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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闱血》坏妃晚晚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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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43:28
【宫闱血】26
  “璇儿,叫我少煊。”
  她不说话,他又低低地言了一句。
  璇玑猛地回了神,瞧见他此刻苍白的容颜,心头一痛,扶着他的身子哽咽道:“不要说话。”
  他似是有些失望,她走了三年了,难道这次回来还不是为了自己么?他姑且不会去问她如何进的宫,那必然都不会简单,她身上的衣服,分明就是掖庭宫女的服饰,他都不知道她入宫多久了。最近一次征召的宫女是什么时候,他都已经记不清了,那些事,都不必他去管。
  他期盼着她唤他一声名字,她却死咬着不肯松口,可是那指腹却依旧搭在他的脉上。这,分明又是担心。
  那一刻,他也不知怎的,就想耍耍小性子。
  略提了气,极快地封闭了自己的脉门。
  璇玑只觉得他的脉息一下子微弱了下去,她大吃了一惊,忙扶住了他的身子,见他再次闭上了眸子。她吓得快哭了,抬手抚上他的脸,急急叫着他:“皇上!皇上!”
  他的薄唇微动,依旧是执拗地吐了句:“叫我少煊。”见她怔怔地瞧着自己,他的嘴角微裂,自嘲笑道,“难道真的……要我死不瞑目?”
  璇玑拼命摇着头,哭着开口:“不,你不会死的,少煊,你不会死的!看着我,你看着我啊!要撑住,太医很快会来,少煊,一定要撑住!”为了阻止那背后的阴谋她才千辛万苦入宫来的,难道这样还救不了他么?
  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心“突突”地跳个不停,她整个身子都颤抖不已,刚刚还好好地和自己说着话呢,怎么一下子就这般虚弱?可是,她现在身边没有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十指圈紧了她的手,头枕在她的肩膀上。她真的太瘦了,他枕得有些痛,可是心里却是极高兴的。她果然还是很在乎自己的,他不去想她到底在纠结什么,可是只要一声“少煊”就够了,真的够了。
  底下的气息一松,伤处一下子涌出了更多的血。璇玑大惊,她像是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抱着他急声道:“你疯了么?”他是嫌血止不住么?
  他低声笑着:“心里……高兴。”
  他的话,说得璇玑一下子愣住了。
  高兴……
  就为了她的一声“少煊”么?
  眼睛好酸,滚动的泪珠再次忍不住从腮边滑落下来。
  “为什么这么傻?”就为了听她叫他一声,他居然做这种事!
  他却依旧紧握着她的手,胸前的血染红了大半,略咳嗽一声,他低声求她:“璇儿,这一次,不要再走了,好么?三年了,三年还不够么?你到底要如何?”
  她咬着牙:“可你答应我的,你都没有做到!”
  他抬了眸华瞧着她,眼底是一抹笑:“怎么没有做到?你说,要做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大赦天下,免税三年,如今百姓都生活圆满。你说,不能废除后宫,如今,我坐拥那么多如花美眷。很快,就要大选,答应你的,我都做了。”
  “你胡说!你忘了你还答应了我什么?”
  他的眼眸略低,似是才想起来,低声道:“你说子嗣?嗯,答应了你,可你没说非得这三年……如今朝政无事,是该考虑了……”
  皱了眉,他抬手握住了那半刺入胸口的匕首。璇玑是吃了一惊,忙按住他的手。她现在还没有替他好好诊治过,她都不敢贸然拔刀,他这是做什么?
  “怕我死么?”他的话语虚弱。
  握着他的手有些颤抖,她咬着牙:“你当然不能有事,你若是死了,天下苍生怎么办?西凉内乱好不容易才平息,你又想天下大乱么?”
  他却又执拗地问:“那你呢?你怕么?”此刻,再没有天下苍生,他只问她舍得么?问她舍得他去死么?
  她还未答,那沾了血的手伸起来,拉住了她脸上的丝帕,微微一用力,便将那丝帕拉扯了下来。那熟悉的容颜映入他的眼帘,还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的唇角染着笑,仿佛是整颗心也在那一刻平静下来。
  手一松,那块丝帕从他的指尖滑落,璇玑急急叫了声“少煊”,他的脸贴着她的,整个人竟是绵软了下去。她一下子没扶住,两个人齐齐倒在床上。
  寝殿的门被人推开了,楚灵犀急急冲进来,她的身后跟着张太医。
  他先是瞧见受伤的皇帝,浑身一震,忙放下药箱冲上去。楚灵犀上前帮忙扶了他躺好,他的一手好紧紧握着璇玑的手,让她想要让一下都不能。张太医原先还不曾注意皇帝身侧的宫女,此刻见皇帝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他才不觉抬眸看了一眼。这一眼,他才猛地吃了一惊:“娘娘怎的……”这可不就是贵妃娘娘么?怎的还穿起了宫女的衣服?
  璇玑亦是一阵吃惊,她似还能记得起此人来。那时候少煊进京之时,他便是那随军的大夫。三年不见,他看起来到还是老样子,只是眼底多了一抹老练。
  楚灵犀朝璇玑看了一眼,只急着道:“张大人快给皇上看看!”璇玑的事,皇上没有发话,她此刻也什么都不能说。反正另一个女子她已经安排妥当,现在也不会有人知道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兴平公主。
  张太医闻言,忙急急上前。皇上怎会受伤,也不是他能多嘴去问的。
  璇玑被他握着,只能半跪在他的床前。张太医皱了眉:“这……娘娘,得让臣替皇上把脉……”皇上这样拉着娘娘的手,叫他怎么把脉?这可是贵妃娘娘的凤榻啊,他又怎么能爬到另一侧的床上去给皇上把脉?
  璇玑回了神,抬眸瞧了眼一脸紧张的张太医,低声道:“不必把脉了,皇上失了血,只是脉象虚弱,张大人只需好好看看皇上这一刀扎得如何,拔出来会不会有危险?”
  张太医吃了一惊,哪有叫了他来他却不把脉的?
  他不免,朝身后的楚灵犀看了一眼。楚灵犀只点了头,她也不知道璇玑会医术的事,她只知道璇玑不会害皇上。张太医擦了把汗,这龙袍脱不下来,他只能叫楚灵犀找了剪刀来将那沾了血的龙袍裁剪开来。
  随着他的呼吸,那伤口还有鲜血会涌出来。
  璇玑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她曾与夏玉学过医术,却也仅仅是药理之类的,这样的外伤,她也没有处理过,此刻更是吓得腿都软了,半跪着,也根本站不起来。
  张太医的脸色有些凝重,半晌,才见他擦了把汗道:“这一刀刺得不算深,还请孟夫人封住皇上的穴道。”
  楚灵犀上前,飞快地住手封住他的穴道。
  张太医握住了那匕首,璇玑却是慌忙地握住了他的手,急着问:“张大人,不会出事吧?”
  “娘娘请放心吧!”他要是将皇上医出了事,他的命也不必留着了。
  璇玑闻言才松了手。
  张太医出手很快,闻得床上男子闷哼了一声,殷红的血随着匕首的拔出猛地地涌出来。楚灵犀忙取了一次的药酒递给张太医,璇玑紧紧地反握着他的手,此刻一句话也不敢说。
  等他的伤口处理好,张太医的额上不满了豆大的汗珠。连璇玑也觉得浑身都湿了个透,她深吸了口气,欲起身,便听楚灵犀道:“我给皇上去拿了衣服来换。”朝外头走了几步,她却又回身,朝璇玑看了眼,小声问,“此事,能告诉我师兄么?”
  璇玑失了神,此刻听她问,才猛地反应过来,看着楚灵犀还怔怔地望着自己,她心底很乱,只低声道:“楚姑娘怎的问我?”
  “因为您是娘娘!”这句话她说得坚定,既然都知道那个人是假的,现在真的璇玑回来了,难道她还不尊她为贵妃么?现在皇上昏迷不醒,此刻能拿主意的,必然是她。
  璇玑被她一句话说得懵了,想起还有张太医在这里,那件事自然也是不能说破,略一迟疑,她才开口:“那就派人去请孟侍卫入宫来,顺便,也将此事告诉秦先生。”朝政上的事,还是需要听听秦沛的意见的。
  楚灵犀点了头,匆忙出去。
  璇玑回神看着张太医,他已早早地开了口:“娘娘放心,今日之事,臣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张太医是以前晋国带过来的老人,想来也是深受少煊信赖的,这一点璇玑倒也是放心。她现在只担心他的伤势,回神,握着帕子替他拭去额角的汗,心里越发地纠结起来。
  他是以为自己被俘虏了,是以听到她突然出现在宫里会这般震惊。否则,他也是会功夫的,又怎么可能会被刺得这么深呢?
  张太医收拾了桌上的东西,才道:“臣先去配药,请娘娘好生照顾皇上,若是有事,马上让人来叫臣。”
  璇玑点了头,今日的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以至于她现在的心情都还无法平复。
  楚灵犀很快来了,还打了水进来。
  璇玑与她二人给他换了衣服,那身染血的龙袍被搁在一旁,璇玑想了想,还是找了火盆出来焚化了。皇上受伤的事不能说,到时候怕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尤其,是他时至今日都还不曾有子嗣。
  回想着他方才与对说的话,璇玑只觉得心头难过。
  当初要他答应的时候,她是急着要他应下的,却也不曾去想他居然会跟她耍这些手段。
  楚灵犀将他扶正,才起身看了眼璇玑,开口道:“娘娘去洗把手吧。”
  璇玑一愣,无奈开口:“楚姑娘还是不要叫我娘娘,你是知道的,我不是。”
  楚灵犀却是皱眉道:“您怎么不是?皇上亲下的圣旨,您就是西凉的慧妃娘娘啊!”
  “我……”开了口,才想起这件事本就不好和楚灵犀解释的,此刻少煊未醒,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楚灵犀拉了她过去,将她的手浸入水中,才低言着:“娘娘也别叫我楚姑娘了,我和师兄都成婚了。”她淡淡的说着,脸上没有笑,可是那眼睛却是一片温暖。
  经她一说,璇玑才似想起怪不得方才张太医称呼她为“孟夫人”呢。忙开口:“那可要恭喜你了,孟夫人。”
  楚灵犀却皱眉:“娘娘可别这样称呼我,您叫我孟夫人,可叫我怎么办呢?您也和皇上一样叫我灵犀吧。还有件,也算喜事的。我和师兄的女儿都满月了。”
  璇玑到底是怔了怔,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随即,又想笑,她是好久不曾见他们了,竟是要忘了这一走,已过了三载之久。如今想想,原来大家都已经不再年轻了。
  楚灵犀不觉回眸看了床上的男子一眼,低语着:“娘娘和皇上,也该打算打算了。”
  “灵犀我……”
  “娘娘如今还说什么,当年您执意要走,大家都没拦着您。可是如今,是您自己回来了呀,您难道不是为了皇上么?这三年,别人看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可是我们都看得出,他其实一点都不快乐。”
  她低低地说着,可她以为,这一切璇玑应都明白的。
  是的,她都明白,这一次,若不是万不得已,她也不会入宫来的。如今,回都回了,去想那些也已经没有用了。她忽然,又想起兴平公主,忙问她:“她呢?安全么?”
  听她突然问及那个女子,楚灵犀一愣,随即才道:“安全,此事还需等皇上醒来再做定夺。”
  她都如此说了,璇玑自是不好再多说什么。最长,等到明日,少煊醒来,她便是要出去通知夏清宁的。兴平公主在他们的手上,也不会有人伤害她的。
  楚灵犀又取了贵妃的宫装来要璇玑换上,璇玑有些迟疑,她这次入宫来,只是担心少煊的安慰,却不是为了这贵妃的位子。
  楚灵犀皱眉:“娘娘还不远留下么?现在皇上昏迷不醒,您要钟元宫的主子突然消失么?那皇上晚上还能有谁照顾?”
  她的话,璇玑自然也是明白的。心下暗笑着,如今倒是好,她想走也走不了了。
  外头,传来苏贺的声音,说是孟长夜和秦沛求见。
  他二人进来,瞧见璇玑,还觉得茫然,只朝她行了礼。秦沛疑惑地问:“皇上召见,怎的来了钟元宫?”孟长夜也是不解的表情。
  楚灵犀叹息道:“说来你们都不信,原先在钟元宫的贵妃娘娘竟是人假冒的!她如今……还伤了皇上!”
  “你说什么?”孟长夜的眼眸瞪得大大的,下意识地看向璇玑。
  楚灵犀也吃了一惊,忙拦着:“师兄,别冲动,她的真的!”楚灵犀说得孟长夜茫然了,他大约是一时半会儿还反映不过来。
  只一侧的秦沛一直不曾说话,他像是记起那次与皇上下棋的时候,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那时候他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今想来,倒是与现在的事情也对得上。看来皇上是一早就知道宫中的不是真正的璇玑了。
  他也不问璇玑如何进的宫,只开口问:“皇上伤得如何?”
  “此刻还昏迷着,不过应该没有生命危险。”楚灵犀朝内室看了一眼,才又道,“秦先生放心,这里的一切我与娘娘都已经处理妥当了。外头也不会有人知道。”
  孟长夜咬着牙开口:“那个冒充了贵妃娘娘的女人呢?”居然还能混进宫来伤了皇上,他绝对饶不了她!
  璇玑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忙开口:“不可动她!”他们都不知道,只她最是清楚,那才是真正的兴平公主,她若出了事,怎么像鄢姜交代,又怎么像夏清宁交代?
  “娘娘?”孟长夜讶然地看着她。
  秦沛捋了把胡子,才开口:“娘娘说的对,此事还是等皇上醒来再做定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们都还不清楚,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璇玑松了口气,此刻也不再去计较自己的身份了,再没了这个精力。她只开口:“皇上不能早朝,不然,就说我病了。反正,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钟元宫的主子都病着。”只是现在换了人,外头的人不知道而已。
  方才是慌乱之中不曾去细瞧兴平公主的那张脸,可是一定是很像,因为夏清宁说像,少煊也说好像。
  孟长夜却是惊道:“那岂不是要皇上成为朝野上下的笑柄么?皇上三载勤恳,可不能一朝毁在一个女人的手上!”话脱口说了出来,他才意识到说错了话。
  楚灵犀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师兄,不要胡说!”
  其实璇玑也知道这根本不是一个上上之策,她也怕朝中大臣说皇上沉迷女色,怕他们会对他心存成见。有些芥蒂,不必说出来,只会在心底越积越深。这,也是她最怕的。
  秦沛沉默了下去,璇玑是一番好意,可孟长夜考虑的也不无道理。
  孟长夜的脸色铁青,他实则想与璇玑道歉,只是这场合,又觉得不太合适。
  楚灵犀叹息着:“也不能说皇上病了,今早还好好地呢,怎的明日就病得都不能上朝呢?”
  众人都沉默了下去。
  这时,听得外头传来苏贺的声音:“皇上,奴才需要回一趟乾承宫去。”
  屋内众人有些吃惊,孟长夜已经回身出去:“怎么回事?”
  “哦,回孟大人,掖庭令突然来说今日去乾承宫给送衣服的宫女有问题,听闻她还绑了本应送衣服的那宫女才去的乾承宫。此刻人不见了,奴才回去看看。”
  楚灵犀是看着璇玑换下那身衣裳的,自然也知道怎么回事,朝璇玑看了一眼,璇玑咬咬牙,只能出去道:“此事就请苏公公去回了掖庭令,就说那宫女已经被本宫拿下,也不必掖庭的人管了,皇上会亲自处理。”
  这个新晋的贵妃娘娘苏贺见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却也没哪次说话如今日般有力的。他一时间怔住了,不过听贵妃娘娘都这样说了,他也只能出去回话。虽然,他也不知道皇上究竟何时拿下的那宫女。
  回身,闻得秦沛低声道:“那宫女是娘娘么?”
  璇玑此刻只能应了声,他却又道:“娘娘为了皇上,还真是勇敢。”
  璇玑黯然,再勇敢又如何,还是让他受了重伤。
  很快,两个时辰过去,外头的天色也开始渐渐地转暗。内室,隐隐的有微弱的咳嗽声传出来,众人一惊,忙都急急入内。
  “皇上!”
  他幽幽地醒转,眼前的景象渐渐地清晰,他似是有些惊讶。欲起身,璇玑忙按住了他的身子:“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能起来?”
  他低声笑笑,握住了她的手,突然醒来瞧见床边多了这么多的人,他是有点不适应。不过最重要的,是她没有走,她还依旧在这里。
  秦沛已抬步上前,还未出口,却听他先开了口:“听闻先生病了,可大好了?”
  “好了,臣早好了。皇上还是先顾着自己,臣与娘娘正商量着,明日早朝用什么借口不去。”
  他却是怔住了,源于那一声“娘娘”,悄然转向身边的女子,见她的脸上也不曾有不悦,更不曾阻拦秦沛如此唤她。更有是,他注意到了,她身上的衣服,早已不是宫女的服饰了。他心下有高兴起来,嘘声道:“也不必找什么借口,朕明日,不会歇朝。”
  众人一惊,才要劝阻,他只道:“躺一天,明日会好些。天气冷了,朕明日穿了裘貉出去,只说染了风寒也就罢了。”
  “皇上……”
  孟长夜是依旧想劝的,秦沛叹息道:“那皇上便休息吧,臣去告知苏公公一声。”快年底了,他也知道他是有些事不想耽搁,既是这样,苏贺是一定瞒不住的。他得先去安排一下,乾承宫的宫人也需要安排过。
  孟长夜也不再说话,秦沛倒是又想起一件事,此刻见璇玑在,他有些欲言又止。
  “秦先生还有什么话便直说吧。”璇玑是想交代完了,少煊也能早些休息。
  他这才低声开了口:“各地秀女前日都到了,该是安排入宫了。”
  少煊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不觉朝璇玑看了一眼,却听得她开口道:“那便安排吧。”皇帝都下令要选秀了,难道这个时候还能叫众人回各国去不成?
  秦沛悄然看看皇帝,见他不说话,他也只能应下了:“那就让宫里的老人们先伺候着,就说皇上政务繁忙,选秀的事再缓几天。”
  少煊点了头,才瞧见他们都出去。后来,苏贺来的时候,顺便带了两个宫女在外头等着伺候,璇玑不问是哪里来的,却也知道她们是可以信任的。
  晚上,张太医是亲自来了,送了药,又把脉。
  张太医出去的时候,璇玑见他又醒了。上前在他床边坐下,略垫高了他身后的软枕,才转身取了药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喝,他也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她。看着看着,又兀自笑起来。
  璇玑皱眉瞧着他,他的声音倦淡:“真想就这样病着。”
  “胡说什么?”她拧了眉。
  他却是点点头:“嗯,就是胡说也要说。”他是真的想就这样病着,如果这样,她就不会走,哪怕是病它三年他也愿意啊!
  “皇上……”
  他睨视着她:“怎的又忘了?”
  璇玑一阵语塞,将空碗搁在身后的桌上,用帕子擦拭了他的嘴角,才低声道:“不要说话,休息吧,明早,还要早朝。”
  他应着,却是拉住了她的手,没来由地说着:“等几日,我派人给你王兄送个信,你是鄢姜公主,我要册后,也是要转告的。否则,于情于理都不和。”
  璇玑竟是吃了一惊,忙脱口:“少煊,此事……”
  “璇儿。”他轻阖了双眸打断她的话,“我们今日,不说那些话。”
  他只以为她是要说不想留下,要走之类的话。却不知道璇玑心里真正想说的,不过是她不是真的鄢姜公主。
  “其实宫里的那女子……”
  “璇儿!”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复又睁开眼睛直直地瞧着她,声音似是恳求,“今日,不说别的,好么?”
  这些事,明日还有大把的时间要去处理,可是今晚,他不想提。
  这一晚,什么江山社稷、后宫佳丽、阴谋诡计,统统都不要提,不要想,只有他和她。
  璇玑怔住了,竟是再说不出话来,其实她也不知道那么许多的事,她该从何解释起。他说今日不要说,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种暂时的庆幸,可是她心里又明白,这一切,终归还是要说的,想逃也逃不了。
  回神之际,才发觉他的手上有些冷。
  低唤了他一声,才听他道:“和我说说这三年,你去了哪里,过的好么?”
  璇玑有些迟疑,他握紧了她的手,央着她讲。
  璇玑无奈,只能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她在青石镇的那三年。
  屋内的琉璃青灯也开始缓缓地跳跃,外头,公公小声问着可否要进来添灯油。璇玑唤了他进来,来的却是一个宫女,她径直添了灯油出去,一刻都不曾停留。
  回眸,见他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璇玑被他看得有些发慌,不自觉地别开脸去。她已经开始说到入宫选秀的时候了,却还没有说到中途发生了变故,甚至还遇到了夏清宁的事。少煊只以为她是不愿做秀女,便想法设防改做了宫女入宫,之后便是在宫里发生的这些事了,想想,倒是也对得起来。
  “少煊。”她叫着他的名字。
  见他的眸光忽闪,竟是垂下眼睑去,将眼底的那丝悲恸极好地掩盖过去。
  话语亦是轻悠:“从不曾想过这三年你居然过着这样平静的日子,在卫家的日子,是不是很幸福?”
  璇玑有些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他却是自嘲一笑:“是我过得不平静,便想着要你回来……”原来他还是自私了,可是现在,放她回青石镇去,他却又是一万个不舍得。
  好不容易看她在自己的身边,他又怎么舍得再让她离开。
  他突然很怕了,明日醒来,又只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
  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忙问他:“可是觉得冷?”
  他摇头。
  “那就睡吧。”
  他却道:“渴了。”
  起身去倒水,才发现内室不让宫人打搅,茶都已经凉了。重新沏了茶来,喂给他喝,他却说太淡了,又要换。璇玑皱着眉:“少煊……”
  “我嘴里淡的很。”他凝视着她。
  “那就吃点东西,你晚膳也不曾吃。”
  他也不拒绝,由着她出去吩咐。
  御膳房准备了银耳莲子粥来,还特地多加了一些糖,他吃得极慢,吃到最后,竟是连粥都凉透了。璇玑原是想重新去热热,偏他又说不必。
  吃了东西,他又拉着她,小声地说着他这三年来的事情。从百姓的事,说到郢京的事,还有孟长夜与楚灵犀的事,说是给孟长夜封了将军了,他却依旧身兼两职做着他的贴身侍卫,甚至连他去城外的林子里狩猎打了几只野兔的事情也要说。
  璇玑这才觉得有些不合时宜,打断他的话,低声道:“这些日后再说,时候不早了,你该休息了。”他这样不休息,明日有说不必歇朝,身子如何受得了?
  “璇儿……”
  “难道你明日还想在朝堂之上出丑么?”话虽是这般说着,可璇玑也知道,倘若明日乾清殿上他出了事,又岂止是出丑那么简单?她实则,还是担忧的。
  这句话,说得他怔住了。
  “少煊,你是皇上,前朝政事永远都要是最重要的,你若没有好的身子,如何统领西凉江山?”江山为重,薄奚珩正是明白得比他透彻,六年前他才能先别人一步登上那帝位。如今少煊在位,璇玑不希望他误了这江山。如此,才算对得起先皇后,对得起为了他赴汤蹈火的那些忠肝义胆之士。
  他怔怔地说知道,那目光却依旧是落在璇玑的脸上,分明是要阖上眼眸的,却又像是不敢。
  她替他掖好了被角,见他还是看着,无奈地伸手盖住他的眼睛,片刻,才传来他那长长的睫毛拂过掌心的感觉。到底松了口气,她其实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翻来覆去地不睡觉。
  屏风那头的软榻早已收拾好,又垫上厚厚的垫褥,因着皇帝受伤,她也能光明正大地睡在那一头。
  半夜,隐隐地,似是有响动自屏风那侧传来,璇玑迷迷糊糊地听见他唤她“璇儿”,这才猛地惊醒过来。内室的灯都熄了,因为情况特殊,叫人留下了四处墙角边的四盏暗灯,只有朦胧的光,却依旧能将屋子里的事物看得清。
  屏风那头,她瞧见少煊竟坐了起来,她忙冲过去,竟见他额上是豆大的汗珠。她心头一震吃惊,在床边坐了,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闻得女子的声音,他像是恍然回神,瞧见面前真的是璇玑在,他才倚在床柱上低喘着气。
  取了帕子替他拭去额上的汗,他却是一把抓住了女子的手,将那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感受着那温度,心里才是越发地放了心。
  “以为你走了,以为这又是我的一场梦,睡一觉,醒来果真就见不到你了。”他低低呢喃着,“璇儿你告诉我,这不是梦,你也不会走。”
  身子略略一怔,璇玑讶然地瞧着他,原来是因为这个,是以他才折腾着着不想睡觉。为来为去,他也只怕这是一场梦,怕梦醒时分才发现,一切也不过是自己的幻想。
  她的心头难过,此刻竟也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着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他的掌心亦是湿滑的一片,她才发现他竟连浑身的衣裳都湿了个透。急急起了身,自己点了灯,又取了备用的衣裳来给他换上。
  他却又抓着她的手不放,凝视着她:“璇儿你告诉我,说你不会走。”从见面到现在,她为他流过的泪他知道是真实的,他更加地确信她的心里是有他的。可是,从头至尾,她也不曾给过他一个承诺,一个不会离开的承诺。他到底是不放心的,觉得她就像一阵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不见了。
  这样诡计多端的女子,他是真的怕了,怕留不住,怕管不住。是啊,他什么都管不住,管不了璇玑,哪怕是自己的心,他竟也半点管不住。
  身子略颤,那伤口竟是撕裂的痛。
  抬手本能地抚上胸口,他隐忍着低哼了一声。璇玑握着衣服的手不觉一颤,忙点着头:“我不走,我不走。”
  那么长的时间,等到她亲口说出一句“不走”,他的整颗心才像是放了下来。等璇玑替他换上衣服,才发现他竟是累得沉沉地睡去……
  低叹着,她也不敢走开,就趴在他的床边睡了。
  翌日太监站在外头叫得小心翼翼,少煊醒来时,竟见她趴在自己的床边,回想着昨夜的事情,他心里一阵难受。她的身子素来不好,他怎的还能让她在床边趴一晚上?
  璇玑迷迷糊糊地,感觉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她猛地惊醒了,脱口叫:“少煊!”
  他怔了怔,心里却是高兴。她下意识里的他终于不再是“皇上”,而是“少煊”。
  转身,瞧见他半跪在床边,脸色依然苍白不堪,璇玑惊道:“怎么了?”忙扶住了他的身子,他却是惨淡一笑:“真没用,竟也抱不动你。”他见她靠在床边睡着,不忍心叫醒她,本想将她抱上床去让她继续睡的。
  璇玑闻言,忙开口:“你胡说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这么乱来?小心地扶了他起身,让他在床边坐了,她才低言,“让我看看,伤口可有裂开。”
  “没有。”他径自握住她的手,这样的感觉真好,让他再痛都不觉得了。
  三年了,虽然等待的时间是那么的长久,可是如今于他来说,实在太满足了。他也不求什么,就这样,天天能看见她就好。
  未待璇玑开口,他只道:“让苏贺进来伺候,你再睡会。”
  她却依旧问了句:“可以么?如果觉得勉强……”
  他却摇着头:“璇儿,没有如果。我不上朝,他会知道。那就会知道他在我身边安排的人有所动作了,可我现在,还不想让他知道。”他不想打草金蛇,这也是他不想歇朝的原因。
  这一次,他径直说了“他”,璇玑缄默了,他果然还是可以猜到兴平公主背后的人是谁的。三年了,薄奚珩没有动作,如今终于是按捺不住了。
  唤了苏公公进来,还有两个宫女。
  小心地伺候他换了龙袍,外头,又罩上厚厚的裘貉。苏公公小心扶着他:“皇上能走么?”
  他“唔”了一声。璇玑看着他们扶了他出去,才又回身入了内室。在床沿坐下,目光怔怔地瞧着面前的屏风,当年她帮少煊夺下这江山,一来是为了把欠他的还清,二来亦是想让薄奚珩尝一尝失去江山的滋味。
  是的,她从未想过要他的命。
  因为很多时候,人活着,会比死了更难受。
  她不知道这三年,他在哪里,做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
  她只知道他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一切究竟的为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要这样的绝情。
  不觉笑了笑,如今去想这些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昨夜她也不是没有睡着,此刻倒是没了睡意,便唤了宫女进来洗漱。宫女果真是没有认出她来的,只细细地问她早膳想吃什么。
  她迟疑了下,才开口:“让人依旧备些银耳莲子粥。”他下了朝,必会来这边。
  宫女应着,笑道:“皇上对娘娘如此宠爱,娘娘真是好福气。”
  璇玑抿着唇,也不说话。
  一会儿他来,便是要问兴平公主的事了,那么许多的事,她也需一件一件地去解释。她想过了,什么都能解释,除了她的真实身份。
  这次回宫,答应他说不走,她心里却是愈发地忐忑。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出乎了她的意料了,没想到躲了三年,依旧还是逃不开这些纷纷扰扰。
  璇玑啊璇玑,这辈子也许就只能这样了。
  想着,不免心头一震,这样是怎样?
  在心底小声地问着,竟又紧张不堪起来。
  在屋内坐了会儿,听得外头院中原来细碎的声音,璇玑隐约闻得一声“下雪了”,她不免推开了后窗,果真就见天空中飘着雪白似鹅绒的雪花。低低一叹,不知不觉竟又快到了一年的年底了。
  少煊回来时,外头的地上已经积起了薄薄的一层雪。见她不曾睡,他又忧心地开口:“怎的不睡?你去睡,我看着你睡。”
  璇玑笑笑,让宫女端了粥进来,开口道:“不累,也不怎么想睡。你吃了东西,去里头的榻上歇会儿。”
  他却道:“坐会儿,要过御书房去,稍后丞相要来。”
  璇玑吃了一惊,他宽慰着:“放心,御书房置了软榻,今日,大臣们都以为我染了风寒。看看这身裘貉裹得!”他兀自笑了笑,推了裘貉下来。
  璇玑接住了,才道:“那也还是先吃东西,张大人也会送药来,你身上的药也得换。”
  他听话地点头,吃了东西,才由她扶着去里头坐了。
  内室里,已经满满地放置了一室的暖炉,穿着外衣都觉得有细细的汗冒出来。璇玑替他解开那身繁琐的朝服,然后是中衣,亵衣……
  缠着他胸前的厚厚纱布,却依旧是隐隐地瞧出了红。
  她的心头一颤,讶然地抬眸,他却转了口道:“灵犀说已经将那冒充你的人收押了,等我好一些,就去看看,这人,我是要亲自审问的。”
  解着那纱布的手猛的一颤,他注意到她的异常,只抬手握住她的手道:“没事,不疼了,不必如此小心。”
  璇玑心头黯然,此刻却再也忍不住,径直开口:“那人不能动她,因为……因为她才是真正的兴平公主!”
  少煊的眸华一抬,直直地渗进她的眸子里去,半晌,才启唇:“胡说什么?”
  她摇头:“我没有胡说,你也说为何她可以和我那么像,你也说几乎连你自己都要认错了她,还不明白么?因为她才是真的,真正的兴平公主。不是她冒充了我,而是……是我冒充了她!”
  他的指尖略颤,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璇玑被他看得心里发慌,竟心虚地低下头去。
  良久良久,才闻得他突然开口:“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离开我的理由么?”
  心底狠狠地一震,她几乎是本能地抬眸对上他的眼睛。怎么也没想到,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这个!可是她不能告诉他,这不是理由,因为理由是什么,她无法解释也解释不出来。
  而少煊在那一刻,仿佛是一下子释然了。三年来,最痛苦的莫过于他知道她爱他,却从来不知道她为何不愿与他在一起的理由。而此刻,他听得那原因时,心里升起的并不是怒意,而是轻松。
  心疼地握住她的手,皱眉道:“为什么就不告诉我?你是怕到头来又获个欺君之罪么?我不会的,一定不会!”就算她不是鄢姜公主又如何?在他心里,从来不看重她身后的身份和地位。
  此刻,璇玑的心里很感动,又很难过。
  明知他会错了意,她却不敢解释。
  他又道:“她想杀我,难道竟不是他的意思,而是鄢姜王么?”
  此话,说得璇玑大吃了一惊,她慌忙摇头:“不,不是!”顿了下,她只能将她为何代替公主来西凉的事说了一遍,唯独漏掉了夏玉欺骗她的那个环节,她道,“我其实什么也不是,我就是师父的徒弟,这张脸……也是师父给的。”要说相似,这世间除非是双生子,否则又怎么可能有那么相似的脸?
  他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脸庞,这令他魂牵梦绕了四年的容颜,居然不是她自己的么?那一刻,他心痛极了,为了这个连自己的容貌都能舍去的女子。他开始恨夏玉,恨那个一点都不懂得珍视她的男人。
  他忽而,又记起她背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他就觉得奇怪,为何她堂堂一个公主会受这样严重的伤。却原来,她根本不是公主。关于那些伤,他也不会再问,他只在心里暗暗地发誓,在他的身边,他必不会让她再受到伤害。
  “能……再换回去么?”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突然开始期待那张藏于这容颜下的脸,哪怕没有这张脸美,都没有关系。
  璇玑心头剧痛,却是别过脸:“不能。”那张,原本属于她的脸,早在六年前被那个人从西壁崖上推下去的时候就毁了。
  他的声音一滞,笑得有些勉强:“没关系没关系。”这些他都不会在意的,知道她不愿留在自己身边的原因后,其他的,他都不会去在意。
  动情地将面前的女子揽入怀中,他胸前的纱布才拆了一半,璇玑此刻也不敢乱动。他似是长长地松了口气:“你放心,日后我不会再让你回鄢姜,日后,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她靠在他的怀里,竟是哽咽得良久良久说不出话来。
  直到,觉出他的手臂有些凉意,她才想起他身上的衣服都已经半开。忙小心地推开他,内室虽然置了很多暖炉,可到底是大寒的冬日,她竟忘了他只着了单衣。
  外头,张太医来了,把了脉,只嘱咐着他好好休息。
  换了药,璇玑才想起兴平公主的事,开口道:“我在外头遇见了夏清宁,才知道公主出了事,就想着,定是入宫了。他还在宫外等着我的消息,少煊,我得出宫一趟。”
  他皱了眉:“你打算怎么办?出去告诉他,我扣下了他的心上人么?还是,你打算将公主交给他直接带走?”
  她却都摇头:“我只会告诉他,公主的确在宫里,但是现在出宫不是最佳时机,让他等等。”她回宫了,在宫里做起了贵妃娘娘,倘若兴平公主出宫去,再让有心之人看到,不就知道这天下有两个“兴平公主”了么?她当然不能做这么傻的事情。
  他似是欣慰,因为她从来冷静机智。
  抬手,抚上她的脸,他低语着:“夏玉他……好没眼光。”他还记得那时候在行馆,她与夏玉在他面前的样子,让他心里难受得无处可说。还有夏玉对她的关心,对她的态度,都让他觉得她在那个男人的心里,也不是一点分量都没有的。可是,他却选择了送她来西凉。也洗这一刻,少煊是欣慰的,因为唯有如此,才有现在的他与她。
  璇玑怔怔地瞧着他,听他又道:“我陪你一起去。”
  “这怎么可以?”他是皇上,贸然出宫多危险,再说,他现在又受了重伤,每日上朝已很辛苦,她怎还能叫他跑出去受累?
  知道她一定会拒绝,他却依旧说得坚定:“让我去吧,也见见夏清宁。”也许,比起夏玉,他弟弟夏清宁的勇气更让他佩服。听璇玑说着他们的故事,他此刻一点也不怪他们了,相爱的人是没有错的。
  他同时却也很羡慕夏清宁,他与夏玉也许都做不到像他那么坦然。夏玉有君主要效忠,而他有整个西凉的子民需要照顾。幸运的是,他的璇儿现在回来了,陪在他的身边。
  他此生,也别无他求了。
  药搁在一侧已不再烫了,璇玑端了给他,又劝着:“你还是不要出去,今儿还下着雪,那么冷,我会担心。对了,不是说一会儿丞相要来么?”
  他“唔”了声,才道:“丞相来也不会待到晚上,我晚上让长夜送我们出去。”
  “少煊!”她的声音略高了些,“你不能去,明白么?”
  他握着她的手有些微颤,璇玑似是想起了什么,才脱口道:“我会回来的。”他是不是又与昨天晚上一样,怕醒来她就走了。这一次,却是怕她出宫之后,一去不复返了?是以,分明很勉强,他依旧要撑着病体出去。
  果然,听她如此说,他的眼底的光才略略一闪。
  外头,已有公公禀报着说丞相过御书房等候了。
  扶了他起身,又取了架子上的裘貉给他披上,嘱咐着:“若是太勉强,就跟丞相说,风寒未好,身子倦。”
  他都应下了,临走,又拉着她的手:“晚上,先等我回来。”
  她笑了笑:“怕我能等,夏清宁等不了,我入宫好多天了。”
  少煊微微一怔,他其实最能明白夏清宁的那种心焦。三年前,璇玑是自己走的,他尚且寝食难安,又何况如今兴平公主是被人掳走?
  这样想着,他到底不再多言,只点了头:“那我一会儿让长夜过来,要小心,一定,要回来。”
  璇玑却道:“不必让孟侍卫来,就找个可靠的人便是。”她总觉得叫孟长夜去,目标太大了。
  他想了想,也只点了头。
  在里头等了会儿,侍卫未来,倒是听闻柳婕妤来了。
  宫女扶了她出去,柳婕妤浑身的珠光宝气,脸色红润,瞧见她出去,忙笑着行了礼,随即悄声问:“娘娘,皇上是不是很喜欢您准备的礼物?”皇上开心了,贵妃开心了,那她的好处不更多?今日来,说不定贵妃娘娘又该赏赐自己什么了。
  璇玑一听她的话,心头的怒意就上来了。
  柳婕妤真是蠢笨得无药可救,让人家三言两句的,就愿意去寻了匕首来。这哪是什么礼物,她要是知道兴平公主用那匕首伤了皇上,此刻看她还笑得出来?
  见璇玑一脸阴霾,柳婕妤还不明所以,皱眉问:“莫非娘娘觉得那匕首不好看?那嫔妾改日再寻一把更精致的来!”
  璇玑冷冷一笑,瞧着她道:“本宫还不知道柳婕妤何时与本宫的关系这般好了?”她大步上前,猛地将她头上的金步摇扯下来,“这是正二品嫔妃才能佩戴的东西,怎轮得到你来戴!真是不把本宫和穆妃放在眼里了!来人,送柳婕妤回去,让她好好在房里反思三个月!”对着这个女子,她心里是有怨气的,此刻见她自个儿找了来,便全都撒在了她的头上。
  柳婕妤被吓傻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哭着道:“娘娘,嫔妾冤枉啊!娘娘,这些可都是您赏赐的啊,您怎么能这么说嫔妾?”她怎么感觉贵妃跟昨日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似的?莫非,是那记忆恢复了?
  璇玑一怔,立马也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她只沉声道:“不知好歹,本宫说赏赐给你,你也得看看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
  柳婕妤这才惨白了脸,宫女过来拉了她出去,她才急着叫:“虽然您是贵妃,可您可不能这样对嫔妾!娘娘您没有权力叫嫔妾禁足!”
  璇玑确实没有这个权力,不过此时,她却不想退让了,直直地看着她,启唇道:“那你去问问皇上,本宫是不是有这样的权力?”
  一句话,叫面前的女子再开不了口。谁都知道皇上对贵妃娘娘宠爱有加,如今中宫虚设,谁能确保皇上不把凤印交给面前的女子?
  柳婕妤终是被哭哭啼啼地拖了出去。
  不过一个时辰,贵妃娘娘狠狠地教训了柳婕妤的事就传遍了整个后宫。所有的人都在私下议论着,说果真是所有的老虎都有牙,所有的猫都有爪。
  穆妃携了嫣儿的手去钟元宫的时候,一路上碰见几个嫔妃,都异常恭敬地朝她行礼。穆妃是吃了一惊,嫣儿小声道:“娘娘您看,还是贵妃娘娘厉害。”
  穆妃去的时候,璇玑还等着那侍卫来。穆妃上前行了礼,她忙扶了她:“私底下又没人,行什么礼?”她真是甚久不见她了,她还与那时候的一样,除了身上这一袭华丽的宫装。这于璇玑来说,也是欣慰的。
  穆妃皱眉道:“姐姐怎的就教训了柳婕妤呢?”
  璇玑只转了身道:“皇上不管后宫,让有些人以为这宫里唯她们独尊了,你做这穆妃这么多年也不管。”
  她倒是笑了:“如今姐姐回来了,也用不着妁儿。”她天生就不是那种能管人的人。
  二人正说着,便听闻外头有侍卫来了。穆妃倒是识趣,忙起了身:“既是姐姐有事,我改日再来。”
  她点了头。
  侍卫上前行了礼,璇玑低声问:“怎的这么久才来?”
  他起了身,才答:“孟大人有些事,是以耽搁了些时候。”他顿了下,才又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娘娘下令了。”
  闻言,璇玑也不再多言,转身进去换了身衣裳,才跟着他出去。
  马车很顺利地从偏门出了皇宫,璇玑只吩咐着去那时候住的客栈。因为是在大街上,车行的速度并不算快,极速奔驰难免会引人注意。
  到了那客栈下,璇玑让侍卫在外头稍等,自己则入内。
  小二迎了上来,才欲开口,便怔了怔,皱眉道:“这位姑娘倒是眼熟,可是之前来过么?”
  常年混在形形色色中的人眼力倒是极好的,璇玑略笑一声道:“正是住过的,我在来找人的。”
  她的话音才落,便听得楼上传来思昀的声音:“小姐!”
  小二见真的又认识的人,便也不再招呼。璇玑上了楼,思昀忙拉了她入内,一脸的紧张:“您怎的去了那么久?奴婢都担心死了!”细细打量着她,见她一切安好,思昀才常常地松了口气。
  璇玑倒是看她的脸色不好,整个人也是瘦了一大圈,心下有些愧疚。此刻,只转了身看了看,然后皱眉问:“夏公子呢?”
  思昀的脸色越发地不好了,咬着唇道:“奴婢正好和您说这件事呢!您走后,夏公子一直很担心宫里的情况。时间过了好几天,奴婢也担心,那晚上见他出去宫门口等,奴婢怕他不让奴婢去,就偷偷地跟着去了,却在回来的路上,有好几个人突然冲出来,将夏公子带走了!”
