室也不见宫女和太监,想来是都在外头候着。
  她略侧了身,凝视着身侧的男子,他的脸色也不见好,整个人像是都很疲惫。璇玑心里难受,她不见的那段时间,他一定很着急,不休息,到处地找她。昨晚她昏睡了一夜,醒来的时候是被他抱在怀里的,她也知道他又是一夜不安稳。
  此刻,也不敢吵着他,抬手,缓缓地抚上他消瘦的脸庞,身子缩了缩,贴着他的胸膛越发地紧。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手过来,深深地拥住她。
  她的脸埋入他的怀中,忍住哽咽。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才听得苏公公立于珠帘外,小声地唤:“皇上,皇上——”
  里头,皇上的声音没有传来,倒是听见贵妃娘娘一句“何事”。
  苏公公明显是愣了下,慌忙闪身进去,朝床上的男子看了一眼,见他果然还睡着,便开口:“回娘娘,夏大人来了,在外头等着呢。”
  璇玑心头一震,夏玉来了!
  有些本能地欲起身,手肘一撑,便觉腹中已有不适,她不自觉地微哼一声,少煊猛地睁开眼睛,瞧见她欲起的样子,忙按住她:“璇儿,你做什么?”
  她见他忽而醒了,吃了一惊,外头的苏公公帮忙答着:“皇上,夏大人在外面。”
  少煊一怔,已是明白过来,忙坐起身子,扶了她躺好,朝苏贺道:“你让他稍等。”
  他是和衣睡着的,此刻翻身就起来了,璇玑唤了他一声“少煊”,他只道:“睡着吧,我让他进来。也再让他给你看看。”因为夏清宁出了事,夏玉自己不来,他也不好去请他来。
  璇玑看着他替自己掖好被角,才让苏贺请他入内。
  不过一夜,夏玉整个人像是瘦了一圈,此刻他的眼睛还是红红的。璇玑不自觉地叫了他一声“师父”,他的眼底似才回转了一丝光亮。
  上前,低声道:“我是来谢谢皇上的。”目光,又落在璇玑的身上,“娘娘也没事吧?”冷静了一些,他又不再叫她的名字。
  少煊却只道:“劳烦夏大人再给她看看,怎的一动她就会觉得痛?”
  夏玉略惊:“不是说了不能起身么?”边说着,边替她把了脉,脉象依旧虚弱,胎儿此刻也还算稳定,他倒是舒了口气,“娘娘若是想要这个孩子,就要听我的。三个月不得下床走动,药方我已经留下,日后按时吃药,就会没事。现在痛,是因为受损的元气还未恢复,休息几日,就不会了。”
  他的话,叫少煊终是放了心。
  璇玑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小腹,她当然是要这个孩子的!听话地点头,她不动她不动,哪怕要她在床上躺三年她亦是愿意的。
  目光,直直地落在面前男子的脸上,璇玑心里难过,别过脸,轻声道:“师父,对不起……”为了,夏清宁的事。
  明显感觉得出他置于她腕口的手微微一颤,夏玉的音色一淡,低下头道:“不要说了。清宁说你是个好人,要我救你和你的孩子,你只要好好活着,就是对得起他了。”强忍着心底的颤抖,他的话语尽量说得平静。可他的心,到底是不平静起来。
  璇玑咬着唇,她自然会好好地活着,可是,她活得再好,夏清宁也回不来了。哽咽地应着,夏玉又道:“怀这个孩子会很辛苦。”
  “再苦我也不怕!”在莫宅的时候,她身边都没有人,那么辛苦她都坚持下来了,现在,少煊在,师父也在,她还怕什么呢?
  夏玉听了,勉强笑笑。
  “公主呢?”她直直地问。
  夏玉见手收回,才低言:“在马车上等着。”
  璇玑惊道:“你们要走么?”
  “还没有,今日除夕夜,清宁……不适合待在宫里,是以,我打算先去行馆住一晚。明日,就下葬了,皇上安排好了一切,你不必担心。”他说的时候,心一阵阵的痛,到底是做不得无动于衷。
  璇玑不免朝少煊看了一眼,他的眼眸黯淡,也不曾多说什么。
  夏玉已经起了身:“你好生歇着,我若回鄢姜了,定再来见你一面。”随即,他又朝少煊看了眼,“皇上,我们公主,还有些话要与您说。”
  少煊心底有些讶异,不免朝璇玑看了眼,见她点了头,他才随着夏玉出去。
  夏玉径直出了寝宫的大门,却是并未下台阶,少煊皱了眉,见他已经回身,低声开口:“是我找皇上有几句话要说。”
  少煊却是身子一紧:“和璇儿有关?”否则,他也不必怕璇玑多心用兴平公主做借口了。
  他点点头,似是迟疑了下,才开口:“四年前中毒之后,她的身子一直不见好。”他的话语里,似是自责,可少煊听了,却是愤怒起来。
  “是大哥!”襄桓王如今都死了,他也无法给璇玑报这个仇,四年前,她不过是做了替死鬼,她根本不是鄢姜的公主啊!每次想起这个,他都会没来由地恨鄢姜王,甚至……是面前的夏玉。
  只是夏玉一次又一次地救过璇玑,又叫他无处生恨!
  夏玉的眸子掠过一丝光,却是自嘲一笑:“不是襄桓王,是璇玑自己。”
  少煊心头一震,竟是不顾身份地抓住了夏玉的双肩,沉声问:“你说什么?”什么叫是璇玑自己?她自己下毒害自己?
  夏玉被他的反应惊到了,片刻,才开口:“那次我们回郢京,中途曾去过襄桓王府,她和襄桓王做了交易,她给他郢京的暗卫营消息,要襄桓王事成之后,给她自由。当时沈太医是襄桓王的人,先帝让襄桓王的细作传了假的兵力图出去,璇玑不想让沈太医活着离开。”
  其实这个中缘由,夏玉也是不完全知道的,比如,沈太医还知道卓年与璇玑之间有关系。
  “也是那一次,先帝以为她中毒太深救不回来,应下带她去看日落。她为了得知暗卫营的消息,耽误了医治,我也差点救不回她。此后,她的身子就不曾好过。”
  少煊握着他双肩的手蓦地一颤,不自觉地滑落下来,他愣愣地站着,原来,这一切也都是为了他!
  那次他在晋国闻得她中毒,他都能狠心不来郢京看她!
  心口痛得他几乎站不住,若是……若是那次她真的去了,他一辈子也不知道她为他做的这些事!猝然退了半步,身子抵在后面的廊柱上,他的心“砰砰”地狂跳,璇儿……她究竟为了他做了多少的事情!
  夏玉看了看他,他的心也难受着,继续道:“其实她的身子根本不适合怀孕……”
  少煊猛地抬眸,听他又道:“只是她若是真的放弃这个孩子,她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再怀上。皇上,这将是她今生唯一的孩子,您若是在意,就好好地照顾她。”那孩子,也是清宁用命换来的。
  少煊的双拳猛地握紧,他在意,他怎么会不在意!他比谁都在意啊!
  “朕该如何做?”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此刻已经颤抖不已。
  夏玉不觉回眸看了眼,才道:“这些不必我教的,皇上心里清楚。”
  是,他清楚,可是他唯恐自己做的不够!
  “皇上回吧,我也该出宫了。”他朝他施了礼,转身步下台阶。
  少煊依旧怔怔地站着,回想着夏玉方才的话,心疼得无法言语。他真是何德何能,能让一个女子为他如此!她一次次地骗他说她不爱他,可是他竟还信了!他真的该去死!
  夏玉的步子缓慢,他今日,跟他说这些,不过是觉得璇玑应该得到他最多的爱,她值得!清宁还说,她是个好人,清宁还问他,为何他没有抓住她……
  嘴角,露出一抹颓然的笑,他痴痴地开了口:“清宁,哥没拉住她,还将她彻底推给了别人。”可是因为是少煊,他突然又觉得很安心。
  只是心口的痛,从乾承宫出来开始就一直不曾停止过。
  他突然像是意识到,不过是一天一夜,他一下子失去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
  一阵寒风吹来,他脚下的步子一个踉跄,本能地伸手扶住一侧的树干,手按着胸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喷出来。他的眉头紧拧,耳畔,竟是想起她曾经的话。
  师父爱过么?
  那种弥足深陷的滋味,那种爱过的滋味……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51:48
【宫闱血】39
  “夏大人!”
  他的身后,传来思昀的声音,回眸之际,瞧见宫女提着裙摆跑下来。夏玉怔了怔,几乎是有些本能地踩住了地上的血迹,将嘴角的鲜血拭去,他才回身,淡淡地问:“何事?”
  思昀是急急地跑过来,瞧见他煞白的脸色,竟是愣住了,听他又问了一句,她才回神:“哦,小姐说,明日夏公子下葬时,请夏大人派人来宫里说一声。小姐她……想去送送夏公子。”
  夏玉不自觉地朝乾承宫的看了一眼,寒风卷起了一地的尘埃,空气里夹杂着清淡的凛冽。他到底是点了头:“告诉她说我记下了,让她好好保重。”
  思昀点了头,欲转身时,她的身形一顿,又回头道了句:“夏大人也保重!”他的脸色似也比小姐好不了多少,都说医者不自医,她倒是替小姐担心起他来了。
  夏玉应着:“回去吧。”
  思昀退了半步,原是想让他先走,却见他并不走,她迟疑了下,到底是回身了。还等着回去跟小姐回话呢。上了台阶,她再回头时,见那边已不见了夏玉的身影。
  入得内室去,却见皇帝直直地站在帘子外。思昀一阵疑惑,悄然上前,低声道:“皇上不进去么?”
  她的话,叫少煊猛地吃了一惊,垂下的双手紧握了拳头,他的目光透过珠帘望向里头,屏风后,俨然能瞧见那抹朦胧婉约的身影。他低低地“唔”了声,思昀忙伸手替他拂开了帘子。
  一阵的玉珠碰撞声,少煊已抬步入内。
  璇玑唤了声“思昀”,抬眸的时候却见是少煊进来了,她微怔之下随即轻笑着:“这么快就回了?”
  他应着,上前在她身侧坐下。思昀不免也看了少煊一眼,她出去的时候,就恰巧见皇上进来了,她还想着这一来一去还太快了点呢。不过此刻,也不多想,上前道:“小姐的话奴婢带到了。”
  璇玑却是看向少煊,低声道:“我想,等夏清宁下葬的时候,去……送送他。”怕他不应,她不免顿了下,又小心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会觉得我很任性,可是,这辈子,也只此一次了……我和孩子,去送送他。”
  温暖的大掌裹住她的小手,他心疼地皱了眉:“你放心,我会带你去。”夏玉说她不能下床不能走,那么他会抱着她去。夏清宁之于她和孩子来说,意味着活着。
  那该有多重,他心里,懂。
  璇玑心头一动,反握着他的手,笑着道:“少煊,谢谢你。”
  “璇儿……”他的喉头有些难过,夏玉和他说的那些话,是璇玑不想告诉他的。那么,他也不会说破,他只会比以前更加疼爱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伸手,细心地替她掖好被角,她真是个傻女人,其实该说谢谢的,不是她,而是他啊!
  和她比起来,他问她做的算什么?根本就是不值得去提!
  思昀见他们二人说着话,识趣地退出去,却在门口,瞧见进来的苏公公。他没有径直入内,而是立于帘外,小声道:“皇上,今年的除夕宴会设在蘅台呢,还是御花园里?”东西都是早就准备好了,只是先前贵妃娘娘还未醒来,皇上一定没有心思过问这个,苏公公也识趣,便顺便押后了。此刻等贵妃娘娘醒来,他才好问。
  少煊倒是没忘今儿的日子,只是按例设宴的事倒是真的忘了,朝璇玑看了眼,问着:“你说呢?”话才出口,他却又像是自嘲地笑,“倒是忘了,你不能去。”
  他顿了顿,才道:“还和往年一样吧。”
  苏公公道了声“是”便退下了。
  回眸时,忽而听得璇玑低声道:“少煊,你送我会钟元宫吧。”
  少煊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她:“为何要回去?在这里岂不好?”
  她倦倦地笑了笑:“你糊涂了么?这是乾承宫,我在这里怎么合适?”她昨日来的时候昏迷不醒,睡了一晚上也就罢了,若长久住下去,传了出去,外头的人会说皇上想视祖宗规矩于不顾。况且后宫那么多人,大家可都看着呢,人言可畏啊。
  少煊似是回了神,略一笑:“好。”他回头,喊了思昀取了她的裘貉来,俯身去抱她的时候,璇玑竟是瞧见挂在一侧架子上的那件罗裙。她倒是惊到了,这身罗裙于她而言是再熟悉不过了,四年前,就是他亲手送给她的。三年前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它,刻意将它留在了宫里。她以为他会很气愤得丢掉它吧,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是没有!
  手指,微微圈住了他胸前的衣扣,低声道:“少煊……”
  “嗯?”他的步子顿下了,低头朝她看了一眼,见她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前面,他不免也抬眸,在瞧见那身罗裙时,不免心头微震。随即,又露出轻柔的笑,“坏得有些厉害了,就让人补了补。”
  璇玑也看出来了,裙摆处被刀剑用力砍破的地方,被人恰到好处地用了整簇蝴蝶兰刺绣给遮盖起来,他们没有走近,可璇玑远远地看着,也知道那个功夫的深厚。她只觉得有些哽咽,回宫之后,她都不曾注意过这挂屏风那侧的罗裙,此刻见了,又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少煊将目光收回,温和笑道:“原就是想等着你回来的,如今你回来了,我倒是忘了。”他回了头,“思昀,将这罗裙收起来,一并带回钟元宫去。”
  璇玑却是惊讶道:“少煊……”
  他笑了笑:“怎么了?原本就是你的。等天气暖了,你再穿它,多了一副刺绣了,你穿着会更加美。”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苍白的脸颊上微微透着一抹红晕,他看了高兴,抱着她大步出去。
  璇玑羞赧地将头低下去,靠在他怀里轻悠地开口:“天热了,又怎么穿的了?”日后,肚子就会一天天大起来了,哪里还能穿这个的?
  她的话,先是说得少煊一怔,他随即似是才猛地想起璇玑话里的意思,低笑着也不说话。
  苏贺见他们出去,忙迎上来问:“皇上您这是去哪儿?”
  他只“唔”了声:“回钟元宫,那边可有人收拾?”
  苏贺忙点头:“有有,每日都会有人打扫。”
  思昀取了衣裳出来时,见少煊已经抱着璇玑步下台阶去。
  钟元宫的寝宫内,早已命人放置了一室的暖炉,璇玑进去的时候,就觉得扑面一阵暖意。宫女已经重新加厚了垫褥,见他进来,才恭敬地退出去。
  少煊小心将她放在床榻上,低声问:“可有觉得难受?”
  她摇着头,怎么会难受,他都没有乘轿,就这样一路将她抱回来的。握住了他的手,皱眉问:“累么?”
  “不累。”他坐得近了些,抱着妻儿在手上,他又怎么会觉得累?伸手轻柔地抚过她的脸,低语着,“你若是累了,就歇会儿。”
  她略笑着:“少煊,我是不是很没用?”就醒了一会儿,她又觉得很倦。
  他一拧眉:“怎么会?”他看着她的目光里是满满的心疼,时隔三年她再回来时,恰逢他受了伤。天天盼着她回来,来了,竟是来照顾他的。如今她病了,哪怕是这短短几个月,就是一辈子,他也愿意照顾她。
  不离不弃。
  耳畔,再次回想起在乾承宫外,夏玉说的那一番话。
  他说这个孩子将会是璇玑这辈子唯一的孩子,大掌,悄然圈住了她的小手。看她的眼眸阖上,嘴角是一片舒适的笑,他的心也跟着松懈下来。
  既如此,那么,这孩子将是西凉的储君,而璇玑,必是他日后的皇后。
  他一直在等一个册后的机会,如今,不正是来了么?母凭子贵啊,他在心里念着,又低低地笑起来。
  思昀站在一侧,见皇帝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笑,弄得她有些讶然。再看璇玑,又是累得沉睡过去,她也不敢问话,只能安静地侯在一侧。
  内室的温度缓缓升高,卷动的空气拂着床前的轻纱绡帐微微摇曳着,弥漫着的熏香味盈满了整室,却是浓而不腻。
  贵妃娘娘怀孕的事,一下子就在整个后宫传开了。宫人们都说,皇上登基三年无所出,这回贵妃娘娘有了身孕,那可越发地得到皇上的宠爱了。又有人说,这回去御福寺这香进的好,定的菩萨显灵了,看西凉如今风调雨顺,菩萨是替天下百姓感谢皇上的。
  各宫的主子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匆匆地赶来看望贵妃娘娘,面上都带着笑,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却又是谁都不知道。
  梁贵人轻哼着道:“哟,不是吧?连穆妃娘娘都不曾见过贵妃娘娘啊?”她手中的帕子轻轻一甩,话语虽低,却透着不怀好意。底下新晋的嫔妃们开始窃窃私语。
  穆妃愣愣地看着她,咬着唇不吭声,她不就是想挑拨她与姐姐之间的关系么?她是不会叫她们得逞的!
  众人正说着,却见皇帝从里头出来,这可叫大家都吓了一跳。原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跟着来的人,此刻也立马敛起了笑,装出一副很虔诚的样子。
  众人行了礼,只闻得皇帝淡声道:“贵妃身子虚弱,太医说要好好静养,你们都回吧,日后,也不必来打扰。”这一道逐客令被他说出来,显得越发地轻描淡写。
  众人听见他的话,似是失望。也许,于她们而言,更希望听到贵妃腹中的胎儿有异的消息吧?最好就是保不住之类的。不过看来,倒是奢望了。
  一个个都悻悻地要离开。
  “妁儿。”少煊忽而开了口,叫住了那紫衣女子。
  穆妃身形一震,忙回身:“臣妾在。”
  他上前,开口道:“朕原是想你姐姐代皇后执掌凤印的,只是如今,她的身子也经不起操劳……”
  “皇上!”穆妃惊愕地打断他的话,“臣妾可是不行的。”别说后宫的人说她怯懦还欺负,连她自个儿都清楚她有几斤几两。
  少煊却是蓦地一笑,又道:“朕都不曾把话说完,你急什么。”
  穆妃被他说得有些尴尬,慌忙低下头去。他开口道:“你只帮朕看着一些,若是有事,就告诉她一声,她会告诉你如何处理的。”
  他的话,说得穆妃一怔:“那……臣妾可以来钟元宫看姐姐么?”
  他“哧”的笑了:“你是她的妹妹,有什么不可以的?”朝里头看了眼,他才道,“进去吧,朕还有些事,需去处理一下,只她此刻还睡着。”
  穆妃高兴道:“皇上放心,臣妾不会吵到了她。”
  少煊略笑着,抬步往外走去。
  “皇上……”绞着手中的帕子,穆妃鼓起勇气叫出了他。
  少煊的步子一滞,回眸看着她:“还有何事?”
  面前的女子却是浅浅一笑,低语道:“其实皇上当年,若是不应下先帝的赐婚,直接要了姐姐,就好了。妁儿,只愿意跟在姐姐身边,照顾她。”她当年,选择留下,与她而言是不后悔的。因为面前的男子,真的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子。可是,对姐姐来说,却又是极为不公平的,她心里难过,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少煊未曾想到她要说的竟是这样,愣了片刻,才言:“当年的事,你不懂。”她那么单纯,又怎么知道当年那赐婚他根本拒绝不得,她又怎么知道当年他最不能要的人就是璇玑?不过这些事,他是不会在她面前解释的。这么多年,他也的确耽误了她的青春。
  叹息一声道:“你的事,朕记在心里,若是有合适的机会,会让你出宫的。你日后的生活,朕也会替你安排好的。”
  他的话,说得穆妃一惊,知道他是误解了她的意思。可是,他开口,她从来不会去拒绝。此刻,也只苍白着脸色一笑。也许这辈子,她就是顺从的命啊。
  不过,她却并不觉得她这样过得不好,相反,她现在拥有那么多,早就该知足了。
  面前的男子已经转身离去,她怔怔地看了许久,才转身。嫣儿小心地替她拂开珠帘,思昀听得有人入内,以为是少煊又回了,忙迎出来,见竟是穆妃,她忙欲跪下行礼,却被穆妃拦住了:“嘘,虚礼都免了,别吵着姐姐。”
  思昀也识趣地不问她怎么来了,方才皇上正出去,一定是皇上应下的。
  …………
  少煊行至乾承宫的时候,远远地便瞧见孟长夜站在门口,此刻见他过去,他忙迎上来:“皇上!”
  少煊边往里头去,边问:“查到了?”
  孟长夜跟着他入内,小声道:“查到了,是后苑混入了一个假太监,正是伺候薛太妃的人,他也承认了,和薛太妃有奸情。”
  少煊的眉头轻皱,历朝历代对御福寺的太妃们也都不怎么去管教,也正好让人钻了空子,要不是这次出了事,他也怕是会被蒙在谷里呢。转身坐下了,才道:“那就派人将御福寺的宫人都再稳稳当当地核对一遍。”难说里面是不是还有鱼目混珠的人。
  孟长夜应着:“是,属下回来的时候,已经交代了。那薛太妃的事……皇上想怎么处理?”孟长夜才问着,听得外头楚灵犀来了,少煊也不避讳,径直让她进来。
  楚灵犀见孟长夜再次,不免有些吃惊:“师兄怎么也在?”从昨日开始,他行事就神神秘秘的,也不告诉她去干了什么。
  倒是少煊不瞒着:“御福寺有太妃不检点,还跟别人珠胎暗结了,长夜正和朕说此事。”
  楚灵犀的眼眸猛地撑大,太妃与人私通,这罪名可不小!她脱口问:“谁呀?”
  孟长夜抬眸看了她一眼,这个时候,女人的好奇心总是很强大的。少煊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桌面上,低声道:“薛太妃。”
  楚灵犀“啊”了一声,她倒是一下子都想不起那张脸来了,她不免上前一步道:“哼,这若是叫他知道了,岂不脸都丢尽了?”
  她不点名,少煊自然知道是谁,他低哧一笑:“怎么你还要朕贴皇榜昭告天下说薛太妃私通不成?”
  “皇上不可!”他的话才出口,孟长夜便握紧了剑柄皱眉道。这可是关乎皇家颜面的事,怎么能拿到台面上来说?况且,皇上也不是这样公报私仇的人。
  少煊抿唇一笑,不过一说罢了,孟长夜还当真了。
  楚灵犀瞪了孟长夜一眼,也就他当真了。不过这种事,也亏那薛太妃做得出来。少煊看了她一眼,却是转了口:“人道行馆了?”
  她是去送了兴平公主与夏玉回来的,此刻听他问了,楚灵犀才点头:“到了,也让侍卫都保护着,这就是来跟皇上回话的。”只是方才听闻薛太妃与人私通的事,她一时间好奇,就忘了。
  少煊放心地点了头,听楚灵犀又道:“不如皇上将此事交给我吧。”
  少煊的俊眉微佻:“你倒是不嫌累,刚去了行馆回来,又要去御福寺。”
  他的话语淡淡的,却是说得楚灵犀笑了:“皇上若是体恤我,就让师兄陪我一道去不就成了么?”孟长夜无奈地看着她,十多年过去,私下无人时,她依旧还会在皇上面前撒点娇。
  少煊也从来不和她较真,点着头应下了,又吩咐着:“华太妃那边,也找人看着。”
  他二人从乾承宫出来的时候,孟长夜还忍不住开口:“你去做什么?”
  “竟敢与人私通,我倒是想看看那薛太妃长的什么模样!”
  孟长夜的脸上依旧无笑:“不就是那样一个人,薛太妃是一定要赐死的,只是我总觉得这心里头不舒服。”
  楚灵犀好笑地看着他:“又不是赐死你,你有什么不舒服的?”
  孟长夜这才想起那件事她的不知道的,皇上如今都让她去了,此刻想来,也就不瞒着了。不过他的声音一句是压低了:“薛太妃有了身孕了,便想嫁祸给皇上,还给皇上下了药,害得皇上受伤不说,还差点耽误救贵妃娘娘的事。”
  “什么?”楚灵犀的眼眸撑了撑,不过她这师兄对着她可是不会撒谎的,又何况是这么大的事,他就算是编也不会编。别说孟长夜了,她心里也不舒服起来,这薛太妃胆子也太大了吧?居然连皇上也敢算计!
  这口气,皇上还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实在太可恶了!
  她非得去好好教训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一番!
  宫门口,两匹马飞快地往外头奔去。
  入御福寺的时候,寺内是一片波澜平静,他们径直去了后苑,守在外头的侍卫忙上来行礼。孟长夜只道:“一切安好么?”
  “是,将军请放心。”
  孟长夜点点头,再进去,瞧见一侧华太妃的门外也守着侍卫,接着,便是薛太妃的门口了。其余几位太妃们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个个都躲在房内不敢出来了。
  楚灵犀一把推开了薛太妃的房门,见里头的女子抱膝蜷缩着坐在床上的角落内,听得有人推门进去的时候,她不免抬眸看了看,孟长夜她的认识的,楚灵犀她倒是没有印象了。
  不过,她也不管来者是谁了,那件事东窗事发,她还有什么还说的?可是她还不想死啊,她还年轻,日后还有那么漫长的路要走!
  咬着唇,她真是不甘心啊。若非不甘心,她又何苦会做出那么危险不理智的事情?
  楚灵犀抬步上前,低低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她的脸色很憔悴,眼底亦是黯淡无光。楚灵犀冷冷一笑:“还以为是如何的倾城绝色,原来也不过尔尔,怪不得也只那些偷鸡摸狗的人能看得上你!”
  薛太妃抓着衣裙的手一紧,咬牙道:“你……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说哀家!”
  “哀家?你还知道自称哀家么?不知廉耻!”想起她对皇上做的事,楚灵犀心里满满的怒意,就差溢出来了!真恨不得一巴掌就甩过去了,见过无耻的,也没见过这样无耻的!
  果真是天下第一****了!
  此事皇上不好出面,那就让他们来,可不能让皇上白白受了委屈!
  原先做那种事的时候,薛太妃也没想过那么多,几乎快三年没有男人了,她心里的寂寞是谁也无法体会的。此刻,那种在床上令她欲仙欲死的感觉早已经回想不起来了,有的,只是即将面临死亡的恐惧。
  可是,听得楚灵犀骂她偷鸡摸狗、不知廉耻,她竟又觉得羞愤起来,紧握着的双拳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她红着眼睛叫:“你……你没资格在这里吼叫!你……你滚出去!”
  叫她滚,她还偏不滚了。
  逼近她,低声吐字:“你死罪!”
  薛太妃的双肩颤了颤,听到死罪,她无端地害怕起来,竟是看向孟长夜,突然哭着道:“孟将军,你要替我跟皇上求情啊!”
  “呸。”楚灵犀轻轻地骂着,“你怎么还有脸求情?”
  薛太妃厌恶地看着她,话语依旧是对着孟长夜说的:“孟将军,错就错在我,可孩子是无辜的。你去和皇上说,说孩子是无辜的!他好歹也是一条生命啊!”
  楚灵犀的眼眸撑大了,她该不会还想生下这个野种吧?
  她哭得泣不成声:“皇上是明君啊,我该死,可是孩子不该死啊”
  “那你就根本不该怀他!”
  她还理直气壮地叫:“你又没做过母亲你怎么会了解这种感受?”
  楚灵犀被她说得浑身发抖了,上前就一巴掌扇了下去,她真是忍了很久了,胸口起伏着:“你才没做过母亲!你真的在乎这个孩子么?呸,你就只图自己快活,你若真的在乎他,又岂会不想着万一有了孩子,日后你的孩子该怎么办?你现在什么身份,能生下这个孩子?你不懂做母亲的快活,你没资格说这些话!”她的孩子还没有满周岁,她怎么会不明白一个母亲的感受?
  皇上登基快四年了,可他们也是到了光启二年才考虑要孩子的。如果做父母的根本就不能给孩子至少平静的环境,那还谈什么在乎孩子?
  孟长夜被这样的楚灵犀吓到了,他动了唇,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薛太妃也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良久,随即她又惊声道:“不管怎么样,皇上也不能杀我!乾庆二年,庆陵王谋反,先帝就是因为连他的三个幼子都没有放过,后来皇长子和帝姬都惨死,连全婕妤腹中的孩子也没有保住!这些都是报应啊!是报应!”她的眼眸撑大好大好大,直直地盯着楚灵犀。
  这句话,叫楚灵犀狠狠地一震,她不自觉地回想起宫中的璇玑。这次她虽还不曾见过璇玑,不过也听闻她腹中的胎儿就差点没有保住,如今也需得好好养着。此刻听薛太妃一句“报应”,楚灵犀难免不会心中纠结。
  若是她,她倒也就不怕了,可皇上至今都不曾有一个孩子,贵妃娘娘的这个孩子来得多不容易?
  薛太妃见她真的被她说得唬住了,紧绷的心缓缓地有了松懈,她就是怕死啊,谁不怕是啊!
  楚灵犀看了看面前之人,觉得她真是越发地无耻了,可是因为她方才的话,她不得不顾忌的,也全当是给皇上和娘娘积德了。
  这样一样,便猛地转身出去。
  孟长夜吃了一惊,忙跟着出去,拉着她的衣袖:“灵犀!”
  楚灵犀真是气得浑身发抖了,她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女人,孟长夜皱了眉:“这种人和她有什么好说的?这件事不过拖过年的,下午便会有公公送了毒酒来,喝了也就了事了。”
  楚灵犀抬眸看着他:“你没听她说要皇上报应么?”
  孟长夜一怔,听她又道:“是不是谁杀她就报应谁啊?那好啊!”
  孟长夜也不知她话里什么意思,她将他拉着往前,行至华太妃的门前却站住了,开口道:“你说这薛太妃居然和人私通,还珠胎暗结,实在太可恶了!皇上也只能毒酒赐死,对外宣称染病没了,师兄,你说这叫什么世道呢?”
  “灵犀!”孟长夜的眉头一拧,忙拉住她,不让她继续往下说。
  楚灵犀却是朝华太妃那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没有住口:“我也就心里气气,不过先帝若是知道了,那还不气得脸都绿了!亏薛太妃还想要皇上看着这孩子无辜的份儿上饶了她呢!”
  她不信外头动静那么大,华太妃不在门口听着!不是说她和先帝还有联系么?这话还不气到她?皇上当日来问话了,也不曾问出过什么,看来这华太妃对先帝倒还是有点良心的。
  她又道:“也罢了,暂时让侍卫们都撤吧,一会儿等行刑的公公走了再来。”她一挥手,侍卫们面面相觑,也只好得令退下。
  孟长夜惊愕地看着何她做的一切,人已经让她拖着走。
  “灵犀,你这是干什么?”
  楚灵犀头也不会,只低低地道:“师兄不是也心里头不舒服么?我也不舒服。要说这薛太妃最对不起的人,也是先帝,让先帝收拾她,岂不好?”什么报应也都统统去找先帝吧!
  孟长夜这才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来。
  华太妃闻得孟长夜来的时候,便早早地侯在门口了,她竖着耳朵细细地听着,以为他们是来查薄奚珩的下落的,却是不想,连着来了几次,也不忘她这屋子里来。她倒是觉得奇怪了,此刻听闻楚灵犀的话,她如当头一棒,竟是薛太妃也出了事?
  与人私通,珠胎暗结!
  她听得浑身一寸寸地发抖,那个贱人,居然敢做这种事么?
  外面的侍卫都被退下去了,华太妃冷冷地一笑,还真如楚灵犀说的,一杯毒酒太便宜她了!想着她那失去的孩子,想着她今生都不可能再有做母亲的机会,华太妃心里越发地恨起来。
  薛太妃,她算什么东西!
