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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有毒》秦简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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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56:13
137 落井下石

    拓跋玉看着李未央,终究不能让她这样去和亲,不顾德妃的阻拦,他已经走到了皇帝面前,众人的眼神都望着他,他却也顾不得了,正要开口向皇帝请求——
    就在此刻,突然见一名太监飞奔而入,大哭道:“陛下,陛下,吉祥殿走水了!”
    皇帝脸色一变,陡然从皇座上站了起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厉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太监哭丧着脸,道:“陛下,吉祥殿突然走水了!”
    众人听闻,脸上都露出极为震惊的神色。太后如今所居住的宫殿乃是前朝皇室遗留下来的,秋日潮湿,夏日闷热,宫室也略微狭小、陈旧,因此,太后整日里闷闷不乐。皇帝见母亲不乐,便反复追问,可是太后担心皇帝大兴土木会耗费国库,坚持不肯说出自己的心思,直到太后的贴身女官主动向皇帝陈情,他才知道真实情况,为了顾全太后体恤的心思,皇帝降旨动用自己的私蓄在皇宫北面地势最高的地方,为太后建造一座新的宫殿,起名曰重阳殿,盼望太后住进去后,能够凤体康复,永享安乐。
    说起这座重阳殿,代表的是皇帝对母亲的孝心,同时也是大历开国以来第一个动用皇帝私产建造的宫殿。在重阳殿破土动工不久的一天,工匠们正在挖大殿的地基,突然地下放出了耀眼的金光,工匠们不敢再挖,便去禀报了皇帝,皇帝大为惊奇,竟然亲临工地,命工匠们继续挖下去,挖着,挖着,忽见一物光芒四射,耀人眼目,原来是挖出了一只凤凰,金光闪闪,清辉可鉴,凤羽上花纹古朴,尘埃不沾,皇帝大为惊喜,以为吉祥,便正式将重阳殿改名为吉祥殿,并将这挖出来的宝物供奉于殿上,派专人把守,同时命令钦天监择定日期,准备为太后正式迁居。
    吉祥殿是皇帝一片孝心的彰显,更是大历光辉盛世的象征,在皇帝的心里,地位无以伦比的重要,平日里都派了专人把守,片刻不离,再加上殿内还没有住人,根本没有明火蜡烛,这样的宫殿居然会走水?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皇帝不顾一切地大步跨下了台阶,头也不回地向吉祥殿的方向走去,众位大臣见情况不对,赶紧跟了上去,他们站在远远的地方,就看见北面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经有一半儿都陷入火海,此刻火趁风威,风随火势,须臾间燎彻天关,火势大得惊人,真真是浓烟冲上云霄,黑雾锁断半空,那场景实在是可怕之极。
    皇帝愣愣地望着,实在无法相信自己耗费了那么多心血派人建造的宫殿竟然会走水,旁边的太监连忙道:“快!全都去救火!快去!”于是,大批的宫女太监们飞奔而去,只是皇帝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像是连说话都忘记了。
    莲妃看了那火势一眼,眼睛里闪现一丝冷嘲,口中却更加温柔道:“陛下,吉祥殿怎么会突然走水呢?”
    皇帝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大声道:“周天寿,周天寿!给朕出来!”
    被皇帝点名叫到的周天寿快步从人群中走出,脸上却不见丝毫惊讶或者慌乱的神情,和周围的人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道长,吉祥殿无缘无故走水,究竟是什么缘故?”皇帝看着被火光映红的天空,一种不祥的感觉兀然而生,他不由自主地皱着眉,冷沉问道,其实他的心里头早已如同油煎火燎,着急的不得了。
    李元衡看到这一幕,显得十分纳闷,他是漠北人,并不知晓大历人对火是十分敬畏的,大家都认为失火本来就是鬼神造成的,无缘无故的走水,这是上天在警示众人。尤其是火灾发生在吉祥殿,这可不是一般的地方,皇帝第一个反应就是认为自己犯了错,以至于天神降罪。
    “陛下,贫道遵从您的旨意,一直负责监视天象地征,为您占凶卜吉,预先示警,可是这么大的火,贫道事先却一点征兆都没发现,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周天寿装模作样地道。
    皇帝面上露出吃惊的神情,却因为对方的说辞符合了他自己的心思,不由脱口道,“那么上天究竟要告诉朕什么?”
    周天寿手指掐成莲花状,闭上眼睛沉思,只是不回答。旁边的人都开始变得焦急,只有人群里的李未央脸上微微露出笑容。
    果然,只见那周天寿快速睁开眼睛,面不改色道:“刚才陛下赐了一门婚事,依贫道看,安平县主八字清奇,贵重非常,非寻常凡夫俗子可以匹配,更遑论外族呢!不管是对大历还是对漠北,这门婚事都是大大的不吉利!”
    周天寿掷地有声的说法,让大殿前一片死寂。德妃不由皱起眉头,心里迸出一句话:“这个老道士,又要无事生非了!”她这样想着,不由陪笑着上前道:“陛下,周道长不过是猜测,安平县主只是个女流之辈,八字又怎么贵重了,漠北皇子可是堂堂皇孙贵胄,又有哪里配不起?”
    周天寿冷冷地望了德妃一眼,道:“吉祥殿早不走水,晚不走水,偏偏在陛下刚刚赐婚的时候就走水,德妃娘娘如何解释?”
    德妃一愣,随即辩驳道:“那也不能说明这件事一定和婚事有关啊,说不准只是巧合。”
    周天寿的笑容变得冷凝,却是不再理会德妃,转而对皇帝道:“陛下,还记得明兰之祸吗?”
    所谓明兰之祸,说的是前朝的明兰郡主。当初前朝宁元帝亲自为这位侄女明兰郡主赐婚,将她嫁给了当时的威武大将军王丰。这本是一门很好的亲事,可就在许下婚约的第二天,皇宫的安定门无缘无故塌下了半边墙,便有很多人说明兰郡主这门婚事很不吉利,不该进行,可是皇帝认为圣旨已经下了,根本没有改变的道理,便依旧把明兰郡主嫁给了王丰,只不过却找借口把王丰留在了京都看守粮库,以为只要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就不会出什么大事。然而正是这位王丰,仗着岳家的身份,越发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甚至不惜克扣军粮、中饱私囊,等到军临城下,皇帝打开粮仓,这才发现所有白花花的粮食,全都变成了粗糠、砂土,拌着草皮、树根……原本只是如此还不至于彻底溃败,偏偏恰好是这个王丰打开了国门,迎了大历开国皇帝进城,最终前朝的江山,当真是一半儿都断送在王丰的手上了。
    后人因此便说,老天爷早已经警告过宁元帝,偏偏他不肯顺从上天的旨意。若是他没有将明兰郡主嫁给王丰,王丰既不会留在京都,也不会怀着满腔愤愤去做守仓的户部官员,一切都不会变成后来无可挽回的局面……也许在旁人看来,这不过是个牵强附会的故事,前朝的覆灭当然跟这段婚姻没有太大的关系,没有王丰,一样有无数的贪官污吏在败坏前朝的江山,可是在如今的皇帝眼里,周天寿掷地有声的说辞,句句打在他的心窝上,让他虽然难受,却深信不疑。
    李元衡虽然不通大历的习俗,却也知道这情况不对,连忙对着拓跋真使眼色,然而拓跋真却仿佛没看见一样,只是兀自低着头,不言不语。他一着急,便去看蒋华,可是蒋华官职低微,这里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他只能悄声在蒋旭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蒋旭却摇了摇头。
    若是别的事情,皇帝可能还会听从他的说法,可是眼前一场大火发生,皇帝这样迷信的人,一定相信是上天的预警。若是这时候蒋家开口劝阻,只怕反而要倒霉,不如三缄其口的好。在蒋华看来,驱逐李未央比什么都重要,可是在蒋旭看来,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危险了,为了一个李未央,根本不值得这么冒险!
    德妃着急了,若是李未央不被赶走,那拓跋玉还是不会死心,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皇后和太子,知道他们是会明哲保身,不肯参与这件事情了,不由咬了咬牙,赔笑道:“周道长,那明兰之祸早已过去多年,根本是个传说罢了,你这么说,分明是牵强附会!”
    莲妃冷笑一声,美目流转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样可怕的事情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发生,德妃娘娘还能视而不见吗?大历的美人儿多得是,漠北皇子喜欢哪一个随便挑选就是,非要咱们安平县主不成吗?老天都说了这婚事结不得,怎么能继续进行呢?德妃娘娘这么一意孤行,是有意要害我大历的国运吗?”
    李未央的唇畔,浮现出一丝微笑,莲妃果然很有进步,说话一针见血。
    果然,皇帝冷冷呵斥道:“德妃,你听见了没有,还不快住口!还是你就是故意要坏我的国家?”
    德妃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赶紧道:“陛下,臣妾不敢,臣妾只是——”
    皇帝一挥手,止住了她的话,冷声道:“够了,朕不想再听。漠北皇子,你另外再挑一个美人吧,安平县主不能嫁给你!”
    这门婚事不吉利,很不吉利,刚一答应吉祥殿就烧了,岂不是大大的危机?皇帝转念想起了李未央的聪明才智,陡然惊醒过来,若是把这么一个聪明的丫头送去给漠北,岂不是在壮大他们的力量吗?若是李未央倒戈对付大历,就等于是自己送了一个帮手去给漠北!换了其他闺阁千金就不同了,那些女子不懂政治、不懂争斗,嫁过去只会作为一个摆设……皇帝左思右想,终于下定了决心,决不能让李未央嫁给李元衡!
    李元衡面色一变,他听懂了此刻皇帝所说的话,赶紧道:“不,陛下,我就要她!”说着,他指向人群中的李未央。
    李未央略略抬起了头,只是看了他一眼,一副毫不挂心的样子。
    皇帝冷冷望着李萧然道:“爱卿,朕的意思你是知道的,既然未央是你的女儿,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皇帝不愿意跟表面很不懂规矩的漠北皇子直接杠上,这是要李萧然表态了。李萧然当然看懂了皇帝的意思,虽然有点可惜不能将李未央给卖了,但转念一想如果此时得罪了皇帝才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便微笑道:“漠北皇子,老天已经给了示警,这一门婚事的确是不吉利的,若是你非要娶,只怕会给你漠北和我们大历都带来灾祸,贵国的皇帝也不会答应。所以我觉得,这门婚事必须作罢,只能请您原谅了!”
    李元衡不敢置信地看着大历的皇帝,又看看李萧然,他听说这里人说话都是一言九鼎德,尤其是皇帝的圣旨,竟然朝令夕改,真是太可笑了!
    李未央目光悠然地望着原本要迎娶自己的男子,笑容中带了一丝鄙薄,原本她要推拒这门婚事多的是法子,但多少要费事,这场大火实在是太及时了,简直像是为她量身订造好的,专门为了推辞这门婚事而着的火……不,等一等,老天爷可从来没这样帮忙过,或者,这件事情,是有人故意为之。李未央这么一想,便四下寻找李敏德的身影,可是,哪里都找不到他。
    这人,这么关键的时刻,究竟去哪儿了呢?
    皇帝先是反了口,接着李萧然也翻脸不认人,这一对君臣在这一点上无比的相似,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管他要脸不要脸。皇帝消除了让他不安的婚事,又转头去问:“吉祥殿的火灭了没有?”
    太监连忙道:“陛下放心,一切都已经办妥了。”这就是说,火势已经熄灭了。
    皇帝看着那边人头攒动的吉祥殿,不由叹了一口气,转身道:“回座位上去吧,宴会继续。”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眼前的这桩婚事是泡汤了,但是没了李未央在前头挡着,只要李元衡和漠北皇室不肯死心,非要娶一位大历的小姐回去,这些家族可就都麻烦了。他们家中未婚女子适龄的也不在少数,今天为了皇子选妃,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若是不巧被李元衡看中了,送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当下所有的小姐们都用扇子掩住脸,生怕被李元衡看中。
    李元衡愤愤不平地盯着皇帝的背影,等看不到了又盯着李未央,快步追了上去道:“我不会死心的!”
    孙沿君警惕的看着他:“你想怎么样!”李未央却拉住她的手,回身微笑道:“四皇子,你这样执意于我,并不是喜欢我吧,毕竟我们是萍水相逢,说一见钟情,未免太可笑了。我劝你,好好想想背后挑唆你来迎娶的那人的意思,千万别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对于你漠北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她的这几句话,颇有警告的意思。李元衡一愣,顿时收敛了原本的不悦,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说她聪明有谋略暂时还看不出来,但说话一针见血倒是真的,父皇让他在这里迎娶一位和亲公主回去,但是所谓的和亲公主,一般是舍不得用真公主的,若是漠北衰弱,大历就会选择一个出身卑微的宫女权作公主来应付,但是如今的漠北很强盛,所以大历最少也会选择一个出身高贵的大臣之女送给他——这具体的人选么,当然是由他来定了。
    原本蒋华给他送来一幅美人图,他还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可是后来他又写了一封信,说了很多李未央的事情,让他对这个少女起了好奇心。他当然知道蒋华若是真的为了李未央好,绝不会在他面前频繁地提起这个少女的,可那又如何?能够让狡猾的像是一只狐狸一样的蒋华上心的女人,他也一样有兴趣。
    今天他亲眼见到了李未央,不免对她起了更深重的好奇心,看着这么冷心冷面的,却镇定的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女。他原本那一丁点儿的好奇心,立刻变成了燎原的火焰,他想要弄明白,李未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从前那些女孩子,只要见到他都像是蜜蜂一样地盯过来,为什么她却如此冷漠呢?
    蒋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知为什么咳嗽的更凶了,仿佛连肺都要咳出来,他躺在床上都在殚精竭虑,精心策划的这一出戏,这么简单就被一场大火给毁掉了。李未央,你还真是个胆大包天的丫头,居然连在宫中纵火都做得出来,若是能够找到证据就好了,可是想也知道,对方既然敢做,就一定留有后路……李未央,实在是太好命了,仿佛连老天爷都在帮她。蒋华强自压下心头的一口热血,面上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拓跋真突然将一杯酒递给了他,蒋华抬起头来。
    “三公子,虽然为我分忧是好事,但是做过了头就惹人讨厌了。”拓跋真面上带着微笑,可话里却是明里暗里敲打他,要他绝了对付李未央的念头,“她的婚事自有人会为他操心的,三公子以后就不要插手了。”
    拓跋真几次三番要狠心对付李未央,却都莫名其妙地失败了,如今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爱她多,还是恨她多,但不论是哪一点,他的东西都不容许别人觊觎。哪怕是死,李未央也必须死在他的手中,不能假手于人。他的这番话显然是非常不讲道理的。蒋华既然是他的盟友,对于碍事的李未央自然有义务除掉,但是身为皇子,拓跋真要不想讲道理的时候,有再多的道理在他面前也是没理。这一点,蒋华怎能不明白。“很抱歉。”蒋华微笑道,“此事是我考虑欠妥,好在不也没有成功么,殿下不必着急。”若是蒋华发怒,他自有办法劝他放手,但对方偏偏若无其事的,反倒说明他是绝不准备收手了,拓跋真的目光微微一拧,终究只是冷笑了一声,不再多言了。
    宴会照常进行,只是出了走水这种事,众人的脸色都有点讪讪的。只有莲妃的脸色一如往常,笑容不改地和皇帝轻言细语,被她的暖风一吹,皇帝难看的脸色渐渐和缓了过来,拉着她的手道:“还是爱妃你会说话。”
    李未央看在眼里,不由微笑。莲妃容貌绝丽,皇上再聪明,终究也是个男人,在很多时候就会重色胜过其他。而且莲妃又是出身平民,根本没有家族势力,没有外戚的威胁,皇帝再怎么宠爱她也不会闹出什么问题。再加上之前的天女下凡的传闻,更给她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叫皇帝越发的喜欢她。
    台上的莲妃笑道:“皇上又拿臣妾开玩笑,还是好好看歌舞吧。”说着,她的柔荑在空中轻拍两下,数十名提着琉璃宫灯的女子从不远处娉婷而出,在夜风的吹拂里,有九天仙女落凡尘的清灵之感。几十名花一样娇羞的女子,在大殿中开始翩翩起舞。此刻大殿不远处的焰火台上早已树起了数百个大小不一的银架,分别用五彩丝带做装饰,顶端则立着各种各样的烟花火筒,十分的壮观,就在这些美丽女子翩翩起舞的瞬间,太监们手持灯帽将周围的烛火油灯全数熄灭,点燃了烟火,无数朵烟花腾空而起,碎裂之后,美丽的焰火一朵朵,流泻而下,焰火越来越多,逐渐连成一片,成为一幅一幅连绵不断的美丽画卷。
    刚刚才走水,皇帝正是恼怒的时候,只有莲妃才敢在这时候去触霉头,偏偏皇帝仿佛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非常开心地看着满天的烟火,道:“爱妃果然别具匠心啊。”
    皇后向莲妃投去了一丝怨恨的眼神,莲妃的笑容却更深了。
    孙沿君悄声道:“未央,你瞧见没,陛下特别宠爱莲妃娘娘呢,刚才都走水了,她还敢在宫中放烟火。”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莲妃娘娘美艳无比,聪明灵秀,她这么做自然有她的用意。”一方面是要向其他人示威,另一方面自然是……
    果然,听到莲妃笑道:“陛下您看,这么多烟花却都平安无事,可见陛下刚才的决定无比英明,是顺应天意啊。”
    皇帝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吉祥殿突然无缘无故的走水就是一件奇事,而现在他取消了这门婚事,燃放这么大规模的烟火都不曾出事,可见刚才的确是上天预警了。他不由庆幸刚才没有过于坚持自己的主张,若是拘泥于君无戏言的承诺,反倒惹恼了上天可就得不偿失了。当下他拉着莲妃的手笑道:“爱妃说的对,朕早该听你的话了。”
    皇后和德妃听了这话,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尤其是德妃,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捏紧了手中的酒杯,差一点洒了出来。她平日里是最庄重不过的,此刻竟然也克制不住,实在是莲妃的行事太过嚣张了,甚至在前几日还找了个借口寻衅滋事,打死了德妃身边一个贴身女官,给了德妃很严重的刺激。
    莲妃向台下的李未央悄悄使了个眼色,李未央微笑了一下,不经意的转头,才发现李敏德此时已经坐在了他的位置上,在他身后不远处,是燃烧的烛火,人与烛火交相生辉,他本就精致妖娆的容颜更加添了七分的邪气。仿佛是察觉到这里的目光,李敏德突然抬起眼睛向她看来,却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李未央看他眸中丝丝笑意,顿然心有所觉。这个家伙,胆大包天在宫中纵火就算了,如今居然还能做到这样若无其事……李未央控制住自己的心虚,饮下一口甘甜的梨花酒,酒入心而安神,到了心田,生出丝丝暖意。
    “啪。”
    酒杯在桌上激出一声脆响,吸引了许多目光,德妃脸色更加难看,而莲妃只是不紧不慢的酌了一口清酒,才淡淡道:“德妃姐姐这是怎么了?”
    “我一时不小心,摔了酒杯。”德妃强笑着道,今天为了对付李未央,她已经失了仪态,万不能再露出丝毫的不满了。
    “哦?”莲妃闻言在德妃脸上轻撇一眼,似笑非笑道,“那德妃姐姐可要小心,别再摔了佳酿。”随后,她口中再无其他的言语,似乎并不在意德妃的失态,已经又把所有的精力投在了场中的歌舞上。
    德妃的脸色越发苍白,周围的人心中都是想法各异,唯独七皇子拓跋玉,面上露出担忧的神情。母妃再不好,都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怎么能不担心呢?
    李未央远远瞧见,却不过冷笑一声,就转开了目光。在她眼中,德妃刚才还有闲心落井下石,只怕很快就是死期将至了。
    酒过三巡,歌舞之乐也沉沉缓下去,静夜的凉风一重重拂上身来,皇帝却兴致极高、龙心大悦,大声道:“莲妃这出舞排的甚好,来人,赐清龙酒。”此言一出,皇后和德妃同时变色。清龙酒乃是前朝皇室秘酿,延年益寿、养身补气,历年来为皇帝一人独享,连皇后都不曾享受过,今天居然莫名其妙赐给了一个妃子,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可是这种场合,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插嘴。
    太监手里捧着清龙酒,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送到莲妃的面前。莲妃笑面如花道:“陛下,臣妾身体如今怕是不能多饮——”
    皇帝笑道:“你径直喝一口就是,剩下的朕来代劳。”这样的恩赐,简直是已经到了巅峰,皇后的脸色却突然恢复了平静,只是冷笑一声,并未作声。
    莲妃微笑着从太监手中接过酒,正要喝下,却突然惊叫一声道:“陛下,您瞧!”皇帝看了一眼,却是一只小小飞虫不知何时落到了酒水里头,他刚要动怒,却见那酒水很快泛出了一种死灰色,皇帝一把打翻了酒杯,怒声向太监总管道:“这是怎么回事!”
    太监总管周象一愣,随即跪着爬到酒杯跟前,扶起酒杯一看,却见到那小虫子已经死在了酒杯之中。真的就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瓢凉水,浑身猛地一颤,脸色都灰青了,张口结舌地说道:“陛下……这虫子或许是馋酒,醉死了——奴才立刻派人仔细查验。”
    在座之中,太医院陈院判闻声快步而来,道:“请陛下容臣一观。”皇帝点头,陈院判立刻仔细将那小虫的尸体取来一看,随即面色大变道:“陛下,这虫名为酒恶,最喜欢寄居于酒中,决计不会被酒毒死,请陛下下旨,允许臣详细地查验这酒水。”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皇帝、皇后、太子等人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李未央看在眼中,却不由掩住了眼底的冷笑。很多时候,做皇帝都不如平民百姓,动不动就是刺杀毒酒,活的胆战心惊。
    良久,陈院判才开了口:“这酒有毒。”
    “不!不可能!所有的酒都是用银针查验过的!”周象不由道,前朝喜欢让小太监来验酒,只是这种法子过于残忍,而且很多毒药是慢性的,很难立刻查验出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今朝开始用银针、银筷子和太医院提供的一些药物来验毒。今天这清龙酒,自然也是经过无数程序才呈献上来的,怎么会被人下毒呢?
    陈院判摇了摇头,道:“鹤顶红加鹧鸪霜,还都是双份的,够毒死一头猛虎。鹤顶红颜色鲜艳且有微微腥气,鹧鸪霜却有微微甜味,两者中和在一起,恰好暂时压制住彼此的毒性,便是用银器也是测不出来的,喝下去的人不会立刻中毒,不容易被察觉,但不出三天毒性便会彻底爆发,毒性更是加倍的厉害,这下毒之人实在是太歹毒了——”
    莲妃的脸色顿时变了,泪光盈盈地跪倒在地道:“陛下,臣妾却自幼生长在乡野民间,见识短浅,更无城府,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妇道人家。幸是天降荣华富贵,君王待臣妾情深意重。臣妾原想,此生能得这般境遇就已满足了,却不想有人见不得臣妾陪伴在陛下身边,请陛下原谅,让臣妾就此离开宫廷,以保全腹中龙子——”
    皇帝勃然大怒:“你起来!朕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谋害朕的爱妃和龙子!”
    李未央看着莲妃,眨了眨了眼睛,心道她还要再加一把火候。莲妃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在电光火石之间泪如雨下,簪子上垂下的缠丝点翠流苏,随着哭泣零落不堪:“陛下,求您不要为了卑微的臣妾大动干戈,这件事情就不要追究了吧,横竖对方只是嫉妒臣妾得宠,不是要伤害陛下——未免发生二皇子的惨剧,还不如让臣妾离开,以保全皇家的颜面啊!”
    一直静静观察局势发展的拓跋玉心叫不好,皇帝的脸色在那个瞬间变得异常恼怒,这么多年来,最令皇帝伤心忧愤的,就是二皇子拓跋景的死了。二皇子拓跋景是皇帝的第二个儿子,年纪就和太子差两岁,他生性仁爱宽厚,总以善心待人,自幼很得父母喜爱,甚至有隐隐超过太子的势头。然而他过分宠爱侧妃林氏,过于冷落了皇子妃刘氏。偏偏刘氏是个手段毒辣的女人,她见拓跋景整天与林氏恩爱,既无奈又忌恨,一气之下就在饭中下了毒药。可是拓跋景命不该死,吃了那些饭菜之后竟没被毒死,但从此落下了疾病。
    这事闹得天昏地暗,沸沸扬扬,皇帝龙颜大怒、下诏将刘氏贬为庶人,赐死家中。拓跋景被接回宫中养病,但因毒性渗入体内,再加上心里悔愧懊恼,病情一天比一天加重,强撑了不到半年,终于没能撑过去。想到拓跋景,皇帝就不由心痛,由此,他又想到了妻妾之争,宫廷祸事……
    他虽然才五十多岁,精神与体力就已经明显地衰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一年当中总要闹几场病,每病一次,体力与精神就虚弱一次,许久不能复原。正因为如此,他对后宫的妃子们也变得越发宽容,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在自己宽容的同时,竟然无意中放纵了凶手,后宫的争斗竟然越演越烈,闹到了台前,丢尽了皇族的颜面。
    皇帝想到这里,横眉扬起,厉声道:“查!一定要严查到底!朕要看看到底是谁狗胆包天!”
    皇帝话音刚落,就听到殿下“噗通”一声响,有一个人歪倒在地上,原来是一名站在台阶下的宫女,正是原本伺候德妃的宫女百合。
    德妃看此情景,头脑立时“轰”地一声,心中叫苦道: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皇帝见状厉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百合见皇帝逼问,更是浑身像筛糠一样,哆哆嗦嗦地答道:“陛下……陛下,这毒药……跟奴婢无关呀!”
    这话一说,德妃登时站了起来,厉声呵斥道:“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滚下去!”随后她赶紧回头道,“陛下,这丫头最近心神不宁,可能是被什么魇着了——”
    莲妃面色一变,道:“德妃姐姐,这宫女是你身边的人,莫不是有话要说吧!”
    德妃矍然变色,怒意浮上眉间,只得强压了怒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我做了什么吗?”
    皇帝冷眼望着她,道:“住口!让她说下去!”
    皇后和太子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
    看到那两个自以为是螳螂的人,李未央只是含了一缕闲适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如同坐在戏台下看着一出精彩绝伦的戏码。
    莲妃冷眼瞧着那叫百合的宫女,一字一句道:“刚才你殿前失仪,早可以乱棍打死,若再不实话实说,就等着宫规处置吧。”
    “奴婢——奴婢要告太监总管!奴婢要告周象!”百合突然直起身子,咬紧牙关大声道。
    周象几乎在这一瞬间跳了起来,厉声道:“你这丫头疯了不成,还不滚下去!”
    皇后突然冷笑一声,道:“周象,在陛下面前你都这样嚣张,难道是太监总管做久了,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吗?”
    周象面色一变,顿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睁大眼睛,警告地瞪了百合一眼。可是百合却像是完全豁出去了,大声道:“奴婢全都知道,是德妃娘娘收买了太监总管周象,让他在清龙酒中下了毒!”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德妃怒色满面,大声道:“你这丫头真是疯子,我何曾收买周象,他又哪里来的胆子敢去谋害莲妃,你满口胡言乱语,是受了谁的指使!”
    这时候,殿内的大臣们一个个的额头上都早已沁出密密的汗珠。尤其是那些平素与德妃或者七皇子过从甚密的人物,心里都在“咚咚咚”地擂鼓,但每个人都咬紧牙关尽量将身子站得笔挺,睁大眼睛看着局势的发展。若是德妃真的做了这种事情且被揭发出来,那皇帝一定会雷霆震怒……
    百合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都青了:“娘娘,奴婢本不该出卖您,可是您不该为了收买周象就把奴婢赐给他做对食,这三个月来,奴婢过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奴婢再也无法忍受了,哪怕是死,奴婢也不愿意再和他一起过日子!”
    说着,她拨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左边的肩膀,这样的举动可以说是极为无礼的,可是众人此刻却顾不得这些,因为他们都清楚地看到,百合的肩膀上或青或紫,伴着无数伤口,直至肌理深处,如被野兽挠抓,伤痕累累,惨不忍睹,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她一个字一个字道:“周象根本就不是人,是个畜生,他百般虐待折磨我,娘娘,若非为了您自己的私欲,您何至于要将我赐给他!您自诩宽容慈和,可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对您忠心耿耿的丫头呢?”
    听着这丫头字字泣血,李未央的笑容在眼底一闪而逝,这出戏可是越来越精彩了……德妃娘娘,你在推我下火坑的时候,可曾想到我也正等着看你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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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56:33
138 德妃惨死
   
    宫中对食的陋规早已有之,有的主子还经常名正言顺地将宫女赐给太监,不过大多数都是他们“情投意合,互相倾慕”的,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看百合落到如此田地,还真是让人唏嘘不已。千金小姐们纷纷掩住了面孔,露出极为同情的表情。
    皇后的脸上露出莫大的惋惜,道:“也许是德妃不知道你过着这样的苦日子,她向来心地善良,应当不会见死不救——”
    百合一个劲儿地摇头:“奴婢去求过德妃娘娘,可她根本就不听,还说奴婢不识抬举,说跟着周象是奴婢的福气!”
    皇后仿佛吃了一惊:“德妃居然知道?她不肯帮你?”
    百合无比的悲愤:“是。周总管在陛下跟前那么有面子,是一等一的红人。德妃娘娘把我赐给他,就是为了笼络他,让他惟命是从!可我实在活不下去了,与其死在他手上,不如拼着一死也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见到计划一切顺利,太子心中暗暗高兴,面上却皱起眉头道:“你若是真的有冤屈,为何不来禀报我母后,她才是六宫之主。”
    百合哀哀哭道:“周象十分阴险,威胁若是吐露半个字就寻了错处打死奴婢,奴婢实在是不敢说啊!可是昨日被奴婢不幸听闻了娘娘和他的密谋,料想过了今日就是死期,与其如此,还不如一次全部说出来,只求陛下怜悯,给奴婢一个全尸!”
    众人越听越是惊骇,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在皇宫大内,这太监总管实在是太恣意妄为了!
    皇帝显然也是怒到了极点,逼问道:“你究竟听见了什么!”
    百合哭的泪流满面,声音都哽咽了:“奴婢……奴婢听见——”
    拓跋玉突然起身,大声道:“父皇,一个宫女的话,您也相信吗?她必定是为人所收买!请您不要相信她的胡言乱语!”
    太子立刻皱眉道:“七弟,我知道你关心你母妃,但一切自然有父皇做主,你还是听完再说吧!”
    拓跋玉不是在为自己的母亲说话,而是他相信德妃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她是早知道皇帝对莲妃的宠爱的,并且莲妃是自己送进宫的人,对自己的大业也很有帮助,跟她翻脸丝毫没有好处。虽然德妃之前和她产生了不少矛盾,却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更不必在这种场合下毒,德妃爱子心切、冲动行事是不错,却还没有愚蠢到这个地步!
    皇后冷笑一声,道:“百合,你还不继续往下说?”
    百合泪水还是一个劲儿地往下流,道:“是,昨日晚上周象喝醉了,回来胡言乱语,说德妃娘娘命他伺机给莲妃娘娘下毒——”
    德妃闻言大惊,疾言厉色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曾这样做过?不过是一句醉言,就能拿到这种场合来作证吗?”
    百合咬牙,随后从怀里取出一样小瓷瓶,道:“奴婢不是胡言乱语,奴婢有物证!这东西是从周象身上得到,正是刚才太医所说的两种毒药的混合物,若是陛下不信,大可以一试。奴婢只是宫中的下等宫女,这种价值连城的东西若非是主子们所赐,便是卖了奴婢也买不起,请陛下明鉴!”
    不错,鹤顶红和鹧鸪霜都是十分稀少的宫中禁品,绝不是一般宫女能够持有,这宫女所言句句都戳中皇帝的心思,他的眉心隐隐有暗火跳动,道:“好!好!德妃,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皇后也故意惋惜道:“德妃妹妹,你也真是太妄为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纵然是嫉妒莲妃得宠,你也不该忘记她肚子里还有龙种,你这么做,岂不是连陛下的孩子都不肯放过吗?”
    莲妃更是气得面色发白,跪倒在皇帝膝下,忍不住泪如雨下:“陛下,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否则,这宫里,臣妾再也不敢呆了!”
    皇帝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搐起,和太阳穴突起的青筋一般,昭示着他发自心底的愤怒。太子适时地添上一句:“后宫妇人之心,实在是太过恶毒,父皇,若是您不严惩,只怕从此后宫永无宁日!”
    李未央的神色略含了一丝冷漠,只是在视线与莲妃对上时,露出了一分不动声色的笑容。
    七皇子拓跋玉膝行到台阶下,一个字一个字地道:“父皇,儿臣敢以性命担保,母妃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她平日里是如何对待您的,这二十年来她又是如何为人处事的,父皇您是最知道的,您不是一直说母妃是温柔敦厚的人吗?为什么要听信一个宫女的说辞,简简单单就相信了母妃有罪呢?”