  “你说什么?”璇玑一下子警觉了起来,“什么人?”
  思昀都快哭了:“奴婢也不知道啊,要不是奴婢躲得远,怕是早被他们发现了!后来回来后,奴婢再不敢出去,就等着小姐您回来啊!现在可怎么办啊小姐?”
  璇玑的脸色阴沉的厉害,宫里的事算是平息了,可她怎么可想不到夏清宁竟在外头出了事!
  “小姐?”
  思昀叫她,只见她回转了身子:“先回宫!”
  这件事似乎越来越复杂了,她必须先回去,她不回,怕少煊会贸然出宫。还有兴平公主,她也该去见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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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44:01
【宫闱血】27
  思昀见她走得急,此刻也没时间去问她,只能匆匆地跟在她的身后下了楼。侍卫还等后再外头,见她出来,才上前小声问:“小姐事情都办好了么?”
  她也不答,上了车开口:“回去。”
  她不知道那晚上思昀到底有没有被人发现,没有就是最好,如果有,那么他们现在也一定被外头之人盯上了。璇玑只知道她现在不能出事。
  马车急急地回去,直到进了宫门依旧没有发生任何的不妥。
  璇玑到底是松了口气,与思昀二人径直回了钟元宫,璇玑吩咐了侍卫去禀报皇上一声,免得他担心。
  钟元宫的人瞧见璇玑带了一个丫鬟进来,都很好奇她究竟是谁。此刻外头的雪早已停了,地上也不再有积雪,二人的衣服上都染着寒意。璇玑让人带她下去换身衣服,推门入内,内室的温暖扑面而来,让她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不如内室欲将身上的衣服换下,竟瞧见少煊轻卧在一侧的榻上。璇玑吃了一惊,她是不曾想到他居然已经回来了。
  其实那门被推开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之后又闻得珠帘晃动,他便知定是璇玑回来了。睁开双眸,见她已经朝自己走来,他不免冲她温和一笑。
  璇玑见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无比,小心扶他坐了起来,听他问:“都说了么?”
  此事本也不打算要瞒着的,璇玑摇头开口:“没有,有人带走了夏清宁。”
  他的眼底是一片震惊,脱口问:“你怎么知道?”
  “思昀在那里。”
  听她提及,他似才想起那个宫女的脸来。他倒是快忘了,三年前,也是她随着她出宫的。如今还依然跟在她的身边,让他觉得很感谢思昀。
  轻轻咳嗽几声,他才又问:“思昀呢?”
  璇玑在他身侧坐下了,低声道:“我让她下去换身衣服。我想见见公主。”她仿佛有些明白了兴平公主为何会受制于对方了。
  迟疑了片刻,他才点头,抬眸问:“我让人安排,此刻就去么?”
  她应着,是想越快越好,有些细节她还想好好问问兴平公主的。
  他欲起身,璇玑忙拉住了他,听他笑着:“苏贺去传膳了,我得让人去传灵犀来。”
  璇玑却道:“此事我会吩咐的,你就在钟元宫歇着,我去去就回。”
  他皱了眉:“我自然也是要去的。”他不在她身边,他不放心。
  她还是不应:“你现下的首要任务是好好养伤,别的什么都不必管。放心,我不会害你的。”她的话,说得他心头一震,急着开口:“我怎是这个意思?”
  她倒是恬淡笑着:“我知道你不是,就歇着吧。公主她对着我,总归是好说话一些。”
  他像是愣了下,似又想起什么,闲适一笑道:“倒是忘了,你们都是鄢姜人。”他只想着,她不让他去,也许只是有些话,不适合让他听见吧?也许,是鄢姜的内室,毕竟那一个是鄢姜的公主。
  璇玑有些心虚地含糊应着,他以为她也是鄢姜人那就这样以为吧,比起她那真实的身份好了太多了。
  扶他躺下,又取了被衾给他盖上,他如今都站不久,又怎能去审问兴平公主?
  看着她做这一切,他似是想说什么,可动了唇,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罢了,她说不去就不去吧,只要她留在自己的身边,他什么都能依着她。
  派人找了楚灵犀来,璇玑与思昀一道出去。
  思昀早已听闻自家主子成了皇上的贵妃娘娘了,她心里是既惊讶又兴奋。虽然这样的消息来得很突然,可是她依旧替小姐高兴。其实皇上对小姐这样好,她也觉得小姐早该留在皇上身边了。
  楚灵犀带着璇玑过了皇子所去,璇玑有些吃惊,因为一些原因,皇子所在宫里是有一块独立的庭院的,离开六宫都有一定的距离。如今这里也空了三年之久了,将人藏在这里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皇子所的外头,果然还是派了许多侍卫把守的,门口,还守着宫女。瞧见她们过去,忙行了礼。
  楚灵犀欲伸手去推门,却听璇玑道:“你们都不必进去了,让我进去见见就是。”此刻的璇玑还不曾换回贵妃娘娘的宫装,她的袖中,还有一块从钟元宫离开的时候顺手取的丝巾。
  楚灵犀迟疑了下,到底没有多说话,思昀是更不敢多问的。
  众人都退至了一旁,璇玑在门口站了会儿,到底是用丝巾遮住了脸。她也说不清楚为何要这样,仿佛只是觉得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在房内,那种感觉太奇怪了。
  抬手,将门轻声推开。
  这间屋子很简单,没有用屏风隔开,一眼望去便瞧见了那后窗,很明显已经被封死,就是为了防止里头的人逃出去。桌上摆着饭菜,却都是一口未动。身后的门已经被人拉住了,璇玑瞧见她坐在床沿,双肩微微颤动着,似在哭泣。
  “公主。”上前,低低唤道。
  面前的女子似是猛地一震,下意识地回眸看向来人。从她被皇帝带回宫后,几乎不曾听闻有人唤过她“公主”,这一声“公主”竟让她有中恍然如世的感觉。
  在她回头的一刹那,璇玑的心头到底是忍不住狠狠地一颤。
  她是此刻才能细细地看着她,果真是好像好像……
  兴平公主见来人遮住了脸,有些警觉地盯着璇玑看,连抽泣声都收了起来,一手扶着床柱,咬牙问她:“你是谁?”她想起来了,那日她刺杀皇上的时候,也是这个女子闯了进来。
  她……应该是个宫女,那日她很害怕,可是还是看见了她身上的衣服。可今日,她的衣服却又不是宫里的服饰。兴平公主有些惊讶了。
  璇玑没有答话,径直上前,摆了椅子在她面前坐下了,才开口问:“谁让你入宫来刺杀皇上的?”她入宫那么久,一直无所动作,直到骗了少煊封她为妃,出了芜烟居,问柳婕妤要了匕首她才行动,这一切的事情,不都只说明她想要的是少煊的命么?
  是芜烟居被人看着,她没地方去找凶器,是以才想了这样的法子得到自由吧。
  兴平公主依旧是警觉地看着她,咬着唇不说一句话。
  璇玑知道她不会答,她又道:“夏清宁很担心你,他到处在找你。”
  果然,听她提及夏清宁,兴平公主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那扶着床柱的手指蓦地收紧,她的目光怔怔地落在璇玑的脸上,薄唇微启,她却依旧是什么都没有说。
  璇玑知道她是不行的,便开口道:“他还告诉我,你们是在鄢姜与西凉边界的那个小镇失散的,那天正巧赶上庙会。他去给你买糖人,回头就不见你了。”将夏清宁告诉她的,重新又说了一遍。
  兴平公主的手指一颤,那方丝帕便从指缝间滑落,她真的认识清宁么?只有清宁才能将那日的事情知道得那样详细啊!可是……
  死死地咬着唇:“可是你怎么会认识清宁,他……他被人抓了起来!”说出来的时候,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璇玑的手微微收紧,果真与她想的一样。她脱口问:“有人用他威胁你入宫来刺杀皇上?”
  她的眼泪掉下来,低落在衣裙之上,她点着头:“他们说,我如果不按照他们说的做,就会杀了清宁,我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我……我怎么能让清宁出事?”
  “那么你呢?就算你真的刺杀了皇上,你以为你还能安然地出宫么?”
  她摇头:“我知道不能,可是……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我放手让清宁去死么?他是为了我,才有家不能回的,他做一切都是为了我……”
  看着如此的兴平公主,璇玑只在心底低低一叹,她是从小生长在所有人都宠爱的掌心里。她如今见着了她,才知鄢姜王到底又多宠爱这个妹妹,她竟是如此单纯。
  目光,落在她颤抖不已的手上,璇玑才怔怔地开口:“其实那时候,夏清宁根本没有落入他们手中。”
  兴平公主“啊”了一声,猛地抬眸看着她:“你说什么?”那……那怎么可能?他们分明就是与她说,清宁与她一样被抓起来了,她还听见他们隔着一堵墙打他的声音啊!
  璇玑深吸了口气道:“我没有骗你,他找了你一路,我前几天还见过他,否则,又怎么会知道你如何失踪的事情?”
  兴平公主是彻底怔住了,为何面前的女子说话也那么有道理?是啊,如果清宁真的也被抓,那又怎么会告诉面前之人她失踪的事呢?
  “也是他要我入宫来找你的。”
  闻言,兴平公主的眸光一颤,急急脱口问:“那他现在在哪里?”他没事么?心下是紧张的兴奋,只要他没事,要怎么样都可以!
  璇玑的神色有些黯淡,摇着头道:“此刻他怕是真的落入了他们的手中。”她也不顾兴平公主越发苍白的脸色,径直问她,“你说的他们究竟是谁?”
  兴平公主仿佛是没听见璇玑后半句,蓦地站了起来:“他还是出事了么?”双腿一软,她竟跌倒在地上,璇玑伸手去扶她,她却嘤嘤地哭起来,“那怎么办?他们说,我要是在年前做不完他们交代的事,就让我等着给清宁收尸……”说到“收尸”二字,眼角的泪流得越发地凶了。之前听她说清宁并未落入那些人的手中,她还松了口气,哪怕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也没有关系,可是现在,她心里怎么能不急?
  璇玑一惊,果然还是给了她期限的。
  此刻离新年只有月余的时间了,在那时候没有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璇玑扶了她起来,低声道:“所以才要问你他们是谁?否则,我们就是要救他,也没有头绪啊!”
  闻言,兴平公主才拼命地回想着记忆里的一切,良久良久,她却依旧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庙会上人很多,他们打昏了我,后来醒来,他们都蒙了脸,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璇玑有些失望,只能又问她:“那是谁告诉你,要你冒充璇玑,谁告诉璇玑和皇上的事情?”她其实心里有一个答案,可是想在兴平公主这里得到求证。{花?霏?雪?整?理?}
  兴平公主竟是隐约像是记起当日她闯进钟元宫的时候,皇上是叫她“璇儿”的。
  璇儿璇儿……
  女子的眼眸一撑,莫非她就是那个璇玑!
  手,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竟是抬手,一把扯住了面前之人的面纱。璇玑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整个人是本能地往后仰,脸上的面纱是更容易地被扯下了。
  近在咫尺的容颜,叫兴平公主美丽的瞳孔渐渐地撑大,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璇玑亦是怔住了,片刻,才略别过脸去。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突然想起楚灵犀他们都认为是兴平公主冒充了她,可是她心里到底是清楚的。明明眼前的女子才是真的,她不过是个冒牌货。每次这样想,她都觉得会无颜面面对面前的这个女子。
  兴平公主不觉抬手抚上自己的脸,呢喃着:“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她冒充璇玑,而西凉后宫的人却为什么又知道她是鄢姜的公主,她分明就是没有来和亲啊!那些想不通的事情,在此刻被一点一点地串联起来。
  原来,还是有人代替自己来和亲了,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子!
  这个,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她的心“扑扑”地跳个不止,她更加相信璇玑方才说的话了。因为这张脸,夏清宁会将他们的事告诉璇玑也是正常的。因为他相信她,因为她是王兄派来西凉的!
  急着拉着璇玑的手,她只说得出一句:“救救清宁!”现在她什么人都靠不住,只能求璇玑。
  问了她是怎么入宫的,璇玑在门口唤了楚灵犀,让她去审问那被抓回来的两人。却被告知那两人招供说不过是收了人的钱财说演一场戏,他们也不知道事情会闹大,现在都懊悔得不行,自然也是不知道对方是谁。
  其实璇玑心里越发地清明了,除了薄奚珩,她再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会那么了解她与少煊之间的事。重新又回来房内,兴平公主急声问她:“如何?”
  她的一点头绪也没有,只叹息着:“让公主来,一不小心他们就能将事情闹大,你是鄢姜公主,会引发两国的战乱。”
  兴平公主这才“啊”了一声,她只是为了救夏清宁啊,从来没想过事情还会发展得这般严重,此刻,她才想起西凉的皇帝来,颤声问着:“那皇上……如何?”
  她果然还是会在意的,毕竟另一个是她的亲生哥哥。血浓于水,这份亲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阻隔的。
  璇玑的脸色有些阴郁:“皇上被你重伤,不过此事没有宣扬出去,外头的人也不知道如今宫中的贵妃娘娘换了人。他们……也不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能引得那些人现身。”但是她来问了,兴平公主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看来薄奚珩还是很警觉的,不会给自己留一点的危险。
  兴平公主颤抖着唇说不出话来,她心里是真的乱了,因为夏清宁的事,因为鄢姜的事。王兄为了成全自己和夏清宁,都做了那么多的事了,她现在要是做出对鄢姜有害的事情来,那可真是死有余辜啊!她的双手也颤抖着,庆幸那一刀没有将西凉的皇帝刺死。
  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呢?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眼看着离过年越来越近了,她现在被软禁起来,根本不可能完成他们交代的事情,她又好怕夏清宁会有危险!
  璇玑起了身,怔怔地想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现在夏清宁在他们的手里,他知道他们明白兴平公主不是真的璇玑,他们不过是利用她来杀皇帝。夏清宁不会傻到告诉他们真的璇玑在哪里,他也是爱兴平公主的,希望她能平安。所以这一点,璇玑还无须担心。
  也许……她能继续冒充兴平公主,但关键是怎么能让薄奚珩现身。
  咬着唇思忖了良久,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个办法,手中的帕子不自觉地紧握。
  她出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楚灵犀忙迎上来问她如何,她却只轻摇了摇头,楚灵犀叹息一声,也便不再说话。璇玑吩咐了让人好生照顾着里头的女子,才携了思昀的手回钟元宫去。
  路上,只简单地与思昀提及皇帝受伤的事,思昀是值得信任的,不会乱说话。
  回宫先将身上的衣服换下了,再入内室的时候,发现少煊在榻上沉沉地睡去,她的声音随之放轻,也没有去吵醒他。用了晚膳,一人独坐在窗口呆呆地想着一些事情,听得外头思昀端了药进来,说是太医院的张太医来过了,听闻皇上睡着,就径直回去了。
  璇玑应了声,起身过去低唤了他几声。他的眉头微微拧起,醒来的时候瞧见屋内已点起了灯,他才略笑着:“原来竟是这么晚了。”
  璇玑扶了他起身,让思昀将外头的吃的端进来,都是宫人们一遍遍热过的。
  他吃着,却是突然想起一事,回眸看向思昀,低声道:“这些年辛苦了。”
  思昀吓了一跳,忙跪下道:“奴婢不敢,伺候主子是奴婢分内之事!”
  他笑了笑:“这在里头,还行什么礼?朕早想过了,是该赏你的。你若想要什么,也只管说,朕能给的,一定都给你。”
  思昀有些受宠若惊,不觉抬眸朝璇玑看了一眼。只见璇玑一笑:“既是皇上要赏你,你就不必客气了。”
  听璇玑都这样说了,思昀才低声开了口:“奴婢在宫里也不短什么,若是皇上要赏赐,就请恩准奴婢来年清明的时候能出宫去给父母上柱香。”她入宫那么久,都不曾回去祭拜过早已去世的家人。
  少煊的眼眸微转,点了头道:“自然可以,你若想去,日后每年的清明,都能去。”
  “真的么?”思昀的眼睛闪着光。
  “真的。”他点头。
  宫女忙又跪下了,磕头谢恩。
  璇玑扶了她一把,开口道:“日后也让皇上给你找个好夫婿,嫁个好人家。”
  “小姐……”
  “好了,这里也不必伺候了,下去休息吧。”璇玑轻推了她一把。
  思昀这才没有逗留,告退下去了。
  转身,将药碗递给他,见他接了,璇玑才开口:“方才说的话,你可记下了,若是有合适的,就留意一下。思昀可是个好姑娘,不能委屈了她。”
  一口气将药都喝了,他才应着,轻声说着:“倒是个好姑娘,还知道要出宫去祭拜亲人。”璇玑欲扶他起身,他却摇头道,“我今日睡在榻上便是,睡着,也舒服。”她昨晚就趴在他的床边睡了一夜,今日他怎么能忍心让她睡榻上?
  璇玑吃了一惊,忙皱眉:“那怎么行?”他伤得那么重,怎么能说榻上睡着会舒服的话?
  他已经侧身靠下去,舒了口气道:“也不愿起身走动了,就让我躺着吧。”
  “少煊……”碍着他有伤在身,她还特意让人将床上的垫褥都加厚的,想着他睡着更舒服一些。他倒是好,宁可睡在榻上也不去。
  他低低“唔”了一声,却是转了口道:“今日去见她,可有问出什么?”
  被他一问,璇玑才想起兴平公主的事来,如实答了:“没有,她说那些人都蒙了脸,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如今夏清宁真的在他们手里,这件事倒是麻烦了。也没有好的法子能引得他们出来。”
  他的眉头皱起,却是开口:“倒是有一个。”
  璇玑心头一震,脱口道:“这可不行的!”
  他笑了笑:“我知道,你说的,要做个好皇帝,要对百姓好,这些我都记得。”传出他的死讯,就是引出薄奚珩最好的办法。只是,一旦说他死了,那么西凉势必又要大乱。他以身作饵,却要以破坏百姓的平静生活为代价。
  所以这根本不是一个好法子。
  而于他来说,如今的一切都比预想中的要好多了。他原本以为璇玑在他们的手中,是以他做什么都放不开手脚,他首先要确保的就是她的安全。而现在,保护璇玑已不在那个计划之内,他也有的是时间去耗了。
  “你也没有想出法子来么?”他瞧着她,轻声问。
  璇玑一怔,随即摇头。
  其实她不是没有法子,她早就想到过的。薄奚珩想着威胁兴平公主来刺杀皇帝,那么势必会考虑兴平公主的安慰,如果兴平公主有危险,而刺杀皇帝的事还没有成功,他难道会不插手么?
  所以说,让少煊以身作饵,还不如用她这个“兴平公主”来的好。只是这些,她暂时还不想告诉他,他一定会拒绝。况,他现在身负重伤,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实施计划,离年底还有月余,她也还有时间。
  少煊却突然开口:“我想过了,等过段时间,让人送兴平公主回鄢姜去,夏清宁的事我管不了。”只要兴平公主安全抵达鄢姜,两国就不会起冲突,他的考虑还是对的。
  可是兴平公主要是回了鄢姜,那璇玑的计划倒是不能进行了。想了想,她只能道:“此事再等等吧,你伤好了再说,也不急着这一时。”
  他也没有多言。
  璇玑又道:“秀女的事,找个时间也去了了。”
  他这才吃惊道:“如今你回来了,还要我选秀么?”
  她怔了怔,随即开口:“该怎么选还是怎么选。”那是各国送来的秀女,他一句不选了,就叫她们都原路返回么?那叫各位王爷的颜面何存?
  他似是也想到这一层的关系了,脸色有些黯淡,却也只能点了头。
  璇玑轻声道:“我扶你过床上去睡。”
  他却蹙了眉:“不知为何,今日动一动就特别痛,就只要让我躺着吧。”这分明就是借口,璇玑又何尝听不出来?低声轻叹着:“你这又是何苦?”
  他的眼底染着痛,开口道:“我能为你做的太少,现在好不容易你回来了,我却不能照顾你,还要你照顾我。”
  璇玑吃惊地看着他,忙开口:“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是要我内疚么?”要不是她闯进来,他又怎么会受伤?
  听她这样说,他吓得不轻,忙撑起身子拉住她:“我怎么是这个意思?嗯……”胸口一阵剧痛,他的手没有撑住,整个人重重地倒在榻上。
  “少煊!”
  瞧见她焦急的脸,他的心里似乎又放了心。其实她来了,才是他最高兴的事。受点伤又算得了什么,等了三年,也终于还是天时地利人和了。他受伤,假璇玑的事,都叫她在此刻再无法抽身。那么,只能留在他的身边,只能留下……
  他此刻身上只剩一件亵衣,殷红的血竟隔着亵衣缓缓地透出来!
  这个季节伤口本来愈合的就慢,他竟又是生生地将伤口撕裂了!
  慌忙按住了那伤口,她心疼得要哭了,他却低喘着气,安慰着她说没事。
  她叫着“思昀”,才想起自己遣了她回去休息了。外头,苏贺带来的两个宫女推门进来,璇玑欲让她们去请张太医,他却拉着她的手,摇头道:“不必了。”
  吩咐了外头拿了药进来,颤抖地解开他的衣衫:“怎么那么不小心?就不知道痛么?”
  “痛……”他到底没有再掩饰。
  璇玑手上的动作有些迟疑,十指也越发地轻柔起来,他却又道:“你故意误解我的话,比之这样还让我觉得痛。”紧蹙着眉头,他欲起身,却真的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胡乱摇着头:“好,我不说了,我再也不说了!”
  伤口裂得不是很大,她却是因为紧张,折腾了好久才又重新将他的伤口包扎好。两个人的额上都是涔涔的汗,她取了帕子给他擦,他却握住她的手,低语着:“璇儿,让我抱抱你。”
  璇玑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却见他又自己起了身,她忙扶了他一把,男子的身躯已经覆过来,双臂轻轻地拥住她的身子。
  他的呼吸有些紊乱,欲抱得更紧一些,却发现已使不出再多的力气。轻闭了眼睛靠在她的身上,倦声道:“这两日,我总有点患得患失的感觉……”可是想起她说不会走的话,他又有点想笑话自己。
  璇玑伏在他的怀里,一动都不敢动。
  听他轻声说着:“还记得那个山头的花么?来年春天的时候,我再带你去,可好?”
  “好。”她低低应着。
  他似是高兴,又道:“我将母后的花又移回原来的地方了,今日下了雪,我还让人将那层土盖起来了,想着来年它们能长得更旺盛一些。看到它们,就感觉像是母后一直在身边看着我一样。璇儿,她也会看着我们幸福的。”
  他的话,说得她的心里一阵阵地疼。先皇后若看见她,还会祝福他们幸福么?
  少煊的手略松了些,他低头凝视着怀中的女子,缓缓俯身,吻住了她的唇。璇玑吃了一惊,有些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听得他闷闷地哼了声,她才忙又安静了下来。
  他的唇冰冷着,似是全身上下都没有暖意。只那片舌头越发地温柔起来,一点点地吮吸着她身上的芳香。
  三年了,这是他第二次吻她,那一次是演戏给薄奚珩看的,而这一次,竟让她的心开始有了小小的慌张。她很想要逃离,却是整个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居然一动也动不了了。
  少煊……
  那个名字,在心底缓缓地被唤出来,她猛地闭上眼睛,这一刻,居然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
  鄢姜王宫。
  夏玉匆匆步入鄢姜王寝宫时,见他的脸阴沉得有些可怕。他心下疑惑,上前行了礼,开口问:“王上因何事烦心?”
  玄服男子重重地哼了声,才道:“西凉皇帝册封璇玑为妃了!”
  夏玉心底大吃一惊,璇玑璇玑……这个已经三年不曾听到她的消息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是又回了郢京了!
  忙道:“王上是听谁说的?”
  他却不答,只道:“有人传了信给朕,如今倒是好了,那可是我鄢姜公主,他这样一声不吭地封妃,置鄢姜于何地?”璇玑消失了三年,如今突然回来,却又做了西凉皇帝的贵妃,他总觉得这其中必有深意。她定不是自愿的,那就是西凉皇帝逼的。他现在名义上是璇玑的哥哥,他还没同意西凉皇帝娶她呢!
  夏玉欲开口,却听鄢姜王道:“让人给他们皇上传个信,就说朕亲自去看看朕的王妹!”他以兄长的身份去,西凉皇帝也没有理由阻拦。
  这一次,他要以兄长的身份将璇玑带会鄢姜来,到时候,他倒是想看看,西凉皇帝还有什么理由能将璇玑留在他的身边!
  夏玉怔了怔,忙道:“王上,这……璇玑到底不是公主啊。”
  面前的男子冷冷一哼:“谁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兴平又不在,就算有人造谣,也不由他们去相信。
  夏玉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心下也不明为何璇玑好端端地又回来了。心里低叹着,此事,也只能去了西凉才有时间弄清楚了。
  …………
  连着好几日,皇帝都是贵妃娘娘的钟元宫里就寝,后宫的流言又开始多起来,说也不知这贵妃娘娘是用了什么狐媚之术,能将皇上迷得如此团团转。
  只是璇玑“兴平公主”的身份倒是再无人提及,少煊也是刻意将这个消息隐瞒了下去,毕竟璇玑告诉他,她根本不是什么鄢姜公主。他也只希望她是个平凡的女子,不要背负那么多的身份和责任。
  选秀的事情到底是了了,据传皇帝只匆匆露了一面便回了御书房。
  穆妃得了空便回过璇玑那边坐坐,皇子所那边也相安无事,日子倒像是一下子平静了下去。
  又隔了一日,竟又下起雪来。
  比之上一场要大得多,不过大半日,便积了半寸厚的雪。几个南方来的宫女惊喜地说这辈子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见璇玑也不怪罪,都欢喜地跑出去玩雪。
  此刻是雪已经小了下去,偶尔还是会有雪花落下来。思昀取了裘貉给她披上,小声道:“小姐可别着了凉。”从青石镇回来之后,她一直唤她“小姐”,外头人不知道的,都说思昀是贵妃娘娘娘家的陪嫁丫鬟。而这丫鬟怎么又突然出现在宫里,却又是谁都说不清楚。不过这种事,连皇上都不查,自然也没人敢问。甚至大家都觉得连皇上都对这个宫女格外客气,宫人们,甚至是品级低的小主们也都不敢得罪思昀。由她的身上便可以瞧出皇上有多宠爱贵妃娘娘,连对她的宫女都能这般,果真是爱屋及乌呢。
  璇玑低声笑道:“不过在窗边站会儿罢了,不要紧。”
  思昀忙道:“也还是小心点为好。”她的身子调养了三年,如今可算好些了,可思昀还记得那时候夏大人的话,还有临行前卫夫人的嘱咐,自是不敢怠慢。
  有风吹进来了,思昀伸手关了窗,这时,听得有太监入内,禀报着说乾承宫的苏公公来了。
  璇玑转身出去,见苏贺朝自己行了礼,才道:“皇上说,请娘娘过御花园去。”
  璇玑皱眉道:“皇上去了御花园么?”这么大寒的天,他的伤未好,去那里作何?
  苏贺侧了身:“娘娘还是先去吧。”
  轿子早已等在外头,璇玑过御花园的时候,瞧见少煊独自站在回廊外。璇玑疾步上前,身后的宫人们都已经止了步。她急急唤了他一声,他回过头来,周围都是银装素裹的白色世界。连日来的消瘦被裘貉盖得丝毫瞧不见,此刻望过去,只那张脸依旧苍白着,配以周围白皑皑的雪,显得尤为虚弱了。
  她忙上前,见他已朝自己伸过手来,十指紧扣住,低语道:“好久不出来走走了。”自他受了伤,每日上朝下朝,然后便是御书房里,宫里的人也不曾多见他在外头走动过。
  璇玑被他拉着上前,担忧地开口:“才下雪呢,何苦此刻出来?等改日,天晴了再出来岂不好?”
  他回眸望着她,才又道:“放心吧,我没事,正好呢,下了雪,也有好的景致。”
  两个人缓步走着,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掌心里有微微的暖意传上来,她侧脸看着他:“慢点走。”
  简单的话,听在他心里头是暖暖的,这几日他的心情也从忐忑转为了安宁,这样平静的生活就是他想要的。那皇后的位子,本就是留给她的,只是如今,她不是鄢姜公主,封后的事怕是有些困难。不过,他心里倒是没有多大的不安,此事,他只需要再等等,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前面,是广阔的湖面。
  他站住了脚步,笑着开口:“你看。”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璇玑抬眸瞧去,见那湖面上漂浮着一层半透的雪花,远远看着,宛若天然生成的白玉宝石。她在宫里那么多年,也从未遇到过这么大的雪,不禁失声道:“好美啊。”
  “很美吧?”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喜欢的。
  站得离她近了些,他抬手解开了裘貉的带子,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低语着:“外头很冷,你身子弱,不要着凉。”
  “少煊……”
  “嗯。”
  她抬眸,凝望着男子俊逸的脸,这一刻竟突然觉得无比的安心起来。她没有抗拒地靠在他的怀里,心里有些小小的庆幸,也许,那个秘密,可以永远地沉入她的心底吧?
  “想什么?”他的声音低低的。
  她猛地回了神:“没什么。”
  他蓦地笑了。天空中,偶尔有雪花飘落下来,他悄然抬手,遮挡在她的头上,那片雪花落在他的手背上,瞬息又化为雪水,冰冰凉凉的,可他的心头却是温暖无比。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44:15
【宫闱血】28
  在湖边上站了许久,偶尔飘落的雪花都落在了少煊的身上,璇玑被他拥在怀中,只有满满的温暖,丝毫寒意都感觉不到。抬眸之时,瞧见他的眉角竟有了晶莹的水珠。璇玑略吃了一惊,抬手替他拭去,是凉凉的感觉。她这才发现原来天空的雪花还在不时地飘落下来。
  握着了他的手,发觉他的手背上亦是隐隐的,有些湿漉。
  她皱了眉:“少煊,冷么?”她被他护在怀中,一点都不觉得冷,倒是忘了他身子未好,此刻又在外头站了那么久。
  他低低一笑,竟是摇头:“不冷。”
  “回去吧。”劝着他。
  他却不走,目光遥望着面前广阔的湖面,良久良久,竟是低叹:“西凉平静了三年了。”
  璇玑的心头微动,凝视着他的脸庞,见他低头瞧向自己,拥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声音轻柔:“那三年的平静是你给的,日后,你的平静我来给你。这次的事,你不要插手。”
  不曾想他居然会这么说,璇玑的眸子微微一撑,心下有些紧张,才欲开口,他又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伤害你。”她不是兴平公主,不过是鄢姜一个待嫁的女子,她当日还与他说恨薄奚珩,想他生不如死,如今看来,那也不过是骗他的。不过,她却依旧帮了自己那么多,因为……她爱他。
  每次想起这个,他的心便会觉得很满足。
  薄奚珩若是知道如今的兴平公主是真的璇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当年全心全意为他的云儿他都能下那样的毒手,更何况的璇玑?所以,那时以为她在薄奚珩手里时,他会那样紧张。不过幸好不是啊。
  璇玑没有再说话,心下有些黯然。他不知道,她与薄奚珩之间的恩恩怨怨,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存在了。
  垂下眼睑,他不让她插手,自是为了保护她,可是,她会么?
  不远处的回廊之上,有太监急急从后头跑着来,附于苏贺的耳畔低言了几句,苏贺点了头,忙抬步朝湖边走去。
  此刻路上已经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踩上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苏贺的脚步声有些快,璇玑轻轻推了少煊一把,他回眸,见苏贺在他们身后半丈远的地方站住了,低下头道:“皇上,孟大人请您过御书房去,说有要事相禀。”
  皇帝的眉头一皱,不自觉地与璇玑对视一眼,璇玑忙催着他:“既是孟侍卫有事,就去吧。”朝政上的事可是不能耽搁的。
  他只能点了头。
  御驾在不远处等着,璇玑与他过去,他松了手,见女子略踮起脚尖,将那松开的裘貉带子细心地系上,才嘱咐着苏公公好生伺候着。苏贺道着“娘娘放心”,璇玑才转身退开了几步。
  思昀跟着上前来,低声问:“今晚皇上不去钟元宫了么?”
  璇玑回神一笑,开口道:“不是,是孟侍卫有事。”
  思昀这才松了口气,扶了她道:“小姐也回去吧,奴婢还让人准备了点心呢。”
  璇玑点了头。
  在钟元宫外,才下了轿,便瞧见宫女迎出来开口道:“娘娘可回来了?孟夫人来了呢,还带了孟小姐一起。”
  璇玑倒是吃了一惊,此刻忙快步入内,见楚灵犀抱着孩子坐在厅内,见璇玑回来,忙起了身要行礼。璇玑忙上前拦着了,笑着道:“这些虚礼就免了。”她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孩子脸上,冬日里,孩子穿得厚,只剩下一张笑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璇玑忍不住伸出手去逗她,一面问,“有名字了么?”
  楚灵犀笑着开口:“有了,秦先生给取的,单名一个‘宁’字。先生说她生在和平世道,亦希望她可以一生安宁。”
  “宁儿。”璇玑轻声念着,很简单,却是极好的名字。
  楚灵犀又道:“娘娘要宝宝她么?”
  璇玑抬眸看着她:“可以么?”
  “当然。”她小心地将怀中的女儿交给璇玑,见她极为小心,楚灵犀才又道,“娘娘不必紧张,宁儿结实着呢。”
  璇玑接过孩子,倒是有些沉,看起来真是长得很好。她低头凝视着孩子的脸,轻声道:“既是要来,该早些通知我一声的,这不,就白白等着了。”
  楚灵犀跟着她坐下,才开口:“倒是等的也不久,刚来呢。原是上回皇上说要看看宁儿的,今日正好得了空,就想带她来给皇上看看。偏师兄说与皇上有事要说,我便来了娘娘这里。倒是不想,娘娘竟也不在。”
  璇玑道:“正是呢,皇上此刻过御书房去了。”怀中的孩子像是能听懂她们说的话,一双乌黑的眼睛一直不停地转动着,璇玑逗逗她,她还能笑了。
  楚灵犀趁机问她:“娘娘,宁儿可爱么?”
  “嗯。”
  “那娘娘喜欢孩子么?”
  “当然啊。”怎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不喜欢?
  楚灵犀接着道:“我也和师兄说,若是日后娘娘有了孩子,一定也很机灵可爱呢!”璇玑怔了怔,**得她那些话里的意思来,楚灵犀又道,“这生孩子虽然辛苦点,不过等生出来了,你就喜欢得不得了了!娘娘若是快些有孩子,日后还能与宁儿玩到一处呢!”她和皇上的事,她与孟长夜一直放在心上。今日她还特意带了宁儿来,没有女人不喜欢孩子的,让璇玑也抱一抱孩子,那她也感受一下孩子的好。
  孩子**的脸映入璇玑的眼眸之中,她仿佛从未想过这辈子她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还是……和少煊的孩子?
  她的心头有些紧张,留在他的身边她心里有很忐忑,更不会去奢望孩子了。
  目光,依旧落在宁儿的脸上,她只低声道:“皇上的身子还未好呢。”
  楚灵犀倒是笑起来,开心地道:“快的,娘娘有这个心就好。”
  璇玑被她说得怔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思昀在一侧听了,倒是也高兴起来,瞧见璇玑始终未曾抬眸,心想她定是觉得羞涩吧。
  楚灵犀心里有些得意,她早说的,该让璇玑见见宁儿,见着了,她也就有想法了。她一会回去,便要和秦先生还有师兄说说呢!
  …………
  御书房。
  皇帝才下了御驾,抬眸,瞧见孟长夜站在门口。见他上前,他忙迎下来,顺道扶住他的身子。苏公公见此,忙松手退至一旁。
  二人入内,少煊才问:“何事这么急?”
  孟长夜取了袖中的信笺给他:“皇上,鄢姜传来的。”因为兴平公主的事,是以此事鄢姜的来信让孟长夜格外的在意。
  少煊微蹙了眉头,接过孟长夜手中的信,没有迟疑地打开,只匆匆地扫了一眼,忽见他的脸色一变。孟长夜忙及着问他:“皇上,何事?”
  少煊将手中的信拍在御案上,孟长夜吃了一惊,他担心他身上的伤,才欲上前,只听他的声音冷到了极致:“鄢姜王知道了朕封璇儿为妃的事,说是要亲自来西凉探望王妹!”
  孟长夜亦是震惊了:“是因为皇上没有通知鄢姜王的原因么?”他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得出这一点。
  少煊的脸色越发地难看,璇玑不是鄢姜公主的事情,如今宫里除了璇玑和他,还不曾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也不打算说破这件事。孟长夜说的固然有道理,他先前是因为怀疑那个是假的“兴平公主”才没有通知鄢姜王的。这一点,他的确理亏,只能璇玑不管真假,在名义上还是鄢姜的公主。可是,别人不知道,难道那鄢姜王不知道么?璇玑根本就不是他的妹妹,他倒是好,现在来跟他说什么探望王妹!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半退了一步,孟长夜急着扶住他:“皇上不要急,龙体要紧!”
  少煊只冷冷一笑,孟长夜以为他是因为理亏的事,他不过是心里愤怒了。
  那鄢姜王,他凭什么?
  “皇上,那现在怎么办?要回信么?”
  少煊定定地想了片刻,才开口:“不必。”就算不回,他也会来的。这次鄢姜王来,是因为想责备他娶他的“王妹”不通知鄢姜么?那就来吧,他要见他的王妹,那他就让他见!他就算想带走她,他也没有异议!到时候将真正的兴平公主推给他,他倒是想看看鄢姜王还有什么话好说?
  届时,理亏的可不是他了。他还会问问鄢姜王找个人假冒公主又算什么意思,是侮辱他还是侮辱西凉!
  想着他对璇玑做的一切,他心里就一阵阵地发怒,想着她那舍弃的自己的脸,他心里更是恨极了!因为他知道,一个女子,愿意舍去自己的脸,那究竟该需要多大的勇气。
  “皇上……”孟长夜被他的脸色吓到了,急着问他,“皇上可是身子不适?”
  回头,欲喊苏公公传太医,却听他道:“不是。长夜,此事暂且给朕保密。”璇玑毕竟是鄢姜人,他此刻还不想告诉她鄢姜王要来这里的事。
  这一切,他都会问她处理好的,决不再让她觉得为难。
  孟长夜怔了下,只能点了头。
  …………
  少煊回钟元宫的时候,此刻厅内已经无人了,听得内室传来女子的笑声。听见她的笑声,仿佛周身一切的阴郁此刻都散去了,他正了色,忙抬步入内。
  楚灵犀听得珠帘轻俏碰撞的声音,侧脸,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已经入内。她忙起了身行礼,璇玑上前扶他过桌边坐了,才听他道:“怎的朕一来你连话都不说了?倒像是朕来得不是时候。”
  楚灵犀也知他的性子,知道他不过打趣的,便笑道:“可不就是皇上说的要我带了宁儿进宫给您瞧瞧的么?今日来了,您倒是又不乐意瞧见我。”
  他的眼底流露出兴奋:“是么?带了你的千金来了?哪儿呢?”
  璇玑拉着他,轻声道:“让奶娘带下去喂奶了,皇上怎的去了这么久?”人前,她还是会唤他“皇上”,他听了,倒是也不在意,含糊地应了声:“嗯,朝政上有些事。”笑了下,又道,“只是不知道灵犀来了,否则朕也快些回来的。”
  才说着,外头思昀抱了孩子进来,见皇帝也在,忙欲行礼。却听少煊道:“不必行礼了,过来给朕瞧瞧。”
  “是。”思昀应了声上前,略弯了膝盖给他看,“吃饱了,就睡了呢。”
  他一看,果真是睡了,此刻像是听到了声音,眼珠微微转了转,小嘴瘪了瘪,依旧是熟睡着。孩子就是好,也只有孩子能睡得这样的安宁吧?
  少煊轻柔一笑:“秦先生这名字取得好。来,给朕抱抱。”
  他伸了手,楚灵犀忙拦着他:“皇上当心身上的伤。”
  他睨了她一眼,哧声笑着:“一个孩子而已,能有多重?思昀,给朕。”
  思昀本能地看了璇玑一眼,见她略点了头,她才小心将孩子放给他。他小心抱她在怀里,细细端详着:“这鼻子可是像长夜的。”
  楚灵犀此刻倒是不乐意了,忙开口:“她的眼睛可是像我的呢!”
  他笑道:“是么?可惜她此刻睡了,朕也瞧不见。嗯,不过像你好,女子眼睛生得大,才显得水灵。”
  楚灵犀靠过去,看看孩子,她依旧睡着,她也不馁,只道:“皇上可是甚少夸人的。”
  “朕是实话。”
  众人在内室又聊了会儿,楚灵犀说要带女儿回去了,就不碍着皇上休息。
  叫思昀送了她们出去,少煊回眸看了璇玑一眼,他瞧见她的眸子略带着浮动的光。此刻他们彼此心里想的什么,他们大约都是有数的。他也不说破,起了身开口:“过几天,要去皇陵一趟。”
  听他忽然这么说,璇玑吃了一惊,忙问:“去做什么?”现在离他母后的忌日还很远,怎的此刻突然说要去皇陵?
  他点着头道:“是有点事。”
  璇玑听他不细说,也不追问。
  翌日起身时,外头的窗户上已经挂了长长的冰狼,晶莹剔透的,让人忍不住便想要折了它。
  苏公公进来的时候,絮絮叨叨地说带头的雪半融了,地上都结了冰,走路也会打滑,正要宫人们将道上清理出来,免得皇上出去滑到了。
  他应着,却回眸嘱咐着:“融雪的时候是最冷的,无事就不要出去了,在屋子里头歇着便是。”
  璇玑点了头,后来思昀进来,笑着道:“奴婢倒是忘记了,昨儿本该收集些新雪的,来年也要用雪水泡茶呢。”顿了下,她又道,“兴许今年还会有雪的。”
  璇玑却皱了眉,低语着:“都下了两场了,可别再下了。”她只是怕外头会传来雪灾之类的,少煊的伤势未愈,也操劳不起。
  思昀倒是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只小声地问着她早膳想吃什么。
  璇玑道了“随便”,忽而又想起皇子所的兴平公主来,想想又觉得好笑,那边有楚灵犀看着,也不会让她冷着冻着。倒是她,是不方便过去的,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
  她忽然又记起少煊说要去皇陵的事来,到底是算出宫的,璇玑倒是觉得那是一个“失踪”的好机会。如今敌在暗我在明,她着实不知道薄奚珩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总觉得应该见到那个人,也许见到了,她心里也有些底。也好过现在这边,感觉像是两脚踩在云端,什么都觉得虚浮。
  少煊说这件事要她不必插手,可是她怎么能不插手?