  薛太妃闻得外头的声音已经远处,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她哪里知道璇玑有身孕的事,不过是突然想起了庆陵王那几个孩子的事,她就随口说了,看起来,他们那么忠于皇上,到底是不敢动她的。这样想着,她不免觉得得意。
  只片刻,房门却又被人推开,薛太妃的心口一紧,抬眸望出去,隔着绡帐,只朦胧地看见一个身影。看着,也不像是太监不像是宫女,更不是方才来的那女子。薛太妃有些吃惊地探出头去,见进来的却是华太妃,她在吃惊之余,倒是奇怪起来,怎的外头的侍卫都撤了?
  不过看见是她来,她倒是也放心了些,下了床,笑着叫:“姐姐。”
  华太妃因为想着她与人私通的事,此刻看她是越发地不要脸了,上前,扬起手就狠狠地一巴掌扇下去。
  “啪”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薛太妃被一下子打懵了,捂着脸看着她:“你……你打我作何?”
  华太妃趋步上前,声音冰冷:“这是替皇上打的!”
  面前女子一颤,惊恐地看着她,随即竟是笑:“皇上?姐姐何时也归顺了皇上了?果然是和贵妃娘娘关系好的人,靠山也来得快!”她的事,想来华太妃也是知晓了,她也无需再瞒着。
  殊不知她的这句话,叫华太妃越发地盛怒了,她上前,再是狠狠地扇了一掌过去,瞪着她:“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势力!”
  薛太妃惊叫了一声,越发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捂着脸叫:“前几日贵妃娘娘总往你往里去,你以为大家都是瞎子么?现在来和我说势力不势力,你没资格!”
  “谁都没资格,可皇上有资格教训你这个贱人!”她步步紧逼,薛太妃的脚后跟踢到身后的床边,一下子跌坐在了床沿。华太妃俯下身去,伸手用力钳住她的下颚,“你以为我的皇上是谁?”
  底下的女子惊恐地看着她,好半晌。似乎才猛地想起什么来,哆嗦着嘴唇开口:“你……你疯了!”先帝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她却还是一口一声皇上!
  “我可没疯,疯了的人是你!竟敢背着皇上做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情,你不配做皇上的女人!”她猛地扼住了她的颈项,薛太妃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本能地握住她的手,却不想她的力气那样大。华太妃靠近她,忽而压低了声音,“做出这种事,岂是一杯毒酒就能让你一了百了的?我告诉你,皇上还活着,他不会放过你的!”
  薛太妃惊恐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拼命地妄想扳开她的手:“你……你胡说!”
  她冷哼:“你的事,宫里的人没资格管,今日我就替皇上清理后宫了!”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有那么一个恍惚,她像是又回到三年前,她们还在后宫里,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华妃娘娘。而面前的女子,她竟仿佛是看成了傅承徽,那个,杀了她孩子的凶手!
  咬着牙,她此生最恨能怀上薄奚珩孩子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怀的不是他的孩子,竟还妄想用这个孩子保住她的命!呵,可笑,真是可笑!她休想!
  薛太妃只觉得呼吸渐渐地有些困难了,她有些难受地呻吟着,掐住她脖子的手,却是那一刻,又突然放开了。大口新鲜的空气涌入口中,她伏倒在地上,艰难地咳嗽着。突然,小腹被狠狠地踢了一脚,随即,一阵尖锐的刺痛袭上来,薛太妃惊叫一声,本能地捂住了腹部。
  身边的女子冷冷地开口:“你这样的人,连一杯毒酒都不配!”怀着野种,还想安逸地死去,那真是痴人说梦!她上前,又是狠狠地踢了她一脚。
  “啊……”薛太妃痛得滚成了一团,浑身颤抖不已,“不要……啊,好痛,姐姐,求你不要杀我,救……救我……”她痛得冷汗涔涔,可面前的女子依旧无动于衷。
  看着鲜血从她的下身缓缓流出来,华太妃的眼底依旧是深深的厌恶:“像你这种人,这么死还便宜了你!你也该跟傅承徽一样行幽闭之刑!”
  闻得“幽闭”二字,薛太妃不禁浑身一颤,她艰难地抬眸看着居高临下的女子,当时傅承徽被赐死华太妃去了,她也是知道的,她只是没想到华太妃还对傅承徽行了幽闭之刑么?
  腹中的绞痛越来越甚,可是她的意识却像是渐渐地清晰起来,温热的东西不断地从她的两腿间流出来,她痛得脸色惨白,却在这一刻,突然笑起来。
  华太妃冷冷地看着她:“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
  她咬着牙道:“你以为真的是傅承徽害死你的孩子?”当时侍卫来带走傅承徽的时候,傅承徽还与她说着话呢,若真的是傅承徽,明知道那边两位娘娘都中毒了,她还怎么能在她功力谈笑风生?虽然居然怎么回事她不清楚,可是直觉告诉她,不会是傅承徽。这件事,隔了那么多年,因为事不关己,她也从没有说出来过。
  华太妃竟是怔住了,半晌,才脱口问:“你说什么?”
  地上的女子艰难一笑,随即剧痛席卷了全身,她背过身去,身子滚成了一团,任凭华太妃如何问,再是不开口。她不让她好死,她也不让她好过!她以为给她的孩子报了仇,这么多年,竟是找错了对象。呵,她想着,心里会想要笑。
  …………
  傍晚,有太监回宫的时候,只回了皇帝说御福寺的事了了。
  少煊正在钟元宫内,华太妃只找人软禁着,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璇玑抬眸问他:“御福寺出了什么事?”
  他只轻描淡写地开口:“薛太妃与人私通,我让人赐死了。”
  璇玑略略有些惊讶,他只道:“这些事不必管了。”
  璇玑这才回了神,抿唇一笑,推着他:“你快去吧,别让大家都等急了。”除夕晚宴,皇帝是一定要出席的。
  少煊点了点头:“嗯,你休息会儿,我很快回来。”
  待他出去,思昀才上前,小声道:“原来那薛太妃竟是做了这种事啊!”
  “你知道?”璇玑皱了眉。
  思昀却摇头:“也不算知道,只那日奴婢见皇上去过薛太妃的房里,想着好端端的,怎的皇上去了,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薛太妃也真是不知好歹,安宁的生活她不要,非得做出这种让人不齿的事情!
  璇玑抿着唇,也不笑了,只皱眉问:“她不是疯了么?”那日,华太妃来芜烟居里,是清清楚楚地告诉她,说薛太妃疯了。
  思昀怔了怔,随即才道:“可不是装疯的么?”
  二人才说着,外头有太监端了药进来。思昀也不说这些事了,喂给她吃药,笑着道:“小姐什么也别想,好好地将身子养好,给皇上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想着腹中的孩子平安,璇玑不免也开心起来。
  喝了药,又吃了东西,思昀坐在她床边陪着她聊天。
  这日,才过了酉时,皇帝就早早地回了。思昀见他入内,忙起身出去了。他见璇玑还不曾休息,皱眉道:“怎的还不睡?”
  见他坐下了,璇玑才开口:“在你回的早了。今儿除夕,你这么早早地离席,也不怕人笑话。”
  他低柔一笑,圈住她的身子:“喝了几杯酒,也乏了,就早早地回了,还要陪着你守岁的。”
  璇玑心头一暖,抬眸,他俯身吻住她的唇。璇玑略闭上眼,回应着他的吻,他低声笑着,薄唇离开她的唇,将额头抵在她的额上:“璇儿,又是一年将过。”
  她低低地应着,握着他温暖的大掌,贴上自己的小腹:“嗯,明天,你要当爹了。”
  他听了,越发地高兴起来,圈紧了怀中的女子,此刻觉得越发地幸福。低头吻着她的额角,话语清幽:“累了就睡会儿,明儿也不上朝,我就在整理陪着你。”
  她轻笑着:“不是说要守岁的么?”
  “嗯,一会儿会叫你。”
  她也不勉强,在他的怀里略翻了身,却见他的眉头微皱,神色似是痛苦。
  “少煊?”她拧起了秀眉叫他。
  他低眸浅笑:“怎么?”
  “你怎么了?”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胸口,此刻他早已脱下裘貉,她的掌心下,还能隐约地感觉得出他胸前异常的一层垫子,靠得近了,她才闻得出那药味!昨夜混乱,今日醒来时,因为孩子和夏清宁的事,她竟都不曾去注意过他有没有事!急急地问着,“昨晚受了伤么?”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啊!
  少煊见她是误会了,也不想解释薛太妃的事,轻声应着,笑道:“没事,一点小伤,上过药了。”
  璇玑心里心疼,知道他是不想她担心才不说的。抚在他胸口的手越发地轻柔了一些,她低低一叹,只希望那些不好的事情,都能停留在光启三年,来年,大家都要好好的。
  蓦地,又想起薄奚珩来,她的眉心微拧,闻得少煊唤她:“怎么了?”
  她才摇头:“没什么。”暂且不想那些事了,至少这一刻,她和他都是安宁的,还有他们的孩子一起。
  …………
  因着昨日夜里守岁了,翌日外头也没有宫人进去吵着他们休息。
  苏公公在外头倒是有些不适应,以往每日清早他都是要伺候皇上起身去早朝的,这新年伊始,不上朝,他倒是像是一下子缺少了点什么似的。
  思昀好笑着看他:“苏公公就停歇会儿,也坐下喝杯茶岂不好?”宫女的话,说得苏贺一阵尴尬。
  璇玑与少煊起身的时候,闻得外头的宫人说今儿又是下起雪来了。
  命思昀打开了窗户,倒真是瞧见外头一片茫茫的白色。
  又过一会儿,苏公公进来道:“皇上,有侍卫过行馆那边来,说是和娘娘说,那边的事准备好了,娘娘若是去,由侍卫带着去。”
  刮风下雨,也只此一次了。
  璇玑不自觉地开口:“孩子,娘带你去送送我们的恩人。”
  巳时三刻,御驾从宫内出去。
  因为璇玑的身子弱,里头特意加重了好几层的垫褥,少煊却依旧不让她躺着,怕御驾颠簸,又伤着她。一路上,都紧紧地将她护在怀中。
  ……
  郢京城郊,一处静僻之地,一身孝服的兴平公主直直地跪在夏清宁的棺木前。她的一双眼睛已经再无泪可流,棺木,还没有下葬,因为夏玉说,西凉的皇帝和贵妃娘娘也要来送葬。
  垂于两侧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她的心头悲凉。
  他们到这里之后,她一直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跪着,夏玉好几次动了唇,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身后才传来了马队的声音。
  兴平公主回眸的时候,看着那华贵的御驾已经停在他们身后。有太监上前,掀起了帘子,一身明黄的身子下来,她见璇玑正被他抱在怀中。他的每一步都极为小心,生怕会摔着她。
  那一刻,原本再流不出眼泪的兴平竟又是猛地模糊了双眼。
  曾经,她也是那么幸福,怀着孩子的时候,清宁也曾这样抱过她……
  是了,那一日,也这般下着雪,比之今日的,还要大……
  可是如今,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璇玑,清宁死了,可是璇玑还能那么幸福。
  眼泪蜂涌而出,低落在地上,化开了积雪。那深深的两个窟窿,犹似她那被瞬间剜去的心窝……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52:02
【宫闱血】40
  夏玉见他们过来,忙抬步上前,他与兴平公主来了这里,也不曾打伞,此刻的肩头早有了薄薄的一层积雪。苏贺见皇帝与贵妃过去,忙命人举了伞上前。
  璇玑轻轻地唤了声“师父”,夏玉的神色黯淡,脸上尽是苍白,他勉强笑了笑,才道:“来了?清宁看见了,会开心的。”
  璇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目光,看向那棺木前的女子,兴平公主已经回转了身子,不再看着他们。风雪里,璇玑看她的身形越发地瘦弱,她的双肩还在不停地颤抖着,璇玑避免攥紧了少煊的衣衫,低低一叹。
  因着下雪,棺木早已经合上,璇玑与少煊没有上前,而是远远地站在后面瞧着。
  兴平公主感觉到有脚步声靠近,她无需回眸也知道定是夏玉,她也不多言,见侍卫们已经小心地将夏清宁的棺木抬起来,她心头一惊,忙跟着站了起来。
  “公主!”夏玉不觉拉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近前,她到底是嘤嘤地哭出声来,下葬了,日后,哪怕是那一副容颜,她也只能在回忆里去找寻。这个世上,再没有那样一张脸可以让她天天看着,时时对着。
  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又被瞬间化开,也不知到底是这雪花冰冷,还是她的心更冷一些。空气里透着丝丝的悲哀,在风里乱飘的冥币,落在地上,究竟也分不出它与那地上的积雪谁更白一些。
  璇玑不免别过来,钻进少煊的怀中,滚烫的泪流出来,落在他的衣衫上,她没有哭出声来,只是身子略略颤抖着。少煊低头看了她一眼,亦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整个仪式持续的时间并不久,只在那之后,他们所有的人,竟是都只站着,不说话,也不动。
  只是前头跪在夏清宁墓前的兴平公主,突然之间就倒下身去。
  众人都惊呼了一声,夏玉已经疾步上前,将她扶起来。璇玑亦是吃了一惊,身后的男子已经开了口:“风雪大了,夏大人先带公主回去吧。”
  夏玉神情黯然,却也只能点了头。清宁出事之后,公主已经连着两夜不曾合眼了,能坚持到现在,于她来说都已经是一个奇迹。他们的马车就停在后面,夏玉将她抱起来,急急地上了马车。
  那蒙在她脸上的面纱被寒风一吹,“哗”地掀起来,飘落在风雪里。璇玑只瞧见了那一副苍白不堪的容颜,还有女子眼角将要滴落的眼泪。
  她的心头一痛,抬眸时,见少煊的俊眉微拧,淡声道:“先送夏大人去行馆。”
  他们也上了御驾,在帘子落下的瞬间,璇玑不免依旧朝那边的坟墓瞧了一眼。新年伊始,在这里多出的一座新坟,殊不知究竟牵动了多少人的心……
  她的指尖微颤,少煊的手已经握住她的,温暖的掌心给她传来了安心,她抬眸,见他正直直地看着自己,二人没有言语,却仿佛在这一刻心灵相通。
  队伍即将到达行馆门口的时候,马车内的兴平公主忽而醒了,她一声“清宁”,猛地坐起了身子。
  “公主!”耳畔,传来夏玉熟悉的声音。
  兴平公主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地坐了半晌,才接受夏清宁已经下葬的这个事实。眼泪无声地流出来,她娴熟地抬手拭去了,风吹得车帘“啪啪”作响,从外头灌入的寒风拂在人的脸上,生出了刺骨的寒。
  没有夏清宁在身边,她忽而觉得这个地方陌生起来。
  御驾,缓缓地在行馆面前停下了,后面跟着的马车亦是。
  苏贺立于外头小声地道:“皇上,行馆到了。”
  少煊应着,小心地将璇玑放在厚厚的垫褥上,开口道:“你就不必下去了,我去看看。”
  他出去的时候,恰逢瞧见夏玉与兴平公主下车来,见兴平公主已醒,他倒是也放了心。上前道:“朕看公主的气色不好,这几日还是好生歇着。”太医倒是不必来了,夏玉就是最好的大夫了。
  兴平公主勉强一笑,目光不自觉地看了看他身后的御驾,因为落下的车帘,她此刻并不曾瞧见璇玑。她的脸上,依旧蒙着那薄薄的面纱,方才被风吹落,到底又让侍卫捡了起来还她。正因为那御驾上的女子,她的脸在西凉竟是成了禁忌,只要璇玑在一天,她便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出来。
  想起这些,心里头越发地苦涩,她只开了口道:“多谢皇上挂心了,今日初一了,我和夏大人想明日就回鄢姜了。这段日子,打扰了。”
  夏玉倒是一震,明日就走的事情,之前也未曾听她说过的,此刻听她突然提及,他倒是惊讶了。
  少煊亦是有些吃惊,不免脱口道:“不再待几日么?朕以为公主还是再休息几日为好。”他的目光悄然探过夏玉的脸,心里自然也是记挂着璇玑的身子,他总觉得让夏玉在西凉,会叫他觉得安心。可兴平公主要走,夏玉是不可能会留下的,这一点他很清楚。
  兴平公主却摇头:“不必了,皇上请回宫吧,明日皇上也不必相送,就让兴平安安静静地走吧。”语毕,她也不看少煊,径直抬步入内。行至那御驾面前时,她的步子微微一颤,却是没有停留。
  夏玉是知道她还是为夏清宁的事伤心难过,也不再多说,跟上她的步子,走了几步,却又回头:“外头冷,回去之后,皇上让娘娘暖暖身子,煮碗姜糖水,驱驱寒。”
  少煊应了,见他已经跟着兴平公主入内。叹息一声,苏公公已经识趣地替他掀起了帘子迎他进去。
  “回宫。”他淡淡地吩咐着。
  夏玉跟着兴平公主进去,见她径直回了房,他跟至她的房门口,却见她的步子站住了。半晌,才回头看着他:“夏大人回去吧。”
  “公主……”他的眉头轻皱着。
  面前的女子勉强一笑:“你放心吧,我想通了,不会做傻事了。”
  夏玉怔了怔,听她又道:“明日就起程回去了,你回去休息吧。”这几日,夏玉其实也不比她好,她其实早就看出来了。一把推开了房门,将自己锁进去,脊背贴在房门上,捂住嘴,眼泪一遍遍地流下来。
  夏玉依旧在外头站着,风雪一如既往地大。
  …………
  翌日,夏玉入宫之时,少煊恰逢秦沛来了,过暖阁去了。宫女引了夏玉入内,见璇玑靠在软枕上喝药。思昀忙欲起身行礼,却让夏玉给拦下了。
  他立于床前,细细地瞧了瞧,才放心道:“气色是好了许多了,日后好好调理,孩子会没事的。”
  思昀喂她喝完药,将空碗收了起来,闻得璇玑低笑道:“师父就不再替我把把脉么?”她凝视着面前的男子,见他的眼底略闪过一抹柔和的光,便是点了头,抬步上前。
  思昀见此,忙起身退下去。
  夏玉近前坐在她的床前,见她已经将纤细的手腕伸过来,他也不多想,指腹轻搭上她的脉。听她又道:“还以为你今日不入宫来了。”
  “怎么会,答应了你的,走之前,会再来见你一面。”他的声音低柔,话语亦是淡淡的。
  璇玑却是问:“外头,还下雪么?”
  他似是一愣,才言:“不下了,昨儿下得大,一天一夜的,外头今日冷,你无事,不要出去。昨日,是因为清宁的事,日后,再不要随意外出了,璇玑,你要记得我的话。”若不是因为清宁,他亦是不会同意她出去的。
  璇玑低声一笑:“师父以为我是三岁孩子么?”
  他又怔住了,而璇玑早已反了手,探上他的脉。他竟还似浑然不觉,璇玑的秀眉微蹙,从昨日看他的脸色就很不好,果然还是因为身体的原因。
  见床上女子的脸色微微变了,夏玉在吃惊之余,才猛地惊觉自己指腹之下除了绵软的被褥便再无其他。慌忙低头看了一眼,他忙抽回了手。
  “你只想着我如何,自个儿的身子就不会注意么?”璇玑抬眸,凝视着他。
  他的笑容有些尴尬,将手藏于袖中,清宁出事那一晚,他就差倾尽体内的真气输给他了,可还是没能救回他。这几日每次想起这件事,他都难过得辗转反侧都睡不着。忍着心头的痛,他低笑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着,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
  他的话,璇玑如何会信?只急声道:“医者不自医,师父!”他如是会顾着自己的身子,又怎会真的病了?
  夏玉皱了眉,看她着急的样子,心里竟似有一丝安慰,他只笑着:“知道,回去之后,就让大夫看看。”
  “我就是大夫!”璇玑直直的看着他,“再多留几日,我让人给你熬几服药。”
  他依旧是温纯一笑:“不了,我离开鄢姜太久了,如今都过年了,再不回去,说不过去。”
  “师父……”
  “璇玑,我不会死的。”他淡淡地打断她的话。清宁走了,他如今是夏府唯一的男人了,他还有那么多的人要去关心那么多的事要去做,他怎么会有事?
  璇玑被他说得一愣,随即苦笑:“心里,净想着你们王上的事。”
  不知为何,夏玉在那一刻,竟是想说一句“不是”,只那句话到了喉咙口,却依旧是被生生地咽了下去。他的心里释然一笑,这辈子为了王上十多年,剩下的生命,还是全部为王上,也许就是他是宿命。
  而璇玑,这个女子,只是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一朵昙花。
  此去鄢姜,他们也许便再无再见的可能。只因她不是鄢姜公主,而他却是鄢姜王最信任的臣子。
  在她床边又坐了片刻,他才起了身:“我还要过前面去和皇上打声招呼,一会儿,便走了。”话至最后的时候,他不免顿了顿,可依旧还是说全了。
  “师父……”见他转身,璇玑急急地叫住他。
  他的身形一怔,终究是回眸,又看着床上的女子,他蓦地一笑:“璇玑,好好为自己活着吧。他……会对你好的。”
  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又转身,身后的女子到底是开了口:“师父,清宁走了,你六年前做的也够了。你能不能……也为自己好好地活着。”不要再为了清宁,为了公主,为了鄢姜王……
  扶着珠帘的手顿住了,他没有回身,因为这一句关心的话,叫他的心神一荡。略吸了口气,他的音色温和:“璇玑有时候,人会身不由己。”话,他没有说得太透彻,可他深信面前的女子那么聪慧,是会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的。
  璇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到底是说不出话来。
  是啊,诚如他所说的,有时候会身不由己。
  这十多年,他为鄢姜王做的事已经很多,那么多的事,她不能一一细数,可就四年前鄢姜那宫变她便已明白许多。他如今是鄢姜王最忠心的臣子,这么多年,他手中不握兵权,不过是怕功高盖主。还有苍都,也不止他一人,夏府上上下下那么多的人,等着他去照顾。
  随着珠帘碰撞的声响,璇玑再看时,面前男子的身影早已经不见了。她的心头从未有过这般的苦涩,为了这个从不曾为自己活过的男子。
  圈起帕子,她微微咳嗽几声,蓦地,似是才想起一件事,忙唤了思昀进来。
  夏玉出到外头,起风一阵寒风吹过,在他的脸颊,似是刀割一般的疼。他抬步下了台阶,这几日,心里的郁结怕是一辈子都难散去。他深吸了口气,离开这个地方,也许三年五年,或者十年八年,这段痛苦的回忆会渐渐地减轻……
  从钟元宫走出去,外头是一片辽阔的白皑皑的景象,夏玉的眼睛看出去,有那么一瞬间,竟像是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他轻阖了双眸,忽听得有脚步声自后头追出来,接着,是思昀叫他的声音:“夏大人!夏大人——”
  回身,见宫女跑得气喘吁吁,看他并未走远,她似是松了口气,上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开口道:“夏大人,这是我家小姐说给您的。前些日子皇上派人送来的,专用来调理身子的,小姐说,您不愿多留,就将这个带在身上。此去鄢姜路途遥远,小姐怕夏大人在路上又病了,您要是病了,兴……兴平公主可怎么办?”璇玑的话,她是一字不漏照着说的,可在说到“兴平公主”的时候,到底觉得有些异样。
  夏玉怔了片刻,不免又越过宫女的身子看向后面的钟元宫,在这里自然是瞧不见璇玑的,可他心里一片清明。伸手,接过了宫女手中的瓷瓶,略一笑:“回去和你们小姐说,叫她放心。”
  思昀应了,看他走得远了,才回钟元宫去。
  璇玑见她入内,忙问她:“东西给了么?”
  “嗯,给了。”思昀上前,掖好了她身前的被角,才轻声道,“奴婢也看夏大人这几日感觉怪怪的。上回,从乾承宫出去的时候,他还一个人在外头愣愣地站了好久。”她转身倒了水,奉了玉盏过去给璇玑。
  璇玑却摇着头,其他的什么她都不担心,只担心他的病情加重。他是最不顾自己身子的人,四年前她与他去苍都,正值鄢姜宫变前夕,他分明就已经劳累过度,连站都站不起来,却还不肯回府去休息。她还狠狠地骂他“愚忠”,此刻回想起来,竟全是剩下心酸了。
  思昀将手中的玉盏搁下了,小声劝着:“小姐若不想喝水,就歇会儿吧。”
  她应着,却依旧没有动。
  思昀叹息一声,只能守在她的床前,也不说一句话。
  少煊下午来时,说夏玉和兴平公主午时不到便离京了。他派了人护送,让璇玑不必担心。她笑了笑,他安排的,她又怎么会不放心。
  思昀替他脱下裘貉来挂在一侧的架子上,他上前坐了,璇玑才觉出他身上的寒气,他直笑着说外头太冷,手也冻僵了。思昀闻言,忙碰了暖手炉给他,开口道:“皇上快些捧着,可别冻坏了。”
  璇玑握了握他的手,果然冰冷一片。他却缩了手:“可别冻着了你。”
  璇玑凝视着他:“我这里头暖的很,怎么会冻着?倒是你,外头风大,就别来了,在那边待一会儿,也留秦先生多待些时候岂不好?”
  他倒是笑了:“我倒是想留,长夜与灵犀认了秦先生做干爹,先生现在记挂着他那孙女儿,这就过孟府去了!”
  璇玑吃了一惊:“是么?”
  他点点头,手因为捧着暖炉很快热起来,这才敢坐过去接近她。这几日不上朝,他成日穿的都是常服,面料柔软,靠着也舒服。伸手,稍将她扶起一些,他低语着:“躺了几天一定很不舒服,辛苦你了。”夏玉还说,要躺那么久啊。他的掌心抚上她的背,轻轻替她揉着。
  璇玑忙拉住他:“少煊!”
  他“唔”了声,又言:“这几日得了空,就好好陪陪你,等新年一过,又忙起来,到时候只盼着你心里不要怨我。”
  璇玑心头一动,忙开口:“说的什么胡话,你是西凉的皇上……”
  “凡事要以民为主,要做个好皇上。”他很顺然地接过她的话,都说了不下几十遍了,他早烂熟于心了。可每次想起来,他也不觉得不开心,反而是有种高兴的因素在心底。
  他的动作轻柔,酸痛的身子渐渐地舒服起来,璇玑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咬着唇道:“我不舒服,思昀会照顾着,你还不停下来?”
  他却认真地开口:“思昀是思昀,我是我,思昀迟早也是要嫁人的,只有我能照顾你一辈子。”
  眼圈微湿,璇玑握着他的手随之一颤,那时候她在心里想,少煊的爱是她想要却不敢奢望的,可如今,他就这样明明白白地守在自己身边,她心里不该高兴了么?可不知为何,听他提及一辈子,她的心就狂跳不止。
  一侧的思昀听了,慌忙跪下了:“皇上可别急着把奴婢嫁出去,奴婢还想着和多留在小姐身边几年!”
  少煊轻笑着:“你今年也十九了,朕再不放你出去,你不急,朕怕你们小姐跟朕急。”
  “小姐!”思昀看着璇玑,竟是磕着头道,“小姐可别这么早赶奴婢走啊!”如今小姐有着身孕,若不是她在身边照顾着,怕旁人不能够尽心。
  璇玑吃了一惊,欲撑起身子,却被少煊按住了,只听他浅声笑着道:“还不起来,你再跪着磕头,朕明儿就找了人去给你定亲事。”
  思昀被他这么一说,到底是吓住了,慌忙起了身:“皇上不要!”
  他依旧笑着:“罢了,等璇儿的孩子出世再说吧。”
  思昀像是暂时逃过了什么大劫似的,长长地松了口气。又闻得皇帝道:“这里不必伺候了,先下去吧。”
  宫女出去了,璇玑才抬眸看着他,轻声道:“你心里有人选么?”
  “倒是有几个。”他点着头,“我想到时候,给她封了郡主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他的话,叫璇玑不免想起了那时候穆妁出嫁的时候,薄奚珩也是给封了郡主的。
  “想什么?”看她不说话,少煊不免皱眉问她。
  璇玑忙回了神,摇着头:“没什么,我替思昀谢谢你。”
  他却认真地开口:“是我要谢谢她,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她将你照顾得这样好。如今,再留她一段时日,到底也是我自私了,怕别人在你身边,伺候不周。”璇玑也只与思昀要好,他只希望她怀着孩子的这段日子,可以开开心心的。
  璇玑哪里会不明白他的心思,握着他的手略略收紧,早已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新年过后,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竟是恢复了平静。
  只那贴在外头的通缉榜,依旧没有韩青的踪影。
  整个西凉一下子都平静了下去,宫里的嫔妃们也没有闹出多大的动静。少煊也禁止她们来钟元宫吵着璇玑,只穆妃得了空的时候会来,与璇玑坐着说会儿话。
  少煊从御书房回来时,总会找时间替璇玑揉捏着身子,只怕她长时间躺在床上,日后走起路来就困难了。后宫的人都只道是皇上宠爱贵妃娘娘都到了骨子里,宫里的女人嫉妒的,敬畏的,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
  时间如流水,一晃便至四月初,天气已经渐渐地转暖。
  璇玑养了那么久,身子到底是恢复了,脸色也红润了不少,有了做母亲的喜悦了。楚灵犀每次来宫里看她,都要说她当时怀孕的时候,说孟长夜什么都不懂,没有皇上半点的贴心。
  每回璇玑想起来,都会不自觉地笑起来。
  宫女小心地扶了她起身,小声道:“娘娘,今儿天气好,奴婢让人备了鸾轿,一会过御花园去走走么?”
  璇玑点点头,已是五个月的身孕了,肚子已经隆起得很明显。她的掌心贴在上面,轻声道:“也不必准备轿子了,本宫也想随处走走。”
  先前是在床上整整躺了三个半月,夏玉走的时候,原先是说躺上三个月的,只璇玑又怕孩子长得不好,便又耽搁了些。后来能下床了,少煊也总担心她出意外,除了钟元宫也不敢让她外出。直到后来太医说,有了身孕的人其实应该多走动,这样才有利于生产,少煊才不再拦着她。
  宫女听她如此说,也不好多言,只能小心地扶了她出去。
  璇玑是好久不曾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了,这初到外头,竟像个兴奋的孩子。宫女急着扶住她,小声劝着:“娘娘慢点儿走。”贵妃娘娘若是出了一点差池,她就惨了。
  从钟元宫到御花园的路,竟是走了好久。在回廊上站着的时候,璇玑便已经闻到空气里漂浮着的花香。放眼望去,一片的姹紫嫣红。今日的阳光很好,还有好多的蝴蝶飞过来采蜜,远处,几个得了空闲的宫女正嬉笑打闹着扑蝶,璇玑站子啊这边远远地看着,心里突然觉得很舒服。
  举步,出了回廊,转而瞧见一侧的牡丹开得正盛,璇玑不免微微一怔,一时间,又想起了太多的人。
  那时候的卓年,那时候的华妃……
  低低一叹,往事不堪,她也不必再去回想。
  转身的时候,璇玑的目光不自觉地探向那簇蝴蝶兰,却见刚好一个宫女跑着过来扑蝶。璇玑身侧的宫女见主子的眉头轻皱,不免冲着那宫女叫:“贵妃娘娘在此,还不快行礼?”
  那小宫女闻得“贵妃娘娘”几个字的时候,心下一惊,原本要扑蝶的手却是不小心拉住了面前的蝴蝶兰,“嚓”的一声,半朵花直直地被她扯下了。
  她顿时脸色一变,慌忙回身跪下:“奴婢……奴婢该死!请娘娘饶命啊!”
  璇玑略一怔,这样的场景,和五年前多像啊!
  宫女扶了她近前,她直直地看着底下的人,开口道:“起来吧。”
  那小宫女似是不相信,入宫的时候,不是宫里的老人都说,宫里的东西不能随便破坏,哪怕是一朵花都不可以,那都是要受罚的。可是,她方才分明就是扯下了半朵花,贵妃娘娘却说……起来?