    德妃同样是泪如雨下,面色不胜哀戚,道:“陛下,臣妾真的是无罪的,原本也是出于好心才让周象照顾百合,谁知百合竟然被人收买来陷害臣妾,臣妾心里真是冤枉得很,实在不知道哪里做错了,竟然要被人这样陷害——”
    德妃的确是存了用百合收买周象的意思,但那也是百合的造化,被打被骂又如何,难道这样就可以背叛主子吗?居然还说她毒杀莲妃,她会有那么愚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事吗?这种事情,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在陷害她,她倒了霉,七皇子自然受到很大创伤,最大的受益者不是莲妃,而是皇后和太子!真是好毒辣的心思!
    “哈哈哈……”皇帝突然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众爱卿可都听见,这真是地地道道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德妃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无辜的,那么朕问你,周象是朕身边的太监总管,你无缘无故会那么好心将身边的贴身宫女赐给他,难道是他们情投意合吗?还是你根本早已别有用心,今天是毒害莲妃和她腹中的骨肉,明天是不是就准备杀了朕,立你自己的儿子做皇帝?”
    “陛……陛下……”德妃跪在地上,张口结舌。
    “来人!”皇帝一声呼唤,殿外进来数名禁卫,“将德妃先行羁押,待查明罪责后再作处治!”
    数名禁卫一拥而上,连拖带拉地把德妃拽出大殿。七皇子拓跋玉正要求情,皇帝冷哼一声道:“难道你真的跟你母亲串通一气吗?”
    拓跋玉顿时一惊,从向来疼爱自己的父皇身上,他如今只看到了无比的冷酷和阴寒。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一向对他母妃温和可亲,对自己赞不绝口的父皇,是一个翻脸无情的男人,他根本不会顾忌丝毫的夫妻之情、父子之情,他的心里眼里只有他的皇位。德妃让自己的贴身宫女和他身边的太监总管对食,早已犯了大忌,让他起了疑心,这样一来,一切都会变得不可收拾。皇帝自然疑心德妃的目的,顺便也会连拓跋玉一起牵扯进去……而这样的计划,一定是太子和皇后所为,因为他们才是既得利益者。
    拓跋玉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目光中隐含着得意的皇后,不由垂下了头,道:“父皇,儿臣不敢。”
    皇帝冷哼了一声,道:“好了,把周象和百合也全部带下去,分开关押,不允许他们串供,等宴会结束,着刑部尚书亲自审问!定要把事情查的一清二楚!”
    拓跋玉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却看到对面李未央那种异常平静的眼神,她的眼睛里没有同情,只有嘲讽。他立刻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若是你一早对拓跋真等人赶尽杀绝,若是你之前没有妇人之仁,今天德妃就不会被皇后等人构陷。是你自己的错误,是你害了你的母妃,是你的优柔寡断和一时的仁慈,使得一切演变成今天这样的结果。
    拓跋玉此刻,才感到了李未央的聪明和先见之明,她不肯给敌人丝毫的机会,哪怕是杀戮殆尽,哪怕是满手鲜血,她也要赢得胜利,因为她深知只要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对方就会像狼一样扑过来咬断你的喉咙。拓跋玉感到呼吸困难,他握住酒杯的手甚至在颤抖,他不敢抬起头来看皇帝严厉的眼神,因为他稍微流露出一点的不满就会给德妃带来灭顶之灾。
    还有机会的,还有机会的!父皇只是将母妃关押,未央一定会有办法救下母妃!只要求她,一定有法子!拓跋玉的眼中依旧留存着希望,而他也同时看向了李未央,目光里充满着渴求。
    孙沿君充满了同情,悄声道:“你瞧德妃娘娘真可怜,刚刚还高高在上的,现在居然就沦为阶下囚了,还不知道要受到怎么样的对待,实在是太惨了!”
    李未央冷冷一笑,目中流光溢彩,口中淡淡道:“很多事情都是人自己选择的,她若是当初不心怀鬼胎地命百合去和周象对食,百合也不会因为受到虐待而心怀怨恨,更加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出卖自己的主子,你以为背叛主人有什么好下场吗?她若非被逼到了极点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当然,这其中还需要别人的挑唆和收买,但能让她豁出性命作出这种决定,真正的源头还在德妃身上,是她将身边的弱点推到了敌人的身边,是她自己给别人制造了机会。”
    敌人是不会心慈手软的,他们会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来攻击你,直到你被打趴下为止,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一直会掐住你的脖子,直到你彻底断气。
    李未央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异常平静,好像在说眼前的天气不错,不知道明天是不是晴天这样的话题,可是孙沿君却露出异常惊讶的神情,她低声道:“你是说,德妃娘娘是被人冤枉的?”
    李未央失笑,道:“要不你以为呢?德妃在宫中这么多年,会轻易就被这么一件小事扳倒吗?阴沟里翻船这种事情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对手预先堵死了你的路。”
    孙沿君更加讶异:“你明明知道真相的,为什么刚才什么都不说?”
    李未央笑了:“今天这宴会上,知道真相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可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真相如何,还在于圣裁。陛下喜欢谁,谁就是清白无辜的,陛下相信谁,谁就是受害者,陛下讨厌谁,谁就要倒霉,道理就是如此简单。我想,今天的七皇子也终于明白这一点了。”
    孙沿君张口结舌:“拓跋玉?”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目中流露出一丝笑意:“成者王侯败者寇,他这样身处高位的人原先没有切身的体会,只有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一时心软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他才会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孙沿君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说李未央有点过于残酷了,可是她心底却有个声音在说,未央是对的,若是对自己的敌人过于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看到刚才那一幕,众位大臣面上都是十分的惶恐,整个大殿那么多人竟然是鸦雀无声。
    看到殿内平静下来,皇帝冷冷说:“也许臣卿感觉到今日之事突然,其实不然。朕感觉到德妃暗中兴风作浪已有很久,而她意欲加害于莲妃也有时日。今日不过一起爆发出来而已,这样也好,不管是后宫的钉子,还是前朝的奸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说着,他若有若无地停顿了一下,观察大臣们的反应。只见大臣们都微低着头,惟有太子抬眼看着皇上,神色中有一种惊惶不安。皇帝冷笑一声,道:“太子,你觉得刚才朕所说的,还有什么疏误不妥的地方吗?”
    “父皇,刚才您所言句句确凿。朝中诸多大臣也早已看到,今日的德妃已经太过恶毒,儿臣提议,须将她的罪恶详尽告白于天下,方可使众人心服口服,后宫安宁。”
    皇帝冷冷一笑,道:“就依你所言吧。”说着,他一挥袍袖,率先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甚至都没有和一直饶有兴趣看着大历宫廷内斗的漠北四皇子打个招呼。
    李元衡显得很兴奋,在他们漠北,女人们也是一样争风吃醋,不过大多数都是用掐架来解决,这样的勾心斗角还是少有的,他看得出来,今天的德妃是最大的输家,可是看起来,赢家也未必是志得意满的皇后啊!反倒是那个一直柔柔弱弱的莲妃,既博取了同情,宠爱又是更上一层楼。
    皇帝都走了,其他妃子们便纷纷离开,皇后看了莲妃一眼,微笑道:“你今日受惊了。”
    莲妃温柔道:“多谢娘娘替臣妾做主。”
    皇后微微一笑,扶着身边女官的手走了。
    宫门前,孙沿君刚刚上了马车,白芷正要搀扶李未央,却突然听见身后一道脚步声快步地追了过来。李未央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停住了动作,转过身来,正是拓跋玉无疑。
    李敏德远远瞧着,不过唇畔含了一丝冷笑,不动声色。
    拓跋玉满面的焦急,明知道宫门口有太多的眼睛,却也顾不得许多。好在此刻天空正飘起雨丝,人们忙着上车上马,无数的篷布竹伞撑起,一时也无人顾及到这个角落。拓跋玉向李未央点了点头,李未央就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多话,和他走到一处较为僻静的走廊下,这才站住了脚步:“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殿下有话就说吧,我还要赶着回府。”
    看李未央的神情,拓跋玉心里已经明白数分,今天的一切其实她都知道!压下胸中一口闷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你……还在生气?”
    “我气什么?”李未央露出惊讶的神情,抬起头与他正视。
    “我母妃先前对你无礼再三,你都没有与她计较,我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这次帮助她脱困。”
    “你让我帮你母妃脱困?”李未央扬起眉头。
    “对。”
    “凭什么!”李未央冷笑道,“德妃娘娘如斯高贵,恐怕容不得我这样的小女子去搭救吧!七皇子,你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会伸出援手,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帮你?从上次你不听我劝告开始,我觉得咱们的合作就结束了吧!”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拓跋玉一下子挡在她面前:“别走——你听我说句话!”
    李未央冷冷地站住脚,拓跋玉咬牙,不由地道:“……母妃的过错,我愿意一力承担,今天落到这个地步,也全都是我的不是。若我能早一点下定决心,母妃也不会被人陷害,所以你说的对,我没有资格来求你为我办事。”
    李未央只是冷冷地望着他,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我知道,如今让你相信我绝不可能,所以我愿意用自己的全部财产来交换母妃的性命。”拓跋玉漆黑的眸子在夜里看起来带着无数复杂的情绪,他喜欢李未央,并且深深了解这个女人,她从不和他谈感情,她只肯谈交易。如果自己付出财产就能够换回母妃的性命,一切都是值得的。
    李未央嗤笑一声,道:“你以为我稀罕那点钱?”钱财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拓跋玉的金银珠宝不能让张德妃免于灾祸,对于她李未央来说也没有多大用处,不值得她冒险出主意救人。她不由分说又要抬脚,拓跋玉道:“你那天说的话象几巴掌扇在我脸上一般,我从来没听过这些……我怨谁恨谁都没用,全都怪我自己!未央,这一次算我求你——”
    “走开。”李未央目光更冷,“七皇子有这份心趁早对别人使去,我可当不起——”
    拓跋玉情急之下道:“未央!”这一声叫得极为凄厉,带着十二万分的愧疚、悔恨,还有无穷无尽的悲伤。
    李未央原本已经要离开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她回过头,认真地看着拓跋玉,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她的心是冰冷无情的,她可以眼睁睁看着张德妃倒霉,不,或者说德妃落到这个地步,是她和莲妃一手推波助澜,因为她厌烦了德妃那种居高临下的嘴脸,有心要让她品尝一下一无所有的感觉,当然,当她看着德妃坠入深渊的同时,代表着她已经彻底放弃了拓跋玉这个盟友。可是此刻见到他这副模样,李未央突然想起曾经在冷宫中绝望的自己。
    看着亲人因为自己的愚蠢和懦弱丧失性命,那种痛苦,绝非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拓跋玉从不曾经历过,当这种痛一下子来临的时候才会越发的鲜明,同样的,他心中也必定会燃起对太子和拓跋真的怨恨,而这种怨恨,终会将他推向和从前截然不同的道路。想到这里,李未央突然微笑起来,道:“你真的要求我救你母妃?”
    拓跋玉的眼睛燃起一丝希望,他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只要你肯答应,我可以用一切来交换!”
    李未央的面上微笑更甚:“我只有一个办法,但实话说,但若用得不好,这个办法不但不会成功,还会成为德妃娘娘的催命符。你愿意冒险吗?”
    拓跋玉从未有过如此的感激,他快速地点头,道:“我相信你!”
    张德妃被皇帝软禁,拓跋玉使尽了一切手段,才将李未央让他做的事情办妥,然后,他紧张地站在宣德门外,焦急地等候事情的结果。
    皇帝正在莲妃的宫中,这时候,一个太监走到皇帝身边,禀报道:“陛下,德妃娘娘派女官送来一个匣子,说是要呈献给陛下的。”
    “德妃?”皇帝无意间反问了一句。
    “是的,陛下。”太监恭顺地回答。
    皇帝冷冷道:“撤下去。”就在这时候,莲妃柔声道,“陛下,臣妾刚才一时义愤,现在想来,毕竟臣妾也没有真的受害,德妃娘娘必定是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了,您看,是否从轻发落?或者,至少看看这匣子里是什么再说。”
    皇帝叹了口气,抓住莲妃的手道:“终究还是你懂事,这个德妃,太让朕失望了,若非看在她毕竟生下七皇子的份上,朕是绝对不会再给她机会的。”
    此时,太监已经看准了机会,双手捧着匣子给皇帝。木匣制做得非常精致,是紫檀木的,还描着金,皇帝只隐约有点眼熟,仔细一想,倒像是德妃初进宫的时候自己赐给她的珠宝匣子,没想到一直保留到现在,顿时心肠就有点软了。他自言自语地说:“今天的事情朕也过于武断了,会不会冤枉了德妃呢?”
    莲妃微微一笑,平静地说:“陛下说的是。”
    “啪”地一声,木匣打开了,此刻其他人一下子全屏住了呼吸。莲妃突然看到皇帝僵直地坐在那里,脸色灰白,眼珠也不会转了,像一个木头人似的。莲妃不由好奇,以为德妃装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由探头来看,却只是一个用红丝带编结而成,形如桃状的结子,两枝结子纹路盘曲回旋,扣与扣连环相套,编织得既结实又饱满,分明是同心结的形状,中间却被人剪成两段。
    “哎呀,是同心结!不过,怎么这同心结还被人剪断了——”莲妃仿佛有三分的不解。
    同心结是用来表达男女之间相互爱慕的信物,虽然德妃身处后宫,可她和皇帝之间自然也有他们的故事,当年德妃初进宫的时候,皇帝曾经很是宠爱过几年,甚至于还和她一起亲手编织过一个同心结作为定情之物,可是没有想到,如今见到这同心结,居然已经被德妃剪断了。皇帝眉心隐隐有戾气一闪而过,她这是在威胁朕,朕的做法让她心寒了,所以要和朕彻底了结啊!好大的胆子!他想到这里,猛地一挥手,蒋匣子丢在了地上。
    “给朕传旨,立刻招德妃觐见!”皇帝冷冷地下令,可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情意。
    德妃死定了!莲妃的脸上,就露出了一种像是惋惜又像是早已预料到的神情。人的命运竟如此之微妙?德妃的生死竟悬系于一个小小的同心结!
    当天夜里,皇帝劈头盖脸地痛斥德妃,丝毫也不听她解释,甚至让她跪在雨中整整一夜。原本个性就颇为清高的德妃哪里受得了这种待遇,实在觉得过于委屈,更加想不通按照儿子的意思送去的同心结怎么会变成了碎片……她回去以后就用酒服下了一锭金子,一起吞进了肚子里。等拓跋玉得知这件事,在宫门口跪了一天才让皇帝允许他请了太医,可是此刻德妃已经奄奄一息,太医一个劲儿地说:“晚了……太晚了……”
    拓跋玉听到这话,当场就差点晕过去,只能强忍着巨大的悲痛看着垂死的德妃,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德妃因为白酒和金子一起吞下了肚子,是生生腹中坠胀疼痛而死,断气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闭上,死的极为悲惨。
    拓跋玉刚从皇宫里出来,上马的时候竟然没有踩稳脚踏,一脚踩空,整个人就栽了下去,昏迷不醒。
    消息传来的时候,李未央正在写字,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的眉头一皱,随后便是停下了笔。
    “怎么会这样呢?”她洁白的面孔,便浮现出一丝疑惑。
    今天的李未央一身浅碧色丝褶缎袄裙,层层叠叠的裙裾犹如流水一般铺陈开,仿佛泛着粼粼波光,此刻李敏德的目光正不经意地停在她袖口的褶皱上,随意地伸出手抚平后,才满不在意地道:“怎么了,超出你的预料了吗?”
    “我对拓跋玉说,让他母妃送一件旧时情意的东西去给皇帝,让他念及旧情,想起德妃往日里的温婉可人和贤良端庄,虽然不至于立刻让德妃摆脱困境,至少也不会雪上加霜才对。怎么会突然引起皇帝的暴怒呢?这——实在是不寻常。”
    李敏德微笑起来,道:“你的做法原本是没有错的,可以让皇帝惦念昔日之情。只可惜——”
    李未央抬起眼睛看他:“听你的口气,似乎知道什么内情才对。”
    李敏德的笑容更深:“说是内情,却也不算,我只是比你多知道那么一点儿。虽然出事以后封锁了消息,但是也不会一丁点儿都透不出来。据说那天晚上德妃按着你的意思送了同心结过去,谁知暗中被人动了手脚,把原本好端端的同心结给剪碎了,你说皇帝看到了之后会是个什么想法?是个男人都会觉得这是在德妃不识抬举,心怀怨愤吧?”
    李未央奇道:“被人动了手脚?皇后?”
    李敏德只是露出一抹微笑,悠然道:“当然,皇后,太子,不过是被人牵动的木偶,背后那个人,一直在暗中窥测着。”
    莫名地,李未央就叹了一口气,道:“是拓跋真啊。”
    李敏德的声音低迷了起来:“怎么,救不了德妃,很不开心?”
    李未央一愣,随即失笑,道:“她本来就是必死之人,我不过是给拓跋玉一个机会,让他认清这一点而已。从出这个主意开始我就说过,贸然行动很危险,当然,若是不动,同样必死无疑。”
    “我还以为,你——”李敏德勾起嘴唇,自嘲一笑,“是为了拓跋玉才帮忙的。”
    李未央的笑容如常,可见是真的不在意:“德妃死或不死,都无关乎大局,我其实并不关心。我只关心拓跋真下一步有什么行动。”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敏德一眼,“不过让我惊讶的是,你连吉祥殿都敢烧,事后还能毫发无伤地从宫里走出来,当真是不简单。”
    李敏德微笑得让人心醉:“不要小看我在宫中的人脉啊……”
    “那么,你都知道了些什么呢?”李未央早知道李敏德神通广大,却没想到他在宫中也有这样的耳目,这样想来,就等于是大历宫廷中有越西的探子了。这倒是不奇怪的,各国互派细作,潜伏下来就是几十年,只是,越西皇帝连这样的细作名单都交给了李敏德,可见他是多么爱护这个儿子。
    “我知道蒋华秘密与皇后太子勾结,想要置你于死地。但是他们太天真了,就凭他们那点儿三脚猫的伎俩,是没办法做到一丝风声都不透的。从蒋华邀请漠北皇子进宫开始,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却故意按兵不动,放任他们胡来,因为只有在最关键时刻出现,令他们功败垂成,才能看到他们郁闷到吐血的脸……”李敏德的笑容显得格外善良,却让旁边的白芷和墨竹听得面面相觑。
    关键时刻才出现,把对方打得溃不成军,这算是一种什么心态,好像,有点扭曲吧。
    原来从漠北四皇子出现开始他就已经怀疑了……这下轮到李未央自嘲:“我以为我的消息算是灵通了,可是连莲妃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却早已事先防范了。”
    李敏德凝视着她,放柔了声音:“你顾忌着拓跋真,所以在宫中不敢布下太多的耳目,主要的消息来源是莲妃。但有的时候,皇帝也未必完全信任她,这个时候,就需要动用其他的人手了。”
    李未央笑了笑,一双眼睛就像清澈的水晶,水晶之下,依稀有花朵在悄然绽放。她心想,比起李敏德,自己还是过于谨慎小心了,若非是他一把火烧了吉祥殿,只怕自己就得费好一番功夫才能摆脱掉那个漠北四皇子了。
    李敏德却自顾自地低下头,指着她的那幅字道:“什么事情持之以恒都会越变越好,你看,刚开始你的字真的很丑,现在不是大有进步吗?”
    李未央:“……”你就不能稍微含蓄一点吗?
    李敏德只是笑,明眸灿灿如星,浅笑脉脉生温:“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李未央无语了半天,李敏德虽然是个男子,但笑容一起,眼睛就会变成两道弯弯的钩子,足以勾动任何人的心,让她原本想要反驳却也反驳不得。低下头仔细瞧了瞧自己的字,不由叹息一声道:“画虎不成反类犬,我的书法,终究是不成啊。”
    这个世上,并不是你努力就能改变一切的,譬如李未央的书法,就是无可救药了。写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太大的进步,不要说成名成家,就连普通的闺阁千金都不能比,真是可惜可叹,她不由得觉得很失望,丢下了笔,对白芷道:“好了,收起来吧。”
    李敏德瞧着她失望的样子,便笑道:“今天是放生节,要不要出去看看?”
    李未央挑起眉头,道:“放生节?”是啊,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放生节,怎么她倒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呢?在大历民间有个习俗,把每年的二月十六定为放生节,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放生一些动物,而且要去专门的放生地,或是郊外或是放生池,权作功德。
    “老夫人说今年她就不去看放功德了,却已经准备好了放生的鸟,说是请你代她去放了。”白芷这才把刚才罗妈妈特地来说的话告诉李未央。
    李未央点点头,责怪地看了一眼白芷,道:“怎么不早说呢?”
    白芷很有点委屈,刚才看到小姐那么专心致志地写字,她一时没敢开口而已。
    “去准备马车吧,咱们不走远,放了生就回来。”李未央这样道。
    白芷和墨竹听了,知道可以出去,一时都欢喜起来,忙不迭地就去准备马车,不到半个时辰,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李未央坐在马车上,看着马车靠垫后头一溜儿的鸟笼子,不由失笑:“老夫人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可是精心养护的鸟儿,这都要放了吗?”
    这一回,李老夫人一共放生了十八只鸟,除却这马车里放着的六个鸟笼子,后头的乌棚马车里还有十二只,这些鸟原本都是老夫人挂在走廊底下,有好些是养了几年的。平日里这些鸟儿一只都是几十两银子,外头极难寻到的珍稀品种,此刻却全部都要放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四弟偶感风寒,有点咳嗽,老夫人这是心疼他,说如果多放生,多积累阴德,老天爷感到了她的诚心,就能让四弟早日康复。”李敏德带着笑容说道,说话的时候,他的瞳仁透着淡淡的琥珀色,让人心悸。
    李未央的心情就有了那么一点温暖:“有她老人家的照拂,敏之也可以幸福了吧。”
    “对,纵然没有老夫人,还有李萧然,他为了最后那点血脉,也会好好保护四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的。”
    “可是……他还有一个儿子。”李未央突然这么说道。
    李敏德笑了笑,道:“从你逼蒋华说出李敏峰的地点开始,他就已经死了。”
    “死了?”李未央一怔,随后道,“可我派去的人没能找到他,说明在这个问题上,蒋华说了假话。”
    “不,一半儿真一半儿假,照着他说的方向,我搜罗了很久,花了一个月才找到人。只是我没有杀他,杀了他的人是他自己。”李敏德这样说着,目光像掠过水面的清风一样落到她脸上。
    “这是什么意思?”李未央不由蹙眉。
    “意思就是,他日夜躲避,焦虑不安,终于染上了一种疫病,等我的人去了那里,他已经断气了。”李敏德毫无感情地说着,只是平静地陈述这样一个事实。
    李未央有点始料未及,又有点惊讶,最终化为一抹笑容:“这样,很好。”李萧然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个敏之,永远也只有敏之,为了让他的血脉传承下去,哪怕豁出性命,他也会培养敏之成才。
    “这样,你就不需要再为四弟做什么了。”李敏德补充道,面孔带了一丝奇怪的笑意。
    李未央看着他,莫名就有了点困惑。这样的困惑,让她向来冰冷的面容多了一丝正常这个年纪会有的不安。李敏德的笑容更深,却没有对自己的话作出丝毫的解释。
    马车停在了整座京都最高的望湘楼边上,李敏德专门在这里包下了一个清静的厢房,下人们都去放生了,连白芷和墨竹都撒丫子跑开,追着赶着要去放小鸟。李未央倚着回廊,坐着看她们欢天喜地的模样,不由微微笑了起来。楼下很多人都在放生,李未央的目光凝在其中一个少女的身上。那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掰开一个大寿桃,里头竟然飞出了一只小鸟,扑棱棱地张开翅膀,飞向天际。大伙儿仰望天空,无不拍手称快。
    李未央看着那少女,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穿着宽大的长袍,肩披云肩,脚蹬红靴,看起来装扮和京都人完全不同。就在她向对方望过去的同时,对方也注意到了她,便抬头向她微微一笑,露出一口亮闪闪的牙齿。
    李未央突然不笑了,因为她分明看见,那少女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正是漠北的四皇子李元衡,此刻,他也目光炯炯地向楼上望了过来——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57:00
139 追求之道

    蹬蹬蹬蹬,不一会儿,便有敲门声响起。
    李敏德不悦地盯着推门进来的人,冷道:“漠北四皇子,不知你不请自来,算是什么道理?”
    李元衡便只是笑道:“小兄弟,上回咱们交过手,我知道你武功不弱,但你不想在这里打起来吧,那多难看!”他的态度,显然十分的友善,甚至于带了一丝爽朗,叫人没办法生出讨厌的心思来。
    赵月和赵楠都同时警惕地盯着李元衡,面色十分不善。李元衡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女,正眼睛珠子乱转,不一会儿,眼睛就定在了李敏德的身上,开始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她生得十分漂亮,弯弯的细眉有如两勾新月,小巧挺直的鼻子,柔软嫣红的菱唇,那双眼更仿佛是盈盈的秋波,清清亮亮的,只要一眼,就能摄去人的魂魄,除了皮肤因为漠北长期的风沙稍微显得有些粗糙之外,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李未央见她眼神顾盼间盈盈流淌,甚是迷人,心中就明白她是看上李敏德了,不由摇了摇头,这个月的第几回了?每次敏德上街,总要引来不少小姐围观,更有言行大胆上来示爱的,听说上次还有个小姑娘丢了肚兜到他的马车上……真够大胆的啊,可见一张漂亮的皮相有多么的重要。这些女子从未和敏德相处过,便直言说喜爱想要结成连理,这才是李敏德极端厌恶她们的原因吧。世上没有人会喜欢莫名其妙的爱慕,更别提只是为了虚无飘渺的容貌。
    想到这里,李未央有几分了解敏德的心情了,被一群狂蜂浪蝶包围着肯定不舒坦,难怪上次他会毫不留情地动手收拾九公主。大概正如他所说:“收拾着收拾着就习惯了。”
    “安平县主,这是我妹妹和畅公主。”李元衡看到李未央关注他妹妹,显得很是高兴,赶紧介绍道。
    和畅公主性格显得很是爽朗,快步走上来,对着李未央扬起笑脸:“我是漠北六公主,第一次跟随兄长来到大历,你就是安平县主吗,我哥哥说要娶你回去做妃子!你会跟我们一起回漠北吗?”
    李未央无语,李敏德冷笑一声,道:“只怕你哥哥的美梦还没醒,陛下已经取消了这门婚事,那就是一锤定音,绝无更改了。”
    李元衡不服气道:“只要我喜欢安平县主,我就可以带她走,关你们大历的皇帝什么事?他管天管地,还管人姻缘吗?本来就不需要他允许!”
    这一番话说的惊世骇俗,听得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大概他们的观念里,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大胆的,但漠北皇子毕竟不是大历朝人,他对本国的皇帝不尊敬,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李未央淡淡道:“的确不需要陛下允许,但需要我的允许,这婚事,我说不成,那就是不成的。”
    李元衡愣住,好像一副受了很大打击的样子。
    和畅奇怪地盯着李未央:“为什么呀?我哥哥有很多的土地,还有好多的奴仆,他的牛马也是整个漠北最壮实的,草原是最肥美的,还有他还没有正王妃,你若是嫁过去了以后,就是正妃啊,他所有的侧妃都要听你的话呢!多威风啊!比你在这里憋憋屈屈的过日子要好多了!你看,我随时随地高兴出门都能出去,可是你们这里的大家闺秀出门都得一帮人跟着,多烦人啊!”
    李未央看着一脸诧异的和畅,不由笑道:“你哥哥的财富可都是属于他的,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我没有兴趣替他管理牛羊,也不想管理他的侧妃们,我就愿意舒舒服服地在京都过我受拘束的日子,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和畅的脸上就露出失望的神情,还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仿佛李未央不肯嫁给李元衡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一样。
    李元衡却显然并不在意李未央的拒绝,他笑道:“我知道,你们大历的女孩子就是矜持的很,明明愿意也要说不愿意的。”
    李未央和李敏德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对牛弹琴这四个字。李未央笑了笑,不再多说,只是道:“若是不嫌弃,坐下来喝一杯茶吧。权且做个朋友。”
    若是换了一般千金小姐,此刻躲避对方还来不及,再大方也要觉得尴尬的,可是李未央却显得落落大方,显然并不在意那天殿上发生的一切。
    漠北四皇子越发觉得自己眼光很好,不由拉着妹妹坐下,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客气了,刚才跟你们的百姓一起放生,还挺有意思的,不过走了这么远,我也渴了。”
    此刻,白芷和墨竹也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她们见到这诡异的场景,也听到了刚才外面随从的话,知道屋子里面的人是漠北皇子和公主,一时有点噎着了。瞧瞧他们家小姐在干什么,居然是招待之前求婚被拒绝的漠北四皇子啊!虽然这婚事作罢了,可小姐就一点不尴尬吗?
    “白芷,替二位客人倒茶。”李未央吩咐道。
    白芷连忙上前,替他们倒了茶。和畅公主丝毫也不顾及美女形象,端起茶杯咕嘟咕嘟都给喝了下去,然后吐了吐舌头,道:“没有我们的酒好喝。”
    漠北人善于饮酒,而且善于酿造工艺,他们的酒很烈,却畅销于各国之中,李未央很早就已经闻名,此刻听了也并不觉得奇怪,道:“酒是酒的味道,茶是茶的味道,这里的茶是用冬天的第一场雪烧开的水来冲泡,所以有一股特别芬芳的梅花味道。”
    和畅公主明显不相信,低下头又喝了一口,点了点头道:“是啊,真的如此呢!”
    李元衡笑道:“早就听说安平县主你才智出众,名声远扬,我当日在漠北就仰慕已久。当时我还怀疑,到底你是不是如传言所言那么聪明能干,现在我就放心了。”言谈之中,俨然还没有死心的样子。
    李敏德面色不善,这个漠北四皇子实在不蠢,看这漂亮话说的,半点不比大历风度翩翩的公子们差,还比别人多了那么一点真诚,听他这么说话,分明是有继续争取的意思,不知道未央会不会有点心动呢?他这么想着,便悄悄观察着李未央的神情。
    李未央脸上的笑容十分恬淡,慢慢道:“四殿下莫要取笑我了。这茶的冲泡法子众人皆知,并不单只有我知道。再加上我足不出户,更加不可能有什么名声传到漠北去。”
    李元衡摇摇头,召唤侍从取来一幅画卷,笑道:“我说以前就认识你,县主可能不信,但是见了这幅画卷,你自然就知道我不是说谎了。”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那幅画卷。李未央看了一眼,画里面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正坐在一盘棋跟前凝眸深思,她的神态亲切自然,眼神顾盼流光,俨然正是她的模样。
    李敏德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变了。
    李未央奇道:“四殿下,这幅画你是从何得来?”
    李元衡道:“这幅画是三个月前我的一位京中好友听说我要来这里挑选新娘,立刻派人送来给我的。他还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让我知道。”
    不得不说,李元衡表面上倒是一个很坦诚的人,也很难让人讨厌。李未央微笑起来,道:“那个人,可是蒋家三公子蒋华?”
    李元衡飒然一笑道:“正是!四年前我乔装来到大历游历,在北冥山遇到一位文武双全,亦师亦友的相知莫逆,等我回国后才知道,他是将门之子,因边关无战事,又有人替他领军,才得以闲散了两个月,四处游玩,正巧与我碰上,得以结为朋友。”
    他言谈之间,丝毫也不避讳和蒋华的交往,看起来十分的坦荡磊落。久未说话的李敏德看着对方,眉头微微一皱,漠北四皇子今日这般示好,他自然明白是为的什么,眼见他又不断地讨好李未央,心里不由更厌烦此人。
    “漠北四皇子是何等人,怎么会相信别人的三言两语呢?”李敏德突然开口道。
    李元衡便笑道:“李公子,我当然不会随便相信旁人,即便是至交好友也是一样,这次我来大历,是亲眼见到了安平县主的,她不但聪明,又生得如此美貌,我一见倾心,又有什么奇怪呢?”