  又过了些时候,穆妃来了,拉着璇玑说昨儿瞧见楚灵犀带着孩子来了。她的言语之中,尽是对孩子的喜爱。璇玑有些黯然,当年要她走,她不走,如今少煊心里的人不是她,她想要怀个孩子怕也是件难事。
  瞧见璇玑的神色,穆妃像是一下子想起什么,忙开口:“姐姐不要多想,妁儿不是那个意思。”
  璇玑回了神,轻声一笑,其实又了那个意思,又如何?那不就是一个正常人所想的么?
  她叹息着:“妁儿,你不值得啊。”将自己最好的青春耗在深宫里,这辈子,她究竟能得到什么呢?荣华富贵么?呵,那才是最虚华无度的。
  穆妃勉强笑着:“姐姐,这都是缘分啊。也许没有遇见你,没有遇见皇上,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可是现在,我真的觉得挺好的,挺知足的。你别拿我当皇上的妃子,你就当我是一个住在家里的妹妹。”这三年来,她似乎也从未将自己与“穆妃”这个身份联系起来。谁都知道,穆妃不过一个称呼罢了,她从来不是名副其实的,她也不曾奢望过。她只是觉得有些时候,在爱的人身边远远地看着,也挺好的。
  璇玑此刻倒是觉得恍然了,也不知道当年自己帮她究竟是帮对了,还是帮错了。随即,又是自嘲一笑,那些过去的事,现在去想还有什么意思?
  又隔五日,少煊的伤事已基本痊愈。这日午后,璇玑在屋内小憩,闻得有脚步声进来,睁眼看的时候,见少煊只着一身常服入内。见她看着他,他才皱眉:“吵醒你了么?还特意放轻了步子的。”
  璇玑摇着头坐起身:“不是,一会儿要去皇陵么?”
  “嗯。”低低应着,在她身侧坐了,才道,“正从御书房出来,便想着过来看看你。”
  她笑着,只转了口道:“我和你一起去。”她想去看看卓年,不管少煊去做什么,她去了那里,总归是有时间的。三年了,她那时候离开便没有时间去,如今回来了,亦是没有时间。这次少煊要去皇陵,便是一个好机会,她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她还怕他不会应的,却不想,他倒是低笑着开口:“自然是好的。出去走走,也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璇玑点头:“你出宫,多派些人手。”
  “知道,不必操心,绝不会出事的。”握着她的手,这段日子,她不曾再提要走的话,叫他的心里很安心。只是,想起鄢姜王说要来郢京的事,他心里每每都会动怒。
  如今算算时间,怕是也差不多了,他一直相信他在收到信笺的时候,鄢姜王必然已经出发了。
  “怎么了?”见他的神情有些异样,璇玑皱眉问着,“身子不舒服么?”
  “不是。”他摇头,深吸了口气,抚上她的脸庞,“只是觉得看不够你。”
  她轻盈地笑了,推着他:“你也休息会儿,不是才从御书房出来么?”身上的伤虽好了,可他整个人还是瘦了一大圈,她也想他好好地休息几日,什么都不做,可那些都是幻想,他连受伤的时候政事都没有搁下,又何况是现在?
  他“唔”了声,双臂将面前的女子圈入怀中,低语着:“让我抱着你睡会。”
  “少煊……”
  “就一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的恳求,这么些日子,他一直担心她会再次萌发要走的想法。是以每次,他都极为小心翼翼,生怕她就这样走了。也只受伤的时候在她面前耍过性子,就为了那一声“少煊”。
  璇玑没有说话,任由着他抱着自己躺下去。
  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呼吸声均匀下去,璇玑不觉抬眸,瞧见他竟真的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璇玑此刻也不敢说话。
  内室盈满了熏香的味道,混着少煊身上的龙涎香,竟让她觉得有些舒心。
  方才独自躺着,她也是未曾睡着,此刻幽幽地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身后之人微微地动了动,璇玑猛地睁开眼睛,瞧见他已起了身。
  “要走了么?”她低声问。
  他应着:“嗯,方才苏贺在回禀过了,多都准备好了。”
  璇玑有些吃惊,她竟睡得那样熟,一点都不曾听到么?
  换了衣裳才出去,思昀跟着上来,璇玑没让她跟着。思昀见是与皇上一起出去的,便也没有多言。
  孟长夜早在外头候着了,侍卫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车队行得并不快,到皇陵的时候已及至傍晚,少煊扶她下车,一阵风吹过,皇陵外的常青树叶发出了“簌簌”的声响,有些肃穆的感觉。
  璇玑略抬眸看了看前头,那是一道青石板铺成的长道,与三年前,他们来的时候还一模一样。她正愣着,他的手已经牵住了她的,将她带上前。
  璇玑有些吃惊,往前的路上,还在想着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去卓年的坟前看看,倒是不想,回神的时候,竟见前面便是卓念的坟墓!
  指尖略微一颤,少煊明显也感觉到了,他低头瞧着她,解释道:“这次就是来祭拜她的,往年都会比今年早上月余,只因今年因为一些事耽搁了,才到了现在。”他以为她是误会了,又道,“我和她没有关系,只是感激她当年为我所做的一切。璇儿,今日带你来,亦是想告诉你,我没有喜欢过她。”在宫里的时候不说,是怕她多想,现在带她来了,当着“惠妃”的面说,也让她知道他不是在骗她。
  璇玑被他说得阵阵的惊讶,他是会错了意,以为她的讶然是误会他喜欢“惠妃”,呵,她怎么会误会?别人不知道,她最清楚“惠妃”的身份啊!
  摇头道:“我怎么会误会,我也知……惠妃娘娘是个好人。”她记得她曾在他的面前提过的,只是时至今日,她都不打算告诉他“惠妃”的真实身份,她觉得,就让那个秘密石沉大海吧。有时候,一种谎言也未必就是不好。
  少煊像是释然,拉了她上前,又低语:“当年她差点误杀了你,只是怕你是他安排在我身边的细作,是以,她不计后果也只想除掉你。璇儿,我替她跟你赔罪了。”
  她反握着他的手,其实他说的那一切她都懂,她什么都懂。
  他却是茫然一笑:“其实说来好笑,我到如今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的帮我。那时候,她说因为母后对苏家有恩,可是,不管什么恩情,都不至于让她为我如此……”
  璇玑的眼底染起一团薄薄的氲气,喉咙带着哽咽,他不知道,可是她知道,那都是为了她啊。卓年为了她幸福,才做了那么多那么多。
  视线有些朦胧,她不觉上前,与三年前一样,抬手细细地擦着那墓碑。
  卓年,我来看你了,这些年,过得好么?你放心,我过得很好。
  心里暗暗地说着,目光,瞥及那日被暴雨冲刷过的地方。如今已经被重新修葺过,看得出,这里时常会有人来打扫,整座陵寝都显得异常干净整洁。璇玑欣慰不已,她幽幽地道了句“谢谢”。
  少煊悄然往前,目光落在那墓碑之上,低声道:“是该和她说谢谢的,我此生怕都不能报答那恩情了。”
  璇玑知他会错了意,却也不点破。其实她方才是那句“谢谢”是替卓年对他说的,嘴角微动,其实他如何以为又怎么样呢。
  身后的太监递了香过来,璇玑这才回了身,后面早已设下蒲团,他二人跪下了,才执了手中的三炷香,缓缓闭上眼睛。身侧的男子依旧淡声道:“当年,她将郢京的兵力部署传给我。后来我大哥先我起兵,那些图我虽是不曾用到,可依然心存感激。那些图虽并不全,可事后证明,都是真的。璇儿,她也是个奇女子。”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惠妃”究竟是如何将那消息传去晋国的。三年了,这些都已经随着她的死永远地成为了秘密。
  璇玑却是猛地一震,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少煊。他似是浑然不觉,依旧轻阖着双目,低低一叹:“当年据说我大哥的手中亦有兵力图,如今看来倒是假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靠着人多,才与朝廷抗衡了那么久。双方都损失惨重。”也更有利于他后来的渔翁得利了。
  璇玑的手有些颤抖,这一点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当年薄奚珩是有了警觉才叫卓年去看了一个假象,之后他死了,襄桓王派人来取走他背上的图,薄奚珩还在那沾沾自喜,因为他让襄桓王得了一份假图。却是不想,卓年要送出去的,本来就是假的!薄奚珩还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他怕是连做梦都想不到,事实竟会是这样。璇玑心底苦笑,因为他自始至终都以为卓年是襄桓王最忠心的细作,却是不想,他根本不是。而那些真的图,怕是他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一点消息,是以少煊也要说,根本不全。
  她是越发深信当年她离开西凉的时候,卓年就预知了自己的死亡。原来他的那一句“你放心的走”,远远不止璇玑当年所想的那样。
  他花了三年的时间,用自己的命,帮她安排了这之后的关键。而她竟是浑然不知,要不是今日少煊提及,她也许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卓年不想告诉她,是不想她内疚自责,这些她都明白,可是她很难过,她觉得她欠了少煊的要还,可卓年呢?她又欠了他多少?却是一样都还不了!
  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下来。
  竟也不是滚烫的,全是冰冰的感觉。
  少煊回眸时,瞧见她在一侧已是泪流满面,他吃了一惊,太监忙上前接过他们手中的香上前插于坟前。少煊起身扶了她起来,皱眉问:“怎么了?”
  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低声唤她:“璇儿……”
  抬手,捂住他的嘴,什么都不必说了,她都明白。她只是不能告诉他卓年的事情,因为卓年,直接关乎着她的身份。这一刻,就让她自私一把吧。
  少煊没有再说话,而是将她揽进怀中,轻轻地拥住。
  璇玑深吸了口气,目光依旧看向面前的陵墓,心里暗暗地道:卓年,你放心吧,我现在过的很好,真的很好。
  ……
  静静地在坟前站了良久,身后的宫人侍卫们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整个皇陵出了风声,是异常的安静。
  回去的时候,少煊说顺道去看看先皇后。
  璇玑还记得三年前他们来的时候,他还只能等着薄奚珩祭拜完了,才能上前。如今他是西凉的皇帝了,也再不必跟在别人的身后去祭拜自己的母亲。
  少煊上前的时候,瞧见璇玑在他身后站住了。他怔了怔,却没有唤她上前,他只以为,她心里,还不愿意做他的皇后,是以,也不愿随着他一起祭拜母后。不过他此刻不担心了,只要她肯留在自己的身边,他便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她。
  璇玑略转了身,如今再没了那些礼仪的牵绊,他在自己的母后坟前可以好好地说说话了。这于璇玑来说,也是一种欣慰。孟长夜见她回身,忙上前道:“娘娘去哪里?”
  她只低声道:“随便走走,不必让人跟着了。”
  孟长夜有些迟疑,朝前面的皇帝看了一眼,皱眉道:“可是,娘娘此刻走开,一会儿皇上不见您……”
  “本宫一会儿就回来了。”她打断了他的话,又冲他略微一笑。孟长夜愣了下,只能点了头。
  缓步出来,方才在心头的压抑才像是散去了些许,时至今日,她还是觉得无颜面面对先皇后。如今少煊虽已是西凉的皇帝了,但是那些因为自己而对他造成的伤害却是再也无法弥补的。
  心底低低一叹,她抬步往前走去。
  有些茫然地走了一段路,抬眸之际,竟是瞧见了“先帝”的陵寝。璇玑心头一震,随即又想笑,先帝,世人却都不知道,先帝根本还未死呢。他的陵寝,也不过是一座衣冠冢。
  璇玑也不知怎的,就抬步朝那陵寝深处走去。
  帝王的陵寝总是很奢华的,前前后后经过几道了牌门。再往前,该是帝王的功德殿,若是生前有过过错的帝王,是不会建有功德殿的。璇玑在“先帝”的陵寝前也不曾瞧见功德殿,她的神情有些木然,其实这些都该在她的预料之内。
  再往后,在庞大的主墓,璇玑此刻站在它前面,却也感觉不到那种沉闷的气氛。她不免想笑,也不过是他人都不曾躺在里头吧。
  不知这三年来,他可曾来过皇陵么?若是见了他这陵寝,也不知他该作何感想?
  人还活着呢,就站在自己的墓碑前,她倒是很想看看他的表情了。
  站了会儿,她只转身走开,略吸了口气,她原本还想着这次出宫引他出来的,只是此刻看来,她也“失踪”不了。皇陵外头,有人守着,她也出不去。
  有寒风吹上来,乱了发丝,璇玑抬眸的时候,瞧见头顶的天色已经暗沉,她想着是该回去了。
  不免,又再次回头看了身后的陵寝一眼,空气里的尘埃被风卷起,瞬息间就迷糊了她的眼。本能地闭上了眼睛,耳畔除了风声,她竟像是听见了脚步声,在风声里,细细碎碎的,像是又不像是。
  抬手揉着眼睛,欲睁开,便见那身影已经逼近自己,璇玑惊讶地呼了一声,来人已经飞快地捂住了她的嘴。璇玑睁眼,还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只闻得来人开口:“璇玑,是我。”
  进了沙的眼睛还没有适应过来,可是那声音璇玑大到底是听出来了。
  夏玉!
  她的心“砰砰”地跳,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该在苍都么?这里可是皇陵啊,他是怎么进来的?
  心里,一大串的问题,夏玉捂着她的手到底是松开了,他知道她心里有疑问,但是他现在来不及解释,跟了他们一路了,此刻才瞧见璇玑一个人出来,用不了多久,西凉皇帝一定会找派人找她。
  他只压低了声音道:“璇玑,跟我走。”
  拉住她的手欲走,璇玑迟疑了下,却没有站住步子,她只突然想到万一她失踪,藏在暗处的薄奚珩定会坐不住的。到时候,怕是连他也会尽力地找自己。方才还想着怕是引不出他来,此刻倒是不想夏玉竟来了。璇玑的心跳动得厉害,底下思绪转得飞快,少煊的伤好了,也不必担心他。而她与夏玉在一起,也会安全的。
  还是那三年前的雨夜,她与他来时的那条路,夏玉抱了她跃下去的时候,璇玑还瞧见那底下被打昏的几个侍卫。夏玉的眉头微皱,只轻声道:“没想到这个缺口也有人守着了,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她伏在他的怀里,也不说话。
  “什么人!”远处,巡逻的侍卫发现了这边的异动,忙喊了人追上来。
  “放箭!”
  “不能放!贵妃娘娘在他手上!”虽然光线暗了,但是贵妃娘娘的衣服他们还是认得出来的。
  不远处的树下,一批红棕色的马被栓在树干上,夏玉抱着璇玑上马,只用靴筒里的匕首割断了绳索,一挥马鞭便扬长而去。
  此刻依旧跪在先皇后陵前的少煊猛地回眸,瞧见身后已不见了女子的身影,他惊得起了身:“贵妃娘娘呢?”
  孟长夜忙迎上去,开口道:“皇上,娘娘说一个人出去走走,应该不远,属下派人去请。”
  少煊却像是有种不好的预感,猛地大步上前。远处,瞧见有侍卫急急地奔来,跪下道:“皇上不好了,贵妃娘娘让人给劫走了!”
  他的心头一颤,孟长夜也是“唰”地变了脸,他怎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今日皇陵到处是侍卫,只要璇玑叫喊一声,进来的人是怎么也无法全身而退的!他方才也不曾听得皇陵里有任何的声响啊!
  见皇帝已经急急冲出去,他这才回了神,跟紧着上前。心底是恨极了,怎么每次璇玑有事,都是他的疏忽呢?他只祈祷着她不要出事,否则,他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
  马飞奔得极快,寒风变得更加凌厉,璇玑不免转过脸,进了沙的眼睛此刻已经恢复过来。目光从他的胸口径直往上,他今日不过是着了寻常的衣服,也没有换夜行衣,璇玑倒是吃惊了,他竟真的什么都不顾,连劫人都能那么光明正大。不觉皱眉,夏玉究竟为何要来带走她,他难道就不怕给他们王上带来麻烦么?
  她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他,当然,也还有他弟弟夏清宁的事要告诉他,不过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刻。她相信夏玉既然能来节她,就必然会安排好一切,只需到了落脚之处,她在慢慢问,慢慢说。
  细心如夏玉,在离开郢京城门不远处,他找了个地方,给了她一身衣裳要她换下。
  璇玑只是有些吃惊,没想到他带着她还会进城,他就不怕皇上下令关闭城门四处搜寻么?
  他们是紧挨着城门快要关闭的时间进城的,此事的郢京大街上依然是安静的一片,只偶尔可以瞧见有几个路人走过。他们的速度也放慢下来,行了一段路,随即转入了一侧的巷子。马蹄声在悠长的小巷里回转着“哒哒”的声响,今日没有月光,四下都是黑漆漆的。
  璇玑抬眸瞧着他,夏玉亦是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很快到了。”
  马儿转出了巷子,在前面的一处院落前停下了,里头有人听见了马蹄声,忙打开了门迎他们入内。璇玑有些吃惊,穿过整个院落,她都不曾瞧见一个丫鬟,都是家丁打扮的男子,他们的眼神,却又不像是家丁。
  夏玉径直带着她上前,抬手推开了面前的房门,里头点着等,一片的明亮。那男子转过身来,在看见她的时候,嘴角微微牵起了清浅的笑,低语道:“三年不见了,璇玑,别来无恙。”
  璇玑这才猛地怔住了,此刻的他换下了那身玄色帝服,她竟是一时间认不出来了。她忽而像是明白过来为何夏玉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他能那么明目张胆地去劫她。原来只是,鄢姜王也来了郢京!
  身后的门已经被关上,夏玉没有走,就定定地站在他们身后。
  璇玑这才回过神来,开口道:“王上这样做,怕是不太好吧。”她若是一早就知道鄢姜王也来了,她是不会和夏玉走的。
  男子低哧一笑:“有什么不好,朕早就传信给西凉皇帝说是要来看看朕的王妹的,如今不过是比朕的卫队先一步到郢京罢了。”他是迫不及待想要见见这个女子,是以才欲几个侍卫先行赶路,快马加鞭,速度自是快很多。
  璇玑惊道:“您说皇上知道您要来?”
  她的话,说得面前的男子一震,随即见他的脸色微沉:“他竟连这个都瞒着你!”这更加让他确定璇玑的留下不是自愿的。他让夏玉先带她来见他,让西凉皇帝也尝尝难受的滋味,届时也告诉他,璇玑不过是和他在一起,他见自己的王妹,也算不上劫人。
  璇玑略沉默了下去,少煊瞒着自己,必然是与兴平公主有关的。她回了神,忙问:“王上怎知我在郢京?”她成了贵妃的事,少煊说并未通知鄢姜啊!
  他冷冷一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璇玑,你既是不愿与他在一起,那朕这次亲自来了,你该跟朕回鄢姜了吧?”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44:31
【宫闱血】29
  那墨色的眼眸仿佛是闪着光,就那么定定地看着璇玑。
  璇玑被他的话说得一阵吃惊,她几乎是本能地回眸看了眼立于她身后的夏玉。此刻,夏玉的脸色瞧不出有什么异样,他只见璇玑看着自己,只脚下的步子略动了半步,也不像是要上前,也不像是要退后。璇玑倒是想笑了,屋子里他们王上在呢,他要向着的人定是鄢姜王。
  覆下眼睑,璇玑才又回头,轻笑道:“王上千里迢迢来郢京,就是为了这个?”
  他“唔”了声,抬步朝她走来,右手一抬,示意夏玉退下。待那房门关上,他才又道:“难道朕的真心还不够么?三年前,西凉大乱,你要走,朕也与夏玉说,带你回鄢姜,朕会护着你。虽然三年过去,可是朕的承诺依旧不变。”
  璇玑按捺住心底的不安,面上依旧是笑着:“王上不要忘了,我现在可是您是王妹。”
  他低哧一笑,凝视着她反问:“可是你是么?”
  一句话,倒是叫璇玑语塞了,迟疑片刻,她才又开口:“可王上不要忘了,鄢姜有多少人见过兴平公主的脸。您觉得我回去了,他们不会认为我是公主么?”
  他的神色到底有些低沉,眉宇之间也显出了阴郁之意,负于背后的手握紧了拳头,他才低笑着:“所以朕才说夏玉真是办了一件好事!”自这个女子第一次去鄢姜之时,他便看出来了。这是怎样一个睿智果敢的女人?
  是他这近三十年来都不曾遇到过的,和那些平凡的女子实在相差了好多好多。他后宫的那些嫔妃,除了争风吃醋还会什么?想想他就觉得悲哀。
  他忽然觉得当年兴平与夏清宁的事本就不全权交给夏玉去办,他当时只要看一眼,看看璇玑,也许就根本不会送她来西凉和亲。叹息着,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回去的余地了。
  鄢姜王只是不知道,当年夏玉给了璇玑这样一张脸后,甚至还不曾告诉她要代替兴平公主和亲呢。
  对于夏玉当年所做的,璇玑如今不想再去评说什么,觉得都没有意义了。她不过是觉得鄢姜王对此事还耿耿于怀。
  他的眸光依旧落在璇玑的脸上,他只又道:“朕是鄢姜的王,你今后的身份也不必太过纠结,朕自然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给她改头换面,于他来说,自然不是特别难的事。
  璇玑却开口:“王上为何觉得我一定会跟您走?”
  他的眉毛微佻,笑着睨视着她:“朕能给你安宁的一切,朕喜欢你,也欣赏你。”这辈子,他亦不曾与任何一个女子说过这样的话。璇玑,还是第一个,也许,也会是最后一个。
  璇玑的心底有些震惊,三年前夏玉说他们王上会护她的时候,她也不敢想到这个。她最远,也不过想着她帮他赢得了那王位,他不过是看在那王位的份上才说的那些话。如今听他亲口说了出来,璇玑自是惊愕的。
  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去,璇玑才道:“王上真会开玩笑。”此刻她才觉得自己来错了,转了身欲走,身后的脚步声忽而传来,手腕被他的大手抓住。
  “璇玑!”他的声音微微沉了下去,“难道朕的诚意还不够么?”
  她没有回头,声音却依旧清晰:“这和诚意没有关系,您贵为鄢姜王上,多的是年轻貌美的姑娘愿意被您护着。璇玑不过是个身份低下的人,配不起王上。”
  抓着她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他只开口:“当年也是这样拒绝西凉皇帝的?”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种无视权贵的力量,那种不会攀龙附会的女子。
  “为什么?璇玑你告诉朕,到底什么才是你想要的?”他以为他亲自来了,她一定会愿意跟他走的,却是不想,她依然毫无顾忌地拒绝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女子了。
  抽了抽手,他握得很紧,她也便没有勉强,开口道:“王上不会了解的。”
  他不甘心:“你告诉朕,朕不就了解了么?”说出来,他还有什么不了解的?
  璇玑无奈一笑,那么多的事,要她怎么说呢?他永远不会了解她三度入宫的那种心酸和无奈,谁都不会了解的。她也不想说,谁都不想告诉。
  声音是低低的:“王上还是放手吧,从我成为兴平公主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你我不可能。”
  身后之人依旧直直开口:“这些都不是问题!”他为了她,如今人都在西凉了,还会在乎她口中的那些所谓的身份和规矩么?
  璇玑是真的没想到这次他来会是为了带走她,时隔三年,竟仿佛又将时光给倒退了回去。自嘲一笑,她到底是转身正对着他:“王上,强扭的瓜不甜。”
  他拧起了眉头开口:“当年你要朕答应你的三个条件朕都做到了,朕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只是这次的事,朕有朕的打算。”言至此,他握着她的手到底是松开了。西凉皇帝要留她,她不愿,时隔三年,不还是封了她做贵妃?再坚强的女子,也总有软弱的一面的,他不信他的坚持会感动不了她。
  璇玑本能地抚上自己的手腕,被他握得有些微微的疼,她抿唇一笑:“看来王上是不打算让我离开了?”
  他凝视着她,低声开口:“到时候,随朕一道入宫便是。”
  璇玑也不多言,只转身推开了房门抬步出去。
  外头,不愿处瞧见夏玉那身纳白的衣衫。房外的两盏灯笼在寒风里微微地摇晃着,连着地上的人影也跟着摇晃不止。
  他见她出去,迟疑了下,才抬步上前来,低声唤她:“璇玑……”
  璇玑没有止住步子,一面走一面开口:“给我准备的房间在哪里?”
  夏玉似是猛地一震,忙伸手一指:“在那里,我带你去。”
  璇玑没有拒绝,见他迈大了步子行至她前面,他高大的身影将一侧回廊上的灯遮住了些许,璇玑不免抬眸凝视着这个男子,不觉无奈一笑,三年了,他果真是一点都没变。
  她的门口,早有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守着。此情此景,倒是叫璇玑无端地想起了如今被软禁在宫里的兴平公主,心底不免一笑,她到底也被人看管起来了。
  夏玉帮她推开了房门,她走了一步,却又回头看着他,小声道:“师父不进来么?你我三年未见,就没有话要与我说的?”
  夏玉被她问得一愣,脸色略变,见面前的女子已经转了身,他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跨步入内,顺手将房门带上。
  璇玑抬步上前,见桌上摆放着茶水,伸手碰了碰,竟是热的。她也不拘礼,倒了两杯茶,径自坐下了,才将另一杯推给夏玉。
  夏玉只怔怔地看着她做这一切,他却没有坐下,半晌,才愣愣地开了口:“我因为你会怪我。”因为他在皇陵的时候没有与她说清楚王上也来了,当年她明确地告诉他不愿跟他回鄢姜的。三年过去,夏玉却依旧深信璇玑还是三年前的那个璇玑,她所坚持的东西不会变。是以,这次哪怕是王上亲自来,也不见得就能带她回去。
  璇玑只端起了茶杯轻呷一口,低笑着:“我有什么立场责怪师父,师父不过是忠心为主。”她算他的什么人?不过是半个徒弟,一枚棋子罢了。
  此生她也唯有与夏玉之间,算是恩怨两重,却是谁也说不清究竟是哪个更多一些。
  夏玉显得有些吃惊,片刻才坐下,低语着:“你既也是不愿留在西凉皇帝身边的,我此番带了你出来,你倒是也可以考虑考虑王上的话。”
  璇玑好笑地看着他:“弄了半天,你是要进来做你们王上的说客么?”
  她的话,说得夏玉一怔,他的脸色有些尴尬,竟是低下头去,低低言了句:“也不是……”
  璇玑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凝视着面前的男子。来的路上,她原本是打算告诉他夏清宁出事的事情,只是她不曾想到,鄢姜王居然也来了。此刻,那件事倒是不能说了,因为牵涉到兴平公主。少煊既然是瞒着她这件事的,必然有所考虑,这口气她必须沉一沉。好在那最后的期限没有到,夏清宁暂时应该没有危险。
  夏玉见她此刻不说话了,他忽而转了口问她:“这三年,你真的不在郢京么?”
  璇玑却反问:“这是师父自己要问的,还是替你们王上问的?”
  他一怔,才言:“自然是我问的。”
  她点了头:“真的。”
  “那是为何?”既然都走了三年了,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她又好端端地要回来。也许,她不会来,王上也不会念着她,也就不会来西凉了。他也不必冒险去将她带出来。
  不知为何,方才王上让他退下的时候,那一瞬间,他的心下竟像是慌了。他竟在心里问自己,将璇玑留下究竟是不是对的?
  这是第一次,他对王上的命令有了迟疑。
  置于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握成拳,三年没有她的日子里,他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时每刻都只有平淡。也许,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他就是这么过来的,可是他却想得起,那些他与她相处的时光,多少次,她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句话,都会叫他的内心漾开层层涟漪。
  那时候他不曾去想过,可是璇玑消失的那三年,他的心就像是死寂了三年。
  直到,那次王上召他入宫,说是璇玑回来了。
  他不得不承认,那一次,除了惊讶,他的心里居然有一丝的开心,随即,竟又是彷徨。
  “我有我必须回来的理由。”
  思绪,被她的话猛地带回,夏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他的问题,只换来如此一个似答非答的答案,他却是并不想去深究了。
  两个人面对面又坐了会儿,夏玉才缓缓转了身:“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不必想着逃,也逃不出去。”
  “那师父会帮我逃出去么?”她跟着起了身,淡淡地问。
  步子微微怔住,心仿佛在一刹那又乱起来,让他有些手足无措。身后的女子却是低声而笑,轻言着:“师父也早点去休息吧。”她想她其实不是真的要为难他。
  其实她在皇陵的时候选择跟夏玉走,一来没有想到鄢姜王也会出现,二来也是想利用夏玉带走她的机会在郢京散步她被劫走的谣言。只因她心里无比清楚,这件事,少煊只会封锁,他一旦封锁,薄奚珩又怎么知道她被人劫了呢?又怎么的他安排在少煊边上的刺客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呢?是以,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但是现在所有的事都出乎了她的意料,鄢姜王也卷进来了,她的那件事必须缓一缓。万一薄奚珩真的派人来找她,让少煊和鄢姜王之间因为她生出了间隙,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离过年还有时间,她只能另找机会。
  再次坐下了,目光落在杯中微微晃动的茶水上,脑子里竟是怔怔地回想着今日鄢姜王对她说的那些话。
  夏玉出了璇玑的房间,急急走了几步,心跳得仿佛越发厉害了,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整个人竟难受起来。他不免探上了之间的脉,略一蹙眉,也不像是病了,可是为什么,他觉得哪里不对劲,说又说不上来。
  他猛地回眸,目光怔怔地看向身后的房间,难道是因为璇玑么?
  “夏大人,您没事吧?”外头之人见他的脸色煞白,忙问了一句。
  他慌乱回神,急急开口:“没……没事!”脚下的步履如风,那道身影匆忙消失在夜幕中。
  …………
  思昀在钟元宫等着璇玑回去,却是一直没有等到,后来又听闻皇上已经回宫了,可是自家小姐却一直没有来,思昀到底是觉得奇怪了。不过她也不敢贸然去皇帝宫里要人,只能想着,也许小姐跟皇上在一起。
  少煊回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去,孟长夜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皇上不肯回,是他与将士们逼着回的。心头叹息,他也知道这次办事不利,是准备受罚了。
  是以,才入了乾承宫的大厅,他便利索地跪下了:“属下自己请罪!”璇玑的事情,前两次,他都没罚他,可是这一次,却是叫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耻了,像是不罚都不行。
  少煊的脸色极为难看,从璇玑失踪到回宫,这一路上,他都是紧抿着唇一言未发。
  孟长夜瞧瞧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才又道:“属下已经派人出去找人了,城门已经关闭,如果他们进城的话,一定可以找到。城外,也已经设置了关卡,周边的城池以及小镇,都会有人去找。孙将军也已经调集了人手,属下特意交代了,这件事先不张扬……”
  他亟亟地说了一大堆,却见面前的男子仿若未闻,依旧只定定地盯着那红木窗台看着。
  “皇上……”
  他又叫了他一生,才见他的眸光缓缓转回,却是低头看了看面前的茶水,低声道:“今日皇陵守卫森严,来人功夫虽好,可只要她叫喊一声,那人必然不能轻易带她离开……”
  孟长夜倒是吃了一惊,撑圆了双目看着面前的男子,这件事,他是来请罪的,怎的皇上的话,倒像是在为自己脱罪解释一般?他茫然了,带着不解。
  见少煊忽而起了身,撑在桌沿的手略微收紧,此刻瞧过去,竟仿佛可以瞧见那森森白骨。
  眼底升起了一抹雾气,他漠然阖上了眼眸,启唇道:“除非是她自愿走的。”
  所以有人进入皇陵,可以那般悄无声息,她亦可以半点声音都不发出来。今日她一反常态说要跟他去皇陵的时候,他其实就该想到的。皇陵,有她需要祭拜的人么?
  既是没有,她跟和他去作何?
  他只是不愿往那方面去想,因为他相信她的那句“不走”,这段日子,竟要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生活就该如此平静地过下去,直到海枯石烂,直到天荒地老。
  所以,她才说不带思昀,因为人多了,怕到时候走不了,是么?
  他心里难受,她的身份,他从来不去计较的,那为何还要丢下他不管?
  胸口烦闷得似乎让他透不过气,如今他坐拥西凉天下,可是唯一一个小小的女子身上,他竟找不到他想要的那种安全感。
  孟长夜被他的一句话震惊了,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什么叫她自愿走的?
  璇玑是自己走的?!
  他半张着嘴,竟是一个字也再吐不出。难怪今日他要派人跟着,她却说不必了,都不要跟。
  三年前,她就走过一次了,三年后,她还想走?
  那究竟为什么呀?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的,随即又像是生气起来,皇上对她那么好,她到底有什么地方不满足的?六年前她与皇上初识,他是生气璇玑不走,现在,他却是气她要走!
  他忙安慰道:“皇上大病初愈,可要注意龙体啊。”
  少煊的唇角微动,呵,他好了,她就要走了,她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抬手,抚上胸口,这里的伤,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孟长夜见他不说话,迟疑了良久,才又问:“皇上,那……还找么?”
  他终是睁开眼睛来,眸华一闪,轻言着:“找。”他要亲口问她一句为什么,亲口问问她。
  孟长夜应了声,闻得苏公公从外头进来,小声禀报着:“皇上,该用晚膳了。”
  他却挥挥手:“撤下去,朕吃不下。”
  “皇上……”苏公公欲劝,见他回转了身子抬步出去。
  孟长夜起了身跟出去,他却说不必跟了。独自走了一段路,路上偶尔有宫人们见了,个个都惊慌失措地下跪,还有一个小宫女,几乎与皇帝撞了个满怀,她跪下去的时候整个人都颤抖得连那句“参见皇上”都说不全。
  谁会想到皇上身边前后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啊?让他们都没想到前面过去会碰到皇上。
  走着走着,竟是去了皇子所。
  少煊抬眸的时候,怔了怔,依旧还是抬步入内了。
  里头侍卫见了,忙恭敬地行礼,他也不说话,径直入内了。宫女替他推开了房门,清寒的空气随着他一道涌进暖意十足的屋内,里头女子猛地回眸,瞧见是他,吓得忙站了起来,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他示意宫女关上房门,举步上前。
  兴平公主竟是本能地半退了一步,身子抵在后面的床柱上,紧张地看着他。
  少煊却是有点想笑,怎的他看起来犹如豺狼虎豹么?竟让人这么害怕?那么璇玑呢?也是因为这个才要走的?不免哧地笑出声来,他又想起她来,无端端地就想起来。
  兴平公主见他突然笑了,更是茫然。
  他行至桌边坐下了,淡淡地看着她:“为何不坐?”
  她吃了一惊,听他如此说了,才迟疑着坐下。
  “朕不会伤害你。”他依旧低声说着,面前的这个女子,正是因为这张脸,改变了璇玑的一生。可是,也因为这张与璇玑一模一样的脸,让他对这个女子心存不忍。他想,无论什么时候,他也不会对这个女子做出些什么。
  兴平公主这才悠悠地问着:“皇上身上的伤……都好了么?”
  他怔了下,才点头:“嗯,都好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的声音越发地低了。
  他依旧开口:“朕知道。”目光,落在她的眉宇间移不开,他又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夏清宁?”
  她仿佛是有些讶异,随即转念一想,璇玑知道的事,西凉的皇帝必然也会知道。她也不必瞒着,应了声。
  少煊又低声道:“你放弃本该拥有的荣华富贵,只为与他在一起?”
  这次,她答得毫不迟疑:“这辈子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要和他在一起的。”生死相随,那是他们许下的誓言。
  他的眼底染起一抹悲恸,随即启唇道:“真叫朕羡慕。”
  兴平公主却是吃惊地看着他,脱口道:“皇上有何可羡慕的,你身边,不也有这样一个人么?”她也是见过璇玑的,璇玑心里有他,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来问自己那么多的话,说是会帮她,会帮夏清宁,可是她清楚着,这一切都是为了面前的这个男子啊。
  她自问比不上璇玑,因为她只能陪在夏清宁的身边,除此之外,她什么都帮不了他。可璇玑不一样,那个女子,身上有智慧,有担当。
  少煊可悲一笑,却是不再说话。
  他的身边有一个可以为他去死的女子,却不能活着陪在他的身边。
  璇儿……
  每每思及她的名字,他的心会一揪一揪地痛。
  “皇上……”
  少煊别过脸,略吸了口气,才开口:“朕没事,你早点休息吧。”语毕,起了身,才行至门口,便听身后的女子也跟着起身,开口问他:“清宁会没事么?”她问的时候,扶着床柱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期待地看着面前男子的背影。
  少煊的脚步一滞,他是西凉的皇帝,他首先要确保的是西凉子民的安定,有些事,也确实不是他该去管的。不过此刻,他却并不想让背后的女子失望,迟疑了下,到底是开了口:“会的。”
  他只是没告诉她,鄢姜王很快要来了,他来看他的王妹,到时候势必只能是她。
  不过一夜,后宫便传遍了,说是贵妃娘娘跟着皇上出宫之后一直不曾回来,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皇上倒是什么都没有说,难免不叫后宫的人觉得奇怪。
  穆妃得了消息急急地去了钟元宫,瞧见璇玑真的不在,她急得不行,思昀也是红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
  这日才过巳时,孟长夜正守在御书房外,瞧见一个侍卫匆匆过来,附于他耳畔轻言一番,他的脸色微变:“确定么?”
  “是,属下不敢胡说。”
  孟长夜本能地朝身后的御书房看了一眼,侍卫来禀说在城内搜查的时候发现了一座可疑的大院子。他们上前搜查,却见那人出示了鄢姜王的令牌,之前皇上曾下令说鄢姜王会来,要他们都特别注意的,不能失了礼数,可如今怎的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郢京?
  孟长夜抬步下去:“我去看看,叫人带路。”
  快马加鞭出去,那座大院周围,早已让皇城的禁卫军团团地包围起来,孟长夜跳下马背,敲开了那门,见出来的人精是夏玉。他果真是吃惊了,夏玉见了他,略一笑:“倒是没来得及恭喜孟将军升官。”
  孟长夜的目光本能地越过他的肩膀朝里头看了看,听夏玉毫不避讳地开口:“不必看了,我们王上在里头。”
  孟长夜的脸色一变,鄢姜王既是来了郢京为何不说?不过此刻既是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孟长夜也不敢怠慢,忙开口道:“既是贵国王上在此,还请先行移驾行馆居住安全一些,稍后我亲自护送。”
  夏玉却道:“不必麻烦了,我们王上是听闻郢京大雪,赶着来看雪景的,运气差了点,不曾看到,便只能先租了这座大院住下,等卫队到了,再想入宫的。倒是不想,孟将军来了个全城搜索。呵,这该不是为我们准备的吧?”
  孟长夜依旧的冷冰冰的脸色,此刻却道:“夏大人误会了,正是皇上听闻贵国王上要来郢京,是以才让我等彻查全城看看,免得日后贵国王上来了,惹出些什么岔子就不好了。底下的人要是有什么得罪的,我给他们赔个不是。”
  夏玉忙拦着他:“孟将军这是作何?不知者不罪,我们也来了有两日了,这算算时间,明日我们的卫队也该到了,到时候便进宫去见见你们皇上。”他细细地看着面前的孟长夜,看来璇玑失踪的事,他们不打算张扬的,只会暗中搜索。而她现在就在这院子里,他也谅他们不敢入内搜查。
  听他如此说了,孟长夜也无话可说,只得点头:“既是如此,那我先回宫去禀皇上。”说着,他转身欲走,却听夏玉道:“孟将军还是收起你的侍卫吧,这叫人围着院子像什么话。”
  孟长夜回头,皱眉道:“那是为了贵国王上的安全。”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都知道这院子里的人是鄢姜王上,他自然要小心,鄢姜王要在西凉境内出一点点差池,那都有可能会引起两国的战乱。
  夏玉只道:“孟将军叫人这样围着,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我们王上在郢京两日了,也不曾出过什么事。再说孟将军如此,是不信郢京天子脚下的安宁,还是不信我们鄢姜的侍卫?”
  夏玉在这种事上是极会说话的,孟长夜倒是词穷了,被他堵得一个字吐不出来。想想,他真是丢了皇上的脸了,要是今儿灵犀在,也一定不会如此丢脸。
  他咬着牙,只能下令:“收兵!”他此刻必须马上将此事禀报皇上。
  少煊回宫用午膳之时,外头不见了孟长夜,他皱眉问了句,苏公公只道:“像是有个侍卫来和孟大人说了几句,他就走了。”
  少煊有些疑惑,却是猛地想起莫不是找到璇玑了?随即又一想,要真是那样,孟长夜定会先禀告他的。如此一想,心下不免又有些失望。他没有多问,孟长夜做事会有分寸的。
  回乾承宫的时候,见穆妃站在外头等他。
  过来行了礼,急急地问:“皇上,姐姐去了哪里?”忍了一夜了,她到底是忍不住了。细细地端详着他的脸色,瞧见他在她提及“姐姐”的时候,眼底略起了波澜,她想,那一句话,她也许就是问错了。可是,明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她还是来了,璇玑对她恩重如山,如今她突然不见了,她自然是要问问的。
  少煊的脚步略微迟疑,却依旧还是太不入内。
  “皇上!”穆妃跟着进去,外头的嫣儿倒是迟疑了,见苏公公没有动,她也不动了,毕竟主子们说话,他们下人也插不上嘴。
  “皇上,姐姐是出了什么事么?”她拧着秀眉问。
  少煊到底是淡声道:“没有。”
  听他这样说,穆妃才放了心,姐姐没事就好,她还担心是出了什么事呢。苏公公站在外头没敢入内,只扯着嗓子叫着传膳。穆妃才回过神来,忙开口:“臣妾不打扰皇上用膳。”既然姐姐没事,她也便放心了,至于她去了哪里,她想皇上是一定知道的,只是不愿告诉自己罢了。
  苏贺见穆妃自己出来了,他才随着端了御膳的宫人一起入内。伺候着他用膳,见他吃少许地吃了一些便要起身,苏贺忙追上去:“皇上再多吃点吧。”
  他回眸看了看他,却是道:“朕有些累,想要休息下。一会儿长夜回来,让他来见朕。”
  苏贺应了声,忙上前替他拂开了珠帘,又唤了宫女入内伺候,他却说不必。
  苏公公只能退出去,命人收拾了桌上的东西,才在外头站了一个时辰的样子,便瞧见孟长夜急急地跑了来。他忙迎下台阶去,开口道:“孟大人可算回来了,皇上说等着您去见他呢!”