  她也不敢怠慢,慌忙跑了起来,一面还解释着:“奴婢不是有意是,奴婢是不小心……”
  璇玑本就没有要责罚她的意思,她的目光,落在那簇蝴蝶兰上,不免,推开了扶着她的手上前。纤长的手指拂过面前的花朵,她的声音很轻:“日后,注意点,这花是皇上最喜欢的花,若有下一次,本宫见了,也不轻饶你。”
  小宫女听得掌心都沁出了汗,这御花园那么多名贵的花,她哪里会想得到这么不起眼的蝴蝶兰竟会是皇上最喜欢的花?此刻又闻得贵妃娘娘不怪罪,她像是捡回了一条小命,忙不住地谢恩。
  她退下去了,璇玑身后的宫女才上前,不解地开口:“娘娘怎就不责罚她?”
  宫女的话音才落,便闻得一侧传来穆妃的声音:“姐姐!”
  璇玑回眸,见穆妃与嫣儿上前来,她的嘴角不觉牵出了笑。她不责罚,因为当年的她也曾遇到过这种事情,不过是一个不慎罢了,又不是存心的。再说……目光,依旧定定地落在穆妃笑容灿烂的脸上,璇玑心下越发畅然,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个道理,其实也是妁儿教她的。
  面前的人已经近前,轻握住她的手道:“原还是要过钟元宫去看姐姐的,怎的就在这里看见你了?”
  璇玑一笑:“在宫里呆久了,就出来走走,今日天气不错。”
  穆妃应着:“也是,不过还是小心点为好。思昀还不曾回来么?”
  “她家里远了点,不过也快了,就这几日。”去岁时,少煊就曾应下的,等来年清明,准许她出宫去祭拜她的亲人。这回,又刚巧赶上璇玑有孕,思昀原本是不想去的,只她劝了,才勉强应下了。
  穆妃扶她过前面的亭中坐下,才又道:“出来的久了,就回去吧,免得皇上知道了,要担心。”
  璇玑笑道:“你们别一个个的以为我是废人,我现在,可好的很。”
  二人在亭中说着话,此刻再吹上来的风也已经微微地透着暖意,煞是舒服。
  立于外头的嫣儿抬眸之际,忽而就瞧见了那抹明黄,她有些惊讶地道:“呀,皇上来了!”
  璇玑与穆妃举目瞧去,果真就见少煊大步朝这里走来,他身后的苏公公按着帽子急急地追着他。他入得亭子来,众人都起了身朝他行礼,他忙扶住了璇玑,又道:“都不必多礼了。”转而,看着她,“怎的跑出来了?朕过钟元宫去,竟说你不在。”他是吓到了,听闻是来了御花园,才匆匆地追了来。
  璇玑有些尴尬,忙开口:“不过是出来随处走走,皇上别一惊一乍的。”
  她说得倒是轻巧,怎么能叫他不担心?他真是恨不得将她变成玉佩挂在身上,每时每刻都看着她。
  看着他有些愤恨的模样,不知怎的,却叫璇玑有些想要笑。少煊看她还笑得出,面色一拧,一本正经地开口:“还笑!”
  这一句话,倒是把一侧的穆妃吓到了,她忙上前道:“皇上,姐姐也刚出来,不久呢。”
  璇玑朝她看看,她还是那么天真,以为少煊是真的生气了。笑着道:“皇上闹着玩呢。”
  “谁和你闹着玩?”他瞪着她,一把将她圈在怀里,“回宫去,看朕不好好收拾你!”
  “皇上!”璇玑懊恼地看着他,这么多人呢,他也真好意思!
  他不顾她的脸色,自己倒是不笑,看着真是生气的样子,却在步下台阶的时候,又忍不住提醒了她一句“小心”。他们身后的穆妃皱着眉,嫣儿却笑道:“娘娘不要担心,皇上哪里会真的舍得收拾贵妃娘娘?”
  穆妃点点头,应该不舍得,可方才皇上那神情,倒真的像是生气了呀?
  璇玑忍不住抬眸看着他,一路上,也不见他说话。她倒是小声地开了口:“太医说的话,你忘了么?”要她多走动呢,如今不过来了御花园,他又这般。
  他哼着:“我没忘,日后你要出来,我带你来,思昀不在,我不放心。”
  璇玑不免笑:“我有手有脚的,又不必谁抱着出来。”
  他瞪着她,璇玑又道:“去年还说开了春带我去上回的那个山头看花的,如今又都不提了。”
  少煊似是才想起来,圈着她的手没有松,只道:“你如今身子不方便,还是不要出去的好。日后,还怕没有时间么?莫不是,因为此事,你记恨着我,今日出来也不告诉我?”
  璇玑好笑地看着他,又不知他要说到哪里去了。
  回了钟元宫,遣退了宫人们都出去。他拉她过床上坐了,才又道:“日后,一直到孩子出生,你也必须事事都听我的。不能乱跑,不能乱来。”
  她笑得无奈:“少煊,我早就没事了,你别这样。”
  他将她搂进怀中,长叹一声:“可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
  “我……我什么都担心!”虽然过去了那么长的时间了,可是那时候的事情仿佛是梦靥,总会历历在目。夏清宁死的那个晚上,璇玑身上染血的衣裙……
  他的指尖一颤,猛地阖上了双目。
  璇玑却是握住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轻笑着开口:“孩子在动呢。”
  少煊的掌心贴在她的肚子上,竟真的感觉到孩子在动!他的心也随之一震,脱口道:“真的!我感觉到了!天啊,璇儿,我真的感觉到了!”仿佛是这五个月来,他从来没有如此刻般安心过,他的孩子是真真实实地存在的,就在他的身边!
  他的脸色都变了,眼底全是兴奋和激动,半跪下去,径直将耳朵贴过来,小声道:“璇儿,我等不及了!”急着想看看他们的孩子,一定非常精灵可爱!
  璇玑看着他此刻的样子,有些好笑,拉他起来,他不肯起,还赖在地上,哪有一点皇上的样子?她不觉道:“好了,叫别人看见了笑话!”
  “谁敢笑话我?”他不看她,依旧兴奋地抱着她的肚子。
  璇玑被他蹭得有些痒,略动了身子“咯咯”地笑:“少煊!”
  他还不肯起,就保持着这样的动作半跪着。
  幸亏是没有人,否则璇玑窘迫死了,她的手握着他的肩膀,他就这样静静地待了好久好久,才又兴奋地开口:“璇儿你说,孩子能听见我们说话么?”
  璇玑被他说得怔住了,他又径直道:“我要告诉他,快点出来,别叫你那么辛苦。日后,要孝敬你,让他知道你怀他的时候有多辛苦。”后面的话,他的声音缓缓地低沉下去,他只是忽而又想起他的母后。
  子欲养而亲不在,这种痛,将是一辈子都留在他的心中。
  “少煊?”璇玑见他突然安静了下去,不自觉地轻唤了他一声。
  他猛地回神,璇玑拉他起身,他起了,却是一下子没有站住,跌倒在床上。
  “少煊!”璇玑吃了一惊,忙俯身去拉他,他却是一把抱住了她的身子,轻笑着:“腿麻了。”
  “那你还不起来?”她轻打着他。
  他忽而俯身吻住她的唇,低柔地笑:“谁让你跑出去害我担心?现在我想陪孩子说说话,你又不肯。真小气。”
  璇玑本能地欲推他,他的双臂将她圈得很紧,她动了动,听他低低地哼:“腿痛。”
  一句话,也叫她不敢动了,蹲麻之后,是会刺刺的痛的,那种滋味很难受。
  他温柔地吻着她,手,从她的腰际缓缓地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他的嘴角噙着笑,似是从未有过的满足。璇玑怔了怔,终是伸手,抱住他的身子,闭上眼睛回吻过去。
  两人的舌头缠绵在一起,少煊的呼吸声有些急促,身子随之渐渐地烫起来,女子口中的芬芳仿佛再不能满足他,他忽而低低地闷哼了一声,随即松开了抱着她的手翻身而起。
  “少煊?”璇玑怔怔地看着。
  他的脸颊染起了不自然的绯色,抬手开了一颗扣子,倚在床柱上低喘着气。
  璇玑跟着坐起身,迟疑了下,伸手覆上他的手,低语着:“少煊,你是皇上。”她怀孕的五个月,他为她禁欲了五个月,可他却是个正常的男人。璇玑握着他的手略微收紧,似是提醒着他,那后宫的三千佳丽。
  身子忍得有些难受,少煊不觉起了身,方才,差点就把持不住了,可是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能。夏玉的话犹如在耳,为了孩子他也不能。
  璇玑的话,他如何听不懂,只是,他心里眼里都是她,如何再和别的女子做出那种事来?
  璇玑跟着起来,从他身后抱住他,隆起的肚子微微抵在他的身上,她低言着:“少煊,你是皇上,那些,也是你的责任。”比如,子嗣的昌盛。
  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柔荑,隐忍得有些难受,却依旧是开了口:“我只要你的孩子。”
  “少煊……”
  他回转了身子,却固执地开口:“璇儿,我曾答应过你,生无二色,我没有做到,你不怨我,可是我会!”
  璇玑吃了一惊,慌忙捂住他的嘴:“不要胡说!”唇角,碰了碰她的掌心,他依旧是低柔地笑:“不是胡说,和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心里。”他抬手,指指自己的心窝。
  她的眼角噙着泪,哽咽地开口:“少煊,你不值得!”他对她越好,越是让她心里觉得愧疚!他不欠她什么,那都是她欠了她的,这一生就是来还债的!
  他的眉头拧起来,动情地将面前的女子揽入怀中,低沉了声音道:“怎么不值得?”这个世上,除了她,还有谁值得他这样做?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口。这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在她的愧疚与罪恶里浮沉,璇玑深吸了口气,很多话,她说不出口。
  那个秘密,她是打算带进棺材的。
  要痛就让她一个人痛好了,这辈子,她也绝不增加他的心理负担。
  柔软的手抚上他的脸庞,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很难受么?”
  他低低地应着。
  她忙推住了他的胸膛,他抱着她的手却不放,依旧俯身吻住了她的唇,话语里带着一丝颤抖:“等孩子出生,我还要告诉他,他在你肚子里,折磨你,也不忘记折磨我。”
  “少煊……”
  他低笑不止:“为了你,再难受我也可以忍受。璇儿,只要你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和孩子一起,永远陪在我的身边。”
  他的心跳声,穿过她的掌心直直地传过来,璇玑的心头刺痛,哽咽地点头:“当然,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他听了,像是放心,微微用了力,咬住了那柔软的樱唇,嘶哑着声音道:“等孩子出生,你还要补偿我。”
  “少煊。”她的声音细如蚊声,整张脸不自觉地烫起来。
  他还是笑着:“还有四个月,怎的觉得好漫长……”深爱的女人就在自己面前,却不能碰她,这种痛苦,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是清楚。
  璇玑闻得他的呼吸沉重,抬眸瞧着,他却是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吻。
  ……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才传来苏公公的声音,他没有入内,只在帘子外站着,声音亦是小小的:“启禀皇上,鄢姜有信笺传来。”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5 23:16:39
【宫闱血】41
  手上的动作略停了下来,少煊的眉心微拧,见璇玑亦是有些惊讶。他到底只一笑,低头亲吻了下她的额角,柔声道:“你在里头歇着,我去去就来。”
  璇玑点了头,他已转身出去。
  外头,苏公公见他出来,忙又道:“皇上,是御书房那边来人禀报的,信笺也在御书房里。”
  少煊怔了怔,这个时候鄢姜王给他送什么信笺?
  心里,蓦地又想起一事,他的十指略紧,低声道:“那就摆驾吧。”
  太监亟亟地出去了。
  ……
  御书房外,孟长夜见他下了御驾,忙迎上来。少煊抬眸之际,瞧见前面站着一位鄢姜使者,他见皇帝过去,已经恭敬地行礼。少煊的眸光微沉,以为是飞鸽传书,没想到还派了人亲自送来。
  入了御书房东侧暖阁,信笺,被递了上去。少煊只淡淡扫了一眼,上头一堆的客套话,可那随后的话,到底还是戳到了他心头的那根刺。孟长夜见他的脸色沉了下去,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俯身下去,低低地唤了声“皇上”。那握着信笺的手微微一颤,少煊才似猛地回了神。
  让人赐了坐,鄢姜使者才笑着开口:“我们王上说皇上也差不多该往鄢姜迎亲了吧,这公主都回了四个月了,两国的人可都看着呢。”
  少煊将信笺搁在一旁,定了定神,才道:“公主当日可没跟着你们王上回去。”这是总所周知的,至于之后也没有回,外人又怎么会知道?只要鄢姜的人不来闹事,那么璇玑在他身边,让人以为她是公主也好,不是公主也罢,这些于他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
  却不想,面前的使者却皱了眉:“皇上莫非是忘了?我们公主可是跟着夏大人一起回的,还与皇上在郢京一道过了年才回的鄢姜不是?”
  少煊心头一紧,夏玉回的时候他也的确是派人护送了回去的,怎的谁还说公主一道回了么?
  孟长夜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他的脑子笨,是此刻才听出了鄢姜使者来的目的。看皇帝的眼底蕴藏着怒,孟长夜依旧是静静地站着不说一句话。
  一侧,袅袅的热气从半开的杯盖里冒出来,少煊的心却是冷下去。听此人的说法,外头之人该是都“知道”兴平公主与夏玉一起回鄢姜了。
  鄢姜使者见他不说话,又开口道:“皇上的聘书也下了很久了,我们王上以为,您该派人去迎亲了,这迟迟没有动静,皇上不会是想悔婚吧?”
  聘书是当着群臣的面下的,这个婚叫他怎么悔?那件事已经过去整整四个月了,他以为在鄢姜王的心里也早该烂了。却不想时至今日,他还是派人来了。
  当日,他将了他一军,因为有兴平公主在手,如今竟是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夏清宁的死?
  心头蓦地一颤,他当时竟是没有想那么多,可他总以为,兴平公主不是这样的人。
  眼眸,蓦地抬起,风吹得窗户微动,映入眼帘的是外头一片翠色。
  “皇上?”面前之人再次询问地唤了他一声。
  少煊的眸色黯淡,冷笑一声道:“聘书都下了,朕怎么会悔婚?”他若是悔婚,鄢姜王定会紧抓着这个理由不放,那是他令鄢姜蒙羞的事,在西凉,他也一样失了威信。
  面前之人像是放了心,这才笑道:“既如此便好,这次我们王上让我来,也是悄悄来的,此事到底关乎公主的终身大事,皇上既是亲口应下的,自然会信守承诺。不过迎亲的事,还是快点好,再拖,到了夏日里,这天太热,赶路也不方便。您说是吧?”
  少煊强忍着胸口的怒意,启唇问:“这是你们王上的意思,还是你们公主的意思?”
  使者却是笑了:“是王上还是公主的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您也是这个意思。”
  少煊略怔,看来鄢姜王很会挑人,此人说话滴水不漏,句句恭敬,却又叫少煊退步不了。当日蘅台之上的话,一句句又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藏于广袖中的手紧紧地握了拳,当时是因为兴平公主根本不可能嫁过来,他说话的时候也不必顾忌着,到头来,在他身边的人,只能是璇玑。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夏清宁居然死了。
  抿了一口茶,他才开口:“朕身边已有贵妃的事,相信你们王上心里清楚。”
  鄢姜使者点头:“那是皇上的内事,我们王上怎会干涉这个?这不证明皇上心里念着我们公主,才会宠爱跟公主长相相似的人么?”
  他的话语从容,竟说得少煊猛地起了身。
  “皇上!”孟长夜忙拉住他,手上微微使了力,上次是鄢姜王理亏,他心里再不舒服也只能两手空空地回了鄢姜。可这一次要闹起来,就是西凉理亏了,如今当着鄢姜使者的面,孟长夜是不能让少煊失态的。
  胸口的怒气乱撞着,少煊紧咬着牙关,呵,鄢姜王为了那疼爱的妹妹还真是什么事都给他想到了。如今倒是好,叫璇玑又变成她的替身!
  可是这口气叫他怎么咽得下!
  看着面前的人,他的声音冰冷彻骨:“你们王上想的还真是周到!”
  那人抿唇一笑:“王上也是为了公主的终身大事着想,公主原该在四年前就和亲西凉的,如今皇上都登基四年了,我们公主为皇上耗了那么多年的青春,想来皇上心里也是在意的。我们王上的意思,这次皇上就派人随我一道回鄢姜迎亲吧。”
  额上的青筋“突突”的跳着,孟长夜拉着他的手还没有松,就怕他忍不住就冲了出去。少煊却还是忍着,半晌,才开口:“朕派人先送你过行馆休息,此事,朕会考虑。”
  面前之人已经起了身告退。
  光线随着门被关上的一刹那,只闻得“砰——”的一声响,茶几上的茶杯已被愤然拂落。
  “皇上!”
  “皇上!”
  孟长夜与苏公公急着上前,却见他抬了手,声音低沉:“都出去!”
  他二人无奈,只能应声出去。外头,依旧阳光明媚,可是此刻所有人的心却是沉闷不堪。
  秦沛匆匆来的时候,苏贺悄然上前说皇上还在里头待着。
  苏公公通报了几声,里头一片沉寂,什么声响都没有。苏公公倒是紧张起来,秦沛却没有迟疑,抬手径直入了内。
  见少煊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脚下,还踩着茶杯摔破的碎片。秦沛上前,在他身侧坐了,才轻声道:“皇上,臣都听说了。”孟长夜来的时候,已经详细地告诉过他了。
  握着桌沿的手微微一动,少煊皱眉道:“朕当日下那聘书是断定了兴平公主不可能嫁给朕!”为了夏清宁她都能冒险入宫刺杀他,她没有理由会嫁给他。
  秦沛低低一叹,开口道:“皇上,人算不如天算。”
  他猛地回眸:“难道秦先生也与那鄢姜使者一样是来劝说朕迎亲的么?”
  秦沛一怔,无奈道:“皇上,此事皇上比臣心里清楚,哪里用得着臣来说话。”他相信少煊心里是无比清楚的,这个婚退不了,只能娶。他只是给不了自己一个理由,他过不去的,是自己的心。
  秦沛起了身,低声道:“皇上是臣看着长大的,皇上心里怎么想的,臣又怎么会不明白?只是臣今日来,亦是要告诉皇上,您喜欢谁,臣等管不着。可您的心里,要时刻装着西凉天下啊。贵妃娘娘若是知道,亦只会劝您。”
  “不,此事……不能让她知道!”蓦地起了身,他紧阖了双目,璇玑的身子才好点,现在又有着身孕,她怎么能将此事告诉她?
  身子略略颤抖着,听秦沛的声音再次传来:“皇上,此事您要瞒着,也终究是瞒不住的啊。”
  “朕知道,朕知道……”他抬手,狠狠地捶着胸口,嗤笑着,“先生,朕是不是很没用?”当日得知鄢姜竟是用了替身来西凉和亲,他心里愤怒的,不过是对璇玑的心疼。可如今,却是他亲手将她推向替身的位子!
  秦沛忙上前拦着他:“皇上,这不是您的错!”
  他依旧冷冷地笑,如今叫他还有何颜面去面对璇玑?他答应她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没有做到,如今,倒是他配不起她了!
  秦沛拉了他坐下,迟疑半晌,才开口:“鄢姜那边,交给臣去说。皇上,朝中上下可都看着呢。”
  少煊的牙关紧咬,全都看着,所以只能要他委屈璇玑么?
  ……
  这日,直到傍晚,也不见皇帝过钟元宫去。宫女入内来,小声道:“娘娘,晚膳准备好了,可要等皇上来一道用?”
  璇玑抬了眸,却是摇头:“不必了。”他此刻都不来,必然是有事牵绊住了。
  用了晚膳,又在外头稍稍走动了会儿,宫女便伺候她上床休息。
  少煊过钟元宫的时候,夜已深了,他让宫人们都退下,在床前稍稍站了会儿,驱了寒气才轻声上前。有力的臂膀圈住了女子瘦弱的身躯,璇玑的眉心微动,闻着他身上独特的味道,她的嘴角微微牵出一抹笑,安心地往他的怀抱里钻了钻。少煊的下颚抵在她的发间,心疼地抱紧了她。
  这一夜,他断断续续地醒了好多次,梦里,他紧握着璇玑的手,抬眸却见璇玑站在他的面前,他惊觉回身,才发现身侧之人竟是鄢姜的兴平公主!
  额角是涔涔的冷汗,胸口压着的那口气始终吐不出来,沉闷得竟像是要喘不过气。他蓦地,翻身起来,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猛灌了几口,扶着桌沿深吸了几口气,却是怎么也舒服不起来。
  “少煊?”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身子略颤了颤,他回头:“吵醒你了?”
  见她欲起身,他忙过去扶了她坐起来,低声道:“我不过是口渴起来喝杯水,你可也要喝一点?”
  璇玑却是凝视着他:“怎的脸色如此难看?身子不舒服?”抬手,轻轻擦了擦他额角的汗。自璇玑怀孕后,怕晚上她会起来,寝宫内的灯彻夜都是不熄的。此刻的琉璃青灯下,她只见了冷汗不止的脸庞。
  少煊却是摇头:“没有,许是累了。”
  她抱住他的身子,只觉得他的呼吸有些沉重,心跳更是飞快,皱了眉,握住他的手:“我给你把把脉。”
  他没有拒绝,知道不让她把脉她会担心。一手,回抱着她,小心躺下去,唇角轻触着她的额角:“都说了没事。”
  璇玑撤了手,也不问他鄢姜的事,只道:“累了就多休息,朝中有些事可以缓一缓的,就缓缓吧。天下事那么多,可皇上只有一个。快些睡,一会儿,我让苏公公晚一点再叫你。”
  他抱紧了她,话语里满是歉疚:“璇儿,不要对我这样好……”
  “怎么了?”她的秀眉微拧。
  少煊心口绞痛,勉强一笑道:“我总给不了你最好的。”他都恨死自己了。
  璇玑抬手拂过他略带憔悴的脸,却忽而又垂下眼睑:“也许,就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此生,就是来还债的。”
  一把握住了她的柔荑,贴在自己的心口,启唇道:“璇儿,我若是负了你,必不得好死。”
  她吓得捂住他的嘴,咬着牙:“谁准你这样说?我和孩子,可做不得这西凉的罪人!”
  “你们是我的亲人!”将脸埋入她的颈项,将她的身子一把捞过,紧锁在臂弯里。
  掌心,依旧贴在他的胸口,璇玑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他不说,她不问,也不会去怪他。
  …………
  翌日下了早朝,皇帝在御书房待了一个多时辰,孟长夜回来禀报,说秦沛去了行馆,此刻已经吩咐了下面的人准备迎亲的事宜。他说的时候,细细地看着皇帝的脸色,看他的眼底竟是一片死寂。孟长夜的舌头忍不住打了结,后头的话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往下去说。
  隔了半晌,见少煊起了身。
  “哎,皇上……”孟长夜抬步上前,少煊却是回身道:“此事就不必过问朕了,就让秦先生办吧。”
  孟长夜的眼眸一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话,见面前之人已经抬步出去,他这才相信方才真的是皇上说的话。原来下了朝,皇上批阅了会儿奏折便是要去钟元宫的,如今年他也不急着去了,脸上的笑容也少了。孟长夜知道这件事皇上很为难,可是秦先生说的也不无道理,就连他这么笨的脑子也想得明白。
  叹息一声,有太监进来收拾,他只能抬步出去。
  连着两日,皇帝过钟元宫的时间都是晚上,每次去,璇玑都已经睡下了。宫人们觉得有些奇怪,就像是皇帝故意等着贵妃娘娘歇下再来似的。
  这日,宫女伺候璇玑用了午膳,才扶了她入内,便听得外头一个太监匆匆入内,笑着道:“娘娘,思昀姑娘回来了!”
  璇玑心头一喜,忙道:“在哪里?”
  “到门口了!”
  才说着,便听得思昀的声音传来:“小姐!”她见了璇玑,忙疾步上前,细细地看了看,肚子比她走的时候又大了些,人倒是没有瘦,思昀才是放了心。
  璇玑好笑地看着她:“也不瞧瞧自个儿,到底瘦了一圈去。”
  思昀忙道:“奴婢身子硬朗,回来隔几天,又胖回来了。”她顿了下,突然敛起了笑,让边上的人都下去,说贵妃娘娘身边有她伺候就行。
  扶了璇玑过一侧的湘妃榻上坐下,璇玑见她的神色有异,不免开口:“你赶路才回,不如先下去休息,我此刻也正是要小憩一会儿的。”
  思昀的眼睛一红,竟是哽咽道:“小姐如今怎还笑得出来!”
  璇玑的秀眉微蹙,听她道:“奴婢都知道了,外头动静那么大,奴婢入城的时候就正巧看见他们出去!拉了人问了才知道,皇上居然要迎娶兴平公主!这件事不是年前就了了么?何以此刻又要提起来,皇上他心里不是只***一人么?怎的竟又要兴平公主来西凉!”她说得急,眼泪“啪啪”地落下来,小姐还有着身孕,怀这个孩子多辛苦皇上难道会不知道么?她心里是有怨气的,替璇玑抱不平。
  璇玑握着她的手到底是一颤,挂在嘴角的笑不自觉地僵住了。
  思昀瞧见她的模样不免心头一惊,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慌忙捂住了嘴,猛地起身跪下了:“奴婢该死!”她真是该死了,怎就不想着也许这件事璇玑她根本不知道?
  可如今,就这样让她口没遮拦地说了出来,看璇玑的样子,她难道还不明白么?
  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她忍不住哭起来:“小姐,奴婢错了!”
  “思昀!”璇玑忙抓住了她的手,勉强笑着,“此事,怎是你的错。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她只是有了身孕行动不便,又不是脑子秀了看不透现实。
  少煊以为他不说,她就不知道么?
  其实从那日说鄢姜有信笺来,而少煊再绝口不谈此事时,她心里早就是有数的。他不在她面前说,是怕她伤心,怕她多想。那么,她也权当做不知道吧。
  只是方才,听思昀说,那迎亲队伍都已经出城了,她心底到底做不到淡然。
  原来,她终究也只是个小女人啊。
  其实那晚,她告诉少煊这是她欠了他的,这辈子她就是来还债的,不过是才告诉他,兴平公主不是他们之间的障碍。只是他心里郁结,否则以他的聪明,也势必不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这几日他每日都趁她睡下才来,是怕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是以,她也一日比一日睡得早,就怕他是站在钟元宫外等得太久。
  “小姐……”思昀惊愕地看着她,她说什么?她居然知道?可是,为何小姐知道,还显得那么高兴?
  璇玑将她拉起来,小声道:“那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我的孩子要平安出生。”太医说,心情也是很重要的,一切会影响孩子健康的事,她都要万分注意的。因为这个孩子,对她来说那么那么的重要。
  那日,少煊还说,他只要她的孩子。
  简单的话,分量有多重,只有璇玑自个儿知道。
  “璇儿。”男子嘶哑的声音自珠帘外传来,璇玑猛地抬眸,竟见少煊立于外头,那瞧着她的眸光透着无限的痛,脚下的步子却是再不挪动半分,就那么定定地瞧着。
  这几日,每次都是晚上才来,璇玑不曾想到他此刻会出现在钟元宫里。
  思昀更是吓住了,原先心里对皇上还是有怨恨的,此刻瞧见他的神色,思昀倒是也不忍心起来。回转了身子,朝他行礼。
  宫女的话,他不曾听到,只璇玑那句“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如同一把钝锤,直直地敲打在他的心口,痛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手指攥着腰际玉佩上长长的穗子,她早就知道,却仍对他关怀依旧,竟让少煊觉得自己倒是像极了一个跳梁小丑!这件事不敢告诉她,不过是愧对自己的良心!
  “少煊。”璇玑见他站着不动不说话,不觉站了起来。思昀忙扶了她一把,她却轻轻推开了她,上前,越过珠帘,握住了他的手。
  他今日,原也是想来告诉她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此刻由着她拉他进去,径直抓了她的手贴在自己胸膛,低沉了声音道:“璇儿,你打我吧。”
  思昀吃了一惊,他……他可是皇上啊!
  璇玑的眼波微闪,轻笑着开口:“胡说什么。”
  他的眉心紧拧着,握着她的手也跟着收紧:“你怨我,打我,还能让我的心里好受一点!”他是说真的,这几天,他心里难受极了,每回她温柔地关怀声,都让他觉得痛,痛到极致!
  璇玑的鼻子一酸,他有他的无奈,她既然心里明白,又怎会怨他怪他?
  反握着他的手,她的话语恬淡:“我和孩子的平静生活是要你给的。你若是让鄢姜折了面子,到时候还能有平静的生活么?少煊,我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你该相信我。”
  一把将面前的女子搂进怀中,是他没用!
  这些道理他也懂,可是他对得起天下苍生,就要用一个丈夫对妻子的承诺来换,说到底,就是他没用啊!
  他心里有怒,她都知道,抬手,轻抚上他的背,她却突然又觉得委屈,像是要哭。轻阖了双眸,嘴角牵出了笑,璇玑,傻了么?这一世得到他的爱,还不够么?
  身份地位,不过是浮云一片,她是经历过生死之人,不必在乎这些!
  只要,他和孩子,都好好的,她此生就无憾了。
  思昀见他二人如此,只能悄然退出去。眼泪落下来,她抬手拭去了,皇上要迎亲兴平公主的事,也许,是她想的简单了。可是,她心里就是难过呀!小姐为皇上做了那么多事,怎么到头来还有人要来和小姐分享皇上的爱?
  “哟,思昀姑娘怎么了?”苏公公见她出去,皱眉问着。
  思昀忙回了神,胡乱摇头:“没事,风迷了眼睛。”
  苏公公见她走得匆忙,此刻皇上在里头,他也不好走开。
  …………
  五月中,整个郢京都热闹起来,皇上要娶鄢姜的公主,这可是大事。亲迎队伍一入皇城,所有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透过那半透的帘子,百姓瞧见公主端庄地坐在凤驾上,她一身大红的喜服,脸上,蒙着绯色面纱,只剩下一双狭长明媚的凤目,叫看见的人都忍不住赞叹。
  凤驾并未径直入宫,而是先去了行馆暂住。婢女扶兴平公主下来之时,闻得里头太监出来说皇上早就在此候着了。兴平公主却是略一怔,随即轻笑着:“那就让皇上稍候片刻,待本宫换身衣服。”她一点都不急,急的,怕是他。
  婢女扶她回房换下了身上繁琐的嫁衣,又取了好几身衣裳过来给她挑选,一面还小声说着:“公主,这身芙蓉裙可衬得您的肤色更白皙一些。这身碧罗衫呢,是师傅专门修剪了腰身的。还有这……”
  “轻萝,够了,随便给本宫换上吧。”她来西凉,又不是真的要来讨皇帝开心的。
  那叫轻萝的婢女怔了下,见公主脸上的笑意都没了,也不敢怠慢,忙应了声。
  少煊在厅中怔怔地站了很久,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他却始终未动一口。
  公主的凤驾很早就到了,却说要换身衣服再来见他,他又等了近半个时辰,也不见人来。苏公公见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忙解释着:“皇上,公主定是想打扮得好看一些,想您多看一眼的。”
  少煊冷冷一笑,她心里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他多看少看想她也是不在意的。一甩衣袖,沉声道:“去给朕催!”她要和亲他派人去迎,现在人都来了西凉了,也由不得她做主了!
  苏贺惊出了一身汗,忙点头应着。
  才要转身,却见门被人推开,面前的女子一袭淡粉及地长裙,明眸忽闪,笑容清浅:“皇上就这么等不及要见兴平么?”她说着,扶了轻萝的手入内,目光,定定地落在面前男子愤怒的脸上。
  近半年未见,此刻看见她的样子,听她说话的声音,少煊竟是微微一震,这个女人,到底也变了。不再是那时候娇弱得只会哭的娇贵公主了!
  少煊一挥手,遣退了屋子里的宫人,径直开口:“你想怎么样?”
  兴平公主不曾想他竟会这般直接,她先是一愣,随即才道:“是皇上自己下的聘书说要兴平来和亲,怎的此刻倒是来问我想怎么样?”