    李未央的确是个美人,当然大历的美人多了去了,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抵不上漠北四皇子就号这一口冰山美人的,李敏德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不简单。刚才他们明明是偶遇,此人身上却带着李未央的画像,哪儿有这么巧合,分明是一早盯上了他们。不由不让人感叹,这个漠北四皇子果然只是外表潇洒大度,内里可绝对不是草包,而且对待女子的心思十分的了解。
    他先说出对李未央仰慕已久,惹人好感,接着送上画卷,尽现诚意,在众人面前诉说对李未央的情意,又是侃侃而谈和蒋华的交情,给人的印象极为深刻。若是一般人,知道李未央和蒋家的仇恨,定然要掠过蒋华这一段,可是这样一来,一旦被知晓也就更容易招人怀疑,可他却毫无保留地全都说了出来,显得十分真诚,仿佛是他的一腔热诚被蒋华利用了,还能引起同情。若李未央是一般女子,自然要被他打动了。此人不可小觑,李敏德暗自警醒道。
    李元衡面带笑容,认真道:“我不喜欢大历人虚头巴脑的那一套,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真心的喜欢你,希望你能跟我回去做我的王妃,若是你不喜欢我身边有其他女人,我也可以为她们做妥善的安置。我甚至能够向你保证,将来你生下的儿子会是我全部财产的继承人。”
    李敏德的表情变得似笑非笑,这家伙的追女人技巧实在是高,口口声声别无他意,行动处却是处处有意,但又露出这一副真诚地不得了的样子,还作出这种惊世骇俗的承诺,哪怕李未央是铁石心肠,定然也会被打动了。
    可是李元衡显然还没有说完:“我知道我们漠北比不上大历繁华,可是我可以为你建造一座豪华别院,保证里面的风景和你现在居住的地方是一样的。我甚至还可以从大历购买这里的物资运去漠北,供你每天使用,不过我知道,你不是贪慕虚荣的女子,不会在意这些,但这的确是我的心意,希望你能够接受。”
    李敏德在心里翻白眼,李元衡还真是一茬接着一茬,未央最喜欢吃京都的玫瑰膏,茯苓饼,这东西都是京都的特产,运到你漠北去早就发霉了,哪怕找厨子去做,你漠北那个鬼地方也是鸟不生蛋,种不出来的!哼,千里迢迢运送算什么,真以为拿出一副画,说了两句漂亮话,就能打动未央了吗?真是太天真了,这一年来我什么法子没用过,结果都失败了。我们未央又聪明又漂亮,再加上大业未成,理想远大,才不会跟你这样的蠢人相守一生。
    他原本不刺激对方,不过是想让李未央亲口拒绝,好让对方彻底死心,却没想到李未央接下来说的话让他彻底愣住。
    李未央竟然面色微微发红,缓缓道:“多谢四殿下如此厚待未央,只是婚姻大事,绝对不可以这样莽撞决定,还请你原谅——”
    这句话说得大有学问,厅中人都能听懂,李未央是给了三分希望的,并不是当场就拒绝了。
    李元衡立刻无比欢喜,道:“那明日下午我在郊外打猎,请县主一块去散心,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不可以,当然不可以——李敏德暗地里咬牙切齿,脸色阴沉的快要滴下水来。
    李未央却微笑着道:“自然可以。不过未央不通骑射,怕是要贻笑大方。”
    李元衡早已开心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连忙道:“这个不妨事,我教你就是——”话说了一半,意识到自己有点鲁莽,连忙道,“我妹妹的骑射功夫也很棒,让她教你就是。对不对,和畅?”
    然而那边的和畅公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李敏德,整张脸都是带着桃花的,压根没听到她哥哥在说什么,被他一个眼神丢过去,浑然像是丢进了水沟里,黑咕隆咚,毫无反应。
    李未央突然站了起来,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言为定。今日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告辞了。”
    李元衡立刻笑道:“是,是,县主慢走。”一副得到佳人青睐心满意足的样子。他一直亲自送了李未央上马车,看着她的马车消失,还迟迟不肯离去。
    马车上,李敏德也不看她,只是望向窗外,此时已是日暮时分,几缕夕阳为他的侧颜勾勒出极好看的弧度,然而他眸光倦懒,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又很是勾人恻隐之心。
    李未央失笑:“你又摆出一副这种样子做什么,嫌我刚才没理会你吗?”
    见她主动开口,李敏德才缓缓转动,将视线投落在她身上,对她扬起一个勉强而落寞的笑容道:“我以为你完全把我忘记了。”
    看你们那么亲热,好像是好朋友。那种男人居然也能忍耐的下去——李敏德的脸上分明这么说着。
    这个家伙又在装死了,李未央心中不由自主冒出了这个念头,她微笑着把茶杯推过去:“别生气了,喝杯茶吧。”
    “未央,你就不必开解我了。我知道你对那个漠北四皇子很有好感,他毕竟风度翩翩又身处高位,嫁给他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才怪,他忍住磨牙的冲动,心中暗自腹诽,那种又蠢又壮的男人到底有哪里好啊!
    李未央的手一抖,不由自主笑容有点诡异,不是她疑心病重,实在是李敏德说话的口吻太过哀怨。一不小心,茶杯就撒在了手上。滚烫的茶水一下子烫红了她的手,她轻轻一皱眉,还没来得及吩咐白芷什么,手就被另外一个人握住。
    李敏德好看的眉头紧皱,一脸掩饰不住的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
    李未央刚要说没有关系……谁知下一刻,她完完全全呆住了。
    不光是李未央,马车里的几个丫头也都愣住了,这马车空间这么大,她们却突然觉得这里的温度一下子上升了,墨竹立刻捂住脸,却又偷偷张开两根指头去看。直到赵月面无表情地挡在了两个丫头跟前。
    李未央还在张口结舌,李敏德居然把她的手指含进去了!一直感受到温热的口腔包裹,她都说不出话来,可他却还嫌不够一样,舌尖细致的舔舐过她被烫伤的手指。
    现在哪怕脸皮再厚,心肠再冷,李未央的脸也一下子变得滚烫。
    这个人知不知道羞耻啊,丫头们都在这里,他却视若无睹、旁若无人——啊!她一朝英名都毁在他手上了!
    李敏德若无其事地松开她,心疼道:“下次不要这么不当心。”
    李未央忍了半天才把心头这口气忍下去,反复呼吸几次,她勉强道:“在人前绝对不能有这种无理的举动,下次再犯我就踢你下马车!”
    李敏德琥珀色的眼睛闪了闪:“我记住了,人前不可以。”
    李未央松了一口气,李敏德却接着道:“没有别人在就可以了吧。”
    李未央刚松了的那口气立刻又变成恼怒,斥责刚要出口,却看到他垂下的睫投落了淡淡阴影,那温柔委屈的眼神,叫她忍不住就把话给咽了下去。许是他的皮相太过美好,美好到一时连她的眼睛都被迷惑,李未央鬼使神差地愣住了。
    笑意染过他的眉眼,李敏德弯眸微笑,这笑容,能够让所有的星辰黯然失色。李未央心头一跳,刻意别开了眼神。
    李敏德像是看不出她的不自在,当然知道不能逼迫太甚,只是转开话题道:“未央是怀疑那个四皇子,才刻意给他接近的机会吗?”
    李未央皱眉,这才回过头来,他一会儿正经一会儿不正经,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跟他相处了。淡淡地嗯了一声,显然她还在意自己刚才的失态。
    李敏德微笑:“那我也要一起去。明天。”
    当所有人都离开,雅室里只留下李元衡与和畅公主。这时的和畅却跟刚才天真烂漫、心直口快的模样判若两人,径自从座位上站起,亲自倒了一杯茶,奉给李元衡,道:“四哥,这安平县主心思颇深,你想要通过联姻来驱使她,只怕不容易办到。”
    李元衡微微一笑,李未央这种女子,心机深沉、狡猾诡辩,最恨的是别人跟她耍花腔,最喜欢的是大度磊落的人,这一点,光是看她身边的好友便知道。她会选择孙沿君这种心直口快,心思却不多的女孩子,分明对她没有什么帮助,可她却还是留着对方在身边,这就说明她的防备心特别重,很难相信那些蓄意接近的人。要想打动对方,必须想法子让她觉得你敞开了心扉,说的都是实话,若是有半句被她怀疑,再想靠近,难如登天。
    李未央既然怀疑他是蒋华教唆而来,他就明白告诉她,而且他还作出被蒋华利用的样子,让对方不再怀疑他的来意。
    “其实,真要联姻的话,九公主才是最合适的人选,这样一来,四哥你要夺取大业,也能有更大的帮助。”和畅继续观察着李元衡的表情,悄然说道。
    李元衡一声冷笑:“你懂什么?一个一无所有的庶出女儿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的价值比九公主要重要得多!你没见过她的大手笔,自然不会懂。据我所知,拓跋真之所以处处受制于人,丢掉盘算多年的力量,全都是拜她所赐。只有这样的女子,于我的大业才最有助益。更何况,我既然已经与蒋华达成了协议,就不会轻易更换人选。不管她有多么难以得到,我都要成功!”
    李未央不是好对付的,这一点李元衡不是没考虑过,在大殿拒婚之后,他曾经想到过要违背对蒋华的承诺,换一个人选,可是每次一想到李未央那双闪烁着寒光的眸子,他的心脏便会觉得沸腾滚烫,久久不能平复,到底还是中意那与众不同的女子,旁的脂粉那么容易得到,也就毫无感觉了。
    “可是我觉得,那蒋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过是借着咱们的手,拔掉一根眼中钉而已。看他被李未央气得那模样,就知道这女子必定是个煞星。”和畅还是不依不饶,娇艳容色带了一丝莫名的情绪,似是醋意,又似是不甘心,叫人难以窥探分明。
    李元衡喝了一口茶,脸上的笑容更冷,道:“我与蒋华是各取所需而已,他若真心与我联手便罢,否则,我也有治他的狠招。”
    和畅公主深知李元衡苦心经营多年,即便是在大历各地都安插了不少眼线暗子。偏于一隅的漠北岂能满足他的野心,这天下才是他真正想要染指的东西。所以他才会想要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实际上却是拓跋玉身后谋士的李未央。但是凭借着她的直觉,李未央今日对李元衡表现的十分亲近,仿佛真的有几分被感动的模样,可是她的眼底却没有一丝半分情意。
    和畅也是女子,自然知道当女人对一个爱慕自己的男人有好感或者受到了感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可是刚才,她没有看到李未央的眼睛里有丝毫的感情,半点都没有。李元衡蓄意要得到李未央,一方面是因为蒋华对李未央的那些骇人听闻的描述,另一方面,则是男人的自尊心和征服欲作祟。大概世上少有他得不到的女子,他下定了决心要对方心服口服,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将李未央当成一个真正的对手看待,可是和畅觉得,李未央却在无权无势的情况下走到今天这局面,岂是好对付的,又怎么肯轻易为人所用,只怕靠近她的人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这些话,她委实不好对李元衡讲,因为李元衡这些年在漠北发展的极为顺利,一路势如破竹,连漠北大皇子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有点失去了平日的谨慎与小心,错估了李未央也不一定,这一切都是很危险的。
    和畅在这里想得入神,不由自主皱起眉头,李元衡却突然一把将她抱在膝盖上,调笑道:“妹妹不是看上了那李家的小子,担心我会杀了他吧?不如,我把你许配给他加以笼络,你觉得呢?”
    和畅心中吓了一跳,知道对方是在试探,脸上赶紧堆出娇嗔的笑容,一双玉手点了点他的额头,道:“四哥真的好坏,人家心里明明只有你,却要说这些话——真叫人难受。”
    要是外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大吃一惊。帝王家,龌龊多。而所谓漠北高贵的和畅公主,她的母亲不过是一个弱小部落首领的新婚妻子,却被出来巡视的漠北皇帝一眼看中,强抢回宫后,不足十个月就生下了她。她的确不是漠北皇室的女儿,但她在皇宫之中长大。每天只能和母亲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漠北皇帝特别嗜酒,每次喝完酒之后就会用鞭子胡乱发泄,她无数次和母亲一起遭到无缘无故的鞭打,明明他平日里看起来是那么仁慈大度的皇帝,可是喝了酒,就再也不像是个人。
    终于有一天,被鞭打的母亲在地上不停的翻滚,痛苦呻吟,却不敢求饶,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母后,后来,这个柔弱的女人就自尽死了,留下她一个人活在冰冷的漠北皇廷。为了保护自己,她先后委身于大皇子、二皇子、六皇子,每遇到一个对她有所帮助的男人,就会竭尽所能的利用,而她每次都会付上身体做为代价。将领、诸侯,都牢牢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最后,她选择的人却是四皇子李元衡,因为到目前为止,他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男人,而她,需要这个男人。
    因为,她要活下去,哪怕再辛苦,她也要活下去。而且,她还要往上爬,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爬到最高的地方,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辱她!
    正因为有这样的经历,所以在看见李未央的那个瞬间,她突然意识到,对方和她是一样的人。尽管她的保护色是无耻、虚荣、轻浮,而那个女子的保护色是她的冷淡和冰冷,但她们骨子里,都是一模一样的人。她们内心同样充满了仇恨,没有任何救赎的可能,这种人一旦有了翻身的机会,必定会拼命地撕扯敌人的胸膛,直到他流干净最后一滴血。
    她们都是双手染满鲜血的女人,所以,第一眼的时候,她就看透了李未央。就在她仰起头的那个瞬间,仿佛能够看尽那个人的灵魂深处,可她不知道,李未央是否也穿透重重的保护色看透了她。
    若是李未央和她有同样的感觉,那今天李元衡的举动在对方的眼睛里,无疑是一场闹剧。她敢肯定,李未央会让所有戏弄她,敢于觊觎她的人付出代价!就如同她一样!
    李元衡却在观察着和畅,他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不由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雪白颈子,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李未央今日倒茶的那只手,纤弱白皙,看起来十指纤纤,柔软动人。他真的很想知道,那只手是怎么在暗中推动一切的阴谋,又是怎么逼得聪明绝顶的蒋华走到这一步来的。下意识地,他握住和畅的手指,握在掌中反复把玩,自觉情趣无穷,滋味比以往经历过的任何人都要好。
    李元衡看着的是和畅,脑海中想到的却是李未央,而且越想越不堪,和畅明知道对方那种猎艳心态,却还是故意放软了身体,伏在他怀里轻轻厮磨。李元衡笑了一下,趁势拦腰抱起了她,向一旁的美人榻走去……
    直到第二天出门,李未央也没有告诉李敏德她到底为什么要去赴约,但李敏德竟然也耐住性子不问。
    只是这一回是骑马射箭,不好带着白芷和墨竹,李未央便只带了赵月,李敏德却只吩咐赵楠跟从,李未央回头好奇地看着他。
    李敏德看着她,不由解释道:“这次不能带太多人去,我总觉得对方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若是让他发现我是越西人,会很麻烦。”
    从前李敏德曾经在人前暴露过暗卫的力量,然而在大历,少有人了解越西的底细,包括拓跋真都怀疑那是李家隐藏的力量,并不曾疑心太多,可是李敏德这一次却这样谨慎,可见事态不同寻常。
    “你派人去了解过李元衡了?”李未央想到了这个可能。
    李敏德点了点头,道:“漠北除了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地位最尊贵外,还有四个皇位有力的竞争者,包括二皇子李元霖,他的母亲是大历人,他本人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是个文可定国武可安邦的人物,很受漠北皇帝看重,可是很奇怪的,他在两年前巡视漠北边境,却受到流寇袭击,死于毒箭。三皇子李元笑,十七岁开始便有了八万兵甲,镇守漠北的南部,是个十分厉害的武将。可是他在一次追击流寇的途中竟然无意坠马,被抬回领地之后不到三天就死于非命。六皇子李元晋,天神神力,力拔千斤,而且颇有谋略,外祖又是漠北的一等功勋之家,原本也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可是他也死了?”李未央猜到了下面他要说的话。
    李敏德点点头,道:“不错,他的死因很离奇,据说是因为看中一个副将的美妾,后来竟然被那美妾给杀了。可奇怪的是,那女人手无寸铁之力,到底是如何勒死一个天神神力的人呢?”
    李未央却笑了笑,道:“二皇子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厉害,怎么会轻易被流寇所杀,那些随行保护他的禁军侍卫难道是死人不成?再说那三皇子,一个擅长骑马、镇守边疆的猛将竟然会从马上摔下来,岂不是说鱼儿在水中淹死一样可笑?还有六皇子,死的更是无比蹊跷啊。”
    李敏德笑了笑,道:“正是如此,据我调查,这些事情无一不和四皇子有关系。所以,他一样是个狠角色,不亚于拓跋真的狠毒。”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成大业者自当不拘小节,这倒是没什么奇怪的。”比起拓跋真,她反倒觉得李元衡的所作所为没什么大不了,至少人家是用施展手段去对付自己的竞争者,而不是借刀杀人去对付一群手无寸铁的妇孺,李未央的脑海中,不知为何又浮现当初在太子府的那一幕,不由皱起了眉头,转身道:“咱们走吧。”
    李敏德微微一笑,听说从德妃死了以后,拓跋玉已经有足足十多天不曾踏出府门半步,可见是真的痛不欲生。他却是很开怀,毕竟没有比看见情敌灰头土脸更开心的事情了,尤其是拓跋玉不再来烦扰李未央,他更觉得高兴。
    看见那个小白脸就不高兴——李敏德心中这样想到,浑然忘记自己比人家生的还要俊俏。
    出了城,到了约定的地点,李未央下了马车,便看见一身骑装的李元衡正拉着一匹浑身雪白的马站在那里等着。李未央含笑道:“四殿下。”
    李元衡笑容满面,道:“县主没有失约,我很高兴。”一旁的和畅也是一副开心的样子,却拿眼睛偷偷去看李敏德,仿佛真的被他迷住了一般。
    可是这时候,李未央却不露痕迹地看了和畅一眼,和畅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两人目光相碰的瞬间,和畅只觉得心头跳了一下。
    她看穿自己了!一定是!她立刻明白过来,眼里登时去了对李敏德的迷恋之色,换上一丝洞察一切的微笑。她隐约知道,李未央早已看穿了她的伪装,那么李元衡呢,李未央是早已知道他要做什么,故意依约前来的吗?若果真如此,李未央的心思,着实深沉的太过可怕了。和畅打了个冷战,脸上的笑容却更甜蜜了,跑上来握住李未央的手。
    触手冰凉——和畅脸上的笑容不改,道:“未央,我能这么叫你吗?”
    李未央笑容十分和煦,像是很喜欢和畅公主一般地道:“这是自然的。”
    李敏德却仿佛看不到旁人,他的眼中只看到李未央,此刻阳光微熹,她一脸淡淡透红,清爽宜人的笑容,显得神采奕奕。他很少见到她露出这种笑容,像是不设防,却又像是洞悉一切。他有点好奇,这次李未央究竟要做什么呢?
    “我的脸上有什么吗?”察觉他目光的异样,李未央回过头来。
    李敏德琥珀色的眼睛闪了闪,道:“没有。”
    和畅的眼睛在李未央的脸上一掠而过,还是落在了李敏德的身上。从刚才开始这个男人就没有看过她一眼,这怎么可能呢?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不受到她蛊惑的男人呢!
    此刻的和畅还不知道,她的容貌虽然美丽,但比起当年的李长乐还略逊一筹,李敏德对李长乐尚且不屑一顾,更何况她呢?然而正因为和畅一直无往而不利,看到李敏德看都不看自己,不由有点恼怒,可她却将这恼怒全化为更甜蜜的笑容,挽住李未央的手,指着那匹雪白的马儿道:“未央,你看,这马是我们从漠北带来的,一日能行千里,是真正的千里驹,跟你们大历的那些软脚虾可完全不同呢!”
    李未央付之一笑,却听到李元衡不赞同地责备她:“和畅,怎么说话呢!”
    和畅公主吐了吐舌头,一副顽皮模样道:“哥哥别生气嘛!我只是开个玩笑,未央都这么大度不跟我计较呢!”
    李未央的目光落在这浑身雪白的马儿身上,的确如他们所说,这是一匹世所罕见的名驹,不但身形雄伟壮实,毛色白得发亮,而且黑瞳炯炯有神。
    “这匹马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它还没有名字。”李元衡笑容爽朗地道。
    李未央发现,虽然眼前这个男人心机深沉可怕,可当他蓄意讨好一个女人的时候,还真的很难拒绝他。想来也是,若非没有前生的经历,也许她很容易就会被拐走了,想到这里,她好奇地看了一眼那匹马,道:“真的送给我吗?”
    李元衡大力地点头,道:“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和畅抢先笑道:“出云好不好?听起来很威风。”
    出云,出云,李未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着和畅微微一笑,道:“倒是个好名字。”
    在这个瞬间,和畅几乎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在对方的洞察之中,她笑起来,可是笑容却藏了一点忐忑。
    第一次有被人看穿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却不是很糟糕,和畅心想,她喜欢李未央,喜欢这个和她一样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女孩子。若不是立场相对,她甚至想要不顾一切和她成为朋友!若是她愿意站在她这一边,那就更好了!那些男人算什么,她可以把他们全都踩在脚底下!她相信,李未央也一样会有这样的想法!
    有些人很奇怪,你虽然和她相识不久,却好像一见如故,甚至于觉得对方是知己。现在的和畅就有这种感觉,非常微妙,而且这让她选择对李元衡隐瞒了一切!对,她不预备告诉他,她想要亲眼看看李未央究竟会做些什么!
    这想必,非常、非常、非常有趣!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58:16
140 天崩地裂

    “前面的小树林就有猎物。”李元衡指了指不远处,那里经常有人打猎,虽然比不上皇家的狩猎场,但京都权贵子弟也经常在那一带出没。
    李未央点了点头,算是默许。得到她的首肯,李元衡赶忙叫人准备马鞍和鞭子,然后很殷勤地将马鞭递给李未央。李未央淡淡笑了笑,回头向身后发出不悦气息的少年道:“你要有兴致的话,也可以一起来。”
    李敏德挑起眉头,问李元衡:“殿下欢迎吗?”
    李元衡便爽朗笑道:“当然当然!我也准备了李公子的马!”
    和畅看了看他们几人的表情,眼下分明是李元衡、李未央,还有那位俊俏公子三人僵滞的场面。她冷笑一声,李未央啊李未央,看来你也不是省油的灯!身边明明有了俊俏的少年,却还要对我四哥若即若离——
    “好!”李敏德的笑容显得有一丝微妙。
    四个人四匹马,虽然都配了弓箭,可是李未央和李元衡在前面谈谈笑笑,很是投契的模样,分明不是出来打猎的。这一幕落在后面的李敏德眼中,不由叫他的俊脸慢慢变得冰寒起来,看了就叫人害怕。然而其他漠北看了却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毕竟漠北的姑娘们个个都是这样,跟着男人一起骑马射箭,甚至比男人还要凶悍,在他们看来,这位安平县主还是过于矜持了些。
    “李公子,那里有猎物。”和畅笑指着一只藏在草丛里的灰兔。话音未落,李敏德已经是一箭过去,却是扑了个空,那灰兔子早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和畅刚想要调笑他几句,却发现他压根都没有瞧那猎物的方向,相反,他的脸化成雕像,唯一移动的,便是燃烧的眼神,而他看向的正是李未央和李元衡在前面的身影。
    和畅不由娇笑起来,人家都说皇族龌龊,这话不假。可听说这两个人是堂姐弟,怎么关系也还如此暧昧,可见到哪里都有说不得的关系。她的眼珠子眨了眨,刻意驱马靠近,笑容变得更加甜美,甚至带了一丝诱惑,微微侧头,和李敏德说话:“人家都说大历的风景很好,不知李公子可能做我的向导?”
    李敏德看都不看她一眼,眼里未曾纳下半分景致。
    他的目光几乎是钉在了李未央的身上啊——和畅笑了起来,道:“李公子,哪怕你喜欢你那个姐姐,也不该连个朋友也不让她交。”
    李敏德这才回头,斜睨了和畅一眼,突然低声道:“和畅公主,那骗人的一套就收起来吧,你那点小把戏,以为我会放在眼里吗?”
    和畅面色微微一变,迅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都听不懂啊!”
    李敏德勾起唇,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却是突然加快了速度,向前面的树林奔去,显然是不想给那两个人独处的机会,虽然他很明白李元衡现在不会对李未央做什么,未央也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但总的说来,他还是不愿意看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笑得那么开心。
    哪怕明知道是虚情假意,反正,就是不爽。他一直侧耳听着那边的动静,就听见风中传来那两个人的对话。
    李未央笑道:“四皇子要在这里停留多久呢?”
    李元衡笑着道:“原本打算这两天就走的,可是——现在我想多留几天。”
    李未央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意外:“你在这里还有什么没办完的事情吗?”
    李元衡当然表现出依依不舍,道:“其实——陛下已经为我赐婚了,他把南安侯爷的嫡女嫁给了我。”
    李未央听了,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李常茹便是许配给了南安侯府的嫡次子,说起来两家还颇有渊源啊……她沉吟道:“南安侯府的千金,温柔娴淑,样子也好,是难得的名门千金呢。”这就纯属瞎扯了,南安侯府的嫡女……早就已经嫁出去了,哪里来再有一个嫁给这漠北皇子,她怀疑,南安侯府是和皇帝串通好,要把庶出的女儿嫁过去顶包了。可是这话,她却并不预备告诉李元衡。
    “你笑起来很好看!”李元衡却仿佛没听见,反而开始赞美起李未央来。事实上,李未央笑得不太多,但是她的笑容很漂亮。
    大概没有一个女孩子笑起来不漂亮的,李未央有自知之明,不会因为一个英俊的男人夸了她两句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她只是淡淡道:“既然已经许婚,殿下就该早日带着新娘子回去了。”
    李元衡的脸色蓦地发红,声音却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可是我没见过她,也不喜欢她,我看中的人从一开始就是你。”
    李未央皱了皱眉头,道:“但吉祥殿莫名走水,陛下已经回绝了这门婚事。殿下你应该很明白,我朝陛下一言九鼎,绝不会再随便更改主意了。”
    李元衡的声音分外坚定:“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我也想告诉你,我会在这里等你,一直等到你答应为止。而且,我正妃的位置只为你保留。”
    李未央的口气一时之间有点不悦:“娶之为妻,奔之为妾。四殿下只顾着表白心意,这是要让我跟你一块儿私奔吗?”
    李元衡的眼睛里满是认真,这使得他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看起来十分诚恳:“不,所谓的私奔是你们这里的说法,只要你跟我离开了大历,我们那里根本没有这一套说法。我的母妃当年也是如此,她的出身不高,又是早有了丈夫,但她喜欢上我父皇,便不顾一切地夜奔而去追随我父皇,根本没有人嘲笑过她啊,别人只会赞扬她的勇气和决心。”
    李未央笑了笑,明显对这故事兴趣不高。李元衡有点迷惑,寻常的千金小姐听说这样的故事都会很感动,就如那些他很厌烦的大历戏文里面说的,年轻的小姐爱上文采风流的书生,不顾一切丢下高贵的门第与他私奔,后来书生高中状元,带着小姐衣锦还乡,皆大欢喜,这不是她们这些女人向往的故事吗?不,或许李未央这样聪明的女子,并不容易被这样的爱情憧憬所迷惑,那他就必须从其他方面来努力了。
    他想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昨日晚上我去拜访蒋华兄弟,言谈之间我见他对你恨意不减,而且再过两日,蒋国公就要回来,恐怕他们要设下陷阱来害你。蒋华是我的兄弟,你是我的心上人,我不想你们起冲突,但若是你们之间要互相伤害,我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说着,他将一枚令牌递出来,“拿着这块令牌,你随时可以到驿馆来找我。”
    一副情深脉脉的样子,若她是无知少女,一定会被他感动吧。在兄弟和心爱的女子之间选择的是红颜?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就令人想笑。李未央接过令牌,笑容更深了些,在李元衡看来就仿佛真的是被他感动了一般:“那就多谢了。”
    李元衡笑,爽朗中透着温柔:“你跟我,不必说谢谢。”
    这个人,简直是得寸进尺,李敏德的眼睛差点喷出火。
    “李公子。”后面的和畅好不容易追上来,唤他,却是告诉他,“那只猎物找到了,你射中了它的眼睛,而且钉在了十米外的树上。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们最好的神射手也没办法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射箭呢!”李敏德刚才分明没有看那只兔子吧,为什么能够分辨出它的方向呢,和畅心想,若非他内功奇高,就是听觉异于常人的敏锐。
    李敏德淡淡道:“不过侥幸而已。”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
    和畅皱眉,她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忽视,就连瑞年驸马,她的三姐夫,明明那样钟情于她的三姐,还是忍不住被她所迷惑,男人么,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更何况,李未央的心机或许和她一般上下,但容貌绝对比不上她啊,按照道理说,李敏德就算早有钟情对象,也不该拒绝她这样的艳福才对。也许是从前的认知起了差错,她看着李敏德俊美逼人的侧脸,几乎有些迷惑。
    四人都没注意的当头,脚下的地面在上下起伏,很快整个地面都在剧烈的晃动,所有的马儿都受了惊吓,举蹄嘶鸣,身子整个腾空,马匹狂甩!李元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为保护自己索性翻下马来,在地上滚了数圈。这时候他已经根本来不及顾及李未央那里如何,甚至想不起去看一眼,浑然忘了自己刚才一片情深的模样——
    未央!李敏德立时拼命勒住马缰绳,快速奔向她。李未央是第一个察觉到地震的人,只是她动作比李元衡慢了半拍,还没来得及下马,马儿竟然向前一阵飞奔,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后面已经有急速的马蹄声响起,身子一下子腾空,便让人一把揽下了马去。
    “你有没有怎样?”李敏德滚落地面,却只顾着心疼地搂住她。
    “没关系。”李未央身子颠颠摇摇地,意识还没全恢复,晕得有些难受,因为整个地面都在颤抖。这时候就听见和畅尖叫一声,远处的侍从们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马,哪里还能分辨东南西北?众人便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逃跑。
    原以为整个混乱只要等大地晃动停止就会过去,可是还没等李敏德扶着李未央站起来,突然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震得所有的人仰马翻。李元衡也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便听得头上一阵沉闷的咯吱声,他暗叫一声‘大事不好’,便顾不得其他人,抢先翻滚到了一边。几乎就在下一秒,伴着一惊天动地的巨响,森林中的无数棵大树顷刻间倾塌下来,登时间烟尘弥漫,笼罩了所有的一切!
    在一片烟尘之中,李敏德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仍旧紧紧抱住李未央,将她护在自己身下。李元衡终于想起什么,回头来找李未央,可是一棵大树突然倒下来,阻隔了他的视线。这时候,他听到了和畅的尖叫声,还有混乱的时候侍从们没来得及逃跑被树木或者奔跑的马蹄践踏到的时候发出的惨叫声……和畅还有用,不能死在这里,李元衡一狠心,扭头去救和畅。
    李未央只听到巨大的轰鸣声,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震颤,她甚至没办法辨明方向,只感觉自己所在的地方仿佛分裂开来。林子里头的动物纷纷走避,来不及逃的就坠入裂开的地缝之中,这种体会实在是太可怕了。
    李敏德一直护着她,紧紧抱住她——李未央现在已经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样大的地震,她只是同样地抓住李敏德的手,她只希望他别受伤,仅此而已。所以当一个尖锐的石块钉入她的左脚踝的时候,她只是咬紧了牙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不想对方替她担心,也不想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还要他分神。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整个大地的震撼才逐渐过去,尽管只是短短的一刻钟,可在李未央的眼里,甚至比一辈子都要漫长。虽然这种天崩地裂的摇晃终于停止了。她还是两耳轰鸣,头昏眼花,勉强镇定下来,才发现周围到处一片狼藉,甚至连刚才的人都不知道逃跑到哪里去了。
    李敏德凝神倾听一会,终于确定,地震停下了,他这才长长松口气,赶忙低下头上下检视李未央。
    “我没事。”李未央连忙道,虽然她此刻整张脸都已经黑呼呼的一片,可她至少还活着。
    “居然会发生地震——”李敏德确信她没事,才转头看了一眼四周的情况,他们现在是躲在一块巨大石块的缝隙之中,这石块应该是从山上滚落下来的,而这山不过是一个较为高大的土丘,原本是在树林旁矗立着,现在居然已经被夷为平地了。稍稍恢复些力气,李敏德支撑着爬起来,然后将李未央也从地上拉起来。
    李未央好不容易站稳,却难受得连气都喘不过,强忍住气息,低声咳了两声,胸口像是被大石头压着,闷作一团。李敏德赶紧回头,帮她顺气,还没顺过来,却见她目光古怪地盯着他的手,他一愣,发现自己的手下好像触感很柔软,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摸了不该摸的地方,讪讪地红了脸,抽回手道:“好像刚才跟我们在一起的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李未央想要瞪他一眼,却没什么力气,只是道:“人家当然都是顾着自己逃命,谁像你一样那么要命的时候还扑过来,当真不怕死吗?”说到这里,却见他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她不由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别处,“不知道城中的人会不会有事。”
    李未央说的自然是李敏之和七姨娘还有老夫人他们了,李敏德点了点头,道:“她们在屋子里,感到震颤自然会往外跑,应该不会有事。”话是这样说,他心里头却觉得未必如此,只是现在他们自顾不暇,他不能向李未央说出自己的担忧。
    “李元衡他们应该还在附近。”李未央看着不远处一只梅花鹿的尸体,显然他们是无意中从山坡上滚了下来,现在,地上除了动物的尸体,他们找不到其他人在哪里。
    “赵楠兄妹应该也没事,他们一直在后面尾随着,可能就快找到我们了。”现在最好的法子,是在原地不要动,等着别人来救援。可眼下这个地方,似乎跟刚才的所在完全不同,连李敏德也不敢肯定,他们究竟在哪个方位。或许刚才慌不择路的逃跑和可怕的地震,把他们逼入了一个难以识别的山谷。
    李未央平静下来,这才感觉到左脚踝的地方一阵剧痛,她想要说话,可是眼前阵阵发黑,不由自主地便身体软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李敏德见她突然晕倒,知道刚才一定是受了伤,却看不见她的伤口在哪里,一时心头揪紧,好不容易,他才背着她寻至一个避风的地方做为栖身之所。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李未央才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咳了两声,看他一眼,发现两人还是没有被人找到,这才勉强笑道:“我以为自己身体很好呢,谁知道这么弱啊!”