  孟长夜是从御书房赶过来的,此刻气喘得厉害,顿了顿,才开口:“那还不去禀报?”
  苏贺见他如此,想来是出了大事,忙回身冲进寝殿内。
  少煊根本就未曾睡着,一闭眼睛全是璇玑的身影,睁开眼,又要想起她说不走的话。此刻听得苏贺的声音自帐外传来,他忙霍地翻身起来。
  孟长夜见他出来,忙上前道:“皇上,鄢姜王已来了郢京了!”
  “什么?”少煊的眸子一紧,吃惊地看着他。既然是给了他信笺才要来西凉的,怎的会不摆驾前来?
  孟长夜便将夏玉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给他听,少煊的眉头紧蹙,他怔怔地思忖了片刻,心头猛地一动!他先前还想不出来带走璇玑的人是谁,以至于她能那么听话,甚至一句话都不说就跟他走。
  他只是没想到夏玉会在京中!
  那人除了夏玉,还会有别人么?
  大步出去,沉声道:“长夜,跟朕出宫去!”
  他只说出宫去,孟长夜自然是知道他要去哪里。忙应着,抬步跟上他的步子。苏公公取了裘貉追出去。
  脚下的步子飞快,少煊的心里突然像是又看到了希望。三年前,璇玑要离开他,却也不想回去鄢姜,否则也不会在路上用了那样的戏码逃跑。如今夏玉将她带走,说不定也不是她自愿的,她不过是面对他们王上,不得已而跟着夏玉走了。深吸了口气,他若早知道,一定早就去找她。鄢姜王虽然是他们王上,可当初是他要她代替公主来和亲的,现在却想将璇玑要回去,可没那个道理!
  他的心情有些激动,也没让人备马车,只跃上马背便冲出宫门去。
  …………
  夏玉入内时,鄢姜王正悠闲地喝着茶,他见夏玉入内,略一抬眸,问道:“都回去了?”
  夏玉恭敬地答:“是,都回去了。王上以为西凉皇帝会等到明日么?”
  他轻笑着:“不会。”
  夏玉皱眉,他不免想起此刻在房里的璇玑,心里有些异样,面上却依旧是强作冷静。面前的男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道:“朕去看看她。”
  夏玉随着他转身,却是没有跟着出去。此时,他竟有种强烈的想法,也许,当年找璇玑代替公主,原本就是个错误……
  可惜,他觉悟得太晚。
  璇玑倒是庆幸她房内的窗户没有被钉死,此刻她倚在窗口呆呆地看着院子里的景色。那些站在外头守着她的身影,她故意不去瞧见。
  外头,传来敲门的声音,璇玑探出头瞧了一眼,没有看见他的脸,倒是瞧见衣袍的一角,她已然知道来者何人。没有起身,只低声开口:“请进。”
  他推门入内,见她连眸光都没有转圜,倒也不恼,轻笑着步至她的身侧开口:“这院子里光秃秃的有何好看?你若是想看美景,朕一会儿让人准备了马车带你出去看。”
  “哦?王上不怕我中途逃了么?”纤细的手指在窗台上轻轻地弹着,她依旧只看着外头的一切。
  他得意起来:“你若是能从朕手里逃走,朕会更加佩服你。”他只是觉得这女子再聪慧,也一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他身边那么多侍卫,又怎会叫她逃了?
  璇玑终是回眸,淡扫了身侧的男子一眼,低声笑着:“王上好自信。”
  他转了身,抚袍坐下,朝她招手:“过来,和朕说说话。”
  璇玑没有拒绝,过去坐了,听他又道:“三年了,你是唯一一个让朕会牵肠挂肚的女子,朕从未想过朕开了口会被你拒绝。”
  她也不笑了,认真地看着他:“王上的爱,是璇玑要不起。”
  他哧声而笑:“那是看不起朕。”从来没有一个女子敢在他的面前说他的爱她要不起的,心里微怒,他的面上却依旧沉静,“谁的爱才是你要得起的?西凉皇帝?”
  他的话,说得璇玑心头一震,她略撇开了脸,低语着:“王上问这个作何?”少煊的爱,是她奢望却不敢要的。
  他的音色微沉:“璇玑你真是不知好歹。”可是他却不想放手了,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深深地引起了他的注意。她也休想在勾起了他的兴趣之后就想悄声而退。
  ……
  大宅外,一队人马赶至,孟长夜见皇帝已经飞速下马,径直冲上前去。他忙将马缰交给侍卫,追上他:“皇上!”他不顾礼数拉住了他,“让属下来。”
  少煊的步子一怔,见孟长夜已经上前叩门。
  很快,门被人打开,是个家丁模样的人,他们的心里却都清楚,这是鄢姜王的亲信。他是见过孟长夜的,此刻见他又来,不免倒是奇怪了:“孟将军,我们王上今儿不见客,您请回吧。”
  说着就要关门,少煊竟是一把推住了那门,冷了声道:“朕亲自来看你们王上,你去问问,他见是不见!”
  那人的脸色一变,他此刻才看见面前的人,少煊身上罩着厚厚的裘貉,外人也瞧不见他里头的龙袍,此刻听他自称“朕”,这才吃了一惊,忙回身去禀了夏玉。
  少煊也不想等,径直就抬步入内。
  夏玉出来与他见了礼,他只脱口问:“你们王上呢?”
  夏玉微变了脸色,此刻也只道:“请皇上稍后。”他现在来了,王上还在璇玑的房里呢!夏玉转了身往璇玑的房间走去,不免又回头看了一眼,见他没有跟着上来,才松了口气。
  推门进了璇玑的房间,夏玉上前,附于鄢姜王的耳畔轻言一番。他倒是没有多大的惊讶,迟早要来的,他也知道他绝对等不到明日他去宫里见他。便起了身,又朝璇玑看了一眼,才道:“你在房内歇着,朕一会再来。”
  出到外头,他又吩咐了侍卫们好好守着。夏玉不免小声问:“王上不准备让他知道璇玑在这里?”
  他低嗤笑着:“你以为他不知道?”
  一句话,倒是叫夏玉怔住了。想着方才看见西凉皇帝焦急的神情,必然也应该是知道了什么的。
  少煊抬眸之时,瞧见面前来了人,夏玉他是认得的,那另外一人必然是鄢姜王。
  鄢姜王上前的时候倒是没有过多的压抑,只笑着道:“原本还想着等朕的卫队来了再入宫的,倒是不想帝君先来了。”他的话,十足像是寻常的朋友见面,叙叙家常。
  少煊心里却是怒意横生,藏于广袖下的手已是握得指关泛白,拼命将胸口那口气压下去,他才勉强开口:“朕的贵妃贪玩,来这里打扰得久了,今日朕亲自来接她回宫,晚上朕设宴款待国主。”
  鄢姜王心底讪然,好一句“贪玩”,他字里行间也听不出璇玑是鄢姜公主的意思。不过此时他本也不打算瞒着的,面前之人既然不点破其间的深意,他也没必要捅破这层纸,便笑着道:“朕的王妹是念家了,既然帝君晚上便是要设宴的,那就让她与朕晚上再过宫里去。”
  少煊不与他计较已是做出了让步,此刻听他如此说,脸色变得铁青,璇玑本就不是鄢姜公主,这鄢姜王还想在他面前演什么戏?冷冷一哼,他只道:“那就不必麻烦了,还是朕亲自带她回宫去!”说着,转身朝璇玑的房间走去。
  方才夏玉去的方向他是知道的,这院子既是鄢姜王住的,那他的卧房必然会是正南的主卧,方才夏玉却是往东侧过去,他便断定璇玑是在那里。
  鄢姜王没想到他还这么不讲理,忙抬步出去,却见他走得飞快。
  夏玉欲上前,被孟长夜拦住了去处:“主子们的事情,我们做下属的还是不要插手的好。”这里是郢京,朕要动手,鄢姜的人势必是要吃亏的。
  璇玑不知方才夏玉来是为何,她想要出去过,却被外头的侍卫拦住了。她也只能回房待着,此刻竟是听见外面隐隐地传来了响动,她有些吃惊。门外有人过来的身影,她闻得外头的人道了句“站住”,接着是“砰砰”两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在了她的房门上。
  璇玑惊得站了起来,见房门已被人一把推开,少煊的脸色铁青,此刻见了她,忙大步入内,低唤着:“璇儿!”她果然是在这里的!
  璇玑做梦也想不到进来的会是少煊,见他进来,她忙上前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他的衣袖,竟还是明黄色的龙袍。璇玑震惊地抬眸凝视着他,她不知他究竟是走得怎样急,才会连龙袍都来不及换下。
  少煊来的时候,看见门外守着的两个人,他心里的怒意越发地重了,璇玑当真是不愿留下的,是鄢姜王强行扣下了她!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是高兴,不是她自己想要走,因为她也是鄢姜人,对方是她的王上,她是逼不得已才跟夏玉走的!
  激动地将她揽入怀内,低语着:“别怕,我来了!”
  他应该早点来的,昨夜,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鄢姜王冲进来的时候,看见如此一幕,一股愤怒从脚底板升起来,感觉像是当着他的面给他戴了绿帽子。他堂堂鄢姜的王,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当下大步上前,狠狠地推开了少煊,将璇玑拉至自己身侧,开口道:“这可是朕的地方,还请帝君注意下身份!”
  少煊没注意突然冲进来的鄢姜王,此刻见璇玑被他拉过去,他情急之下直接出手去拉璇玑的手。面前之人眼疾手快地擒住了他的手,厉声道:“帝君这是干什么?”
  少煊用力抽了手,发现鄢姜王也用了力,当下运气上来,一下震开了他的手,沉声开口:“朕抱朕的贵妃,貌似还轮不上鄢姜国主你插手!”
  鄢姜王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凝视着他:“帝君此言差矣,兴平是朕的王妹,你怎么能说轮不上朕插手?朕倒是还想问问你,你纳兴平为妃可曾问过朕的意思没有?西凉先帝是曾与鄢姜下过聘书的,可是你呢?如此不声不响就封了我鄢姜公主为妃,又置鄢姜于何地?”
  他一字一句都说得理直气壮,却叫少煊的脸色越变越难看,璇玑被鄢姜王紧抓着手,她也挣不开,紧张地看着少煊。他大步过来,直直地看着鄢姜王,咬牙道:“她是兴平公主么?”这句话,声音不大,却是带着隐忍许久的愤怒,叫鄢姜王不得不为之一震……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44:45
【宫闱血】30
  一句“她是兴平公主么”,叫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璇玑不曾想到少煊会这样当着鄢姜王的面说出来。
  鄢姜王正是撑圆了眸子看着他,待回过神来,他竟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煊冷冷一笑:“朕什么意思相信国主心里明白,又何必一定要朕说出来!”趁其不备,重新将璇玑拉过来,护在身后,此刻在再不会大意让他有机可趁了。
  他的大手紧紧地包裹着她的手,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璇玑略抬了眸,瞧着他的侧脸,不知怎的,那一刻,她竟是觉得很安心。
  等鄢姜王反应过来的时候,璇玑已经被少煊拉了过去,他的心头盛怒,所以从一开始,西凉皇帝的字里行间都不曾透露璇玑是鄢姜公主的信息,那都是因为他已经知道璇玑不是真正的兴平公主?可是,这怎么可能,谁告诉他的?
  璇玑?
  目光落在面前女子的脸上,就因为不想回鄢姜,不想受他的牵制,所以她自己告诉了西凉的皇帝她不是兴平公主?
  一连串的问题充斥在他的脑海里,他却是咬着牙,又道了句:“朕不明白!”他是抱着最后的希望,希望一切不过是自己的空想,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见他到如今还不肯承认,少煊眼底的怒意更浓了,他只冷声道:“国主如此刻就不近人情了,先帝在时,西凉与鄢姜两国便是邦交国,朕以为朕都不追究你用个假公主来西凉和亲的事,请国主也别再以为朕是个傻子!”
  如此一句话,竟是将什么都明说了。
  少煊感觉到璇玑的手有些冷,他又开口:“她虽然是鄢姜人士,可如今已成了朕的妃子,自然就已经是西凉人了,也希望国主再不要为难她!”
  璇玑有些吃惊地看着他,鄢姜王倒是也震惊了。
  他居然以为璇玑是鄢姜人?鄢姜王的脸色在铁青之余,心下倒是清明了。夏玉曾说过,璇玑是他无意间在西凉救下的女子,那时候正值西凉内乱,夏玉奉命来西凉刺探军情的,但是不想,当时的权安王下手极快,也根本不给别人丝毫的机会。可是现在面前的男子却说璇玑是鄢姜人士。鄢姜王不免又看向璇玑,看来她不是兴平的事,也不是她说的,否则,何以说自己是鄢姜人?
  看来璇玑的心也未必就全在西凉皇帝的身上,否则有何以还瞒着他这些事?鄢姜王的心下像是又升起了希望,他低沉一笑:“帝君此言差矣,可不是你说她不是兴平她就不是的。你让她出去看看,如今还有谁说她不是兴平公主?”当然她回苍都,也没有任何人将她辨认出来,想到此,他越发地得意了。
  少煊的话语冰冷:“看来这件事,等晚上国主入宫的时候朕再好好地来说服你!”等他见了真正的兴平公主,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朕此刻就先回宫了,稍后再恭请国主入宫来!”他的话语依旧带着怒,拉着璇玑的手出去。
  鄢姜王也不知道真正的兴平公主就在他手里,便也断定他必然就是说说的,还能有什么借口说璇玑不是兴平呢?此刻也不想与他闹得不可开交,便开口道:“朕难得来西凉,帝君可莫要小气了,宴会的事,人不多就不热闹了。再说西凉安定了三年了,帝君治理有方,必然也是手下能人干将多。不如也让朕见见,也让夏玉和他们交流交流。秦公的美名,朕也耳闻多时了。”
  行至门口的身影一滞,少煊有些不解他的用意,不过他的话中有理,两国互相借鉴经验的事在历朝历代也是有过的。此事他倒是也拒绝不得,便点了头。
  夏玉见他们出来,忙抬步上前,房内,鄢姜王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低唤着:“王上……”
  他冷冷一哼:“他竟然知道了璇玑假公主的身份!”
  夏玉一震,脱口道:“璇玑告诉他了?”
  他却摇头:“倒是不像,他还想因为不让朕将璇玑带回鄢姜去,哼,朕倒是要看看,究竟谁的手段更高明一些!”
  夏玉还愣愣地想着,怪不得西凉皇帝来的时候那么气势汹汹地说要接自己的贵妃回去,原来,是知道了璇玑的身份。
  少煊拉着璇玑到了外头,将她抱上马,自己翻身上去,从她背后握住了马缰。他此刻又不免回头看了一眼,才下令回宫。璇玑靠在他的怀里,低声叫他:“少煊……”
  他低头看了看她,轻声道:“不必说,我都明白,你不是自愿来这里的。是我想错了,璇儿,对不起。”
  她吃惊地抬眸凝视着男子的眼眸,听他又道:“他以前虽是你的主子,可以后再也不会是了。你是西凉的贵妃娘娘,早就是西凉人了,和鄢姜再无半点儿关系。我也不会再让他伤害你。”
  她心里感动,他一手握住她的手,心满意足地一笑。
  及至宫门口,他勒停了马,转身朝孟长夜道:“去各位大臣府上,就说今夜朕设宴,让他们有事没事的,都务必来参加。”
  孟长夜吃了一惊,忙应声吩咐下去。
  少煊再次驱马往前,璇玑竟是突然想起一事,忙开口道:“一会儿群臣晚宴上,可不能让大家都知道有两个公主的。少煊,夏清宁还是他的手上,我不得不顾及他的安危。”她知道万不得已的时候,少煊会选择西凉的安定,可是夏清宁于她,到底是有救命之恩的。要没有他的及时赶到,她早就被那显国的两个侍卫给活埋了。
  少煊微微一怔,终究是点了头。
  马没有骑入后宫,他抱她下来,却没有让她的脚尖及地。璇玑惊得拉住他身上的裘貉,小声道:“少煊,你做什么?”
  眸中的光是柔柔的,他定定地凝视着怀中的女子,见她的眼底带着惊讶,脸颊却是红扑扑的,带着羞赧。他的心情忽而好起来,轻声言道:“没什么,就是想抱着你。”
  她的心有些慌乱,依旧是拉着他的裘貉:“还是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他却不依,浅笑着:“你就休息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他身上的裘貉软软的,她的脸颊贴着它,很柔软很舒服,清寒的风吹在她的脸颊,此刻却没了寒意,仿佛是到处生出了温暖。
  一路上,看到他们的宫人们个个都撑大了眼睛,一副吃惊的样子,随即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能看的东西般,都急急跪下,头也随之低下去。
  思昀见皇帝抱着璇玑进去,又惊又喜,忙小跑着迎出来。见皇帝只一人,身后也不见苏公公,她显得有些奇怪,却也不多问。替他拂开了珠帘,便是识趣地从内室退了出来。
  少煊却叫住她,吩咐着要她去乾承宫告诉苏贺今夜他要设宴的事,让下头的人此刻去准备。思昀忙应着,恭敬地退下去。
  少煊俯身,将璇玑放在床上,自己在她的床边坐下来,紧握住了她的手,定定地瞧着。温柔的眸中带着庆幸,仿佛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璇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略别开脸,小声道:“做什么呢?”
  蓦地,将面前的女子揽入怀,他释然松了口气:“你失踪的一天一夜,我担惊受怕了一夜,却是怕你又是丢下我不管了。可原来你是被逼离开的,璇儿,我错了,原谅我。”
  她的心微微痛起来,说起来,这次的事,她也确实是主动走的,也不存在什么逼迫。不过此刻,她还是不告诉他为好,抬手,抚上他清瘦的面容,心疼地开口:“伤才好,你又不好好休息。”
  他“唔”了声,又低言:“以后不会了。”只要她在他的身边,他一定会好好地照顾自己,因为,他还要留着力气,去照顾她。
  抬手,拉住了胸前裘貉的带子,手指轻轻一挑,厚厚的裘貉瞬息间从他的后背滑下去,半落在床榻边。他已低下头去,柔软的唇瓣相触,在他的心头激起一丝波澜,她没有抗拒,轻阖上双眸,双手有些颤抖地轻放在他的后背上。
  床前的暖色绡帐不知何故竟半落下来,他与她嵌在柔软的被衾上,不知何时竟已宽了衣衫,只隔了薄薄的亵衣。大寒的日子里,此刻竟也不觉得冷。少煊的呼吸声有些急促,他的唇角,他的掌心,他浑身上下都是灼热的烫。
  抚过她的后背,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他不必看,都已经心了。俊眉不觉紧蹙,他很是心疼,不知她之前是受到过怎样的伤害。他只是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以后,自己绝不会伤害她,绝不会。
  璇玑低喘着气,半覆着眼睑,她从来不是胆小之人,此刻却是羞涩地不敢去看他的眼。置于他背后的手也有些微微的颤抖,他的舌尖所到之处,仿佛是顷刻间都化开了她所有的防备,而她尝到的,全是甜甜的味道。
  温柔的手指缓缓移过来,落在她的胸口,他的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意,解开女子的亵衣,他的指腹已经触及她脖颈下那光滑柔软的肌肤。
  璇玑忍不住微微呻吟出声来,二十多年了,她的身子还不曾让任何的男人这般亲密地碰到过。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来回地冲撞,让她觉得难受,却又不想推开他。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怕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床帷中,到处盈满着暧昧的气氛。
  外头,却传来思昀轻柔的声音:“皇上,孟大人来了。”
  少煊猛地回了神,目光,再次落在璇玑的脸上,见她也看了自己一眼,他浅声一笑,似是无奈,却并不曾马上起身,低下头去,靠在她的身上,轻轻吐着气。
  璇玑细细听着,知道思昀还站在珠帘外,虽然里头还隔了一道屏风,她亦是可以朦胧地看见里头的一切。她显得有些窘迫,轻推了推他:“少煊……”
  他“唔”了声,开口朝外头的思昀道:“朕知道了,让他在外头稍等。”
  思昀应声退下,他却还不起,略转过头,唇角抵触在她的面额,低言着:“你歇着吧,晚上好好打扮一番。”
  她应着,声音细如蚊声。
  外头,思昀给孟长夜倒了茶,他才喝了几口,便瞧见皇帝过来。他忙起了身行礼,少煊的身上此刻已去了裘貉,只着一身常服,整个人看着精神很多。孟长夜上前禀报着:“属下是来告诉皇上,话都已经给各位大人送去了,只是秦先生问,他早已不在朝中为官,也要来么?”
  少煊点着头:“自然的,不然朕让你去做什么?怎的先生不来么?”
  孟长夜忙摇头:“这倒是不是,就是觉得奇怪。”
  他端起思昀方才上前泡的茶轻呷了一口,才言:“是鄢姜王说要与西凉的大臣们交流交流,朕岂能扫了他的兴?届时,都帮朕留意留意便是,想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孟长夜这才想起什么来,忙问:“今晚宴请鄢姜王么?”问了出来,才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傻,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见皇帝心情甚好,他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这几年,璇玑让皇上成了惊弓之鸟了,他们一个个的都跟着成了惊弓之鸟了。
  少煊起了身,抬步朝外头走去。孟长夜跟着上前,听他道:“皇子所的那人让灵犀看好了,今晚不要出什么纰漏。”那人才是叫鄢姜王有口无言的关键,他必然是要小心的。
  “皇上请放心。”其实灵犀办事一直比他谨慎多了,是以那时候有什么要紧的事,秦先生也会让灵犀去做,因为她比自己心细得多。
  思昀步入内室的时候,瞧见床前的绡帐已经全部落下,里头的人影若隐若现,却是安静地躺着。她也不知道她是真睡了,还是只是躺着,此刻也不敢上前去叫她,又轻轻地退出去。
  璇玑昨夜是失了眠,此刻是有睡意的,只是想着方才少煊对她做的事,她的心到现在都还没有平静下来,脸颊也始终是烫烫的,便只要躲在被子里,谁人也不见。
  思昀出去的时候,外面穆妃闻声来了。她的神色很是焦急,见了思昀便问:“听说姐姐回来了?”
  思昀点着头:“回来了,此刻正在里头睡着。”
  闻言,才要入内的步子收住了,穆妃皱眉问:“身子不舒服么?”
  宫女摇头:“没有,可能……是身子倦了。”她想起方才立于帘外隐约瞧见的一幕,脸颊有些烫,那种事,又怎么好说出口呢?
  穆妃这才放了心,轻笑着开口:“那就好,本宫就是担心才要来看看的,此刻没事,那本宫也就放心了。等姐姐醒来,本宫再来看她不迟。”说着,转身携了嫣儿的手出去。
  经过慧玉宫的时候,瞧见前面几个嫔妃正站在那里对着慧玉宫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此刻见她过去,忙朝她行了礼,穆妃不免细瞧了一眼,只认得一个梁贵人,其余的,都是新进宫的新秀。她叫了免礼,也从来不是多嘴的人,便打算与嫣儿就此离开。
  那梁贵人却叫住了她,笑着上前道:“嫔妾看娘娘来的方向,该是钟元宫吧?”
  穆妃怔了下,她已行至她的面前,小声道:“贵妃娘娘是您的姐姐,这是后宫大家都知道的事,可您看,她做的那些事,像是一个姐姐对妹妹做的么?”她说的这些话,后宫的人可都憋在心里,今日她凑巧见了穆妃,倒是忍不住了。
  方才还与新进宫的这几个女子说这慧玉宫的事呢。谁都知道慧玉宫之前的主子得尽了先帝的宠爱,可惜红颜薄命。但这在后宫的女子看来,却都是羡慕的,在后宫这个地方,与其庸庸碌碌地过完一辈子,倒不如轰轰烈烈地过一场。比如前朝的华妃娘娘就不值得了,没得了什么好处,还得在寺院里熬上一辈子。
  穆妃的美眸微微撑大,她想来迟钝,还未曾听出梁贵人话里的意思。便径直问她:“你在说什么?”
  梁贵人一怔,没想到这个人还有这么蠢笨的,她故意不将话挑明了说,她倒是还听不懂了。她心下有些生气,面上到底不敢表现出来,又低声道:“嫔妾这也是为娘娘好啊,您看,贵妃娘娘是得尽了皇上的宠爱,她若真的拿你当妹妹,怎么的皇上一个月也得过娘娘宫里几趟吧?可先如今呢?”如此,话总该是说得露骨了。
  穆妃果真是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半晌,才咬着唇道:“这些话日后莫要胡说!”
  梁贵人见她的脸色都变了,不觉吃了一惊,随即倒是又不怕了,想来只是穆妃心里也明白,就是嘴上碍于贵妃娘娘的事不敢说出来罢了。便又道:“娘娘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个姐妹们都知道。”还有那柳婕妤的事,这可在后宫众人心中都留下了阴影,总觉得这贵妃娘娘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自己。可是如今后宫,谁有这个能力与贵妃娘娘去斗在,她思来想去,不如来点化点化这个不开窍的穆妃。
  穆妃的脸色极为难看,一侧的嫣儿也是,不过主子们说话,她一个下人是插不上嘴的。梁贵人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了,正在沾沾自喜,忽而听得穆妃开口:“梁贵人今日与本宫说这些,是要本宫去告诉姐姐你在背后挑拨离间么?”她的话,带着一丝的微怒,这恐怕是她跟在皇帝身边后,第一次说了语气那么重的话吧。
  果真就叫梁贵人怔住了,素来柔弱的穆妃怎的也开始厉害起来了?她怔怔地看着,等回神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与宫女走出老远。
  嫣儿捂着胸口道:“娘娘您方才可也吓了奴婢一跳呢!”
  穆妃勉强笑笑,其实她的心紧张得不行,她长这么大也还是头一次对人那么大声地说话。以前家里穷,穷人是没有说话的底气的,后来入宫,做个奴婢,谁也大声不起来。从小养成的性子,以至于她后来再想改也改不了。可是今天,有人在她面前说姐姐的不是,她是真的情不自禁说的那些话。
  她一直记得娘的话,要做个好人,来世才不会受苦。今生因为姐姐,她已经过上了好日子,虽然少了一个会爱护自己的男子,可是她总觉得,等来世,那个人他总会出现的。
  开了口道:“不说这些,我们回去吧。”回她该回的地方去,这后宫的纷纷扰扰,从来不是她想去接触的。但是如果有人想在她面前说姐姐的不是,那她一定会反击的。哪怕,她的力量微不足道。
  她心里清楚,皇上的宠爱,从来不是她的,自始至终都是姐姐的。是以她心里,其实是没有什么遗憾的。
  …………
  晚上,思昀伺候璇玑起身,赴宴要穿的衣裳被小心地搁桌上。梳妆完毕,思昀才小声问:“小姐,今儿什么宴会,后宫的主子们,像是只您一个去了。”
  璇玑抬手,轻轻扶正了一侧的金步摇,才低声道:“鄢姜王来了。”
  思昀是吃了一惊,鄢姜王?那不就是小姐的哥哥么?可是,她的称呼却又有些奇怪,居然不叫“王兄”,倒是说了“鄢姜王”。见璇玑已经转身出去,思昀此刻也来不及多想,只能急急跟在她的身侧。
  鸾轿早已在外头候着,宫女扶了她上去,便径直朝北苑蘅台而去。
  下轿的之时,恰巧见御驾停在她的轿子前面,苏公公扶了皇帝下来,他回眸之际,已是瞧见了她。眼眸中带着温柔的笑,他转身上前,思昀已经识趣地退开,见皇帝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进去吧。”
  她点了头,随着他抬步入内。
  冬日里的蘅台难免还是显得有些萧瑟,此时天不曾全黑,放眼望去,倒是可以清楚地看见蘅台内的一切。正殿西侧便是那留着残荷的池子,他的眸光朝那望过去,声音忽而低下去:“还记得么?当年,我在这里从天亮等到天黑,还想着你来时的高兴。可是,却等到你与夏玉一起来。”
  璇玑的目光也朝那边瞧去,这些,她怎么会不记得?
  他又说着:“你说不愿随我走,是因为喜欢夏玉,是因为知道他会来,你在等着他来。我当时,就站在那里。”他抬手指了指,握着她的手却是拉起来,覆在自己的胸口,低笑着,“听着你的每一句话,心痛得难受。”
  “少煊……”她不免低低唤他。
  他应了声,又道:“痛过才知道,原来你已经住进我的心里那么深。如今三年过去,站在你身边的人,到底是我,而不是夏玉。”才说着,便听得身后有人进来的脚步声。
  他本能地回眸,正巧看见鄢姜王进来,夏玉跟在他的身后。那目光,此刻竟也好端端地朝这边看来,鄢姜王还不曾注意,只夏玉的眼神有些闪烁,瞧见他们站在莲花池旁,他又急急将目光收回。
  少煊已抬步往前,笑着开口:“既是国主到了,就入内吧。”
  鄢姜王的目光落在那紧握在一起的手上,眼底是一丝愤怒的味道,此刻也被很好地敛起,略哼了声,才道:“帝君真是好兴致,这么大冷的天还与朕的王妹出来散步!”
  少煊也不管他什么王妹不王妹的,依旧笑着:“朕还比不上国主的兴致来得好,这么大冷的天,朕不过在朕的宫里走走,国主可是不远千里从鄢姜辛苦赶来的。”
  他的话,说得鄢姜王的脸色一变,那话里的意思他自是一清二楚。他冷冷地哼了声,此刻也不与他计较,这次他就是来戴璇玑回鄢姜的,谁也拦不住他!
  二人争锋相对的一番话后,便又“和睦”入内。
  大臣们比他们先到一步,忙起身行礼。少煊与璇玑上前,正要上主位,璇玑的手腕却被鄢姜王一把拉住了,听他笑着道:“朕好久不见兴平了,今晚就让她与朕同坐一席吧。”他说的理所当然,也不顾少煊的脸色,就径直将璇玑拉过去。底下群臣的脸色都不见异样,贵妃既然是鄢姜公主,皇上纳妃的时候也不曾通知鄢姜,此刻鄢姜王自己来了,说要与亲妹同坐一席,又有谁会在意这个?
  璇玑被他握住了手有些尴尬,此刻当着群臣的面她也不能太放肆,本能地抬眸看向前面的男子。
  少煊整张脸都沉了下去,眸光似刀,直直地看向鄢姜王,见他自然地笑笑,又开口:“帝君请上座吧。”他说着手上用了力,将璇玑拉去自己的席位之上。
  因为是他国君主,席位自然也是不能与朝臣平起平坐的。他的席位设在帝座之下,群臣之上,再往下,夏玉的席位就挨着秦沛而坐。此时的夏玉也像是微微一怔,他倒是不说话,依旧只行至自己的席位前。
  少煊依旧站立着,此刻真恨不得就冲上前去送他一拳!龙袍下的手已经紧紧握了拳,瞧见璇玑缓缓摇了头,随即耳畔响起苏贺的声音:“皇上……皇上您请上座……”这么多大臣都看着呢,皇上怎的就站在这里不动了?苏贺擦了把汗,也不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到底是回了神,定了定,抬步往前。
  众人见皇帝落座,才都纷纷坐下。
  面前的酒杯早已被斟满,少煊没有抬手去拿,而是不冷不热地道了句:“鄢姜国主亲自来西凉,说是希望与众卿家谈谈处事心得。”什么废话都不说,直接将矛头引向鄢姜王说的话。
  此言一出,底下群臣都纷纷议论起来,怪不得连秦沛都来了呢。丞相微微看了眼坐在秦沛身边的夏玉,此人他自然也是认识的,当年先帝在的时候,他便是送兴平公主来和亲的使臣。
  鄢姜王却笑着开口:“此事倒是不急,朕还想着先说说兴平的事。”
  少煊的眉头微蹙,转眸过去,不知他此刻又要耍什么花样。
  见他举了酒杯起来,对着少煊道:“这杯酒,朕先敬帝君,将兴平照顾得那样好。”言罢,也不待上头之人开口,他便仰头饮尽了。
  少煊也已经举了杯,才欲喝,便听鄢姜王又朗声道:“朕这妹子从小就娇惯得很,也幸得帝君青睐,只是方才那救敬了帝君,此刻帝君倒是该自罚一杯。父王在时,兴平便是他的掌上明珠,她也从来是朕最疼爱的妹妹,帝君如此不声不响地纳妃,朕觉得倒是委屈了她。”他说着,一手亲昵地揽过璇玑的削肩,叫人看起来,十足一副宠爱妹妹的兄长的样子。
  看着那副场景,少煊心头一怒,却是又无从述说,只听“啪”的一声,酒杯从指缝间滑落,摔在身前的矮桌上。
  苏公公吓了一跳,忙上前小声问:“皇上怎么了?”身后的宫女也上前,帮忙收拾桌上泼洒的酒水。
  底下群臣先是挺鄢姜王的话,想着此事也确实是皇上理亏,如今瞧见他失态,个个都噤了声,连大气都不敢出。秦沛略皱了眉,直直地看着帝座上的男子,他始终觉得皇上就算理亏,也不至于如此失态。这其中必然是有缘故的,只是此刻,他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璇玑心知少煊是心里气疯了,忙抬手去推那置于肩头的手,低声道:“王……王兄别这样?”
  他却不以为然地笑:“怎么,如今有了夫君倒是不认哥哥了?你还记不记得,以往在鄢姜,你最喜欢粘着朕,朕有几次带你出去玩,你走不动,还要央着朕背。那时候的事,朕可都记得,也不管你走到哪里,都是朕最疼爱的兴平。”他温柔地笑,那手上是用了力,任凭璇玑怎么也推不开。
  毕竟在世人的眼里,只让亲哥哥搭一下肩头,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他们兄妹又是多年未见,往常感情那么好要的,此刻见了,更是开心都来不及了。是以,这瞧在群臣眼中,是越发地正常不过了。
  宫人给少煊重新换了酒杯,又斟满酒。苏公公是担忧地看了看皇帝一眼,他离得近,最能清晰地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还有那剧烈起伏的胸膛。
  伸手,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他是知道的,鄢姜王得意不了多久。只是,面对着他如此轻薄璇玑,他的心里难受得犹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叫他有些坐立不安。此时要不是这么多大臣在,他怕自己早就按捺不住了。
  秦沛见气氛有些尴尬,忙起身道:“皇上,既是鄢姜国主亲自来了,就容臣也敬他一杯。”少煊略回了神,见他已经转身向鄢姜王。
  鄢姜王轻笑着开口:“秦公客气了,朕还想让夏玉好好跟秦公讨教讨教。”
  秦沛只低言着“不敢不敢”,二人又短短说了几句,一侧的夏玉便与秦沛小声说着什么,看样子,倒像是假戏真做了一般,真的谈论起治国之略来。
  璇玑悄然看看帝座上的男子,见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她勉强冲他一笑,今夜,她还真怕他沉不住气就直接什么都说了出来。看来到底是她多虑了,他还是会顾全大局的。
  又是喝了一轮酒,鄢姜王才又开口:“虽然兴平已成了西凉的贵妃了,但是按照鄢姜风俗,女子出嫁总得有个出嫁的形式否则也不视为已出阁。虽然你是帝君,却也得尊重一下鄢姜的风俗。朕想过了,还请帝君再下一道聘书,也只当是补了之前的不足。置于兴平,朕暂且先带她回鄢姜去,这次也不必送嫁了,等过段时间,帝君的迎亲队伍来了鄢姜,再接兴平回来。你看如何?”这番话,他说得极为公平公正,听得底下的群臣也点头表示同意。本来纳妃未通知鄢姜就是西凉的不是,此刻鄢姜王没有计较,还想出如此两全其美的不破坏两国邦交的办法,那可是再好不过了呀。
  秦沛抬手捋了把胡子,这鄢姜王说的话,听着倒是也有道理,只是他看皇上的脸色,却又像不是那么回事。这一次,连他也觉得糊涂了。
  鄢姜王有些得意地看着帝座上的男子,下面的大臣们可都觉得他的话有道理的,他要是拒绝,那就是不要自己给他的台阶下。到时候他如果翻脸就走人,这些大臣可都会觉得是他们皇上的不是。所以,他断定,帝座上的人心里异常不愿,却依旧只能被迫接受他的条件。
  这至于璇玑日后如何,自然只要他回去之后随便编个理由,把和亲公主换个人就了事了。他也相信西凉皇帝心中有西凉子民,势必不会因为一个女子就与鄢姜大打开战。
  少煊将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搁下,凝视着坐在他略下的鄢姜王,竟是蓦地一笑,启唇道:“国主如此好的计划,叫朕有何理由不应?当然是再好不过,众卿家以为呢?”
  底下群臣忙低头道:“皇上圣明!”
  少煊低哧一笑,怪不得他说要请大臣们也一起来,原来不过是想被迫他应下这些条件罢了。不过,应下了又如何,他以为他能占得了上风么?
  听他如此简单就应下了,倒是叫鄢姜王吃了一惊,他还以为他不会应,得靠群臣们逼着才能应下。他其实倒是挺希望看看他那憋屈却不能爆发的那种样子。想着方才他在外头那副趾高气昂的神情,鄢姜王心里就不太舒服。
  此刻见他这么容易应下了,他又觉得这胜得太简单了一些。便笑着道:“既是如此,帝君可先将聘书下了,当着怎么多大臣的面,也算是了了朕的心愿。朕的妹妹,可不能不明不白就嫁了。”
  少煊略皱了眉,此刻却也是骑虎难下,只能命人取了东西来,当着鄢姜王的面写了聘书。
  晚宴结束的时候,已至戌时,众人都散去。鄢姜王说今夜要带王妹出宫去,便拉着璇玑径直出去。少煊阖了双眸,此刻大臣们没有走远,他也不能不顾礼数冲出去。
  秦沛一整晚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此刻也未走,留下等所有的人都走了,才上前轻声道:“皇上有心事?”
  他睁开眼来,瞧见蘅台只剩下他与秦沛了,苏贺扶他起身,他勉强一笑:“朕没事,先生早些回去吧。”他说着,已大步朝前走去。出到外头,苏贺已跟不上他的步子,只急急跟在他身后跑着叫:“皇上,皇上您等等奴才!”
  可任凭他怎么叫喊,前面的男子也是无动于衷。
  璇玑被鄢姜王拉了出来,瞧见大臣们都匆匆出宫去,她才用力欲将手抽出来,他不放,她便站着不肯走了,咬着牙道:“王上这是做什么?”
  他轻笑着:“还能做什么?西凉皇帝也答应朕将你带回鄢姜了,怎么你还不肯走么?”
  “你……你放手!”她的黛眉拧起来。
  后面的夏玉此刻竟上前轻声道:“王上,您弄疼她了。”
  鄢姜王一怔,已听得身后传来少煊的声音:“国主留步。”
  鄢姜王的心里却是不慌,反倒是有些幸灾乐祸,回头看他一眼,开口道:“哦?帝君还要亲自想送?”
  “送自然是要送的。”他点点头,走上前道,“朕的贵妃身子弱,今日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先让她回宫去休息。”
  面前之人讥讽地笑:“帝君真是风趣,兴平是要跟朕出宫的。”
  他亦是点头:“这是自然,朕答应的事绝不反悔,但是,跟你出宫的是兴平公主,不是朕的贵妃。”他顿了下,又开口,“来人,送公主出来。”
  他的话音才落,便听得一侧传来了脚步声。鄢姜王几乎是本能地回头看去,走在最前的宫女手中提着明亮的灯笼,她们身后跟着一个貌美女子,她起初似乎是怯怯的样子,却在看见鄢姜王的时候,眸子猛地撑大,脱口唤道:“王兄!”
  鄢姜王握着璇玑的手猛地一颤,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立于面前的女子,惊愕之意溢于言表……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47:07
【宫闱血】31(有肉啊!)
  今夜的虽然没有月光,可宫女手中的灯笼却是将这周遭的一切都映照得亮堂堂的。鄢姜王不可置信地看着离开自己丈余的女子,指尖猛地嵌入掌心,还在想着是否是自己发了梦。毕竟他想着自己那在三年前就私奔的亲妹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西凉的皇宫内?
  夏玉在闻得兴平公主的那句“王兄”的时候,猛地回眸瞧去,目光在落在女子脸上的时候,他大吃了一惊。那张与璇玑那么相似的脸,这个世界上除了兴平公主还能有第二个人么?可是,她不是与清宁走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清宁呢?
  一大串的问题从脑海里蹦出来,他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前去问个清楚了。
  璇玑明显感到鄢姜王握着她的手有些微颤,另一手被人握着,微微一用力,便将她的身子拉过去。上头已传来少煊的声音:“若是累了,就先回钟元宫去,这里的事不必你来操心。”他的话语轻柔,却是叫璇玑怎么也放心不下来。
  这次鄢姜王亲自来西凉,便是认定了她“鄢姜公主”的身份才想着要强行将她带走的。她也知道,一天不说破她的身份,鄢姜王便不会那么轻易放手将她留下。她更明白如今少煊将真正的兴平公主搬出来,不过是为了叫鄢姜王死了这条心。但是这样一样,她又不免要担心夏清宁的事,万一让薄奚珩知道她也回来了,那夏清宁岂不是更加危险?不过此时,这些话她是不好当着鄢姜王的面说的。
  便只略摇了头,反握住了他的手:“我不累。”
  少煊没有勉强,又转身看向鄢姜王,轻笑着开口:“朕现在将兴平公主交给国主了,你可要查看查看,公主是否安好?”
  他的话,说得走了神的鄢姜王猛地抽神,嵌入掌心的指甲略略一松,他才真正相信面前的一切都不是梦境,竟是真实的!原本胜券在握的心情在那一刻瞬间跌至了谷底,他的脸色骤然铁青,这一次西凉行,他原是将一切都考虑好了,甚至是方才晚宴上,请大臣们来帮他唱着一出戏都算计得稳稳当当。
  他唯一没有算计到的,就是西凉皇帝已经知道璇玑不是真公主,更可恶的是,他居然将兴平带来了皇宫!这算什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下马威不说,可真是明目张胆地跟他抢人了!