  “别和朕拐弯抹角!”他的胸膛起伏着,眸中尽显怒意。这么长的时间,他压在胸口的气没处吐,此刻又闻得兴平略带着挑衅的话,他到底是忍不住了。
  女子藏于袖中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面上却依旧是笑着开口:“我不想怎么样,只是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少煊的眼眸微睁,她的话听着竟是好笑:“什么?”
  她从容以对,话语坚定:“我的身份,还有,原本该属于我的,在皇上宫里的一切。”
  “兴平!”他的语气冰冷了下去,随即是嗤笑,“乾庆二年是你自己放弃公主的身份推璇儿出来的,你如今来和朕说什么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你不觉得你很可笑么?”
  她倒是真的笑了:“是啊,我也觉得挺可笑的,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她不过是夏大人随便捡来的丫头,凭什么得到这么多?”底下的拳头狠狠地握紧,她实则是想问,她凭什么要清宁牺牲性命去救她?她如今倒是过得好,连腹中的孩子都保住了。可是她呢?她还有什么?
  强忍住眼泪,她没有哭,她以后都不会哭了。没有清宁在身边的日子,她再不会哭了!
  听她说璇玑不过是夏玉随便捡来的丫头,少煊只觉得一股怒意从脚底板直直地冲上脑门,大步上前,一把扼住了女子纤细的脖颈!
  “你再说一次试试?”他的话语低沉,夹杂着无边危险的味道。
  兴平公主倒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手握住了他的有力的手腕,艰难一笑:“皇上要扼死兴平容易,只要你不怕两国交战。”
  “朕,若是不怕呢!”
  她的眼眸一合:“那兴平也不怕。”她不怕死,清宁走后,她早就什么都不怕了!
  少煊的目光肃杀,他真恨不得就一用力将面前之人掐死在眼前!可,想起璇玑的那句“我和孩子的平静生活是要你给的”,心头到底是一痛,叫他不自觉地皱了眉。
  十指一松,女子半退了几步,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低咳着看着他。
  西凉四年风调雨顺,璇玑也曾离开了三年,夏玉也说,他是个好皇帝,是以再恨,也不会因为私怨杀掉鄢姜公主。她这次来,也不正是抓住了这一点么?
  咳嗽了一阵,她才喘息着开口:“那么皇上如今怎么想呢?是昭告天下,在兴平回鄢姜的这段日子,你找了一个和我长相相似的女人做贵妃么?”
  少煊的心蓦地一沉,倘若真的如此说,璇玑可以继续做她的贵妃,但是她兴平公主不就将是他的皇后了么?
  他空悬后位那么多年,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给璇玑册后的机会!
  难道如今,他真的没有时间了么?
  见他不说话,兴平公主又道:“看来皇上并不希望兴平做你的皇后?呵,那看来那贵妃一位还是我的,兴平若是没有记错,去岁我王兄来时,皇上在蘅台设宴,曾是当着群臣的面,承认兴平是你的贵妃的?想来皇上也一定不会忘记的。”
  “你……”狠狠地瞪着面前女子的脸,他若不想册后,兴平公主依旧是贵妃,那璇玑就无名无份……或者,只能给她一个低于贵妃的身份么?
  不,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兴平公主凝视着他,低声开口:“其实你知道的,做不做皇后,我都无所谓。”
  “既如此,你来西凉做什么!”
  她曼声一笑:“我就是看不得她好,不行么?我不做你的皇后,你叫她走!”
  “不可能!”他怒吼一声,双目也成了赤色,叫璇玑带着他的孩子离开,除非杀了他!
  看着他瞬间盛怒的眸子,兴平公主不禁一震,她依旧扶着桌沿站了起来,低声道:“看来,皇上还是希望我做你的皇后?”
  他沉默了,再是说不出一句话。
  她略拉了拉歪去的衣衫,行至他的面前,望着他道:“皇上请回吧,想想清楚,你会知道该怎么办的。这宫里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总归是不好的。”
  他气愤地开口:“你王兄真是把你惯坏了,朕看你是一点都不怕引起两国交战!”她是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他的底线,竟然还能说出要璇玑走的话来!
  兴平公主将目光移开,落在面前的青花瓷茶具上,笑着道:“可皇上英明,不会跟兴平计较这个。”只要他不“计较”,这场仗又打不起来,纵然要打,也是西凉理亏在先,他纵是西凉皇帝,也是要跟天下百姓交待的。王兄说,西凉的那些个王爷可都不是省油的灯,相信他作为皇帝,心里亦是清楚的。
  好一句英明!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英明!
  兴平公主从里头出来了,苏公公见皇帝并未跟着出来,只隔了片刻,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阵阵骇人的响声,他随即吓住了,也不敢上前去查探。
  轻萝扶了兴平公主回房,她的身子一软,险些跌倒在地。轻萝惊呼了一声,慌忙抱住了她的身子:“公主怎么了?”
  她摇头,脸上再是露不出一丝的笑来。他再不是西凉那温润如玉的皇帝了,方才她也吓得不轻,怕他真的一怒之下杀了她,直接与鄢姜交战。
  缓缓地吐了口气,他终究没有下手,连她说他还是希望她做他的皇后的话,他也没有反驳。她心里便是知道,璇玑在他心里究竟有多重多重。
  蓦地阖上双眸,眼前浮现的,是清宁那温和的笑脸。
  她的手略抬了抬,却是握了个空,随即,才又苦涩一叹,往事如梦,这辈子,清宁都不会在她生命里消失的。
  ……
  御驾在乾承宫前停下时,苏公公才拂开了帘子欲扶皇帝出来,却见皇帝自己走了下来。他唤了他一声“皇上”,也不见他应,大步上前。
  苏贺忙抬步追上去,寝宫外的宫女,见他过去,忙跪下行礼,动了唇,话未出口,面前明黄色的身影却如一阵风,“呼”地一下便从她们的眼前闪过。随即,在苏公公急急追着进去的声音。
  宫女们面面相觑,也只能摇着头。
  今日后宫里都在传,只因有人说钟元宫的贵妃娘娘是鄢姜的公主,可这之前,皇上也从没这样说过。如今倒是鄢姜的公主来和亲了,那贵妃娘娘……
  有人说她要失宠了,又有人说,也许贵妃娘娘就是公主的替身……
  各种各样的话,众说纷纭,可到底也没个准信儿。
  少煊疾步入内,绕过屏风时,闻得思昀的声音传来:“奴婢参见皇上!”
  他一怔,才瞧见璇玑就坐在里头。见他气匆匆地进来,她蓦地起了身。苏公公是“啊”了一声,才要行礼,却听璇玑开了口:“思昀,你和苏公公先下去吧。”
  思昀应着,拉了拉苏贺的衣袖。
  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感觉得出他紧绷的双手,她轻声道:“就知道你回了也不会去钟元宫。”
  “璇儿……”他的喉头苦涩,难道要他去告诉她,他不能让她走,他要册兴平公主为后么?
  拉他过去坐了,奉了玉盏给他:“先喝口水。”
  他不动,她却奉置了他的唇边。到底是启唇抿了一口,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玉盏,随手搁在一侧,拉过女子的柔荑,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迟疑了下,却是开口问:“今日觉得好么?”
  她笑了笑:“好的很,孩子现在很乖了,也不觉得累。”
  他“唔”了一声,伸手将她圈入怀中,下颚抵在她的头上,再是不说一句话。
  璇玑任由他静静地抱着,她的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少煊,公主来和亲,不能册后。”明显感到他的身子一颤,她还是要说,“当年先帝要册后,是因为各位王爷蠢蠢欲动,他为了牵制各方势力不得以才跟鄢姜低头的。可是你不同,如今王爷们也安静了,你没有把柄在他们手中,他们不敢造反。况且鄢姜王此人野心极大,先前就曾多次想要插手西凉的事,你若是册后,对西凉不利。”
  她一针见血的话,却叫他的心止不住地痛起来。
  抬眸,凝视着他,她又道:“不册后,她想要这贵妃一位,是么?”
  “是。”咬着牙,她那么聪明,什么都想得到。
  “那么,是要我做妃,还是承徽,婕妤?”
  他圈紧了怀中的女子,音色沉痛:“她要你走,她不能忍受宫里有两张一模一样脸。”
  抚在他胸口的手到底是一颤,那时候,她千方百计要离开他,现在,她有了他的孩子了,想好好地留在他的身边,倒是不可能了。
  呵,都说造化弄人,可不就是么?
  “璇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走的!”
  “少煊……”纤长的手指抵在他的薄唇上,她轻声道,“这次她有备而来,不会那么轻易就收手的。两国交战的代价,你背负不起!”方才还说王爷们手里没有他的把柄,可不能明明白白地落一个把柄给他们的。
  他蓦地握住了她的手,咬着牙:“我是西凉的皇帝,难道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么!”
  “谁说的?”她皱了眉,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不是开战就是保护。”
  有一种保护,比之动武还要强大,他不知道,他于她而言,早已不仅仅只是一个怀抱。那是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让她知道他心里有她,让她知道他爱她,她便会很勇敢,什么都不怕。
  “少煊,让我见见她。”
  “璇儿!”
  她低声一笑:“没事的,你要相信我。”
  握着她的手一刻都不想松开,不能册后,难道真的要她走么?
  少煊心头一震,他不敢去想。
  …………
  傍晚十分,一顶青鎏金顶账的轿子停在了行馆门口。出来的女子面带着轻纱,那隆起的腹部让人微微讶异,竟是身怀六甲!
  轻萝推开了兴平公主的房门迎她入内,兴平正坐在窗前细心地刺绣,抬眸之际,见璇玑已经近前,她这才搁下了手中的针线笑道:“就知道你会来的。”
  璇玑心底微微一震,其实这次兴平公主来这里,与少煊说的那些话,并不像是她能说得出来的。纵然夏清宁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她也不觉得她是能说得出这种话的人。
  字里行间,天衣无缝,就是要逼少煊册后,或者,逼她离开。
  遣了宫女都下去,思昀很不放心,璇玑冲她放心一笑。
  门被合上,面前的女子已经绕过绣架,行至璇玑身边坐下,凝视着她,看了半晌,才道:“这么久未见,你过得真是好。”再不是那时候苍白羸弱的样子了,肚子也那么大了,“有六个月了吧?”
  璇玑“嗯”了一声,不自觉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迟疑了下,到底是问:“我师父……”
  未待她开口,兴平公主便笑了,抬眸道:“夏大人就说你会猜到的,你们师徒还真是心灵相通。”脸上的笑容略微敛起,她才又道,“璇玑你也怪不得他,各为其主罢了!”
  握着帕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就知道,除了夏玉,谁能那么清晰地看得出少煊的心思!少煊对她的在乎,夏玉心里清楚!而她想要少煊坐稳皇位的心思,夏玉也清楚!
  那些话,也只有他教的,兴平公主才能说得出来。
  蓦地,又记起他们见的最后一面,夏玉那无奈的话。
  果真是,身不由已啊……
  她想笑,却是一丝一毫都笑不出来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5 23:16:53
【宫闱血】42
  略垂下眸光,落在手中湖水色的帕子上,闻得兴平公主开口道:“夏大人说,你为了帮皇上得到皇位当年豁出命去也在所不惜。璇玑,值得么?”她将茶水推过来。
  璇玑没有去接,樱唇微动,轻声道:“若是不值得,也就不会做了。”少煊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你对他半分好,他会用十分开回报你。这么些年,她难道还不明白么?
  兴平公主低低应着,明眸略过面前女子的眉目,那面纱下的脸,她是再熟悉不过。轻呷了一口茶,她才又道:“所以……”
  “所以少煊做皇上对我来说很重要。”她接过她的话,这一刻,却是抬眸,目光直直地落在兴平公主娇美的脸庞上,继续道,“公主想怎么样,大可以直接开口。”四年前,她差点赔上性命才帮他夺下这天下,四年后,她一样不会放手。
  见她异常坚定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兴平公主似是怔住了。
  直到外头的风吹得半开的窗户发出“啪”的一声响,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抿唇一笑,开口:“你可比皇上爽快多了。”她忽而起了身,行至窗口,伸手将窗户拉上。她却是没有转身,目光,定定地瞧着朱红色的窗沿,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失殆尽,迟疑良久,才听她道,“那时候,是你说可以帮我救清宁的。可是最后,他为何还是死了?”话出口,纤长的十指不自觉地握紧了窗沿,薄薄的染屑嵌入指甲里,眼前闪过那张熟悉且温柔的脸,她的眼底到底泛起了一抹氤氲。
  那一夜的血光,在之后几百个日夜,总会出现在璇玑的脑海里。
  此刻听她突然问及,璇玑不由得心头一震,夏清宁的事,她始终觉得很对不起。双眸微阖,启唇道:“夏公子的事,我很抱歉。可是,我尽力了。我以为可以……”
  “你以为?”兴平公主猛地转身,眼底是满满的愠色,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椅子上的女子,咬着牙道,“现在看看,是你的‘以为’害死了他!璇玑,既然学不像,为何要去见那些人!”她去见那些人一旦被认出来,就是兴平公主行刺失败的证据啊,那些人,还会留着清宁那颗没用的棋子作何?每次想到这个,她心里就会特别特别的恨!
  “公主……”璇玑迎上她悲痛的双眸,是,那件事的确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了,她以为她了解薄奚珩,可是她却忘了,她却不了解兴平公主!
  面前的女子忽而浅浅地笑起来,继而开口:“后来我想通了,他们叫你去你就去,那是因为你根本不在乎清宁的生死。呵,他是你的谁,你怎么会在乎他的生死?你不用解释,也不必解释。事实就是清宁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了。璇玑,你觉得你现在幸福么?你快活么?”
  璇玑吃惊地看着她,她幸福,她快活。可也不幸福,也不快活。
  她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罪人,她每天都很珍惜她仅有的幸福时光,却又每日活在惶惶不安之中,就怕在手中的幸福又会突然流走,就像现在这样。
  她知道了,兴平公主为何来西凉。
  因为夏清宁死了,她却很快活,兴平公主在替夏清宁不值。
  “所以……”她抬眸。
  面前的女子瞧着她,淡声开口:“所以,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要后位,我只要你,无名无份。璇玑,你不配幸福。”无名无份,活得像个傀儡,活着就是个替身。
  那句不配幸福,听得璇玑的耳里,到底是心头钝痛。曾经无数次,她也在心里说过自己不配得到幸福。可是,真的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她还是觉得很难受。
  十二年前,她成为薄奚珩在掖庭的细作开始,她这辈子就做了太多的错事了。再后来,卓年的死,夏清宁的死,都和她脱不了关系。
  璇玑啊璇玑,还要因为你掀起西凉平静了四年之久的面纱么?
  扶着桌沿起了身,她深吸了口气开口:“我知道了。”
  抬步,欲出门,听得兴平公主又在她身后开口:“孩子,要在宫中抚养么?如果是,璇玑,那就是贵妃的孩子。”
  璇玑的心头一颤,不自觉地伸手扶住了桌沿,却是浅浅一笑:“这个,就不劳公主费心了!”孩子是她和少煊的,不会让给任何人!
  门,被悄然打开。
  外头思昀忙跑着上前来,一把扶住了璇玑:“小姐还好么?”急声问着,又不免上下打量着璇玑。
  她勉强一笑:“我没事,我们回去。”
  思昀忙点着头,是该回宫了,在这里,她总觉得心里不安似的。
  少煊闻得璇玑回宫,匆匆自御书房赶来,见她果真安好,整颗心都才放下来。遣退了众人上前,在她的身侧坐了,握着她的手问:“她和你说了什么?”
  璇玑蓦地一笑:“还不就是那些话,她要的,不过是我离开你的身边。”其实这些,她去之前就猜到了,也没有什么。她不过是想去确认此事究竟与夏玉有没有关系罢了。
  “璇儿。”他的音色嘶哑,在方才在御书房,他满脑子想的也是这件事。
  璇玑黯然叹息:“夏清宁的死,她终究是怪我的。少煊,其实她错了,无名无份对我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两个人彼此相爱,这就够了。
  这辈子,她要的不多。只是一份安宁的生活,无关乎荣华富贵。
  “璇儿……”
  她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认真地凝视他:“很快孩子就要出世了,我只希望孩子可以平平安安地出世,少煊,我不想因为此事去折腾。”重要的是,她的孩子经不起折腾。
  少煊心头一阵绞痛,这件事他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想,没有速成的法子,不能册后,兴平公主定是要璇玑离开,他是皇帝,可以让她留下,可是她的位份此刻定压不过兴平公主,诚如璇玑说的,她经不起折腾了,他忍心么?
  私下召见太医的时候,太医也嘱咐着他,说贵妃身子弱,生产前都要好好调理,否则日后生孩子也会很辛苦。太医只说辛苦,可少煊心里明白,他不想璇玑有危险的。
  也许,他真的该放璇玑避一避,至少,等他们的孩子出世。
  紧紧地抱住怀中的女子,将脸贴在她的脸上,心里的想法,却又不忍说出来。他是想时刻陪在他们母子身边的,一刻都不想离开。
  璇玑抬眸瞧着他黯淡的神色,小声道:“我想过了,原本是想回卫家去,那里好歹还有我爹和我娘,只是我现在,怕是赶不了那么远的路。”
  少煊的眉头一拧,去显国的卫家……那么远的地方,他又怎么舍得?
  “不然,你让我去秦先生府上?”她知道他舍不得她都得太远。
  其实方才她说要安心待产的时候,他也早就想过秦沛的府上,他的府邸与孟府近,孟长夜派人守卫也比较方便。低头,凝视着怀中的女子,少煊心里泛起点点的不安。为了这个孩子,她吃了不少苦,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她有多希望孩子可以平安地降生。她此刻,确实不适合留在宫里,每次她出去散步,他也要担心着,急急地寻来。若兴平公主再入宫来……他想都不敢去想。
  看他不说话,璇玑忽而又道:“今日,公主问我快活么?其实,她不懂快活是什么。”不是两个人不顾一切地长相厮守在一起就是快活。于她来说,那个秘密此生不要揭开,就是一种快活。西凉年年安定,那也是一种快活。
  他不答,她自顾又道:“日后去秦先生家里,我也不会无聊。秦先生懂得那么多,我也正好讨教讨教,等着依旧全教给我们的孩子。少煊,你说呢?”
  他才似猛地回神,勉强一笑:“何必那么麻烦,日后,让先生做孩子的太傅就好了。”
  她轻笑着看他:“不是你说秦先生年纪大了,要他好好颐养天年的么?如何又要他出来做太傅了?”
  他怔了怔,似是有些浑噩,连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依旧只淡淡地笑着,抬手将她额前几缕散落的青丝挑至耳后,柔声道:“那就听你的,你说什么都好。”
  璇玑握住了他的手,只觉得他的指尖一阵冰凉,脸上的笑容里,终究是透着点滴的沉痛。她心底一叹,开口道:“少煊,不要这样。你这样,岂不叫我心里难受?”他有什么都放在心里,一直自责,也从不会说出来。
  他一丝一毫都笑不出来了:“在心里告诉自己,让你暂且避一避,也是为了你好。可是,我这里,就是难受。”圈起修长的指尖,点了点心窝。想在她面前装装,到底也是不像的。
  她将掌心贴在他的心口,轻声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只要活着,什么都会有希望的,她和孩子,都会好的,还有他,也会好的。
  他拥着她,良久说不出话来。
  ……
  又三日,宫里的谣言越发地纷纷扬扬。
  穆妃来的时候,果真见思昀正在收拾东西。她唤了声“姐姐”,便疾步上前。璇玑抬眸,冲她一笑,却依旧是朝思昀道:“什么都不必收拾。”
  思昀吃了一惊,听她又道:“还怕那边准备不周么?”
  思昀忙摇头:“可是……”
  璇玑只转身坐了:“你先下去吧。”她会回来的,少煊也想着她回来,她此刻若是将东西都收拾了,叫少煊见了,岂不更加难受?既是要回来的,还收拾什么东西呢?
  思昀见她如此,也只能退下了。穆妃急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姐姐要走么?”这段时间,宫里的流言蜚语她也听了太多,什么真假公主之类的,但是璇玑与皇上不说,她也从不过问。璇玑的身份是谁,于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这个女子当初帮过她,是她给了她现在的一切。只是此刻却听闻她要走,她到底是忍不住了,“皇上……皇上他不是最疼爱姐姐的么?”怎么那公主一来,姐姐就要走了呢?
  璇玑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妁儿,有些事你不明白。放心,我挺好的。”
  穆妃的眼泪掉下来了,哽咽地看着她,怎么会好?她有着身孕呢,还要走!
  “皇上怎么会那么狠心!”她跟了少煊四年了,也从未在心里怨过他,这是第一次,她怪他对姐姐不好。难道那么多年相濡以沫的爱都是假的么?何以说走就要她走了?
  “妁儿!”璇玑的声音有些低沉,“日后,不许那么说皇上!”在宫里人看来,不就是皇帝喜新厌旧,有了公主,就不要她这个长相相似的替身了么?她走,其实少煊受的委屈,难道还少么?
  “姐姐……”穆妃的脸色惨白,姐姐究竟怎样爱着皇上,皇上都对她这样了,她还不肯说他半分的不是。死死地咬着唇,她不让她说,那她不说便是了。
  璇玑叹息一声,那时候穆妁不要走,如今兴平公主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为难她。只是此刻,她自身难保,也顾不得她了。
  ……
  五月末,西凉天下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帝迎娶了鄢姜兴平公主为贵妃。而在郢京的皇宫里,却是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不外乎是皇帝娶了兴平公主,第二,便是原本极受皇帝宠爱的贵妃娘娘竟不过是个替身,如今还被赶出宫去了。
  宫里的嫔妃们,又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柳婕妤直到兴平公主入宫,她才是真正相信原来宫中的那个女子竟真的不是公主!难怪那时候在宫里,连皇上也不轻易地说那女人是鄢姜公主,竟不过是个替身!而她,居然被一个替身教训,还禁足了三个月?
  她恨得牙痒痒,现在可真是追悔莫及了,早知那真的是假的,趁其离开她就该好好地先教训一番的,也不必如此平白受了哑巴亏!
  外头的宫女匆匆入内,她只问:“如何?”
  宫女忙道:“小主,不曾听说有人过用钟元宫去道喜呢。”
  柳婕妤的黛眉微皱,摆摆手让宫女下去,既是没有人去,她去也是不合适的。
  钟元宫内,轻萝替兴平公主取下了沉重的头饰,小心搁在一旁,才皱眉道:“公主,这皇上真的就这样将您迎进宫来了?”说是说迎娶的,可她也没瞧见皇上如何龙心大悦,就那么简单地送公主来钟元宫,便再去二话,只说去御书房办事便转身就走。
  兴平公主凝望着镜中的娇美容颜,嘴角泛着一抹笑,他既不肯册后,又说原先就已经封了贵妃给她的,如今不过是迎回,还想他做什么?她其实倒是也什么都不想,握紧了手中的簪子,璇玑终究是活得像个影子。怪就怪她爱的人是西凉皇帝,他所要顾及的,终究不只是一个女子那么简单。
  ……
  “娘娘!”楚灵犀拉住了璇玑的手,皱眉道,“您现在有着身孕,可得小心着点!”接过璇玑手中的水盆,忙拉她过一侧坐了。
  璇玑不曾想到她会来,不免笑着:“今儿宫里不该热闹么,你怎的来了这里?”
  楚灵犀叹息着:“那哪叫什么喜事,我看连那兴平公主自个儿都笑不出来。师兄去了,我就不想去了,也正好过来看看娘娘。”
  璇玑也不去过问宫里的事,笑着道:“以后别叫我什么‘娘娘’了,这都在秦先生府上呢,我早不是贵妃娘娘了。”
  楚灵犀的眉心一拧:“娘娘说的什么胡话,这件事天下人不明白,难道我们还不明白么?西凉的贵妃娘娘只有您一个,皇上心里,也只有您一个。”
  思昀端了点心进来,见了楚灵犀,忙行了礼道:“方才还在外头听得里头有说话声,原来是孟夫人来了。奴婢正好取了点心来,孟夫人与小姐一道吃些吧。”思昀搁下了,又端了一侧的水盆,将窗口的花都浇了一遍。
  楚灵犀这才看见窗口处已经升起了朵朵或红或紫的蝴蝶兰花,她有些惊愕,听璇玑笑着道:“闲来无事,养些花看着心里也高兴。”其实蝴蝶兰,是生命力很顽强的花种,也许先皇后留下那簇花,亦是在告诉少煊,要活得坚强。
  而她和孩子,也会的。
  其实在秦先生府上,很自在很悠闲,也不必顾忌着宫中礼数,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像是好久没有这么自在过了。
  回了神,目光落在楚灵犀的脸上,笑着道:“怎的不带了宁儿一起来,我是好久不曾见她了,想来又是长大了不少了。”
  听她提及女儿,楚灵犀的眼底一片宠溺,点着头道:“是啊,长大了很多,抱起来都觉得沉了。娘娘现在身子重了,怕抱了她来吵着您,也就不带来了。”
  璇玑一手贴在肚子上,轻声道:“我现在也知道孩子的好处了,感受得他一天天在身体里大起来,就是迫不及待想看看那模样了。”
  楚灵犀起了身:“可不是,我那时候天天盼着,可真到那一刻,又痛得不行。”她顿了下,过去扶她道,“我扶您出去走走吧,有利于生产。”她是习武之人,身子素来好,可是璇玑不一样,又受过那样的重创,每回想到她生产的时候,楚灵犀便会忍不住要担忧。
  璇玑点着头,思昀见是楚灵犀陪着,也便没有跟着上前。
  秦府与皇宫不一样,这里更注重的是亭台水榭,各式各样的小桥横在水面上,空气里,漂浮着湖水的清香味,缓步走着,甚是舒服。
  楚灵犀的手上,因为长年握剑,隐隐地还能感觉得出茧。璇玑略朝她看了一眼,低声道:“灵犀,若是我生孩子出了什么事,皇上……可就交给你们了。”
  楚灵犀被她的话说得猛吃一惊,蓦地,又想起方才自己在房内的话来,忙道:“娘娘别胡说,女人生孩子肯定会痛的,可是痛过,也就好了。我还听闻廷尉的夫人生孩子的时候,整整生了一天一夜,如今不也是好好的么?”她说得掌心也沁出汗来了,就怕璇玑多想,那她可就该死了。
  却不想,璇玑倒是抿唇笑了笑,反是安慰着:“你别急,我不过说说而已。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也要保我的孩子。”她要是真的去了,也给少煊留个孩子世上。
  楚灵犀的脸色有些难看,闻得她如此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几只鸟儿落在前头的树上,叽叽喳喳地不知说着什么。未待她们靠近,又是“哗”地一阵往高空飞去。璇玑不免跟着抬眸,头顶,是碧色的蓝天,看着,那么宽阔无垠。
  “娘娘累么?”耳畔,想起楚灵犀的声音。
  璇玑回神,摇了摇头。
  连着几日,楚灵犀得了空就往秦府来陪她,璇玑知道她是怕她闷着怕她多想,只是这一次,从出宫的时候她便告诉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只要孩子平安出世。
  现在,孩子一天天在她肚子里长大,她比什么都满足。
  闲下来时,会和秦先生下棋,他们二人,往往会在水榭的亭台坐上好久,下棋最能静心养性了,还能磨练人的意志。秦沛的棋艺很好,璇玑也正好跟他讨教讨教。
  “皇上以前也不下棋,后来去了晋国,每逢心情不好,老臣就会带着他下棋。下着下着,他就喜欢上了,只现在,政事繁忙,也就不得空了。”秦沛将白子落下,低低地说着。
  璇玑笑道:“怪不得,我都不曾见过他下棋。”
  秦沛轻笑一声:“娘娘的棋艺也越发好了,可比皇上进步的还快。”他的眼眸略抬,目光落在面前女子的身上,“娘娘比皇上还能静下心来。”
  这次兴平公主的事,他起先也以为这个女子只是嘴上说说不在意,可是现在,他却是真实地感觉到,她心里那种强大的承受能力。她是真的不在乎那些世俗的东西,地位、身份,荣华富贵。皇上有这样的女子爱着,真实他的福气。
  璇玑落下一子,才低声言道:“也是先生这里清幽,倒真是个好地方。”
  他们谈笑风生地下着棋,每回这个时候,思昀便会一坐在一侧凭栏处,用手中的点心喂池子里的小鱼。这段日子,她的心情也平复下来了,再不是之前为了小姐的事烦闷不堪。她看小姐开心,也会不自觉地开心起来。
  ……
  这日午后,听闻皇帝去了储华宫小憩。后宫一时间又炸开了锅,都议论着皇上到底什么心思,原先对着替身的贵妃娘娘那么宠爱,如今真的兴平公主来了,却又不见得他对她宠爱有加,竟是去了失宠四年的穆妃宫里了!
  穆妃携了嫣儿的手走出内室,又遣退了所有的宫人。她看他是真的累了,许是几日不合眼了,一来她宫里,倒下就睡。因为姐姐的事,她心里一直不舒服,可见了他这般,又不忍心起来。
  出到外头,恰见轻萝自前头走过,她是认得她的,兴平公主的宫女。轻萝只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掉头就走。穆妃忽而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咬着牙开口:“站住!”
  轻萝一怔,回眸,见面前的女子已经近前。她还不知发生何事,又闻得穆妃道:“见了本宫掉头就走,你……你算什么东西!”她永远会记得,就是这个宫女的主子逼走姐姐,她咽不下那口气!
  嫣儿也吓住了,她跟了穆妃那么久了,也从未见过她对谁说话这样。
  轻萝早就听闻穆妃在后宫就是纸糊的窗纸,一捅就破,她也不惧,便道:“奴婢不曾瞧见娘娘呢。”
  借口,她分明就是瞧见了!
  穆妃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道:“那就让本宫给你长长记性,来人,掌嘴!”她说得整个人都颤抖了,入宫四年,还不曾这般对谁说过话,何况,对方还是兴平公主的宫女。也许皇上醒来就要责罚她,可是她就想替姐姐出口气,反正她从来不受宠,大不了,就搬出这储华宫去!
  她身后一众人等全都吓住了,不是他们的耳朵出了问题吧?穆妃娘娘居然要人掌嘴面前的宫女?
  还是……皇上一来,就长了穆妃娘娘的胆子了?
  轻萝也是吓住了,忙开口:“奴婢是兴平公主的人!”
  穆妃握着帕子的手也是抖,可是话出了口,她就不想收了,依旧咬着牙:“公主既已经是西凉贵妃,那你们就都是西凉人了。本宫代皇后执掌凤印,还教训不得你一个宫女了?还不给本宫上去掌嘴!都是死人不成!”
  嫣儿浑身一震,跨步上前,狠狠地一掌扇过去。主子都发威了,她还怕什么啊!
  轻萝直直挨了几个耳光,是彻底被打傻了。
  后宫的人,又疯了。
  原以为那替身贵妃走了,兴平公主又不得宠,宫里也就太平了。哪里知道柔弱的穆妃还发威了,众人又顾及她有凤印在手,人人自危起来,怕她将之前的旧账一个个地跟她们翻。柳婕妤和梁贵人尤其,吓得连门都不敢出。
  殊不知穆妃回到宫中,更是吓得脸色都惨败了,她实则也不知道叫人打轻萝的时候是什么勇气,她还是那么胆小的性子,叫姐姐看了笑话。
  楚灵犀与璇玑说此事的时候,璇玑也惊讶得不行,她只急急问着:“皇上怎么说?”
  “皇上什么也没说,就当做不知道。”
  那就是由着妁儿闹了,璇玑叹息一声,不过这样也好,后宫那些人也不敢去惹她了。
  夜里,睡在床上,腰有些酸痛,璇玑翻了身,也不想去叫思昀。
  隔了会儿,闻得外头似乎有人走动的脚步声,璇玑有些吃惊,这么晚了,还有谁在外头?侍卫们都是隐在暗处的,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出来。
  才撑起了身子,便听见房门被人推开。
  璇玑吃了一惊,才要叫人,见来人已经绕过屏风,径直冲过来,将她揽入怀中。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直直地钻入璇玑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少煊!”这么晚,他如何来了?