    李敏德瞪了她一眼,目中却是心疼:“你早就不该答应人出来骑马射箭!”
    李未央失笑:“在城中呆着就不会地震了吗?这是迁怒。哎呀!”她突然叫了一声,皱眉道,“你轻一点。”
    李敏德赶忙松手:“谁让你之前脚上受伤了都不说。”他眼底微红,头发散乱,脸上还有黑色的泥土,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李未央不觉一笑,抚上李敏德的脸,为他擦了擦:“看你这样狼狈,要叫那些喜欢你的姑娘看见,真心笑死了。”
    他一愣,随即转开目光,道:“总是摆着姐姐的架子,你明知道我不比你年纪小。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要拿我取笑,否则你就会不安是不是?”
    李未央觉得心思这样轻松就被他看透了,一时有点说不出话来。的确,这样与他独处,还是头一回,她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才故意作出轻松的样子来取笑他:“我只是——”
    “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可是我却知道,不管你对我如何,我的心思是不会改变的。”
    “不会改变啊——”李未央一愣,随后喃喃道,似乎想起了什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变的呢,她不信,从来都不信,相信的人,全部都是傻子吧。
    李敏德不再说话,冷着脸脱下她沾血的鞋子:“要上药了,忍住疼——”
    李未央却注意到他肩膀上的伤口,她突然想起在地震突然发生之后,她睁开眼的时候,他依然将她紧紧地压在身下,发丝散乱地掩映他焦虑紧张的双眼,但却同她一般,心如擂鼓……如今,他肩膀上的衣服早已破了,露出的一块皮肤处处是纵横的血痕,疮口狰狞地外翻着,原来坠马的时候他也受了伤……她好半晌才能哑着声音道:“……为什么不上药。”
    李敏德就直接地答道:“这点皮外伤用不着,你的脚踝更要紧——”他身上只带了一瓶药,不可以随便浪费。
    李未央心里顿时一痛:“是我不好,不该带着你一起来——”
    李敏德皱眉:“不带我来,你要自己一个人冒险吗?”
    李未央怔怔地看着他,直到他包扎完了,抬起头来,看她还在看着他,他心里一动,却不起身,只压低声音问:“那你……和拓跋玉……是怎么回事?”
    这是这些天他心里最深最深的一根刺,拔不出来问不出口。
    李未央一怔,想要随便编点什么话敷衍,最后却只是诚实道:“我不喜欢他,从来也没喜欢过他,而且,我也不预备再帮他了,哪怕你看起来,觉得我是在帮助他——”抬头却见李敏德居然一脸笑容,又觉得自己这下意识的话没意思起来,不由推他,“还不起来——”这才注意到他肩上迸裂的伤口更加严重,惊呼一声,忙不迭地推开他的身子要仔细查看,李敏德却顺手拉住她的手,牢牢地攥着,手心里都是粘腻的手汗,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开口刚表白了句:“我——”
    “你也必须上药——再感染怎么得了!”李未央不等他说完,就急急地将手用力抽出来,李敏德一愣,随即闭上了口。
    好在李敏德都是一些皮外伤,李未央查看一番,这才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却发现他一直凝视她的双目,未曾转瞬,瞧着她的眼,像是……她的心没来由的加速,原本的话更加说不出口。
    这个少年,她好像总是没办法应对他。
    他不是拓跋真,所以不是仇人;不是拓跋玉,所以不是盟友;也不是蒋华,所以不是死敌。那么他到底算什么呢?亲人吗?宁愿自己豁出性命不要也要保护她?有这样的亲人吗?这才注意到他的气息太近,有着从未有过的逼人,让她也莫名慌着,心咚咚地跳着,脸开始发烫,漆黑的眼睛只能垂下,不去看他的脸。
    唉,她该怎么办,第一次主动避开他的眼神,李未央只觉得这情景无比的糟糕。
    “我喜欢你,不关天下任何人的事,连你自己都不能阻止。”李敏德仿佛自言自语。
    “我喜欢你,便可以为你不顾一切,我喜欢你,再苦再难也要你高兴。”
    李未央猛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此刻,他英俊的脸如雕刻的一般棱角分明,飞扬的眉下,是一双沉静的、稳重的、令人心动的双眸,此时,正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像是一眨眼,面前的人便会消失一般。
    “我可以为你伤,为你痛,为你死,为你负尽天下人,我都可以不在乎。我只想你好好对我笑,记得有我的存在,记得我爱你。所以我不后悔陪着你来这里,哪怕今天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后悔的。”
    李未央愣住,他说得那样认真,像是誓言,害她心跳居然开始失去了平衡。她抚摸着自己的心口,警告自己,不要被三言两语就说动了。他是那么年轻、那么俊美,有无数的女孩子为了他神魂颠倒,并不差她一个。她也不是那种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为了一个漂亮的少年就能够不顾一切一头载进去。她是无坚不摧的、不会被任何事情动摇的,她是为了复仇而存在的人,爱这种东西,听听就好,千万别当真。
    “敏德,我说过的——”良久,她才克制住心头的悸动,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
    李敏德却突然一笑,丢掉了那个空药瓶,站起身,像是开玩笑一般地全盘推翻道:“这些话我最讨厌说了,所以我只说这一次,你听过就算了,我绝对不会再说来让你烦恼。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说完,他走到她面前,蹲下了身子,头也不回道,“天色马上就要黑了,即便他们不找过来,咱们一直向南边走,也能够找到回去的路。走吧。”
    他这是要背她?!李未央一愣,随后意识到这是最好的法子。她的脚还不能走路,若是一路上慢慢步行,走到天亮也没办法找到人。不得已,她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背起她,让她柔软的身子埋靠在他宽厚的背部。
    还好不用再面对他的脸,李未央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拂吹过他的耳畔,撩起他异样的轻颤。李敏德霍地站起来:“那我们走了。”
    他背紧她,快速地向前走。耍赖也好、表白也好,都是情不自禁的,不由自主的,他怎么可能舍得让她为难,再没人比她更亲了,这一路,他只想和她一起走,只想这样背着她,让她全心信赖地依赖着!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好!
    整整半个时辰,李敏德没有说一句话,李未央便在心里叹气,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直白了,伤害了对方的心什么的,毕竟他虽然总是表白啊表白的,但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不会受伤。也许她应该口气再委婉一些,毕竟他是全心全意为了她好。
    李敏德不知道自己被挂上心灵受到创伤的牌子,他沉默的原因恰恰是思考刚才的表现是不是过度强烈了,虽然说的都是心里话,但是凡事要循序渐进,下次这种会吓到人的表白方式还是要改进。当然,下一次的时机要选择好,现在这狼狈的样子不够玉树临风,很难打动心上人吧。
    两个人想着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在李未央心中叹了很久的气之后,终于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连忙道:“把我放下来。”
    李敏德依言照办了,刚刚把人放下来,就看到李元衡带着一群人,焦急地赶了过来。
    “县主!你没事太好了!”李元衡满脸愧疚地看着李未央,“地震发生的时候我看到李公子赶过去了,就先去救了和畅。”
    李未央点头,道:“我没事,不知道和畅公主她——”
    “我妹妹被马儿猛地摔下来,不小心摔断了肋骨,我已经命人赶紧把她送回去了。”李元衡立刻回答,“你们带来的那对兄妹四处找你们,最后还是托他们的福,我们才能找对方向。”
    李未央也看到了一身狼狈的赵月兄妹,看他们没有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赵月快速地奔过来。
    李未央轻声道:“不要紧,是脚踝伤了,行走不便。”
    李元衡一听顿时着急,连忙道:“我在草原上围猎受伤都是自己包扎伤口,给我看看吧。”说着便要过去掀开李未央裙脚。
    李敏德脸色一变,挡在他面前:“不必了,这不合礼数。”
    李元衡一愣,讪讪地笑了笑,转而道:“对不住,我一时情急,回去再找大夫就好。现在赶紧回城吧,刚才那场地震损伤很大,怕是各家都要有损失。”
    李未央点了点头,再也不多说什么,一行人匆匆赶回城内。
    一路上李未央亲眼目睹并且耳闻了许多的消息,比如外头最大的普济寺门口已经汇集了几百人,全部都是难民。比如说不少王府的房子都塌了,比如说京都十数家的米店和钱庄给人抢了,比如说有些人趁火打劫冲进残垣断壁之中……好在京兆尹紧急进宫禀报,调动了禁军,暂时控制住了局势。但依李未央看,最糟糕的情形显然还没到来。
    原本她以为这灾难不过是发生在京都附近,可实际上到了城内她才听李元衡说道:“听说这次的灾害,遍布了大半个大历,很是严重啊!”
    “哦,那漠北呢?”李未央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李元衡摇了摇头,道:“据我所知,北方没什么事。”
    “哦。”李未央淡淡地点头,“那……南边儿?”
    李元衡皱起眉头,不知道李未央一个姑娘家怎么担心这么多,他沉吟着道:“南边暂时还没有消息传过来。”李未央再也没开过口,她陷入了沉默之中。
    终于到了李家,李未央瞧见门脸儿还是全头全尾,这才稍稍放了心。
    “县主刚刚到家,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我这就先走了,过几日再来拜访。”李元衡干脆利落地说着。
    李未央点点头,看他上马快速离去。李敏德在身后哼了一声,完全属于不耐烦。
    李未央不再多说什么,扶着赵月的手,忍住脚踝的疼痛进了李宅,站在自家的大门口,看着里头的一地石块,才知道原来不是没有损失。看管家诚惶诚恐地出来迎接,李未央的脸上还是很平静,可是双手却不由自主握紧了:“老夫人呢?七姨娘和四少爷呢?”
    “回小姐,老夫人当时正带着四少爷在花园里玩,凉亭突然塌了一角下来,老夫人用自己的手臂护着四少爷,自己受了点擦伤,倒是没有大碍。七姨娘已经抱着四少爷回去了,四少爷吓着了,一直哭呢。好在夫人当时也在,她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儿的,拼了命地喊,还冲进凉亭,若不是她推了老夫人一把,救下了四少爷,肯定要坏事。”管家有条不紊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李未央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是静静听着。只要人没事就好,可是蒋月兰居然会救下敏德——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家里的损失呢?”李未央一路往和荷香院走,她必须先去看看老夫人,而不能先去七姨娘那里,因为这是作为孙女的义务。
    “老爷的古玩瓷器和书画损失的最多。”管家期期艾艾地道,“其他倒是都还好。”
    尽管房子没有倒塌,可甭管什么珍贵的瓷器啊古董啊,全都直接散架子,每间屋子里的东西都是乱七八糟,让人看着就觉得头皮发麻。管家一想到李萧然那可怕的脸,就不由自主地浑身打摆子。
    李未央点点头,终于和李敏德一起进了老夫人的院子,刚走到门口却听见哭声一片,心里一紧,赶紧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脚步刚踏进去,就听见老夫人严厉斥责道:“哭什么!都给我闭上嘴!”哭声戛然而止,变成了小声的抽泣。
    李未央听她中气十足,这才放下心来,连忙提高声音道:“老夫人,您没事吧。”
    李老夫人抬头一看到是李未央,而且她还全头全尾的回来了,这才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道:“人都没事,不过损失了一点财物,你看她就哭成这个鬼样子。”说着,老夫人狠狠地瞪了二夫人一眼。
    二夫人坐在一把椅子上,小心地用帕子按着眼角:“老夫人,我也不想的,我那屋子都塌了一半儿了。”
    这时候,蒋月兰却道:“我把自己的院子分出来给弟妹。我那里人少,用不了那么大的院子。”
    屋子里的人就都看向她,原本蒋月兰一直被关在院子里,后来家里迎来送往多,总是这么关着也不像个样子,李萧然还是放了她出来,只是再也没搭理过她,家里人也都不把她当成人看待。此刻听她突然说话,二夫人的哭声不由自主地停了,面面相觑地望了旁边的二小姐一眼,两人都露出疑惑的神情。蒋月兰落难之后,她们没少欺负她,怎么她突然这么好心,难道有什么目的?
    看到二夫人露出怀疑的眼神,蒋月兰却淡淡道:“还有,二小姐马上就要出嫁了,需要一个干净的屋子,我可以把东边的厢房腾出来。”她不是要居功,不过是这样做有利于改善自己的处境。她如今处境艰难,绝对不能再做蠢事了!
    李未央看了蒋月兰一眼,道:“今天的事情我已经听管家说了,还要多谢母亲救了老夫人和四弟。”其实蒋月兰若是聪明,应该希望老夫人早点死,李敏之就更是如此了。
    蒋月兰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道:“我好歹养了他几日,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吧。”说起来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冲过去,简直是莫名其妙。只是看到李敏之笑咪咪的小脸,就不由自主地行动了。
    李未央笑了笑,不再多言,转头问老夫人:“父亲呢?”
    李老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这次京都突然发生地震,塌了好多屋子,就连陛下的宫殿都没能幸免,大受损失,听说陛下受了很大惊吓,立刻让人将法坛设好,宣了所有王公大臣一起去跪着。”
    李未央挑高了眉,虽然天灾是不可避免的,但所有人却固有的认为是皇帝自己犯了错,以至于天神降罪。那天晚上一把火都把皇帝吓得够呛,突然又闹出一场地震,这一回,只怕皇帝更是觉得老天爷是在惩罚他了。
    “陛下当然不觉得是他自己的错,他觉得这过错是替臣工们担着了。”老夫人满面都是忧虑,“他把皇子们、王爷们、丞相、六部尚书,还有不少的大臣都叫进宫去了,全部都陪着他一起跪着。现在这时候,跪上一两个时辰,恐怕你父亲身子受不住呢!”
    李未央忍住心头的笑意,心道让李萧然跪个十天八天才好,最好把那两条腿都跪瘸了,再也爬不起来最解气。但她脸上却同样露出忧虑:“是啊,该早些准备姜汤。”她看了蒋月兰一眼,却见她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不由笑了笑,如今最恨李萧然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位李夫人。耽误了她的青春不说,李萧然还在紧要时候彻底抛弃了她,这两个人仇恨结大了。
    李未央看完了李老夫人,又去七姨娘那儿转了一圈,强忍着脚踝的疼痛安慰了受惊的母子俩,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看到白芷墨竹竟然都是眼泪汪汪地等着自己,不由吓了一跳。
    李敏德无语:“你们这是干什么?”
    白芷哭道:“奴婢……奴婢怕小姐——”
    怕她回不来了?李未央心道自己的命硬,怎么可能这样就死在外头了?她脸上带着笑容安慰道:“无妨的,你们看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白芷和墨竹连连点头,却还是控制不住眼泪哗哗的。李未央不再多言,强撑着回到屋子里,脚踝却已经肿的老高。李敏德不顾白芷惊诧的目光,脱下她的鞋,心疼地按揉:“我跟你说先回来休息的,非要跑去那边看。都说了没事,我去就可以。”
    落人李未央眼底的,是双温柔深邃的眼睛,他的关心与不舍全写在里头。就算知道他对自己好,可真这样瞧他,还是教她心软下来。然而她还是不能接受!
    李未央眉头揪得紧,现在才真知道痛,她死咬着泛白的唇,由着额上淌下汗珠:“你不会包扎,就让白芷来吧。”真是痛死她了,光有美色是没办法止疼的,李未央心里补充道。
    他的确是笨手笨脚的,可能把她弄得更疼,李敏德脸一红,这才松了手,李未央赶紧轰他走:“你自己都受了伤,还不快回去找个大夫看一看。”
    他那双眼睛,是再不能看了,看了只会让她意志土崩瓦解。
    李敏德站起身,退到一边去:“我没事的。”白芷接手了他的工作,小心道:“小姐,您才需要找个大夫来瞧,这脚踝肿的好厉害。”
    李未央心道这还不都是李敏德给闹得,不会包扎硬是扛下来,还不如她自己来了——
    李敏德便坐到一边去,眼睛还是紧紧盯着她,口中说的却是:“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计划了吧?”
    李未央见他执意不肯离开,便也不再劝阻,而是笑了笑道:“发生这样大的事情,咱们原先的计划要做出调整了。”
    李敏德蹙眉:“你是说这次的地震?会对局势发生什么变化吗?”
    白芷的动作轻柔又有效果,李未央松了一口气,道:“当然,若是只有大历受灾而漠北和南疆都没有事,难保不会起战事。就算没有大规模的战争,趁火打劫的肯定不少。还有各地闹事的人——”
    李敏德立刻想到了关键处:“你怕蒋家复起?”
    李未央唇边扬起一丝冷笑:“你我都能想到的事情,他们会想不到吗?蒋国公只怕是不会回来了,而且,蒋家的其他人也等着官复原职,毕竟发生这样的大事,皇帝会重新考虑丁忧的事情,特事特办么,从前也是有过的。”
    李敏德眼睛里头闪过一丝笑意:“你说咱们陪着这漠北四皇子演了这几天的戏,是不是该派上用场了?”
    李未央的笑容满满都是嘲讽:“是啊,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叫我陪着他狩猎么,总是要送我一点回礼的,就怕他要心疼的滴血——”
    白芷和墨竹对看一眼,越发闹不清李未央在想些什么了……要让漠北四皇子心疼的滴血,又哪儿有那么容易!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2 17:59:07
141 故布疑阵

    皇帝很快下了罪己诏,并且开了粮仓,开始给受灾的各地平民放粮。动荡的人心很快平定下来,受灾严重的地方原本预备出逃的百姓们开始返回家乡重建家园,而本来损坏就不算太严重的京都,也正在重新修整之中。
    表面上,局势暂时平定了下来,可实际上,京都的人们也都开始蠢蠢欲动。首先是皇帝下旨命令原本在半路的蒋国公返回南疆镇守,以应对那边的时局,接着对蒋家的态度颇有松动,十天之内连续招了蒋旭进宫三次,而且是御书房单独议事,一时之间京都议论四起。这样的消息传到李未央的耳中,她却是仿佛无知无觉,表现的十分冷淡。
    原本就是预料中的事,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李未央看着连李萧然都坐不住了,三天两头在书房里找了谋士们探讨局势,她却自顾自地养伤、睡觉,看着丫头们清点财物损失,然后对砸碎的古董花瓶表示一些惋惜之情,间或安慰一下损失惨重的孙沿君,过的就跟其他家里那些个千金小姐们没什么两样。
    然而,九公主却突然给李未央下了帖子,李未央手中捏着那烫金的帖子想了半天,才想起这约的地点是在一处别院。
    “小姐,您要赴约吗?”白芷悄声道。
    李未央叹了口气,把帖子随意地丢在一边,道:“公主相约,自然是要去的。我想,她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吧。”
    白芷的脸上就露出奇怪的神情,这当口,九公主到底为什么要来找李未央呢?而且那帖子里头的措辞似乎十分恳切,定然是有求于人。但和亲的危险已经没了,九公主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知道李敏德必定会阻止,李未央倒没有告诉他,反而亲自赴约,因为她有直觉,九公主是真的有要紧事。等一路到了别院,白芷扶着李未央下了马车,九公主竟然亲自在门口等着,一看到李未央立刻奔了过来,眼神里带着急切:“未央姐姐!你快去看看七哥!他的情况真的很不好!”
    拓跋玉?李未央的目光有一瞬间变得冷淡,反倒不着急了:“哦,七殿下怎么了?”
    “德妃娘娘死了以后,他就一直守着她的宫殿不肯出来,甚至不肯让人下葬,直到最后地震的时候,他还抱着德妃娘娘的尸体不放。后来被倒下的柱子砸伤,护卫强行将他带了出来。”九公主的面色十分的不安,“可是他——每日里除了高烧昏迷,就是醒着也不肯吃药——我想要去禀报父皇,可是父皇母后都为了地震的事情烦恼,我实在是不忍心再让他们担心,可是我又没有别的办法啊!”
    九公主的眼睛里不由自主的涌现出泪珠,怕惹得李未央讨厌,赶紧抬袖擦泪,“七哥一直很坚强,从来没有这样过,地震是死里逃生了,可他要是这样下去,还是得等死——”
    李未央抿了抿嘴,表情复又微笑:“公主,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可没有办法让德妃娘娘死而复生啊。你找我来又有什么用呢?”
    九公主赶紧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知道七哥他喜欢你,也许你的话他会听的!我想要请你试一试,哪怕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请你帮一帮他吧!”
    李未央看着九公主眼底盈盈的泪光,不由慢慢道:“七皇子其实很幸福,他没了德妃在身边,至少还有你这个妹妹对他这样关怀。可惜,我帮不了他的,谁都帮不了他,除了他自己。”
    “不要紧!你就去看他一眼!就一眼!算是我求你,好不好未央姐姐?”九公主泪眼莹然,显然李未央是她最后的期望了。
    李未央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我就去看望他,但我只是去探病的,你明白吗?”不是来治病的,这是两回事。她没有责任和义务承担别人的期待,不过,她也很想知道现在拓跋玉到底成了什么样子,能够让九公主这样着急。
    九公主破涕为笑,认真道:“未央姐姐,多谢你了,以后但凡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说不定——我哪天还真需要你的帮忙,先记着你的话了。”
    九公主郑重地点了点头,漂亮的脸蛋儿却还是哭花了,李未央不再多言,转身进了院子。
    一进到屋子里,扑鼻就是一阵血腥味,地上一片狼籍,李未央看了一眼,果然见到拓跋玉坐在屋子中间那一把黄藤木椅子上,只是半睁着眼,表情十分麻木地看着不知名的地方,而他肩头的绷带上却是透出大片的血,可见的确如九公主所说,他是不肯让人治疗的。
    李未央轻声道:“七殿下。”
    听到她的声音,拓跋玉忽然有了生气一般睁大了眼睛,然而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个瞬间,却别过脸哑着声音道:“你不是彻底放弃我了吗?为何要出现在这里?”
    李未央脸上的冷淡与刚才在屋子外面判若两人,倒像是有几分真心关怀:“纵然做不成盟友,我以为咱们至少还是朋友。知道你如今这个样子,我也应当来探望不是吗?还是你不希望再见到我?”
    拓跋玉只是冷冷地笑道:“我这么个废物还值得你的关心吗?”
    “你这说什么话——”
    “我不是傻瓜!”拓跋玉盯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有着伤痛,“皇后和太子联手杀死了我母妃,而我却没有办法救下她,我这样无用的人,留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用!你不必欺骗我,我知道长久以来,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你的帮助,甚至在母妃面前不能说出一个不字,在你的眼睛里已经等同于一个废物了,不是吗?”
    李未央笑了笑,道:“七殿下,你这是怪我的方法没有能救下你母妃吗?所以你要在这里自暴自弃,准备伤重不治而死?”
    拓跋玉突然定定看着她,那目光无比的冷冽,这使得他清俊的面孔竟然带了一丝狰狞:“哪怕是死,也好过这样无能地自我唾弃!”他这么多年来没有受过那么大的打击——简直可以说惨败,他的一时错误决定,放过了敌人,结果就连自己的母妃都死在对方的陷阱里!这都是因为他自己——这样的事实让向来高傲的他根本没办法接受!
    李未央不再笑了,冷冷地望着他,目光如同结冰的湖面:“原本我不打算说实话,既然你有自知之明,我就不用再说那些粉饰太平的话了!不错,你有今天都是咎由自取!我早就警告过你,对敌人残忍是为了活下去!可是你却因为那点小小的利益,担心自己人会受到牵连,就放过了给敌人致命一击的机会!对蒋家、对太子、对拓跋真,一次一次又一次!你说得对,都是你自己的错!德妃就是被你的摇摆不定害死的!”
    拓跋玉的脸在瞬间刷白,他没想到李未央当面这样斥责他——
    “怎么?心虚?还是后悔了?”李未央冷笑一声,“我告诉你,既然生在皇家,就该努力地拼命地活下去。要不然,趁着现在赶紧滚!没有人会留你的!因为你这样的废物,多的是人顶替你!或者,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最终的结局,你、罗国公府、你身边的那些谋臣,那些依附于你生存着的人,他们全都会死!一个一个接着一个死在你面前!”
    拓跋玉突然站了起来,因为用力过大,缠绕着他肩头的绷带已经被浸透成深重的一片血红,他此时早已经被激怒地狂性大发,扑过去抓住了李未央的肩膀,他的脸上虽然带笑,却狰狞扭曲地令人胆寒:“李未央!你懂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凭什么!”
    李未央眼中冰冷,毫不犹豫,快速地给了他一个耳光,那耳光响亮,让拓跋玉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下意识地踉跄着倒退半步,手臂竟然颓然地松了开来。
    李未央目光漠然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为什么选中你?因为拓跋真恨你,因为他最嫉妒的人就是你!因为你一出生就拥有一切他没有的东西!所以我捧着你、帮着你,因为我要看到他痛苦的样子,我要看到他被自己最憎恶最瞧不起的人踩在脚底下的样子!不光如此,我之前以为你虽然不够狠辣,至少是个敢作敢为、顶天立地的男人,不会怨天尤人,不会因为丁点儿挫折就一蹶不振!可是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我真是眼睛瞎了,才会以为你有本事和拓跋真一斗,现在看来,你早晚死在他手上!所以,快滚吧,不然你还得亲眼看着拓跋真屠杀你的朋友、亲人!看着他踏平你的王府!看着他登上皇位!”
    “住口!你住口!”拓跋玉回身,竟然已经从一旁抽出了匕首,寒光闪闪的匕首眼看就到了李未央的耳畔,他却突然停住了,眼睛里的情绪说不清是爱还是恨是怨还是毒。
    李未央看着寒光闪动的匕首,却是淡淡一笑,根本看不见任何的畏惧之意:“怎么?听着刺耳吗?不妨告诉你,拓跋真幼年便已经亲眼看着亲生母亲死去,可他为了大业可以忍耐一切,明知道武贤妃就是杀母仇人也可以笑着叫她母妃。你能吗?拓跋真为了成功,可以一次一又一次对着太子摇尾乞怜,你能吗?拓跋真为了皇位,可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杀光一切反对他的人,你能吗?跟他相比,你不过是个懦夫!为了一点小事就在这里寻死觅活,你真是过的太顺利了!看看如今的你,连握匕首都握不稳,有什么资格向我这么一个无辜的女子发泄怒气,简直是不知所谓!”
    拓跋玉打了个激灵——她的字字句句,痛骂声声,带给他仿佛灵魂深处的震撼!将匕首猛地摔至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何曾想过真的动手——对李未央,他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拓跋玉在她面前跪了下来,用手抱住自己的头,哪怕肩头的伤口早已是鲜血横流,他也全然不知道一样,他只是像是丧失了刚才的那股暴怒和劲头:“对不起——我……我昏了头,我——我从没这样失败过——眼睁睁看着母妃因为我自己的错误丢了性命!未央,我——我好恨我自己——”
    李未央知道,最合适的机会来了,她今天来,便是在等这样一个机会——她叹了一口气,原本的冰冷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反而蹲下了身子,温柔地道:“七殿下,你是陛下心里最喜欢的皇子,这就是你比拓跋真优势的地方。我知道德妃娘娘的死对你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可如果你就此一蹶不振,谁能帮她报仇呢?你想想看,太子和皇后,还有拓跋真,当然还有在幕后策动一切的蒋华,全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你要让他们这样继续嚣张下去呢?还是要做握着匕首的人,将他们一个一个地撕碎呢?”她的声音,非常的温柔,带着一种蛊惑的力量,拓跋玉慢慢地抬起头来,盯着她。
    李未央的笑容十分的美丽,然而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柔软,她慢慢地从地上捡起了那把匕首,亲自递给了拓跋玉,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让他的手握住了那把匕首。拓跋玉终于握紧了,哪怕是匕首的利刃已经划破了他的手心,鲜红的血滴落下来,他也浑然不觉,只是认真地看着匕首,一言不发,像是入了迷。
    李未央微微一笑,起身打开房门,没有再看仍旧在发呆的拓跋玉一眼,随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迎上九公主急切的面容,李未央道:“让他一个人好好待一会儿吧,我想,你很快会见到他振作起来了。”
    明知道太子和皇后的计划,明知道他们策划着要用德妃的死来打击拓跋玉,明知道德妃和拓跋玉之间的母子感情非同一般,明知道拓跋玉唯一的软肋可能就是他的这位母妃,李未央眼睁睁看着莲妃去推波助澜没有阻止,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她需要拓跋玉的力量,在她抗衡拓跋真的时候,拓跋玉将会变成一把刀刺进对方的胸膛。但这一把刀,实在是太钝了,她不得不亲手将他打磨地快一点。德妃的死,罪魁祸首是太子和皇后,当然还有拓跋真,可想而知,拓跋玉的仇恨会有多深,而这种仇恨,将会抹掉他最后的一丝怜悯和软弱。
    这样,才是最好的。因为拓跋玉平日里太过顺遂,因为他太过优秀却从来没有失去过,不懂得失去的人就没有动力,没有必胜的信念……以后,一切就大不相同了。
    李未央坐在马车上,外面摇曳的阳光不时透过车帘落在她的脸上,留下明灭的光影,在这一个瞬间,她仿佛是一个处在光明与黑暗之中的人,根本叫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小姐,奴婢觉得——您对七殿下太过冷漠了一些。”墨竹很小声地道。
    李未央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却是微微一笑:“他不过是我的盟友,我又为什么要对他心慈手软。”
    墨竹和白芷对看一眼,白芷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再说下去,可是墨竹还是很同情那个外表冷漠内心却多情的七殿下,小小声地道:“可是他那么喜欢您——”
    “他对我的喜欢,最初是因为我对他有用,不是吗?”拓跋玉不会喜欢一个完全没用的人,就像他最开始在村口的凉棚见到她,不过觉得她有趣而已,却没有动手帮助她的意思。
    墨竹觉得很奇怪,道:“那您对三少爷——”她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当下脸色都被吓白了。
    李未央听到这里,面色却是变得柔和了许多,她没有回答墨竹的话,尽管这时候连白芷都好奇地盯着她。他们作为旁观者,都觉得她对李敏德不同吗?
    或者,的确是不同的。
    李未央笑了笑,垂下了眼睛,然后轻声道:“这自然是有原因的……”
    马车里的两个丫头同时竖起耳朵,倾耳聆听。
    “他喜欢我,没有原因。”她的声音很轻很轻,眼神放的很柔很柔,用一种发自肺腑的感情道,“不计较身份,不在乎得失,纯粹只是因为我是我,而这样的喜欢我。我是李未央呢?还是别人呢?或者我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他都不在意。能这样的被人喜欢,其实真的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啊。”她轻轻地叹息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有再说下去。
    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感情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李未央命白芷磨墨。此时,窗户半开,风吹进来,吹散了屋子里的墨香。李未央持着毛笔,凝望着几案上的纸张,眉间微皱,迟迟不肯落笔。
    这字还是这样丑,她都说了不要再写,却还是控制不住又拿起笔。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自外推开,进来的人,是李敏德。
    他把一个锦盒往桌子上一丢,然后转身朝她走过来:“那个家伙一日三顿饭这样送礼物,看到是真的准备骗你芳心了。”
    李未央嗯了一声。
    “前天是比鸡蛋还要大的夜明珠,昨天是千金难寻的蓝田玉璧,今天是永远都不会干的墨,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吧。”李敏德这样说道。
    李未央又嗯了一声。
    李敏德忍不住道:“他还预备约你明天见面,你要去吗?”
    李未央笑了笑,还是嗯了一声,终于落了笔,却是写了一个炎字,李敏德目光闪烁了几下,索性往几案上一坐,侧过身来,很近距离地仔细打量着她写的这个字,突然挑高了眉头道:“火候差不多了吗?”
    李未央笑道:“的确如此。”
    李敏德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什么时候动手?”
    李未央的笑容更清淡:“我猜,漠北的军队如今已经在北方边境集结,对方很快就要动手了,所以,私奔之约,大概也快了。”
    “可是,他这么容易相信你吗?”李敏德望着她。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像是感慨道:“所以,总还是要演一场戏的呀。”
    李敏德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这出戏对你来说有点难,情窦初开的少女么,你自己觉得像不像?”