  兴平公主已经大步上前,多年不见自己的亲人,此刻又是在异国他乡,自己的爱人又不知所踪的情况下,于她一个弱女子而言,终归是像看见了极大的救星。她的喉咙一堵,再是一句“王兄”脱口,便是“哇”地可以了出来。
  夏玉一怔,将鄢姜王已经伸手将女子拉过去,看着她憔悴的样子,鄢姜王心里难受不已,低沉了声音道:“不哭,告诉王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问的时候,不免侧脸又朝少煊看了一眼,莫非是他欺负了他的王妹?此时的兴平公主只知道哭,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双肩也抽泣得厉害,硕大的泪珠“啪啪”直落下来,滴在鄢姜王胸前的衣襟之上。
  此情此景,竟叫璇玑有些动容,自出事后的这么多日她都一直压抑到了现在吧。如今见了自己的亲哥哥,她到底是忍不住了,心里低叹一声,其实,她是羡慕的,就算退一万步,至少在兴平公主的身后还有亲人在支持她,做她的港湾。
  而她呢?
  想着,握着少煊的手不自觉地一紧,她现在,除了少煊便是什么都没有了。她不免再次想起最初的那个身份,心头更是紧张起来,也许……少煊也不是她的。震惊地略退了半步,身侧的男子已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紧张地问:“怎么了?”他看她的脸色突然苍白起来,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回头叫了苏公公上前,让他命人去备轿子。
  夏玉不禁看了他们一眼,一如三年前的一样,这个男子始终那样疼爱她。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竟然有些放下心来,虽然璇玑很多事,他也并不清楚,可是他感觉得住,她一直都过得很累。他是帮不了她的,他们之间阻隔了太多的东西。
  鄢姜王还一个劲地安慰着兴平公主,她还是哽咽哭得说不出话。他很是震惊,也不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想要问,却想起此刻还是西凉皇宫,怎么都是不合适的。此刻他也再没功夫与西凉皇帝去争璇玑了,这件事暂且先放一放再说,便冷了声道:“朕和兴平就先回了!”说至“兴平”二字的时候,他分明就是咬着牙的,那是怎样的不甘心啊,有心之人谁都可以听得出来。
  夏玉迟疑了片刻,终归是跟上了鄢姜王的步子。
  他们身后的秦沛忽而像是明白了一切,他们一直以为是方才被鄢姜王带走的女子冒充了璇玑,原来,是璇玑冒充了鄢姜公主!这个事实到底是叫他吃惊的,看皇上的样子势必是早就知道了,再联想着今日在蘅台他与鄢姜王说的那些话,秦沛心里是越发地清明。
  思昀更是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她想起来的路上,小姐与夏清宁说的那些令她似懂非懂的话,原来他们口中的“兴平”不是小姐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小姐提及鄢姜王的时候不叫“王兄”呢,竟是这样!
  苏公公很快回来了,小声禀报着说轿子已经准备好,方才皇上和鄢姜王的话,他也只作未闻。少煊带着璇玑回了钟元宫,众人都退下了,他扶她上床,才开口:“早些休息吧,我看你今天很累。”
  璇玑勉强一笑,她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罢了。
  少煊也在床边坐下了,身后揽过女子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轻言着:“他不是跟朕要他的王妹么?那朕就成全了他,让他将兴平公主带回去,如此,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璇玑抬眸瞧着他,开口:“可你真的让他带走了公主,那夏清宁怎么办呢?他救过我的命,叫我怎么能放手让他去死?”
  少煊的眉头微蹙,片刻,才言:“你放心,鄢姜王不会那么蠢到处去说有两个‘公主’,只要他不知道有两个公主,就不会轻易动手。再说,如今是鄢姜王自己来了西凉说要带妹妹走,即便他知道了兴平公主跟着鄢姜王出宫,也不会怀疑什么。他只会静静地等待时间,只要他相信兴平公主是爱夏清宁的,就深信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留下,或者再次入宫来。”
  璇玑细细地听着,他的话固然也是有道理的。只是这一切,都远远地出乎了她的料想,总让她觉得心里头不舒服似的,像是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少煊见她不说话,低眸凝视着怀中的女子,他忽而想起今夜的蘅台上,鄢姜王那得意的样子,此刻想起来,他心里头还有怒意的。又想起鄢姜王还揽着璇玑的肩膀,他的眸光一沉,还觉得压了一口气在胸口。只是此事,他也不打算在璇玑面前多言。
  轻搂了搂她身子,低语着:“天色不早了,休息吧。”
  …………
  鄢姜王带着兴平公主回去住的地方。他卧室里的灯一直没有灭过,狠狠地一把推门进去,整张脸是可怕的铁青之色。夏玉迟疑了下,到底也是太不入内,转身的时候,顺道带上了门。兴平公主哭哭啼啼了一路,此刻见他们进了一座宅子,她才有些惊愕地看了一眼。
  鄢姜王将她过去坐了,又亲自到了一杯水递给她,柔声道:“来,先喝口水。”
  她的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竟是有些肿,鄢姜王的眉头紧拧起来,看着她像是哭过好多次了。他不知道她在西凉皇宫发生了什么,可是看见她这样,他这个做哥哥的心里实在不好受!
  看她颤抖地喝了口水,夏玉小声问她:“公主,清宁呢,他去了哪里?”今晚一直不曾看到他,清宁是为了公主才离开苍都的,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不在她的身边?
  听闻他问及“夏清宁”,兴平公主又不免哽咽起来,拉着鄢姜王的手絮絮叨叨地将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接着便大哭着:“王兄你一定要救救清宁啊!他现在生死未卜,我很担心!”
  夏玉被她一番话怔住了,脱口便是问:“什么人?”
  面前的女子惶然摇头,她要是知道是什么人,此刻也不必如此烦恼了,只哭着道:“也就璇玑来问过我,西凉皇帝也没有问过我这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王兄,现在你来了,一定要帮帮我,救清宁出来啊王兄!”她握着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想着那些凶狠的人她心里就止不住地害怕。
  鄢姜王皱眉朝夏玉看了一眼,低沉了声道:“你怎么看?是西凉皇帝自导自演的把戏么?”他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但是他就是觉得那西凉新帝心思狡诈。
  夏玉抿着唇摇头,片刻,才言:“他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劫走公主和清宁,于他而言也没有任何的好处。”所以,应该不会是他,但是究竟是谁,他现在也一下子想不起来。夏玉相信,西凉想要他命的人一定有,但是此人非但想要他的命,却又熟悉他与璇玑关系的,这就稀奇了。
  夏玉蓦地,想起了一个人。
  西凉先帝。
  垂下的手略收紧了些,他不免嗤笑,都说是先帝了,那又怎么可能是他!除非,他三年前的那场内乱中没有死。夏玉心头一惊,也总觉得这个想法有些痴人说梦,皇陵里都有他的陵寝了,怎的就没死呢?是以,他也不敢乱说话。
  鄢姜王听他说得有理,要说西凉皇帝一早就知道璇玑不是兴平公主,而抓了兴平去引璇玑出来,可他也不会要兴平去刺他一刀,这一点实在说不通。但是,因为兴平与璇玑,他对西凉新帝实在没有多大的好感。
  兴平公主依旧流着眼泪,她此刻最担心的,自然也是夏清宁的安危。鄢姜王只能不断地安慰着,他现在也没有好的法子去救夏清宁,最主要的是,他们根本连谁带走的夏清宁都不知道,此事又从何查起?
  天色已晚,夏玉只能起身告退。
  从鄢姜王的房内出来,他回房的时候,伸手去推门的时候突然一震,他似是想起什么,略一迟疑,依旧是先入内,反手关上了房门。
  兴平公主既说璇玑去问过她,可西凉的皇帝却没有,那么是否可以说明璇玑问到了什么,以至于西凉皇帝根本就无需再问?而公主却说不知道是谁,夏玉只能想到公主是无意间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可璇玑知道了。
  缓缓在床边坐下,此事关乎到清宁的性命,他是不敢轻易怠慢的。王上不会那么快回鄢姜去,他明日要寻了理由入宫一趟。
  鄢姜王的房内,兄妹二人还低低地说着话,此刻夏玉不在,鄢姜王才迟疑着开口:“兴平,不如你先跟王兄回鄢姜去,夏清宁的事,王兄另想办法?”
  兴平公主的眼眸一撑,慌乱摇头:“我不去!清宁没有脱离危险我是不会走的!夏大人也一定不会丢下自己的弟弟不管的!王兄要是再这样说,你就一个人回去,我去找夏大人!”她说着,猛地站了起来就要冲出去。
  “兴平!”他忙起身拉住了她的手,声音依旧低低的,“王兄怎么是这个意思?王兄是怕你在这里有危险!”如果万不得已真的要他选,他选的自然是自己的妹妹,他也明白夏清宁是兴平所爱之人,可到底不是他的亲人啊。
  兴平公主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回眸看着他,喃喃地道:“只剩下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了,王兄,你说怎么办?到底应该怎么办……”她心里清楚,如今再要入宫去刺杀皇帝那就是痴人说梦。倘若她真的做了,王兄也还在这里,那不是害他么?可是,清宁怎么办呢?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哭起来。
  鄢姜王心头叹息,要不是舍不得她伤心,他又岂会答应他们私奔那种荒唐的请求?蓦地,竟又想起璇玑来,呵,要是他不答应,也还不会有璇玑出现吧?
  难道真的到头来,他失去了妹妹,也得不到璇玑么?咬了咬牙,他堂堂鄢姜王上,想要得到自己在意的,竟那么难?他不甘心,他不相信。
  …………
  钟元宫。
  清凉的风从微开的窗户逃进来,吹得暖色绡帐飘曳不止,璇玑的睫毛微动,不觉睁开眼来,见少煊竟直直地瞧着自己,她心底一惊,有些本能地往后仰了半分,看清真的是他,才不免低语:“看着我作甚?醒了还不去早朝么?”
  他“哧”的一笑,抬手将落在她脸颊的青丝拢至耳后,浅笑着开口:“都下朝了。”
  璇玑“啊”了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脱口问:“什么时辰了?”她还不相信呢,以为他在骗她。
  少煊的指腹揉过她的眉心,有些心疼地皱了眉:“辰时一刻了。”
  “思昀呢?她怎的不叫我起身?”璇玑欲起来,却被他按住了身子。璇玑这才看清了,他的身上还穿着朝服,看来是刚回来,也衣服都不曾换下。
  听他叹息着:“是我吩咐了,不让他们吵着你。”他只是没想到,他回来,她却还睡着。想着她在鄢姜王那里定是吃不好睡不好,他心里越发地难受,责怪自己为何不早点接她回来。他方才回来的时候,让张太医进来瞧瞧把了脉。张太医说她这段日子太过劳累,之前她的底子就不好,日后更是要注意的。
  他问他怎么会这样,三年前他初次见她,除了背上那几道硬伤,她整个人也不像是张太医说的那种病弱的样子。谁知张太医却也是皱眉,说实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受过重创。
  少煊却独独想起了两年前,她曾中过毒的事。置于她眉心的手微微一颤,听得璇玑问他:“怎么了?”
  倏然回神,他勉强一笑:“没什么,就想这样看着你,真好。”
  璇玑被他说得有些脸红,羞涩地别过来,轻声道:“既是下了朝,怎的就不去御书房?”天天往她这里跑,又像是什么样子?
  他却真的又躺下去,脸靠过来贴在她的身上:“今儿鄢姜王还会入宫的,近日朝中也无大事,不去一天也没什么。你若是还累,就再睡着,我在这里陪你。”
  璇玑忙道:“我也不睡了,去将衣服换了吧。”轻轻推推他,朝服是很繁琐的,穿着这个还睡下,必然不舒服。唤了思昀进来,她撑起身子却依旧被他拦住了:“歇着吧,我换了衣服叫人送了吃的来。”
  他说着,已经翻身下去,思昀已经取了常服入内,过屏风后伺候他更衣。他只以为璇玑不知道自己身子不好,还特意嘱咐着思昀不要说他请了太医为她诊治过。思昀心底叹息着,只能点头应下。
  璇玑洗漱一番才再回了床上,二人都坐下吃了东西,外头苏公公进来,果然说是鄢姜王入宫来了。少煊没有露出讶异,本就是等着他来的,自然也不能在璇玑的钟元宫里。起身出去时,璇玑忽而叫住他:“我能见见我师父么?”顿了下,她才又道,“夏清宁是他的亲弟弟。”
  少煊回头看着她,随即点了头。
  苏贺随着他出去,他吩咐着:“让人去请鄢姜王过御花园后的水榭阁,备上好酒伺候着。”
  苏贺应了声,扶了他上御驾,忙转身跑着去吩咐。
  ……
  鄢姜王过去的时候,见少煊已端坐在酒桌旁候着他来。他抬步入内,却是侧脸朝夏玉道:“在外头候着吧。”夏玉一怔,忙止住了步子,原还想着如何寻了借口去看看璇玑,倒是不想此刻机会来了。
  少煊识趣地遣退了所有的宫人,今日说话,怕是会比太符合他们二人的身份,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是以也不必更多的人在里头听着。
  鄢姜王过去抚袍坐下,少煊已经笑道:“想来昨夜国主必然是开心的,你要朕答应的,朕可都应下了。如何,与公主三年未见,叙旧了一夜吧?”他看他的眉宇之间略带着一丝疲惫,必然是彻夜未眠的。
  鄢姜王跟着一笑:“那倒真是要感谢帝君,不过帝君昨日给朕的聘书还在朕的手上呢!”
  少煊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怔,随即又笑着:“朕自然没忘,只是不知国主想说什么?”他问着,抿了一小口酒,因着是大寒的天,烈酒可以驱寒,是以宫里备下的酒多半是烈酒。
  鄢姜王也跟着喝了口酒,才道:“聘书要娶的是鄢姜的公主,璇玑既不是鄢姜公主,帝君岂不是要再去一趟鄢姜迎亲的?”
  少煊的脸色并未有过多的变化,他的声音依旧清淡,仿佛是胸有成竹,低语着:“这倒不是难事,昨儿朕下聘书的时候,朝中大臣可都做了证人,朕要的,是鄢姜的兴平公主。国主你,可不要忽悠朕。”他是猜到他鄢姜王想临时换人的,鄢姜王都能利用西凉的大臣作证,那他是西凉的皇帝,难道就不能用西凉的人?此话,不过是在警告他,若是忽悠他,朝中大臣都听着看着,西凉天下的人都会知道是鄢姜王忽悠人在先,到时候开战,那可就是为了西凉的颜面了,再不是为了女人。
  鄢姜王一怔,听他又笑着:“只是不知,兴平公主愿不愿意嫁给朕?哦,自然,她是鄢姜的公主,朕册后也不为过的。”他的眉毛微佻,浅笑着看着鄢姜王。
  鄢姜王是被狠狠地将了一军,别人不知道,他作为兴平的哥哥难道会不知道那丫头的心思么?要她舍夏清宁而他嫁,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那丫头一怒之下,可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三年前……三年前她不就是为了夏清宁自尽过么?
  握着酒杯的手缓缓地收紧,现在倒是好了,什么都被面前的人吃得死死的,和亲公主换不了人,他也不能真的叫兴平嫁过来,那封聘书根本就是张废纸!那他千里迢迢来西凉做什么?心里的怒意升起来,这薄奚琰可比西凉先帝难缠多了!
  少煊见他的脸色难看,他也不点破,笑着举了杯道:“国主忧心什么,如今可不都好么?来,朕先敬你一杯。昨日群臣晚宴,朕都没怎么与国主好好聊聊。朕就先干为尽。”他说着,一仰头,将整杯酒倒入口中。
  鄢姜王愤然饮了,将酒杯重重地置于桌上,冷了声道:“帝君老谋深算叫朕佩服,不过朕既是来了,也不怕告诉你,如此难能可贵的女子,朕不会放手的!”
  少煊怔了怔,才道:“璇儿能得国主青睐,岂不更证明朕的眼光不差?”昨夜他差点让鄢姜王气到了,今日便是怎么也得将那口恶气出了。他笑得自然,伸手将酒壶拎起来,起身亲自给他斟酒。
  鄢姜王的手却突然伸出去,猛地握住了他的……
  ……
  少煊出去后,璇玑便是再也睡不住了,起了身,见思昀进来,她也不提什么真假公主的事,反正不管怎么样,小姐还是自己的小姐。
  思昀过去,小声道:“小姐,夏大人来了。”
  璇玑吃了一惊,她倒是想见他的,他自己却来了。
  忙起身出去,见他果真负手站在亭中。也没有坐,璇玑瞧见宫女给他沏的茶就摆在一侧,他也没有喝。
  她上前,低唤了他一声“师父”。
  夏玉猛地回眸,瞧见她,略一怔,到底是上前行了礼:“贵妃娘娘。”他再不称她“公主”了,眼睑覆下去,仿佛只瞧着自己的脚尖。
  璇玑竟是一时间有些语塞,听他又唤了一声,她才猛地回神,勉强一笑,让思昀出去守在外头,才道:“师父还是叫我的名字吧。”他如此唤她,叫她听了很别扭。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夏玉的尴尬像是消去了一些。璇玑请他坐下,他只开口问:“清宁在谁的手里?”他是一夜未眠,就想着这件事,想着如何与王上说要单独来见见璇玑,想着如何如何救清宁。
  璇玑也本来就是要与他说这件事的,可是她还未曾想到要如何说,他倒是自己上门来了。夏清宁是一定要救的,问题就在于怎么救。
  璇玑永远会记得,三年前面前的这个男子曾背着她要了郢京的兵力部署图,竭尽全力要带回鄢姜去。他对鄢姜王如何的忠心,她不是不明白。是以,她不可能告诉他带走夏清宁的人是薄奚珩。那是西凉的先帝,若是让鄢姜王知道西凉的先帝还活着,她怕他会利用这个闹出事来。她也冒不起这个险。
  薄奚珩还活着的消息,是任何人都不能知道的。
  见她不说话,夏玉皱了眉又问了句:“璇玑,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告诉我,清宁在谁的手上?”
  璇玑只得开了口:“若我说不知道,你会信么?”
  他丝毫没有迟疑:“你叫我怎么信?”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既然她插手过此事,心里就一定有数的。谁那么了解她与西凉皇帝之间的事情,难道她会不清楚?他自然是不信的。
  璇玑也知道这句话没有说服力,可实在是她还没想到要怎么说啊!
  二人,沉默了半晌,内室的熏香缓缓地飘出来,在空气里融合着淡淡的檀香味。她的指腹一遍一遍地滑过腕口的赤金錾镯,底下的心思转得飞快。
  夏玉急着开口:“璇玑,当年的事是我错了,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不是清宁!他纵然有千错万错却也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的,璇玑,你若还在为当年我将你变成公主的事怨恨,等清宁回来,我把自己的命交给你!”
  璇玑被他说得大吃了一惊,随即才咬着唇道:“师父这又是何苦!夏府的人都拿你当外人呢,要是没有夏清宁,你岂不就是夏家独苗了?”这话多少带了点嘲讽的味道,她原本也不说实情也不是因为还记恨着他当年算计她的事,不过是听他说出愿意以自己的命去换得夏清宁的命时,不知为何心里就愤怒了。夏家的人当他是夏家的外人,他为何却是拼命地拿他们当人看?
  夏玉的脸色有些难看,低语着:“我娘身份低微,当时纵然我娘有了身孕,奶奶也是不同意我娘进夏府的,爹又惧怕奶奶,是夫人心善,替我娘说尽好话,说是她多年未出,夏家是该有人继承家业的。是以,我娘才得以进了夏府。我娘临死嘱咐过我,这辈子都要善待夫人和清宁。只可惜,爹走后,夫人便自尽了。现在,清宁有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不管。”
  他的话,说得璇玑狠狠一震,夏夫人是无所出,是以才想要夏玉的娘进门,好为夏家承继香火,倒是不想,夏玉出生后,夏夫人竟也怀孕了。夏老夫人便会越发地觉得这个儿媳妇好,更何况她也生下了一个儿子。不知为何,璇玑却是好端端地又想起穆妁的话。要做个好人……
  呵,哪里用得着等来生才能有福报呢?此生亦是可以的。
  璇玑也终于理解为何夏玉能为夏清宁做那么多的事。他虽还是那么死板,却叫璇玑的心不觉为之动容。
  “璇玑,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他抬眸看着她,期待着她的答案。
  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帕子,璇玑才开口:“夏清宁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会救他,只是此事,也急不得。还有些时间,必须从长计议的。”顿了下,她紧接上,“师父先别追着我问他在谁的手里,其实,我也不确定,只是猜测。”其实不是猜测,于她来说早就确定了,她知道夏玉没想到,只是因为世人都已经薄奚珩已经死了。他要是知道他根本没死,也早就猜到了。
  他惊愕于她的回答,他不觉有些恍惚了,不知道她说是究竟是不是真的。
  璇玑突然又问:“你家主子与皇上在一起,公主亦是?”
  夏玉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怔了怔,才摇头:“王上怎么还会带公主入宫来?她此刻正在别院里歇着。”
  璇玑吃了一惊,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看她的神色,夏玉也立马警觉起来:“你说公主会出事?”别院有他们的精锐侍卫守护着,这一点他与王上都没有想到。
  璇玑心里只想着,原来薄奚珩要兴平公主入宫来就是刺杀少煊的,他当然不知道其实刺杀计划已经实行过,不过是没有成功罢了。而现在鄢姜王亲自来问少煊要人,若是公主在郢京出事,那势必又会引起一场大风波。
  她早有耳闻说鄢姜王疼爱兴平公主,昨日一见,更娇她深信不疑。世人的言语可能还是其次的,他对兴平公主的疼爱会比那些流言更甚。
  夏玉的脸色一变,听璇玑道:“师父赶紧回去!”
  夏玉此刻也来不及去深究夏清宁到底在谁的手里了,听闻兴平公主有危险,他忙起身疾步出去。璇玑也跟着他出去,却见外头有太监急急地赶来了,见了璇玑便开口道:“娘娘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慌张?”
  那太监见夏玉再次似是有些迟疑,璇玑只让他快点说,他也不顾了,上前便道:“皇上请鄢姜国主在水榭阁饮酒,宫人们都在外候着,可里头……里头像是打起来了,奴才们也不敢入内啊!”谁不知道宫里的嫔妃只贵妃娘娘说话算数啊,苏公公便只能叫他来找贵妃娘娘。
  璇玑吓得不轻,夏玉也是浑身都怔住了。思昀迎上来,才要问什么事,便见璇玑已经抬步出去,夏玉欲跟上,只听她道:“师父先出宫要紧,那边的事,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夏玉是两边都不敢掉以轻心,此刻听璇玑如此说,他略一沉思,到底还是出宫去了。毕竟王上在宫里不会有危险,但是公主不一样。
  璇玑的步履飞快,思昀急急跟着她的身后。
  一路上,太监絮絮叨叨地说着,大家都是听得“轰”的一声巨响慌乱了,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皇上说了,没有命令,谁也不得入内云云的。
  水榭阁的门果然还是紧闭的,没有走近,璇玑就听到了里头的动静,此刻倒是没有太监口中说的巨响之类的。她示意宫人们都停下了脚步,自己上前,立于门口,开口道:“皇上。”
  里面,未曾传出声音,璇玑也不知他是不是没有听见,便又道了句:“皇上,臣妾进来了。”身后的宫人们个个都好奇地想要看看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见贵妃娘娘进去的时候,只稍稍地打开了一点,她娇小的身子已经闪身入内。接着,门又被关上。
  里头那方桌子竟被劈成了两半,地上,点心、水果,还有酒杯酒壶都摔了一地,璇玑震惊地看着打起来的二人,急着开口:“住手!”
  少煊与他对上一掌,二人皆是尽了全力,强大的冲劲令他二人都反手一震,猛地推开数步。璇玑慌忙冲上去,拉住少煊的衣袖:“皇上这是做什么?”
  方才似乎听到她的声音,此刻见她竟真的进来了,少煊一惊,本能的将他拉过去,责怪道:“谁让你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他要是误伤了她那么怎么办?
  璇玑咬着牙:“我不进来,你们就打算一直打下去么?”抓着他的手有些颤抖,他们都什么身份啊,怎么能做这么胡闹的事?
  鄢姜王撤了力,一甩衣袍开口:“原来帝君打不过,便叫个女人来劝架么?”他一看璇玑进来就奔向少煊的放心,心里头开始不平衡了。
  少煊的眸光一沉,才欲开口,便听璇玑道:“王上还是先回去吧,夏夫人已经回去了,像是公主有事。”什么事,她也不说。
  果然,听闻是兴平有事,鄢姜王的脸色大变,也不管这边的事,大步推门出去。外头的人瞧见鄢姜王出来,看着那铁青的脸色,便是谁也不敢轻易上前说话,都只低下头等候他过去。
  璇玑这才松了口气,少煊急声问:“公主出了什么事?”
  回过神来,璇玑也不好说破,只道:“像是身子不适吧,我师父先出宫了。”
  闻言,他像是放了心,璇玑皱眉道:“你是皇上,这里是西凉,你是主他是客,怎的这么不懂事?”她嗔怒地说着,却又是仔细查探着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少煊的思绪回转,皱眉道:“我心里气不过,他凭什么说不放手凭什么一定要带你走?现在真的公主也给他了,他还想怎么样?竟是口口声声说他喜欢你,要带你回去做他的王后的!”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大口喘着气,紧握着璇玑的手竟是让她觉得有些微微是疼,“他不也想和我打一场吗?那我就成全了他!”
  他定定地瞧着璇玑,咬着牙:“你方才闯进来,就是怕我得罪他么?”他其实分明知道不是的,可是气头上,听她说他不懂事,他就真的生气起来。
  松开握着她的手,转了身,一脚狠狠地提在地上早已经破碎的茶壶上。茶壶被他踢出去,撞在墙上,又是发出骇人的声响。
  璇玑急急从后面拉住他,开口道:“我不怕你得罪他,我怕西凉和鄢姜不睦啊!你难道忘了么?忘了这宫墙之外的那双眼睛?忘了他是如何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她急着要夏玉出宫,不就是怕兴平公主出事引起两国的战乱么?现在倒是好,那边没有动静,两国的君主倒是先打起来了!方才那太监来报的时候,她都惊得心“砰砰”地跳。
  他不说话,她还要说:“你若真的什么都忘了,那就是辜负了那么多为你出生入死的臣子!还有先皇后,你怎么对得起她!秦先生为你操劳了半辈子,孟侍卫和灵犀,他们也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年的青春!你如今倒是好,做事也不想着要顾全大局,说打就打了!你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了,做事没人敢拦着,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好……你好……咳咳——”她说得太急,一口气喘不上来,半掩着嘴不住地咳嗽起来。
  少煊急忙回头,扶住她的身子,心疼地将她抱入怀中,哑着声道:“你提醒着我要记着这个为我的付出,记着那个为我的付出,你怎就不记得你自己为我的付出!”她什么都总想着别人,总是将自己的事放在最后。她难道不知道在他的心里,她才是最重要的么?
  他不能忍受鄢姜王时时刻刻想着要带走他,他不能忍受那个男人搂着她肩膀的样子,他不能忍受他在他面前说爱她!不能,什么都不能!
  气得有些发抖,颤抖地抚着她的背。
  璇玑咳了一阵子才平息了下去,有眼泪滑出来,仿佛是心酸的感觉,她辛苦那么久帮他夺回的江山,她只希望他可以稳稳当当地坐下去!
  可是他却在宫里和鄢姜王大打出手,他怎么就像是变回小孩子了?
  生气地抬手去推他,用力地推,他却抱得她好紧,任凭她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
  “璇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低低地说着,“你不要生气,不要怪我。你说的,我都记着,我都记在心里,一刻都没忘记。宫外有人盯着这皇位,我也记着,你不要生气,今日的事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随便鄢姜王说什么,我都不生气不动怒,好不好?”
  她抬手捶打着他,嘤嘤地哭,少煊的心头软下去,此刻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狠狠地开口:“你是西凉的皇上,你想落得沉迷女色的骂名也不要拉上我一起!否则我一定恨死你!”话说得重了,重得连她自己的心都疼了。
  说这些,无非是想告诉他江山为重的。
  若是因为她,他丢了这手中的江山,那她辛苦做了那么多事还有什么用?日后去了阴曹地府,见了先皇后,她就是罪加一等,罪上加罪!可是这些他不会懂,他永远都不懂!
  他心痛得紧蹙了眉头,用力将她抱紧,薄唇印上她的,狠狠地吮吸着,含糊地开口:“不准你这么说!这辈子你也做不了红颜祸水!我不让你做!”微微用了力,咬住了她的唇,双臂收紧再收紧,仿佛是要将面前的这个女子揉进他的身体里去。
  他在心里发过很多次誓言,一定要一辈子对她好,不让她伤心。可是为什么每一次,他都像会做错事情?他有点痛恨自己,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让那瘦小的拳头打在他的胸膛:“你若是气我,就打我,可是不要恨我,更不要离开我!”
  她微微喘着气,他的薄唇离了她的,凝视着满脸泪痕的她。璇玑却是略踮起了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流着泪开口:“你要记得,这皇位有我的一份,没有我的同意你休想丢了它!否则我死也不会原谅你!”
  他的心头怔了怔,被她说得阵阵发慌,紧握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胸口:“我答应你,你说的我都答应!”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方才鄢姜王来与他说的那些他似乎也忘记了,此刻心里眼里只有璇玑。
  这个一心为他的女子。
  她的唇冰冰凉的,只他唇上的温暖缓缓地传递过去,她忽而抱住他,将连埋入他的怀里:“少煊要做个好皇帝。”这句话,她念了三年。
  他点头,只要是她高兴的,他都会去做。
  动静地拥住她,他的声音亦是低低的:“璇儿你会是个好皇后。”她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皇后,唯一的妻子。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亦是如此。
  “少煊……”她有些惊愕。没想到这件事,他竟还记着。
  他认真地凝视着她,抬手抚上她的脸:“相信我,我可以说服朝臣的。”等一个机会,一定可以的。
  外头的宫人们都伸长了脖子等待着,贵妃娘娘进去也有一段时间了,怎的还不出来呢?自鄢姜王急急夺门而出之后,里头像是一下子寂静了下去,他们也不敢靠得太近,那些说话声必然是听不见的。
  思昀朝苏公公看了看,苏公公表示很无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众人又只能站着等候。
  …………
  夏玉急急赶回去的时候,正巧听得里头的侍卫叫着有人闯入,他急着冲进兴平公主的房间,她累了一晚上,此刻还睡着。闻得有人冲进她的房内,兴平公主忙睁开眼睛,见是夏玉,她不觉惊叫一声。夏玉**得自己鲁莽了,忙转过身去解释:“臣是听闻有人闯进来,才……才来看看公主是否安好。”见她没事,他也就放心了。
  鄢姜王是拼命地赶回来的,走到大宅门口的时候便听得兴平的一声尖叫,他的脚下像是生了风,直直地冲过来,恰巧见夏玉自她房内出来。
  “怎么回事?”他忙上前问。
  夏玉吃了一惊,才欲开口,便瞧见一侧的侍卫上前,禀报道:“夏大人,只是虚惊一场,一个翻墙入内的小偷罢了。”他见鄢姜王也回来了,又忙行礼。
  鄢姜王闻言,也明白为何夏玉会从兴平房内出来,也不再多问。
  夏玉只问那侍卫:“确定么?”
  “确定,那该如何处置?”
  夏玉朝鄢姜王看了一眼,听他恹恹地开口:“先关押几日再说,再有人闯进来,你们一干人等都给朕回家种田去!”他今日心情不好,此刻又遇上这样的事,自然更加生气了。
  侍卫忙点头称是。
  夏玉见他回身朝前走去,他才想起出宫之时,有太监来禀报说,王上和西凉皇帝在水榭阁内打起来了?想到此,他不免又是吃了一惊,迟疑了下,终是抬步上前。
  …………
  璇玑与少煊回钟元宫的时候,已过了午时,此时苏公公才急着派人去御膳房传膳。
  唤了宫女打了水进来,璇玑先洗了把脸,回身的时候,瞧见少煊默默地坐在床上。见她过去,他朝他伸出手去,自然地握住她的手,竟是自嘲地笑,想着自己方才在水榭阁做的事,也真是太鲁莽了。可是,又想到会有这样一个贤惠的女子陪在自己的身边,他觉得上天真是对不薄。
  用过午膳,遣了宫人都退下。
  里头的熏香重新换了新的,闻起来略浓了些,倒是不腻。
  少煊将窗户略微打开了一些,低声道:“多开开窗,透透气,对身体好。”太医对他说的话,他都替她记在心里。
  璇玑“唔”了声,上前解开他衣衫上的扣子,低言着:“去躺着歇会儿。”他应着,也不动,就由着她将他的外衣脱下来。
  方才在水榭阁,二人还吵得不可开交,此刻回来了,倒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少煊定定地瞧着她,越发地觉得这个女子的难能可贵起来,他还觉得鄢姜王不喜欢这样的女子才奇怪了。
  蓦地,又自嘲地笑,方才还说想着生气呢,此刻如何竟又想了?
  十指,圈住了她的手,璇玑抬眸,见他的表情怪怪的,也不说话,径直将他的外衣挂上一侧的架子。他却从她的身后抱住她,喃喃地开口:“真想是做梦。”
  璇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回头道:“又想胡闹什么?”
  他笑了:“没有。”只此一句,倒是也不再过多地说什么。
  上床躺了,拉着她一起睡下。他睡在她边上,就仰面躺着,璇玑闭着眼睛,想着方才在水榭阁与他说的那些话,倒是睡不着了。
  忽而感觉被衾被人掀起来,睁开眼睛的时候,瞧见他踢走了身上的那床被衾,竟是钻入她的被窝里面来。
  “少煊……”
  她略吃了一惊。
  他的伸手将她抱住,头埋入她的颈项,那属于她独特的体香从他的浑身上下融入心里,方才她在水榭阁对他狠狠地说的那些话,才像是叫他真正觉得这个女子会留在自己身边的,不是梦,那就是真实的。
  “骂的好。”
  低低地说着,骂得真好,他就希望她时刻在他身边提醒着他,骂着他,让他清醒地做个明君。
  璇玑一时间还不曾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他的唇已经覆下来,柔柔地吻着她。此时二人身上都只剩下薄薄的亵衣了,也不知是被衾太厚,还是屋子里的暖炉放多了,璇玑像是一下子觉得整个人都热起来。急促地喘息着,腿不自觉地动了动,竟是不慎,就碰到了那男子的坚挺。
  她的脸骤然红了个透,紧张地抓着他肩膀的手,掌心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
  他闭上眼睛轻轻吻着她,离了樱唇,吻上额头、眼睛、鼻子……然后又俯身,浅浅地咬住她小巧的耳垂。
  “少煊……嗯……”她忍不住呻吟出声,置于他肩头的手猛的收紧,他柔柔地应着,呼吸也是越来越粗重。指腹从女子的脸颊滑下来,挑开了亵衣的带子,里面是绣着好看图案的玫色肚兜,他没有揭开,炙热的手掌滑进去……
  浑身都难受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欲从身体里面冲出来,比之上一次,他在她房内吻她的那种感觉还要难受。
  他忽而睁开眼来,微喘着气,笑着轻言:“璇儿,帮我把衣服解了。”手,撑在她的身侧,他俯身定定地瞧着她。额角竟是有汗流下来了,从下颚处滴下去,“啪”地落在女子白皙的颈项。
  璇玑不免咽了咽口水,浑身都好热,有些口干舌燥的感觉。她迟疑了片刻,才抬手,带子系上的时候分明就是好解的活结,她现场的手指竟是纠缠地弄了好久才颤抖地解开。他抬手,将亵衣从身上褪下,她看见他的胸前,涔涔晶莹的汗滑落下去。
  外面,阵阵微寒的风卷进来,里头的二人已经褪去了所有的衣衫,毫无距离地紧紧贴在一起。
  内室,一深一浅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似乎一下子吹散了袅袅飘曳的熏香……
  少煊喘息着看着底下的女子,一个挺身,进入她的身体。
  璇玑咬着唇嘤咛了一声,秀气的黛眉已经颦蹙了起来。少煊忙俯下身,轻吻住她的樱唇,低声道:“痛就告诉我,我会轻点。”
  她羞赧地说不出来,那置于他肩头的丹蔻已经紧紧地嵌入他的肩膀,她自个儿却是浑然不觉。少煊竟也不觉得疼,低声笑着,软软地含住女子逐渐温暖的唇瓣。
  身子微微地律动起来,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太医说,她的身子很弱,他也不敢太用力,怕她承受不住。她的身体紧紧地包裹着他的坚挺,两具身体紧密结合在一起,犹若鱼儿和水,此时此刻再也分不开。
  他在她的身体内缓缓地动着,璇玑忍不住呻吟出来,却是被他吻住了嘴,只剩下阵阵轻呢声,自她的喉间传入他的喉间。
  “少煊……少煊……”呢喃着唤着他的名字,她到底是失声哼出来,“啊——”
  他喘着气,看着她****的样子,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小心捧住她的脸,看着她羞涩不已的样子,他这才觉得原来她也不过是个小女子。整张脸都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叫他一刻也移不开目光了!
  额角抵在她的额上,轻声说着:“璇儿我爱你,璇儿我爱你……”
  她听了,哽咽得再没有任何的言语,剩下的,只有幸福内疚的眼泪……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47:23
【宫闱血】32
  少煊的手缓缓地拂过女子姣好的脸庞,她已经累的沉沉地睡去,有些心疼地将她圈入怀中,裸露在外的半个肩头有些微微的寒,他扯过被衾,替她好好地掖好了被角。
  璇玑醒来的时候已至傍晚,侧脸的时候,瞧见他就睡在她的边上,手臂还紧紧地圈着她的身子。略动了下,他倒是醒了,直直地瞧着她,眼底是缱绻温柔的笑。
  指腹缓缓地抚过她的眉心,低柔地开口:“睡醒了么?”
  她的声音很轻:“你不曾睡么?”
  他笑了:“睡了,你醒了,我也醒了。”他答得就跟个孩子一样,眉眼依旧是染着笑,定定地瞧着面前的女子。怎么也看不够,觉得她浑身上下都有种能让他沉醉的味道。
  璇玑垂下了眼睑,不去看他的眼睛,置于他胸前的手略动了动,却也没有移开。掌心之下,传来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叫她的心也不免跟着跳动起来。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角,低语着:“若是累就再睡,难道我今日不必去御膳房,可以好好地陪你。”
  她略侧了脸,朝外头看了一眼,阳光已经斜射,看着似乎也不早了,便轻声开口:“不睡了。”
  他听了,“唔”了一声:“那就起来吃点东西,我让外头的人传膳。”她没有拒绝,见他已经翻身起了,她欲起身替他拿衣服,却被他按住了身子。
  床前的绡帐依旧还半落着,她瞧着男子的身影有些朦胧,少煊绕过屏风,才叫着苏公公进来。璇玑侧身的时候,却是想起了匆匆出宫的夏玉,也不知道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翌日,也不曾听闻有任何动静传入宫来,璇玑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这证明兴平公主没有出事。不过她既然是交代了夏玉,日后他就一定会注意的。
  思昀端了燕窝进来,瞧见璇玑支颔坐在桌边,目光呆呆地落在面前的掐丝金香炉上。思昀轻声上前,将燕窝搁下,才开口:“小姐先把燕窝吃了吧。”
  璇玑这才回了神,低笑着:“怎的想起弄这个来吃?”
  “是皇上吩咐的,说要好好给小姐补补。”宫女说着,将燕窝推过去,又道,“皇上对小姐可好了,嘱咐这个,嘱咐那个,恨不得一刻不走开,就在您面前看着呢!”
  璇玑被她说得满脸通红,低咳一声道:“不许胡说!”
  思昀浅笑着,转身略开了窗,似又想起什么,便开口道:“对了,方才夏大人来过了,只小姐还睡着,奴婢就回了他。”
  端着燕窝的手一颤,璇玑回头问:“什么时候?”
  “就方才,兴许人还走得不远呢。”思昀没觉出她话里的异样,依旧很自然地答着。
  璇玑却猛地站了起来,开口道:“派人去追!”夏玉来找她,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她先前还在为没有消息传入宫而沾沾自喜,难道竟还是出了事么?这样想着,握着帕子的手也不免收紧了些许。
  思昀应着声,出去吩咐了太监去追。
  夏玉果然是不曾走远的,璇玑只在内室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便见思昀入内禀报,说请了夏大人回来。璇玑起身出去,夏玉欲行礼,却被她拦下了。里头,思昀却是急急出来,皱眉道:“小姐怎的都没吃那燕窝?”
  夏玉怔看着她,低言着:“怎么了?”
  璇玑有些尴尬,略笑着道:“没什么,是皇上要给我补身子的。”她又转向思昀,开口道,“现在还不想吃,你让人先扯下,一会儿再说。”
  听她这样说了,思昀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退下了。跟了小姐那么久,她其实还是有些了解她的,这样说,也无非就是要单独与夏大人说说话。
  思昀出去了,夏玉的目光却还是怔怔地落在她的脸上。璇玑回神的时候有些微惊,随即低声道:“师父不坐么?”原先还以为是兴平公主出了事,结果他来了,神色倒是没有那么慌张,也不急着要与她说宫外的事,悬起的心倒是又放了下来。
  夏玉没有回身坐下,而是抬步上前,将手伸出去,一面开口:“让我给你把把脉。”
  璇玑却没有伸手,自己坐下了,才轻笑着:“我好好的,把什么脉,只是今日累了,皇上才想着要给我补补的。”
  夏玉的脸色有些难看:“三年前我就嘱咐过你的,不要太劳累,你的身子不是铁打的。”
  璇玑点着头,转口问:“师父这么早入宫来何事?”倘若不算急事,他入宫也不会一点事都没有。
  仿佛是经她一问,夏玉才想起来似的,这才开了口:“昨日我回去的时候,在院内抓到一个毛贼,审问过,不像是乔装打扮的刺客,也总算是虚惊一场。”
  这话总算叫璇玑松了口气,忙点头:“没事就好。对了,王上……也没事吧?”她问鄢姜王,不过是替少煊问了。
  夏玉应着,脸色却是为难起来,迟疑了好久,似还在想着心里的话该如何说。璇玑看得他有些奇怪,忍不住开口:“师父有话就直说,在我这里还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
  他听了,这才开了口:“是这样的,临近新年了,我们王上不方便在郢京逗留太久,很快便是要回鄢姜的。可是,公主却说不见到清宁她不会走,我必须留下来保护她,这件事……”
  “师父要我跟皇上说说,让他应下?”璇玑已经会了意,毕竟他们的身份特殊,长期在郢京逗留着实不便。但是兴平公主说不走,她却是极为能够理解的,若是失踪的人是兴平公主,夏清宁也一定不会先行离开的。
  这个口,她不是开不了,只是……
  目光,悄然掠过面前男子的眉目,璇玑启唇笑道:“师父若真的只是留下保护公主也就罢了,但,你可不要诓我。”若然不,她岂不是为少煊留下了一个后患么?