  “璇儿,你好么?”颤抖地松开她,细细地大量着她身上的每一处,是胖了么?他的眉心微微拧起来,又是不甘心,还要看。
  璇玑未曾想到他会来,此刻见着了,自是激动不已,可看着他的样子,又觉得好笑,拉住了他的手道:“好了,秦先生怎么会亏待我?我很好,都很好。你呢……瘦了?”
  他忙摇头:“没有,你瞧错了。哦,对了,外头,瞧见未做完的鞋子,怎的不够穿么?”他急急转了口。
  璇玑一怔,随即笑着:“不是,脚有些肿,原先的穿不进,思昀定要亲手给我做。”
  他的眉心拧起来:“怎么会肿?”说着,忙小心地握住她的脚。
  璇玑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小声道:“少煊!是孩子大了,灵犀说了,这些都是正常的。”
  他的心里痛,轻轻替她揉捏着:“疼么?”
  “不疼。”她摇摇头,轻笑着,“就是腰很酸。”她见了他,突然也想撒撒娇,不想和他矫情。
  少煊一怔,忙小心扶她躺下,自己也褪了靴子上去:“那我给你揉揉。”
  “嗯。”她靠在软枕上,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很是高兴。
  他的动作轻柔,生怕一个不慎就弄疼她。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可她身上也不见长肉,他摸上去,依旧是背后一条明显的脊梁骨。
  “累了就睡吧,我在这里呢。”他低声说。
  璇玑不肯,好久不见他了,她也想他,怕闭上眼睛醒来,又不见他了。睁着眼睛看着他,低低地问:“你怎么来了呢?”
  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他的声音倦淡:“我想你。”
  三个字,再无需其他修饰,可听在璇玑的耳里,却是那样动听。忍着眼泪,她笑着:“傻瓜!”
  他却自嘲一笑:“只要你不嫌弃我没用……”
  “少煊!”撑起身子捂住他的嘴,“你又来了。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你没用,我眼睛还没瞎,不会爱上没用的男人!”
  “璇儿……”他一阵哽咽,“我还有资格做个父亲么?”
  “有有,你比谁都有资格!”将她送出宫来,他承受的东西难道会比她少么?她总觉得最苦的不是她,因为她还有孩子陪着,可是少煊呢?每一夜孤枕难眠时,究竟又是如何度过的呢?她不敢去问,也不忍心。
  他动情地将她拥在怀里,孟长夜总对他说璇玑很好恨好,可是他非得亲眼看看才相信。太医也每日会来给她诊脉,回去禀报的,都是叫他放心的话。如今亲眼见了,他总算安心了一些,也许让她出宫避一避,并不是什么太坏的事。
  伺候每晚有空,他都要悄悄地来,翌日很早又起身回宫去。兴平公主想要璇玑没名没分地活着,如今没了世俗利益的束缚,他们倒像是觉得越发自在起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这天从炎热慢慢转凉,细数着,竟已迈入了八月。
  璇玑说来也奇怪,自八月以来,每日晚上睡着竟会觉得身子很热,此刻算算,最热的时候不早就过去了么?况且那时候,也不如现在这般。
  张太医这段时间都是住在秦府的,只是每日会回宫去给皇帝禀报璇玑的情况。这日来给她把脉时,听她说了,又细细地重新把过,依旧皱眉道:“娘娘的脉象很有力,没什么异常啊。娘娘此刻有什么难受么?”
  璇玑只能摇头,也没什么不妥的。她原先还以为是自己把脉把不准,此刻看来,倒是也不像。
  一侧的思昀倒是急坏了,忙开口:“张大人不如再看看!”前面过了那么久平静的日子,如今都要临产了,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思昀。”璇玑拉住了她的手,笑着开口,“那张大人就回吧,就回皇上,说我很好。”说得多了,又怕少煊挂心。
  张太医出去了,思昀才忍不住道:“小姐不是说夜里睡着身子都热么?”
  她急急问着,见璇玑要起身,又忙上前扶了她,听她道:“确实觉得热,只是白日醒来,也没觉得不妥,还觉得,比以往有力气了。”
  “小姐可别骗奴婢!”她以为璇玑又在宽她的心。
  璇玑瞧着她,笑道:“骗你作何?好不好,我自个儿还不知道么?好了,扶我出去走走。”
  思昀拗不过,只能小心扶她出去。
  肚子越来越大,胎动得也多了,有几次,小家伙像是卯足了劲,狠狠地打上一拳踢上一脚,把璇玑折腾得哭笑不得。临产的日子近了,璇玑也越发地激动起来,她和少煊的孩子啊。
  二人正缓步走着,迎面瞧见楚灵犀与秦沛有说有笑的走来。楚灵犀见了她,忙笑着道:“正和干爹说呢,娘娘在秦府住了那么久,也干脆认了他做干爹算了。”
  璇玑略一怔,听秦沛笑道:“老臣也说此为不妥,老臣还想留着娘娘这个忘年交呢,不想一下子又变成爹了。”
  他的话,说得璇玑也笑起来,在秦府的日子,她与秦先生相谈甚欢,可不就是他说的忘年交么?
  楚灵犀却道:“这么说来,干爹认我和师兄,完全把我们当了孩子么?”
  秦沛捋着胡子道:“你倒是比他聪明点,长夜嘛……有时候的确像个孩子。”
  楚灵犀拧了眉:“师兄他笨是笨了点,可也不至于……就成孩子了!”
  璇玑拉着她,小声道:“再大,在父母眼里,也总是孩子的。”秦先生这是拿他们当自己的孩子呢。
  “嗯,还是娘娘明白事理。”秦沛笑着道,“思昀,扶娘娘过前面亭中小坐,我让人去取些吃的来。正好灵犀来了,也陪娘娘说说话。”
  思昀忙应了,小心扶璇玑转身,恰见一个家丁匆匆自外头跑来,他是看璇玑在,便上前附于秦沛耳边轻言了几句。秦沛似是一怔,随即转了身道:“灵犀,你先回宫一趟。”
  “出了什么事?”楚灵犀急着问了句。
  秦沛朝璇玑看了一眼,才道:“没什么大事,长夜有事不在宫里,就让你去一趟。”
  楚灵犀点了头,璇玑已经急急问:“先生,发生了何事?”
  秦沛早知她会问,便只能道:“娘娘心思缜密,此事老臣不说不是,说也不是。不说,怕娘娘多想。说了,恐娘娘又以为老臣故意在您面前言轻了。”
  他的话音才落,便见璇玑拂开了思昀的手上前:“少煊出了事?”
  秦沛的话都说得前头了,她还是那么紧张,他忙劝着:“娘娘稍安勿躁,臣是实话,宫里来人,说皇上不慎坠马,受了点轻伤,只是叫灵犀回去看看,没什么大碍。”
  璇玑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震,秦沛先前的话她也忘了,只闻得少煊受了伤,她心里就急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肚子突然一阵绞痛,她忍不住叫了一声,慌忙扶住了一侧的墙壁。
  “小姐!”思昀忙上前扶住她,她一下子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下腹阵阵下坠的痛……
  ……
  张太医匆匆来了,把了脉说是动了胎气,怕是要生了。
  很快,稳婆也来了。
  思昀也没生过孩子,看璇玑痛成那样,吓得一步也不敢走开,眼泪“啪啪”地掉。
  秦沛站在门口,心里紧张着,他就知道皇上出事的事说不得,可是不说,璇玑多疑,等她问了,就更不信皇上只是轻伤了。偏偏,那家丁来时,璇玑就在他身边。
  拳头捶向掌心,他叹息着,只盼着不要出事!他已派了人入宫去,皇上来了,也就好了。
  丫鬟们端着水进进出出,稳婆在床边,皱着眉叫:“娘娘用力啊,用力啊!”
  璇玑痛得很,也不知道耳边的人“嗡嗡”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她只握紧了思昀的手,颤声道:“思昀去问……问问少煊有没有事……”
  思昀哭得越发大声了:“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皇上!”
  阵痛越发难耐,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啊,少煊——”孩子要出世了,可是他呢?他在哪里?
  秦沛等在外头,听着里头女子的叫声,他也觉得越发地不安。
  半个时辰后,见皇帝匆匆赶来,他的脸色沉得可怕,冲过来,秦沛忙拦住了他:“皇上,产房里您可不能进去。灵犀,去告诉娘娘,说皇上来了!”
  灵犀忙推门入内,璇玑见了她,就像是见了救命稻草,忙问她:“少煊……少煊呢?”
  “娘娘,皇上没事,皇上在外头。”灵犀也是一阵紧张,比她自己生宁儿的时候还要急。璇玑一直瘦弱的很,真怕她挺不过去。
  谁知璇玑竟咬着牙:“他在外头,就让我见见。少煊,少煊——”她只是怕所有人都在骗她。
  外头之人哪里还忍得住:“先生你让开,她在叫朕!”
  “哗”地一声,房门被推开了。里头众人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见皇帝进去了,个个都吓得不轻。楚灵犀倒还冷静,陈升道:“愣着作何?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思昀见真的是皇上来了,忙起身让了位子给他。
  少煊冲过去,见璇玑整张脸都惨败不堪,他吓去了半条魂,慌忙握住她的手:“璇儿,璇儿看着我!璇儿我来了!璇儿!”
  一遍一遍地叫她,璇玑朦胧的视线才又缓缓地清晰了一些,见真的是他,竟是哭起来:“少煊……少煊……你没事……”
  “我没事我没事!”他早说不必说的,是苏公公担心,又见孟长夜不在宫中,便擅自主张派人来让楚灵犀入宫去。他不过是从马上坠下来,擦破了点皮罢了。可是她听了,竟急成这样!少煊心里堆积着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啊……”
  肚子一阵比一阵痛,她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可是,此刻,她却又不怕了。少煊在她和孩子身边,她什么都不怕了。
  少煊握着她的手有些颤抖,俯身亲吻着她的额角,女人生孩子的事,他就算有力也没处使!他还记得灵犀生宁儿的时候,听说孟长夜在产房外守了半日,将院子里的草木砍了个精光,当时他还觉得好笑,可如今,倒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
  酉时一刻,一阵响亮的婴孩啼哭声穿透了整个秦府上空,外头的秦沛总算松了口气。
  思昀喜极而泣,本想着站起来去看看小姐和孩子,此刻双腿发软,竟是一步都走不了了。稳婆将孩子包好,喜着叫:“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
  “是个皇子,璇儿!”少煊抬眸瞧了一眼,开了口道。
  璇玑撑了撑疲累的双眼,却是真的提不起半分力气了,只隐约还闻得少煊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他说,是个皇子。
  她的心防一松,到底沉沉昏睡过去。
  听皇上喊着自己的名字,张太医忙入内替璇玑把脉。楚灵犀见稳婆还傻愣愣地站着,沉了声道:“还不去给殿下沐浴更衣!”
  稳婆这才反应过来,忙点着头:“是是,奴婢这就去!”
  ……
  也不知睡了多久,璇玑醒来时,发现连头顶的幔帐都统统地换过了。床上,是全新的垫褥被衾。
  “璇儿!”少煊见她醒来,忙俯身过来。
  她的身上还没有多少力气,此刻见少煊守在身边,心里是高兴的,目光,转过房间,低声问:“孩子呢?”
  “嗯,让奶娘照顾着,你身子虚弱,太医说要好好休息。”他的声音温柔,大掌轻轻地拂过她依旧虚弱的脸庞。
  因为是他的话,璇玑也特别心安,却依旧是开口:“我想看看孩子。”
  少煊柔和一笑:“好。”回头,吩咐了人将孩子抱来。
  已经换了崭新的襁褓裹着,此刻孩子已经睡了,整个人看上去都好小。璇玑一看孩子,心里就软下去了,欲撑起身子,却被少煊按住了:“不许起来,只看看就罢,日后,有的你抱呢。”他是心疼她,“再说,都睡了,一会儿又得吵醒他。”他朝奶娘使了个眼色,奶娘忙悄声退下去。
  璇玑此刻是满心欢喜,他没事,孩子也好好的。
  轻握住了他的手,开口:“怎么从马上坠下来了?”看来秦先生的话还真是对的,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她倒是想笑起来,又恐他要说她。
  替她掖好被子,少煊才道:“去巡视禁卫军了,马不知怎的惊了,就擦皮了点皮,一点是也没有。”
  看着他,听他亲口说,璇玑才信。
  “吓死我了。”低低地说。
  少煊眉心一拧,吻住了她的唇:“你才吓死我了!”
  她蓦地笑起来,抬眸问他:“孩子,你想好名字了么?”
  他略一怔,却是道:“等着你想。”
  “我……”她有些惊讶,“我可以么?”
  宠溺地抚着她柔顺的发:“当然,你是他娘,你怎么不可以?”
  璇玑心里高兴,思忖了片刻,才言:“既防溢而靖志兮,迨我暇以翱翔。就取‘靖’字如何?”她也希望孩子可以一生过得安宁,一生活在太平盛世下。
  少煊回念着,眉头舒展开来:“好名字。就叫靖儿。”
  璇玑笑得柔和,他又催着她休息,她却是问:“什么时辰了?”
  “快寅时了。”
  “是么?”她有些吃惊,“你又一夜不睡么?”
  少煊俯身下去,靠在她的身侧:“做爹了,心里高兴,哪里还睡得着?”他紧张了一天,又兴奋了一夜,此刻回想起来,心里满满的,竟全是甜蜜。
  他的话,叫璇玑心头一暖,是啊,他做爹了,她做娘了。伸手,环住面前的男子,此刻,是无比知足与满足。
  …………
  孩子平安地生下来了,璇玑出了身子虚弱,其他便也没有什么。孩子成天有奶娘带着,少煊特地吩咐了,不能让她累着。谁也不敢叫璇玑累着,每回孩子抱过来,也只让她稍稍抱会儿,就马上抱出去。
  思昀笑着说,皇上真是疼小姐到了骨子里,什么都舍不得她做。
  连璇玑想和孩子亲近亲近都没多少机会,晚上少煊来,总说等孩子满月,她也能下床了,还怕没有时间么?
  璇玑是天天盼啊盼,盼着孩子满月,她再也不要奶娘照顾孩子了,她要自己照顾。如今她倒是庆幸不在宫里了,在宫里,孩子怎么能给她自己带?都要送得远远的,在皇子所里呢。
  很快,离孩子满月只有三日了,思昀扶了她起来喝汤,闻得外头有人的脚步声靠近,接着,是丫鬟的声音:“娘娘,宫里来了人了。”
  丫鬟只说宫里来人,璇玑倒是怔了怔,让思昀去开门。
  思昀“啊”了一声,面前的女子蒙了面纱,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可她身后的人,不就是轻萝么?思昀怔住了,没有侧身让开,她来干什么?首先从脑海里蹦出的就是这句话。
  兴平公主已经绕过她的身子入内。
  “哎——”思昀想拦着,被轻萝一把拉住了手腕,“你急什么,这是在秦府,我们公主还能做出什么事来不成?”
  璇玑被她一句“公主”也吓了一跳,举目瞧去,见兴平公主已经过来,怔怔地立于她的床边。她不禁皱了眉,见她倒是从容地坐下了,凝视着璇玑,开口道:“看起来恢复得很好,呵,大家都以为你身子那么弱,生这孩子怕是九死一生啊。”
  璇玑细细地瞧着,也不知她话里什么意思。
  她竟是蓦地,又想起那时在行馆她与她说的话,说孩子,将会是贵妃的孩子。
  十指猛地收紧了,璇玑的声音有些紧张:“公主来这里作何?”她出宫来这里,少煊知道么?
  兴平公主笑了笑,摘下了面纱,看着她:“要不是皇上同意,我能来这里?”
  一句话,叫璇玑怔住了。她又道:“都说了,孩子就算是生下来,也会是贵妃的孩子。今日,不就是来接他回宫的么?”
  “你……你休想!”璇玑惊得掀起了被子欲下床。
  思昀也吓住了,却被轻萝用力拉着不能动弹。
  璇玑也被兴平按住了,她的脸上依旧是笑:“璇玑,你的命真是好。”
  “不许带走我的孩子!”少煊和孩子都在她身边,她才觉得自己好!
  奋力挣扎着,她的身子没有恢复,到底拗不过兴平公主。只听她笑着:“你急什么,一会儿就让你回去。不过是有些话,想和你说说罢了。”
  “你……”皱眉看着她,她说什么?什么让她回去?
  见她不挣扎了,兴平公主也缓缓松了手,似是舒了口气,才道:“我出来了,就不再回了,说完了,你带着孩子回宫去。你还是贵妃娘娘,孩子自然就是贵妃的孩子。”
  终是震惊了,还有比她这句话更清楚的么?可是,为什么?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5 23:17:07
【宫闱血】43
  攥着被角的手有些颤抖,兴平公主那明白的话却叫璇玑糊涂起来。
  思昀见璇玑愣住了,她方才也不曾听清兴平公主说的什么,此刻是越发地害怕起来。兴平公主却是从容地在璇玑的床边坐下,没有回眸,只低声开口:“轻萝,你们都下去。”
  轻萝应了声,思昀却不肯走。
  璇玑这才回过神来,直直地看了兴平公主一眼,才将目光转向思昀,缓缓地吐字:“思昀,去外头候着。”兴平公主若是想对她不利,不必这么拐弯抹角地将人都请下去。再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她死,因为夏清宁的死,让她失去了今生的依靠,是以她才要璇玑没名没分地活着,那是对她的惩罚,而不是要杀她。
  思昀很不情愿,却依旧是被轻萝推着下去了。
  门被关了起来,明亮的光线瞬间隐下去,在地上染起淡淡的影。因为璇玑还在月子里,屋子内的门窗大多都的闭着的,此刻指剩下浓郁的熏香味道,倒是惹得璇玑觉得烦闷起来。
  目光,缓缓地落在面前女子的脸上,璇玑才低声开口:“公主不是希望我没名没分地活着么?为何,还要我入宫?”
  兴平公主看她的眸光中始终带着一抹恨,凝视着看了良久,她才忽而低哧一笑:“是啊,我希望你一辈子都没名没分地活着,可是璇玑,为什么,即便没名没分,你也可以活得那么开心!”
  璇玑略略一震,竟是说不出话来。她现在的开心现在的快乐,都是因为少煊在她的身边,还有她刚刚平安出世的孩子。可是这些说出来,不正是往兴平公主的伤口上撒盐么?她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孩子,且,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了。
  低下头去,关于夏清宁的事,她心里是愧疚的。
  她不说话,兴平公主却是轻笑起来,低沉的声音里,全是悲哀的味道。她起了身,背过身去,目光直直地落在窗户上瞧着若隐若现的树影。十指收紧了手中的丝帕,她到底开了口:“清宁死的时候,我的世界就灰暗了。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想,只有恨。因为是你,璇玑,是因为你清宁才会死!那一个晚上,我守在清宁的身边,心里想的,全是报复。我要报复,让你也得不到幸福,让你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她顿了顿,目光似是看得更加地幽远,“清宁下葬那一天,你和皇上一起来,你知道你当时有多幸福么?你知道么!可是我呢,我只能跪在风雪里,为清宁送最后一程……我很不甘心,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我!还有清宁,他是那么那么好的一个人……”说至动情处,她干涸的眼睛里到底是溢出泪水来,没有抬手拭去,她已经记不清她究竟有多久没有哭过了。还以为清宁走后,她就不会再哭了,可是没想到再次亲口提及那时候的事情,她内心的澎湃依旧没有减轻半分。
  璇玑怔怔地坐在床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忘了,她与少煊朝夕相对的样子,于她而言,就是一种无形的伤害。她那日去送夏清宁,只是带着孩子去送送他们的恩人,她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
  面前之人忽而回转了身子,愣愣地看着她:“当初将清宁葬在西凉,我就是想着有朝一日是要回来的,因为皇上曾当着大臣的面亲自下了聘书要娶我!璇玑,他娶了我,你还会觉得幸福么?我和王兄说我要嫁给皇上,不在乎是后是妃。当初和清宁走的时候,就是要逃离的,可现在,却又心心念念着要回来。他们都不会了解,可是璇玑,你一定了解我。”
  目光没有移开,璇玑竟是缓缓地点了头。
  兴平公主无奈一笑:“回鄢姜的日子,我每日想的都是要回西凉的那一刻,想着你知道我挤掉你的位子,叫你重新变成替身的那一刻!呵,你怎么能够想象,那段日子,我活得根本就不像个人……可是我如愿来了西凉,我原本以为可以看见你撕心裂肺的样子,最终,却什么都没有。我现在知道了,没名没分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因为皇上活着。”
  她的话,说得璇玑大吃了一惊,攥紧了被衾道:“公主可不要乱来!”
  她被璇玑的样子弄得笑起来:“皇上怕引起两国交战,你也怕,你们以为难道我就不怕么?你们都错了,我也怕,我怕给王兄带去麻烦,怕给鄢姜的臣民带去伤害,我是很恨你,可是我还有人性!皇上是心疼你,又顾忌着西凉的安定,是以不敢和我赌。这一局,终究是我赢了。”
  璇玑的眼神有些黯淡,她说的没错,少煊不敢赌,她也不允许少煊拿西凉的安定去赌。不过兴平公主的话,也叫璇玑放了心,她还以为她又要想出伤害少煊的事情来。
  “我还想过,不然,就让你失去孩子吧。我不能杀皇上,也不能救活清宁,就让你失去孩子看看。”她的话,叫璇玑本能地想起她那刚出生的孩子,却听她又道,“可是夏大人来求我……”
  “师父他……”璇玑脱口唤了出来,终究是觉得有些震惊。
  兴平公主惨淡一笑:“夏大人那么清心寡欲的人,居然会来求我……他以前,心里只有我王兄和他的家人,我还和清宁开过玩笑,说他哥就是个没感情的人。我们回鄢姜的时候,去的路上他就病了,王兄体恤他,准许他在府上休养不必上朝,可是他却用那些时间跪在我的宫门外,一跪就是整整三天三夜。我闭门不见,没有人可以劝说的了我,因为清宁死了,因为你很幸福地活着!轻萝说他昏倒在我宫门外,那日下着好大的雪,我出去的时候,他的身上已经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白色。我以为我是不会心软的,可是在看见那张脸的时候那心防终究是松了。他们兄弟很像,看着他的脸会叫我不自觉地想起清宁,然后我才突然想起自己很坏。那是清宁愧对了一辈子的亲哥哥,我怎么可以这样……要错也是你的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璇玑听得心揪起来,夏玉走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会病,没想到她还是不能阻止。
  她的眼底又染起了愤怒,丹蔻嵌入掌心之中,樱唇微颤:“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却是说,他跪我,是为了清宁跪的。你和孩子的命,是清宁用命换来的,他不能让清宁死不瞑目。呵,难道我做的那些,只会让清宁死不瞑目么?我问他,若是我执意呢?他竟说,那就让他先死吧。”
  心口蓦地一紧,璇玑的脸色瞬息惨白不堪,她的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我师父现在人呢?”是她误会了夏玉!
  兴平公主却是略一笑:“自然在鄢姜。”
  “他……他好么?”
  面前女子的眉头微蹙,看着她道:“我以为你会先问他为何还教我说那些话。”却不想,她根本没有,而是担心夏玉的安危。
  璇玑无味一下,既是她误会了夏玉,那些,还有什么好问的。
  兴平公主却依旧开口:“夏大人是清宁最敬重的哥哥,也是我王兄最信任的臣子,我自然不会动他。可是璇玑,你不要以为我就原谅了你,我不杀你,不动你,全是看在清宁的份上。但是清宁的死,你脱不了干系!我不想那么轻易就放过你,所以我还是来了,抢了你的男人,夺去你的地位!”
  她的声音带着无限的痛与恨,此刻听在璇玑的耳里竟是没有半分的害怕,反而是层层叠叠的悲哀袭上心头。她忍住眼泪,轻声道:“可是你现在,全都来还给我了。”一切的一切,全部都还给她。
  她嫁给少煊,当上贵妃娘娘,不过是为了心里的一口气。和夏清宁的死比起来,璇玑竟也还觉得她这口气出得轻了!诚如她所说的,就是她的“以为”害死了夏清宁!夏玉帮她说那些话,她不责怪他,只是为了一口气,兜兜转转了一圈,她还是将什么都还给了她,可是兴平公主再折腾,夏清宁终究是回不来了。
  想着这些,璇玑的心里无比地难过起来。
  兴平公主却是疾步上前,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我很早就想打你了!”
  璇玑呆呆地坐着,没有动,更不会还手。
  若是打几巴掌可以换回夏清宁的命,她宁愿再让她狠狠地打几下。可是,这一切,都不可能。微微阖上了双眸,喉头哽咽着,叫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颊,却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火辣辣的痛,反而更难受的,是在心里。
  她万分地理解兴平公主的心情,为了夏清宁,她不会动他们母子,可是她心里终究是恨的。谁不恨一个让心爱之人失去生命的人?
  若是换了她,她也会恨的。
  “收拾东西,回宫去!”她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
  璇玑见她转了身,忙开口:“那你呢?”
  她冷冷一笑:“你不会真的要我和你一同去伺候皇上吧?”
  璇玑一怔,她分明就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蓦地,竟又是一震,当初她说不要后位,心心念念要是只是她离开。如今却是又要她回宫去,原来她是真的不希望后宫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存在。哽咽着,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她的意思,还是夏玉的主意。
  兴平公主的性子倔,她此刻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能转了口:“皇上不知道你来这里?”她的字里行间,让璇玑觉得,这整件事,她都没有告诉少煊。她辛苦做这些,不过是叫她尝尝伤心的味道,又怎么会和少煊串通一气?
  她的声音倦淡了下去,低言着:“我刚从清宁的坟前回来。”
  璇玑的眼眸微抬,原来,是去祭拜夏清宁了。她也不必问她是如何进的秦府了,想必她是找秦先生谈过话的。否则她与轻萝也不可能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
  屋子里,突然静谧了下去,兴平公主却喊了宫女进来。
  思昀急急忙忙冲过来,问着璇玑有没有事。璇玑摇着头,吩咐她伺候她起身。思昀一阵吃惊,不过此刻看璇玑的样子,她也不好多言,只能照办了。
  还有三日才满月,此刻还是不能吹风的。思昀只能取了斗篷给她罩住,璇玑行至门口,却忽而又站住了脚步,回眸,吵着身后的女子道了句“谢谢”,谢谢她的成全,哪怕她心不甘情不愿。
  兴平公主没有看她,亦没有说话。璇玑却见她垂于身侧的手已经握得指关泛白,她心里多恨啊,可是却还要放她回宫去。因为夏玉那一句“死不瞑目”。
  轻萝进来的时候,两眼红红的,也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思昀现在有很多话想问,不过感觉着这气氛,也知道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扶了璇玑出去,思昀又细心地拉紧了她身上的斗篷,小声问:“小姐,我们去哪里?”那兴平公主不会在将小姐赶出宫还不够,现在又想赶她出秦府吧?
  这样想着,思昀的心开始“砰砰”的跳个不止!
  璇玑却淡声道:“我们回宫。”
  思昀“啊”了一声,不可置信地撑了撑眼眸,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才想问,听璇玑又道:“不过现在,先去见见张大人。”
  思昀越发地不解了,轻声问:“小姐不舒服么?”好端端的,却说去见张大人。
  璇玑没有答话,为了方便,张太医的房间设得离她的房间不远,往前几十步路,再拐个弯就到了。思昀已经上前叩门,里头很快传出脚步声,接着,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张太医看清楚了站在外头之人,吓得脸色一变:“娘娘!您怎么……您怎么下床了!”
  璇玑却不说话,径直入内。
  张太医的房内,弥漫着的,是浓浓的药味,好些药,正是她这几日在服用的。思昀扶了她坐下,又回身将房门拉上,张太医依然很是惊讶,怎的璇玑好端端地来了他的房里?
  此刻怔怔地站在门边,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璇玑将斗篷除下,直直地看着他,低声道:“我今日来,是想问张大人一句话。”
  张太医忙点头:“娘娘请问。”
  “鄢姜的夏大人,现在在哪里?”方才兴平公主和她说起夏玉的时候,她就想到了,兴平公主来西凉,既是不打算长住的,那夏玉岂会不来?
  回想着她临产前,每日夜里睡着都热,可是身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怎会不知道,那日楚灵犀来,她告诉她,若是生孩子的时候出了事,一定要保她的孩子。她心里也是怕的,因为身子一直不好,就怕生产的那一关挺不过去。那时候身子突然好起来,她还以为是张太医的药的缘故,如今,她才想起来,是不是夏玉?
  但是她此刻在秦府,少煊派人守卫森严,纵然夏玉功夫再好,想要无声无息的进出亦是难事。他不可能去找秦沛,可是他认识张太医!张太医见识过他的医术,四年前在青州城她割腕自尽,还有半年前她因为喝了堕胎药差点孩子不保,都是夏玉救了她,张太医最是清楚!
  倘若夏玉真的来了,他能找的人,此刻除了张太医还有别人么?因为兴平公主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少煊,她是真的想要惩罚她的。
  张太医听璇玑突然如此问,果然是吃了一惊,却立马摇头:“夏大人不是该在鄢姜么?娘娘怎的来问臣?”
  兴平公主也说他在鄢姜,可是她不信!
  情急之下,便急声道:“张大人你好大的胆子!他是鄢姜人,你就那么明目张胆地放他接近我。不怕他对我不利么?到时候,张大人又如何跟皇上交代!”
  张太医被她一声喝,慌忙跪下道:“臣怎敢做这种事,娘娘您是听谁说夏大人在郢京的?”
  璇玑也不答,只轻抚上胸口道:“难怪今日我觉得身子难受,莫不是张大人的药也有问题?”
  张太医是脸色大变,失声道:“这不可能!他是将命交给我的,怎么会做这种事?”
  脱口而出的话,叫思昀也猛地一震,她先前还以为小姐开玩笑的,说夏大人在这里,难道竟不是么?璇玑听了,整个人纠结起来,蓦地起了身,盯着他道:“他给了你‘十日断肠散’的解药?”
  张太医猛地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璇玑:“娘娘怎么知道?”
  果真是如此!
  璇玑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知道,是因为曾经他也想给过她!此事不让少煊知道,他又想接近自己,张太医到底是少煊的人,虽然知道他会救她却也不敢放开了手让夏玉接近。是以只能是如此,张太医也心安!
  璇玑没有回答他,依旧只问着:“他人呢?”
  才问着,便听得内室传来一阵响动,璇玑蓦地一惊,几乎是本能地回身,抬步闯进了内室。后窗已经被打开,夏玉倚在窗边,扶着窗台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到底是支持不住,顺着墙壁滑倒下去。
  “师父!”璇玑疾步过去扶他。
  思昀见那打开的窗户,亲呼了一声,忙上前拉紧了窗户。小姐还在月子里,可不能吹风的!
  璇玑的力气不大,扶了他一把没有扶起来。他的身上,还穿着太监的衣服,脸色苍白不堪,唇上一抹不自然的青紫之色叫璇玑猛地皱了眉。
  “张大人,解药呢!”
  方才璇玑在外头大声质问张太医如何向皇上交代的时候,他就突然醒了。只是不想让她看到他,便想从后窗出去,只是到底是坚持不住,这断肠散发作起来,痛得他连站都站不住。
  张太医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忙取了解药给她。
  夏玉艰难一笑,开口道:“我和张大人说好,等你回宫时,他会给我解药,然后放我离开。”
  璇玑心头剧痛,此刻也不想和他废话,咬牙道:“张嘴!”
  他的眼底依旧是温纯的笑,张嘴将解药咽下去。张太医过来帮忙扶了他上床,璇玑替他把脉,他的脉象虚弱不堪,明显就是真气虚耗所致。璇玑心头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四个月前,她还为他教兴平公主的话而感到无奈,可现在事实却告诉她,是她彻底地误会了他。
  将手从她的指腹下抽出来,他运气为自己调理的几遍,似是遗憾:“公主到底还是说破了嘴。”
  璇玑忙摇头:“没有,她什么也没有说。”
  夏玉却略笑着,其实说不说都无所谓了,喉间的那抹腥甜被推上来,他握着棉帕重咳一声,有血自指缝间低落下来。思昀吓得叫出声来,璇玑倒还是从容,抬手替他拭去嘴角的血渍,低声道:“劳烦张大人将他的药煎来,思昀,你去帮忙。”回眸看着他,“好些了么?”