    李未央诧异的抬眸。
    李敏德的目光深邃清透,有着难以形容的明亮,望着她,望定她,一字一字道:“除非你自己知道,如何表现一个对男人有爱慕之心的女孩子,否则,你很难取信于人。”
    李未央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来这么一句,惊诧过后,反倒笑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是啊,情窦初开的少女啊,还真是不好演。”
    漠北四皇子与南安侯府的嫡女定亲一事很快传开,大家都说他们二人可谓是美人英雄、相得益彰。可是却又有很多人开始传扬另外一个消息,说是漠北四皇子看中的是李丞相府上的三小姐,那位赫赫有名的安平县主。据说这漠北四皇子生的英俊,更兼得文武双全,又是漠北皇位的有力竞争者,安平县主因为过分厉害的名声横竖是不好嫁人,于是便也想要顺水推舟去漠北做个有权有势又有品的四皇妃,将来还有可能坐上漠北皇后的位置。谁知皇帝刚刚答应了这门婚事,那边吉祥殿就走水了,皇帝觉得不吉利,便抹杀了这婚事,反倒让南安老侯爷捡了个现成女婿。
    不过,如今眼瞅着地震了,陛下保不齐又得觉得不妥当,动点什么别的心思,而且漠北四皇子明摆着没看上那个南安侯府的小姐,反倒是跑李丞相府跑的很勤快,礼物如同流水一样地送,大大展现了一把漠北皇室的富裕,显而易见是还不死心。不过他没能感动李未央,倒是羡慕坏了京都的无数千金小姐。她们开始觉得漠北是个很荒凉的地方,怎么也比不上京都的繁华,所以原本谁都不肯嫁过去,但是现在看到一箱子一箱子往李丞相府送的礼物,眼睛珠子都直了,发现自己完全错误地放过了一个乘龙快婿。
    五日前李丞相府门前开了布施摊,结果有人蓄意闹事,差点把安平县主给伤了,正好漠北四皇子在,正好英雄救美,这样一来,原本一直不为所动的李未央似乎也不好再板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于是漠北四皇子又上了折子,请求皇帝更换和亲人选,但皇帝正为地震的事情闹得焦头烂额,便再也不肯随便改换心意,漠北四皇子索性就一天跑三趟皇宫,闹得皇帝都烦了,索性让三皇子拓跋真全权处理此事。
    但拓跋真自然也是不肯更换和亲人选的,所以他好一通太极,硬生生把漠北四皇子的纠缠给挡了回来。不过,当漠北四皇子说到李未央也默许嫁给他的时候,拓跋真还是变了脸色。
    拓跋真从皇后的坤宁宫里出来,刚走到永安门口,却碰到了一个本来没想到会遇见的人。
    他唇边挂着的完美笑意顿时凝结成一抹动弹不得的僵硬——
    李未央!
    李未央微微地扯了扯嘴角,冷淡地看着他:“三殿下。”
    拓跋真笑了,依旧是往常那样轻轻淡淡教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安平县主今天怎么进宫来了。”是啊,打从她再三回绝他的心意,互相争斗就是他们逃脱不了的宿命——但他会让她明白,他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她必须依附于他才能生存下去。
    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淡地打了个招呼,李未央便要从他旁边走过。长长宫道上,惟有李未央从他身边慢慢走过的脚步声,渐渐地弥漫开来,一下一下地敲击在他的心上。
    “安平县主。”
    李未央停下了脚步,美丽的浅蓝色裙摆随着风飘飘扬扬。
    “或许你还欠我一个解释?”拓跋真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悸动,冰冷的声音带着十足的讽意,“我以为你是不愿意嫁给漠北四皇子的,所以吉祥殿那把火,我倒是不意外。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李未央冷冷地转回身来,却见拓跋真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身后,他身上的淡淡熏香只隔着锦衣缎袍,层层地浸染上来,让她厌恶地向后退了半步。
    “你这么怕我?”拓跋真挥了挥手,旁边的宫女太监便识趣地退下,见到没人在场,他脸上那抹刻毒阴冷的笑意更加深刻,“我倒是忘了!时至今日你还怕谁?好一个安平县主——把漠北四皇子骗的团团转!不,或者你连我们都在戏弄!外面人人都在说,漠北四皇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连皇帝赐给他的妻子都跑诸脑后了,三天两头就往丞相府送礼物,这样喧嚣尘上的流言我每天都在听说!看来我从来没有看透过你,两面三刀、狐媚无耻——这就是你的本性!”
    李未央冷眼瞧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怪物。拓跋真按捺不住的嘶吼与平日的压抑沉稳的语调大不相同,像是根本已经走在失控的边缘。
    她冷冷一笑:“三殿下,原本我是对这门婚事不满意,可是现在我觉着漠北四皇子挺好的,人英俊不说,事事以我为先,这个答案你还满意?”
    “你疯了?!”拓跋真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厉声道。
    李未央像是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心思,只是微笑道:“与你何干?”
    与他何干?是啊,她李未央是他什么人呢?她要做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哪怕她先是讨厌李元衡现在又反悔,这都是她自己的事情,轮不到他拓跋真来管!她既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他的情人,他在这里愤愤不平个什么劲儿!拓跋真明知道这一点,也无数次警告过自己,但人的理智和感情都是分开的,他没办法摆脱心里这种强烈的屈辱感。李未央宁可选择一个区区的漠北四皇子,都不选择他!凭什么!
    他心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自己迈前了一步,近地几乎呼吸相闻。他直直地看着她,竭力平静地道:“李未央,先是拒婚,接着再是和那人走得那么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若是往常,他一定能准确地判断出李未央的真实心意,但是当他沉浸在极度的怨恨和嫉妒之中的时候,他就没办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了,现在他甚至不知道,李未央下一步究竟要干什么!
    李未央笑了笑,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对李元衡很有好感,因为他虽然同样手段狠辣,杀人如麻,至少他是一个真小人,而不是一个伪君子。三殿下,我到底要做什么,你不妨再等一等,也许很快你就会明白了。”
    “李未央——”拖把真咬牙切齿地笑,不顾一切地逼近了她,居高临下地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臂膀之间,几乎是贴在背后的墙壁之上,“我不会让父皇更改和亲人选的,哪怕你后悔了也是一样,漠北四皇子不可能名正言顺地迎娶你!”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李未央压下心头的冷笑,面上却作出冷漠的样子:“你以为我会在意这种虚名吗?三殿下,不是世上所有人都是听你操纵的。”
    依然是这种不可一世的模样,她为什么从来都不肯对他低下头!哪怕是说一句软话,他也不必费尽心思因为得不到而情愿毁掉她!他憎恨永远得不到她的青睐,更憎恨她永远用这么冷漠的眼神望着他!
    拓跋真的目光如电,如刃,紧紧盯着李未央,他知她最会装模作样,更知她这一语一字后必都藏了弯弯心思,这一双貌似清湛无辜的眼,含着多少的蔑视与轻贱!
    脑中一热,捏着她的下巴就伏下头去——
    “拓跋真!”李未央勾起了唇角,声音轻柔却冷如飞雪凝霜,“在此地,在此刻——你——向来高贵沉稳的三皇子,要轻薄安平县主吗?”
    拓跋真如遭雷击,动作完全僵住了。指节僵冷不已,只消一动,就觉骨头都在轻嚣。
    李未央太了解他了!他的确不能这样做!因为他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他的大业!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有片刻的疏忽!他缓缓地松开,无力地垂下手,挫败地吐出一口气——李未央,你分明算准了我的举动,却还要逼得我失控,实在是太毒辣了!
    李未央动作轻柔地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给他一个轻蔑的微笑:“告辞了。”
    拓跋真一直眼睁睁地看着李未央扬长而去,远处的宫女匆忙跟上,李未央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宫巷尽头。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牢牢控制所有人的心思!你不喜欢李元衡的时候就敢在宫中放火回绝了这门婚事,现在你看上他了,就准备反悔要嫁给他!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情!我绝对不会让这门婚事有任何的变故,你——李未央,永远也不可能嫁给李元衡!拓跋真握紧了拳,脸上是一片骇人的狰狞: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是我的!
    出了宫门,李未央才松了一口气。跟拓跋真打交道,每一个表情都要斟酌,每一句话都要提前想好,若是一个疏忽,便会被对方抓住把柄、猜到心中真实的意图,
    所以,她怎么会不提前准备好呢?好像说了很多话,其实句句都在误导他,以为她对李元衡动了心。对漠北四皇子动心——这话骗骗外人还行,想要欺骗拓跋真,实在是不容易。只有虚虚实实,故布疑阵,才能让他相信。说到底,她演技不好,需要继续磨练。
    宫门口的马车上,一个锦衣少年正坐在车头等她,像是已经等了许久。她今天来给太后请安,并没有带丫头进宫,自己想要上马车,可是才一动,便疼的直吸气。脚上的伤口还没有好,却一直强忍着。
    李敏德眼睛微微一闪,飞快地伸手接住她,力道甚轻,托着她的腰让她上了马车。
    她愈发愕然起来,抬眼就见他挺俊的侧脸,不由自主便叹了口气。“我说过一个人进宫就好了。你何必跟来等着呢?”她轻声地道。
    李敏德没有说话,只是吩咐车夫回李府。到了府门口,赵月立刻迎了上来,扶着李未央一步步走进自己的院子。可是刚刚走进自己的院子,高高的门槛却是让人望而却步,李未央忍住脚疼就要往里头跨,谁知整个人竟然一下子悬空。她完全震惊——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某人竟然将她抱了起来。
    “赵月,关门。”他丢下一句,赵月吓了一跳,赶紧把院门关了起来。啧啧,她家少主子真是太有魄力了,也不怕人瞧见。
    李敏德步子极大,绕过走廊,直入里面房间。
    “放我下来。”李未央不知为什么觉得脸上发热,赶紧道。
    可他却没理她,前方便传来了人声——
    “小姐……”却是白芷迎了上来。
    他的步子微顿,却又继续向前走去,大步绕过说话之人,低声吩咐道:“去找大夫过来。”
    白芷却像是看的习惯了,半点反应都没有,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声,甚至没有解救她家小姐于水火之中的意思。
    李未央无比地恼怒,几乎要大声吩咐他赶紧放下她。
    李敏德突然垂下眼睛,看了她一眼。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深深埋藏的心疼,她顿时就哑然了。
    走到美人榻之前,他猛地站住,将她整个人放了下来,嘴唇微动:“很严重吧。”
    李未央咬牙道:“我没事。”
    他扬眉,语气冷戾:“你倒真是敢豁出去,就不怕这只脚废掉吗?”看着她那不敢挨地的左脚,他脸色又变,“真的很疼?”
    她皱眉,刚要说话,他忽然蹲下身来,探手握住她的脚踝,脱掉她的鞋子,露出她那已是红肿不堪的踝侧左脚踝。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手掌用力一压,她明明想要忍住疼的,却不小心痛得叫出声来。他起身,低声道:“还好。”
    她便赶紧道:“都跟你说了没事!”
    李敏德蹙眉,一张脸难得不悦,阴沉沉的:“我都跟你说过了,演戏不必那么费力,只要传一些流言出去就好!”
    李未央看他模样,便轻声道:“拓跋真不会相信的,今天在宫里头的巧遇,我是费了心思的,希望能骗他三分。”拓跋真是疑心病很重的人,若要骗他,非得她亲口说不可。
    白芷拎了药箱进来:“小姐,大夫马上就到了,先抹点药油吧。”
    李未央蹙眉,道:“我都说了不必兴师动众的!”可是看了一眼李敏德的脸色,她忍住接下来的话,妥协道,“好吧,我晚上还要赴宴,不要抹了太多,味道太重。”
    李敏德听了,不由道:“现在京都还有宴会吗?”
    李未央笑了笑,道:“自然是有的,而且是非去不可。如今京都灾民暂且稳定下来了,永宁公主特地办了一场宴,邀请京都各家的贵夫人和小姐们,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捐款,这可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而且她今天还特地向我提起了,你说我能不去吗?”
    李敏德凝神细想了一会儿,扬声道:“赵楠,今晚你陪着三小姐过去。”
    九公主今天也要赴宴,不止如此,她为了表示慎重,特意绕道来接李未央。公主的銮驾亲自来接,这样的殊荣绝不是一般的千金小姐可以享受到的。李未央却是没有表现出多么惊喜,反倒是把二夫人看得眼红不已。待至城南永宁公主府时,天色已暗,府院外面一溜的青色宫灯,十分的古朴大气。上一次来,树上都是彩带,高阁楼台无不点灯,这一次却显而易见的朴素了许多。可见灾难当头,公主也不得不收敛。
    因为是永宁公主亲自下帖子,所以满朝上下有封号的贵人都来了,千金小姐也是不少,只是她们都远远站在一边用艳羡的眼神望着,因为九公主一直站在李未央的身边,所以谁都不敢上去搭话。
    九公主眼睛看着热闹的宴会,口中却问道:“三公子……还好吧。”
    李未央一怔,随后停下了手里的酒杯,笑了笑,道:“公主何故这么问?”
    九公主的眼睛里莫名有一点水光:“父皇要为我赐婚了。”
    李未央的眼睛停在了九公主的身上,这些日子以来,她的个头拔高了不少,身形也显出了少女的窈窕与美丽,可是眉眼之间,明显染了一丝轻愁。她垂下眼睛,看着酒杯里的琥珀色液体,仿佛看到那个人的眼睛,口中的话便多了几分感慨:“赐婚么,公主也到了出嫁的年纪。”
    “我母妃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又哭又闹的,真是像个小孩子。”九公主突然笑了起来,眼中却没有笑意,手中的酒却一杯接着一杯。
    李未央倾身夺了她手中的酒,笑道:“你喝多了吧?”
    九公主脑袋一歪,顺势枕在她肩头,也不顾旁人的目光,眯着眼望着不知名的地方,轻声道:“我可没喝多,我若是喝多了,我可就不管不顾地去见他了,今天,我过门都未入——”这句话的尾音拖得格外长。
    李未央侧眸,看着她年轻的面孔,突然就有了点说不出的复杂。
    “你不知道,我多么喜欢他啊,哪怕他从来不曾把我放在心上,我也是日日夜夜都念着他,想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九公主的目光飘乎迷蒙,李未央叹了一口气。
    对面的宴席忽然响起一片笑声,不知是那些千金小姐们在说什么有趣的话题。李未央看着看着,却发现对面的鲜艳面孔之中,有一人赫然便是那漠北的和畅公主。顿时,她的心情就像是浮动的光影,开始明暗不定,今天晚上,又会发生一些什么事呢……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2 17:59:21
142 滔天大祸
   
    九公主唇间满满都是酒气,脸庞亦泛着酒后的潮红,一双眼中水光突涌,像是马上就要失态。
    李未央听清她的话,回神的片刻不由蹙眉,转头吩咐旁边的丫头,“去向你家公主说,就说九公主不胜酒力,需要地方休息。”
    那丫头一瞧情况,立刻飞奔而去。
    九公主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李未央生怕她会在这宴上做出什么过激之举来,赶紧站起来扶住她。她却只是突然脸颊上淌下泪水来,静静地不再说一字。
    旁边的一位小姐惊呼道:“九公主怎么哭了?”
    李未央面色平静地道:“公主听说灾民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还要忍饥挨饿,心中难受,不忍心罢了。”
    那些人面面相觑地看着九公主,着实不相信她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流泪,可是看到李未央面上冰冷的模样,都面面相觑地不敢吭声。听说陛下要为公主赐婚了,对象正是罗国公府张家……
    当下便有人小声议论着:“听说九公主不愿意嫁,独自在柔妃宫门口跪了许久呢!”
    “啊?她不是和那人青梅竹马吗?怎么不愿意嫁了?”
    “嘘——谁知道啊!柔妃娘娘那么疼爱她,居然把她在宫内关了三天三夜呢!”
    耳边都是闲言碎语,李未央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哭,心中能体会到她有多难过。倾心爱慕的男子,却从来不曾为她动过心,这叫她如何能够好过?但是李未央却觉得,不被爱没什么,关键是要自爱,若是连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又凭什么叫人来爱你呢?所以,让她对九公主有多少同情,她着实没这种心情。
    这时候,永宁公主身边的陶女官亲自来了,笑道:“奴婢带公主回房。”
    九公主却抓着李未央不放,陶女官为难地看着她,李未央道:“我也一起送她去吧。”这样在宴会上拉拉扯扯,实在是不智。
    陶女官点点头,便唤过一个侍宴的丫头扶着九公主,她自己则亲自擎着红纱灯笼,替她们照着足下的路,小心翼翼道:“两位脚底下当心。”
    永宁公主府的后院夜里幽静,李未央一直送九公主到了厢房才站住步子:“我该回到宴会上去了。”
    赵月一直远远守着,显而易见是在任何时候都不放心。
    陶女官点头,道:“多谢安平县主了。”她刚要吩咐人扶着九公主进去,谁知道九公主一下子站了起来,定定地望着李未央不说话,良久才上前两步,抬手斥退他人:“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对县主说。”
    这么说,九公主是在装醉了,李未央肯定了心中的猜测,略一扬唇,问她道:“公主酒醒了吗?”
    九公主的脸上便露出一丝哀求的神情,陶女官见情况不对,便吩咐丫头们全都退了出去,自己则道:“奴婢在外头守着,二位有话便说吧。”
    陶女官合上门,九公主望李未央一眼,目光极是复杂,开口便道:“未央姐姐,我有事求你。”
    李未央扬起眉头,心想这台词怎么这么熟悉。难道九公主以为凡事求一求人就能解决问题吗?
    九公主双眼一湿,道:“未央姐姐,你且去替我向母妃说,别让我嫁给那人好不好?我知道母妃现在很相信你,她还说让我和你多学习——我求求你,求你好不好?”
    的确,李未央和柔妃最近走得很近,却并不像九公主以为的是感情很要好,不过是互相有帮助罢了。李未央看着她,看着这个年轻的公主,慢慢道:“这不是柔妃的意思,这是陛下的意思,而我,并不能左右陛下。”
    九公主一听她说去求柔妃也没用,当下又红了眼,哽咽道:“照此说来,我是真的要嫁给他吗?可我根本不喜欢他!”说着,又拾袖轻擦眼角,“倘是如此,那我……我还不如死了好!”
    李未央静静地看着她哭,心中却连最后一点怜悯都没了。
    这世道,无数人都在为生存而忙碌,为多吃一口饭而拼命忍受痛苦,可眼前这个公主,不过为了婚姻的不如意便要寻死觅活,她真是太天真了,叫人无端的心生厌烦。况且皇帝让她下嫁的本是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俊朗少年,并不是什么索命阎王,若是不愿意,大不了去向皇帝拼死争取,纵然失败了也算是为自己搏了一把,但她刚才宴会上的失态,现在的哭哭啼啼,都是那样的不合时宜。
    九公主蓦然抬眼,“未央姐姐,还有一个办法!倘是你肯帮我,此事便可化解。”
    李未央怔然,眉头微微蹙起。
    九公主的眼睛里燃起一丝火花,又道:“我知道,三公子最信任的就是你,只要你让他带我走!他一定会听你的!”她看起来镇定,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话说得有多困难,到了最后,连声音也似落入地上轻尘中,低得听也听不清。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这要求是多么的无礼!
    李未央眼底惊色乍现,她静了半晌,才开口:“他不会带你走。”
    九公主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绝,几乎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一字一句道:“若他心仪你,他自然愿意娶你为妻,不需要我开口。可他不喜欢你,你却要我强求他,你堂堂公主之尊,竟然已经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吗?”
    九公主一瞬间白了脸,张口似是要说话,可又怔迟住,一张脸红白交错,颤声道:“我……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这样说我……为什么你要和母妃说一样的话!”
    李未央轻轻摇头,“因为你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你是公主,是陛下的女儿!这么多年来,陛下何曾逼迫你做过一件不愿意的事情!他为什么违背你的心意也要将你嫁入罗国公府,你明白吗?罗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他们和七皇子是什么样的关系?论情论理,他们与你、七皇子都是私情匪浅,可是只有联姻,才能让这关系更加稳当!才能让陛下放心将更多的兵权交给罗国公!”
    九公主听得仔细,脸色更加发白,好半天才道:“他们都把我当成工具——”
    李未央笑了笑,笑容中却带了冷漠:“能作为工具,说明你有价值,没有价值的人,是没有人关心的。包括我现在站在这里说话,也是因为你九公主的身份,若是你不自知这一点,大可以放弃这身份,脱了这华服,走去街边看一看,看看没了护卫的保护,你这漂亮的小女孩能不能平安地走出三百米远!看看没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你会不会像那些灾民一样饿死在街边!”
    九公主默声不言,长睫微垂,轻细颤动,内心似是在挣扎不定。
    “你应该为你自己是公主而庆幸,否则,光凭你这个性,能够平安活到今天吗?哪怕你自己不要性命,却要连累敏德也跟着你一起流浪吗?”李未央的声音,带了一丝的冷酷无情。表面上是在教训她,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反反复复、斩钉截铁地冲自己道——
    李未央,你真卑鄙。
    你不喜欢九公主靠近李敏德,所以你就这样吓唬她。
    你明知道敏德身份不一般,九公主纵然跟着他走,也一样是锦衣玉食、仆人成群。
    你明知道九公主天真烂漫,不过是个小女孩,仗着最后一丝希望来求你,可是你却这样把她劈头盖脸地骂一顿。
    你这些年来的确帮了九公主不少,可她也一直在处处维护你。明明做了那么多恶毒的事情,可是满朝上下的贵夫人谁敢瞧不起你,九公主甚至会为了你去跟人理论、打上门去。
    你只知道张枫是真心爱慕九公主,她就算此时不爱他,将来也一定会感到幸福。可她同样是人,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因为你自己没有感情,你就这样嫉妒她拥有的情怀?
    李未央看着九公主,最终却只是轻声道:“你自己好好想一想,究竟该怎么做。”
    路已走过半道,岂能中途退缩?
    她不想为自己找任何借口,做了就是做了,目的亦是坦坦荡荡,她是卑鄙,因为她本来就不是高尚的人。不喜欢的事情,就要去阻止,哪怕会伤害别人的心,哪怕要践踏别人的感情。如果事事都要让别人好过,那她李未央就不好过了!敏德并不喜欢公主,与其给她无所谓的希望,不如说得过分一些,让她彻底死心!自己这样做,也是没有错的!
    不为难对方,就是为难自己!
    李未央转身正要离去,九公主突然开了口:“未央姐姐,对不起。我太失态了……”
    李未央没有回头,九公主一双眸子水亮,抿抿唇,像是下了十足的决心,才开口道:“我肯嫁他。”她的话语顿住,声音低下去,“谢谢你。”
    李未央没有开口,径直走了出去。没有什么好谢的,我根本就不是为了你。
    她心里这么想着,以一种极为淡漠的神情走了出去,对着外面的陶女官道:“九公主需要休息一会儿,请别进去打扰她。”
    陶女官点了点头,道:“奴婢带县主回去宴会吧。”
    李未央点了点头,跟着陶女官重新回到宴会上,此刻正是觥筹交错的时候,永宁公主已经募集了不少的财物,一向严肃的脸上也难得露出笑容。看见李未央便远远向她点了点头,李未央对陶女官道:“我家祖母身体不适,已经托我带来了要捐的宝物,我也不能在此停留太久,这就告辞了。”
    陶女官点点头,道:“县主放心,奴婢自会禀报公主的。还请县主稍候,奴婢为您准备马车。”
    来的时候,李未央是坐九公主的马车过来的,所以现在回去,需要安排新的马车,李未央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不过淡淡一笑,道:“多谢您了。”
    她若有似无地,向身后闹得最热烈的地方看了一眼,目光恰好与和畅公主撞在了一起。和畅是一个看起来个性爽朗的人,她在一群贵夫人之中,完美地扮演了一个性情活泼开朗加上天真善良,对一切充满好奇心的异国公主的角色。再加上捐款的时候出手又无比的阔绰,显得仗义疏财。既让人觉得她很平易近人,却又展现出一种只有皇族才有的骄傲。
    那一眼,李未央敢肯定,对方很清晰地与她对视。
    她并没有等待多久,陶女官很快安排了马车。李未央上了马车,一路赵楠兄妹护送着她。马车摇摇晃晃地出了永宁公主府,行驶在街道之上。往常的这时候应该正是夜市开的时候,然而现在,却是一派寂静,夜风夹杂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清冷香气,令她有些恍惚起来。
    马车从桥上行过,下面河水静淌无声,李未央掀起了车帘,便看到桥下的水波中倒映着月亮的影子。
    这么久了,每一次参加宴会,她都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人人都在笑,都在观赏歌舞,都在觥筹交错,都在交谈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街头巷闻。她习惯了一个人,每次到了人多的场合,虽然总是在笑,却觉得更加寂寞。这样的热闹,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心里想着,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风吹车帘,马车轱辘咯吱一声,竟是停了下来。
    赵楠在车帘之外道:“小姐,有人请马车停下。”
    赵月掀开了车帘,李未央看清了马车外面正骑着一匹骏马的美貌少女,此刻手持长鞭,微笑着望向她。
    果然来了——和畅公主!听说她之前肋骨断了一根,可现在看来,却是恢复力惊人,又或者,忍耐力惊人——李未央默默地打量着她,和畅身后竟然连一个随从都没有带,形单影只地就骑着马过来,此刻她动作利落地下了马,满面笑容道:“县主,可否借旁一步说话?”
    李未央笑了笑,主动下了马车。
    两人走到桥上,夜风荡过湖面,湖中涟漪无数。和畅从袖中取出一个匣子,递到李未央的面前。
    李未央伸手接过,掀开盖子,看清了匣子里面的东西,不由吃了一惊。匣子里竟然是一块莹白的凤凰玉佩,在月光之下发着幽幽的光芒,十分夺目。
    “这是凤玉。”和畅公主解释道,“父皇交给四哥,让他送给将来的四皇子妃,不,应该说,是将来的漠北皇后。”
    原来李元衡已经是内定的下一任漠北皇帝了,李未央笑了笑,自己果然没有猜错。那么这人此来,实在是太过大胆了!
    “这凤玉天底下只有一块,不知多少人为了它抢的头破血流,而且千百年来,只传给漠北的皇后。我四哥以凤玉相赠是什么意思,县主明白吗?”和畅公主这样问道。
    李未央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似乎有些疑惑。
    和畅公主笑道:“四哥有四个侧妃,但是还没有娶正妻,这是因为他寻觅了很久,却没有找到让他觉得够资格的女子。可是他观察了你很久,他觉得你不光聪明、能干,而且冷静理智,再加上行事颇符合他的心意,所以他觉得,这凤玉给你才最合适。”
    “陛下已经给漠北四皇子一个新娘了。”李未央这样回答,口气也不怎么高兴,丝毫没有兴奋的意思,因此和畅公主的眼底出现一丝惊讶,却很快笑道:“那是你们大历的皇帝,我们是不承认的,那个所谓的新娘子我们已经了解过了,不过是个性格软弱的闺阁小姐,我敢说她到了漠北的皇宫,绝对活不过半年。这种花瓶娶回去,四哥是不会满意的,他要的人是你。”
    李未央的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但很快隐去,笑道:“公主,这凤凰玉佩这般意义重大,恕我不能接受。”
    和畅笑了笑,道:“李未央,如果留在大历,你会做什么呢?你只是和刚才宴会上的那些无能的女人一样埋没了自己的聪明和才智,可是你到了漠北,可以做一切你想要做的事情,将来你会成为漠北地位最高贵的女人。”当说最高贵三个字的时候,和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但她将这种情绪隐藏的很好,脸上依旧是笑容。
    成为漠北地位最高贵的女人?李未央心中冷笑——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李未央的面上,只是微笑。
    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和畅公主嫣然道:“代价么——你知道,我四哥还有很多的敌人,他们都会想方设法来找麻烦,你可能需要替四哥好好筹谋一下。”
    李未央知道不是这样简单,至少,李元衡必定是和蒋华达成了什么协议才非要她不可!“就这么简单?”她很慢的重复了一遍,“只是替四皇子筹谋吗?”
    和畅笑容不变,但目光却幽深了起来,缓缓道:“当然不光如此,但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决定这个赌注,你赌,或者不赌!”
    和畅显然是觉得,这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不可抗拒的。尽管嫁给漠北未来的皇帝意味着无数的危险和争斗,可那也意味着数不清的财富和权势,这是她一生的追求,便以为李未央也无法拒绝。
    李未央抿着嘴唇,自嘲地笑笑:“你们还真是高看我了。”
    “一个能够逼得蒋家走投无路的女孩子,实在是让我们不得不高看一眼。”事实上,若非李未央做的事情很多都被蒋华透露了出来,他们也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在她的身上。这么伶俐和毒辣的女子,正是李元衡所需要的。和畅公主挽挽头发,风情万种的一笑:“坦白说,你一个女孩子竟然敢和整个蒋家为敌,的确是令人惊骇,却也无比厉害,我很佩服你,也很喜欢你,所以,我很希望你能做我的嫂子。”
    李未央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一丝反应。
    和畅向她露出十分友好的微笑。
    李未央看着她,然后,把装着凤凰玉佩的盒子还给了她。
    看着和畅震惊的表情,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请转告四殿下,我需要考虑一下。”
    和畅眯起眼睛,这是女子的矜持,还是委婉的拒绝呢?她一时之间摸不清李未央的心思,之前李未央对李元衡的态度好像是有意的,却又若即若离,连李元衡都被她一会儿捧上天一会儿摔下地,原本只有三分上心很快变得一门心思想要得到她,这么看来,李未央很懂得男人的心思,风筝放的很高很远,线却一直抓在她手心里。
    原本和畅公主觉得,李未央和她是同一种人,拼了命地要往上爬,她是不会拒绝这个诱人的提议的。之前所以不肯下嫁,甚至还闹出吉祥殿的事情,不过是她不能肯定漠北四皇子的价值,现在知道了他是未来的漠北皇帝,就一定会同意,可是现在,她有点糊涂了。
    和畅故意沉下脸,道:“李未央,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四哥是敬重你,若是你再这么……”
    李未央突然转头,盯着她,沉声道:“公主这么快恼羞成怒了?”
    和畅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李未央道:“我只是需要时间考虑,如果四皇子这点耐心和坚持都没有,还请他早点回去吧。”
    李元衡是一个异常坚持的人,光是从他每日送来的珠宝就知道。那都是价值连城,这么舍得下血本,说明他对她是势在必得!
    “李未央!三天后申时我们就会离开京都。”和畅突然在她身后这样说道。
    李未央的脚步没有停顿,只是淡淡道:“三天之后我要上山为灾民祈福,抱歉不能相送。”
    和畅皱紧了眉头盯着李未央的马车离去,她第一次陷入了疑惑,可是很快,她就笑了起来,李未央啊李未央,做人做到你这个份上,真是绝了!若是你真的对漠北皇后的位置没意思,为何还要告诉我你到时候去哪里呢?!
    马车一路回到李家,李未央下了马车,回身吩咐赵月给了那永宁公主府的车夫打赏,随后便要进门。却在这时候,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
    赵月兴奋地叫:“是三少爷!”
    李未央眼不眨地盯着不远处,就见到李敏德飞马从北面疾驰而来。
    今天他没有参加宴会,可是在宴会上,李未央却一直在听着各家小姐议论着他的名字。他的俊美出众人人皆知,却是无论如何不肯入仕,只是不知将来哪个女子能收得住他的心、嫁得进那李府大门。李未央当然知道他不肯入仕的原因,当下只是静静望着他骑马走近,那一身锦衣在夜色下熠熠生辉,可这都比不过那一双眼明亮湛澈,那一张脸——
    李敏德望见她,脸上笑容变得极是灿烂,晃得这边众人眼睛都花了。
    他勒着马缰停了停,飞快地下马,才又笑起来:“今天的宴会顺利吗?”
    李未央笑了笑,道:“自然是顺利的,顺利的不能再顺利了。”她突然想起九公主哭泣的脸,犹豫不过瞬间,她笑道:“九公主与张枫的婚事定下了。”
    李敏德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后道:“这个——跟你的计划有关系吗?”
    李未央的脚步停滞了一瞬,随后若无其事道:“没关系。”她原本应该把九公主的心思告诉他的,不过,现在她觉得没有必要,“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李敏德扬起笑意:“等着看三日后的好戏吧。”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希望他们都能喜欢这份厚礼才是。”
    三天后,正是三月初十,宜出行,半夜里李未央就已经梳洗准备,天拂晓就进了宫。今天是太后招她说话,到了太后宫里,九公主已经在那儿了,见她来了,只是向她微微颔首一笑,便转头对太后道:“太后,您瞧,未央姐姐来了。”
    太后笑着招手道:“来,快过来。”她一贯是很欣赏李未央的,再加上九公主也很喜欢她,今天要为九公主挑选一些妆奁之物,柔妃不巧却病了,皇后也忙得很,九公主主动提起要请李未央来做参谋。这个虽然不合规矩,但只要太后高兴,一切都没有关系。
    太后点点头,一旁的司礼太监便继续往下读:“貂皮被褥一床,狐皮被褥一床,妆蟒缎、闪缎被褥八床,枕头十二个,幔子一架,帐子一架,盖帐一顶,三等赤金五十两,淡金五十两,银一万两,缎绸纱一千匹,毛青梭布二千匹——”
    九公主一大清早就被提溜起来了,若说她的妆奁本该柔妃参详,偏偏太后要让她自己选一些心爱之物,这样的恩典可是从未有过的,所以她哪怕再困再不耐烦,都得满面笑容地听着。
    足足读了半个时辰,才不过四分之一,太后方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道:“听了真是头疼,未央,你瞧着哪样不妥当?”
    李未央笑了笑,道:“太后娘娘精心准备的,哪儿有不妥当的,不过是九公主素来有自己的主意,怕是所有的布料都得她自己看过才好,省得宫中旧例她不喜欢。”
    太后点了点头,这次确实从仓库里头拿出了不少老料子,有的颜色的确不适合自己穿,打赏给人又过于贵重,还不如另寻内务府换一批,她点了点头,道:“是这个话。”说着,便觉得头痛地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李未央小心道:“太后的头痛症还未痊愈吗?”