  夏玉怔了怔,随即便明白她话里的顾忌了,不知为何,他此刻却是低声一笑,轻言道:“都过去多久的事情了,你怎的还记着?我千算万算,却还是让你算计了一遭,原来你早知道让我带走的那些图都是假的。”她心里记着的,必然就是西凉内乱那一年,他背着她记下了郢京兵力部署的那件事。
  他还说要留下他,除非他死。她下不了手,终究是心软放他走了。此刻想起来,他倒是自嘲不已。不过是她胜券在握,谅他拿着假图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璇玑也跟着一笑,怔怔地瞧着他:“那师父这次呢?我可不想与你为敌。”
  三年过去,他们之间的恩怨早就了了,如今于璇玑来说,面前的男子也亦师亦友。也许是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见惯了生死离别后,人就变得脆弱的,竟是不想再有杀戮与血腥。
  夏玉这才坐下了,脸上的笑亦是淡淡的:“我也不想的。”
  璇玑不看他,径直端了一侧的茶杯起来,轻呷了一口,道:“不想,也要不会做才好。”
  夏玉“嗯”了一声:“不会做。”这次留下来,是为公主,为清宁的,王上也不会利用自己的亲妹妹。
  杯盖碰撞在杯沿,发出轻微的一阵响声,璇玑却没有说话,低垂的眼眸只定定地瞧着里头晃动的茶水。夏玉却从衣袖中去处一个瓷瓶搁在璇玑面前,又开了口:“这是‘十日断肠散’的解药,这种解药不加以时日根本来不及配。”他说着,又取了另一颗药出来塞入自己的口中,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如此,你可信了?”
  璇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这算什么意思?给自己下毒,好让她手里握有他的把柄么?急急站了起来,将解药推给他:“快服下!”她突然记得他说,只要夏清宁没事,日后他便把他的命交给他,没想到他真可以做得这般决绝!
  夏玉抬眸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子,低声笑道:“你不是不信我么?”
  璇玑咬着牙:“你以为你自己服下毒药我就会信?师父,你对你们王上的忠心程度你不知道,可我知道!你要真的想留下做些什么,到时候哪怕叫你死,你的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又岂是区区一颗解药能栓住你的!”璇玑想想,觉得这就是一场笑话。
  夏玉有些震惊地看着她,唇角微动:“说的什么?”
  璇玑冷哼一声,她说的什么,他心里最是清楚。见他不动,她伸手倒出一颗解药在掌心里,递至他的面前:“还不快服下?”
  夏玉依旧是定定地看着她,却没有伸手,璇玑心里叹息着,开口道:“我答应你,回头就和皇上说这件事,你把解药吃了。”
  他的眼底闪着光,郑重地道:“璇玑,这次,我不骗你。”是真的不骗,以往好多事,他帮她救她,其实背后的目的都不纯粹。可是这次是为了清宁,他堵不起清宁的命啊。
  看着他将解药吃下去,璇玑才重新坐下了,将面前的瓷瓶推给他:“收起来,让人瞧见了可不好。”
  他此刻倒是听话了,璇玑想了想,才道:“你们王上回去了,公主住在外头不安全。此事,我会找皇上商量。”即便有夏玉在兴平公主身边也还是要小心的,毕竟敌在明我在暗。
  夏玉点着头,他今日倒是识趣了,也不问她挟持夏清宁的究竟是什么人,知道问了,她也不会说。她其实是想让薄奚珩知道公主回宫了,只要他知道公主回宫,才会安静地等待皇上出事的消息传出来。只有这样,夏清宁才会是安全的。
  这日,夏玉走的时候,在门口,却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璇玑跟着起了身,他倒是什么都不说,依旧只转身出去了。
  后来,穆妃过来钟元宫小坐了会儿,新进宫的嫔妃们也来了,待的时间都不长,便又匆匆地走了。
  少煊来的时候,晚膳都过了,他入内,见思昀与璇玑坐着说着,瞧见他进去,思昀忙起身行礼。他很自然地坐下,开口道:“有什么便说什么,不必顾及朕。”
  思昀抿唇一笑,马上福了身,开口:“既是皇上来了,奴婢可要退下。”说着,便却步出去。
  他笑了笑,回眸看着璇玑:“听你们在说青石镇的时候,怎么,想卫家二老了?”她在鄢姜的时候一定是过得不好的,在青石镇的三年,他曾听她说过,虽只寥寥数语,却依旧可以听得出她对卫家的那种感情。
  璇玑低下头,轻言着:“时间过得可真快,又快过年了,今年,爹娘又只能二个人过了。”想着青石镇的日子,很平静很开心,确实是她喜欢的,只是现在……
  目光,落在男子的脸上,她心下微笑,现在到底是走不开了。
  少煊的眼底泛起一丝黯然,却依旧开口:“若是想他们了,那我派人送你回去。”
  她嗤笑着:“你舍得么?”
  “舍不得也要舍得,你若成天愁眉苦脸的,叫我怎么办?”他轻笑着,又挨着她坐得近了些。
  璇玑却是摇头,郢京还有那么多事没有了结,叫她怎么有时间去看卫家二老?纤手握住了他的手,摇着头:“不回去了。”免得让显国的人知道她入宫做了贵妃娘娘,卫家二老又有把柄落在他们手中,到时候她做事,还得顾及着他们。倒不如让显国的人以为卫家的小姐在入宫途中就已经暴毙。
  少煊的眼眸微动,心底是阵阵的开心。
  璇玑趁机将夏玉入宫的事情也与他说了一遍,少煊微微一怔,又想起璇玑说夏清宁是她的救命恩人一事,他倒是也为难了。此事不应下,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应下了,他只是担心鄢姜王以此为借口,实则是安排夏玉在郢京查探什么情报。
  璇玑知道他心中所想,笑着开口:“师父这次只为他弟弟。”今日夏玉那么郑重其事地来找她,此刻她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动容,她自然是愿意信的。璇玑又道,“你若不放心,就把他们安排在宫里,也好时时监视着。北苑蘅台边上,不还空着一处院子么?那里清静,人也少,平日里宫中的人也不会去那里。你觉得如何?”
  他细细瞧着面前的女子,忽而轻笑起来:“你都安排好了,还要我说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那么顺溜,想来她心里早已经有了主意,这会儿不过是借此说了出来罢了。
  璇玑的心下微微一惊,忙开口:“你才是皇上,我不过是开口说说,你若不应,也就罢了。”
  他握了握她的手,轻笑着:“我什么时候说不应了?既是都为我想得那么周到,我又岂会那么不知好歹?就按你说的做,安排在翠羽轩。”
  “少煊……”
  “嗯,不必说,我心里有数。”他给她安心的一笑,像是又想起什么,才开口,“今年,是要去寺院祈福的,也不必等到年底,过几日就有一个黄道吉日,我已经让人准备了。”
  他说着,才叫璇玑想起来,他登基都三年了,又刚好赶上大选,自然是该去的。此刻却抬眸迎上他的眸子:“我也去么?”
  “自然。”他握紧了她的手,除了她,他还会带谁?
  “可是……”她垂下眼睑,那是通常都是要带皇后去的地方,她现在又不是皇后,怎么能去那里?
  少煊知道她心中的迟疑,歉疚地开口:“璇儿,你再给我点时间,我知道你不看重那个名分,可是我想给你。”只这件事,他现在依旧很是后悔了,当初因为知道那个不是真的璇玑,他才只封了贵妃的,早知道璇玑会回来,他当时直接通知了鄢姜王,册了皇后,现在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是如今才来懊悔,早就晚了。
  他现在来说璇玑是鄢姜公主,那岂不就是要应了鄢姜王的话让他带璇玑回鄢姜去?他若是不说她是公主,又有什么理由册后?
  璇玑抬眸凝视着他,笑言道:“这有什么,你不必时刻放在心上。”现在后宫,她是皇后不是皇后,还有区别么?他的后宫,甚至有没有六宫都已经没有区别了。她怎么还会在乎一个头衔?
  他勉强一笑,此刻也不多言。
  又隔两日,鄢姜王起程回国,西凉皇帝亲自相送,璇玑没有出宫去陪同,她自己也不想去,少煊也不会想要她去的意思。他最好鄢姜王这辈子都见不到璇玑。
  璇玑在寝宫内坐了会儿,便听得外头楚灵犀来了,她也是好几日不见她了。璇玑不是公主的事情,秦沛知道了,孟长夜和楚灵犀必然也会知道的,因为这一次,兴平公主还要留在郢京,少煊也一定会将实情告知。
  楚灵犀急急进来,小声问:“娘娘,皇上真的要让她留在宫里?”
  璇玑此刻也不方便说那也是她的意思,只能点了头。楚灵犀皱眉道:“这……这好么?万一宫里的人都知道了此事,岂不就……”
  她的顾虑,璇玑自是明白,她低声笑笑,开口道:“放心吧,没什么事的。”所以才选比较偏远的地方,届时少煊必然也会安排好一切的。
  听她如此说了,楚灵犀倒也放心了下去。她隔了会儿,才又道:“娘娘当年为何要走,如今我们也都知道了,皇上现在可算放心了。”
  璇玑略一怔,立马想起她话里的意思。他们都与少煊想的一样,以为她的怕那欺君的罪名才要执意离开他,呵,心底暗暗地一笑,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她要走的真正的原因。只是,她也不会说出来。
  ……
  皇城外,鄢姜王看着少煊从华丽的御驾上下来,他的眉头微皱,却不见璇玑从御驾上下来。少煊抬步上前,轻笑着:“若不是国主急着走,朕还想再多留你几日。”
  鄢姜王冷冷一笑:“帝君客气了。”
  少煊见他的目光时不时地朝他身后的御驾瞧去,他心中会意,便低声道:“也不必瞧来,她未来。”
  鄢姜王心底有怒,此刻也只能隐忍下去,沉声开口:“朕还不知你的气量竟这般小!”
  少煊也不生气,声音也跟着低下去:“一般一般,朕只是怕国主见了伊人又带不走,心里难受,便想着,相见不如不见。”
  好一句相见不如不见啊!
  鄢姜王握紧了双拳,低哧着:“帝君可别得意忘形了!”
  少煊笑着:“多谢提醒。”
  外头的人只看着两国君主有说有笑的,还以为他们谈得有多开心,只夏玉站在后面不远处,整张脸不见一丝笑意。王上是为了璇玑来的西凉,如今人没带走,他又怎么可能真的笑得出来?
  他身侧的兴平公主此刻已经用轻纱蒙住了脸,看得出,她的神情里也是极为不舍。毕竟三年未见了,不过几日,又要分开。日后要再见,也不知是哪年哪月。
  少煊回身的时候,远远地看着他们兄妹话别了片刻,随即,那队伍便缓缓地离开。少煊没有逗留,只转身上了御驾,帘子将要落下的时候,他又想起什么,回身看向兴平公主,开口道:“这就跟朕回宫吧。”
  兴平公主迟疑了下,到底是抬步过去。苏公公将她扶上御驾,才尖声叫着“起驾”。御驾上,女子只低头坐着,偶尔有风自吹掀的窗帘外吹进来,撩得她脸上的薄纱缓缓地动,她始终只瞧着自己的指尖,不发一言。
  少煊瞧着她,那半垂的眼眸里微带着慌张和不安,与璇玑比起来,到底是少了一抹犀利。
  他低咳一声,才开口:“日后你住在宫里,就不再是鄢姜公主,如今宫里,贵妃娘娘才是。还有你的脸,也不要让别人瞧见。”她们的身份,还不能那么快地转换,这件事,他也必须要想个法子的。
  听他突然开了口,兴平公主的削肩微微一颤,随即忙点头:“皇上放心,我只要清宁安好,其他的一切,我都没有给她,这身份,这头衔,我统统可以给她。”
  少煊不免嗤笑一声,这公主的身份,怕是她王兄不怎么想给璇玑呢!
  她见他笑了,也不知他为何而笑,微微咬着唇,她复又低下头去,再次沉默。
  少煊缓缓靠着背后的软垫,怔怔地看着兴平公主。要不是她逃婚,璇儿也不会受那么都的苦,隐姓埋名,舍弃容貌……每次想起这些,他心里就会特比地恨。可是,要不是她逃婚,他也不会遇见璇儿,这样想着,心里竟有矛盾起来。别开脸,抬手掀起了窗帘,静静地看着外头的一切。
  大街上,依旧是一派繁华的景象。
  又快一年过去了,快四年的时间了,他微微阖上了眼眸,仿佛是整个西凉都不曾有如此长的太平了。
  孟长夜见他掀起了窗帘,以为他的有什么事,驱马上前,低声问:“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他略一惊,彼时才睁开眼来,瞧了他一眼,低笑着摇头:“朕没事。”孟长夜看着那帘子又落下,回头,看了他后面的夏玉一眼,鄢姜王都回去了,他们却还不回,方才他看皇上像是有心事的样子,莫不是这兴平公主还真的是要嫁给皇上?
  这样想着,心头倒是吃了一惊了,对璇玑,他已经从曾经的厌恶到现在的钦佩。可是马车内的女子,他觉得她和璇玑差得太远了,更有是当年还找人代嫁呢,他觉得她是配不上皇上的。
  夏玉一路上却是没有看孟长夜,他只拉着马缰有些怔怔地想着事情。
  回宫后,皇帝将翠羽轩的事全权交给了楚灵犀,后宫的人只知道那里住着鄢姜的贵客,皇帝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去打扰。有些好事着,在背后悄悄地说,似乎是贵妃娘娘的师父,可那蒙着面纱的女子,却又不知道是谁。有人说,那估计就是夏大人的妻子,又或者是喜欢的女子。但,不管怎么猜测,也都不可能猜到会是真正的兴平公主。
  皇帝没有限制夏玉的行踪,他白日会出去,却每日悻悻而归。璇玑其实明白,薄奚珩若是能那么容易让他找到什么蛛丝马迹,那也不可能在少煊的眼皮子底下藏匿那么久。
  ……
  腊月二十六,皇帝携贵妃亲往御福寺进香。祈祷西凉来年国泰民安。
  御驾抵达御福寺的时候,天竟又下起雪来。璇玑怔了怔,已听得外头的苏公公笑着道:“皇上,瑞雪啊!”他说着,命人取了伞来,小心地迎皇帝下去。
  少煊回身,伸手向她。
  璇玑低笑着,将手递给他。今年虽下了不止一场的雪,因着不是连着下的,没有雪灾,倒真的是瑞雪。回神的时候,才见少煊回身接过宫人手中的裘貉,亲自替她披上,低言着:“天冷,注意着些。”
  她点头:“皇上也是。”
  “嗯。”应着声,才握了她的手抬步上前。
  今日,整座御福寺已经让禁卫军给重重包围了起来,通往寺门的大道两旁,齐刷刷的两排侍卫站在笔直。雪花飘落在他们的铠甲上,瞬间镀上了一层亮亮的色彩。
  孟长夜今日却没有着铠甲,而是一身青色常服,他是要跟随皇帝入内的,寺内是不允许身披铠甲的,那是对佛祖不敬。而他的长剑也已经收了起来,由侍卫拿着,守在寺门口。
  皇家寺院是不对外开放的,只有皇亲贵族可以来这里祭拜,而皇帝每隔三年才会定时来一次,其余若是有事才会来。平时,也只内侍太监代其进香。
  璇玑抬眸的时候,瞧见门口站着好多的人,皇帝亲临,方丈大师率众弟子出来迎接。
  方丈双手合什,低语着:“阿弥陀佛,老衲见过皇上。”
  少煊略一笑:“方丈大师不必多礼,朕今年是来的早了些。”他边说着,边拉着璇玑入内。
  身后的方丈跟上来,在他身侧道:“阿弥陀佛,心中有佛,处处皆佛。皇上有信如此,什么时候来都不晚不早。”
  少煊只笑着,也不说话。
  璇玑不免侧脸瞧了身后的方丈一眼,见他的眉宇间有种超俗的气息,他方才的话听在璇玑心里亦是觉得平静淡然。这恐怕也只有出家人才做得到吧?
  大殿内,参拜进香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少煊与璇玑入内,马上有宫人上前替他们解下裘貉。又见一侧的一个小沙弥过来,恭敬地将手中的香递给他们,少煊已经抚袍跪下去,轻阖了双眸。
  璇玑迟疑了下,也跟着在他身后跪下,虔诚地将手中的三炷香紧握,闭了眼,祈祷着少煊可以一生平安,西凉百姓可以安居乐业,祈祷着薄奚珩可以放下一切,不要再纠缠……
  按照惯例,皇帝每三年来一次,不会于当日回宫。夜里,会与方丈大师在禅房参禅一整夜。
  早已有人安排好了璇玑的房间,寻了清幽之所安置。佛家是禁欲之地,这一夜,贵妃自然是不能与皇帝同房的。璇玑推开后窗,瞧见外头的雪下得正大,一侧的小道上,几个小沙弥拎着东西往一侧的院子走去。
  思昀的声音自外头传来,璇玑才回了神,见思昀领着僧人入内,不一会儿,桌上便已经摆满了斋菜。思昀开口道:“皇上说,让小姐先吃,他与方丈大师正下棋呢。”
  璇玑点头过去坐下,思昀忙上前关了后窗,轻声道:“外头还下着雪呢,小姐可不要着凉了。”
  她哧地笑了:“思昀,以后别这么一惊一乍的,让我觉得自己跟个废人一样。”
  思昀惊道:“可不许小姐胡说的!”
  她依旧笑着,伸手拉她过来:“坐下一起吃吧。”
  “小姐,奴婢怎么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这又不是在宫里,那么多人看着,有那么多的规矩。佛家不是说众生平等么?还不快坐?”轻轻推着她。
  此刻房内也只她二人,思昀迟疑着,到底是坐下了。
  这顿饭是吃了好久,两个人细细地吃着,还聊着天,不知不觉已过了个把时辰,连桌上的饭菜都早已经凉了。思昀起了身,说叫人再去热热。
  璇玑笑道:“早就吃饱了,还热什么?不过是无趣的很,拉着你聊天而已。你既是不愿聊,也就罢了。”
  思昀被她说得大吃了一惊,上前一步就欲跪下,璇玑忙拦住她:“这又是做什么?”
  “奴婢该死!”她的脸上有些慌张。
  璇玑皱眉道:“就开个玩笑而已,又不是认真的。”
  二人正说着,瞧见厢房的门被人推开了,抬眸,恰是男子那一双温柔似水的眼。
  他径直入内,轻笑着:“怎么朕错过了好戏么?”
  思昀见皇上突然来了,越发地尴尬,只得朝他行了礼,才道:“奴婢是看这饭菜冷了,想叫外头的人拿出去重新热一下的,小姐却说不必了。”
  少煊的眉头微拧:“吃冷的可不好。”他朝思昀看了一眼。
  璇玑忙拉住他,嗔怪着:“你别听她胡说,都吃饱了,还热来作何?”回眸看着他,她转了口,“皇上可吃了不曾?”
  他的眉头依旧微蹙着:“吃了,真的饱了么?”
  “真的。”忍不住瞪了思昀一眼,见那丫头偷偷地笑着。
  少煊这才放了心,思昀已经识趣地退出去。见他转身入内,在床沿坐了,璇玑才抬步过去,秀眉微拧:“不是和方丈大师下棋么?怎的突然来了这里了?”
  他笑了笑:“方丈的棋艺太好了,我不是对手。”
  过去在他身侧坐了,璇玑想起一事来,便又道:“那也不该来这里的,不是也给你准备了房间么?”这里是佛家之地,都特意给他们备了两间房呢,他怎的还来这里?
  他靠着一侧的床柱,细细地瞧着她:“就过来看看你适应这里么?”
  “嗯。”她应着,她是比较随性的人,也没什么适应不适应的。
  闻言,他倒是放了心,又坐正了身子拉了她起身,璇玑忙问:“去哪里?”
  “就外头随便走走。”
  “可,不是还下着雪么?”
  他浅浅地笑:“早不下了,停了有一会儿了。”
  取了裘貉给她披上,打开了门,才瞧见外头的雪果然是停了,这次不若上一次下的大,地上虽积了一层雪,看着倒是并不厚。少煊已经抬步出去,璇玑不觉开口:“你不如回去歇着,晚上还要和方丈大师参禅整夜,可别到时候瞌睡了,叫佛祖不高兴!”
  他被她说得笑出声来:“都知道佛祖会不高兴,我哪里还敢瞌睡?”
  “那还不去休息!”对面,恰巧走过两个小沙弥,璇玑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他也不管她,径直拉她出去。璇玑却是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他也不恼,皱眉道:“方才吃得多了,有些难受,你还不陪我走走?”
  “那你不回去躺着?”
  “躺着越发难受呢。”
  说着,只抬步往前。璇玑迟疑了下,也只好跟上前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他也没有再回头来拉她的手,地上的积雪踩下去,会有轻微的响声。少煊的声音隔清幽的空气传来:“就踩着我的脚印走,别湿了鞋子。”
  璇玑的心头一暖,低低地应着。
  空气里呆着一丝寒冷,呼出的气团也是白白的,不过却叫人清醒。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远,这里已是御福寺的后山,他们没有上去,只在底下的亭子里坐了。抬眸,目光落在前面男子的脸上,璇玑小声问:“此刻可觉得好些了?”
  他“唔”了声,却是问她冷不冷。
  她摇头,见他起身坐了过来,在她的身侧,也不靠过来,不握着她的手。毕竟这些是佛门圣地,他到底还是有底的。这里已没有僧人过来,刚下了雪,来这里的人越发地少了。
  少煊转眸瞧着她,低声道:“日后都稍稍出来走走,别老是闷在房内。出来时,穿得厚些,也别着凉。”
  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璇玑脱口道:“你骗我的么?”
  他怔了怔,才皱眉:“怎么会?是真的胃里难受着。”
  她也不知该不该信了:“那就让太医瞧瞧。”
  他倒是不惧,伸出手去给她,笑道:“你瞧不也一样?瞧了能如何,难不成还要我吐出来么?”
  她还真的伸手给他把了脉,听他在一侧叫冤:“如何?我可没骗你,现在好些了,方才去你房里时,我也恨不得能吐出来。”
  瞪了他一眼:“那就不会少吃点?”
  “吃着吃着就忘了,呵呵。”他笑得轻松,见她的指腹已经离开,他也很顺然地收回了手。
  在亭中坐了好久,静坐着,脚上的寒意起了,他起了身:“回去吧,再坐下去,就冷了。”
  ……
  晚上,他去方丈大师那里,璇玑在房内休息,隔了会儿,便听得思昀敲门道:“小姐,华太妃说请您过去说说话。”
  璇玑起先还以为听错了,思昀以为她睡下了,又小声说了一遍,她才开口让她进来。皱眉道:“怎的此刻要我过去?”
  思昀也不不解:“奴婢也不知道。”
  当日她离宫的时候,还特地去芜烟居与她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堆的话,璇玑如今是想不出她与她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再说现在也是晚上了,她也不想去,便道:“你出去回了她,就说我睡下了。”
  思昀点点头,外头伺候华太妃的宫女还站在夜幕中,手中的灯笼在寒风里微微地摇晃着。
  璇玑翻了身,却闻得思昀又进来了,她不免坐起了身子,思昀的眼底全是不解,伸手递过一方帕子给璇玑,轻声道:“小姐,那宫女说,华太妃有东西要交给您。”
  璇玑皱了眉,将那帕子接过来,纯白的棉帕,上头也不曾有任何的修饰,只用了淡蓝的丝线勾了边。瞧着,竟是一方男人的帕子。璇玑心头越发地不接,这好端端的,给她一方男人的帕子作何?
  思昀也不明白,便开口:“不如奴婢就出去说,说您不去。”
  她才转了身,璇玑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忙拉住了她的衣袖。目光却依旧是定定地落在手中的帕子上。
  是她突然糊涂了,外头人看她,不是璇玑,是鄢姜的兴平公主啊!
  猛地紧握住了手中的棉帕,她知道了,这是夏清宁的帕子!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48:28
【宫闱血】33
  思昀见玄机怔住了,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见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此刻也不敢说话。璇玑的目光依旧还是怔怔地落在手中的棉帕上,她的猜测应该是没有错的,这一定就是夏清宁的帕子。她终究是震惊的,华太妃手中怎么会有夏清宁的帕子?
  底下的心思转得飞快,如今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华太妃与薄奚珩本来就还有联系。第二,薄奚珩的人在这寺庙里,挟持了华太妃让她派人来请自己过去。
  她愣愣地想着,此刻华太妃的宫女正在外头候着,她此刻若是出去了,直接去找少煊,那不就是在告诉那边的人,自己已经不是兴平公主,而是璇玑了么?
  兴平公主那么爱夏清宁,看见他的帕子,应该是赶得比谁都急就去见华太妃的。
  微微咬着唇,况且,不管她是不是兴平公主,她都是想救夏清宁的。因为他救过自己,因为夏玉也来求过她。
  手中的棉帕握得很紧,她已经翻身起来。思昀这才愕然:“小姐……”
  璇玑深吸了口气,才开口:“你去告诉外头的人,就说我很快过去,一会儿,顺便帮我取了衣裳过来。”
  思昀见她原本是很果断地拒绝,此刻却又要去了,有些不解,但是听她如此说,她也没有二话,只能点头应下了。坐在了床沿,璇玑心中怔怔地想,无论如何,她这一趟还是要走的。
  在心中暗暗地告诉自己,她现在是兴平公主,不是璇玑。
  华太妃既然敢明目张胆地派人来请她,她此刻定然还是安全的。就算她真的和薄奚珩有联系,璇玑看来,她也不是那种会为了薄奚珩豁出命去的女子。若薄奚珩在寺庙里,他更不会对她动手,否则,他也休想走出这寺庙。况且,他如果要杀兴平公主引起两国战乱,当日鄢姜王在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机会,他没有抓住,此刻鄢姜王都不在,他来杀了她,又在离开皇宫偏远的御福寺,皇帝完全可以有能力将此消息封锁。
  思昀已经回来了,取了衣裳来伺候她更新。短短的半刻钟,她将所有的可能性都稳稳当当地想了一遍,确定自己应该没有危险,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现在也还不能出事,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做完。
  替她扣上最后一颗扣子,思昀扶了她起来,又取了一侧架子上的裘貉给她披上,才扶了她出门。外头的宫女见她出去,忙拎着灯笼上前替她照路。这个宫女她是不认得的,璇玑只瞥了一眼,瞧见宫女恭敬地低垂着眼睛,那睫毛之下的眸光却是带着微微的犀利。她一定就是华太妃的心腹吧,璇玑心底想着,此刻也不动声色地抬步上前。什么也不多说,什么也不多问,免得一不小心露出了马脚。
  思昀倒是有些紧张,好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看见璇玑淡然的样子,她又生生地将话咽下去。她总觉得这华太妃叫自家小姐去,有些不合时宜。华太妃自从失去了孩子之后,就变得有些喜怒无常,虽然如今已是三年未见,可在思昀的心里,她依旧还是个暴戾的女子。
  先帝的嫔妃们居住的地方离开这里还是有些距离的,那处独辟出来的院子,在整座寺庙的最西侧。这里也不似宫里,到处都高高挂着灯笼,整个御福寺的夜晚都寂静得很,偶尔能听见钟声隔着夜幕响彻起来。只要路上没人,也不曾瞧见有灯光传来。白日里的雪还不曾完全融化,地上湿湿滑滑的,走起路来也须极为小心。
  漆黑的夜里,只有宫女手中的灯笼在大寒的天忽闪忽闪着光。
  大约三炷香的时间,他们才到了那处院落。
  璇玑瞧了一眼,此刻院子里房内的灯光已经零零落落,宫女熟门熟路地引了璇玑去了其中一间屋子,她立于门外,小声地开口:“娘娘,贵妃娘娘来了。”
  里头,隔了会儿才传来女子的声音:“请她进来。”
  宫女应着,小心地推开面前的房门,朝璇玑道:“贵妃娘娘请进吧。”她看了看思昀,倒是也识趣,依旧是什么话都不说。璇玑却是回头朝思昀道:“就在外头候着吧,本宫入内与太妃娘娘说说话。”
  思昀有些惊愕,才要开口,见她已经转身入内,此刻,她也不能贸然进去。回身的时候,瞧见引她们来的宫女正直直地瞧着自己,她被她看得有些心慌,悄然握紧了袖中的拳头。
  璇玑只是想着,安排兴平公主入宫,思昀原本就是伺候兴平公主的,他们若是看见思昀在她身边一定也不会觉得奇怪。但是她明明知道华太妃给她送的是夏清宁的帕子,此刻还叫思昀跟着一起去入内,那就让人觉得奇怪了。兴平公主是怎么也不可能将夏清宁的事情告诉思昀的,是以她也只能将思昀留在外头。
  里头,还有轻微的木鱼声传出来,璇玑闻声瞧去,见面前的墙上挂着一幅字帖,那些字写得龙飞凤舞,瞧着,像是经文。空气里漂浮着袅袅的檀香味,隔着一侧土黄的帐帘,她瞧见女子婉约的身影。
  那木鱼声戛然而止,华太妃起了身,转过去看着进来的女子。
  璇玑的脚步声不免止住了,三年未见,华太妃比那时候清瘦了很多,如今的她,已经褪去了艳丽的宫装,转而换上素雅的衣衫,内室的暖炉置得很足,她身上穿得不多,璇玑的身上却还罩着厚厚的裘貉。
  她未动,她倒是已经拂开了那帐帘转出来,低低地笑着:“看来公主过得不错。”
  她直接唤她“公主”,而非“贵妃娘娘”,其实从进来的时候,瞧见屋内只她一个的时候,璇玑就知道了,薄奚珩应该不在,而华太妃,这个女人竟然真的与他还有联系。心里是震惊的,这是她意料之外的一点。
  当日兴平公主与她细细诉说的时候,并不曾提及有任何女子在场,是以,她敢断定兴平公主是不知道华太妃的。那么她现在,只能演戏。
  顿了下,疾步上前,急急地拉着华太妃的手问道:“这帕子……这帕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既是不认识华太妃,便也不能那么快让她知道她已经知道华太妃与那伙人有关。
  果然,瞧见她如此,华太妃的眼底略微闪过一丝得意。抬手,一把推开了璇玑,她只低声笑着:“看来公主还是知道这帕子的主人是谁。”
  “知道!我如何不知道!求你,告诉我,到底是哪里得来的帕子!”
  看着她急切的模样,华太妃竟是有些恍惚。这个女子与璇玑实在是太像太像了,方才她回身瞧见她的一刹那,她几乎要以为站在面前的人就是璇玑了!不过现在,她却又在心里否认了,那个果断沉静的女子,从来不会表现得如此焦虑。手指微微收紧,其实她倒真的是很想看看璇玑大惊失色的样子,呵,只可惜如今的她也不知身在何处。
  可是面对着这张与璇玑一模一样的脸,华太妃心里是没来由地厌恶,她狠狠地瞪了璇玑一眼,开口道:“你以为是哪里得来的?有他的地方必然就会有这方帕子,公主,如今离新年可就只有这几日了!”
  她的话,说得璇玑不免一怔,看来华太妃知道的事可不少啊。
  她又急着拉住她的衣袖,求道:“求你们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完成任务的,但,真的不要伤害他,求你们了!刺杀皇上不是件容易的事,宫里,我也弄不到毒药,利器……就更不行,皇上会功夫,怕是还没刺到,他就发觉了!我也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求你们再给我点时间!”
  华太妃的目光犀利地落在面前女子惊慌的脸上,忽而冷冷地开口:“你也有求我的一天!”
  话出口,便瞧见面前的女子怔住了,华太妃却是阴冷一笑,厌恶地甩开了她的手,背过身去。她其实明白面前的人不是璇玑,可是她忽然很想看看那个女子跪在自己面前求着自己的样子,那,一定很让她觉得畅快吧。
  身上的裘貉没有系紧,被她如此一甩就送了带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璇玑也无暇去顾及,她愣愣地看着面前女子的背影。方才的这句话,她强烈觉得不是对着兴平公主说的,而是对璇玑。心下有些紧张,她知道华太妃不可能认出她来,却竟是对自己存了那么深的恨……
  可她既然来了,这场戏就一定要演到底了。
  抬步上前,急声道:“任务我一定会完成的,只要你们不伤害他!”
  华太妃的目光有些慑人,薄唇轻启:“为了他,你当真什么都愿意做?”
  “我什么都愿意做!”咬着牙答着。
  华太妃阴沉一笑:“你可真像她!”
  她……
  璇玑心有一惊,此刻竟是好端端地问:“你说璇玑?”
  听她提及这个名字,华太妃心头的怒意一下子旺盛了起来,她重重地一哼,才开口:“要不是她帮七王爷登上皇位,我又何至于落得如此!”先帝在的时候,她再不济也是华妃娘娘,是西凉后宫地位最尊贵的女子。可惜,帝位一朝颠覆,她就再不是高贵的华妃娘娘了,还要来这种地方安静地度过余生!
  她心里不甘心,她很恨!
  在冷宫的一年多,她卧薪尝胆,却没想到出来了,竟是毁在一个宫女手上!
  璇玑被她的话说得一惊,脱口问:“你怎么知道是她帮的皇上?”
  华太妃的思绪蓦地转回,她睨视地瞧了一眼面前的惊恐的女子,只得意地一笑,也再不答话。而璇玑的心,竟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蛰了一下,脑海里回想着那时候与她接触的点点滴滴。
  唯一一次提得少煊最多的,就是华太妃将要离宫的时候,指尖猛地一颤,璇玑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了。当日她来芜烟居问她,是不是也在背后算计薄奚珩。是璇玑糊涂了,竟说了句“天下注定是七王爷”的。
  那不正是承认自己就是帮少煊夺得皇位的人么?那华太妃恨她便是恨得有道理了,她那时候还说,后宫的女人,全是拜她所赐。呵,如今看来,那指的,不正是她的下场么?什么全婕妤,什么薛昭仪,什么令妃,那都不过是一个幌子,她当日,是来试探她的,是来看看究竟她是不是细作!
  璇玑的身子忍不住颤抖着,那时候发生太多的事,她毒伤未愈,少煊又执意想留她下来,而她心心念念所想的,不过是如何离开少煊,哪里会去注意这许多的事?
  心底暗暗地叹息,到底是自己大意了!
  华太妃倒是不想与她多说,只背过身去,径自倒了杯水喝,又轻声道:“今日叫公主来,不过是想提醒提醒你,日子不多了,自己看着办吧。”
  可是璇玑却不甘心于如此,来都来了,就这样空手而归么!
  咬咬牙,她又抬步上前,求着她道:“你说的我都记着,可是……能不能让我见见他?我只要知道他安好,我……我就放心了!”
  华太妃斜视了她一眼,将茶杯搁下,才开口:“当日不是和你说好了么?事成之后,如果你还活着,那就让你们见面。否则,你也别想见到他!”
  璇玑依旧急着问:“他好么?”
  “你觉得呢?”她的眉毛微挑,轻蔑地看着前面的女子。对于璇玑,她是恨的,可对于这个女子,她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也许只是因为这张与璇玑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吧?
  瞧着她惊退了半步,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华太妃皱了眉,却是没有伸手去扶她,如此娇弱,可真不是个成大事的人。她看她就是胆小,要说皇帝如此宠爱她,来御福寺都能带着她来,就只能说他的认定了这个女子是璇玑,难道会对她全身防备么?根本就不可能,不过这样胆小的女子,要她刺杀皇帝,还真真是一件难事。她倒是觉得叫她见见夏清宁也不错,让她看看心爱之人受刑,到时候她要再没动力与胆量,那只能是她爱夏清宁不够深。
  华太妃又冷淡地开了口:“回去吧,叫皇上知道你在我这里待得太久可不好,免得,让他生疑。回去之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相信你心里清楚着。”
  这个璇玑自然是清楚的。
  思昀见她出来,忙上前扶了她,瞧见她红红的眼睛,思昀吃了一惊,忙问:“小姐怎么了?”
  璇玑略摇头,抬手,将眼角的泪拭去,略略吸了口气,才抬步出去。
  引她们来的那宫女依旧提了灯笼送她们回去,一路上,璇玑没有多言,她知道这是华太妃在监视她,看看她是不是回去之后就直接找皇帝去说这件事。
  一个时辰后,宫女才拎着灯笼回了,华太妃问着:“如何?”
  宫女低下头:“回娘娘,奴婢在外头等了好久,公主进去之后一直不曾出来,后来,便熄灯睡下了。”
  华太妃这才点着头,开口道:“你再回去,给哀家好好地看着她。”宫女再次出去了,华太妃的眼底微微地凝起了一抹光,看来,她该去见见他的。深深地吸了口气,算算时间,她也快三年不曾见他了……
  璇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今夜得知华太妃与薄奚珩有关系的事叫她倍感吃惊。后来回来,她其实也知道华太妃的人一直在外头监视着她,有时候她与思昀说话,那宫女会明目张胆地贴在门外听她们说话,璇玑也只能挑着有的没的说说。她此刻是“兴平公主”,她“爱”的人在他们手里,即便是对方要偷听她的话,哪怕手段光明正大,她也只能由着他们去听。否则,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么?
  思昀知道她有心事,听她说着那些无关紧要的话,自然也不会多问她。后来伺候她睡下,她也便径直回房去了。
  璇玑抬眸,看了看外头漆黑的夜幕,想着少煊此刻应该还是与方丈大师参禅,她也的确不适合现在去找他。等明日,她找个时间提醒他一下。虽然她与薄奚珩的关系不能让他知道,但华太妃是薄奚珩的人,这一点至关重要,她不得不说。
  叹息一声,尽管一点睡意也没有,但是仍然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
  翌日大早,从太妃们居住的院子里出来两个宫女,她们的形色匆匆,径直出了寺门。外头的侍卫拦下问了话,才知是按例回宫去禀太妃们短缺的用品,也好让宫里快些送来的。
  放了行,两个宫女上了马车,行了一段路,才听得里头女子的声音传出来:“出城。”
  风吹的车帘微微地动着,里头很明显就是华太妃的脸!
  不过她的身上穿着宫女的衣服,跟在她身侧的,赫然便是昨日给璇玑提过灯笼的那个宫女。她似是有些迟疑,半晌,才开口:“娘娘,主上不是说……无事就不必去打扰么?”
  华太妃略一沉思,才言:“此刻是有事!”
  他的那句不必打扰,已经整整三年了,他那般沉得住气,可是她到底是有些沉不住了。借了兴平公主的事,她其实也想去见他一面,哪怕只是寥寥数语,也终得是讲上几句,让她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不是在为一团空气付出。
  边上的宫女终于也不再说话。
  在离郢京最近的铜湾镇上有一座宅子,门前写的是“莫宅”,华太妃也只是听韩青提及过,她自然是没有来过。怕被人跟踪,她还特意叫车夫绕着走了几圈,才拐入了铜湾镇。
  很快,便找到了那座宅子,宫女扶她下了车,敲开了门,里头的家丁见门外的两个女子,先是怔了下,最近看清了她们身上的衣服,吃了一惊,忙请了她们入内,说是去请老爷出来。
  家丁也是乔装打扮过的,这一点华太妃心中明了。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中年男子出来,见了她,忙迎上来道:“小姐突然来此,是为何事?”
  她也不点破,只道:“莫老爷的酒庄在铜湾镇上可是很有名的,我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倘若真的是,便买些回去尝尝。莫老爷,我可要最陈酿的酒!”
  男子点着头:“可以,小姐跟随我来。”
  酒庄的地下通常都会设有酒窖,华太妃随那男子下去的时候,果然是闻到了浓浓的酒香,却是不见任何一个酒坛子。其实她心里明白,酒窖不过是一个虚名,而面前的男子也不是真正的莫老爷,薄奚珩不过是寻了这个一个人来冒充莫老爷,好掩饰自己的身份。至于那个真正的莫老爷的去处,华太妃不会去多想。
  地下的酒窖被改造过,俨然已是一座地下宅院,卧房、客厅都很齐全。
  她握着帕子的手却是微微地收紧起来,心下也开始紧张,三年了,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了。
  男子却突然停下了步子,回身道:“小姐请稍后,待我先进去禀报一声。”
  她点了头,见他上前,敲开了其中的一间房门,进去后不久便退出来,朝她道:“您请吧。”
  华太妃倒是迟疑了,目光怔怔地看向那扇木门,像是有些胆怯。身侧的宫女已随着方才进来的男子一起退下,华太妃在原地立了片刻,终是抬步上前。
  门只是被虚掩着,她抬手轻轻一推,便将它轻易地推开了。
  里头的男子,一身储色衣衫,闻得脚步声,才转过身来。看清了眼前的女子,他的眸光一沉,低低地开口:“不是说无事不要出来么?”三年了,他小心翼翼地躲了三年,谁要在这当口上惹出事来,他是一定不会轻饶的!