  他点头。璇玑将他手中染血的帕子搁在一侧,有用自己的帕子擦拭着他的手,却听他道:“你不必如此,我来,是弥补当年对你的欺骗。是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擅自将你变成了公主的替身。”
  璇玑竟是嗤笑着:“是么?师父何时也觉得替你们王上做事的决定也有错的?”鄢姜王的命令,他从来唯命是从。那时候,鄢姜王只是要有个替身,不是她,也会是别人。说到底,还是她运气好了些,不然,夏玉不救她,她一早准死了。
  她的话,说得夏玉怔住了,璇玑又道:“师父,你告诉我,是不是这一次你不来,我就死了?”她一直很怕熬不过生孩子这一关,她做梦都想不到,她竟真的熬了过来!
  夏玉低声道:“怎么会。”
  “你还想要骗我么?否则,你何必得空就来我房里?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师父,你以为我是傻子么?”
  他却还不承认,只开口道:“是药方里有一味药,需配以真气才能将药性散开,只可惜,张大人不会功夫。”
  哪有那样的巧合?
  “药方也是你配的,是不是?”
  面对璇玑咄咄逼人的样子,他终究没有否认。璇玑心头一震,当时在西凉他手里一定还没有这种药,否则他不会不留下。凝视着他,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告诉少煊,我的孩子保不住,是不是?”之后漫漫长的时间里,少煊每日都担忧她的身子,恨不能替她承受这种怀孕的辛苦。
  夏玉的眸光微闪,却是摇头:“没有。”当日他明白地告诉少煊,孩子他可以保得住,甚至让他健健康康。他只是说,这将会是璇玑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孩子。
  璇玑心里急起来,脱口问:“那是孩子会有问题?”他总觉得夏玉是瞒了她什么。咬着牙,“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不肯说出来么?”
  “孩子怎么会有问题,你不要胡思乱想!”他说得急,又不住地咳起来,璇玑替他抚着胸口,他喘息着开口,“不告诉你,是怕你乱想。孩子没有问题,你如今也没有问题!”当日孩子可以保,可是他不能保证璇玑生产的时候能平安无事。但是这件事,他没有告诉少煊,他也怕他担忧。这次他带来的药,是他用了两个月的时间配的,到底是赶上了。是以那些事,说不说也没多大的关系,重要的是,璇玑和孩子现在都没事。
  璇玑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哽咽地开口:“师父……”他的话里,隐藏去了很多是信息,璇玑又岂会不知?可是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孩子没事,那就好,那就好!她最怕的,不就是靖儿会有什么事么?
  夏玉闭了眼睛:“回去吧,回他身边去。”
  “师父……”
  “我没事,休息几日就好。”
  “你这又是何苦……”
  他的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清宁都能为此丢了性命,我不过是将真气去你的体内转一圈,又算得了什么!”
  难道算不了什么吗?那她和靖儿的命呢?
  忍住哽咽开口:“师父不要再念着六年前的事情了,你早就不欠我了!”那一次次的舍命相救还不够么!那要怎样才算够!
  夏玉的眼眸微睁,睨视着面前两眼通红的女子,他的心头传来丝丝的痛楚。此刻,聪明如璇玑,亦是看不透彻。他哪里还是为了六年前的事情?
  清宁舍命救她是为义,而他舍命救她,不过是为了心里的这个人!
  她说的那种弥足深陷的滋味他尝到了,早就尝到了,很苦也很痛!
  痛彻心扉!
  艰难地将目光从面前的这个女子的脸上移开,很多年前,他一点都不懂爱,现在懂了,却也来不及了。皱眉侧过身去,过去的多少个日夜,他看着她安静地睡在他的面前,他哪怕是想偷偷地轻抚她的脸,都会觉得自己很罪恶。做过那么多伤害她的事情的他,早就没了那个资格。
  所以清宁才能让公主那么深爱,因为公主在他眼里就是宝,他再如何,也不会去做一丝一毫伤害她的事。所以璇玑,也只有少煊可以配得起她。
  他倾尽全力保住她和孩子,也算对的起自己的良心。
  “璇玑,回去吧。”
  床前的女子依旧坐着,一动也不动。外头,传来思昀的声音,她回眸瞧了一眼,见思昀端了药入内。她伸手接过了,才言:“给你喂了药,我就回去。”
  他却道:“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他的手伸过去,璇玑轻巧地避开了,眸子一抬,眼泪“簌”地流下来:“师父!”夏清宁的死让她觉得很对不起兴平公主很对不起他,可是现在,她不过帮他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为何他还是不肯?
  手,空垂着,夏玉的眼底闪着淡淡的光。
  他虚弱地笑了笑,低头将璇玑送至他唇边的一勺药咽下去。
  “这次你们来,你们王上就不曾说什么?”
  夏玉怔了怔,不知道她为何又突然问及这个,他来,明着是保护公主来了,璇玑的事情,他根本没有告诉王上。他心里无比清楚着,面前的这个女子,是王上看上的女人,他却在这里成全她和别的男人,这若是叫王上知道了,定然是要责罚的。可是怎么办,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就是忍不住想帮!
  低头一笑,他的声音很淡:“王上自然不会说什么,你也知道,他最疼公主了。”
  这个璇玑怎么会不知道,又喂他喝了一口,她才道:“那公主在这里胡闹,你也由着她么?”这指的,自然是又将她推回宫去的事。兴平公主是出了一口气,叫她和少煊分开了那么久,可是到头来,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夏玉眼底缓缓地升起一抹温吞的光,璇玑话中有话,他早听出来了。
  见他不说话,她也不逼着,只道:“等你身子好了,我让少煊派人送你们回去。”是不是另有要事,她一试便知。
  果然,夏玉的眸光一沉,拒绝道:“此事不劳皇上费心,我们王上说,公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不会拦着的。”
  璇玑嗤声道:“那你呢?你放得下鄢姜的一切,放得下你的王上?”她一直深信,不管什么事,夏玉都不会踩到“忠君”的底线。
  果然,他一时间怔住了。
  药,送至他的唇边,他竟没有张嘴。直直地看着璇玑,半晌,才自嘲一笑:“你猜到了,还来问我。”
  璇玑端着药碗的手蓦地一颤,却依旧是将勺子送得近了些,触及了他的唇,才见他张口。她的声音很轻:“公主会死的。”
  “我会保护她。”
  心里是紧张,却也有怒:“你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么!”
  他的眼眸稍抬,落在璇玑的脸上,吐字轻悠:“是公主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没有指明身份,只一句“仇人”代替,可璇玑分明就是断定了他已经知道当日是薄奚珩带走的夏清宁!
  “师父你……”
  他径直打断她的话:“四年前我送你来郢京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与韩青切磋过几招,我认得他的剑!璇玑,是他下手杀的清宁,是不是?”
  这句话,终究是叫璇玑呆住了。
  叫她又猛地想起那晚上,夏清宁浑身浴血地倒在她身侧的样子。还有在马车里,他求着夏玉救她的样子……
  她以为夏玉是猜不到薄奚珩还活着的事,倒是忘了,那柄刺穿了夏清宁身体的剑!
  他依旧淡声道:“我来时,早在路上见了不少通缉他的画像。”
  这件事璇玑也是听闻过的,只是时至今日也不曾有他的任何消息。这次兴平公主来西凉,出了在她身上出口气,原来还是为了找到韩青!
  她虽是猜到些许,此刻听夏玉说出来,却依旧是心悸。
  “师父,此事……”
  “此事你也不必劝我,要劝,就去劝公主。咳咳——”他别过脸,轻轻地咳嗽起来。
  璇玑一阵黯然,兴平公主对夏清宁的执着她不是不知道,她纵然只是无心害死了夏清宁她都能那般记恨着她,又何况是那真正下手杀死夏清宁的韩青!夏玉叫她去劝兴平公主,又如何劝得动她。他不过是在告诉她,这件事她不必插手了,那是他们的事,与她无关。
  抬手抚上他的背,却见他猛地转身,端过璇玑手中的药,一仰头全都灌了下去。抬起手背拭去嘴角的残药,嘘声道:“回去吧,璇玑,别叫皇上等急了。”
  摇着头:“你让公主说那番话,要赶我出宫,现在叫公主来换我回去,日后你们王上知道了,还会放过你么?”鄢姜王再宠信他,也不会容忍他犯这种错误的。
  他略笑着:“难道你要跟着我回鄢姜么?”
  璇玑一怔,他已经侧身躺下去,声音疲倦:“我和王上是君臣也是至交,他纵然生气,也不会杀我的。”
  “师父……”
  “璇玑,我要休息了。”他开始下逐客令,不想她在此逗留。
  她动了唇,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依旧在他床前坐了好久,听他的呼吸声缓缓地均匀下去,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睡了还是装的。
  “小姐。”思昀小声唤着她,因为要回宫,她心里急,怕迟一分,又多一分变故。
  璇玑只能起身出去,外头,张太医的脸色很是难看,见璇玑出来,忙起了身。璇玑示意他免礼,低声嘱咐着:“我要回宫去了,张大人暂且不必回去,就在此照顾夏大人,一定要好好照顾着。”
  张太医也不明白她这句回宫是什么意思,不过后面的话,他是听懂的。他也不好问,只能点头应下了。
  开门时候,思昀再次拉紧了璇玑身上的斗篷。
  奶娘抱了孩子过来,璇玑看了眼,听奶娘小声说睡了,璇玑也没有多言。秦沛在外头等着她,见思昀扶了她过去,忙先让她上了马车,恐外头的风吹到她。
  跟着窗帘,他才道:“公主来府上的事,还不曾告诉皇上。”
  璇玑应着,只道:“先生暂且让公主住下,还有,夏大人也在府上,我让张太医先好生照顾着。”
  闻得夏玉的事,秦沛到底是吃了一惊,这段日子守卫森严,夏玉是怎么来的?每日进进出出,也只张太医一人啊!
  张太医?
  他蓦地,像是想起了什么。
  脸色一沉:“老臣知道了。”
  璇玑才欲开口说“回宫”,却听得轻萝的声音传来:“等一等。”
  思昀回眸,见轻萝跑着出来,行至马车边上道:“公主说,让奴婢跟着娘娘回宫。”她又朝思昀看了一眼,言下之意,自然是要思昀留下。
  璇玑这才吃了一惊,兴平公主这不就是要将她自己变成璇玑么?
  胸口一阵惊愕,她抬手掀起了车帘,秦沛是聪明人,虽不知道她们中间有什么,可是也不想放过这个让璇玑回宫的机会。此刻见璇玑掀起了帘子,他已举步近前,一把拉住了车帘,低沉了嗓音道:“时候不早了,娘娘请回吧。”
  “先生……”
  “娘娘,皇上已经等了太久了,府上的事,老臣会处理。思昀,进去吧。”
  思昀朝璇玑看了眼,也不说话,径直转身入内。马车已经滚动了,车帘放下的同时,她只来得及说了句:“好好照顾我师父!”
  车轮滚动的声响里,她似乎隐约听得思昀应下的声音。
  孩子,突然哭起来。
  璇玑蓦地回神,从奶娘的手里接过孩子,小心地哄着:“靖儿不哭,靖儿乖……”
  奶娘的面色有些惶恐,以为璇玑会怪责她照顾不周,在一侧急急解释着:“殿下素日里都很乖的,吃饱了,也就睡了,今日是怎么了?”
  璇玑勉强一笑:“没什么事,不必紧张。”
  闻言,奶娘才放下心来。
  回了宫,靖儿便是要与奶娘住去皇子所的,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璇玑头一天回宫,还舍不得,便先留他们在钟元宫内。
  ……
  御书房外,急急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贵妃娘娘将殿下接回宫来了!”
  少煊握着奏折的手猛地一颤,门被“哗然”打开,他一拧眉:“你说什么?”
  苏公公喘着气:“是真的,好多人都都瞧见了呢!”
  少煊的脸色大变,不是说几日是出去祭拜夏清宁了么?怎么会去了秦府?秦府的那些守卫都是死人么?怎么能让她将孩子带回宫来?
  一连串的问题想起来,他心里一阵愤怒,当下什么也不顾,猛地朝钟元宫冲去。
  璇玑好不容易哄得靖儿不哭了,正躺在她的臂弯里睡觉,她在床上躺了太久,此刻也不想睡,就抱着孩子坐在床沿。闻得外头“皇上驾到”的声音,璇玑心里一阵欣喜,抱着靖儿站了起来。
  少煊入内的时候,一眼瞧见外头的轻萝,眸中的怒火一下子就冲了起来。大手挥开了珠帘,果真就瞧见靖儿被面前的女人抱着,他二话不说,上前一把夺下了孩子,推开她,厉声道:“闹够了没有!朕允许你去秦府了么!谁让你把孩子接进宫来的!”他还想着璇玑在秦府该有多伤心?突然将孩子从她身边带走,她带怎么办?
  璇玑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她也是被少煊的愤怒吓到了,手腕传来了痛楚,她此刻才想起少煊以为她是兴平公主的事。
  少煊不想废话,孩子却被他的大吼声吓得“哇哇”大哭。他的怒意随即便降下来,拍着孩子的襁褓转身便要走。
  “少煊!”身后的女子急急出了声。
  迈至珠帘边上的步子不觉怔住了,他忙回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女子。璇玑勉强一笑,又低声道:“少煊,是我。”
  抱着孩子呆呆地站了片刻,他的眸光似是直直地要看紧璇玑的心里去。片刻,他才猛然一震,大步上前:“璇儿?”这真的是他的璇儿么?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空出一手,将她扶起来,皱眉问着:“摔到了没有?嗯,哪里摔痛了?”他放才冲进来看见轻萝在外头,有见她将靖儿抱在怀中,也不曾去细看,一把夺过了孩子就想走。心里,还记挂着在秦府被抢了孩子的璇玑!却哪里像得到,璇玑就在他面前,面前的人就是璇玑!
  微微转了转手腕,有一点点疼,她却没有说,摇着头:“我没事,你看你,那么大声,将靖儿吓到了。”她伸手,小心地将孩子接过来,低声哄着。
  少煊在她身旁坐着,痴痴地看着,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璇玑哄了好久,孩子才终于不哭了。她松了口气,唤了奶娘进来将靖儿抱出去,她有很多话,还和他解释。
  细细地说了很久,才点滴不漏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楚。少煊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段时间对于兴平公主,他从来没有过好脸色。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夏玉竟也来了。细细地回想着那时候夏玉对他说的那些话,此刻想来,他到底还是有事瞒着的。目光,怜惜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心疼得将她拥入怀中,如果夏玉不来,他差一点……差一点就见不到她了!
  夜里,他拥着她睡,这段日子是真的很累了,如今知道是璇玑回来,他很快便安然入睡。璇玑抬手,小心抚平他眉宇间的川纹,这段时间他一定过得很辛苦。
  低低一叹,她倒是睡不着了,想着如今少煊在她身边,靖儿今晚也睡在屏风那头,她心里是无比的满足。
  夜半,孩子在那边哭起来,璇玑本能地下了床,见他是尿床了。她不免无奈一笑,小心地将他抱出来,外头,已经传来奶娘的声音:“娘娘,让奴婢来。”
  璇玑笑着:“没事,你下去休息吧,我会照顾的。”
  “娘娘,还是奴婢来……”奶娘走进来,伸手欲抱孩子。
  璇玑却不依:“我还没尽过做母亲的责任呢。”生下他之后,就丢给奶娘抚养了,她都没做过什么事。
  奶娘的脸色难看起来,颤声道:“皇上……皇上说了,不能叫娘娘累着,奴婢来伺候殿下就好。娘娘快些回去休息吧,奴婢带殿下下去。”
  “没事,皇上不会怪责的。”璇玑低头解开了孩子的襁褓,接着是衣裤……
  却在那一瞬间,她整个身子一僵,猛地惊叫了一声。
  床上的男子被惊醒,翻身起来,急声道:“璇儿,怎么了?”
  璇玑冲终他面前,哭着道:“少煊,孩子被掉包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5 23:17:22
【宫闱血】44
  少煊蓦地一怔,看着面前女子的眼泪猛地从眼角滑出,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身躯看向那边的奶娘,看见奶娘的脸色苍白,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的眸光一沉,伸手将璇玑拉过去。
  “少煊,我们的孩子……被人掉包了!少煊,怎么办!靖儿他……”
  “嘘——”他的双臂抱紧了哭得颤抖不已的璇玑,朝奶娘一个眼神,奶娘会意,忙抱着依旧哭着的孩子下去。他的下颚抵在璇玑的额角,话语轻悠,“别哭璇儿。”
  他叫她别哭,她怎么可能不哭?孩子被人掉包了,她心里难道不着急么?这近一个月一来,她一直在房内休息,每日见孩子的时间也不长,她真是混账,孩子被人掉包了居然会不知道!
  “少煊,快派人去查,奶娘……秦府的侍卫……”她的脑子混乱了一片,这么严密的守卫下,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又是谁?一连串的问题在脑海里蹦出来,她甚至都还想不出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少煊的手指抵在璇玑的唇上,俊眉微蹙:“靖儿……靖儿一直都在。”
  简单的话,叫璇玑猛地怔住了,哭声骤然停住,她挂着眼泪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他的脸色稍带着一抹苍白,眼底流露出的分明就是难受,而不是惊慌。
  她怔怔地瞧着,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少煊的眼眸微阖,低叹一声道:“对不起,我骗了你。”
  一句话,终归是叫璇玑的心一阵颤抖。她忽而像是明白了一切,这几日孩子在她面前出现的时间总是犹如蜻蜓点水,每回都只是让她少少地抱一会,再不会有更多。她都不曾亲手给孩子换过一身衣服,喂过一次奶。
  谁告诉她她生下的是个皇子?
  那一日,在床榻上昏迷过去的时候,她只闻得他说的那一句“是个皇子,璇儿”。
  指尖一颤,抓着他衣襟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凝眸瞧着他,她的樱唇剧颤:“少煊你……”是他骗了她,是他骗她说生下的是皇子,原来,竟不是么?她想问一句“为什么”,只是身子发颤,喉间的字竟是一个都吐不出。
  少煊抱紧了怀中的女子,他亦是沉默良久,才开口:“女儿怎么了?聪明如你,也一样有经韬纬略。”他的话语恬淡,怔怔地,竟是听出了一抹释然的味道。
  璇玑到底是挣脱了他的怀抱,撑着眼眸瞧着他:“你……你胡说什么!”女儿就是女儿,再如何她也是个女孩!少煊……少煊他在说什么?
  他的手伸过去,竟是瞧见她躲了躲,眼底蕴藏着的一丝失望瞬间闪过,他的脸上依旧恬静,闲适一笑,道:“早知如此,也一定不让靖儿在钟元宫里过夜。”早早地去了皇子所,她也便不会那么早知道了。
  璇玑一阵惊愕,只急声道:“你以为不在这里过夜我就会不知道了么?”
  他却是低叹一声:“离满月酒只差三日了。”
  “少煊,你到底想做什么?”他的话,叫她听了惊慌起来,何时他做事,能隐瞒得她这样好,叫她一点都不曾发觉。整件事,她就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什么都不清不楚的。此刻听他半朦胧的话语说出来,她整个人都仿佛僵住了。
  他无比认真地看着她,话语郑重:“我说过的,此生,只要你的孩子。”
  璇玑心头如芒刺,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可是,她还是不懂!
  呆呆地看了他良久,她才猛地倾身过去,脸贴着他的胸膛,冰凉的手游走至他俊逸的脸庞,话语微颤:“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以后,会有孩子的!”
  少煊只觉得心口一痛,不自觉地拧起了眉心,扶住了她的双肩看着她,那件事,他一直未曾告诉她。因为怕她怀孕的时候胡思乱想,可是他心知肚明,他与她,这辈子也就靖儿一个孩子了。况且今日,他得知夏玉也来了,越发知道她要这个孩子的辛苦。
  冰凉掌心之下的脸庞竟也是冷下来,璇玑见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瞧着自己,心里那根弦竟像是瞬间绷断一般!
  他到底是双眸一阖,吐气轻悠:“夏玉说,你的身子受创严重,本就不适合怀孕,日后,也恐再难怀上。”这个蕴藏在他心头近半年的秘密,如今还是当着她的面说了出来。
  璇玑的眼眸猛地撑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抚在他脸上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终于知道夏玉在她面前欲言又止的话里,瞒着她的,不是她保不住孩子,不是孩子有事!而是她再无法生育!
  所以为了这个孩子,夏玉不声不响做了那么多,他口口声声都在告诉她,她和孩子是夏清宁用命换来的……
  这一切的一切,她如今都想起来了,少煊对她“异常”的体贴,还有夏玉那些藏在心底的话。
  见她彻底地怔住了,少煊的话语清淡,却依旧是开了口:“我本想着将这件事拖到靖儿满月时,将她接进宫来,当着群臣的面封为太子。”
  他的话语简洁,却叫璇玑整个人颤抖得更加起来,他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和她商量。纵然在那之后,她知道了这一切的事实又能怎么样?到那个时候,早是木已成舟!
  他依旧凝望着她:“朝中一切都安排妥当,靖儿的身份,不会有人知晓。”
  “可我知道!”猛地推开了面前的男子,他是皇帝,他自然有能力封锁这一切的消息,可是璇玑过不了自己的心!眼泪流爹越发地汹涌,是,她这辈子是只有靖儿一个孩子了,可是他呢?他一样么!
  他曾说“吾若得卿,生无二色”,她的感动的,但是她也从未要求过他一定要做到。这于寻常的男子都不是一件易事,又何况他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心慌。
  “璇儿……”他的手伸过去,却见璇玑惊慌地躲开了。他的眸中一痛,随即又是得意一笑,“现在你当如何?我早已昭告天下得了皇子。”哪怕是一个“废妃”所出,也终究是皇室子孙,且,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璇玑的身子颤抖着,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全怪她太大意,太相信他了,他说什么她都信!是啊,此刻她当如何?朝中之人知道的,都是她诞下了皇子,如今她要是站出来说是公主,难道会有人信么?谁都会如她先前的时候那种想法,那就是孩子被人掉了包。她若是说出来,又将置靖儿于何地?
  掌心沁出的全是细细的汗,她握着被衾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脸色竟是煞白。
  少煊愣坐着,见她岔了神,到底是趁势将她揽入怀中:“璇儿,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她和孩子好好地活着,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替她们安排好。
  璇玑此刻身上竟是再无半分的力气,双手无力地垂着,眼眸略抬,落在男子消瘦俊逸的脸庞上,心里却是一番番地疼。怎么不是问题呢?在她看来,那就是最大的问题!
  可是少煊,你究竟是要如何?
  如斯宠爱,又叫她该如何!
  喉咙似是堵了什么东西,酸痛得厉害,只眼泪“簌簌”而出,话语却是再吐不出一句。
  感受到怀中女子的颤抖,少煊随即抱紧了她。她真的太瘦了,整个人被他圈在怀中竟是单薄得不像样子,他的心里难受,低头,轻轻吻着她的额角。
  他的薄唇柔软温暖,此刻竟也化不开璇玑那颗冰冷的心。
  孩子的哭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璇玑有意无意在往外瞧去的时候,也不见奶娘再抱着她进来。他抱着她躺下去,见她的眼眸依旧是直直地睁着,只能低叹一声,抬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这个动作,竟是如此的熟悉,璇玑心头一动,几个月前,她也曾对他做过的。
  半夜,床榻上的二人是再无睡意。
  寅时,太监按例也伺候少煊起身上朝。
  他翻身坐起,见璇玑依旧阖着双眸,他也知她并未睡着,动了唇,始终什么话都不再说。欲起身,手腕却被她现场的手指缠住,怔忡间回神,见她果然睁开了眼睛看着他,话语低沉,却清晰无度:“少煊,打消那个念头。”
  他的身子一震,却是没有说话。璇玑依旧咬着唇:“靖儿满月席上,我只要过得普普通通!”
  她其实是女儿身的事,她如今再没了理由去说破,可是那件事,她是不会同意的!被抓住的手腕传来异常的坚定,少煊的眸光忽闪,她话里的深意他如何会不明白?是在告诉他,不得下旨做什么荒唐之举,一手猛地握了拳,闻得外头苏贺催促着:“皇上……皇上可别误了早朝的时辰。”太监的声音不大,毕竟,里头还睡着贵妃娘娘。
  璇玑到底松了手,背过身去。
  少煊稍坐一会儿,依旧起了身。外头宫人们见他出去,忙上来伺候他更衣。苏贺小心地看了看他,只见他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他倒是吃了一惊,虽然昨儿的事情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事实上就是真正的贵妃娘娘回来了啊。怎的皇上还不高兴呢?
  不过他也只在心里想想,面上到底是不敢问出来的。
  天色渐亮,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璇玑不答话,也不起床。内室一片静谧,到底是无人敢打扰她。
  独自仰面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头顶的绡帐,耳边又细细地向着昨夜少煊对她说的那些话。心里阵阵的难受,她翻身坐起,好似一口气吐不出。
  外头的轻萝见她不起,也不劝。
  直到晌午,外头太监问了几次传膳了,里头依然没有动静。轻萝到底是忍不住,低声问了句:“娘娘,可要起身来用膳?”
  里头却是依旧没有任何的声响,她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不是璇玑的贴身婢女,到底也不会真的关心她。见她不答话,也就出去回了那欲传膳的公公。
  昨夜奶娘抱了孩子出去后,直到现在也不见她将孩子带回来。璇玑心想,必然是少煊下令要她将孩子带去皇子所了吧。咬着唇,她倒是也并不想派人去将孩子带来,感觉就像是一种负责感,从脚底油然而生。
  此刻,她竟是有些恨。恨少煊总将他给她的誓言记得那样牢,后宫那么多佳丽,她从未真的排斥过他与她们在一起。她此生只有一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儿,可少煊……竟还是那般固执!
  丹蔻深深地嵌入掌心中,她曾经离开的三年,他本该就有孩子的,不是么?
  低下头,将脸深深地埋在腿间,是不是这一生,都是因为她,在阻碍了他的脚步?
  一个人,在床上呆呆地坐了好久好久。因为如今钟元宫的“主子”的关系,再无人来窜门,哪怕是穆妃也是不会来的。在她眼里,是钟元宫的“主子”赶走了璇玑。是以,将近整日,钟元宫都安静得犹如死水般。
  傍晚的时候,听得外头轻萝说楚灵犀来了,问璇玑见不见。
  她呆坐了一天,此刻闻得是楚灵犀来了,迟疑了下,到底是应了。
  楚灵犀进去,见她的神色憔悴,她的脸色也不见好,上前来到时也不拘礼了,径直在她床边坐了,小声道:“我听外头宫人说,您已经整天没吃东西了。娘娘这样不吃不喝怎么行?您刚生了孩子,身子还未恢复呢!”
  一句“孩子”,又叫璇玑怔了怔,楚灵犀自知失言,此刻她本不该再提孩子的。可是……一时口快,没有注意。
  璇玑闻得是她来,便是断定她是知道她不是兴平公主的。如今听她的话里平常得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异常,竟也不去问她到底是秦先生说的还是少煊说的。
  只愣愣地道了句:“灵犀,那件事你也知道,是不是?”当日她生孩子,楚灵犀也在场。如今细细想起来,少煊、楚灵犀,还有替她接生的那个稳婆,外间的张太医,想来都是知道的。只思昀,许是站得远,便不曾瞧见罢了。思昀跟了她那么多年,她若是有事瞒着,她也早就察觉出来了。况且那日,是少煊亲口说她生下的是皇子,那么自然而然的话,叫谁会起疑?她亦是听见了,才放心地昏睡过去的。
  果然,楚灵犀的脸色有些异样,压低了声音道:“此事,娘娘不要怪皇上。”
  叫她不怪,她怎么能不怪!少煊他是傻呀!
  急急地抓住了楚灵犀的手,皱眉道:“孟侍卫知道么?秦先生么?”大家都由着他来了,都不劝着么!
  楚灵犀略一怔,随即摇头:“暂时还不知道,我也是那日随着皇上过秦府的路上才知道的,皇上说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璇玑的神色一阵黯淡,似是失望地看着她:“那你也不劝!”
  楚灵犀见她的眼里几乎要溢出泪来,忙低声道:“娘娘别这样,皇上的性子您还不知道么?他现在心里眼里只有娘娘您一个,我能劝得了么?他都说安排好了,我还能说什么?您也别急,皇上还年轻,等过段时间,或者过个一年半载的,皇上就会有别的子嗣的……”这番话,她是真的发自肺腑的,当日少煊与她说那件事的是,她便是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的。只是说至最后,她又觉得失了言。皇上为何这样做,她是清楚的,因为璇玑此生只会有这么一个孩子了。她却在她的面前说,皇上以后会和别人有别的孩子,这句话有多残忍,她也同样身为女人,最是清楚!
  可是璇玑竟是一点不生气,半晌,才痴痴地问:“真的么?”
  楚灵犀一愣,忙点头:“真的真的!”
  她落得泪来,语带哽咽:“灵犀你知道么?这辈子我最怕对不起他,他若为了我再不要别的孩子,那不就是我的错么!”
  楚灵犀听了只觉心头一阵酸楚,皇上是不知该如何劝才让她来的。以往她最会说话了,伶牙俐齿的,连干爹也常常夸奖她。可是此刻,她却是被璇玑一句话说得愣住了,颤动着唇,竟是一句安慰的话也再吐不出。只握着她的手越发地紧了,面前的这个女子,她对皇上的爱,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完的?
  屋里里,熏香四溢,而她们二人的心头却都是异常的苦涩。
  ……
  秦府。
  思昀端了茶进去的时候,瞧见兴平公主正小心地褪下手中匕首的刀鞘,银白的光在闪进屋的阳光下显得越发地耀眼。她有些吃惊,兴平公主见她入内,只瞧了她一眼,又极为小心地将匕首重新收好。
  “夏大人如何?”她接过思昀递过去的茶杯轻声问。
  思昀不免回头看了一眼,才道:“夏大人就在外头,等着公主召见。”
  兴平公主的眼眸一抬:“那还不让他进来?”
  思昀应着,忙出去扶了夏玉入内,他上前要行礼,早已让兴平公主拦住:“夏大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他笑了笑:“臣再休息几日便无碍了。”
  她听了,心里也就放心下来,请他坐下,才遣了思昀出去。
  夏玉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匕首上,微微蹙眉道:“公主怎的又拿了出来?”
  “没什么。”她转了口,“夏大人你说,他会来么?”
  知道她所指是谁,夏玉点了头:“会的。”现在不来,只是因为“璇玑”此刻还在秦府被层层保护着,薄奚珩与韩青是不会轻举妄动的。当年璇玑与薄奚珩之间有仇,夏玉不知道薄奚珩是否已经知道璇玑就是当年的那个女子,但是,上次璇玑落在他的手中他却没有痛下杀手他便能断定,薄奚珩是想得到璇玑的。也许是用来作为威胁皇帝的筹码,也许,是其他,但是,他却相信他一定会来找她的。更何况,如今兴平公主是光明正大来和亲的,又是宫中的贵妃娘娘。此事别人不知道,薄奚珩不会不明白。
  只有一个贵妃娘娘,那意味着什么?不就是璇玑被贬么?但是薄奚珩也一定不认识如此是因为皇帝不爱她,他会明白皇帝的无奈的,只要她明白,他一定会来找“璇玑”的。
  沉吟片刻,他才开口:“两日后皇子满月,我们翌日就离开。”
  自己的儿子满月,却不能伴在身边,不正是最该伤心欲绝离开的时候么?
  夏玉早就想过了,没有比这个时候走更加合适。
  兴平公主却是一惊,脱口问:“去哪里?”