    一旁的九公主便赶紧关切道:“太后,都是孙女不是,为了我的婚事累坏了您,实在是让我过意不去。”
    都是柔妃身体不好,皇后又不是九公主的亲生母亲,在这件事情上实在是过于敷衍,太后看不下去,反倒亲自抓在手里,这几天光是过妆奁就要头痛欲裂了,她摇了摇头,道:“老毛病了。”
    李未央轻声道:“未央斗胆为您献一种薄荷膏,或许有用。”太后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透露出一点点的暖意:“难为你有心,不过这是老毛病了,宫中太医也用了不少法子都不见效。”
    九公主娇俏的脸孔上此刻已经看不出一丝悲伤的痕迹,她看了太后一眼,撒娇道:“太后,就试一试嘛!”然后她主动走到李未央面前,接过她手中那个牡丹花纹小瓷瓶,打开一闻,便有冲鼻清凉的薄荷气味,她用无名指蘸了一点,上去替太后轻轻揉着,低声道:“总要试一试……”
    良久,太后轻轻吁了口气:“的确是很舒坦。”
    李未央笑了笑,这薄荷膏可和一般太医治疗头痛的方子不同,当年她为了讨好太后,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才得到这个秘方,现在拿出来,当然有奇效了。“臣女是听家中祖母偶然说起这个治头痛的秘方,想到太后娘娘也有头痛症,冒险一试,有效就好,即便无效,也不至于对人身体有害。”
    太后果然很高兴,看着李未央的神情越发温和:“难为你的一片苦心。”
    殿内的气氛越发显得融洽,九公主笑着亲自剥了红皮橘子,一瓣儿一瓣儿递给太后。到了用膳的时候,太后还特别道:“未央也留下一起用膳吧。”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荣宠,李未央笑着道:“多谢太后娘娘。”
    于是,十来个太监在大殿中间摆了两张餐桌,又拼上了一个方桌,然后把盖有银盖儿的碗、盘一个个摆放在桌子上。餐桌东边的雕花太师椅自然是给太后的,餐桌旁边的位置各放了两把小一点的椅子,是给她和九公主的。
    一群训练有素的太监开始摆膳,各种美味佳肴的味道在空气之中开始飘散,这里的饮食,远远超过李府过年时候的排场,就这样还是特殊时期简单安排的,。太监跪在地上道:“膳食摆齐了,请用膳。”
    九公主便想要向李未央提醒就餐的礼仪,生怕她在餐桌上出了丑,或者犯点错让太后不开心,可是却没想到李未央很准确地走到了那一把应当是她坐的椅子跟前,先向太后叩了头,谢了座,才站在一边,等太后和九公主入座后才坐下。吃饭的时候,九公主便用惊诧的眼神盯着李未央。她简直是太惊奇了,不知道为什么李未央会表现的这样熟练,而且优雅,那用餐的仪态,简直比她还要端庄。
    这样的仪态,绝非一朝一夕可以训练出来的,不只是九公主,连太后都多看了李未央两眼,心里也有些奇怪。只是谁都没有开口问,太后甚至觉得,这是李未央天生便有的仪态。
    午膳的过程之中,大殿内都是静悄悄的,连一向活泼的九公主都不敢随便开口。用完午膳,李未央便随着九公主一起退到殿内两端的屏风之后,太监端来漱口水和热手巾,让她们漱口、擦手,随后又捧上来一个小银盒子,里面装着豆蔻和素沙,让她们含在嘴巴里,一方面有助于消化,另一方面可以让说话的时候带上芬芳。
    九公主悄悄观察李未央,见她的动作娴雅高贵,仪态端庄大方,不由想到自己从小生长在宫廷之中,对这些动作是早已了然于心的,可是动作仪态却绝对只是按部就班,连柔妃都曾经批评过,说她学规矩不上心,她还觉得这都是日常习惯,有什么好学的,可是今天看李未央动作行云流水,竟然显得比母妃日常举止还要端庄漂亮许多,便是在宫里头呆了很多年的老嬷嬷们也未必能够比得上……不由心中的疑惑却越发深了,只是当着太后的面儿,她连问都不敢问。
    就在这时候,有太监突然面色惊惶地进来,跪地道:“太后娘娘,刘太妃今儿去普济寺上香,谁知半途给人劫走了!现在那些女官们哭哭啼啼地回来,在宫门口都闹翻了天儿了!”
    刘太妃是先帝晚年娶进宫的妃子,因为入宫的时候年纪小的很,不懂事也不会邀宠,并不受先帝宠爱,所以没有子嗣,反倒与太后关系一向很好。至于如今,她到底年纪不大,不能像太后一样一直在宫里头坐着,所以每个月定期去普济寺上香祈福,也算是散散心了。可是没想到,堂堂的太妃娘娘,居然也有人敢在半路上劫走了!
    太后大惊失色:“青天白日的到底谁敢这么干!”她越想越不对,恨声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一边说,一边觉得刚刚才好转的头痛变得更加剧烈,几乎连坐都坐不稳,九公主连忙用手指蘸了点薄荷膏在太后鼻下,让她轻嗅片刻,太后才觉得缓过一口气来。
    九公主连忙斥责那太监:“话怎么不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监连忙道:“太妃娘娘从宫中出去,一切都好好儿的,刚刚上山莫名其妙一伙歹人冲出来,不由分说打了人,就把那轿子抢走了!”
    太后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这可是皇宫里头的仪仗,谁知竟然出了这种事,叫我可怎么好……”
    九公主看了李未央一眼,掩住眼底的笑意,脸上露出无限愧疚的神情,道:“太后,都怪我不好,其实今儿个太妃娘娘出宫的时候我正巧碰上了,见她带了那么多人,仪仗又是十分的奢华,便说如今是多事之秋,实在不该这样张扬,太妃娘娘深以为然,便命人轻车简从,不要大肆宣扬,若是按照原本的情况,歹人万万不敢做出这种事情来——”
    太后一愣,随即摇头道:“这怎么能怪你!本来发生灾难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要从简,更何况是去拜佛,还是在官道上,谁能想到这种事!”她语气一凛,旋即沉声道,“陛下知道了吗?”
    太监赶紧道:“陛下今儿身体不适,宣了太医觐见,奴才还不敢去禀报。”
    太后皱了眉头,道:“此事不能大肆张扬,赶紧拿我的懿旨去找京兆尹,限期他在天黑前找到刘太妃,若有不然,提头来见!”
    “是!”太监忙不迭地去了。
    九公主看太后脸色越发灰白,忙道:“太后娘娘放心,刘太妃向来为人仁厚,老天爷保佑,绝不会有什么大碍的,说不准是个误会——”
    误会,哪儿有这种误会发生呢!开朝百来年,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儿啊!后宫妃嫔被劫持,这妃嫔还是个太妃娘娘——传出去是要笑掉人家大牙的啊!所以太后听着这话,脸上却丝毫都没有宽心的神情。刘太妃在先皇驾崩的时候不过十四岁……这些年保养得又特别好,看起来风韵犹存的,尚且不知道那些莫名的歹人是求财还是求色,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真要她以死殉了先帝了。
    太后的眼皮开始一个劲儿地跳,着实无法想象谁会没事儿去劫持这么一个半老徐娘,况且这是去进香,又没带什么金银财宝,要她又有什么用!简直是——匪夷所思!现在可该怎么办呢?不要说人找不到,要是真的找到了,更会是个大麻烦!
    李未央看了九公主一眼,眼睛垂下,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容。她是知道这位刘太妃的,长得确实漂亮,身材苗条,是个细高个儿,虽然是单眼皮,却长着一双丹凤眼,虽然是太妃,不能穿的太花哨,可是在穿着打扮方面总是在不逾矩的情况下变着法儿地招摇。当年先帝驾崩的时候她十分年轻,后来还一度传出她和某位王爷过从甚密的谣言,若非太后娘娘护着,这位刘太妃早就被殉葬了,更别提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今天这件事情的真相是,她先让九公主想法子换了刘太妃的仪仗,尽量安排的朴素寻常一些,看起来就像是普通大户人家的贵夫人出门,然后特地安排了一副一模一样的马车銮驾,特意在人眼前晃了一圈……至于怎么让那人以为两驾马车是一模一样的,就要看赵月这个随车的丫头装的是否像模像样了……
    就在这时候,听见太后哎哟一声,却是旁边的女官无意中打翻了茶杯,茶水烫了太后的手,太后怒到极点,竟然扬手给了那女官一个耳光,自然满殿皆惊,太后娘娘这十数年来,可是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一个宫女!要知道,宫里头的主子便是惩罚人,也不需要自己动手,可见她今天是生气到了何种地步——
    九公主悄悄向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李未央眨了眨眼睛,不做声了。
    李未央轻轻松了一口气,现在么,就要看下一步棋走的是否顺利,才能知道整个计划成功与否了……
    太后的烦心事当然没结束,等她喝茶的时候,太监又慌忙来禀报:“刚才那漠北四皇子带了人慌慌忙忙向北边而去,结果正巧碰到太子狩猎归来,不小心冲撞了太子的车马,却又不肯报上身份,只一个劲儿地往北边去,天色擦黑了,太子手底下的护卫们看不清对方身份,又突然听见马车里有女子呼救,以为是歹人,便冲上去打杀一通,抢下了马车,竟发现里头坐着太妃娘娘!”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2 17:59:37
143 蒋家覆灭

    太后的茶杯啪嗒一声磕在桌面上,她整个人都站了起来,脸色铁青铁青的,有一瞬间几乎以为刘太妃勾勾搭搭的老毛病又犯了,可是一想却不对,当年刘太妃和景王爷那事儿,毕竟怪不得他们俩。从前他们明明是青梅竹马,打小儿一块长大,偏偏先帝爷为了打压这个嚣张的弟弟,招了这刘太妃进宫来,拆散了一对活鸳鸯,事后也多有后悔之处。等先帝驾崩,景王爷确实很是舍不得刘太妃,每年到京都来都要特地来见面,但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绝没有逾越的地方,太后这才容了他们。这些年,彼此年纪都大了,景王爷渐渐淡忘了这回事,刘太妃送了两回信却没有回音,当然也不得不作罢,这事情就算彻底了结了。
    太后想到这里,又慢慢坐了下来,刘太妃跟景王爷的事儿那是老黄历了,她那时候还年轻,现在都多大年纪了,就连原本养在宫里头的俊俏戏子都驱散了去,怎么会起别的心思。是自己多心了……那么,就是漠北四皇子强行掳走了太妃,可他掳太妃做什么——一抬眼,却见到九公主面色煞白,看着不对劲儿,赶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九公主的声音发颤,像是极度惶恐不安,眼睛珠子都不会动了:“太后……原本……原本今儿我说了要和刘太妃娘娘一起去祈福的,可是后来您宣召,我昨儿个夜里便派人向太妃娘娘说不去了——”
    太后的脸色一瞬间发僵,她突然明白了漠北四皇子这是打算干什么!敢情他要的人不是李未央,不是如今的南安侯千金,而是九公主啊!仔细一想,漠北四皇子的身份原本就该配一个公主,可是皇帝却偏偏不舍得自己的女儿远嫁异国,换了谁都会不高兴,可漠北四皇子却半点没流露出别的意思,现在却在这儿等着!明明出发的日子回报上来的是十天后,却突然提前出发不说,还劫持了刘太妃,不,他是想要劫持九公主,等一切已经变成既成事实,皇帝还非得承认这个姻亲不可了!
    不止如此,如今漠北蠢蠢欲动,还有大军在边境集结,皇帝已经派了人去看着漠北皇子,有心留下他来做个人质,没想到他竟然提前一步行动,还要拎着九公主一块儿,分明也和皇帝一样的打算,姻亲、人质!
    好!好!这个漠北四皇子,实在是太好了!太后气得手脚冰凉,几乎站都站不稳,李未央向九公主使了个眼色,九公主连忙上去安慰道:“太后莫要生气,不是说拦住了吗?只要拦住就好了!”
    小太监期期艾艾地道:“刘太妃是救下来了,车马也抢了,可惜漠北四皇子和那和畅公主,早就跑的没影儿了!”
    太后怒声道:“都是干什么吃的!蠢货!全都是蠢货!”她一想,自己这是连太子都骂进去了,当下抿住了嘴巴,一个字也不说了。
    李未央垂下头,一副很不安的模样,心中却冷笑,自己上回那出戏,的确没有白做,拓跋真是真的信了她喜欢李元衡,甚至还怀疑那马车里的真是她,这是以为她要私奔啊!想也知道,太子出猎怎么会那么巧合撞上李元衡,一切都是出自拓跋真的设计,李未央轻轻勾起了唇畔。
    九公主脸色惴惴不安,道:“太后,这回多亏了太子哥哥,不然刘太妃可是——”
    太后叹了一口气,道:“着人将刘太妃赶紧送进宫来。”
    太监忙禀报道:“太子殿下已经亲自送了刘太妃进宫,只是先派了人来禀报太后一声儿,怕您受惊。”
    太后点了点头,一抬眼瞧见李未央,不由头痛,这事儿不该叫她听见啊,心道赶紧让她回去,事后再敲打敲打,想必不会乱说,刚要吩咐李未央可以退下了,谁知就见到刘太妃跌跌撞撞进来了。
    太后迎了上去,刘太妃被宫女搀扶着进来,一看到她眼中就涌出了灼人的泪光,那是在经历一场莫名其妙的灾难之后见到亲人的真心的惊喜。所以,她向太后扑了过来,几乎是嚎啕大哭。
    见刘太妃吓成这个样子,九公主就有了点愧疚,她下意识地看了李未央一眼,却见她也同样望着刘太妃,神情肃然,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九公主咬咬牙,自己可不是为了算计太子和三哥,完全是为了帮助已经处于弱势的七哥,这次是七哥亲自拜托她做好的事情,她一切都要听从李未央的安排,决计不能因为一时之间的心软而功亏一篑。再说不论是太子还是拓跋真,他们都在算计着她的婚事,明摆着没安好心,这一点母妃也是再三警告过她的,从今往后不可以再犯傻把那两个人当成亲人看待——九公主虽然单纯,却也不是蠢人。她把愧疚压下去,赶紧道:“太妃娘娘回来了!这实在是太好了!”
    李未央看着太妃,的确是没有什么损伤,不由稍稍松了口气,虽然对刘太妃抱歉了点,但她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不过要受一些惊吓。
    刘太妃本想要大哭一场,看到有外人在场,不由梗了梗脖子,努力把已经冲上心头的眼泪咽下去,但眼圈依然红着。
    “见过太后。”虽然一直在平抑自己的情绪,她的声音还是有些颤动。
    太后赶紧道:“回来就好!可算没出大事,唉,怎么会碰到这种事——”
    这一下刘太妃也忍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其实她倒是没有受到什么过大的惊吓,马车被抢了之后对方还没来得及查看就匆忙一路飞奔下山,她被颠簸了一下就晕了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听见太子的人在外头盘查,便壮着胆子喊了一嗓子,就被救了回来,但这时候不哭,怎么显得出自己委屈呢?所以哭的越发大声。
    见到她流泪,九公主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刘太妃,她到底没那李未央那么心黑手狠,羞愧地低下头去:“都是因为我连累了刘太妃……”
    “不,”刘太妃立刻不哭了,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星来,义愤填膺道:“都怪我这张脸惹祸!早知道那天宴会我就不出去了,省得被那个寡廉鲜耻之徒瞧见,差点败坏了我的名声!”
    所有人都愣住,包括李未央,有一瞬间大家几乎都说不出话来,这刘太妃到底在说什么?
    刘太妃没注意到她们的神色变化,又悲戚地续了一句:“我都已经是个老女人了,为什么一个个还不肯放过我呢?”她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神经致般恨声恨调地说:“这漠北皇子也太可恶!我当时就想好了,要是他对我无礼,我就干脆以死明志……”
    太后惊诧地看着她,心头一瞬间生出无限荒谬的感觉来,难道——刘太妃是以为对方真冲着她来的?
    李未央同样十分惊讶,她突然意识到刘太妃在说什么,对方分明是觉得漠北四皇子是看中了她的美色,才会做出拦路打劫的行动,这——是否过于自恋了一点。
    太后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不管怎么样,能平安回来就好啊!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多说了。”
    刘太妃听了这话之后更加愤怒,几乎大吼起来:“他居然还敢在外头说什么这马车里是他的新婚妻子,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无礼的人!太后娘娘,您一定得让陛下把他捉回来千刀万剐!一定要千刀万剐!”
    太后哑然,安抚了好半天,才把刘太妃送走了,随后她看了一眼九公主,道:“你送安平县主出去吧。”
    九公主点了点头,向太后行礼后,与李未央一起退了出去。
    一出来,九公主就笑道:“刘太妃太奇怪了,我刚才还很内疚,被她这么一哭,我差点笑出来,看她年纪都那么大了,怎么会以为漠北皇子是冲着她去的啊,真是太可笑了。”
    李未央却没有笑,只是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刘太妃不过是没缓过劲儿来。”等她知道漠北四皇子的真实目的并不在于她,只是错掳了人,还不知道要为今天说的话悔恨成什么样子。
    九公主又道:“只是七哥明明也安排了人手准备在半途上把刘太妃救回来,再给漠北皇子扣个强行掳人的帽子,怎么会被太子抢先下手呢?”
    李未央叹息道:“这种事情,太子殿下怎么会容人专美于前呢。”事实上,她已经特别关照过拓跋玉,若是太子或者拓跋真有所行动,就让他不要沾手,趁早把这个仇给他们去结。现在那李元衡,只怕把太子也一起恨上了。
    九公主看她一眼,宽慰道:“未央姐姐,现在那漠北皇子逃跑了,你也不必再躲着他,想必他不敢再回头的!而且今后他都不会再踏入京都一步了,居然强行掳走太妃,明天这事情传遍天下,他要成为各国的笑柄了,真是可悲。不过,到底还是可惜没有抓到人啊,若是抓到了来个人赃并获,漠北皇室可要被气死了。”
    九公主到现在还以为她是在帮着李未央摆脱李元衡,甚至于她觉得李未央这么做不过是小惩大诫而已。可费了这么多心思,怎么会如此简单?李未央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认真解释,九公主以为事情这么简单就算完了吗?好戏不过演了一半儿。
    九公主看李未央若有所思,便又道:“这一路逃过去,没有物资和接应,那漠北皇子也是要吃苦头的——算是给他一个教训!惩罚他总是来纠缠你!”
    李未央的笑容更深,却是没有再多言。
    此刻的李元衡正是无比的狼狈,他等了半日都不见李未央来,便猜到她不肯跟自己走,可这些日子以来他被她勾得实在是心痒痒,想到被这个女人耍了一把,他实在是不能甘心,便索性听从蒋华的吩咐,和他里应外合避开了皇帝的眼线,提早离开京都不说,还将李家的马车给劫了。可惜刚刚走出城门口就撞上太子的马车,他知道如今皇帝动了扣他做人质的心思,又怎么会让太子发现他提前离开呢?可惜狭路相逢,他不得不丢了李未央和护卫们,仅仅带了和畅一路逃出来。
    他们一路狂奔,竟不休息。身后则是皇帝吩咐了一千禁卫军策马紧追。为了躲避追兵,李元衡与和畅两人换了装扮,一路往北边而去,只是他们二人平日里都是锦衣玉食,钱袋还是放在随从身上,如今两人都是身无分文,根本没法子走多远,追兵又四处搜查,他们只能就地躲藏在逃难的人群之中。走了整整四天都没有离开大历的边境,反倒因为过度盘查而滞留在绥城。
    然而就在此刻,转机突然到来,先是有人莫名为他们安排食宿,又是送上银钱和马车,他无比警醒,正要捉住来人询问个清楚,却突然认出对方正是蒋家的管家,蒋管家赶忙递上出关的文书,告知他们一切都是李未央设计的,害的他们错误掳走了那太妃娘娘,这才受到皇帝的通缉,如今之计只能乔装改扮尽快离开大历。
    李元衡原本尚且存了十二分的怀疑,可是见到出关的文书便也不再多想,仔细检查了一遍真伪之后,便带了银钱、四轮马车,雇了车夫上路。一路轻车简从,就靠了那出关的文书,才顺利地离开了大历的边境。
    从马车里探出头,和畅突然笑道:“四哥,咱们马上就要离开大历了!”她原本是最警惕不过的,可是这长时间的压抑和对追兵的莫名恐惧,再加上眼前就要见到漠北的军队,令她开始有点放松了警惕。
    李元衡点了点头,道:“我总有一天会报这次的仇!”他还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绝对不能就这么放了李未央!这样一想,李元衡的神情越发阴厉。其实他们并没有完全摆脱大历的追兵,这些人仿佛阴魂不散似的,一直紧跟着不放。李元衡知道,皇帝特地派了七皇子拓跋玉率兵一路急追,如今到了两国交界处,正是彼此都紧紧盯着的地界,原本的一千禁军早已和边境上的十万大军汇合在一起了。
    虽然前面就是漠北的五十万军队,但李元衡不敢冒险停下,只是拼命向前奔逃,他已经决定,等他到了漠北,立刻起兵攻击大历。不过区区十万人,原本就势单力孤,再加上大历地震之后,正是元气大伤,此刻起兵进攻实在是太好不过了!等他一路打到大历国都,就砍了那李未央的头颅来泄恨!以报这个丫头的戏弄之仇!
    和畅看了李元衡阴冷的表情一眼,不由摇了摇头,她原本以为李未央有多么了不起的计划,却原来只不过是戏弄了他们一场,还不是让李元衡抓住机会逃了出来吗?将来会引起多么可怕的后果,只怕那丫头还不知道呢!等到大历血流成河,李未央一定会为今天轻率的戏弄而后悔!当初她以为李未央跟自己是一类人,还真是高看她了!李未央不过是个无知又仗着小聪明戏弄人的蠢货而已!
    前面就是万里草原,马车一路向前狂奔,李元衡哈哈大笑,等他回到军队之中,掉转头来就会杀了拓跋玉!
    就在此时,漠北的哨兵已经发现了他们。
    看向那面军旗,金色的旗帜上是一只黑色的狼头,李元衡不由心中一阵狂喜。位于前列的先头军队早已得到消息,在此等候四皇子的到来,却显然没想到他们身后还有追兵,马车一路奔入队列之中才匆匆停下。
    “后方有十万骑兵,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李元衡大声问道。
    “殿下,五十万人已经集结完毕,陛下早已有旨,就等着殿下下令。”立刻便有将领回答了李元衡的话,并且还要向他行礼。
    “非常时期,俗礼全免。立刻摆开阵势,准备迎敌!”李元衡跳下了马车,飞快地转身上了一匹战马,和畅也同样紧随其后。
    听到四皇子下令,立刻有士兵摸出一只牛角号,吹了起来。
    就在此时,拓跋玉已经率领前锋军队到了此处,他冷眼望着李元衡跑入队列之中,却只是大声向下命令道:“传令下去,纵火。”
    那些跟来的数万士兵齐声应是,立即将手中的火把点燃了,扔上了草原,随即退了回去。正是冬末,草木都已经干枯,天干物燥,风助火势,再加上风向从南向北,立刻在整个草原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李元衡暴怒道:“还不快找人扑灭火势!”
    拓跋玉还真是狠毒,谁都知道,草原上着火最是麻烦,因为火势猛,速度快,火头高,再加上草原开阔,河流少,火借风势将会迅速蔓延——尤其是对于漠北人来说,火灾发生后的牲畜卧盘形成暗火,有时长达几个月,留有死灰复燃的隐患,是极为危险的。但是草原风向多变,所以大历人绝对不会轻易使用这样的火攻,因为有时候风向一变反而会造成己方的惨烈伤亡!
    再者漠北五十万人分批集结,并不曾惊动过大历,他们怎么会突然想到要用火攻势!拓跋玉明明只是追击自己,怎么会带着火把,难道是蓄谋已久——李元衡还来不及想这些,他只觉得自己足足有五十万人,哪怕一人吐一口唾沫也能想法子把火势控制住,却突然听见砰地一声巨响,自己的队伍中爆发出无数惨烈的哀号,他回头一看,却是那辆一路带着他们的马车突然爆炸,火势一下子蔓延开来,无数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已经在火上翻滚,发出异常惨烈的叫声。
    那马车,那马车被动过手脚!李元衡难以置信地盯着,明明是蒋华和他约定,让他们漠北出兵,这样皇帝就会重新启用蒋家,可是现在蒋华竟然敢用这样的马车来陷害自己!
    拓跋玉骑在马上,冷冷地望着对面的火焰翻滚,目光冷峻。周大寿说的没有错,今天的风向不会影响到大历,只会让漠北人伤亡惨重!而那辆马车也在大火的高温之下突然发生了爆炸,时机恰到好处!
    火焰已经烧过了千里草原,李元衡命手下士兵迅速断火道,却无济于事。他恨声道:“蒋华,你好!你太好了!原来一切都是你和他们联合起来害我!走着瞧吧!我一定要你付出代价!”显然,他已经将一切扣在了蒋家身上,他甚至觉得蒋家故意引他入京都,就是为了诛杀他,那所谓雪中送炭的马车,分明是加剧火势的催命符,蒋华,你实在是太狠毒了!什么盟约,根本就是为了让你蒋家重新得势的幌子!
    漠北士兵们不可能顺风跑,因为他们跑不过火势,他们不得不迎着风跑过来,可这样就落入了拓跋玉的包围圈。这一场仗打下来,二十万军队被俘虏,剩下的二十万人活活被烧死,李元衡只带着十万人仓皇逃走,拓跋玉兵不血刃,大获全胜。这种蹊跷的获胜之法,纵然连大历的士兵们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赢得了胜利。
    拓跋玉望着眼前的熊熊烈火,长眸闪亮,脑中闪过李未央最后那颇有深意的笑容,不禁扬唇,低声道:“李元衡,再见了。”
    这场大火熊熊燃烧了一天,一路向北而去,浓烟滚滚,已是越烧越远,到了傍晚才在一场大雨之下熄灭。然而这一仗,却已经是重创了漠北人,往后十年,他们都没办法兴起大规模的战事了。
    此时的大历都城,却是一片宁静。“咣当”一声,本已落了锁的李家大门又被人打了开来。
    白芷为李未央掌灯,一路光影摇曳,李未央的身后,一轮素月清辉轻拍院墙,那微黯的朱色上似是蒙了层纱,朦胧缥缈如在梦中。
    李敏德迎头赶上来,他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平常,丝毫也看不出刚刚和李未央一起谋划了五十万人的生死大事:“蒋家的管家已经离开了大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想这样做,一把火烧过去,漠北损失的不只是草地,今后的一年里,不知道会饿死多少牛羊,损伤多少百姓。只不过,大历一场地震,引来了漠北五十万大军,蒋华为了夺回兵权不惜出卖国家,他们自然会纵容漠北得到无数城池,这样才会轮到蒋家来力挽狂澜,我决不能容许蒋家人再掌权!”而且,按照惯例,漠北的军队所到一处,动不动便屠城,杀戮无辜平民,凌辱妇女,残害儿童,此皆是禽兽所为。这一把火下去,漠北皇帝不得不带百姓去往远处重新寻找水草丰美之地,纵然今年过去,明年草重新长上来,那漠北损失了五十万大军,也没办法再重新振作了。
    李敏德看着她,半晌方道:“我没想到你会把这个功劳送给拓跋玉,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他了。”
    李未央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冷淡地道:“是啊,我已经放弃他了。可是目前看来,他是最好的人选。这样的功劳,我宁愿送给一个陌生人,也不会送给蒋家和拓跋真的。相反,太子此次的鲁莽行动,却放跑了李元衡,可想而知,在两相对比之下,他会受到多大的责难。”
    听到这一句,白芷和墨竹面面相觑,李敏德却是心头大震:“我以为你是不舍的那些无辜的平民受难。”
    李未央笑了笑:“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要蒋家再无翻身之地。”要拓跋真望着那皇位,永远都得不到!至于其他……不过是顺带而已,她没有做好心人的必要,也没有做救世主的心。
    李敏德只是微笑,为了李未央的心愿,他什么都可以做,他微笑道:“李元衡此人锱铢必较,他现在觉得蒋华出卖背叛了他,一定会很快讨回来。”
    赵月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没有出声,此刻终于忍不住道:“可是,他不是应该先找咱们小姐报仇吗?”
    李未央回过身,看着赵月充满困惑的表情,只是柔声道:“不会的,他是一个特别高傲的人,他最不能容忍的是背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背叛别人,决不能容许别人背叛他啊。我跟他之间,本来就不是朋友,我戏弄他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蒋华,却是将他的五十万大军送入了死地,说不定,他现在觉得蒋华根本是设计了一场局去害他,你说,他会怎么对付蒋家呢?是恨不能将他们撕碎吧。”
    李未央虽然和李元衡相处的时间不久,却看透了对方的性格,他和拓跋真一样,最看重的是大业,蒋华“破坏”了对方的大业,让那五十万大军有来无回,他也必定彻底丢失了漠北的皇位,一回去只怕就要接受惩处,可想而知,他会有多么憎恨蒋华,怕是不顾一切也要先报了这个仇吧。
    蒋华,是你想要设计我的,就不能怪我狠毒。更何况,你一直想要的是我的性命,我自然也要如此回报你了。李未央看着夜风起,声音越发轻了:“已经要到春天了吧,这风都不觉着冷了。”
    蒋府,两日后的一个清晨。蒋华每天夜里都会头痛,不点上浓香根本就没办法入睡,可尽管如此,他依旧醒的早。隐隐听得窗外鸡啼声,他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叫了一声贴身丫头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外面的天色还没有大亮,屋子里的烛火燃的欲尽,他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就看到屋子里有两个死人,两个都是守夜的丫头。他的目光一凝,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快速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甚至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快步走了出去。外面的院子,都是尸体。他不看那些下人一眼,几乎是一路飞奔,刚走到门口,便见到了一地的护卫,都已经被人割断了喉咙。
    走廊屋宇之上明珠碧玉闪闪生辉,可他却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呕吐起来。很快,他不得不直起身子,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他父亲的院子里去。院子里碧瓦红墙,庭院之中花木茂盛,鸟鸣声清脆异常……一只雀鸟停在一旁的窗台上,歪着头静静看着蜿蜒的鲜血从房内地面缓缓流出,停在了门槛之下便再也流不出来。
    从门槛进去的时候,蒋华一个踉跄,整个人被门槛扳倒,摔得十分狼狈,他抬起头,盯着床上的人,目光已经完全都不会动了。
    蒋旭和蒋大夫人并肩躺在床上,两人都已气绝身亡,房里物品完好无损,房门紧闭,但蒋旭的头被人砍了数下,虽然仍旧连在身上,却已经是无比的可怖……
    京兆尹姚长青赶到蒋家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这座异常寂静的大宅,在早晨负责送菜的小贩从后门进去的时候,一切都爆发开来。姚长青得了报,连轿子都来不及坐,一路打马飞奔而来,快步地冲进了蒋家,一路上看到数百具尸体,他一时惊骇,蒋家竟然藏了如此之多的暗卫,不,这里还有四五十人左右,并非蒋家的暗卫,那么,他们是杀手?——可现在他已经没法子再管这些,他迫切地需要知道,蒋家的主人们是否还活着!他不知道主人的屋子在何处,只能一路带着护卫们向里搜寻,最终找到了蒋旭的房前。
    刚刚进了屋子,却见到房里又是遍地鲜血,屋子里有迷香的气息,可见杀手是用了药的……姚长青的目光在屋子里搜索,掠过床上的两具尸体,最终落在了屋子的角落里。那个角落里有一个灰扑扑的影子,一个人的脖子垂着,像欲死的蝴蝶的,徒劳的挣扎着。他坐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光影生生拖出了一片黑影,铺在地面上,看起来十分的阴森。
    “三公子——”姚长青愣住了,盯着那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蒋家一夕之间全部死光了,为什么?蒋旭、蒋厉、蒋洋,蒋家两位夫人——杀手甚至连蒋家的鸡犬都没有放过,是怎么样的仇恨要做到这个地步?而为什么蒋华一个人却活了下来?
    可这不会是仁慈,单独留下蒋华,更像是异常残酷的刑罚,让他活着看全部的亲人死于非命。可对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蒋家是百年大族,暗地里藏有那么多的暗卫,重重森严的守卫,蒋旭和原本去迎接蒋国公却半途返回的蒋洋,甚至是回家丁忧不过半月的国公府二房老爷蒋厉,全都是用兵如神的将领,他们怎么会毫无察觉就这么被人杀了,这究竟是一股怎么样可怕的力量?
    一系列的问题在姚长青的脑海中盘旋,让他几乎都陷入了迷蒙之中。他不得已,上前一步问蒋华,意图从他身上得到真相。
    蒋华慢慢地抬起头,盯着姚长青,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又仿佛没看到,亦或者是看到了也根本不在意,他径自起了身。
    姚长青上去拦住他,然而蒋华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掀翻在地上,愤恨地发出一声嘶吼!是漠北人!他知道是漠北人!那些人留下了狼的图腾!在他父亲的脸上,刻下了狼的图腾!