  华太妃被他的话语震慑到了,半晌,才怯声道:“我有事……”
  “何事?”他的眉头微蹙,却依旧是在离开她丈余远的地方站着,双手负在身后,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只道:“我按照您的吩咐,见了兴平公主,可是我只看她怯懦得很,一点都不像是敢下手刺杀皇上的人。看见我,只会哭哭啼啼地问夏清宁如何如何的,还哭着说要见他。所以我想,是不是真的叫她见见,让她看看心爱之人受苦的他样子,也许她就不会再犹豫迟疑了。”
  闻言,薄奚珩沉默了下去,当初将兴平公主带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这样的女子太柔弱了,胆子也很小。要不是她哭着问夏清宁在哪里,他原先还不知道夏清宁与她的关系的,听她这样说,才想起那日在庙会上与她在一起的那个男子,于是便顺水推舟说夏清宁也被他们抓来了。只是那时候不过是一句谎言,不是如今,夏清宁真的在他们的手上。
  华太妃悄然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他的眉宇间依旧是染着愁云,却到底没有动怒的意向,她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他不说话,她亦是,只能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吩咐。
  薄奚珩抿着唇想了很久,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兴平公主那么爱夏清宁,如若真的叫她看看心爱之人受苦,倒是真的可以激励激励她,只是……
  她此刻是皇帝身边的宠妃,要带一个宠妃出来,他还是觉得太冒险。
  开了口,只淡淡地道:“你先回去,此事我想想。”
  他只说想想,华太妃也没多大的失望。薄奚珩却已经不去看她,转过身去,像是又在冥想着什么事情。华太妃却是还不想走,心跳有些加快,那一刻,她是鼓足了勇气,大步上前,从他的背后抱住他,软软地唤他是名字:“珩……”
  只有此时,她才敢这样叫他。
  他不是皇帝,她也不是什么太妃。
  明显感觉到面前的男子猛地一震,华太妃心里紧张着,以为他会厌恶地推开自己,可是他没有,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那双至于自己腰际的白皙纤细的手,启唇道:“这是做什么?”
  她忙开口:“三年不见了,难道你就不想我么?”不管他当初选中自己是出于何种目的,可她到底是和其他的太妃们是不一样的,不是么?
  而她也愿意帮他,因为她清楚,只有这个男人才能给自己想要的一切,只有他的皇帝,她才是尊贵的娘娘!试问她不帮他,还能帮谁去?
  可是爱情呢?
  多少个日夜,她都在心里想着这件事情。以前在宫里,她千方百计从冷宫出来,就是为了得到他的青睐,成为整个西凉后宫身份最显赫的那个女人。
  可惜了,那皇后的宝座她终究没能坐上,可是她还觉得她是有机会的,只要有时间便是有机会的。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璇玑会帮七王爷颠覆他的帝位,一夕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那冰冷的太妃称号。
  他想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江山,她又何尝不是那个最急切渴望这件事成真的那个人?这辈子,她的一切都将与这个男子息息相关,她离不开他了!
  三年未见,每当午夜梦回,她想起这个男子的时候,心都会跳动得飞快。想着他们曾经共枕于凤榻之上,想着他在她身上留下的吻痕和烙印,她才相信,原来她对他亦是有爱的。
  置于他身前的手缓缓地攀上去,指腹在他胸前轻轻摩挲着。薄奚珩只觉得一种难忍的感觉从地下窜上来,他猛地回身,用力扣过面前的女子,俯身吻下去。
  华太妃嘤咛一声,心底却是阵阵的兴奋,她闭上眼睛回应着他的吻。
  三年了,她过了三年寂寞的生活了!如今她终于再次如愿以偿,他终于又会像以前一样地要她了!
  门外,一阵寂静的声音,里头的二人却似干柴烈火,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她被他压在身下,任由他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索取,这辈子她整个人整颗心都是他的,只要他想要,她不会拒绝他!
  压抑难忍着叫出来,她心里却是高兴的。仿佛竟又像是回到三年前,他们还在她的祥屏宫里的时候,底下,是柔软的凤榻,周围的轻纱幔帐会随着他们的剧烈运动而摇曳着,她凝视着面前的男子,那一瞬间,她嫉妒了慧妃一辈子的感觉顷刻间消失殆尽了。
  谁能想得到三年后,在他身边的女子会是她?连她自己都不曾想过!
  他要夺回江山,她会不留余力地帮他,到时候,她就是西凉的皇后,西凉最尊贵的皇后!
  “啊——”忍不住再次叫出声来,她柔柔地看着他,两个人都大汗淋漓,他喘着粗气,却见底下的女子撑起身子,狠狠地稳住了他的唇。
  “珩,嗯……啊……”
  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似乎令她有些承受不住,可是她不想他停下来,一点都不想!
  炙热的舌头交缠在一起,呻吟的声音从她的喉间一次次地叫出来,她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后背。
  一番云雨过后,两个人都躺在床上重重地喘息着,她整个身子都像是酥软了下去,整个人都还没有从方才那种**的感觉里解脱出来。
  侧过脸,看着躺在她身边的男子,她此刻心里是极为满足的,竟是壮了胆子,翻身抱住了他的身子,将脸贴在他依旧**的胸口。
  整个房间里,还满满地充斥着爱欲的味道,她的手从他精壮的胸口,缓缓地滑下去,指腹掠过他的胸部,然后是小腹,再欲往下,身边的男子竟是突然翻了身,将她娇小的身躯压在了身下。她心底一阵狂喜,以为是他欲求不足,正闭上眼睛等着他再次要她,却是猛然感觉到颈项一紧,一种窒息的感觉随之传来。
  她有些惊恐地撑大了鄢姜看着他,只听他的声音低沉的可怕:“你身上的体香呢?”她进来的时候,开始是隔得远,他也不曾注意,后来直接将她压上床的时候,他也几乎没有去想这件事。直到方才,他才似被猛地惊醒,以为是自己弄错了,可是他闻过,她的身上确实没有体香了!
  第一个念头自他脑中升起的时候,他几乎要以为这个女人也被人掉了包,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她这才意识到这件事来,三年前,她那惊到六宫的天生奇香不过是假的,他与她三年未见了,她也早不再用药。平日里传话的人也根本不会去注意这些有的没的,此刻要不是他问及,她倒是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毕竟,三年不再用的东西早就不是习惯了,她又怎么会去记得这个?
  置于她脖子的手微微收紧,她有些痛苦地皱了眉,听他又言:“说!”
  纤手圈住了他的手,却是使不出力,她只嘘声道:“我根本就没有体香,那……那不过是当年璇玑为了帮我争宠而调制的凝香丸罢了!”这件事,她本不是真心要瞒着他的,只是当年宫变之后,她也没有时间与他说这些,后来韩青偷偷去见她,却也是每次来去匆匆,叫她又怎么好端端地叫韩青带话说她身上的香没了?再说,在她看来,这也不是重要的事情,那时候是为了争宠,如今这香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
  她还怕此刻说出来他会生气,却没想到,她的话,叫薄奚珩蓦地怔住了。
  扼住她的手缓缓地松开,他的眸光猛地沉了下去。
  她说那身香,是璇玑给她调的?
  又是璇玑!
  双拳蓦地握紧,三年过去,那个女人的容颜他一刻都不曾忘记。因为心中有恨。
  可此刻,听她提及那香的时候,他却又像是想起了那种香的味道,熟悉的味道。六年前,也曾有一个人喜欢调香,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看见江映蓉的时候,便是被她身上的这种香吸引了,因为熟悉。
  可她说,那是璇玑调制的!
  璇玑,璇玑……她会调香,和云儿一样,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天意!
  “珩……”
  底下的女子怯怯地叫了他一声,他却像是仿若未闻。方才他们似干柴烈火也不觉得冷,此刻她倒是觉得冷了,见他还**着身子坐在床上,她忙爬起来,用被衾裹住他的身子。
  他却突然冷冷一笑,看来三年过去,他对璇玑的兴趣不会转淡,只会越来越浓!他会掘地三尺,一定要找到她为止!他是不信天意的,六年前,云儿一心为他,是以才能被他铭记,可是璇玑,她竟然如此……叫他如何不动怒!
  面上的笑容敛起,璇玑既是能为他的七弟夺得那皇位,若是他七弟出了事,他就不信她会不现身!
  …………
  御福寺厢房。
  思昀伺候了璇玑起身,替她插上了簪子,见她已经径直起身出去。思昀有些吃惊,忙取了裘貉抬步跟上前去:“小姐这么早去哪里?”
  她没有回头,只道:“去皇上那里。”
  思昀听她如此说,自然也没有二话,只能跟着上前。今日已不下雪了,昨天的积雪也开始慢慢融化,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思昀极为小心地扶着她,生怕会跌跤。
  去少煊房间的时候,瞧见孟长夜侍立于门外,他见璇玑过去,忙上前来行了礼。璇玑忙让他起身,才道:“皇上可是房内?”
  孟长夜点头:“在,皇上才从禅房出来,才睡下。”
  璇玑竟是忘记了,他昨晚一整夜不睡,回来定是要休息的。
  孟长夜也不知道她来是为了何事,又道:“娘娘,今日怕是要傍晚才会回宫的。”
  璇玑回了神,便开口:“哦,本宫只是过来看看皇上,不是要催着回宫的。”
  孟长夜的脸色有些尴尬,见她转身欲走,才忙叫住她:“娘娘不进去么?”
  她的脚步一滞:“不了,怕吵着他休息。皇上醒了,就派人来通知本宫一声。”才回来睡下,这会她进去,必然是怕吵醒他的。不如先让他好好睡会儿,华太妃的事,等他醒来再告诉他。
  回去的路上,璇玑不免轻轻咳嗽了几声,思昀皱眉道:“这么大冷的天,小姐又何必跑出来,皇上醒了,还怕不来找您么?”
  璇玑抿唇笑笑,也不言语。
  辰时一刻,外出的两名宫女回来了,侍卫们拦下的时候,瞧见马车上装了许多供太妃们用的东西。他们细细地查探了一番便放了行。
  璇玑才回房小坐,便听得外头思昀又跑着进来,说是华太妃的宫女来了。
  她吃了一惊,好端端的,怎的又来了?
  无奈只能跟着去,华太妃命人紧闭了房门,才道:“公主不是想见夏清宁么?”
  璇玑心头一震,此刻也只能假装急切:“你们会让我见他么?他在哪里?”
  华太妃笑了笑:“公主是该见见他,见了,也就觉得剩下几天时间都够用了。”
  她的话,说得璇玑有种不好的预感,让“兴平公主”去,无非就是想要夏清宁威胁她的,可是,她若不去,夏清宁也必须无疑。去是一定要去的,可是她还没将华太妃的事情告诉少煊,这件事如今倒是麻烦了。她此刻就算借口回去,华太妃也会叫宫女跟着她,她欠夏清宁一命,不能不顾他的安危。况,卓年走的时候,她就发过誓的,此生也不希望再沾染鲜血……
  华太妃见她低下头,嗤声道:“公主是要考虑什么?”
  “不——”忙摇了头,“你带我去!”
  华太妃唤了宫女进来,说去打听皇上什么时候走,璇玑拦住了她,开口道:“皇上傍晚才会回宫。”那时候,她应该已经回来了。
  若是少煊来找她,届时只要让思昀告诉少煊她来了华太妃这里说话便是。
  璇玑缓缓吸了口气,握着帕子的手有些紧张,她悄然看了华太妃一眼,心底暗暗地想,只要她还是“兴平公主”,就什么都不怕。谁也不会怀疑她什么,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公主换了人,必然是夏清宁没有说破的。届时见了夏清宁,她也不怕他当面戳穿,夏清宁见了她,只会更加清楚兴平公主没事。
  速去速回,然后一并告诉少煊薄奚珩藏匿的地点……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48:46
【宫闱血】34
  华太妃看着她紧张的样子似是很满意,开口道:“外头的宫女可是皇上的人……”她的凤目微佻,直直地看了璇玑一眼,璇玑会意,只能无奈地点了头。
  她只是在警告她,要出去见夏清宁的事也是不能告诉思昀的。出去借口要思昀回房去取她的帕子来,又说回来时,若是她与华太妃在里头聊着,就不必打扰,只管守在外头便是。因为是她的话,思昀没有怀疑便转身下去了。
  华太妃赞许地看她一眼,夸她懂事。又命宫女取了宫女的衣服给她换上,才又叮嘱着她一切都表现得自然一些,否则见不到夏清宁,他们大家都会惹上麻烦。
  璇玑都一一应下了。
  这日巳时三刻,那辆运送太妃们起居用品的马车再次出发了,据说是宫里还有一些用品没有运完。
  马车顺利地出了御福寺,璇玑悄然掀起窗帘瞧了一眼,身后的寺门已经离得越来越远了,她不觉握紧了车窗,瞧见身侧的宫女将一块黑色的布递过来,开口道:“这是太妃娘娘吩咐的,还请公主不要为难奴婢。”
  璇玑猛地一吃惊,目光直直地落在宫女手中的黑布上,她甚至未曾反应过来,宫女已经过来将她的眼睛蒙住。璇玑倒吸了一口冷气,方才太紧张,她只想着先不要引起华太妃的怀疑,先跟她们出来再说,倒是忘记了她们既是要防着她的,又怎么会叫她知道薄奚珩的藏身之处?她真是急傻了!
  此刻,她也不能说不,只能任由着宫女做着这一切。安静地背靠在后面的壁沿上,外头。除了“呼呼”的风声,便只有车轮滚动的声响,一路上都很安静。马车似乎还转了几个弯,璇玑都几乎已经分辨不出马车现在在朝哪个方向走了。
  她也不知这究竟是薄奚珩的注意,还是华太妃的,却不得不说,他们的确想的很周到。倒是她考虑不周了,只是,倘若她方才也想到此事了,还能如何呢?
  她的手中,还握着夏清宁的帕子,宫女见她的十指微微收紧,也只以为她的紧张的,只坐在边上监视着她,也不说话。整个车厢一下子安静了下去,璇玑也没有找她问话,似是半个时辰后,她听见车外传来了说话声。璇玑拼命地竖起耳朵,却是听不真切,像是好多的人一起在说,像是走在大街上。进城了?璇玑心里暗暗地想着。只是又隔一会儿,外头又是安静下去,璇玑心里越发地不解了。
  大约三炷香的时间,外头再次有声音传来,马车的速度并不快,缓缓地停靠了下来。宫女没有马上要她下车,他们只停着,像是在等什么。然后,她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车内的宫女动了,伸手扶住了她的手,声音是低低的:“公主请下车吧。”
  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她下去,她在一旁提醒着她台阶,门槛云云的。
  出来迎接她们的人,宫女也不曾与他多说,只简短的一句“来了”“在里头”便了事。宫女扶着她进去,璇玑从进门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奇怪,这里到处都充斥着浓浓的花香,像是栀子花的味道。璇玑忽而可以想象栽满着栀子花的院子,还有洁白妩媚的花朵……
  可是,她继而却又是蓦地一震。
  不对呀,现在这个季节,哪里来的栀子花?
  她方才倒是一下子没想起来,此刻才觉出奇怪来。莫非不是栀子花,倒是她闻错了?秀眉微拧,她是再闻不出这究竟是什么花的味道。
  接着,像是下了楼梯,可是璇玑明明记得他们是没有上楼的。看来是地下室,璇玑心里暗暗的想着。
  下去了才叫她越发地吃惊,只因下面那花香的味道比外头的还要浓郁,若说外头只是栽满着鲜花,那么这里则像是将花朵摘下来塞满了整间屋子。
  宫女又扶着她往前走了一段路,有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终于停下不走了。璇玑的心里有些紧张,此刻,才低低地问了句:“到了么?”
  宫女也不说话,只一把扯掉了蒙住璇玑眼睛的黑条。突如其来的动作,叫璇玑吃了一惊,眼睛欲睁开,却被房内的灯光照得一时间睁不开。她有些本能地闭了眼睛,再睁开时,却是不见了宫女,连身后的门也被关住了。她环顾四周,哪里有什么鲜花?整个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中间的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外,便什么都没有。可是,这房间里的花香味却是与外头的一般浓重,所以,外头也不太可能放着鲜花。
  璇玑不解地皱着眉,抬眸四处打量着,瞧见头顶的一处墙角似是隐约有些湿印,是新鲜的。这更加验证了她的想法是对的,这里是在地下。只是方才下来到替她开门,用的时间并不短,璇玑有些奇怪,什么地下室能那么大,还有那么多奇怪的花香……
  蓦地,她似乎是想起什么,微微咬牙,是了,是在掩饰什么。这么浓的花香,不过是在掩饰这里原来的味道罢了。与替她蒙上眼睛来这里一样,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防着她。就算日后“兴平公主”出了事,要她招供,她也什么都招供不出来。
  除了……华太妃。
  兴平公主出现以来,所有的事情薄奚珩都做得点滴不漏,却是叫华太妃露了脸。是否,在他看来,万不得已,他会叫她成为一颗弃子?
  心头猛地一颤,不知为何,她顺然地想起六年前的自己。那一刻,心酸和愤怒再次充斥着她的胸膛。
  身后的门被人推开,璇玑吃惊地回眸,见来人一身储色长衫,他的整张脸都用琉璃面具遮挡了起来,只剩下一双犀利无比的双眼。
  璇玑不免半退了一步,男子高大的身影已经逼近,她再退,身子已经递上后面的桌沿。
  是薄奚珩,她很确定!
  看着面前女子惊恐的样子,他蓦地一笑,再次见她,他只觉得她越发地像璇玑了。尤其,还是那种眼神。
  璇玑只觉得被他看得阵阵发凉,见他上前,自顾在桌边坐了,她才急急问他:“清宁呢?”
  他不答,抬眸略睨视了她一眼,启唇道:“还有三天。”
  璇玑一愣,才想起他说的是离年底只有三天了。这句话在提醒的同时已经盈满了威胁的味道,叫璇玑听了有些心慌。她只能开口道:“你放心我会做到的!清宁呢?让我见见他!”她是真心想要见见夏清宁的,想要确定他是真的没事。
  薄奚珩却是笑着道:“公主说做到,这话倒是听得腻了,如今那么长的时间过去,怎的还一点动静都不曾有?看来公主是心生胆小,不如让我来给你壮壮胆。”
  璇玑撑大了眼睛看着他,也不知道他话里什么意思。
  他的眸光一抬,朝外头道:“带进来。”
  门被推开,璇玑吃惊地回眸,瞧见两个蒙住脸的男子押着夏清宁进来。璇玑惊得叫:“清宁!”
  夏清宁似是狠狠地一震,抬眸看清楚了面前的女子,也是脱口唤了声:“兴平!”他欲冲过来,却是被押得死死的,一动都动不了。
  璇玑腕口被身后男子一把扣住,她吃痛地皱起眉头,只听夏清宁咬着牙叫:“你放开她!有什么事冲着我来!放开她!”可是,任凭他怎么叫喊都无济于事。
  璇玑挣扎了几下,腕口已被扣得生疼,她的眼泪泛起来,却是看着夏清宁,低声道:“清宁,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你还说过,要带我去显国看灯会的,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她的话,叫夏清宁浑身一震,他从没和兴平说过要去显国看什么灯会,显国显国……
  心头全是讶异,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面前的女子一眼,方才进来,他看见她的脸,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如今有她的提醒,他心中自然明了。
  是璇玑啊!她就是从显国来的!
  他在惊讶之余,心里有开心又有担忧。
  方才的话,她不过是在告诉自己,兴平没事,兴平没事了!可是看见她出现在这里,他不免又要担忧,她一个弱女子,怎敢做这种事?万一被他们发现她不是真正的兴平,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奋力挣扎着,他咬着牙叫:“你走!我不要你救!”
  “清宁……”
  “走!”
  “清……啊……”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痛,那用力的手似是要捏碎了她的骨头般,璇玑到底忍不住痛叫出来。
  夏清宁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怒吼着:“放开她!不要伤害她!”
  身后的男子却是低低地笑起来:“果真是鹣鲽情深,稍稍试探,便知她在你心中的分量。看不得她受伤,就好好配合,不必说些故意离间她的话,明明是爱着,就好好爱。何必赶她走呢?更何况,你就是赶她走,想来公主也是不舍得的,是不是,公主?”
  额角沁出了汗,方才被他握痛的手此刻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依旧勉强朝夏清宁一笑:“你放心,我没事。你要好好保重,等我回来!”
  夏清宁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多月前,她只身入宫,说是能帮得了兴平,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夏清宁不免对这个女子钦佩起来。此刻想着兴平在外面无事,他悬起的心也放下了,其实,救不救他都无所谓,他只是不想让他们用自己来牵制兴平。
  薄奚珩扣着璇玑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他的声音淡淡的:“说了是要给公主壮胆的,那你们就好好给公主壮壮胆子。”
  他的话落,便又有一人自外头入内,璇玑吃了一惊,来人虽也是蒙着脸,可因为她知道他们的身份,看那身影,必是韩青无疑!
  他快步上前,飞快地出手,狠狠地一拳打在夏清宁的腹部。
  “清宁!不要——”璇玑此时此刻才明白薄奚珩话里的“壮胆”是什么意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们觉得兴平公主太胆小了,尤其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竟是一点进展都没有,想着如此,便叫兴平公主也记在心底。
  眼泪滑落下来,此刻也不知道究竟是手上的痛,还是纯粹的担心。韩青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夏清宁的嘴角微动,一大口鲜血喷出来,他依旧是颤声道:“你们……打死我吧,兴平……兴平不会杀人的!”
  薄奚珩略一笑:“是么?若果真如此,那只能说你在她心里的分量太轻。她若真的深爱着你,那什么不能为你去做的?”
  他的话,说得璇玑心头剧痛,让她又不自觉地想起十二年前,她为了他入掖庭的点滴。是啊,因为深爱,是以什么都能为那个人去做。哪怕是双手沾染鲜血亦是在所不惜,哪怕负尽天下人也绝不负他!
  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退了一步,另一手勉强支撑在桌沿才没有倒下去。胸口急喘着的那口气,似是一时间回不上来,顷刻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耳畔,依旧是稳稳当当地传来他的声音:“公主放心,我不会杀他,至少现在不会。看着他受苦,心里不是滋味吧?我不会叫他死的,还会请了大夫给他医治。但,从今日开始,那件事你若是缓一天,我便要人打他一天。也就三天的时间了,到时候,便是他的死期。五脏六腑俱损,那是活活疼死的。”那话语悠悠地飘入她的耳朵里来,竟是生出了千斤重。
  她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以为她是因为面前的夏清宁,却不想,她不过是想起了前程往事……
  那些不堪的点滴,那些叫她再无心可伤的点滴……
  双腿一软,她到底是瘫倒在地上,声音颤抖得细如蚊声:“不要再打了,求你……”
  他松开了扼住她的手,眉毛一挑:“他的生死掌握在你的手里。”
  连呼吸都紊乱着,她的牙关紧咬,双目一合,只点着头:“我做,我做……”
  “公主果然是胆大了些。”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的起伏,仿佛便是平仄地说着道听途闻的事,而不是发生在自己的眼前。他略抬了抬手,韩青终于停手,夏清宁站立不住,一下子倒在地上。
  他的平静,叫璇玑颤抖不已,这个男子,她不知如今究竟什么才能让他的心起一点点的波澜。他到底有在乎的人或事么?
  难道,真的只有那张龙椅么?
  从爱到恨,此刻的璇玑才发现,原来竟根本不是一瞬间的事,她与他之间,已过了整整的十二年!
  十二年啊!
  从她懵懂的孩提时代,到如今都过了双十年华了……
  “兴平……”
  身后,夏清宁的声音已是气若游丝,璇玑似是猛地一震,慌忙爬起来朝夏清宁跑去。她现在是兴平公主,她必须时时刻刻急着她是兴平公主,她的眼里心里只有夏清宁!
  薄奚珩没想到她会突然过去,几乎是本能地想拉住她,却是只扯到了她的衣袖,只听“撕拉”一声响,女子的衣袖被生生地拉下了一块。他也不知道她此刻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再抬眸时,见她已经奔至夏清宁身边,颤抖地握上他的手:“清宁,清宁你怎么样?”
  他有些吃力地撑着眼睛看着她,嘘声道:“我没事,兴平……回去之后,一定要告诉自己我没事,不要……自责,好好地活下去。”他似是迟疑着,才反握住了她的手,那力道很小很小,她只需稍稍一抽,就能将手抽出来。
  璇玑哽咽地看着他,她何尝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过是要她告诉兴平公主,他没事,要兴平公主离开这个地方,不要管他。可是,兴平她肯吗?
  她若是肯,就不必不跟着鄢姜王回去,而执意要留在西凉了。不过这些,她此刻也不会告诉他,身边这么多人在,她不想冒这个险。
  “谢谢你来看我,能……能见到你最后一面,我死而无憾了。”哪怕面前的女子不是兴平,可是他看着这张脸,就像是看见了兴平一样。他轻阖了双目,在心里告诉自己,是当是兴平来看他了,就当是如此。
  “清宁!”璇玑死死地咬着唇,她冒险来这里,可不是希望最后依旧什么都做不了的。回头,看着身后的男子,她哭着道,“能不能给我半个时辰,让我给他换身衣服?”她还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她只是想寻了机会问问夏清宁,也许,他知道。就算不知道,她也希望能有一些线索供她参考。
  薄奚珩竟像是走了神,听她突然开口问,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却是抚袍起身,径直行至门口,开口道:“带公主出去,让人给她换身衣服。”
  璇玑心头一震,他果真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如此冷静,不会给她任何的机会。那两个男子过来,一边一个轻易地将她架了起来,璇玑轻呼着,也由不得她不走。
  “清宁!”她回头叫着。
  听得门口的男子道:“换衣服这种事就不劳公主动手了,一会儿,自会有人替他换。公主还是趁早收拾回去吧,那边的事早些了解,你们也好早点团聚。”他的眸光一闪,韩青已经取了一侧的黑条重新蒙上璇玑的眼睛。
  “清宁,清宁——”她嘶声叫着,却依旧只能无力地被带出去。
  薄奚珩行至门口,目光定定地看了被带走的女子一眼,他随即又回眸,见夏清宁转向他,目光迷离,却是带着浓浓的恨意。他只冷冷一哼,没有能力的人才会落得如此下场,而他,注定不会是这样!
  宅院里,准备着几套宫女的服饰,是以备不时只需的,如今刚好用上了。璇玑被带出了地下室,进入房间的时候,她听见了外头的几只鸟儿的声音。接着,宫女的声音传来:“公主千万不要取下蒙住眼睛的布条,否则,受苦的可是夏公子。”软软的警告回响在璇玑的耳畔,想着方才韩青对夏清宁下的重手,她此刻定然不敢乱来的。
  宫女小心地解开她身上的衣服替她重新换一套,里头的中衣竟也扯破了一些,她也替她换了。换好了衣裳,璇玑才听得有人进来,她有些本能地想要摘取脸上的黑布,却又是想起了宫女的话,到底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薄奚珩的话语不轻不重地传来:“时候差不多了,公主该回去了,免得叫他生疑。”
  璇玑咬着唇,这一次来,竟是什么都没有探听得到。三年前,她以璇玑的身份接近他,因为他不知道她的立场,是以才能让她的行事那么轻松。可是如今,他对她处处设防,倒是叫她吃力不堪了。
  此刻,也不好拒绝,只能点了头。
  宫女又与薄奚珩稍稍说了两句,才带着璇玑出去。
  …………
  少煊醒来的时候已至午时了,苏公公闻声入内伺候,孟长夜才跟着进去,见他揉了揉眉心,才开口:“什么时辰了?”
  苏公公小声地答了,才言:“奴才让人去准备些吃的来,皇上先吃点东西?”
  他“唔”了声,见孟长夜也跟着出去,少煊叫住了他:“长夜。”
  孟长夜回身,才开口:“哦,属下去和贵妃娘娘说一声,娘娘早上的时候来看过皇上,只皇上还睡着。娘娘没有进来,说是等皇上醒了,就叫属下去禀报一声。”
  少煊坐直了身子,蓦地起了身:“她那么早来找朕作何?”说着,已跨步要出去。
  孟长夜忙拦着他:“皇上,您还是先吃东西,昨儿累了整夜了,属下去去就回,也带着娘娘一起过来。”
  听他如此说,少煊也才没有坚持,低声道:“让衣服穿得厚一些。”
  孟长夜应着,转身出去。
  少煊又回身坐下,夜里不睡,白日里果然是睡得再久也难受。头还是有些重,他不觉抬手轻轻揉着。
  苏贺只是出去传了话,很快便回来,见闭着眼睛坐在桌前,忙上前小声道:“皇上身子不适么?”
  他摇头:“不是,只是头有些重。”
  “那奴才给您揉揉。”苏公公将手中的拂尘插在腰上,转至他的身后。
  过了会儿,听得有脚步声匆忙赶来,少煊不觉睁开眼睛,见那人影于门口立定了,声音是急急的:“皇上,启禀皇上,后苑那边出事了!”
  太妃们住的地方是独立的,在御福寺很后面的地方,故此大家都只叫那个地方“后苑”。
  苏公公忙开了门让那小太监进来,他进来跪下行了大礼,慌张地开口:“皇上,薛太妃突染恶疾,不久于人世了,说是最后有些话想与皇上说!”
  少煊略皱了眉,薛太妃?那不就是先帝的薛昭仪么?
  “她不是疯了么?”
  地上的太监擦了把汗:“奴才不清楚呀,说是有清楚地说了话了,一定要见皇上,否则她死不瞑目了!”
  少煊心下疑惑,她与自己有什么好说的?以往先帝还在的时候,也不曾有过什么交集,此刻倒是叫他不解了。苏公公小声道:“皇上,这面子您给不给?”
  虽说是没什么交集,那也到底是太妃了,辈分上便是比他大了一倍。临近年底,他也是来御福寺祈福的,此刻听得人要死了他也不去,倒是有点不讲情面。
  正是迟疑着,却见孟长夜匆匆回来了,少煊抬眸,见只他一人进来,忙问着:“贵妃呢?”
  孟长夜来去都是跑着的,此刻还喘着气,只道:“说是去陪华太妃说话了。”
  “华太妃?”少煊心头微震,这么说,也是在后苑?璇玑在西凉后宫做宫女的时候,便是与华太妃在一起的,她找她去说话倒是也说得过去。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却是不放心,抬步出去,道,“那就去后苑瞧瞧。”
  苏公公忙跟上去,孟长夜也转身跟上。刚才来传话的小太监也慌忙爬起来,急急着地跟着。他原也不敢来传话的,只是薛太妃给了他好多的银两珠宝,他要是有了那么多钱寄回家去,家里一家老小也就可以吃上好几年了!这样想着,此事当然要尽力一些。
  少煊到后苑的时候,入内便瞧见了华太妃的屋子,她是当年先帝后宫位份最高的嫔妃,自然会择了最好的屋子住。少煊过去的时候,瞧见思昀立于门口站着,见他过去,忙行了礼:“皇上怎的来了这里?”
  少煊倒是一怔,苏公公忙接过她的话道:“皇上听闻薛太妃病了,特来瞧瞧的。”要是说因为贵妃娘娘被华太妃叫了来说话他才急急来的,传出去也不好听,眼下正好有个理由垫着,何乐而不为呢?
  少煊只问着:“你主子呢?”
  思昀朝身后的房间看了看,才开口:“在里头与太妃娘娘说话呢。”
  思昀对璇玑的忠心少煊是知道的,此刻听她也这样说,倒是放下心来,倘若有什么事,她也一定会说出来的。一侧的小太监见此,忙趁机道:“那皇上就去看看薛太妃吧。”
  都走到这里了,过去也就几十步的路了。
  少煊迟疑了下,到底是随着那小太监过去。
  既然璇玑没事,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等一会儿回来,便说要收拾东西回宫,让思昀带着璇玑回房去便是。
  薛太妃的房内,点了浓重的熏香,少煊不免皱了眉,轻微的咳嗽声从落下的帷帐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来。那小太监已经奔至她的床边,高兴地道:“太妃娘娘,皇上来看您了!”
  里头的女子似是一震,睁开眼睛,隔着帷帐,瞧见男子朦胧的身影。她吃力地撑起身子:“皇上……皇上来看哀家了……”
  少煊抬步上前,他离得她有些远,再不靠近,只抬了手道:“薛太妃既是病着,就不必起身了,躺着吧。朕来看你,你有什么话,便告诉朕吧。”
  帐内的女子沉默了片刻,却开口:“那些话,哀家……哀家只说与皇上一人听,你们都退下。”
  苏贺与孟长夜对视一眼,又纷纷看向皇帝。
  少煊却是道:“太妃还是就此说吧。”与先帝的嫔妃共处一室到底是失礼的,他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薛太妃置于被衾之上的十指猛地收紧,她又是急急地咳嗽了几声,才开口:“是……是关于兴平公主的事,皇上不会想让别人知道的。”
  听她说和璇玑有关,少煊的眼眸一沉,心底终归是泛起一丝波澜。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只抬手道:“你们都出去。”他虽是想不到会是关于璇玑的什么事,但是,只要是她的事,他就会留个心眼儿。
  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房门也顺带被关上了,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子昏暗下去。她这朝东的屋子,一到下午采光就不好了,尤其的冬日里,没有足够的暖炉,总的叫她冷得夜里睡不着觉。
  少煊不免抬步往前,沉声问:“太妃到底要与朕说什么?”
  她却是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不着边际的话,从宫里的牡丹花,乾承宫外的玉兰石柱,说到御福寺昨日的那场雪。听着,就是有些疯言疯语的感觉。少煊吃不准她究竟是真的说着疯话,还是在拖延什么。他站得有些不耐烦了,回身便要走,却听帐内女子低咳着道:“皇上可否为哀家倒杯水?咳咳……”
  少煊的步子一震,此刻倒是又说了句清醒的话。她又道:“皇上给哀家倒杯水……”
  他见茶具就摆在桌上,他也不说话,过去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女子纤细的手隔着帷帐伸出来,却没有握住茶杯,竟是一把握住了少煊的手。
  他猛地一阵吃惊,将手从她的掌心里抽出来,茶杯落在被褥上,茶水全部倒了出来,因着被褥厚实,也不曾发出什么声响。
  “薛太妃!”他的声音里动了怒,猛地站起神来,却感觉一震眩晕袭来,身子一个踉跄,跌倒在她的床上。
  帷帐终于被掀开了大半,少煊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起来,可他依然瞧见床上的女子正用帕子捂住了口鼻,直直地瞧着他。薛太妃娴熟地起身,将床上的茶杯拿过去,又倒了水,却不是自己喝的,而是浇灭了一侧香炉里的熏香。因为不敢下太重的药,万一把进来的人都迷倒了,那可就早了。是以她方才只能拖着他说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话,此刻看来,是药效发作了。
  做完这一切,她回了身,坐在他的身边怔怔地看着他。曾经,俊美无双的七王爷啊,她似乎从来没有好好地注意过这个男子,是以根本想不到,三年后,坐拥西凉江山的人会是他!
  “你……”少煊开了口,才发现浑身绵软,竟是根本喊不出来了!面前的人,哪里像是重病的样子?她竟是骗他来!
  她轻笑着握住他的手,她哪里知道兴平公主什么秘密,要不是这样说,又怎能骗他遣退了所有的人与她独处一室?三年来,她装疯卖傻,只为了能够好好地活下来。先帝在的时候,她算计那么多,甚至都抢到了皇长子,可她觉得失败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江山易主!她以为她只能与其他的女子一样在这里待到老待到死,可是机会来了。皇上来御福寺,她的机会就来了!
  昨日就听闻贵妃娘娘都去了华太妃那里两次了,谁不知道华太妃与贵妃的关系匪浅,如今贵妃得宠,华太妃不得趁机巴结巴结么?可怜她与贵妃的交情浅,也没什么好巴结的,再说前面还有华太妃挡着呢,要巴结人也轮不上她呀。她倒不如另想了法子,给自己谋条出路。
  目光,定定地落在面前的男子身上,她嘴角噙出了一抹笑。
  她这一次可是拼尽了权力,千金散尽啊,可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还是来了!
  对了,贵妃娘娘貌似也还在后苑呢,要是让她瞧见皇上与她同床共枕,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想着,她不免耻笑一声,宫妃做出苟且之事是要被赐死的,何况还是先帝的嫔妃。可是,如果对方是皇上呢?
  也许,她不会死,还会步步高升……
  俯身,将他扶至床上躺下,少煊怒看着她,咬牙道:“薛……太妃!”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散。
  她俯身抱住他的身子,柔软的唇碰触在他的脸颊,轻言着:“皇上,我可比您还小呢,您别叫我太妃了,多难听啊!”说着,她起身,吻住了他的双唇。
  少煊撑大了眼睛看着她,心底的怒意猛地升起来,可是此刻最恨自己竟是一动都动不了!她嘴角染着笑,从枕头底下取了一颗药丸出来,趁其不备塞入他的口中。
  “什么……”不慎咽了下去,他像是猛地已经想起这是什么东西了!
  薛太妃的指腹掠过男子的唇角,话语轻轻的:“皇上,我将自己交给你了……”她说着,娴熟地挑开了龙袍上的扣子,很快,便将他身上的衣服脱下了。
  少煊咬牙看着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串烧起来,浑身热得难受。
  他低沉地吼了一声,她的手竟是一路向下探去,落在他的龙御之上,他浑身一颤,狠狠地瞪着她:“不知廉耻!”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是分明是震怒不已了。
  薛太妃此刻也不知道怕了,她还是笑,走已经做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廉耻不廉耻的?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拼还是不拼,她早就没了选择!华太妃以为巴结上贵妃就能改变什么?她可是豁出去了,手缓缓地爱抚着被衾之下的滚烫,她的话语也柔媚下去:“这天下的女人可都是皇上的,皇上不要对我吝啬。”
  他怒火中烧,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手臂却是抬不起来,唯有那人体最初的本能,给他传来越来越难耐的滋味。
  璇儿!
  眼前闪过女子的容颜,他在心里狠狠地呐喊着,身上的女子似乎越来越模糊了,他的头很重,浑身上下都难受着。眼皮竟不知怎的,像是睁都睁不开,缓缓地,缓缓地搭下去……
  …………
  璇玑乘坐的马车出来的时候,她的眼睛依旧是被蒙住的,回去的路,依旧感觉很长,却像是与第一次来的时候并不太一样。璇玑像是明白了,不过是带着她在绕路罢了。
  只是她看不见,也不知道究竟绕去了哪里。
  从那边出来后,她的心情一直难以平静,深吸了几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就算是不知道薄奚珩的藏匿之处,她此刻回去依然必须将华太妃的事情告诉少煊。想来,他此刻一定也醒了,不能轻举妄动,但也能监视着。
  可是,薄奚珩却说,只给她三天的时间,否则,便叫夏清宁去死。如果是真的兴平公主,这三日,她就算是同归于尽,也一定会拉着少煊去死的。可她不是兴平公主啊!
  手不自觉地紧握,她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告诉少煊她来见了薄奚珩么?
  想来想去,也只能说了,哪怕到时候他责怪自己先斩后奏也没办法。御福寺附近的集镇,都必须要孟长夜派人暗暗地查访,三日的时间,她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解决这件心头的大事?
  忽而,像是有马蹄声自他们后面传来,跑得极快的样子。璇玑有些本能地回头,宫女像是害怕,忙又道:“公主可不要看!”
  璇玑知道,否则她又要说受苦的是夏清宁的话来了。
  她也没打算要看的,只是本能地回了头罢了。
  外头的马儿追了上来,却是大叫着:“停车!”
  璇玑吃了一惊,宫女已经掀起了窗帘探出头去,瞧见来人,她蓦地一震,小声问:“主子还有事吩咐么?”
  来人却是开口:“主子说让你们回去。”
  “回去?”宫女倒是吃了一惊,“可这时辰怕是要来不及了呀!”皇上如果要回宫了,还找不到贵妃娘娘,那不就是穿帮了么?
  璇玑也震惊了,外头的人却是说的坚定:“别那么多废话,回去!”她这回是听出来了,竟是韩青!
  心跳蓦地加快,薄奚珩叫韩青快马加鞭出来拦截她们,是出了什么事?底下心思转得飞快,她只能想到那最坏的打算,他认出她来了!
  知道她不是兴平公主!
  可是,可能么?可能么?
  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着,终究也没有确定的答案!
  宫女听韩青这样说,也只能无奈地说回去。心里头是紧张的,这一来一去又得绕路,可就赶不及了呢!要是赶不及,主子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岂不是要付之东流了?可是,现在又说是主子的命令,她自然也是不能违抗的。
  韩青调转了马头,见车夫朝一侧赶去,他却开口:“不必绕路了,直接回去!”
  宫女越发地吃惊了,璇玑一把扯掉了蒙住眼睛的眼罩,伸手便掀起了车帘,外头的阳光直射过来,让她本能地眯起了眼睛。高头大马上男子的身影有些朦胧,她虽是看了,也不知道这是在哪里。
  宫女吓得叫出来:“公主!你怎么能拿掉眼罩?”
  还有什么不能拿掉的?她一路都小心翼翼,想不出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叫薄奚珩认出她不是真正的兴平公主了!此刻跟韩青回去,她还有活路么?
  一把推开身后的宫里,她一咬牙从马车上跳下去。
  “她想逃!”
  宫女惊叫着,韩青早已经听见马车里的异动,此刻见璇玑跳出来,他的手下一撑,整个人翻身跃过来,璇玑还没落地,人就被他捞了起来。他的一手还拉着马缰绳,脚下的步子飞快,提起一口气,又跃上了马背,顺便将璇玑紧紧地禁锢在他的怀中。
  低头冷语着:“公主还是识趣一点,跟我们回去!”
  “韩青!”她咬着牙,听他的语气她就知道了,那就是认出了她来!飞快的拔下头上的簪子,只见他的手指一弹,璇玑的腕口一阵痛,簪子没握住,“啪”地掉下去。
  他的声音冰冷:“你死了,主子会将你的尸体挂在宫门口让他看着,想知道他那时候会是何种表情么?”
  他的话,说得璇玑的心头阵阵凉意。
  这种话,他怎么说得出来?让少煊看她的尸体被挂在宫门口……
  她颤抖地看着身后的人:“为什么?”呼吸紊乱起来,她不甘心地问,她那么小心,夏清宁也没有说破,薄奚珩究竟是怎么知道她不是兴平公主的?