  “显国卫家。”他的声音淡淡的,这些,都是从思昀的口中得知的。当日,璇玑是如何认识清宁的过程,他都已经明了在心。其实说是卫家,他也知道薄奚珩若真的有心,是不会让他们抵达卫家的,早在半路就被他拦截了。不过他们,不正是想引得他出来么?
  兴平公主见他话语笃定,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只点了头。面前的男子是她可以去信任的,因为他恨那杀死清宁的凶手一如她一般。
  思昀站在门外等了好久,才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夏玉自里头出来,她忙上前扶住他,夏玉轻笑着:“无碍了,不必扶着,我自己可以。”
  “夏大人……”思昀却依旧是跟了上去,迟疑着开口,“公主真的不会再为难我家小姐了么?”
  夏玉一怔,其实兴平公主心里对璇玑还是有怨恨的,他很清楚。但是公主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有些事,他明白。
  嘴角微微一笑:“你放心吧。”
  有他一句话,思昀悬起的心到底是沉了下去。却又急急跟着,小声问:“那……奴婢什么时候能回小姐身边去?”
  夏玉的步子一怔,却是开口:“此事,暂且不急,你会回到璇玑身边的。”但是现在,她若是走了,那兴平公主可就太不像璇玑了。
  …………
  这日天黑,璇玑独自在钟元宫也不见少煊来。钟元宫的人倒是见怪不见,反正兴平公主自和亲来了西凉之后,皇上便是没有再钟元宫留宿过。只昨日,皇子回宫,皇上才来睡了一夜。今日起,皇子也不会住在钟元宫里了,皇上自然也就不来了。
  轻萝端了燕窝粥入内,见璇玑依旧呆呆地坐着,她的步子放轻,轻声将东西搁在她的床边,小声道:“娘娘一整天不曾吃东西了,就少少地吃点吧。”
  璇玑的眼眸也不抬,只低声道:“出去。”
  轻萝怔了怔,也不愿做逗留,便告退出去。公主那么辛苦又将原本到手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她,轻萝还替公主鸣不平,凭什么那些东西都要给她?就因为她生下了皇长子么?可是为什么,现在她都已经回宫了,和皇上还有皇子在一起,轻萝却并不觉得她有多开心?摇了摇头,她还真就不懂了。
  夜幕之中,钟元宫外头,那明黄色的御驾就那样静静地停在外头。夜露起了,苏公公的衣服上已经薄薄的湿了一片,他也记不清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侧脸,看了看身边的御驾。那帘子直直地落着,又是隔着夜色,他看不见理由男子的样子。
  悄悄地问多几次,是否要入内,可是里头之人却一直不曾说话。苏公公也便不敢问了,只能识趣地站着陪驾。
  宫女们手中的灯笼在夜风里不停地摇晃着,底下的影子层层迭起,晃荡着,不知迷晃了多少人的眼。
  少煊静静地坐在御驾上,稀薄的光里,只瞧见他紧闭的双目。
  脊背靠着身后的软垫,耳畔只有外头轻微的风声拂动。那件事,早在夏玉告诉他璇玑此生只可能有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便在心里打算了。无论如何,璇玑生下的,都将是皇子。若不是,他也能叫他是。
  他是西凉高高在上的皇帝,难道就不能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守着一个承诺,不能给自己最爱的孩子铺就一条路么?
  牙关紧咬,璇玑心里想的什么,他又岂会不知?白日里,叫楚灵犀来劝了,他不必问,也知道根本劝不住。她的性子刚烈,四年前说离开就离开,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亦是在所不惜。可是,她要他去接近其他的女人,又叫他怎么做得到!
  霍地睁开双眼,他沉重吐气,抬手,攥住了帘子。
  苏公公似是一惊,猛地回身,果真就见那修长苍白的手指握住了帘子,他心头一动,以为他是要下轿,忙上前欲帮他拂开帘子,却忽而见那手又缩了回去,接着闻得那低沉的声音传来:“回乾承宫。”
  苏公公的脸色讶异,皇上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竟……竟不进去?!
  但是皇帝发了话,他又岂敢违抗的?忙尖着声音叫着“起驾乾承宫”,目光却是忍不住又朝前面的钟元宫看了一眼。里头的灯都亮着,苏贺是想不明白了,只能摇头叹息着跟着御驾离开。
  少煊未来,璇玑也不曾差人去问皇帝这一夜究竟去了哪里。也许,若是他赌气就去了别的嫔妃宫里,于她而言,倒还是值得高兴的。就怕他,只单单又回了乾承宫去。
  想到此,她不免叹息。
  莫非,她真的要阻碍他的步子一辈子么?
  蜀元十三年的时候,因为她,让他与帝位擦肩而过。
  乾庆三年,她好不容易帮他夺回这本该属于他的皇位,他却爱上她这个本该是他仇人的人。
  现在,却又要因为守着对她的承诺,愿意忍受一辈子只有一个女儿的事情么!
  璇玑黯然以对,嘴角是苦涩的笑,也许兴平公主说的对,她是不配幸福的,因为她的存在,竟已经让少煊那么那么为难。笑着笑着,笑道眼泪都掉下来了。她却忽而又想起靖儿来,慌忙下了床,直奔皇子所而去。
  轻萝吓得不轻,此刻,她好歹是贵妃的贴身宫女,也只能跟着出去。
  没有乘轿,璇玑脚下的步子飞快。整个皇宫,她都是异常熟悉的,哪怕,是出来的急,轻萝也连灯笼都没有带。
  远远地,看见皇子所里还亮着灯,璇玑一怔,随即想起孩子还小,整个皇子所也只会彻夜都亮着灯的。入得内去,闻得里头有笑声传出来,璇玑仔细一听,竟像是穆妃的声音。
  外头守着的宫人见是她过去,本是想通报的,却有愣住了,虽说是穆妃娘娘在里头,可这贵妃娘娘来了,位份竟又是比穆妃娘娘高,而穆妃娘娘却执掌皇后金印的人,宫人一时间无措了,也不知道该不该禀报。
  璇玑也不看他们,径直上前,一把将门推开了。
  里头众人本能地回眸看开,璇玑明显看到穆妃和嫣儿的脸色一变,随即,才僵硬地与她行礼。
  那声“贵妃娘娘”,才将璇玑的思绪拉回,回想起此刻,她们都还以为她是兴平公主呢。轻萝见了穆妃心中还想起那时候挨过的几巴掌,心中顿然有些郁闷。
  穆妃强压着胸口的慌张,开口问:“这么晚了,娘娘怎的来了这里?”
  璇玑怔住了,倒是一时间没能反映过来,她身后的轻萝帮她答着:“我们娘娘是来看殿下的,殿下是娘娘的儿子,娘娘自然要来的。”
  穆妃的脸色一变,竟脱口道:“胡说!这是我姐姐的儿子!”
  见她如此,璇玑心头哽咽,那一声“妁儿”竟的梗在喉咙口,一下子叫不出来。轻萝依旧说着:“穆妃娘娘这是什么话,您去问问皇上,这个到底是谁的孩子。”
  穆妃被问得语塞了,低头看了看抱在怀中的婴孩,他确实是面前的女子从宫外带来的,可是她坚信这个就是姐姐的孩子!但是皇上为什么不说话?她今日,还特意过乾承宫去找过他,说要将孩子带在她身边抚养,可是皇上立马就拒绝了。她想问问为什么,瞧见那骇人的脸色,终究是咽了声。
  璇玑看见穆妁的样子,竟是心头一凉,她也口口声声说“儿子”,儿子儿子儿子……
  却殊不知世人都以为是皇长子,竟是个帝姬!
  抵不住略退了半步,瞧见穆妃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半晌,她像是鼓起了勇气开口:“贵妃娘娘已经将我姐姐赶出宫去了,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的孩子,就请您放手吧!”她会视如己出,待他如亲子的,姐姐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到时候,让姐姐看看,孩子她可以帮她照顾得那样好。可她就是不信面前的这个女人,将姐姐赶出宫去,如今又假惺惺地接姐姐的孩子入宫来,她安的什么心她会不知道么?皇上根本就不喜欢她,又怎么可能与她有肌肤之亲?她奋力赶走姐姐,却又不放过姐姐的孩子,穆妃想着,心里的怒意更加旺盛了。
  奶娘见此,忙小声劝着:“二位娘娘都请先回去吧,夜深了,殿下也要休息了,万一吵醒了,一会儿又要苦恼的。”奶娘的身上都出了汗,穆妃娘娘是不知道,可是她知道眼前的人,不就是原先的贵妃娘娘么?只是她也不明白为何贵妃娘娘不说话,主子不说,她也只能不说。
  璇玑的记挂着孩子,来看她的,如今见着了,见她挺好,心里也就放心了。妁儿是个好姑娘,她当年没有看错她。其实璇玑一直觉得在少煊身边,倒是委屈了她,此刻见她夜深还来看靖儿,她忽而就不想将话说破了。让她以为她是兴平公主又怎么样,轻叹着,她此刻不想说话,径直转身出去。
  穆妃怔了怔,嫣儿也忍不住道:“娘娘,您不觉得今日的贵妃娘娘很奇怪么?”那眼底,也没了往日的桀骜,倒像是留着沉沉的悲痛。
  目光顺着她离去的方向看去,直到怀中的孩子动了动,穆妃才回过神来。将孩子交给奶娘,与嫣儿出来时,早已不见了璇玑。
  嫣儿忍不住问:“娘娘,明儿再去乾承宫么?问皇上过继了殿下来?”
  握着帕子的手略微收紧,以此来掩饰心中的惧意。她却是道:“要去,可不是过继,本宫只是代为照顾。”她还是相信姐姐会回来的,她只是靖儿的姨母,不会是母妃。
  璇玑浑浑噩噩地回到钟元宫,里头,依旧是空荡荡的一片。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听着外头越来越大的声音,竟像是如泣如诉,好不悲凉!
  翌日,璇玑还沉睡着,竟是闻得有脚步声入内,她醒来,瞧见少煊近前。她的模样,深深地映入他沉痛的眸子里,应是下了朝就来了,连身上的朝服都不曾褪下。璇玑吃了一惊,慌忙撑起身子。他已经按住她,皱眉道:“还在月子里,从秦府回宫也就罢了,何以好端端地又跑出去?”
  璇玑怔住了,原来,竟是为了这件事!
  她语带悲凉:“剩下一天就满月了,也没什么大碍。”
  “怎么没有?不是一直嘱咐你要好好注意身子!”他的声音里透着焦急,为何看她的样子,已经那么倦淡?
  她握住了他的手,依旧坐起身来,朝外头唤道:“轻萝,伺候皇上更衣。”目光转回,落在他胸前的炫龙刺绣上,璇玑的声音轻微,“昨日,看见妁儿了,我看得出来,她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的。”其实他们对妁儿,都很不公平,让她白白地虚度了四年了,如今,又还有多少个四年可以去虚耗?
  少煊心头一颤,他昨日不来,就是怕她说出这些话,今日来了,她却依旧还是要说!
  心里的怒意起来了,外头轻萝才拂开了帘子进来,只闻得皇帝一声“出去”,她吓得脸色一变,也不敢耽搁,只得匆匆退下。璇玑一怔,听他又道:“这么些年,我对你的情,我的心,你难道就真的不懂么!”
  她若是不懂,他还有机会叫她懂。可她分明就是懂了,却还要说出这些话,那就是他不能原谅的!
  猛地起了身,将手从她的掌心里抽出来,愤然道:“四年前我对你说的话你大概都忘了,我的爱,你可以不要,但你不能随手将此施舍与人!”这不仅是对他的侮辱,也是侮辱了他对她的爱。
  看来这一趟,他终究还是来错了!
  转身冲出内室,身后的那一声“少煊”一晃淹没在了风里。
  璇玑急急起了身,却是没有踩稳,猛地摔倒在地上。他误会了她!她并不是要他去接近妁儿,要他去宠幸妁儿,这么多年了,她如何会不明白他的心?他对她的爱容不得一点瑕疵,她都明白!她不过想说,妁儿是真爱他的,这辈子哪怕得不到他的爱也不会离开他的身边。她只是想说,若是可以,靖儿可以交给她照顾,她……她会照顾得靖儿很好!
  一天一夜,她想过了,如果让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就不会和以前一样对她矢志不渝了吧?楚灵犀说过段时间他就会好的,可是,那是多久?他难道真的打算这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么?
  他能忍受却也是她所不能忍受的!
  她要找个机会,让他彻底地死了心……
  …………
  光启四年,十月初九,天晴。
  这一日的皇宫内,热闹非凡,皇长子满月,朝中上下都沉浸在一片欢喜的气氛之中。
  晚上,会有隆重的晚宴,到时候,朝中各位大臣都会来。
  璇玑坐在梳妆台前,轻萝替她梳了头,上了妆。
  宽大的锦袍下,她的身子依然瘦小。轻萝不觉皱了眉,她实在是太消瘦了,公主纵然弱小却也不如她这般。回宫第二日,她几乎是不曾吃什么,只后来,又稍稍地吃一些,像是吃得勉强。轻萝便在心里想着,若是公主瞧见她回了宫也不开心,心里也会舒服一点吧?那在鄢姜的日子,那些难熬的日子,都是她陪伴公主度过的。甚至是连她都憎恨过那个害死夏二少爷的女子!可是如今看她这般,心里竟是微微有了怜悯之心。
  替璇玑梳妆打扮好,扶她过桌边坐了。
  因为是她的孩子满月,一会儿皇上也会来钟元宫里,与贵妃娘娘一道出席。纵然宫里人都知道,这孩子不过是那“替身”的孩子,被如今的贵妃娘娘过继的,所有人也都会因为那是目前皇上唯一的孩子,而对这个即将母凭子贵的女子感到敬畏。
  璇玑安静地坐在房内,心底却是说不出的难受。
  昨日少煊愤然离去的一幕还在眼前闪现,他是误会了她的话才会勃然大怒,可是她现在不想去解释了,就让他误会吧,让他以为她其实并没有如他爱她一般爱着他。
  十指紧收,她终归是痴痴地笑起来。
  不管躲在哪个身份下,她终不是卫璇玑,也始终摆脱不了荀云心的魔障!
  这一生作孽太多,她还想着能安宁地过完一生么?那都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罢了!
  蜀元七年入宫开始,她从一个单纯的女孩慢慢走向冷血无情,看惯宫中险恶,该说的不该说的,该看的不该看的,该冤枉人的时候也毫不手软,这些六年前造下的罪孽她竟是想慢慢地忘记。
  可笑!
  唇角被咬破,缓缓地尝出了血腥味。
  也不知隔了多久,才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璇玑蓦地抬起头,隔着珠帘,瞧见了那一抹明黄。心头一阵,珠帘已让苏公公拂开,随即他已经抬步入内。
  俊逸的脸上,早没了昨日的愤怒,转而换上的,竟是一片漠然。
  璇玑怔了怔,见那宽大的衣袍略抬,修长的手指已经伸过来。她略一迟疑,终究是抬手。
  指尖相触,少煊顿觉心有一痛,蓦地握住女子纤细的柔荑,没有过多的言语,只转身出去。
  被迫,跟上他的步子,抬眸,凝望着他高大的身影。再是,看不见那温柔缱绻的笑意,他留给她的,徒然不过是一个冷漠的背影。
  拉她一同上了御驾,璇玑欲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回,他却猛地一握紧,才阖上的眸子霍地睁开。
  目光灼然:“现在就急着要逃离了么?”一手将他推了出去,她就觉得她可以“功成身退”了?
  璇玑惊愕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竟是一笑,话语宛若一汪清泉,缓缓流淌过二人的心底。
  “璇玑会走,我不会。”
  她的心,早就遗落在他身上了,还能走到哪里去?
  少煊竟是“哧”地一笑,握着她柔荑的力道加大,似要狠狠地揉碎融入他的身体里:“我的话,你从来不懂!”
  璇玑心下黯然,她怎么会不懂?是他不懂,不知她是谁。
  忍着痛,凝视着他,轻声道:“今日,若是备了什么圣旨,都藏着起来吧。”什么册后、立太子的,统统都藏起来!
  “璇玑!”他狠狠地瞪着她,再不温柔宠溺地唤她“璇儿”。
  叫他藏起来再等,不就是想着要他与别的嫔妃去生子么?
  “若我不呢?”
  她被迫收回了目光:“你想想你母后吧,她在天上看着你。”
  他的手,蓦地一颤。
  她的心亦是。
  她不能让他的江山就真的毁在她的手上,今日,是她和他孩子的满月酒,她想好好地过完。然后,他会知道,她是谁。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5 23:17:40
【宫闱血】云心暴露(高潮)
  他的手还紧紧地握着她的,掌心的温度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地褪去。
  剩下的,只有冰凉。
  璇玑再没有如之前般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而是就这样静静地由着他握着。御驾里,两道呼吸声一深一浅地错落交替,两个人,再不说话。
  少煊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面前御驾垂着的帘子,身躯端正地坐着,脑海里,还怔怔地回想着璇玑的那句话。
  你想想你母后吧,她在天上看着你。
  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的身子颤了颤。璇玑感觉到那握着她的手蓦地一紧,指尖的温度似乎一瞬间全部失尽。她忙侧脸,薄稀的光线下,她只瞧见男子唇上的一抹苍白。
  “少煊……”她的秀眉微蹙,不觉探得近了些,以为他是病了。
  少煊竟是略移开了身子,眼底的眸光微转,却是没有去看身侧之人,话语倦淡:“没事。”
  璇玑欲再问,便听得外头传来苏公公的声音:“皇上,娘娘,蘅台到了。”
  御驾不知何时已经平稳地落地了,苏公公一甩拂尘,跨步上前,小心地拂开了帘子。御驾里,皇帝与贵妃端坐着,他只瞧见皇上的脸色漠然,贵妃娘娘倒是一副阴郁的样子。苏贺尚未回过神来,见皇帝已经径自起身下来。他略一惊,欲上前去扶,瞧见皇帝的手依旧不紧不松地握着贵妃的手,苏贺倒是觉得尴尬了,貌似这个时候,他是不该凑上去的。
  璇玑被他牵着下了御驾,一侧,奶娘抱着靖儿过来。
  孩子像是也感受到了今日不同的气氛,躺在奶娘的怀里不哭也不闹,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到处看着,感觉像是可以看得懂周围的一切似的。
  璇玑回眸的时候就看见她了,原本郁结的心,在看见孩子的那一刹那,也瞬息之间被温暖化开。在那一刻,什么悲伤都忘记了,她温柔地唤了声“靖儿”。奶娘忙抱着孩子上前来,笑着道:“娘娘您看,殿下可是在笑呢!”见璇玑也笑了,奶娘又道,“殿下今儿特别开心呢。”
  少煊也已回转了目光,见璇玑伸手过去,小心地将孩子抱在怀中,轻轻逗着她。他的心情忽而也缓和了不少,这两日,难见笑容的脸上,竟是拢起了淡淡的一抹笑。苏贺看得细,见皇帝真的笑了,他不免心头也跟着一喜。
  “靖儿。”璇玑轻轻地唤着孩子,孩子像是懂是娘亲在唤她,乌黑的眼眸转了转,看向璇玑,随即“咯咯”地笑起来。璇玑的整颗心都软了下去,什么皇子帝姬,什么夺位害母之仇,她此刻统统都不要去想了。此刻,她的怀中,抱着她与心爱之人的孩子,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低下头,柔软的唇贴在孩子的额角,轻轻摩挲着。孩子出生到现在,她与她相处的时间也不长,此刻抱在怀里,竟是觉得怎么也抱不够。若不是这么多人在场,她真想从头到脚就都她亲一遍。
  苏贺见主子们都站住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小声道:“皇上,娘娘,该进去了。”里头大臣们可都早早地到场了呢。
  璇玑这才回了神,奶娘伸手欲将孩子接过,璇玑却没有松手。奶娘朝皇帝看了一眼,见皇帝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此刻却也是一句话都不说,她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璇玑转身的时候,恰巧见穆妃与嫣儿过来,她们见了她,先是一怔,随即,她从穆妃的眼底看到了不悦。她的目光,却从璇玑的身上,缓缓地移至她怀中的靖儿身上,手中的帕子不自觉地握紧。
  她今日,去乾承宫找皇上,可被告知皇上一直在御书房,下了朝后就未曾回过寝宫,甚至是,这两日,连用膳都是在御书房。可是,她心里不甘心,她总觉得姐姐的孩子,不能让给面前的女子!绝对不能!
  此刻又见这个女人抱着靖儿,穆妃的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不过碍于皇上在此,她知道此刻必须忍耐,万一惹皇上生气了,真的将靖儿交给这个女人照看,那靖儿怎么办?
  嫣儿瞧见自家主子的脸上失尽了血色,也知道她是为了殿下的事,眼下的情况,她更是不敢说话了。
  璇玑与她们隔得还有些远,余光瞥见少煊已经抬步入内,她迟疑了下,也只能抱着孩子转身跟上。后面,恰巧入内的几个嫔妃瞧见穆妃怔怔地站在前面,私底下,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因为穆妃执掌着凤印,底下的嫔妃也不敢在她面前取笑她。上前的时候,柳婕妤轻笑着:“娘娘心里不甘,就去抢吧。”
  穆妃自是浑身一震,瞧见梁贵人也跟着上前来,掩帕低咳一声道:“别说娘娘,大家心里都觉得不妥呢。殿下不管是谁的儿子,可也是皇子。她一个鄢姜公主,凭什么做皇长子的母妃?要说宠爱,娘娘的宠爱不更胜于她么?”谁都知道兴平公主和亲来西凉之后,根本就不受宠的。
  皇上也就这回皇长子被带回宫之后,去钟元宫留宿了一夜。之前那么长的时间,他几乎都是独自在乾承宫里过夜的,极少数的日子,会去穆妃的储华宫里。甚至还将凤印交给了穆妃,谁说穆妃不是眼下最得宠的妃子呢?
  柳婕妤轻轻哼了声,抬步上前。
  其实,对兴平公主,她是没有感觉的,因为她以为她与兴平公主根本就没有接触过。她对穆妃说这些,也不过是好事,虽然璇玑不在宫里了,可是穆妃是璇玑的妹妹,她也乐得看穆妃在宫里折腾,反正她只要看好戏就成了。
  梁贵人见柳婕妤进去了,也施施然地跟着进去。
  穆妃还愣站着,闻得后面不知道谁开口:“宫里有了皇子,看来大家都耐不住性子了!”
  这句话,叫所有的人都怔了怔,大约谁都是想起了当年先帝在的时候,后宫嫔妃也都景象争着要做皇长子的母妃呢。如今宫里,又是只有一位皇子,还让一个鄢姜的女人得了便宜,自是谁都不服气的。
  璇玑跟着少煊入内,高高的帝座旁,设了贵妃的席位。她见他已经抚袍入座,并不曾看她,只淡声朝苏贺道:“去请贵妃娘娘也入座,殿下交给奶娘照顾。”脸上的笑容已经敛起,话语里带着丝丝的冰凉,不容违抗的味道。
  这句话,随是对着苏公公说的,可璇玑心里清楚,亦是在说给她听。
  苏贺朝奶娘一个眼色,奶娘忙上前来劝着:“娘娘请将殿下交给奴婢吧。”
  目光,凝视着面前的男子,他不曾看她,竟是端了面前的酒杯猛地饮了一口酒。奶娘抱过了孩子,苏贺已经上前来,扶了璇玑过去坐下。
  众大臣见皇帝与贵妃都落了座,才纷纷就席坐下。
  孟长夜爱着秦沛而坐,他皱了眉,灵犀还与他说,兴平公主已经让璇玑回宫了,如今在皇上身边的是真的璇玑。怎的看他们两个都像是不开心的样子?他不接地看了看秦沛,见秦沛亦是拧着眉心,一手还缓缓地捋着下颚的胡须。
  皇帝却是笑着开了口:“今儿朕的皇儿满月,朕心里高兴,叫众位卿家来是开心的。今夜,什么也不必拘谨,必要畅饮一番才是!”
  众大臣忙都应着声。
  他又朝璇玑看了看,阴郁的脸上依旧染着笑,唇角微扬:“日后,也要辛苦贵妃了。”
  他的脸上,分明是有着笑的,可是眼底却是冰冷的一片,再没了往日的温馨。那话语,带着温柔,却是再尝不出那种让她心安的味道。璇玑听了,只觉得心头一颤,端着酒杯的手亦是有些晃动,将喉头的那阵哽咽咽下,她也跟着堆起了笑:“臣妾定当竭尽所能。”
  他似是满意,笑着说“好”,将杯中的酒灌入腹中。璇玑迟疑片刻,也跟着将酒饮尽。
  底下群臣看着上头夫唱妇随的二人,又都疑惑地想着皇上与贵妃娘娘的关系,似乎也不像是传言的那个疏离啊。不过关于皇长子的身世,他们大抵还是知道几分的,只是那废妃如今身在何处,也不是他们能过问的。今日见皇帝高兴,他们个个都说着祝贺的话,将精心挑选了送给皇长子的礼物一一呈上。
  一时间惊叹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群臣们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啊,不管皇长子什么出身,看皇上对他的宠爱就知道皇上究竟有多喜欢这个孩子,他们不都得使把劲儿么?
  璇玑的面上温和地笑着,她是真的想发自内心地笑。因为,今日是她孩子的满月酒呢。
  只是,心头的那丝不安,在不慎撞见少煊嘴角的笑容时,又肆意地弥漫开来。
  那在御驾上与他说的话,她不知他有没有放在心上。那句重话,要他想着先皇后的话,又不知他是否记住了?
  一侧的苏公公也是时不时就悄然看看皇帝,见皇上和大臣们聊着天,似乎是很开心的样子,对那两道早已准备好的圣旨却是只字不提。他心下虽然疑惑,可是主子不发话,他也自然不好说什么。
  酒至半酣,后妃席上,一人忽而起了身,行至大殿中央。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璇玑更是吃惊。
  穆妃直直地跪下道:“今日殿下满月,想来殿下什么也不缺,臣妾也不知还能送什么。贵妃娘娘是鄢姜公主,是金枝玉叶,从小金贵,照顾孩子是很辛苦的,是以此事,臣妾愿意代劳。”这番话,她已经前前后后在腹中重复了无数次,可是此刻说起来,依旧像是舌头将要打结的样子。若非跪着,她想她已经快要紧张得倒下去了。
  她身后的嫔妃们都吃了一惊,柳婕妤与梁贵人更是惊讶地撑大了眼睛,方才在蘅台外头的时候,她们倒还与她说了几句。也不知道穆妃到底是听进去没有,即便有,她们也不指望她真的能与贵妃娘娘去抢皇长子,可谁也没想到,这穆妃还真的是转性了!居然敢在这种场合将话说出来!
  秦沛与孟长夜心头一震,看来穆妃是不知道这上头的女子就是璇玑啊!
  可她那句兴平公主从小金贵,不是在提醒皇上不能将皇长子交给一个外国公主抚养么?秦沛的脸色一沉,穆妃生性怯懦,他竟不知她何时也有了这样的胆量!
  其实穆妃哪有什么胆量,她只想着皇上总也不见她,她怕再拖下去,姐姐的孩子就真的要变成兴平公主的儿子了!
  群臣也是怔了怔,都已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其实皇上将皇长子交给兴平公主确实有失妥当,不过这到底是皇上的家务事,况且,日后皇上也会有别的子嗣的,这一点,他们确实不好说话。
  璇玑惊得将手中的酒杯搁下,此刻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一侧少煊轻笑一声道:“穆妃这是何意?特意来提醒朕贵妃的身份么?”
  穆妃的掌心沁出了汗,被他一问,心头紧张,急忙道:“臣妾不敢,但请皇上成全!”她从来不是聪明人,其实那话里众人都能听得出的那个意思却不是她的本意,她真的只是要照顾皇子而已,哪里想到那么多?不过是碰巧罢了!
  少煊因为靖儿的事原本心里就不舒服,此刻见穆妃竟公然与他说这种话,面色一沉,才欲开口,却听许久不曾开口的丞相道:“皇上,臣看穆妃娘娘倒是一片好意。”他想着,皇长子交给鄢姜的公主,还不如交给穆妃来的好。尽管,在大臣们看来,穆妃站出来要这个孩子,无非还是为了后宫争宠。
  少煊的面上虽还是笑着,却已是怒火中烧。下面的人看不出来,可是璇玑却是看出来了,见他的薄唇微动,她慌忙先他一步道:“穆妃说的,也有理。臣妾,也怕照顾不周。”她的心跳得厉害,她是看轻了穆妁对自己的感激之情,不曾想到她会出来冒这个险。而此刻,连丞相都开了口,少煊若是这个时候大发雷霆,叫大臣们怎么看他?
  而少煊却因为她的话,蓦地怔住了。
  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侧脸看着身侧女子,嘴角消失去的笑,瞬息之间被怒火替代。
  不是怒穆妃的话,不是怒丞相的话。
  却是因为她!
  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难道就因为他说只要他与她的孩子,难道就因为这样,她竟可以残忍得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要,当着他的面,当着群臣的面,亲手,让给穆妃?她就不怕被人发现靖儿的真实身份?她难道就真的不怕?
  璇玑,她是在跟他示威么?她是在抗议他的坚持么?
  璇玑竟是被他看得一惊,仿佛是一盆冷水,从头浇至脚上,将她身上的温度瞬间化为零。
  秦沛虽不知道皇上与贵妃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可是此刻是气愤却是叫他也心惊起来,这,是皇上登基四年来也从未有过的。他忙开了口道:“皇上,两位娘娘都是好意,那是皇上的福气!”他的话语稍稍地重了,希望皇上明白他的苦心。
  福气,呵,好一句福气!
  握着酒杯的手已是指关泛白,半晌,他竟是朗声一笑:“秦先生说的对,是朕的福气!朕,真是好福气!众卿家,今日,不醉不归!”
  紧张的气氛,在那一刻顿然被化解。
  有心之人,都是蓦地松了口气。
  穆妃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上面的女子一眼,她不敢相信,最后,竟是她为自己说了话,还将靖儿让给了她!别说她,底下的嫔妃个个都睁大了眼睛,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都提不起来了。原本还以为穆妃和贵妃一定要两半俱伤了,谁知道竟是这样?
  这……这贵妃娘娘到底什么意思呢?
  摇头,一个个都摇头,不明白,实在是不明白。
  嫣儿搀扶了穆妃回来坐下,她底下的衣衫已经尽数湿透,脸上的妆容甚至都有些花了,不过她此刻最在意的,还是姐姐的儿子。浑身颤抖着,可是嘴角依旧牵出了一抹笑。姐姐若是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兴平公主赶走姐姐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能为她去做,可是如今,她到底是给姐姐争取到了一丝希望。
  她会告诉靖儿,谁才是他的娘亲,还会等着姐姐回来和靖儿团聚!
  宴会结束,众人恭送了皇帝与贵妃出去,才都纷纷起身离去。孟长夜见秦沛的步子飞快,忙追着上去,却见他拉住了苏公公。
  御驾已经起了,皇上也不知道苏贺可以跟上。苏贺的额角冒着汗,急急道:“秦大人有事么?奴才还赶着去伺候皇上。”
  秦沛瞧了离去的御驾一眼,低声问:“皇上和娘娘发生了什么事?”他最是清楚,那就是璇玑啊,可是她和皇上竟拿殿下说事,若非发生了大事,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苏公公闻言,脸色煞白,却是摇头:“这……这奴才哪里知道啊!”他也好奇着,也想找人问。不过貌似,他都不知道的事,还有谁知道么?
  孟长夜追着出来,听闻秦沛的话,他心下一惊,忙脱口:“义父,何事?”
  秦沛沉默了下去,今日天色已晚,他也不好去打扰皇上,看来明日,他得入宫一趟了。回神时,见穆妃与嫣儿出来。他迟疑了下,不免叫住了她:“娘娘留步。”
  穆妃见是秦沛,忙站住了脚步:“秦先生。”
  秦沛举步上前,皱眉道:“娘娘可知今日在殿上的话犯了大忌?”