    是!他蒋华是跟漠北人有密切的来往,甚至可以说他早已背叛了国家,但这只是那些蠢蛋以为的背叛!如今的皇室早已腐朽,总有一天要被取代,他们蒋家世代功勋,人才辈出,为什么不可以取拓跋氏而代之!但这个念头,他从来不曾向任何人提起过,甚至连祖父都不知道。
    蒋华一直在秘密地与漠北,与南疆人联系,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有用的,他全部都可以交往,可以利用!漠北这么多年来,在大历布置了一批秘密的力量,是他蒋华为他们训练的队伍!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只为了有朝一日派上用场!他有谋略,李元衡有野心,他们一个要蒋家的千秋万代,一个要漠北的霸权,他们是亲密的合作伙伴,虽然彼此都存在着戒心,但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为对方训练秘密武器——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死士对付漠北大皇子,对方也可以出卖漠北的军报给他换取合适的利益!他们都可以说是叛国者,但同样的,他们都是战争胜败的操纵者!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这就是真相!
    哪怕被李未央逼成这个样子,蒋华也从来没有想过动用这支队伍,因为不到万不得已,这些漠北人决不能出现在京都!他不会因为一个愚蠢的女人放弃谋划多年的局面!可是现在,看看李元衡究竟做了什么!他竟然用蒋华训练出来的秘密杀手,反过来杀光了蒋家的人!是的,全部都死了,除了他蒋华!简直是可笑,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可笑的事!
    蒋华想起了那封战报,拓跋玉原本是追击漠北四皇子而去,却迎头碰上了早已在大历边境之处集结的五十万漠北军队,是,大家都知道漠北人在秘密集结,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发动进攻,偏偏被拓跋玉撞上!不仅如此,他还完美地击退了这支庞大的军队,用一种骇人的法子,火攻。若是当时风向发生了变化,拓跋玉必死无疑,大历的十万军队也是全军覆没,然而他赢了,赢得兵不血刃,赢得堪称完美!
    皇帝龙心大悦的同时,放弃了原本要启用蒋家的打算——那时候蒋华都不明白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原本李元衡不是说过掌控住了李未央吗?可为什么最后他掳走的人却变成了太妃?李元衡不光成了全天下的笑柄,还将五十万军队葬送在了一场诡异的战场上。
    如今,蒋华看着满地的尸体,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李未央的面孔。
    她在微笑,悄然的,无情的,充满了冷漠的嘲讽。
    她一直默不作声,与李元衡虚以为蛇,让他以为一切胜券在握,只等着李未央落到身败名裂的下场,可实际上,她一直在策划着,让李元衡逃亡,让漠北惨败,看他和李元衡结成死仇!他早该猜到的,在蒋家管家莫名其妙消失的那个晚上,他早该想到的,李未央一定是用了法子让李元衡以为一切都是他蒋华策划的,盛怒之下的李元衡只会不顾一切后果杀了蒋家泄愤,但却会留下他蒋华,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秘密杀手杀了全部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蒋华的至亲,居然是死在他一手训练的杀手手中,笑话,天大的笑话!
    姚长青看着状若疯癫的蒋华,连忙吩咐人上去看住他,可是蒋华虽然摇摇晃晃的,力气却是奇大无比,他突然走向了一旁的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已经点燃了火折子,淡蓝色的火焰一点即燃,摇曳着扑向半空中,很快蒋家屋子里的床幔全部烧着,蒋华瞪着那火势冷笑。
    “快!快去救火!”姚长青大声地喊着,他简直是难以置信,蒋华竟然会作出这样的事情,他竟然纵火焚烧蒋旭的尸体——“快拉住三公子!”
    护卫们冲上去,牢牢按住蒋华,蒋华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那血就像关不住闸门似的喷涌而出!他低下头,见到自己的胸前满是鲜红的血迹,他却开始狂笑不止!
    他好后悔,真的好后悔,若是他不曾替李元衡训练这批人,蒋家人就不会死;若是他不曾让李元衡进京,蒋家人就不会死;若是他不顾一切先动用了这批力量,现在死的人就是李未央!李未央,你步步为营,以退为进,诱敌深入,就只为今朝这致命一击!
    李未央啊李未央,你心机之深,用心之毒,世上再也无人可以比拟!
    最终,他一手掩住胸口弯下腰去,众人只见这向来最是聪明睿智,骄傲不可一世的蒋家三公子,竟像个小孩子一样哭的蜷成了一团!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2 17:59:52
144 落井下石
   
    “死了?!”拓跋真手指一松,奏折从桌子上掉落下来,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是。”侍从垂下头,掩住了面上的惊恐,“一门全部死绝,蒋三公子一睁眼就看见这么副情形,漠北人也真够绝的。”
    拓跋真半天都没有说话,怔怔地看向桌面上滚烫的茶,半晌,才轻声道:“原来如此。”
    侍从惊奇地抬起头,不知道他家主子到底在说什么。
    拓跋真微微一震,语气更见艰涩:“我上当了。”
    侍从的表情更加莫名,然而拓跋真沉默着,似是轻叹了一声:“居然会被她耍了一通,真想弄死我自己。”
    李未央,原来你一切都是在做戏,什么看上李元衡,什么要私奔,什么不必他管,实际上根本是在算计他,一切蓄势待发,只等着他自己跳下陷阱。连他的争斗之心与爱慕之情都能够利用在内,还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从前,他偏好的是李长乐那样的女子,模样娇媚、身材婀娜,如同牡丹花一般华丽,举手抬足都是灼灼风情,可是看多了那种风情,渐渐也审美疲惫了……如今反而觉得冷清悠然的女子更加动人心魄。尤其是那种只可远观的渴望,反倒让心底欲壑怎么都填不满。所以,李未央,你越是挣扎,我越是觉得你可爱,这世上,没有女人在招惹了我以后还能全身而退的。尤其是你竟然敢戏弄我,就该好好为此付出代价……
    他缓缓别过了脸,窗外头清晨阳光正好,照得他半张侧脸带了一丝狰狞。
    消息一大清早传回李家的时候,最先惊动的是李老夫人,她火速派人去寻找李未央,丫头一路飞奔着跑到三小姐的院子。白芷正低声向走廊上的丫头吩咐着:“小姐难得睡个安稳觉,做事的时候手脚都要轻着些。”一边说,一边生怕自己吵了李未央,还用指尖挑了一点帘子,偷偷地朝里面望过去,确保李未央没有被惊动才放下心来。
    报信的丫头叫了一声白芷姐姐,白芷回头一瞧,忙竖起手指轻嘘了一声,把声音压得极低,随后对旁边的人挥了挥手,丫头们悄无声息地点了点头,都散了开去。白芷这才笑着迎上来:“这不是老夫人身边的翠竹吗,今儿一大早怎么就来了?”
    翠竹在白芷的耳边说了两句话,白芷眉心一跳,随即道:“好,我这就去禀报小姐,你先稍等。”
    翠竹点点头,道:“白芷姐姐你可以要快着点,老夫人那里可着急呢!”
    李未央大清早的被吵醒,听了白芷的话却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吩咐服侍她穿衣裳、洗漱,甚至还不忘吃了早点,这才慢悠悠地向着荷香院去了。
    到了荷香院,却见到满屋子的都是人。李萧然脸色沉沉地坐着,二夫人和二小姐、四小姐面上都是一派莫名奇妙,女眷们显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蒋月兰刚才已经预先从李老夫人之处得到了消息,如今面色却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仿佛跟她没有关系似的。
    一片静寂无声中,忽然有人轻轻咳了一下。
    所有人抬头,目光聚向门口的纤瘦人影,脸色微变。李萧然手中一直把玩着的核桃突然掉在了地上,一直咕噜咕噜地滚到了李未央的脚底下。李未央弯腰将那光滑的核桃拾了起来,捧在手中,拿袖子擦了擦,然后才轻轻地送回给李萧然。
    李萧然神情莫名地迟滞,盯着她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抬头,嘴角扬着,眼底笑浓,看向盯着她的众人,轻声道:“老夫人,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大家的表情都这样不好看。”
    李萧然挑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儿一样。脑海中闪过的是李未央刚刚从平城回来的时候,清秀的眉眼,温柔的性子,却又是从不服输,不肯吃亏,那时候他以为她不过是个庶出的丫头,将来可以替李家铺路的石子,虽然也存了一点愧疚,但那愧疚跟利益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到后来李敏峰被赶出家门,大夫人又这么没了,再接着是李长乐——但这都是李家的内斗,李萧然并未觉得李未央有多么厉害。可现在蒋家一门的死,众人都说是因为漠北人害怕蒋家复起,所以想方设法先下手除掉蒋家人,可李萧然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但说跟李未央有关系,李萧然又实在是难以置信。
    从前虽然忌惮这丫头,也没多花时间去琢磨她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然而此时此刻,方觉出这她是如此的不同寻常。
    “你大舅舅一家,除了三子蒋华,全都被人谋杀了,就在今天一早。”李萧然慢慢地说着,随后一旁的二夫人等人脸上露出无比惊讶的神情。
    李未央同样露出吃惊的神情:“父亲,您是说真的,不是在和未央开玩笑?”
    李萧然瞬间眸若刀锋迎照,一阵寒光劈面,道:“这种天大的事情,怎么好拿来玩笑。”
    李未央迎上他的锋利,眸底平静到无以复加,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未央要怀疑,只是谁能做得出这种事情,大舅舅一家可是将门,又有数不清的护卫,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未央真是不明白,若是杀手能够入蒋家如入无人之境,岂不是要对蒋家特别的了解。更何况,依父亲所言,杀手既然要杀光蒋家满门,为何单独留下三公子一个人呢?岂非是为了报复他?”
    李老夫人点头,道:“我也是这样看,留下蒋华一人,恰恰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李未央的表情便也很凝重,慢慢道:“是啊老夫人,留下三公子一人,自然是要让他看看,得罪对方的下场究竟是什么。既然如此,来者当然是三公子的仇人,而且非是有血海深仇不可。就不知道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然遭到满门屠戮的下场。”
    李萧然听了这话,脸色松缓了些。
    二夫人也道:“三小姐说的有道理,能把人家一家子都杀的干干净净,简直是太可怕了!必定不是求财,而是报仇啊!希望这报仇的别因为咱们和蒋家有亲便找上门来!”说着,她略有厌恶地看了蒋月兰一眼。
    这话说的极为不好听,蒋月兰实际上说不上是蒋家嫡系,对方要报仇也断然不会找她,可是李二夫人就偏偏这样说了,摆明是找不痛快。蒋月兰却仿佛没有听明白一样,只顾低着头,想着自己的心思。
    李萧然则目光凝重,嘴唇紧抿,似是怒火又起:“真是家门不幸啊!”他这样说,却不知道是说蒋月兰,还是在说李未央。然而他的表现,却说明了他的态度,对这件事情是十分的不赞同。
    “父亲,”李未央的声音滑过来,切断了他生冷的目光,“女儿有话想说。”
    李萧然抬头,正触上她眼,那双眼睛犹如一口古井,平静无波,他不由自主便道:“你要说什么?”
    李未央弯了弯唇,“女儿不懂事,却知道如今风向怕是要变了。”
    李萧然脸色微变,却没有打断她,于是她又继续道:“大历地震,随后漠北和南疆皆是蠢蠢欲动,陛下先是让在半路的蒋国公回到南疆,又接连招了蒋旭进宫,这一切都说明,蒋家马上就要复起。可偏偏在这个当头,七皇子拓跋玉驱逐了五十万漠北军队,让他们从此一蹶不振,解除了北边的危局,现在又马上要班师回朝,这将在朝堂之上将引起多大的变动,可偏偏这时后蒋家却倒了——”
    李老夫人显然有点不赞同:“毕竟还有蒋国公在。”
    李未央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老夫人,蒋国公的年纪已经大了,若说从前蒋家枝繁叶茂,有两个好儿子,五个好孙儿,将来自然能够继承蒋家威名,现在么,蒋旭和赶回家丁忧的蒋厉都无故丧命,蒋海死的身败名裂,蒋南被陛下处斩,蒋天不知所踪,蒋洋也死在这次的屠杀之中,蒋家只剩了一个蒋华……所有的百年大族,都需要无数英杰来支撑。蒋家枝叶已断,如今就连最后一丝机会都断绝了。”
    老夫人想了想,不由叹了口气,的确如此。前朝两百多年中,最为出名的大家族是乐氏,光是见于史书的人数就有十二代、一百余人。一朝之中便出丞相三人,一品将军四人,尚书两人,侍郎八人;封爵者公八人,侯三人;皇后一人,太子妃一人,王妃两人,驸马四人等,真可谓将相接武、公侯一门,其家族人物之盛,德业功勋之隆,在历史上堪称绝无仅有。然盛极必衰,前朝末代皇帝对乐氏十分猜忌,百般施展手段给予打压,导致乐氏急剧没落。到了前朝末年,当乐氏家主乐闽去世后,这个昔日华丽豪门,无奈地落下了帷幕。乐氏这样的大家族尚且如此,蒋家不过是将门功勋,所谓根深叶茂,旁支却没有优秀子弟,全靠着主支,一旦后继无人,自然是从此在京都的大家族除名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生起一种兔死狐悲之感:“是啊,蒋家倒了,彻底地完了。”
    李未央见李萧然和李老夫人脸上都是一副消沉的神情,不由笑了笑:“人们常说,除却那些皇室显贵外,尚有四大家族最为兴盛。第一就是代出将侯的蒋家;第二就是一连出了两位丞相的李家;第三是父子先后掌兵二十万的罗国公府;第四就是当今皇后的娘家,满门清贵的苏氏。我李家虽然连续出了祖父和父亲两代丞相,在朝中地位显贵,父亲又苦心经营二十年,然而咱们却一直被蒋家牢牢压制着,最大的原因就是蒋家人才辈出,群星璀璨。可是如今蒋家经此重创,早已衰微,既无显官,又无人才,凭什么列为第一?难道我李氏贵为丞相,还比不上蒋氏吗?”
    话音落毕,一屋子人面面相觑,竟是无话可接。
    老夫人一时语塞,没想到李未央竟然如此说话,且不说旁的,蒋家毕竟是李萧然的岳家,单就李未央那恍若得意的神情,便足可谓是忤逆大胆了,可看李萧然的脸色竟无不豫,甚至出现隐隐的兴奋,于是更不知是该斥她还是由着她继续说。
    李未央所言,其实正是李家每一个人心中所想,却也无人敢当众说出来,生怕会被认为是落井下石、居心叵测之徒,可她竟然毫无顾虑地说了出来!
    李未央扬脸笑,声音若空谷黄鹂:“蒋门既去,罗氏又与我们交好,而苏氏早已衰微,朝中便是我李氏的天下,父亲应该开心才是!”
    她的态度看似和蔼,气势却咄咄逼人,不容任何质疑与反驳。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向李萧然,静默以待。
    李萧然有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他望着李未央。却见到那一双古井一般的眼睛神采逼人,青丝泛出墨玉般淡淡光泽——这孩子,原来某个瞬间,竟然能迸发出这样的力量,霸道的让人说不出一个字。你越是怀疑她,她越是让你觉得不可思议。从前觉得她过于横冲直撞不顾一切,可是仔细一想,聪慧过人的她,岂会如此鲁莽?她不过是在声东击西,让人脑袋里混沌一片,猜不出她的意图来。如今,他才肯定,蒋家的死,她必定一早就料想到了,而且,简直是在欢欣鼓舞地等待着人家血流成河。
    李未央微微垂睫,又补道:“按理说,蒋家毕竟算是未央外祖家,如今父母的姻缘也是他们所为,本轮不到女儿说这种话。但凡事都要权衡利弊,哪怕母亲原本也出自蒋家,既然嫁入我李氏,你身上的一品诰命也是因我父亲而得,将来百年之后无论如何也葬不到蒋家去。所以,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应为我李氏利益着想。蒋氏兴,则李氏消沉,蒋氏亡,则李氏兴!这样想来,母亲以为如何?”
    蒋月兰看着李未央,笑了笑,向李萧然肃然道:“老爷,未央说的对,蒋家这一门正是死得其所。”从此之后,她再也不必受制于蒋家,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
    李萧然料不到连蒋月兰也这样说,一愣,随后眼中的神色慢慢发生了变化。的确,蒋家仗着蒋国公手里的兵权,处处在朝中压了他一头,甚至连内宅都要听从一个妇人之手,如今蒋家算是彻底玩完了,罗国公府因为七皇子的关系,一直拼命拉拢自己,而另外皇后的娘家苏氏……皇后可是重病缠身的,等她一死,苏氏也就差不多了,还有谁能在朝中与他抗衡?所有的文官可都是他的人——李萧然这样一想,嘴角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一丝丝得意。
    没错,蒋家人怎么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死了以后会给李家带来更多的好处。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但,总是要去吊丧的。”
    吊丧自然不可避免,李未央也不拒绝,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言一句。
    很快,李未央回到自己院子换了素净的衣裳,亲自陪着李老夫人去了蒋家吊丧,这件事情闹得这样大,如今整个京都都知道了,虽然蒋家是倒了,可太子却亲自带着侧妃蒋兰坐镇蒋家,并且向皇帝请下旨意要严惩凶手,如今各家都还是按照礼节备了丧礼前去吊唁。
    满门死绝,只剩下一个三公子,啧啧,这真是够耐人寻味的。
    到了蒋家,却是满眼缟素,令人心底发毛,里里外外忙来忙去的却不是蒋家仆人,而是太子临时寻来的打点丧事的下人。守门的听说这是李府的马车,神情顿时就变了,高声道:“等着,我去告诉主子一声!”
    咣当一声,大门已经关上。
    李家的管家大骇,居然把李府的人拒之门外,这也太无礼了!这让李老夫人的脸往哪里搁?再者,哪怕要去通报,也应当先请李家人进去坐了,哪能让女眷就这么在门口等着,这是什么态度。
    李管家惴惴不安地上前去通报,李老夫人沉下了脸。这一次,蒋月兰以身体不适为名回避了这个场合,二夫人却眼巴巴地来看热闹,她赶紧道:“这蒋家人,也太不识抬举吧!”
    李老夫人的脸色变得更难看,管家微微不安,不敢看她的脸色。
    李未央的脸上却恬柔安静,毫无怒色,不过淡淡道:“老夫人,我们依照礼节前来吊唁,却被蒋家拒之门外,这也是他们无礼在先,咱们就算立刻回去,也不会有人说我们的不是。”
    李管家轻轻垂了头不说话,三小姐向来平和,今日竟然这样强势,不由令人心惊。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如今蒋家虽去了,却还有个蒋庶妃,她马上就是太子妃了,何苦过门不入与她结仇呢?再等等吧。”
    只怕这个太子妃再也轮不到她了,李未央心中这么想,面上却若无其事,眼神平静地在蒋家门上扫了一眼,不过淡淡道:“老夫人说的是。”
    大门还是打开了,不过等了许久。如今负责全权处理丧事的是太子府的周管家,他特意请了李老夫人去中堂坐了,着人上了茶,周管事语气十分平静:“李老夫人,蒋妃娘娘虽然回来主持丧事,可毕竟诸事繁忙,实在顾不到您这边,怕是要让你空来一回了。”语气里,有逐客的意思。
    客人到了门上,最少也要去灵堂上一炷香,否则跟过门不入有什么区别。蒋兰到底是什么意思?摆明了给李家难堪吗?李老夫人的脸色简直难看到无以复加,她蒋家死光了关别人什么事,是他们自己得罪了漠北皇室,招来这灭门惨祸,他们李家看在曾有姻亲关系,特意上门来吊唁,却先是当着无数宾客被拒之门外,再者进了门却连灵堂都去不成,蒋兰这毫无疑问是在打李家的脸!
    李未央心头冷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原本蒋家如此劫难,表面看是她李未央推波助澜,实际上根本是蒋华咎由自取,若非他先里通外国,何至于到了这个地步?现在蒋兰迁怒到李家头上,简直是可悲又可笑。不过话说回来,她本来也没有非来吊唁的意思,不过是陪着老夫人走一趟罢了,要看蒋家人落魄的脸,她才没有这般兴致!
    她淡淡道:“老夫人,咱们还是走吧,何必做这等不受欢迎的客人!”
    李老夫人脸色稍微平缓了些,冷冷道:“礼留下吧,咱们回去!”李家人刚刚站起来,却突然听见一道极为讽刺的笑声。
    “安平县主好大的胆子!”一声女子的嘲讽后,满身素服的蒋兰站在了门口,她的身后,随之而来的,是纷繁复杂的脚步声。周管家面色一变,他原本是怕起冲突,想要悄悄送走李家人,却不想蒋侧妃还是知道了!
    匆忙、杂乱,三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太子府护卫,将中堂里头的人团团围住。
    李老夫人骤然变色,眸子里噙了薄怒:“蒋妃,你这是干什么!”
    蒋兰的头发梳得溜光,只戴了一朵白绒花,脸上的皮肤看起来十分黯淡没有光泽,然而那一双眼睛却是充满了愤怒和恨意,笔直地盯着李家一行人。得知噩耗之后,她不顾一切地跑回蒋家来逼问蒋华,这才知道这一年来他与李未央的恩怨,知道蒋家覆灭一事必然与眼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闺阁千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现在她怎么能轻易放过对方!
    “你们都不可以走。”蒋兰慢慢地说道。
    李未央看对方煞有其事的模样,反倒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她的脸上宁静无波,声音显出一分冷然:“不让吊唁,也不允许我们离开,蒋妃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囚禁李家人,还是预备杀了我们?”
    蒋兰没想到李未央半点都不畏惧,不由脸色变了变。
    “我们不过是前来吊唁,这也是礼数,却不知道蒋妃拦着我们,是何道理?”李未央句句漠然,全然不将这些手中持长剑的护卫放在眼里。
    蒋兰冷笑一声:“李未央,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我家中众人惨死,你难道不要付出点代价吗?”
    李未央温婉笑了:“蒋妃真是说笑了,蒋家出事,未央也是今天早晨刚刚得知,而且听闻那漠北人还在大舅舅的身上留下了图腾?这足以证明事情都是漠北皇室所为,与我一个柔弱的闺阁女子又有什么关系?你总不能因为我曾经与大舅舅他们发生了些许争执、闹得有些不愉快就这样冤枉我吧!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里来那么大的能耐令你们怀疑到我头上?蒋妃若是有证据,大可以去告知京兆尹,在这里空口白舌说这种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蒋兰想不到她如此说话,不由恼怒道:“要找到证据也不难,只要你在这蒋府上留下,不出五日,你必定能说出真话来!”
    这是打算公然囚禁李未央,刑讯逼供了——李未央不想蒋妃竟然已经愤怒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若说往常,她绝对没有这般愚蠢,这件事情无论谁去查,她李未央身上都沾不上半点血,可见蒋兰已经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
    李未央笑容依旧那般轻盈优雅,没有丝毫的波澜,道:“蒋妃,你敢囚禁李府的女眷,不觉得自己手伸地太长了吗?太子可容许你这样做,莫要打错了主意才是!”
    蒋兰冷笑一声,微微撇了头,声音里带着狠戾,“李未央,你拿太子来压我,未免看低了我!拼去这个侧妃不做,我也要替我家讨回公道!”说着,她一挥手,那三十护卫便冲进了中堂,李老夫人惊骇莫名,二夫人已经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李未央突然笑了,笑容中带了一丝嘲讽,却没有畏惧。
    “你笑什么!”蒋兰的脸上又有不自然。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我笑,因为你可怜。”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像是在看落入陷阱垂死挣扎的野兽,“你生在蒋家,却偏偏是个庶出的,从小不得宠爱,蒋厉不过一夜风流和一个歌姬生了你,他自己都对你充满不屑,从来不闻不问。二夫人自然不会厚待你,你仅仅因了唯一的庶出身份,在蒋家活地连一条狗都不如。最后是国公夫人栽培你、训练你,让你进入太子府。是不是?”
    听李未央提起这些往事,蒋兰几乎怒不可遏:“李未央,你胡说八道什么!这跟此事毫无干系!”
    李未央冷笑一声,声音阴冷下来:“毫无干系?你一派大义凛然要为你家人报仇,可是最憎恨他们的人,不是你吗?!”看着蒋兰一下子变得惨白的容色,李未央勾起了唇畔,眸子里毫无感情,“在蒋家人的心里,你这个女儿根本毫无意义,他们需要你的时候就嫁你入太子府,却连一个正妃的位置都不曾为你争取,任由你在太子府挣扎求存,等到你好不容易生下太子长子,若是蒋家人肯帮着你、扶持你,将来不知有多么美好的前程在等着你——偏偏蒋家从来不肯为你做后盾,遇到事情又总是第一个牺牲你,甚至于罔顾太子与拓跋真勾结,这些事情你不都知道吗?”
    李未央的眼神,扫过周围的太子府护卫,她知道,这里一定会有人将这些话传给太子,而这些话,无比重要!
    蒋兰恨不得冲过去撕了李未央的嘴,她厉声道:“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去拿下她!”然而一个护卫刚刚冲上去,赵月的长剑就架住了他的脖子:“谁敢!”一旁的赵楠,也亮出了手中的长剑。
    李未央笑了笑,眼神飘渺而悠远,突然语气变得更加和缓:“表姐,何必动怒呢?因为我说中了你的心思吗?明知道蒋家选择了拓跋真,将你置之不顾,你对他们还能有什么感情呢?你心中,装的是亲人的仇恨吗?不,你不过是在恼怒,在气愤,眼看着你生下了太子的儿子,太子妃又死了,你很快要坐上太子妃的宝座,可偏偏这个时候蒋家人死了,蒋家可以没有你,可你断然不能没有他们,所以他们的死,等于拆了你的台。你的太子妃美梦就此没了,所以你才迁怒于我,明知道我和此事牵扯不上任何的干系,却还要在这里对我刀剑相逼,不过泄愤而已。你这样的孝顺女儿,还真是让人不敢苟同呢!”
    “不是!你胡说,你全都是胡说!我没有!”蒋兰一瞬间眼睛通红,若非竭力控制,已经扑过去卡住李未央的喉咙了!
    “你明知作为皇家的儿媳,按照大历的律法是不可以为娘家披麻戴孝的,可是瞧瞧你这头上的白花……啧啧,明摆着是在诅咒皇家!再者,凭你如今的身份本来应当好好在太子府里头呆着,却偏要逞强为蒋家出头,因为你一直很自卑……你是要用逞强来掩饰你的自卑和没法坐上太子妃宝座的愤怒!”李未央的声音平和又笃定,唇角却挑了笑,“所以我劝你,老老实实回到灵堂去做你的孝子贤孙,千万别多管闲事!若是你今天在这里为难我,事情传了出去,别人只会笑话太子教妻无方,将来一顶大帽子压下来,你的前途就毁了。逞能无用,只会坏了你这些年的努力!”李未央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去,目光不曾停留在呆若木鸡的蒋兰身上。
    太子府的护卫还拦在面前,正在犹豫不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却突然有一道阴冷的声音道:“让她们去灵堂祭拜!”
    众人回头,却是一脸惨白的蒋华。
    李未央冷笑一声,凝目瞧着他,他亦瞧她,两人锋利又冰冷的眸子一撞,似寒刃交接,迸射出寒光。
    蒋华仿若绝境中的野兽,凄惶绝望,恨意滔天,李未央却笑了起来:“三公子,多谢了。”
    蒋华低下头,似乎不想再看她一眼:“去上了香,便离开吧,蒋家不欢迎你。”
    李未央不以为意,吩咐人搀扶了二夫人,随后与李家众人一起慢慢向外走,走到蒋华身边时,她突然轻声道:“三公子,你错了。”
    蒋华抬起头来,盯着李未央,神情莫名。
    李未央微笑:“已经没有蒋家了。”
    一句话,蒋华突然怔住,直到李未央走远,他还根本没办法回过神来,随后他突然笑起来,笑得异常惨痛,蒋兰走过来,不由问道:“她到底说了什么?”
    蒋华的笑声不可遏止,神情却越发凄厉:“她说,已经没有蒋家了。”李未央今天来,他总算知道是为什么,为了羞辱他,给他致命一击!这个女人,半点都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她不光要蒋家覆灭,更要他蒋华的性命!心思之歹毒,亘古罕见,连他这样一个心机深沉、视人命如草芥的男子也自愧弗如!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他为何会招惹上,他蒋家的确是想要她的性命,也笃定了她没有能力反抗,谁曾想转眼之间,蒋家满门尽数毁在她手上!这样的报复,这样的步步为营!好狠毒!真的好狠毒啊!而自己,竟然是亲手把蒋家送上了绝路!他越想越是可笑,一手扶着墙,得了疟疾似的全身颤抖。几乎是再也遏制不住,在狂笑声中咳成了一团,扑地又吐出了一口浓血,仰天倒了下去。
    “三哥!”最后见到的,是蒋兰惊骇的面孔,然而蒋华却已经失去意识,听不见了……
    从灵堂上了香出来,迎面却是三皇子拓跋真。李老夫人淡淡点了个头,明显没有寒暄的意思,然而他却拦住了去路,缓缓道:“请安平县主一叙。”
    这是单独要见李未央了!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机,如此的不合时宜!一向谨慎小心的三皇子拓跋真竟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让李老夫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她看了一眼身后的李未央,却见她微微点了点头,便道:“好,那我们便去马车上等你。”
    刚刚才被掐了人中醒来的二夫人,怀疑的眼神在李未央和拓跋真之间转来转去,恨不能留下来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个李家三丫头连拓跋真都给勾搭上了,可惜李老夫人根本不给她这样的机会,近乎半命令道:“咱们走吧!”二夫人等人无奈地跟着李老夫人离去了,院子里除了匆忙而过的、正在忙着办理丧事的仆人,就剩下他们两人而已。
    拓跋真的目光落在李未央脸上,深涧似的一双眸子,生出无限寒意。她面容看起来甚是平静,极为恬然,安静乖巧得完全不像是那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
    他这才朝她走去,步子沉而缓,与她尚有几步之隔时便停了下来,“李未央。”
    她笑容十分寻常,像是见到陌生人,疏远而冷漠:“见过殿下。”
    他望向她的左脚,低声道:“听说你之前受伤了?”
    李未央以为他来兴师问罪,却不想是这样一句,不由一怔,迟疑道:“有劳殿下关怀,我自然无事……”
    他看着她这模样,眉头轻动,径直问道:“你已经毁掉了蒋家,还要做什么?”
    李未央低眼:“殿下真是会寻我开心,蒋家之覆亡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会做,也做不了。”
    “我非傻子。那分明是你利用太子,不,或者说是你在利用我,后来,你还利用了蒋华,利用了李元衡。”他的目光如飞刃一般地扎进她眼底,“这些都是你不能否认的事实。”
    李未央听出他话中之意,却也只是笑了一下,道:“殿下实在是太抬举我了。”
    拓跋真却突然开口道:“我生平从来只有利用别人,从来没有人能掌控我的心思,因为我没有弱点,没有人能阻挡我的步伐。可是你,却利用了我对你的喜爱,利用了我的嫉妒,暗中操纵了我替你做事,李未央,说真的,我不得不佩服你。”
    其实当时不管拓跋真是否出手,李未央都会让七皇子救下刘太妃,并且追击李元衡,但拓跋真教唆太子的行为,恰好让她脱了嫌疑,这又有何不好呢?若说喜爱和嫉妒,不过是他的占有欲作祟,因为得不到,所以也绝对不会让她跟李元衡私奔,当然,私奔一事,全然是他妄想而已。
    李未央淡淡道:“我要殿下的佩服又有何用,您还是自己留着吧,若是您别无它话,未央要告辞了。”
    拓跋真却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李未央抬眼盯着他,眼里惊诧之色一闪而过,却转瞬定了神,只淡笑道:“殿下还有什么事?”
    拓跋真竟是自嘲地一笑,道:“李未央,我让你来我身边,你是执意不肯吗?”
    他的声音一下子弱下来,眸子却定定地望着她,其中仿佛有所恳求。
    李未央冷笑,她的心情一下子充满了嘲讽,道:“我以为殿下已经明白我的选择了。”
    拓跋真慢慢道:“是啊,你不肯来我身边,这句话我问过数次,你也答过数次,终究是我不肯放弃,要再问你一次。”
    李未央神色冰冷,却无半丝转圜的痕迹:“殿下,这句话你问我一次,两次,百次,千次,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你何必再问呢?”她着实不明白,拓跋真这样的骄傲,这样的冷然,这样的不留余地,他对待任何人都是那样的无情,若是别人背叛他一次,他岂会给对方这样多的机会,他到底是在干什么?真的是疯了吗?她不理解,第一次对眼前这个曾经她以为很了解的人感到陌生。
    或许,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人。所以她只是道:“那么我就最后回答一次,我不会去你身边。”
    拓跋真看着她,却倏忽笑了,道:“李未央,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这样也无所谓吗?”