  韩青没有再说话,狠狠地叫了声“驾——”,便快马往前冲去。
  后面的马车早已经跟不上,宫女的脸色有些苍白,不明白方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次,不必绕路,也没有再蒙住她的眼睛,璇玑心中已是了然,薄奚珩没打算叫她活着走出来。因为,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一如,六年前他杀她的时候一样。
  原来,那个地方一点都不远,马的脚程很快,一刻钟的时间便是到了。韩青出来的晚,再加上她原本坐的马车一直在绕圈,是以他要追上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这是一座大宅,看似普普通通的样子,上面,还写着“莫宅”。
  韩青跃下马背,用力将她拉进去。门马上有人关上,璇玑瞧见院子里,果然是没有什么栀子花的,她只瞧见墙角边摆放着很多打开的酒坛子,看来都是空的。璇玑才猛地想起来,原来那花香是用来掩盖酒味的。她还不接那么大的地下室是用来做什么的,此刻也是知道了,原来不过是个酒窖!
  她出去到回来,只是隔了半个时辰,此刻却是什么掩饰都不需要了。
  一路上,韩青什么话都没有说,将她拉近地下酒窖,璇玑倒是听话了,此刻也不必逃,她一个弱女子,还能逃去哪里呢?
  酒窖里,常年点着灯,韩青的步子飞快,将她带至其中一个房间前面,恭声道:“主子,人带来了。”
  里头,传出他依旧平静的声音:“让她进来。”那声音仿佛已有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是。”韩青应了声,开门的同时,已经一把狠狠地将璇玑推进去。
  璇玑没有站稳,跌倒在地上,手肘擦过地面,虽然是穿着衣服,可是里头的皮肉却依旧是火辣辣地疼起来。她也顾不得了,欲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脚踝竟是扭到了,轻呼了一声,她本能地伸手抚上脚踝。
  面前男子高大的身影逼近,璇玑心头一惊,抬眸的时候,见他缓缓地蹲下身来,冷眼凝视着她。
  面前的女子,脸上透着苍白之色,她的眼圈还带着微微的红,许是方才因为夏清宁而哭过的缘故。可他的心头却没有我见犹怜的感觉,伸手,钳住了她削尖的下颚,话语冰冷:“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呢?嗯?”用了力,指甲嵌入璇玑的皮肉之中,痛得她皱起了眉头。
  他厌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除了演戏还会什么?三年前扮演与他恩爱的兴平公主,三年后扮演深爱夏清宁的兴平公主,璇玑啊璇玑,她以为她很聪明么?可以一次又一次地骗他!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49:06
【宫闱血】35
  目光直直地落在薄奚珩的脸上,此刻他也再不需要掩饰,连那面具也不戴了。三年不见,他的眼底依旧是那种深深的冰凉,瞧着,一丝温度都不曾有。看来他是真的确定她就是璇玑,璇玑心想,也不必否认了,他确认,必然会有能让他确认的理由。
  艰难地笑了声,她睨视着面前的男子,低声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他的大掌,缓缓地拂过女子苍白的容颜,话语冰冷:“怎么,觉得自己很聪明,事事都算计好了么?以为我一定认不出你来?嗯,那就告诉我,此番出来,可查探到什么不曾?我的藏身之处?”问及此,那钳住璇玑下颚的手却是越发地用了力,璇玑咬着牙,没有哼出声来。他又道:“七弟怎舍得放你来这里?呵,当真是太自信了,百密终有一疏!”
  她的下颚,指甲没入的地方泛起了点点的猩红,极小的伤口,其实疼起来却是很甚的。听他提及少煊,璇玑只冷冷一笑:“你以为人人都与你喜欢,舍得要自己喜欢的女子去做细作么?”
  这句话,脱口说了出来,竟是叫薄奚珩猛地一怔。面前的女子依旧从容开口:“你让华太妃静静地在御福寺潜伏了三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可你现在把我扣在地里,届时东窗事发,少煊只要一查便知华太妃脱不了关系。你……你果然是好狠的心。”为他做事的女子,不管是一个还是两个,他始终不会将她们放在心上,六年前的云心,六年后的华太妃。
  璇玑此刻想着,心里不免觉得悲凉。
  男子的眸子微微一动,原来,她指的是江映蓉……
  他嗤声一笑,关于此事他却是不答。原本把她扣下这件事就在他的意料之外的,他们本来的计划,就是要“假璇玑”入宫刺杀皇帝,只是谁也不曾想到,他送进宫的“假璇玑”,如今却好端端地变成了真的!他还想着届时宫里传出皇帝的死讯,璇玑一定会待不住自己跑出来,如今倒是好,计划还没实施呢,人已经先落在了他的手里。也省的他掘地三尺去找她了。
  钳住她下颚的手到底是松开了,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少煊……叫的可真是亲切!”他还是低估了他的七弟对这个女子的宠爱,他竟会让她唤他的小字,而非“皇上”。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在他的生命里,也曾有一个女子,在他的面前会柔柔地叫他的小字——云卿。
  目光,似要直直地看穿面前的女子,初见时,他还觉得这个女子的眼眸与云儿很像。可是现在,到底是越看越不像了。云儿看他的眼睛里,从来不会流露出半分的不屑与愤恨。心底不觉嗤笑一声,他怎么能觉得将面前的女子与云儿对比?
  此生,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云儿。
  她一生为他,而他最后的选择,却早已是意料之中。他给不了那么重的承诺,后位,或者是专宠。那都不可能是一个皇帝可以做得到的。
  六年前,那段戛然而止的感情,终是存入他的心房一辈子。
  璇玑仰起脸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看他的眼睛,像是在回想着什么事情。而她,似乎也想到了。那是很久以前的自己。她其实不知道,如今,当他偶尔会记起她来的时候,心里又会是何种感觉?会觉得感激么?还是会觉得遗憾?
  而她,终是要感激他的,若不是因为他的无情,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她的生命里,还有另一男子会爱她如生命!和少煊在一起的日子,是她尝过的最幸福的时光,此刻若是死了,也无憾了。
  起了身,一把将她瘦小的身躯拎起来,璇玑吃了一惊,回神的时候已经跌坐在他的床沿。有些惊慌地抬眸看着他,他的面色依旧沉冷,此刻只在她身侧坐下了,冷睨着她,低声道:“不是很奇怪我是怎么发现的么?”
  璇玑的眼眸微微一撑,她是真的很好奇,她实在想不通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出了错。要说是她走后夏清宁说破了嘴也不可能,因为他清楚,璇玑若是回不去,兴平公主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的目光略往上,落在她的发鬓时,却是微微一怔,随即突然起了身开口:“韩青!”
  韩青就守在外头,此刻忙上前来,隔着门道:“主子有什么吩咐?”
  他又回眸看了璇玑一眼,才道:“沿途回去,将她掉了的簪子找回来!”一旦发现璇玑失踪,他那七弟一定会大范围地搜索的,是以,该注意的,他一丝一毫都不会忘。
  “是。”韩青应了声,忙转身出去。
  璇玑吃了一惊,几乎是本能地抬眸抚上发鬓,才想起来的路上她急急拔了下来欲自尽的。是韩青将她手中的簪子打落在地上,当时马儿跑得飞快,谁也没有特别注意。
  此刻,他竟是好端端地注意了起来。
  她的黛眉狠狠地拧起,却见男子已经回身,开口道:“兴平公主入宫的时候,我送了她一支簪子。”
  他的话,说得璇玑蓦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缓步上前,依旧在她身侧落了座,定定地看着她,又道:“那簪子她原本是该随身佩戴的。”
  “就因为这个?”璇玑惊讶地看着他,随即脱口,“既是要乔装成宫女出来,就算换了一支簪子又如何?”他送的簪子,应该不会太差,宫女的头上插着那种东西,不会太显眼么?
  薄奚珩低低一笑,赞许道:“璇玑,你的心思总是这么敏捷。只可惜,你不知道那簪子的用处。”
  心微微收紧,她依旧直直地看着他,却见他突然伸手过来,一把拉高了她的衣袖,璇玑惊叫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捂住裸露出来的手臂。他的十指轻扣,轻易地就解除了她的防备。
  女子白皙的手臂,光洁无瑕,璇玑还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却是见他的眼眸微微收紧,嘴角牵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真是想不到,原来你早就是他的人了。倒是我自作聪明,还叫兴平公主点了染料上去,充当守宫砂!”那话语,像是自嘲,却又夹杂着一抹隐隐的庆幸。
  所以不戴簪子出来不是重点,重点的她的手臂上居然会没有点上守宫砂!三年前,江映蓉离宫的时候转成去找她说过一番话的,那番话里,越发地肯定了在暗中帮他七弟的人就是璇玑。江映蓉还说,璇玑是不想留在他七弟身边的,她想走。既是如此,薄奚[花霏雪整理]珩便断定,她应该不会将自己完完整整交给他的,是以兴平公主入宫的时候,他还特意嘱咐了这一点。可今日那宫女伺候她换衣后,他曾问过之前是否有见过他送给兴平公主的簪子,华太妃身边的宫女是不知道此事的。他只略略地形容了一下那簪子,宫女却是摇头,说并不曾瞧见她佩戴过。再问,宫女却说也不曾瞧见她手臂上的守宫砂。他原先还不曾想起什么来,直到璇玑走后不久,他越发地觉得此事不对劲起来 ,是以,才遣了韩青匆匆追着出去将人拦截回来。当初兴平公主入宫之时哭哭啼啼地说一定会早早地完成任务,这也便能解释为何那么久了,当初信誓旦旦的兴平公主却迟迟没有动作!
  璇玑到底是震惊了,手腕依旧被他牢牢地扣着,她也终于明白那簪子的用处。染料必然是藏于其中的,既然兴平公主入宫是为了夏清宁,依兴平公主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侍寝?
  当日她找兴平公主谈话的时候,也只问着绑架她威胁她的那些人,她哪里想得到去问这个?
  呵,嘴角露出无奈的一笑,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倘若她今时今日还留着那守宫砂,她的身份也不会被他揭穿。可是……将自己交给少煊,是她自己愿意的,怨不得别人。
  薄奚珩忽而开了口:“兴平公主已经回鄢姜了?”他想起前段时间鄢姜王亲自来过西凉的,说是就是来看亲妹妹的事。他知道的时候也没怎么动心,只因鄢姜王走了,宫里的贵妃娘娘却还在。此刻想来,倒是一场笑话,原来兴平公主竟是早已让鄢姜王带回去了么?看来他的七弟他还是低估了他,直接将真的公主塞出去,追究起来,三年前和亲的事到底是鄢姜王理亏的,现在有真公主在手,鄢姜王纵然心里有怒,也是怒不可言。
  关于兴平公主的事,璇玑也不想与他说得太多,现在他知道利用不得了,倘若真的知道兴平公主还在郢京,她怕他会痛下杀手。在他的眼里,任何一枚棋子都要利用到不可利用为止吧?如今的兴平公主那枚棋,最好的用处就是拿来引发两国的战乱。
  璇玑不答,只反问着:“你要兴平公主去接近少煊是为了要他的命,那如今我在你手里,你不会傻到放我回去……那么,就动手吧。”略阖上双眸,静静地等待着他下手。
  他冷冷一笑:“确实恨不得此刻就杀了你。”话语微凉,他的掌心却是带着残忍的温暖,修长的十指扼住璇玑的脖颈。他却没有用力,只又道,“那日上楚成峰,也是你一早就打算好的?”其实三年前宫破的那一夜,暗卫营的消息暴露,他立马就想起了璇玑。
  韩青不会让任何人接近,他思来想去,也就他带着璇玑上去过。那里靠近暗卫营的营地很近,他当时就打算要去芜烟居找她的,只是时间不允许他再去,百般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先行离开。
  “可你却将消息泄露给了襄桓王,让他做那先锋,然后给了他一个**的理由。”顿了顿,他的眸光越发地低沉与寒冷,只怔怔地开口,“你竟为他想的那样好!”此话从唇齿间呼出,手上的力量不自觉地加大,诚如他所说,他眼下就恨不得杀了她。
  眼眸中是熊熊的怒火,他看着面前女子的脸色一点点变成青紫色,她本能地想要喘气,可是随着他的力道加大,她的呼吸开始困难。那双手,却依旧是低垂着,丝毫不想要再反抗。
  力道,不再加大,给她留下一丁点儿的空气,这个时候,却也是最难受的。像是可以呼吸,却每一次都浅尝即止,令璇玑难受得宁愿他下手干脆一点。
  轻微的咳嗽声从喉间挤压出来,她的黛眉紧蹙,目光却依然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的眼底,冷漠得除了怒意再是看不见其他。六年前,他在西壁崖上杀她的时候,眼底只有冷漠,只有冷漠……
  那是因为她全心全意为了他六年啊!可是如今,她为的人不是他,他终究是要怒意冲天了。
  薄奚珩漠视着面前的女子,三年前晋玄王以**的理由出兵的时候,于他而言终究是震惊的。他曾以为这个鄢姜公主可以助他的皇位更加稳固,却是不想,她根本就不是兴平公主!鄢姜王疼爱亲妹,放任她与夏清宁私奔,虽然他娶璇玑依然可以与鄢姜联姻,可谁也想不到,璇玑居然会爱上他的七弟!
  那一刻,他终究是觉得嫉妒了。
  凭什么她可以为他设想得那般周到?凭什么?
  “当初和我联手,你如今早已做了西凉的皇后了,你为什么要选择他?”眉心的川纹越发地深了,他愤怒地看着她。
  璇玑艰难的动了动唇,此刻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像是亦是到了什么,蓦地松了手。璇玑抵不住,软软地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空气涌入口鼻之中,她贪婪地深吸着气,一次次的咳嗽,几乎咳得她眼泪也一并流出来了。她也不怕在他面前丢脸,略别过脸,看着他,开口道:“咳咳……因为……你只当我是颗棋子!”
  他被她说的一愣,随即讥讽地开口:“就因为如此?”
  “就因为如此!”一次两次,他不都是这样利用自己么?六年前,利用她得到了皇位,因为她的身份低贱,他毅然选择了舍弃。三年前,利用她来巩固皇位,因为她公主的千金之体,他才肯许她后位。
  可是她早不稀罕了,早不稀罕了。
  他以为她看重的是这些有的没的么?她要的,不过是一颗真心一份真爱。那些,都无关乎身份和地位,无关乎利益和金钱!
  可惜他不懂,他什么都不懂!
  他却是反问着:“你以为他就从来没有利用过你?”
  她低低喘着气,好笑着开口:“你想说什么?”
  他嗤声道:“不然怎的你还不是他的皇后呢?”
  “他有他的苦衷!”璇玑咬着牙开口。
  他终是轻声笑起来:“如此自信,那便是在告诉我,你在他的心里的分量究竟有多重!那我怎么舍得就这样轻易地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了你?”
  璇玑心头一震,咬着牙问:“你想干什么?”
  他再次伸手过去,璇玑却是有些本能地往后仰,他一把将她扣过去,低声而笑:“六年前他会败给我,六年后他也会。三年前,若不是有那愚蠢的大哥从中插了一脚,他也未必能坐上那皇位。璇玑,你知道为什么么?”男子危险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颊,璇玑有些心悸,瞧见他的薄唇轻启,话语随之呼出,“因为他身上弱点太多,在乎这个在乎那个,可是人又不是神,如何能兼顾呢?或者说,是他太贪心,总想着鱼和熊掌兼得!”
  璇玑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颤声道:“若我此刻死了呢?”她想看看那些话,究竟是韩青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他的眸光不惧,此刻周围的愤怒也似乎被很好地敛起,轻声开口:“听说过挫骨扬灰么?我想,你不会忍心叫他亲眼看见那个场面的。”
  回来的路上,闻得韩青说的时候,她的心头觉得森森的寒。此刻,他说出来,却是越发地冷漠彻骨,她有些颓然地跌坐在床榻上,低垂下眼睑不去看他。
  薄奚珩却是起了身,行至门口时,又像是忽而想起什么,蓦地回眸,瞧着她问:“当日蓉儿身上的香是你调制的?”
  他的一声“蓉儿”,叫璇玑差点几乎反应不过来,略怔了下,才想起华太妃的闺名就是映蓉。如今他唤她华太妃倒是真的不合时宜的呢。
  她却不认为他能将此事和云心那个人联系得起来,从容一笑,看着他,哑着声音道:“你也觉得好闻么?”
  他倒是怔了怔,好闻……
  的确是的。
  不过是让他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女子,还有她身上的香。
  只可惜伊人已去,纵然再像也不是那个人。
  转了身,才要推门,便听得外头传来声音:“主子,夏清宁不肯服药,他想死。”
  璇玑心头一惊,面前的男子俊美微蹙,却只低语:“那就让他去死。”他们以为的兴平公主早已不是兴平公主,此事他不会傻到以为他那七弟还不知道有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既是如此,无法再利用兴平公主去杀他,那么留着夏清宁也没什么用了。
  外头之人应了声,璇玑闻得那脚步声已经离开,她忙跳下床去,脚踝处的伤传来一阵剧烈的痛,她也顾不得,急急攥住薄奚珩的衣袖:“不要!”
  他的步子微滞,回眸睨视着她,忽而嗤笑:“你还真是忙,什么人都要救,莫非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兴平公主不成?”
  璇玑不去理会他话里的刻薄,依旧只开口:“让我去看看他!”
  他却问:“看了又如何?”璇玑一怔,他又道,“璇玑,你也不过一个阶下囚,没资格和我谈条件!此刻不杀你,不过是觉得你这样死了,还不够偿还那些欠了我的!”手臂用力一甩,璇玑没有站稳,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伸手将门打开。
  “薄奚珩!”她终于忍不住狠狠地叫出声来。
  男子的身影一震,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如此连名带姓地叫他。回眸,瞧着地上一脸虚弱的女子,他的眼底抹上戾气。璇玑也不惧,径直开口问:“到底人命在你眼里是什么?”
  他说“让他去死”可以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她的话,说得他的眸光微沉,半晌,才脱口吐字:“你死我活的时候,你以为人命会是什么?”
  指甲嵌入了掌心里,她只咬着牙:“鄢姜王那么疼爱自己的妹妹,兴平公主又那么爱夏清宁,你留下他,难道一定就没有用么?”她什么也不顾了,只求夏清宁不要死。他不死,那么她这一趟,终究不是来的一无是处了。
  他略一迟疑,低声道:“算是求我么?”
  忍着痛爬起来,在他脚下跪下,她低下头去:“求你!”
  他却是不走了,迫使她抬起脸来:“璇玑,我以为你铮铮傲骨,不屑求我。”
  若是为她自己,她一定不屑。可是她欠夏清宁一条命,她牢牢地记着。还有兴平公主,她在宫里等着和夏清宁团聚啊。其实,她又何尝不羡慕他们两个,可以旁若无睹地相爱!
  偏偏薄奚珩,要去打破他们两个人平静的生活!
  脸被他抬起,她的眼睛却没有看着他,而是低垂着,此刻也只能瞧见他领口的几颗扣子。他到底松开了手,冷冷地开口:“救得了他第一次,也救不了他第二次。”
  璇玑依旧低着头,听他直起了身子吩咐来人带她过囚禁夏清宁的房间去。
  领她去的人有些粗鲁,夏清宁的房内,她几乎是被推进去的。她瞧见夏清宁被五花大绑在床上,嘴巴也被东西塞住了。那些人是怕他自尽吧?
  他见她进去,惊得撑大了眼睛,璇玑一拐一拐地上前,在他床边坐下,解开他身上的绳子。他自己抬手将塞在嘴里的东西取出,俯身重重地咳嗽一声,粘稠的液体从唇齿间涌出来。
  “夏公子!”璇玑忙扶住他,夏清宁低喘着气看着她,嘘声道:“你怎么还没走?”
  “我……”她叹息着,也不想瞒他,“我是被抓回来的,他们已经知道我不是兴平公主了。”
  夏清宁撑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她点点头:“所以,留着你也牵制不了公主了,但是你不能死。你若死了,留下公主一个人怎么办?”
  他听了,似是有些黯然:“兴平……兴平现在好么?”
  “她每天念着你,能好么?”
  他的神色悲哀,良久良久,才又开口:“为何王上来了,却不带走她?”
  璇玑有些吃惊地看着他,那时候他已经被薄奚珩抓到了,他怎么会知道鄢姜王来过西凉?这种事,薄奚珩必然也不会和他说的,她猛地想起什么,脱口道:“是你传的消息!”
  他这才回转了眸子,目光落在璇玑的脸上,皱了眉开口:“是我,对不起卫姑娘,我……我不敢全信你。我怕最后兴平仍然不能脱身……”所以他将消息告诉鄢姜王,西凉皇帝是不会轻易去杀鄢姜的公主的,等王上来了,一定会带走兴平。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兴平竟没有走!
  忍不住咳嗽起来,他伸手捂着嘴,殷红的血自指缝间流出来。璇玑忙取了帕子替他擦拭,一面开口:“你以为没有你在身边,公主会愿意走么?”
  他惨淡一笑:“她真傻。”
  “所以你要活着。”他是兴平公主活下去的希望,璇玑早就看出来了。
  夏清宁略皱了眉,只瞧了一眼,才低语:“原来这帕子,竟是落在了你的身上……”
  “不要说话。”他全是内伤,需要好好调理的。回身,见那碗药果然是搁在桌上,端了来喂他喝,她一面又道,“公主还是郢京,你哥也在,都在找你。”
  他有些震惊地看着璇玑,半晌,才喃喃地道:“我哥……”
  “是,你哥也来了。”
  “卫姑娘……”
  “叫我璇玑。”她纠正他,她本姓就是“卫”,此刻在薄奚珩的地方,她只是不想让他听见。调香的事情好解释,毕竟会这种事的人很多,况且为了不让薄奚珩怀疑,当年她给华太妃调的,也与六年前她自己用的香不一样。手法相似,也只有内行才闻得出来。而卓年已经走了,这个秘密也将永远地沉下去。可若是再让薄奚珩知道她姓卫,怕事情会弄巧成拙。
  夏清宁动了唇,到底没有拒绝。
  将喝完的药碗搁在一侧,璇玑又道:“他们会每日给你送药的,你要好好吃,养好身子。”
  他不答,只看着她的脸,低语着:“你的脸色也很难看……”
  “我没事,只是累了。”
  “卫……,不,璇玑……”
  她勉强一笑:“只是扭伤了脚踝,没什么大事。”她忽而又道,“要休息么?”
  夏清宁却摇头,想着兴平在外面等他,还有哥哥也来了,他心里却又像是看到了希望,再痛再累,仿佛也不在乎了。
  璇玑浅浅一笑:“那……和我说说你和公主的事?”
  他有些惊讶。
  “方便么?”
  “方便。”他的声音倦淡。
  璇玑只是好奇这种生在皇家的平凡爱情,这两个生死不畏惧的年轻人,也像是给了她无限的力量和希望。
  “为什么……不要个孩子?”璇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问,她只是突然想起了那日楚灵犀抱着宁儿去钟元宫的时候,她此刻竟又想起孩子那可爱的脸来。他们在一起三年了,连楚灵犀与孟长夜都有孩子了。
  夏清宁怔了怔,嘴角的笑微微敛起,他的声音低低的:“外面有过孩子,因为一次意外没有保住。大夫说,她日后也很难在怀上,此事,我没告诉她。”
  璇玑心头一惊,睁大了双眼看着他,她是如何也想不到,竟是因为这样,是以他们在一起三年无所出!可他没有嫌弃她,依旧将她疼爱如宝。
  这样的男子,也真的值得兴平公主去等候的。
  外头,有人狠狠地敲着门,那算是提醒。璇玑又嘱咐了几声,才起身出去。
  开了门,她才瞧见竟是韩青。她见了,先是一愣,韩青已经抬步往前,将夏清宁的房门拉上,冰冰地开口:“回去!”
  璇玑没有说话,只转了身朝自己是房间走去。身后之人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是一定会跟着自己回去的,也许,是薄奚珩叫他来监视她。
  颓然笑笑,她现在这样,还能逃得出去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啊,薄奚珩真是看得起她!
  脚踝越来越疼,她不免伸手扶住了一侧的墙壁,折腾了大半日,她整个人此刻突然觉得疲倦了起来。胸口忽而觉得发闷,抬手抚上胸口,深吸了口气,眼前竟是猛地发黑,身子贴着墙缓缓地滑倒下去。
  “喂——”阖上眼眸时,璇玑瞧见韩青大步过来……
  …………
  眼皮很重很重,意识仿佛开始渐渐地迷离,他忽而想起悬起,想着此刻抱着他的薛太妃,他的心口微微刺痛,眼睛到底又再睁开了一些。
  此时的薛太妃也已经**了身躯,在寺庙三年,女子雪白的**依旧保养得很好,弹指可破的肌肤,在一室的柔和里显得越发地娇嫩。
  女子的呼吸声渐渐地急促起来,她俯下身,发鬓的一支簪子滑落,软软地掉在被衾之上,她那头乌黑的青丝随之如瀑地低垂下来,落在少煊的胸口。
  他的指尖微动,指腹上略微的冰凉传上来,试着将十指收紧,他有些吃力地握住了那滑落在被衾之上的簪子。薛太妃的熏红着脸颊,此时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少煊此刻浑身无力,勉强握住了那簪子,见女子俯身再次吻下去的时候,他凝起了所有的力气,将手中的簪子抬起来,置于他二人的中间。
  薛太妃只觉得身子压下去的时候,像是抵到了什么东西,随即闻得男子闷闷地哼了一声,她大吃一惊,低头的时候已瞧见那簪子没入半寸,殷红的血已经泛起来。痛楚再次令少煊浑噩的脑袋清醒了一些,从身体里流走的力气也像是回来了一些,面前的女子惊愕地唤他“皇上”,他没有看她,咬牙将簪子拔出来,奋力朝外头丢去。
  虽是因为痛楚而唤起的些许力气,却并不大,那簪子只落在了桌面上,银制的簪子,刚好撞上桌上的茶具,此刻发出“啪”的一声响,顷刻间撞翻了其中的一只茶杯,而那簪子已经缓缓地滚落在地上。
  守在外头的孟长夜总觉得皇帝进去之后,里面像是安静得有些不对劲,此刻听闻里面发出的声响,他的眉头一拧,迟疑了下,终是回身朝一侧的太监看了一眼。太监会了意,转身叫着:“皇上,皇上,皇上……”
  连着叫了三声也不曾听得里头之人应,孟长夜的眉心拧得更深,他上前一步,也叫唤了几声,却是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薛太妃听见外面有人叫着他,心里慌张无比,坐在他的身上也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苏贺推门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在床上赤身**的两个人,他捂着嘴“啊”了一声,本能反应便是忙推出去要将门关上。
  天啊,他看见了什么?皇帝和太妃正在……
  太妃偷情可是死罪!可是如果是和皇上偷情,那么,就是看见此事的人死了!苏贺的额上忽而冒出涔涔的汗,这样想着,他的握着拂尘的手也颤抖起来。难怪刚才他与孟大人叫皇上皇上也不应呢!在这里做这种事,皇上怎么会应他?
  薛太妃惊恐地看了进来的太监一眼,见他又匆匆忙忙地退出去,悬起的心才终于放下了。看来皇上在里头,他们纵然见了,也不会知道是自己对皇上下了药啊,那么谁又敢横冲直撞进来坏了皇上的好事?
  孟长夜见他又退出来,心下觉得狐疑,皇帝在里头,他是外臣,还是叫公公进去看看比较好,没想到他根本没入内呢,却又出来。孟长夜忙拉住他:“皇上呢?”
  苏贺的脸色很紧张,急急地拉住孟长夜:“哎呀,孟大人,这事……这事您还是别问了!”他的小命估计是要不保了,居然撞破皇上与太妃的好事!倘若他还敢出来乱说,那岂不就是嫌自己死得太慢么?
  孟长夜竟是又叫了少煊几声,他总觉得不对,就算有什么大事,皇上也得先应自己啊!抬手推出了门,苏贺像是吓了一大跳,忙拉住他,压低了声音道:“孟大人不可啊!皇上……皇上和太妃娘娘正……正……”那种事,他一个太监是不敢启齿的,更何况如今那床上的二人,他更是不敢说了。
  孟长夜一听便明白了他话里所指,他是眼睛蓦地撑大,皇上和薛太妃!
  那怎么可能!
  皇上登基三年等了贵妃娘娘三年,如今娘娘回来了,皇上怎么可能跑来御福寺宠幸薛太妃!他就算需要女人,也不会来找薛太妃啊,孟长夜跟在他身边十多年了,皇上是怎么样的人,他最是清楚!
  此刻,也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推开了房门冲进去。
  “孟……”苏贺本欲拦着的,却见他直接就冲了进去,他吓得忙跟进去,关上了房门。要死就死吧,可是皇上的这些事也是不能传出去的,毕竟,有辱皇家名声啊!
  薛太妃刚刚才放了心,此刻却听得又有人闯了进来,她本能地回眸,见是来人不是太监,是个男人!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不就是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卫么?
  她叫了一声,取了一侧的被衾盖住自己**的身躯。
  孟长夜大步上前:“皇上!”
  苏贺见他看见了床上的场景居然不走,还敢上前,心底只想着,完了完了,这回他与孟大人都完了!
  孟长夜行至桌脚的时候,脚底板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本能地看了一眼,见是一支银簪,他的眉头紧蹙,只因是见了那上面的血迹!
  床上的薛太妃颤声道:“大胆,你们竟敢擅闯哀家的房间!”
  孟长夜也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此刻只疾步近前,面前女子**的身体他也没有兴趣去看。少煊的衣服散落在地上,他仰面躺在床上撑着眼睛看着他,他的指尖还沾着血,胸口处一个红色的点,还有少许的鲜血从里面流出来。
  孟长夜浑身一震,见少煊的嘴角微动,声音却是轻得听不清,他忙上前扶他起来,一把扯过一侧的被衾裹住他的身子,薛太妃惊叫了一声,孟长夜没有看她,只急唤着:“皇上!”
  “长夜,她给朕下药。”话语清幽,也只孟长夜一人听得见。
  孟长夜的眼色一怒,大声道:“什么?”目光看向面前的女子,才发现刚才他一把扯过的被衾是从她的手中夺下来的。薛太妃此刻没什么东西**,竟是吓傻了似的坐在床上看着孟长夜。
  “苏公公!”他大声叫着。
  苏贺甚至还不曾反应过来,听孟长夜叫他,忙急急上前,孟长夜是想叫人处置这个女人的,竟然敢对皇上做这种事!少煊低喘着气开口:“不可伸张。”此事他是要处理的,但不会光明正大,此刻他也还是薛太妃的地方,传出去,谁也说不清楚。这是关乎到皇家颜面的事情,他必须思虑周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璇玑也在后苑,就在华太妃的房里。他怕这里动静太大,会让璇玑知道。叫心爱之人看着自己和别的女人赤身**在床上,这是他无法忍受的。
  “皇上!”孟长夜皱眉看着他,只觉得他的身子绵软无力,还异常的烫。
  他心头一震,只听少煊又道:“叫苏贺给她穿上衣服,你让人打一桶冷水来。”
  孟长夜朝苏贺看了一眼,苏公公忙擦着汗上前,薛太妃抱着胸惊慌地看着他们。孟长夜也不去看她,亲自出去办了。在冷水里浸泡了一刻钟,少煊才觉得整个人到底再次清醒过来,浑身的燥热已经退下去,虽然依旧虚软无力,倒是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孟长夜俯身捡起了少煊的衣服,他胸前是伤是用簪子扎的,伤口不大,血也像是止住了。孟长夜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刻他身边也没有药,只能先给他将衣服套上。他还站立不住,只能扶着他过桌边坐了,薛太妃坐在床沿怯怯地看着他,此刻她的眼里再没了方才的得意,有的,全是惊慌。
  她突然又起身跑过来,跪在少煊脚边,拉扯着他的衣衫开口:“皇上,您饶了我吧!我是因为爱您啊!皇上我真的爱您!”什么理由都不是理由,她只能孤注一掷,一遍一遍地强调自己爱面前的这个男子。
  孟长夜知道少煊此刻也没有力气说话,他却是忍不住,冷声道:“你罪当处死!”给皇帝下药,还想逼迫皇帝行**的,他孟长夜此生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薛太妃真可谓是天下第一**!呵,他心底冷笑,薛太妃还不知道先帝根本没死呢,要是让先帝也知道这件事,知道他有这样的妃子,叫他情何以堪啊!
  薛太妃被孟长夜一句话说得懵了,半晌,她才咬着牙道:“凭什么?难道因为皇上来了我的房间么?今日皇上是自愿来看我的,很多人都知道!”她浑身颤抖得厉害,此事东窗事发,她是知道的,自己完了。可是她就是不甘心啊,不甘心输得这么惨。
  孟长夜本来就是不善言辞的,此刻听闻她还狡辩,他是气得牙齿咬得“咯咯”的响,他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连他这个从来不打女人的人也是忍不住想要冲上前去扇她耳光了!
  苏贺站在后面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他方才以为皇上和太妃在做那种事才又急急地退出去,他哪里想得到事实竟是这个样子呢?
  少煊到底又开了口:“长夜,既是太妃病重,就让宫里的张太医亲自来瞧瞧。”
  孟长夜听他突然这样说,不明所以,但也只好应下。薛太妃更是一怔,这才想起她派的小太监过去,不就说的是她病重不久于人世么?
  她的眼睛撑了撑,倒像是想起什么来,手攥紧了他的衣袍,声音颤抖得越发厉害:“皇上!我……我错了,再也不敢了!皇上饶命啊皇上!”她心里明白,他点名了要谁来,那太医必定是心腹。她方才还想着皇上总不能因为她对自己下药想与他做那种事来处死她吧?却是不想,她寻的那请他来的理由,如今倒是成了送自己上黄泉的借口!不管她有病没病,张太医的答复,必然只能是有病,且,病入膏肓。
  身子一颤,瘫倒在地上。
  “薛太妃,你是真的病的不轻。”他低低地言了一句,一手撑住了桌沿,孟长夜忙扶了他起身,转身出去的时候,他只又回眸,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苏贺已匆匆去前面,按照皇帝的吩咐,亲自拨了两个宫女两个太监专程来伺候薛太妃。
  出到外头,孟长夜才低声问:“皇上是想要张太医……”方才在里头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此刻倒是想起来了。这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毕竟要杀的人,是先帝的嫔妃。皇帝与太妃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一个处理不慎便会惹出大事。
  少煊却微微摇头,临近年底了,他这次来御福寺是祈福的,不便杀生,他只是想要个借口,从此之后,薛太妃便再出不了这小小的屋子,见不了任何人。她不是想着要出去,要得到更好的么?那么如此,也算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
  孟长夜有些讶异,不过皇上的决定,他是不能干涉的。他的步子迈得极慢,像是每一步都要凝起极大的力气。
  “皇上不如先回房去休息?”
  他却摇头:“就说朕有要事,提前回宫去。”
  孟长夜会意,二人过华太妃房外的时候,见思昀还站在外面,她看见他们过去,忙迎上来,却见少煊的脸色异样,皱眉问:“皇上怎么了?”
  他低低一笑:“没事,许是昨晚没睡,此刻有些累。”
  思昀忙道:“那皇上可要好好休息的。”顿了下,她又言,“小姐也是,都进去那么久了,怎的还不出来呢?早上的时候倒是说急着去找皇上的。”
  他“唔”了声,才言:“没什么事,你先在去和华太妃说,就说朕有事,急着回宫,让贵妃回房去收拾东西。”
  思昀应着,回身去叩门。
  里头的华太妃闻得敲门声吃了一惊,又听外头思昀道:“太妃娘娘,皇上要回宫了,急着让我家主子回去收拾东西。”
  华太妃手中的帕子猛地握紧,她的额角渗着细细的汗珠,按理说她的宫女也该回来了啊,怎么到了此刻还不回来?她的心开始“扑扑”地跳个不止,不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可是,能出什么事?
  “太妃娘娘?”外头思昀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孟长夜心下一紧,他忽而想起方才在薛太妃的门口,自己叫皇上,皇上不应的场景来。此刻心底有些觉得不妙,少煊的脸色亦是有些变了,低唤了声“长夜”,孟长夜忙扶了他上前。
  华太妃心里还在想着如何应对,竟是听见皇帝的声音自外头传来:“华太妃。”那声音很轻,可是她听得出,就是皇帝无疑!
  躲不过去了,她不出去也是不行。
  孟长夜正要推门,见那门从里头被打开了,华太妃微微一笑:“原来是皇上亲自来了。”
  他也不拐弯抹角,径直叫着:“贵妃!”
  华太妃略皱了眉:“皇上怎么了?哀家看皇上的脸色不太好。”说话的时候也是中气不足的样子。
  少煊只一句“偶染风寒”,只道:“贵妃呢?”
  华太妃极力地掩饰心中的慌张,笑着开口:“哦,贵妃和哀家说着话,吃了东西说是倦了,哀家就让她先睡一会儿。哀家看皇上像是病得不轻,要不要先回宫去?”细瞧着,倒真不像是什么风寒啊。
  思昀的眉头皱起来,小姐在华太妃这里睡下了?这怎么可能?小姐和华太妃的关系还没好到这种程度吧?昨天夜里华太妃派人来请小姐过来的时候,小姐起初还不愿意呢!不过她只是一个宫女,也不好乱说话,只是微微动了脚步,迟疑了下,壮了胆子扯住了少煊身后的衣衫。
  简单的一个动作,叫少煊会意的同时,却是一阵紧张。
  他抬步入内:“既是如此,那朕也留在太妃这里说说话,等贵妃醒来在一同走。”太妃的房间他是不能乱闯的,此刻没有孟长夜扶着,他怕是也走不了路,更是不可能叫孟长夜闯进去。
  见他真的入内了,华太妃这才脸色大变:“皇……皇上……”
  他低笑着:“朕也正好想寻了机会问问太妃在这里过得可习惯,若是有什么短的少的,就告诉朕。朕还怕底下的人办事不利,伺候得不周到,朕还不知道。”他淡淡地说着,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榻上、床上……
  可是,璇玑的人呢?
  脸上的笑猛地僵住了,他回眸看向身后的女子:“朕的贵妃呢?”
  思昀也是吓了一跳,这……这小姐怎么不在房内!冷汗自她的掌心渗出来,怎么回事?她不是一直守在外面不曾走开的么?
  华太妃压制住心头的紧张,才开口道:“其实……哀家也不知道她去哪里,说是有事出去一会儿,结果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此刻她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了。
  思昀脱口道:“可奴婢一直守在外头啊!”
  “可不就是要你回去取帕子的时候么?”华太妃的话语尽量说得轻巧一些。
  少煊的眉头紧拧:“那你先前为何不说?”还骗他说璇玑在里头睡着。
  她的脸色到底有些苍白:“哀家不知道怎么说,免得皇上以为,是哀家弄丢了贵妃。哀家想再等等,她也就回来了,可没想到,现在也不回来。”
  目光,直直地落在面前的女子脸上,少煊转身出去,却是吩咐着:“找人看着华太妃,贵妃不见了,总也不会那么巧和太妃的宫女一起不见的!让人去寺内找!”此刻,他的心倒是慌张起来,若然不是瞧见思昀守在门口,说自家小姐在里头,他定不会那么放心地离开的!谁知道璇玑早就不在里面了!
  孟长夜见他骇人的脸色,心头也是紧了紧。外头,恰巧见苏贺过来,见了他们,忙上前跟少煊禀报:“皇上,那边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薛太妃的事他早无暇顾及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璇玑再说。
  …………
  似有烛光在眼前跳动着,璇玑的眉心微蹙,幽幽地转醒。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房里,因为是在底下,此刻她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天亮还是天黑。
  侧脸,瞧见薄奚珩直直地坐在桌边,她是吃了一惊,猛地坐起身来,却依旧是感到一阵眩晕,本能地扶住了床沿。
  面前的男子听到了声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侧脸看过来。
  璇玑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身子,见他已经起身,过来坐在她的床边,他的目光缓缓地掠过她的眉目,就那样细细地瞧着,也不说话。璇玑被他看得有些心悸,咬着唇开口:“你看什么?”
  他忽而笑起来:“璇玑,你是真不知道么?”
  她的心头一沉,知道?知道什么?
  她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可是她着实不确定他到底是在问什么。
  心下一惊,她脱口问:“是夏清宁出了事?”她是才从夏清宁的房里出来就昏倒了,此刻头依旧沉沉的,还有些痛。
  薄奚珩的眼底略一震,却是淡声道:“暂时没有,不过,也活不长了。”
  他的话,叫璇玑猛地想起他先前说的,救得了他一次,却救不了第二次。她的心里是阵阵的慌张,原来他终究是不肯放过夏清宁么?
  “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他却反问:“你很想救他?”
  “你会给我机会么?”仰着脸直直地看着他的脸,十指越圈越紧。
  薄奚珩怔怔地看了她片刻,才启唇:“若是给你的机会是一命换一命呢?”
  璇玑仿佛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她不觉嗤笑着:“我不是兴平公主,你以为我会答应你去杀少煊么?”用少煊的命来还夏清宁的命,那怎么可以!
  他的眉宇间尽显薄凉,话语却是淡到极致:“看来你把他的命看得比自己的还要重要。”
  璇玑不惧地看着他:“要我去杀少煊,不可能!”
  他到底笑出声来,冷睨着开口:“兴平公主去刺杀他都出了问题,我怎么可能会叫你去?”真是痴人说梦!他好不容易扣下她,却叫她去刺杀一个她根本杀不了的人?
  璇玑一惊,见他转身行至桌边,她这才发现那桌面上,摆放着一碗药。他将它端过来,搁在她的床边,冷声道:“一命换一命。”
  她讶然地看着他,原来是要杀她么?
  她知道了,倒是也不觉得害怕,只是笑:“不是说杀我还不到时候么?”
  他不答,只问着:“喝不喝?”
  她还是笑着,却是问他:“是鹤顶红么?”
  他的眼底掠过一抹光,似也是想起三年前,她曾中过毒的事情,此刻,只低声道:“不是。”
  她也不问了,伸手去端那碗药。却听他在耳畔问:“为他,你是因为爱,那么为夏清宁呢?”怎么谁的命她都想要救?
  “因为他救过我的命。”璇玑轻轻地答,
  知道她做了那么多将他拉下皇位的事,他杀她是迟早的,至少现在,还能救夏清宁一命,她还有什么好拒绝的?
  少煊,少煊……他们此生注定的无缘的,就让她这样死吧,也让那个秘密永远地烂在她的心底……
  低头看了看碗中褐色的药,她的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终是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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