  穆妃被他说得浑身一颤,其实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大忌,但见秦沛的脸色沉重,她心里却纠结起来。咬着唇道:“靖儿是姐姐的儿子,本宫不能相让!”
  秦沛的眉头微拧,原来她还不知道。低叹一声道:“如今宫中的贵妃娘娘,就是娘娘的姐姐。”
  穆妃“啊”了一声,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人。身后,传来孟长夜的一句“义父”,秦沛回神,又轻声道:“此事,娘娘知道如何保密的。”随即,也不逗留,径直抬步朝外走去。剩下穆妃与嫣儿愣愣地站在蘅台门口,手中的帕子被狠狠地绞着,穆妃似乎才明白为何她觉得这次兴平公主出宫回来之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她也明白方才大殿上,她为何好端端地要替自己说话。秦先生还说她犯了大忌,心头猛地一颤,是不是……是不是她闯祸了?
  …………
  御驾在钟元宫面前停下之时,璇玑悄然看了少煊一眼,见他的眸光依旧黯淡着,似是一句话都不愿与她说。心底叹息着,外头轻萝拂开了帘子伸手扶她下去。
  少煊也根本没注意外头的苏贺此刻还在后头急急地追着来,帘子落下的一刹那,他的两眼一合,冷冷地道了句:“回乾承宫。”
  璇玑的步子一怔,直直地站住了,这一刻却是没有回眸。
  她的心里像是失落至极,他竟是……连一句责备愤怒的话,都不想与她说了。
  轻萝回眸看了眼趁夜离去的御驾,又看了看璇玑,见她的脸色煞白,她心里虽然奇怪,却也不问话。入得内室,熏香已重新添加过,因着天气冷了,宫人还细心地添置了几个暖炉在里头。推门进去的时候,一阵扑鼻的暖意,将周身的寒意驱走了大半。那只那颗冰冷的心,依旧没有温暖分毫。
  御驾行至乾承宫的门口,苏公公终是追上了,见御驾已经停下来,他忙顺了几口气上前。宫女已经移着灯笼过去,苏贺抬手拂开了帘子,见里头竟是只剩下皇帝一人,他怔了怔,也不敢问话,只小声道:“皇上,奴才扶您下来。”
  他伸手过去,见皇帝也不动,依旧只是阖着双目端坐在底座之上。
  苏公公有些尴尬,这空悬的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周围一众宫人等都不说话,气氛一时间静谧了下去。也不知隔了多久,忽而又听少煊轻轻地道了句“去钟元宫”。苏贺忙落了帘子,急急地叫“起驾”。
  璇玑不曾想到他走了,竟是又回来。轻萝已经替她换下那身繁重的衣服和首饰,依稀轻装下,她的身子显得越发地瘦弱。出去迎驾,他谁也不看,大步入内。
  宫人们低着头,自是感觉气氛不妙,见贵妃娘娘已经起身入内,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耳畔,只传来珠帘轻俏碰撞的声音,然后,是外头宫人们细细碎碎拖出去的脚步声。
  门何时被关上的已经不知道了,里头,少煊静静地坐在床沿,璇玑却是立于他面前,没有过去。
  今晚,是特殊的日子,是以,她心里头藏着的事,不会说出来。也算是她最后的一次任性和自私吧。
  少煊今夜是多喝了酒,且都是烈酒,也不曾吃什么东西,此刻才觉得胃里灼灼地疼。他的掌心微微移上,抵在那疼痛之处。
  璇玑蓦然一惊,挪动了步子上前:“少煊……”
  这一声低唤,到底是打破了一室的静寂,少煊心头一颤,见那消白的手伸过来,他竟是一把狠狠地抓住了,话语悲凉:“靖儿的事,竟是这样的耿耿于怀!”在他看来,不正是对他不碰后宫的嫔妃们耿耿于怀么?
  原来在她的眼里,那一句“夫君”,终是抵不上“皇上”二字来的重!
  原来在她面前,他从来不是寻常的男子,他的那份爱,此刻看起来倒成了一个笑话了!
  听他提及“靖儿”,璇玑的眼眸一阵黯淡,那是她的亲骨肉,她又怎么舍得将她送给别人?她心里也难过呀!人资部哽咽道:“今日席上,你心里不冷静。”
  简单的一句话,倒是叫少煊的心里又升起一抹希望。他确实不冷静,连秦沛都要站住来劝阻了。目光,缓缓地落在女子的脸上,他那些话,不过是赌气说的,此刻听她这般,他忙又道:“那既是这样,这件事也不作数,我明日去和妁儿说。”他急急说着,像个孩子。
  璇玑心里难过,既是交给妁儿了,何苦还要去要回来。反正,也迟早是要托付给她的。这样一想,便摇了头:“你是皇上,金口玉言,岂能出尔反尔?”
  才升起的一点希望又被狠狠地抹灭,少煊的眉眼都带着怒,喝了句“璇玑”,手上一用力,将她推倒在床上,翻身便覆了上去:“为什么!”
  其实她已经说过千遍万遍,因为他是皇上,因为西凉需要真正的皇子。
  可是他就是不能接受她的态度!
  璇玑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一句“少煊”未出口,他已经狠狠地封住了她的嘴,以吻缄言。
  他的吻,不再似之前的温柔缱绻,带着粗鲁霸道的占有。冰冷的双唇相触,竟是摩擦得火辣辣的痛。璇玑紧蹙着眉,只剩下喉间的一阵呜咽。
  忽而,“嘣”的一声,他胸前的朝珠断裂,一时间,滚落下去的珠子一片“劈里啪啦”的声响。他似是略微一震。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直愣愣地看着底下喘着气的女子。
  璇玑的心头还跳动得厉害,身上的男子一身的酒气,眼底竟是阵阵悲哀的伤痛。她的眸光悄然一转,从他的脸上落下,只瞧着那身明黄色的龙袍。
  仿佛是心间的一抹交错,叫少煊感受到难以言表的痛。他忽而大笑起来,猛地起了身,原本还停留在他们身上的珠子,此刻又再“啪啪”地滚落下去,似是发出了惊人的响动。
  大手钳住了她的下颚,他的声音骤冷:“看着,在你面前,此刻,我究竟是谁?”
  “少煊”二字在心头千转百回,璇玑竟是眸光一淡,缓声吐字:“皇上。”
  那一刻的心伤再难掩饰,他强压下喉头那股腥甜,心里只道原只是他爱惨了她!
  狠狠地松手,身子抵不住踉跄地后退数步,他的声音竟是徒然平静了下去。
  “朕知道了。”
  是“朕”,再不是“我”。
  璇玑低垂下眼眸,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面前的男子已经抽身离去,不多时,闻得外面苏公公尖锐的声音:“皇上摆驾储华宫——”那声音,像是一阵鬼魅,瞬间划破了整个后宫的长空……
  可璇玑知道,那根本就是说给她听的。他在告诉她,他终是遂了她的意,他成全她!
  琉璃青灯缓缓地跳动着,璇玑直愣愣的看着头顶的暖色绡帐,心里再无半分的温暖。她随即,只轻缓出笑,就让他恨着吧。等他知道她的身份时,会更加厌恶她的。他甚至会以为,她大约从未真正地爱过他吧?她做的这么多,甚至是豁出命去的那些事,依旧不过是为了偿还当年所欠下的债。
  丹蔻深深地陷入掌心中,空气里,似还有阵阵的血腥味,仿佛是身上的每一个伤疤都就此裂开,鲜血直流。
  她静静地躺着,整个人都是失尽了血色,想着愤然离去的他,想着少煊,想着依然的宫外的思昀,还有死去的卓年,夏清宁……
  她忽而,竟又想起薄奚珩,那个她曾经深爱过,如今却成了仇敌的男子。
  她与他,都曾是少煊的危险。而如今,竟还是。
  心里头是阵阵的悲哀,璇玑竟是猛地翻身坐起来,这一次,就让她为他做最后一件事吧!
  外头的宫人们似还在为皇帝突然的离去不解着,此刻,却忽而听得里头的贵妃娘娘的声音传出来。大半夜的,竟是说要准备文房四宝。轻萝的眉头皱起,只愣了片刻,又忙吩咐着下面的人去做。
  东西都准备好,宫女又将那剩余不多的灯换了新的。
  内室,又只剩下璇玑一人。
  迟疑良久,落笔时,到底还是写了“少煊”二字。
  熟悉的字迹,跃入璇玑的眼帘,这种字迹,她也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久不曾用过了。重生之后,夏玉给了她全新的脸,全新的身份,全新的一切。自然,也包括笔迹。
  而此刻,她却又想用回原来的字迹,只他看到,其实就一目了然了吧?
  她变得再多,有些东西,还是不变的。
  比如此刻的字迹,比如他以为的,她内心的东西。
  这一夜,贵妃娘娘房里的灯亮了整夜。宫人们打起了精神都在外头,恐她还有什么吩咐,却是整夜过去,也不曾有什么动静传来。
  只在天亮边时,唤了轻萝进去,说是派人去一趟秦府,让秦沛带夏玉和公主入宫来见见她。话没有明说,不过秦沛听了,会知道她想见什么人的。她想,他们要走,昨日之前也是不会走的,如今只盼着,此刻还未曾动身。
  后宫一时间又是炸开了锅,昨儿穆妃当着众大臣的面要将皇长子要过去,皇上竟是同意了,后来晚上,居然还去了储华宫!
  听储华宫里的宫人传出话来,说皇上一进门,就拥住了穆妃娘娘,吓得跟着进去的宫人忙都退出去。众人只道是原来这穆妃才是真正厉害之人,隐忍了这么多年,一出手,竟是获了个全胜!
  却又听闻,皇上前脚才出了储华宫去上朝,穆妃后脚也跟着出去,竟是去了钟元宫。
  各宫的嫔妃都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出好戏,这穆妃去,究竟是示威呢,还是讲和?若是后者,大约又会令那些好事者大失所望。
  宫女入内禀报时,却听璇玑坚决地说不见。
  她不管穆妁来这里是为何,靖儿既是交到她的手上,她也就放心了。她更相信,就算以后少煊知道了她的身份如何的恨她,他也不会将恨意撒在靖儿的头上。
  外头,穆妃却还是不走,又要宫女带话进去。
  宫女无奈,只得进去了,怯怯地将穆妃要带的话重复了一遍。
  她说,姐姐,我错了。
  璇玑的指尖略略一颤,她此刻也没时间去想究竟是谁将她的身份告知,沉默片刻,依旧只说不见。
  穆妃黯然以对,以为是璇玑生了她的气。嫣儿劝着她回去:“贵妃娘娘气头上,娘娘,过几日,也就好了,您还是先回去。”
  穆妃无奈,也只得点头回了。
  钟元宫门口,她远远地,像是瞧见秦先生,他身边的人,竟有点像夏玉。她心里纠结着,也没有细瞧,便由嫣儿扶着上了鸾轿。
  此刻,还很早,皇帝都没有下朝。
  空气里,透着薄薄的清寒,轻萝在秦沛等人入内时,一眼就看见了走在夏玉身侧的女子。她虽然蒙了面纱,不过轻萝还是能一眼就知道那是自家公主没错。
  几日不见,她甚是想念,忙迎上前去,低声唤她:“公主!”
  兴平公主黛眉微拧,却是小声呵斥着:“不要乱说话。”轻萝忙捂住了嘴,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秦沛入内时,见璇玑坐在桌边,上前行了礼,才道:“娘娘有何事?”她派人来宣他入宫来,他原以为是要说和皇上之间的事,关于此事,他今日也是要来的。只是,她却又说要见夏玉和公主,这倒是叫他觉得有些奇怪。
  璇玑倒是从容开口:“我只是和师父说几句话,想来,他们也是很快便要走的。就请先生先回避一下。”今日不让秦沛来,夏玉他们也难入宫的,而璇玑相信,聪明如秦沛,一定是瞧出她与少煊之间有异常,她此刻要他回避,想来他会趁机去乾承宫候着,等少煊下朝问个究竟。而她,也有足够的时间安排好一切了。
  果然,秦沛听她如此说,只能点了头。出去让夏玉和兴平公主入内。
  夏玉与兴平公主是打算今日就走的,却不想秦沛说,贵妃娘娘要见他们。此刻入了内室,见璇玑一脸憔悴,夏玉更是吃了一惊,猛地上前道:“病了么?”
  都入宫了,在皇帝的身边,她怎么还会如此憔悴?
  兴平公主也是有些奇怪,不过她没有夏玉那么好意去关怀她,她都已经将她的东西都还给她了,也不亏欠什么。是以此刻,也只冷冷地开口:“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和夏大人要回鄢姜去了!”
  他们根本是不会回鄢姜的,璇玑心里清楚,不过也不在她面前戳破。勉强笑了下,才道:“昨儿靖儿满月,闹得晚了,才没睡好。”目光,落在兴平公主的脸上,她又开口,“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公主说一说。”
  兴平公主到底是吃惊地看着她,夏玉也讶然道:“有什么话?”
  璇玑依旧笑着:“都说是要单独说了,师父还要问个究竟?”她又补上,“女儿家的事,师父还是不要多问了。”
  一句话,说得夏玉有些脸红,他看了兴平公主一眼,只能下去了。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若是感谢的话,就不必了!”她虽然放过了她,却不是因为原谅,她想,就算是此生,也不会原谅她的!
  璇玑心里其实明白,转身,打开了后窗,风吹进来,凉凉的,却是叫人清醒。
  她蓦然一笑,低语着:“公主要和师父去哪里,其实我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叫他九泉之下知道了,何以心安?”
  心口一痛,兴平公主的身子一紧,此事,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她心里就是恨!
  璇玑又言:“还是你告诉我的,学不像,就不要去冒充。”她既不能学得兴平公主很像,同样的,兴平公主也别想学得她像!
  兴平公主被她说得语塞,脸上却是层层的怒意,握紧了双拳道:“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呵,璇玑,你以为你是什么圣人?只字片语,就想我放下清宁的仇?你休想!”
  璇玑却是一叹,摇头道:“我没有想过要劝你放下心中仇恨。”
  因为她深深地理解,有些恨,是一辈子都无法泯灭的。只要你活着,它就会一直延绵下去,挫骨扬灰都不后悔。
  兴平公主到底一阵,此刻竟是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
  夏玉在外头站了良久,也不见里头的人出来,他的心绪渐渐地有些不安。轻萝低声问:“夏大人,奴婢什么时候回公主身边去?”璇玑的话太少了,几乎整天不与人说话,轻萝感觉再这样下去,她就要窒息了。
  夏玉怔了怔,也不能告诉她他与公主要走的事情,迟疑着,也只能搪塞她:“快了。”
  闻言,轻萝像是松了口气。
  二人正说着,忽而瞧见房门被人狠狠地推开,夏玉猛地抬眸,见兴平公主疾步出来,什么话都不说,径直朝外头冲出去。
  “公……”他差点就失声叫出来,心念一转,才想起这是在宫里。不免朝寝宫看了一眼,此刻也来不及回去问璇玑发生了何事,见公主步履飞快,他也只能抬步跟了上去。
  轻萝也吓得怔住了,半晌,竟是急急追着出去。钟元宫外,那两道身影已经渐行渐远。她的拳头紧握,贵妃娘娘让公主入宫来,莫不是羞辱她的么?
  她有些愤恨地看了那寝宫一眼,此刻,心里愤愤不堪,也不打算入内。
  内室的凤榻上,女子安静地躺在上面,清寒的风阵阵地吹入,将绡帐吹得摇曳不止。
  一侧的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封信,上面,清晰地写着:少煊亲启。
  恰在此刻,一阵大风自大开的窗户吹入,“哗”地一声卷起了搁在桌上的信。一个瞬间,飞入床底……
  ……
  秦沛在乾承宫门口等了许久,才见皇帝的御驾停下。他忙迎上去,见苏公公扶了他出来,见他的脸色难看,秦沛忙行了礼唤他道:“皇上……”
  少煊抬眸的时候瞧见秦沛,心下一惊,立马想起昨夜的事,知道他会入宫来,却不想竟是这么早。推开了苏贺的手大步上前,秦沛忙跟上去:“皇上,臣是来问……”
  “先生不必问了。”他脱口打断他的话,“那是朕的内事,还望先生不要插手!”
  秦沛蓦地一震,只看着他的背影,那一刻竟也仿佛是瞧见了那坚定的面容。他心下吃惊,想着定是发生了大事。忙跟着入内,听他只淡淡地吩咐着传膳,一切的言行举止,竟与往常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脸上再无半分笑意。
  秦沛心下骇然,依旧上前道:“皇上若是有何心事可与臣说,万不要憋在心里。”
  少煊只冷冷一笑:“朕没什么心事。”
  “皇上,臣是看着皇上长大的,难道还不了解皇上么?一会儿,让太医来给您瞧瞧,臣看您的脸色不好。”他顿了下,到底是说到了正点上,“臣方才,往贵妃娘娘宫里来……”
  果然,见少煊眸中的眼波微动,秦沛又道:“皇上与娘娘还能有什么事不好说的?”
  少煊心头的那丝期待又被敛起,他蓦地一笑,看来璇玑是什么都没有告诉秦沛,否则,他也不必来找他了。有宫人入内,将早膳小心地搁在他的面前。
  他的眼眸一合,冰冷吐字:“都给朕撤下去。”
  苏公公“啊”了一声,秦沛亦是惊讶,忙道:“皇上莫使性子,您要保重龙体……”
  他的话未完,忽而见少煊猛然起身,背过身去,冷冷地笑:“朕心里清楚着,朕是西凉的皇帝,要心系天下百姓!朕都知道都明白,难道还非要在朕的面前一遍遍提醒朕该怎么做么!”
  提醒着他是皇帝,要保重龙体。
  提醒着他是皇帝,要延绵子嗣。
  叫他觉得痛,竟也痛得没法去说。
  到底,只沉了声道:“先生回去吧!”
  秦沛动了唇,也知此刻劝不得了。朝苏公公看了一眼,见他的神色也是在告诉他,连他也不知道皇上何以火气那么大。此刻,也别无他法,只能退了出来。
  反身,往钟元宫去的时候,正巧见夏玉与兴平公主匆匆过来,他忙上前问:“这就出宫?”
  夏玉的脸色有些凝重,点着头:“是要走了。”一路上,公主也不与他说话,他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想来,也只能出了宫再问了。
  秦沛漠然,又不免回头看了一眼,一声叹,看来,他也只能另找了时间入宫来。
  轻纱之下的那张脸,阴郁、悲伤。
  双拳紧握,她只需一个回头,此刻,便能瞧见那雄伟壮丽的乾承宫。可是,她始终没有再抬眸。
  原谅她,终是没有那样的勇气当着他的面告诉他,她就是当年害他失去一切的云心。所以只能留下一封信给他,他看了,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亦不会再去找她。
  他只会以为,这么些年过去,她虽能为他做了那么多去赎罪,可是心里却依然还有薄奚珩的位置。是以,才能以这样的方式出宫去找他。
  他会清楚明白地知道,当年她一次又一次的逃离,根本就不是碍于自己不是真正的兴平公主,怕落得那欺君的罪名,而是她云心的身份。
  唇角被咬破,她最遗憾的,还是此刻不能去看看靖儿最后一面。
  怀着孩子的时候,她一度天真地以为,以后就能这样平静地过上下半辈子。
  如今才知道,终不过是一片浮影。
  眼角,迅速滑过一滴泪,她走得极快,谁都没有注意到。
  马车依旧好端端地停在宫门口,璇玑没有说话,径直上车。夏玉有些遗憾,原本今日璇玑要他们入宫,他在吃惊之余心里也还是有着庆幸的,到底是能见上最后一面。只是现在,他也不能再回去了。
  回了秦府,简单地将收拾的东西方上马车,见公主并不曾下车,他也不说话。方才秦沛也在,他不好问公主和璇玑之间的事,等上路了再问,也不迟。
  思昀跟着夏玉出来的时候,见是连马车都准备好了,一问之下,竟不是回宫。她这才骇然:“夏大人,奴婢怎么能跟着你们走?”
  夏玉低声道:“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到时候,会回来的。”
  思昀还是不肯:“这……这不可以。奴婢是不能离开的,奴婢是小姐的人。”她讨厌那兴平公主呢,怎么能跟着她走?
  推了她上车,才道:“若是想璇玑日后不再有顾忌,你就跟我走。”
  一句话,叫思昀怔了怔,脱口问:“什么事?”
  夏玉解下了马缰,跳上马车,才开口:“日后,你会知道的。你只要明白,我不会害她。”
  夏大人为小姐做的一切,她都清楚,此刻听他这样说,她心里到底是动了容。既是如此,她就跟着去吧。
  秦沛看着那马车渐渐地离去,唤了家丁过来,吩咐着:“派人进宫去禀报皇上,就说他们走了。”
  ……
  马车穿过了闹市区,然后出了城门。
  一路上,里头二人都安静得很,思昀因为对着兴平公主没有话说,始终只将脸转向窗外看着风景。璇玑倒是看了她好几眼,见她也不看着自己,心下哂笑,原来不止轻萝跟着她怪异,思昀跟着兴平公主也是如此的怪异。
  她有好几次,几乎要忍不住叫她的名字,可话至喉咙口,又生生地咽下。
  怕夏玉知道她不是兴平公主,会立马掉头去将公主换回来。他那性子,还真是做得出这种事来。是以,也只能让他以为这次入宫,璇玑与兴平公主一言不合,又闹起来,此刻心里不顺,不愿说话。
  脸上的轻纱,自宫里出来后,也一直没有取下。风从微掀的车帘吹进来,吹得轻纱缓缓地飘曳着。
  马车的速度很快,天黑的时候如果不能进城,他们只能在外头露宿。
  秦沛给的是好马,他们出发的又早,天黑的时候就到了青州城。
  依旧,还是四年前住过的那个客栈,掌柜还是那个掌柜,原先的那个小二也还是,却早已认不出他们。依旧只要了两间房,尽管夏玉知道思昀是不想和公主同处一室,但是薄奚珩看起来,思昀又怎么会和璇玑分开?
  思昀心里虽不满,想着来时夏玉说的话,再多的不满也咽下去。
  ……
  轻萝自夏玉和兴平公主离开后,也不见里头贵妃喊她,她也不想进去伺候。傍晚,到了传膳的时间,里头的人也不说话,她只能隔着帘子问了话。
  良久,也不见里头人回应。
  隔着珠帘,瞧见女子正安静地睡在床上,轻萝以为贵妃娘娘不想吃东西睡下了,也便不再叫她,讪讪地回身出去。
  外头,一个太监入内,她见了,不免问了句:“今儿皇上去哪里了?”
  太监叹息道:“还能去哪里?储华宫啊!”看来这钟元宫的主子真的失宠了,原先大伙儿都还以为有了皇长子,皇上好歹也会多来钟元宫几趟,如今到时候好,连皇长子都让储华宫的主子抢去了。
  皇帝又去了储华宫的事不过夜,就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了。
  众人都是暗地里笑话贵妃娘娘失宠的事,不过想着又将有个女子代替贵妃的地位,众嫔妃心里又是说不出的难受啊。
  穆妃是一早就听闻皇上要来储华宫的,便也不敢休息,早早地等着。还特意吩咐了嫣儿叫底下的人准备了点心在宫里备着。
  昨日皇上突然来,弄得她有些手足无措,她还记得皇上进来的时候,似是没有站稳,直直地倒下身来。要不是她咬着牙用身体撑住他的身子,他早就支持不住了。
  欲要喊人来扶着,却见宫人们退得飞快,她见他眼底带着怒,还以为是宫人们都害怕皇帝动怒,才逃得那样快。
  一晚上,他蜷缩在她的床上难受了一夜,半夜里还吐了,可就是不让她宣太医。
  白日里,宫里的那些流言蜚语她不是没有听见,过钟元宫去,是想和姐姐解释的,皇上在她这里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做。可是偏偏姐姐又不愿见她,想来还为了靖儿的事气她,她去道了歉了,如今等到晚上,也不见有任何的回音。叹了口气,明日,她还是要去的。
  少煊推门入内,穆妃慌忙起了身过去,伸手欲扶他,他却径直绕过她的身子上前坐了。开口道:“听闻今日你又过皇子所去了?”
  穆妃怔了怔,没想到他进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片刻,才点头。
  他的眼底,似是不悦:“日后,少去。”
  她的眼睛一红,忙开口:“昨日的事是臣妾错了,皇上不要放在心上。臣妾不是要抢走姐姐的孩子,就算靖儿真的交给臣妾抚养,臣妾也只会让他唤臣妾一声‘姨母’的。何况,如今姐姐已经回宫,那自然是要还给姐姐的!”
  少煊的心头一动,不曾想,这件事她倒是知道了。见她着急的样子,他到底有些心软,话语,也跟着软下去:“此事,朕会安排好。以后,少去皇子所。”
  以为是他也还在生气,穆妃只能小心翼翼地应着声。
  他在桌边坐了片刻,起了身入内。穆妃跟着进去,小声问:“皇上可要吃点东西?臣妾让人准备了点心。”
  他摇着头,抬手解开了衣袍上的扣子。却是解了几次都没有解开,心底竟又起了怒,有些烦躁地狠狠一扯衣领,颈项勒过一阵刺痛,他竟仿若未知。
  穆妃忙绕上前:“臣妾来。”
  抬手上去,小心地扳开他的手指,他没有拒绝。衣服褪下来,穆妃转身时,已瞧见了他颈项的那道泛了红的勒痕。她有些心疼,想着定是他心里不舒服,到了喉头的话,却是一句都没有问出来。
  少煊已经转了身,径直在软榻上躺下去。
  穆妃这才吃了一惊,慌忙上前:“皇上……是要休息了么?”可是,他怎么能睡在榻上?
  他不说话,背过身去。
  穆妃在他背后怔怔地站了良久,似是猛然想起什么,忙转身取了被衾替他盖上,她却没有回身,低声道:“不如臣妾扶您过床上歇着?”
  原先他任由兴平公主赶姐姐出宫的时候,她对他心里是有怨恨的。可是昨日,秦先生告诉她,姐姐已经回宫了,还是和靖儿一起回的。她心想,一定是皇上早就安排好的,倒是她误会了他。此刻见他如此,更是越发地愧疚和心疼。
  等了好久,也不见他说话,以为他是睡了,她只能闭了嘴,悄然转身。
  躺在床上,与他隔了一道屏风,静静地看着他。
  穆妃心里竟是有些开心,抛开那些不愉快,原来有一个人,只要静静地看着,也是一种幸福。
  夜里,闻得榻上之人翻了几次身,穆妃没有睡着,听着,也不说话。
  后来,见他又猛地坐起身来,穆妃这才跟着起身,披上外衣过去。见他捂着胸口,脸色煞白,她慌忙唤了他一声“皇上”,近前扶住他的身子:“皇上怎么了?”
  他似是回了神,苍然摇头:“只是突然觉得胸口很闷。”
  “那臣妾去宣太医。”
  他依旧拉住她:“不必。”
  “皇上……”
  他的眼眸微抬,悲恸的神色落入穆妃的眼眸之中,她只见他的薄唇微动,话语悲凉:“妁儿,朕难道真的错了么?朕只是想好好爱她,难道真的错了么!”
  这么些天,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说的,除了客话外的话语。穆妃竟是一时间呆住了,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是,她却知道,一定和姐姐有关。
  她有些心疼地握住他的手:“没有……”他爱姐姐,怎么是错呢?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
  …………
  璇玑与思昀回了房,夏玉将行李都搬进来,思昀端了吃的进来,小声问:“夏大人也是这里一同吃么?”
  他怔了怔,才点头,如今,也没那么多的顾忌。
  思昀又朝坐在床边的女子看了眼,声音不冷不热:“公主也过来吃吧。”
  璇玑上前坐下,夏玉抬眸瞧了她一眼,才皱眉道:“公主怎的还蒙着面纱。”将碗筷都放至她的面前,才又道,“臣不知道璇玑说了什么,可是公主也别生气了,璇玑半生清苦,她若是让您生气了,臣替她赔个不是。”
  心头一痛,她抬眸凝望着面前的男子,终是开口:“与你何干,要你来赔不是。”
  夏玉一怔,这一路,这还是她首次开口。璇玑与兴平公主的声音也是有些像的,不过是兴平公主的声音略带嘶哑一些,只是此刻,却是叫他蓦地皱了眉。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的眼底,隐藏着丝丝的痛。
  手中的筷子“咣当”一声掉落在桌上,因为是公主,他从来肆意直视她的眼睛。倘若出来的时候,他只需看一眼,也许就瞧出端倪来了!
  “璇玑!怎么是你!”他的话语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底下一阵翻滚,怪不得突然要见他们,原来竟不是为了最后一面,而是她要出宫!
  思昀听夏玉如此说,亦是狠狠地吃了一惊,随即,却是惊喜:“小姐,真的是小姐么?”
  抬手,揭下面纱,她握住了思昀的手,随即才道:“不这样,师父又怎么会带我出来?”
  “胡闹!”他心下是急了,拉着她便要往外走。
  璇玑低声道:“此刻城门已经关闭,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只沉声道:“我有办法出去!”区区一个青州城,还困不住他。
  璇玑也不拉他,由着他将她拉住去。思昀是吓得不轻,忙跟着下楼。外头大街上,早已经是空空如也,再无一人。璇玑的话语夹着微寒的空气传来:“师父带着我出城想来也不是问题,可是马车出不去,马也出不去。你是要带着我连夜走回郢京去不成?”
  夏玉一震,被她一语戳中痛楚。可脚下的步子却是停不下来。思昀在后面叫了几声,在空荡荡的街上显得尤为突兀,她像是有些害怕,竟也不敢再叫,只能紧紧地跟着。
  夏玉心底竟是有了怒:“既是回了宫,还出来作何?你和他都有了孩子了,难道还不够么!”他做了那么多,不就是想她好么?她怎的,竟又出来了!
  璇玑心头蓦地一颤,樱唇有些颤抖,却是道:“我回不去了,我和他,完了。”
  一句“完了”,叫夏玉的步子猛地收住,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回眸看着身后的女子。见她唇角那抹惨淡的笑,他的心一惊,随即却是摇头:“不可能,你和他之间怎么会完?”那样生死相随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完?
  “璇玑你在骗我!”他不会上当的,面前的女子那么聪明,利用他将她带出宫来,现在,不过是想阻止他将她送回去罢了。可是她真傻,居然用这么荒唐的理由来搪塞他!咬着牙,“跟我回宫!”无论如何,他也要将她平安地送回去!
  她终是落下泪来,哽咽着开口:“当年是我害他失去皇位,是我害得他母后郁郁而终,师父你以为呢?”
  握着她皓腕的手抵不住狠狠地一颤,夏玉驻足回眸,眼底是阵阵的讶异。身后的思昀闻言,竟是一片云里雾里,什么当年,什么皇位,她是不懂的。可是,看夏玉的脸色,他竟像是有些明白了。
  深吸了口气,她才又道:“你只知薄奚珩杀我,那我今日告诉你他为何杀我!因为我就是当年他在掖庭安插的细作,因为我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那些明着的,暗着的,她都知道!
  这一句话,别说夏玉,连思昀都听懂了!
  她的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怎么会这样?小姐她……她怎么会和先帝有关系?细作……
  天啊!
  她捂住自己的嘴,避免自己因为惊讶而叫出声来。
  夏玉震惊不已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他脑中灵光一闪,早已想到西凉七年前的那场宫变……她与薄奚珩之间的恩怨,她确实没有与他细说过,但是因为薄奚珩的特殊身份,夏玉也没有想那么多。想来薄奚珩曾经得罪的人多得数不胜数,他自然是怎么都想不到璇玑竟会与当年的宫变有直接的关系。
  空气里,似是传来轻微的一阵响动,夏玉蓦地转回了心智。方才他盛怒之下竟是没有注意,这寂静的大街上,除了他们三人,竟还有其他的人隐在暗处!
  他有些本能地将璇玑拉至身后,清寒的夜里,已是闻得那声音震惊凄凉地传至:“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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