    李未央只是道:“是的。”
    拓跋真的笑容更深了,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对待心爱的情人,可李未央知道那其中含了多少的冰冷,几乎能让人的心脏都冻结起来,再也没有办法呼吸。
    “那么,再见了,安平县主。”拓跋真笑笑,从她身旁走过。
    两人错身而过,李未央走的与他是相反的方向,不曾有片刻停留。不错,跟拓跋真直面对上,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到目前为止,李未央从未见他失败过,或者,见过他失败的人,最终都会死在他的手上。
    李未央一直以来,都在对付蒋家,从来都没有和拓跋真面对面斗一斗,她不知道,自己有几分把握可以胜他,但她知道,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哪怕是看她一步步把蒋家逼迫到如斯地步,拓跋真也绝对不会再放过她。不能为他所用的人,一概都是敌人,他不会让她帮助拓跋玉的,只会在这之前除掉她。
    原本他是设计过她,要她的性命,可却都没有下死手,因为他始终在等待,等她发现走投无路去投奔他,现在,他分明是不会手下容情了,因为她已经磨掉了他最后的一点耐心。
    可惜!她不能退,因为她的身后根本没有路,她这样的人,是不会往后退的,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又如何,她也要闯过去!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2 18:00:07
145 秘密暴露
  
    七皇子拓跋玉立下大功,回到京都便受到了皇帝的封赏,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掌管北方军权二十万,成为皇帝承认的握有实权的皇子,一时在朝中风头无两。
    凉亭里,拓跋玉回来以后第一次约见李未央。此时已经是开春了,他的脸上十分的平静,见不到一丝的喜悦或是志得意满之色,在经历德妃的事情以后,他变了很多,变得几乎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若是从前,他可能会对战场上的鲜血和无辜的性命动容,可是如今,他已经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了。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逐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已经拥有足够的力量和狠毒的心肠,能够在激烈的皇室斗争中存活下去的人。
    “我手中已经有了二十万兵权,连带舅舅罗国公手上的二十万,一共是四十万兵马,足以与蒋国公的五十万人抗衡了。其实在蒋国公回驻地的路上,我曾经派人把蒋家的事情故意透露给他知道……所以,如今的他不过是强弩之末,挺不了多久了。”拓跋玉慢慢地说道,他约了李未央出来,却看到对方心不在焉,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中略微荡过酸涩和失落。他离开一月有余,可是李未央却没有关怀地问他一句是否安好,她关心的,只是整个事情的结果。城内的萧条,边境的骚乱,如今都没法让他动容,因为他已习惯掌控一切,但是只要在李未央身边,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变得未知。他既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也不知道她下一刻会不会又转变了念头。
    李未央垂下眼睛,捧着手中的热茶,若有所思地道:“七殿下如今并非是形势大好,恰恰相反,你的举动已经引起了皇后、太子等人的注意,所谓树大招风,你现在的境地反倒是十分的危险。”拓跋玉看着李未央平静的面容,并没有为此担忧,反而舒展了眉头,他偶尔会庆幸,这样一个可怕的少女是自己的盟友,但在更多的时候却是担心,自己是不是不够强大,不够强大到能驾驭她——甚至在无人的深夜,他被噩梦惊醒,忽然自嘲般想着,如果有一天她对他再次产生不满,会不会就这么毫不回头的离他而去?
    莫名其妙,患得患失。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好像从认识她的那天起,就一直走着她设计好的路,自己似乎一直在追着她的脚步,每次当他以为自己赶上了,却再次发现对她根本一无所知。
    拓跋玉的眼眸微眯:“你的意思是——让我收敛吗?”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纵然你此刻收敛,人家也不会饶恕你,正相反,你越是退让,他们越是会将你逼到无路可走。”
    拓跋玉扬起眉头看着她,冷笑道:“看来,这事情是不能善了了。”他的言谈之中,分明是对皇后和太子起了杀心,而不曾有一丝片刻的容情。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当年的拓跋真私底下招募了不少人,有出众的死士,有聪慧的辩客,也有善谋的术士,这些人物单拎出来,个个都称得上人中龙凤,然而却都拜倒在他的脚下,听任他的调遣吩咐,所以他本可以找机会秘密地除掉你。可惜如今这些人都被你暗中清除地差不多了,所以他纵然要杀你,也必须借别人的手,比如皇后,又比如太子,再比如——陛下。”
    暗中挑动别人来对付自己?拓跋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芒:“我怕他根本没有这样的本事!”
    李未央勾起嘴唇,眼睛里却是嘲讽。
    李未央很了解拓跋真,他和出身卑微的母亲相依为命,像乞儿一般游荡在宫廷,受人欺负却又无力报复,没有希望,没有梦想。他既非皇帝的独子,而母亲出身又过于卑贱,绝无注意他的可能,不仅如此,很快他连唯一的母爱也已失去。等到了武贤妃身边,却偏偏是他的杀母仇人,所以他开始将自己打造得冷酷而坚强。因此,他的心底是没有爱的。
    缺乏爱,对普通人来说只是一己之伤痛,对别人来说没有危害。可是当这个人做了皇帝,却完全不同了。李未央现在想来,拓跋真过去的很多举动都是有迹可循的。
    他当了皇帝以后,一直将自己的不幸发泄在别人的身上,所有人都必须接受他的不幸,接受他的报复。过去,她曾经很爱很爱他,然而这爱情并不能拯救这个人。因为在拓跋真的心底一直有一个可怕的念头,他害怕有一天有人会夺走他现在所有的一切。他无时无刻不处在这样的心理危机之中:也许当他某天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落魄的皇子,一无所有,任人欺辱。正是有这样的恐惧,所以他才不断地杀人,一直到杀光所有侮辱过他,践踏过他的人。
    而李未央这个被大夫人硬塞给他的皇子妃,因为出身同样的卑微,简直就是在提醒他过去的伤痕,提醒他曾经有过被人看不起的时代,提醒他曾经想求娶李长乐而不得的过去——所以,他心底对她是嫌弃的,憎恶的,不管她做什么牺牲,都无法抹杀掉他内心的屈辱感。即便事情再重来多少次,他的选择都是一样的,绝不会放过她。
    任何人尝过了权力的滋味,便再也无法放弃权力。一个已经对皇位觊觎了二十年的人,绝对没有放弃皇位的可能,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会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难以满足,于是,他会不顾一切地去争夺,去杀戮。拓跋真如今的确损失了大半的力量,可他这个人是不会轻易认输的。
    “殿下,你和太子之间必有一战。就算你没有做皇帝的心,但你已经拥有争夺皇位的实力,太子想要做皇帝,就必须随时都作最坏的打算,所以他必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隐藏的敌人。但是对你来说,和他这一战来得越晚越好。你需要争取时间,培植壮大自己的实力,但同时,又要保持低调,不至于过早激怒他,以防他狗急跳墙。更何况,你的敌人,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拓跋真。你和太子若是斗的你死我活,真正坐收渔翁之利的人便是拓跋真。而且,如今的太子摆明了相信拓跋真的,你若是想要和他们抗争,唯一的办法便是想法子分离他们。三方混战,总比一方躲在背后看着另外两方斗争的好。”
    “这一点我自然明白,但要壮大自己的力量,就必须派人进入六部,进一步操控力量,若有可能,我还要伺机夺取蒋国公的兵权。”拓跋真慢慢地说道。
    李未央笑了笑,道:“六部早已有太子和拓跋真的人,你能插的进去吗?”
    这正是拓跋玉所担心的,他派进去的人,根本没能掌握到要职,只是被排挤到了边界的位置,无法打入中心就无法发挥最大的作用。这都怪他当初求胜之心不够强烈,而对方部署地又过于严密,现在想要突围,并不那么容易。
    李未央喝了一口茶,感觉那暖意一直蔓延到心头,才慢慢道:“在皇后和太子把持朝政大局的情况下,要培养自己的嫡系,难度不亚于虎口夺食。既然难度这样高,不如另起炉灶。在太子和拓跋真两人势力不及的地方,想法子占据一席之地。”
    “你说的意思是——”
    “我听说,如今各地都有不少别国的探子,甚至是隐藏的杀手,专挑机会伺机而动,这次蒋家的事情正好是一个好机会,你可以向陛下提议,建立一个秘密的队伍,专门调查此事,同时将漠北、南疆的势力在京都连根拔起。”
    拓跋玉一怔:“你是说,如前朝的黄金卫?”
    前朝皇帝专门设立了一个黄金卫,作为皇帝侍卫的军事机构,皇帝特令其掌管刑狱,赋予巡察缉捕之权,并且下设镇抚司,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活动。后来到了本朝开国皇帝,觉得黄金卫势力过大,影响太深,这才将之取缔。
    “父皇未必会同意。”拓跋玉点明道。
    李未央冷笑,看着茶水里面沉浮不定的叶片,道:“他会同意的,只要你告诉他,这黄金卫再如何厉害,都是控制在陛下手里。名为对外而设立,然而一旦国内有事,却能立即掉转剑锋,为皇帝而战,为皇帝而死,于帝王大有好处。”
    拓跋玉沉思片刻,才点头道:“的确,如果我这样说,他最终会答应的,纵然他不答应,我会想法子让他答应,而且这黄金卫的控制权,还会掌握在我的手里。”
    李未央不再多言了,她知道拓跋玉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现在她要做的,只有等待有利的时机。因为她隐隐有一种预感,拓跋真不光要除掉拓跋玉,还要杀了她李未央。因为在拓跋真看来,自己已经是挡在他面前的第一大阻碍了。
    可是,对方会怎么做呢?又会从何处先下手呢?这个问题,是李未央一直想要知道的。因为如今的敌对,前世从未发生过,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有几分胜算了……
    但不论如何,若他举剑,她必迎战。
    太子府,屋子里的乳娘正抱着太子的长子走来走去,孩子的啼哭声无端地叫人心烦意乱。太子挥了挥手,厉声道:“还不抱下去!哭得我头痛!”
    平日里太子总是和颜悦色的,很少这样高声斥责,乳娘吓了一跳,连忙抱着孩子退下了。
    太子头痛地扶着额,喃喃道:“真是没一件事顺心的。”
    蒋家满门皆死,剩下一个蒋华已经形同废人,而庶妃蒋兰更是每天以泪洗面,让他心烦意乱的,这就算了,朝堂上拓跋玉又立下大功,皇帝对他简直是宠爱到了极点,赐给他将军衔不说,甚至这三日来接连召他进宫,屡屡都避开太子的耳目,不知道究竟商谈了些什么——这都让太子感到不安,极度的不安。
    他这样一想,就把自己写的奏章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心中思忖:拓跋玉势力如此之大,很快就会把自己取而代之了!他想到这里,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将奏章随手向身后一扔。奏章落在地上,一直默不作声看着太子的蒋兰走过来说:“殿下,好好的一本奏章为什么要扔了,难道它有过失?”
    “唉!”太子看看她,又像自言自语道:“你不明白啊!”
    庶妃蒋兰的眼睛又红了,道:“如今您有什么话都不爱与我说了,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是做错了,而是一看到你就想起蒋家的倒霉事,气更加不打一处来!太子摇头,又是叹气,就在这时,一个侍从高声说道:“殿下,三皇子求见!”
    太子看了蒋兰一眼,她立刻明白过来,红着眼睛退到了一旁的屏风之后,算作回避。
    很快,三皇子走了进来,他身材修长,面容英俊,双目有神,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忧虑与惆怅,反倒是精神奕奕。在他身边,站着一个身量较为娇小,全身蒙在披风之中,面庞为黑纱所阻挡的女子。
    太子一愣,心道难道拓跋真是给自己献美人来了?他不由看了那女子一眼,猜想那黑纱之下应该是一张绝色的容颜,那披风底下是一副柔美的娇躯,可是很快他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想,因为庶妃此刻正在屏风后面!再者他也没有这样的心情啊!
    拓跋真微笑道:“皇兄,怎么几日不见,面上如此忧虑?”
    太子叹了一口气,示意他坐下,并让一旁的丫头倒茶后,才慢慢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还问我这些做什么呢?”
    拓跋真笑着看了周围的人一眼,道:“今天我正是为了替皇兄解忧而来,请你屏退左右。”
    太子向周围的丫头看了一眼,并不多言,就挥了挥手,其他人便接连退了下去。
    拓跋真看了一眼屏风后面影影绰绰的人影,自然知道那是谁,只是他不过微微一笑,便转开了视线,继续道:“今天我特意请来了一位美人,专门替您解忧。”
    太子自然不安道:“唉,现在什么样的美人也无法解除我的忧愁了!你还是把她带回去吧!”
    拓跋真笑了笑,他既然来了,必定有一整套缜密细致的谋略计划,怎么会轻易带着人离开呢?他慢慢道:“掀开你的面纱吧。”
    于是,那女子褪去了面纱,恭敬地向太子行礼。太子见那女子年纪虽然不大,可是相貌平庸,身材臃肿,浑身上下,无方寸之地能与美人搭上关系,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已过早地出现了深深的皱纹,明明二十岁的年纪却看起来三十都不止。看惯了美人的太子不由皱起眉头,道:“三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蒋兰原本在屏风后面听得很不悦,可是现在她突然觉得事情不对劲儿了,如果拓跋真的确是来献上美人,当然要找年轻美貌的少女,这个女子虽然不算老迈,但这年纪怎么看都已经嫁人生子了吧。
    拓跋真大笑道:“皇兄,再美丽的容颜此刻都帮不了你的忙,可是这个相貌平庸的女人,却能够成为你制胜的关键啊!”
    太子大为迷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评判女子就是德言容功,这女子实在看不出有过人之处,不由道:“我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的,你还是照实说吧!”
    拓跋真微笑道:“皇兄可知道她是什么人?”
    那女子深深垂下头,一言不发。
    太子摇摇头,道:“不知。”
    拓跋真慢慢道:“她是当初莲妃娘娘身边的婢女。”
    莲妃那可是周大寿举荐的,而周大寿又是拓跋玉送给皇帝的,太子提到这两个人就头大,现在听到拓跋真所说的话,脸色不禁沉了下来,难不成这丫头是看着莲妃得宠,想要来求自己让她进宫去见她的旧日主人吗?这样一想,太子的声音立刻变得冷凝:“你把她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屏风后面的蒋兰,却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她竟然主动探出头来看着那女子,目光不断地上下移动,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看出花儿来。
    拓跋真的笑容更甚,甚至隐隐透出一种冷漠:“太子不问问,她姓甚名谁吗?”
    太子皱眉道:“姓甚名谁?”
    拓跋真笑道:“皇兄可知菏泽慕容氏?”
    太子的眉头皱得更深:“这个……我自然是听说过的。”纵然不知道,当初在宴会上的那一场刺杀,也让所有人都印象深刻。说起慕容氏的覆灭,和蒋家当然有着十分重要的关联,简直可以说是蒋家一手促成的。
    拓跋真道:“你现在可以说你的名讳了。”
    那女子抬起头来,柔声道:“民女叫做冷悠莲。”
    太子面色一震,随即大惊道:“你说什么?”
    那女子又重复了一遍:“民女叫做冷悠莲。”
    太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盯着拓跋真说不出来,最后才道:“宫中那位莲妃的名讳,正是冷悠莲。”
    拓跋真笑道:“是啊,冷悠莲,怎么会这样巧合呢?皇兄,你不觉得奇怪吗?而且这对同名同姓的女子竟然是一对主仆。”
    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惊疑不定地盯着这女子的脸孔:“莫非——”
    拓跋真的声音变得非常冰冷:“这关乎到一个很大的秘密。”
    太子露出迷惑之色,他不明白,一般主人的名讳,丫头们都是要避讳的,怎么会完全一样呢?纵然是一样好了,这跟他刚才提到的慕容氏又有什么关系?
    拓跋真看太子的表情,就知道他还没有明白,不由看着那女子,语气深沉道:“她才是真正的冷悠莲,而那宫中的莲妃却是名叫慕容心,是菏泽的公主,慕容皇室的余孽!”
    太子面色煞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嘴唇抖动着,厉声斥道:“一派胡言!造谣也要有个限度。”
    拓跋真从容道:“真正的冷悠莲就在这里,太子不妨好好问清楚。”
    太子紧紧盯着那女子,那女子自然十分紧张,但是在拓跋真的示意下,她开始娓娓诉说起来。由于紧张,她的证词结结巴巴,但意思已然明晰。她才是真正的冷悠莲,原籍在大历的边境,跟着作为商人的父亲去了菏泽,从此后留在菏泽生活。当时她的父母都还在世,偏偏商人的地位太低,于是家中凑足了金银将她送入宫中做婢女,希望将来能被贵人看中彻底脱离商家的身份。后来她被分配在了慕容心的身边做宫女。慕容心自小就是美人胚子,是名扬菏泽的四公主,冷悠莲当然会尽心尽力的伺候,再加上她人机灵聪明,又不多嘴多舌,很快便成为慕容心身边的得用宫女。
    若非后来菏泽国灭,冷悠莲也会跟着公主一起出嫁,或是被公主赐嫁给某个将领,正式脱离商人女的卑贱身份。然而菏泽终究是没了,她随着公主一路颠沛流离要被押送到大历京都来。可是她和公主不同,她的身份卑微,那些人根本不会特别关注她,后来她被一位大历军队的小将官彭刚看中,悄悄替她除了籍,带走了,然而对其他人却说她因为水土不服死了,刚开始她还不愿意跟着那彭刚,可后来听说慕容皇室的所有人都被处死……她这才惊出一身冷汗,发现自己算是死里逃生的。当时,她还以为唯一活下来的人就是自己,后来拓跋真找到她,她才知道原来公主也活着……
    “民女才是真正的冷悠莲,而那宫中的妃子,却是慕容心。她是假冒我的名字和身份进了宫……因为她知道我是大历人,而且早已离开家乡多年,根本没有人能够查探我的身份。正因为我曾经跟她说起过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所以她的身份一直没有人怀疑。”冷悠莲慢慢地说着,一边观察着太子的神情。
    “民女绝不是撒谎,那慕容心虽然出身皇室,可却个性温婉,说话柔声细气,很会笼络人心,惯常被人称作活菩萨的。她最喜欢吃的是莲蓉酥,最讨厌的是菊花茶,沐浴的时候喜欢用牡丹花瓣儿,宫中从来不用桂花味道的熏香,每年到了冬天都会配着一块暖玉,因为过分胃寒,需要喝专门配好的药汁驱寒……”
    她说起莲妃的言貌举止,确实分毫无差,有些事情甚至连太子在宫中的密探都不曾知道,其曾为莲妃婢女的身份当无疑义。
    然而太子并不是傻瓜,他听完后冷笑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慕容心冒充你的姓名进宫,为什么不早来戳穿她?直到现在才出现,又是什么居心?”他实在是难以相信眼前的女子说的话,莲妃的身份是经过皇帝查证的,确认无疑的,现在却突然冒出来一个指证她是慕容心的女子,他若是贸然相信并且把她带到皇帝面前,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要被莲妃冤枉成别有居心。毕竟莲妃现在可是身怀有孕,而且临盆在即,皇帝不知道多么宠爱她,怎么会随便相信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女人呢?
    拓跋真察言观色,知道要说服太子,还需要下更多功夫才行,于是说道:“皇兄,她之前死里逃生,又知道旧日的主子全部都被处死,当然是不敢露面的。这些年一直隐姓埋名、嫁人生子,甚至改了名字,生怕被人认出来和慕容氏有关系。后来她举家搬至京都,无意中让我发现了她,并且告诉她,莲妃为了隐瞒自己的真正身份,不惜杀了她的父母,并且寻到当年她在大历的祖籍地,隐藏了一切的痕迹。这样才令她主动出来指证莲妃,她能活到今天,全都是因为莲妃以为她已经死了,否则她也会被杀人灭口,怎么会活生生站在皇兄面前呢?”
    冷悠莲顿时哭泣起来:“爹娘啊,我能幸活至今,必是你们在天之灵的保佑,女儿不孝,害得你们都被狠心的公主灭了口,我却还侥幸活着。没有你们,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和你们在地下相会,以免再受这分离之苦啊。”
    哭声十分的悲伤,这样的言之凿凿……太子不由得开始犹豫。(渄汎ТㄨТ)
    拓跋真慢慢道:“莲妃若是慕容氏遗孤,那上次的刺杀必定和她有关。她不过是在父皇面前作了一场戏,故意让人以为她忠心为主,实际上——一切都是为了对付蒋家罢了。而偏偏,她又是拓跋玉送给父皇的,若是能够证明她的真实身份,父皇会怎么看待七皇弟呢?会不会觉得他是别有居心?到时候,他还会这么信任他,对他委以重任吗?”
    如果让皇帝知道慕容心的真实身份,第一个就会怀疑到周大寿的身上,而周大寿和拓跋玉、李未央都是联在一起的,迁出萝卜带出泥,谁都跑不了。
    现在太子面临着艰难的抉择,他不敢相信世间竟会有如此大胆的阴谋,一个亡国公主居然会跑到皇宫里埋伏在皇帝的身边,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尤其她还怀了孕,分明是想要篡夺皇位、伺机报仇啊!而且她这么久也没有被戳穿。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该如何是好?他有两个选择:一是冒险相信眼前这个女子,戳穿慕容心的阴谋,但这样实在太冒险。二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浑浑噩噩做自己的太子,等着拓跋玉不知哪天夺走他的皇位。政治斗争之残酷无情,但一旦亲历其中,也难免惊惧寒冷,他不免浑身发凉,很难做出抉择。
    太子无力地道:“你容我想一想。”
    拓跋真一笑,他知道,这是太子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了。所以,他看了一眼屏风的方向。
    就在这时候,蒋兰果真按捺不住走了出来,泪眼盈盈地跪倒在太子面前:“莲妃的阴谋都是针对蒋家,如今我满门皆亡,定是与她有关,求殿下为我报仇——”
    一时之间,太子心乱如麻。他侧着脸,有些迷惘地望向拓跋真,但见他的脸上神色从容,充满信心,太子一狠心,终究点了头。
    从太子府出来,拓跋真的脸上一直带着完美的微笑,他知道,拓跋玉完了,李未央也完了。只要在皇帝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不管这个冷悠莲的证词是否为人所相信,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向来强悍刚硬,以天下为砧板,以众生为鱼肉,不管是谁挡在了他的面前,都必须毫不留情地除掉,哪怕那个人,他真心爱慕着。
    忐忑的冷悠莲还是不敢置信自己的好运气,就在刚才太子盯着她的时候,她几乎以为自己会被太子杀掉,因为那眼神充满了怀疑,她是知道这些上位者的,翻脸无情的多得是。她担忧地问道:“三殿下,太子真的相信我说的话吗?”
    拓跋真看着她,露出一个笑容:“他信不信,重要吗?”说着,他大笑着离去。冷悠莲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更加疑惑和忐忑了。她根本无法明白拓跋真的心机,也没办法理解太子明明并不完全相信却还是答应了。实际上,她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否让皇帝相信如今的莲妃就是慕容心。
    李府的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蒋月兰变得安分守己,每天只顾着清点地震后李家的损失,偶尔会去四姨娘的院子里看一看敏之,其他的时间都守着自己的院子不说话,李未央看的出来,经过那件事以后,她对李敏德已经死了心,平日里哪怕看见也不过一低头,就过去了。
    想到当初她那样势在必得的模样,李未央不由得心想,果然那句话是对的。
    世界上就没有不会变化的东西。
    她倚在湖边,就着莲花翡翠小碗在喂鱼。开春以后,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湖边的冰层开始化了,慢慢的金鱼开始浮上来咬鱼饵。
    白芷悄声道:“小姐,马上就要下雨了,咱们回去吗?”
    李未央看了一眼天色,的确是很阴沉,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如今大历的局势,也如同这天气一般,危机四伏,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她。就在这时候,李未央却突然看见蒋月兰从远处走了过来。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静静看着她走过来。蒋月兰平日里看见她都是淡淡一笑便离去,然而这一回,却突然在她的面前停下了。李未央抬高了眉头望着她,等着她说话。
    蒋月兰突然望向争相抢夺鱼饵的金鱼,露出落寞的神情:“李未央,今天我去见蒋庶妃了,是她找我去的。”
    蒋月兰去见太子庶妃的事情,李未央早已知道了,从她一出门开始,只不过,对方不说,她也不会主动问的,当下只是道:“母亲终究是蒋家的人啊。”
    蒋月兰却笑了,转过头,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李未央,道:“没有蒋家了。”
    李未央同样笑起来,笑容显得十分清冷:“哦,是吗,没有蒋家了。”
    蒋月兰点了点头,道:“听说蒋三公子从那天开始就疯了,每天在家里自言自语,翻来覆去只会说一句话,他说,没有蒋家了。所以我想,这句话应当是你对他说的,也是刺激他发疯的原因。”
    李未央目光淡然,显然不在意对方怎么说,因为她的确是故意刺激心高气傲的蒋华,但那也怪不得她,实在是蒋家人死得太惨,他无法接受罢了,不死也要残废。
    蒋月兰叹了口气,竟然主动道:“她叫我去,是游说我帮着她来对付你,并且说起,在三天后的太后寿宴上,太子将会有所行动。可是我百般试探,她却始终不肯把真话告诉我。”
    李未央的心中各种主意闪过,却是面色平淡道:“这样重要的事,你为何要告诉我呢?”
    蒋月兰神色倦怠,只是却很平静:“我不是帮你,我是知道,你不会输。”一路走来,李未央可是从来没有失败过。
    李未央的睫毛微微颤动,眼中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却是没有说话。
    蒋月兰笑了笑,道:“我只是觉着,你不会输。”其实,不是直觉,而是她对蒋家有恨,很深很深的恨,若非他们的逼迫,她一个好好的姑娘也不必嫁给李萧然做填房,更加不必沦落到今天这个境地,究其根本,都是蒋家的人过于自私,拿她来垫底罢了。平日里她风光的时候他们只想着榨取价值,等她失势了就不闻不问,那蒋庶妃居然还打着这样的主意!真的当她是个应声虫不成!
    看着蒋家覆灭,蒋月兰心中只有痛快!可想而知,她表面对蒋庶妃唯唯诺诺,转过身来却将一切如实告诉李未央的用意了!因为李未央倒了,李萧然也讨不到什么好处,而蒋家纵然这一回胜了,她蒋月兰又能捞到什么吗?她情愿看着趾高气扬的蒋庶妃一败涂地!
    李未央沉吟道:“他们会在太后的寿宴上当众动手,可见真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蒋月兰吐出一口气,若有似无地笑了笑:“这个就不用我费心了,你自己想一想吧。”说着,她从李未央身边走过,没走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头也不回道,“虽然我知道蒋家的事情是漠北人所为,可他们这么做也一定和你有关。按照道理说我应该为蒋家人悲伤,可我心里真的很痛快。”说着,她快步地走了。
    李未央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不过政治斗争,没什么痛快不痛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谁都不能对谁容情,否则,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你自己。但是蒋月兰能说得出这样的话,说明她对蒋家存了十二万分的怨恨。
    的确,蒋月兰的一生都毁在蒋家,她会憎恨他们并不奇怪,但她突然来提醒自己,还真意外啊。
    白芷低声道:“小姐,如果夫人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们是不是要在太后寿宴上动手呢?”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既然敢做就要付出代价,蒋家如此,我也是如此,他们选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动,必定是要宣扬一件秘密。可不论是我还是拓跋玉,都没有什么值钱的秘密,那唯一有秘密的人,就是莲妃了。”
    不得不说,李未央眼光毒辣,心思也很准,在对方动手之前便能猜到这回是要做什么。
    白芷紧张道:“莲妃的秘密?那小姐赶紧想办法化解才是啊!”
    春天的梨树开满了粉白的花,顺着一阵风吹过来,有些落在李未央的头发上,有些落在她的肩膀上,给向来面容冷漠的李未央添上了几分柔软,她的声音也很温和:“白芷,有些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就像我改变不了莲妃的身份,明知道她的秘密一旦暴露十分的危险,可是当初为了对付蒋家,我们还是选择冒险一样。既然拓跋真已经出手,就不会给我们容情的余地,莲妃必定要暴露出这一切的秘密,而他也一定是要下杀手。”
    白芷不由更加担心,小姐这么说,是要眼睁睁看着莲妃的秘密暴露吗?这样,岂不是会连累小姐吗?
    李未央却是笑而不答,转眼望着湖水中游来游去争夺鱼饵的金鱼。动物尚且是为了一点食物而互相进攻,人们为了权势互相争夺,又有什么奇怪的呢?谁都以为自己可以笑到最后,可老天爷的意思,又有谁能看得透呢?
    眼下这场戏,分明是迁出萝卜带出泥,一旦定了莲妃的罪,倒霉的就是周大寿,到时候跑不了拓跋玉也跑不了她李未央,拓跋真出手,果然不像蒋庶妃那样小家子气,若非蒋庶妃错误估算了蒋月兰的心思,这么重要的消息也送不到自己这里。
    丢下了最后一把鱼饵,李未央看着争夺的十分激烈的鱼儿们,不由笑了。拓跋真,一起真的会如你所愿吗?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2 18:00:20
146 大殿对峙
   
    转眼之间,太后寿辰到了,皇帝数日前已经发下诏令,命三品以上官员、学士、皇子、驸马等人携家眷进宫。当天晚上,所有受到邀请的人早早入宫城等候,天色一黑,人们便开始按照指定的位置入席。
    李未央看了一眼,整个宫殿都是张灯结彩,各处点满了灯烛,殿内各处无不华丽,就连穿梭于不同的座位之间倒茶、捧着果盘的宫女们,都是身着彩衣,显得金翠绚烂。李未央入座后,便听到鼓乐齐鸣,各种珍馐、美酒如同流水一般地上来。
    蒋月兰平静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嘲讽,而孙沿君则低声道:“看着宫里头的情景,半点都没有受到地震的影响呢!”
    李未央看着一片歌舞升平的场景,眼底压着冷笑,却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在上位者的眼中,百姓们的疾苦算得了什么呢?既然已经开仓放粮,也已经派人赈灾,皇帝自然可以安心为太后过生日了。再加上刚刚逼退了漠北五十万大军,皇帝此时心情恐怕好得不得了,谁又敢在这时候上前去责备他过于奢侈浪费呢?
    太后坐在高高的座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面上带着微笑。皇帝和皇后陪在一侧,而受宠的莲妃大腹便便地坐在另外一侧,看起来红光满面,微微丰腴,却丝毫没有因为怀孕影响她的美貌。
    李未央和莲妃对视了一眼,微微对着她点了点头。莲妃这才放下心来,温柔和顺地陪伴在皇帝身边,看起来像是一个寻常的嫔妃。可惜她超凡脱俗的美貌和高高隆起的腹部,注定她会成为众人的焦点。
    这时,太子站了起来,先举杯恭祝太后福寿安康,随后道:“这次蒋妃特意为太后准备了一份礼物,请太后观赏。”
    太后看了一眼太子身边笑容端庄的蒋庶妃一眼,微笑道:“哦,不知是什么样的礼物?”
    李未央也同样看着太子和蒋兰,所有人的礼物都是预先送到宫里去的,偏偏蒋庶妃别出心裁啊,这么高调,可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她垂下头,掩住了唇畔的一丝笑意。
    太子拍了拍手掌,随后便见到数十名宫女太监鱼贯而入,抬入了数百盆牡丹花,一时引来大殿中人人惊叹。那些绿叶苍翠鲜嫩,更加衬得红色的、紫色的、黄色的牡丹花瓣娇艳欲滴,李未央远远坐着,都能闻到那阵阵的牡丹花香味,芬芳浓郁,几乎叫人都醉了。
    众人一时啧啧称奇,就连九公主也惊叹道:“这数百盆牡丹花,几乎聚集了所有的牡丹品种,有些珍稀品种连御花园里面的牡丹花都比不上呢!把这么多牡丹花运入京都,一定要耗费很大的心思吧!”
    皇帝的脸色微微一沉,是啊,毕竟是多事之秋,给太后办这个寿宴已经受了无数人私底下的诟病,但太后的寿宴再加上漠北军队败退,让他觉得应当大办特办,也好能彻底去除这个国家近来不好的运势。但他自己可以这么奢侈,却未必允许别人这样奢侈!
    蒋庶妃柔声道:“公主,久闻太后娘娘喜欢牡丹花,所以我从三年前就逐渐请人挑选一些出众的品种运来京都,然后精心调养,慢慢地才能聚出这样多的品种,只想着有机会便呈现给太后观赏。”
    从三年前就开始准备了,难怪京都里并没有太子府大肆搜罗牡丹花的消息,每月一两盆,实在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反倒显出与众不同的孝心。皇帝的脸色很快便舒展了下来,一旁的太后开口问道:“如今毕竟不是牡丹花开的季节,你又是如何做的呢?”现在虽然到了春天,寻常的花儿倒是开了不少,可牡丹花却还没有到花期,能够让这么多牡丹花开放,普通的暖房怕是绝对不行的。
    蒋兰柔美的脸上显出一丝红晕,仿佛是羞赧,道:“启禀太后,我是把所有的牡丹花放在暖房中,然后吩咐工匠烧制透明的琉璃瓦换了屋面,又在暖房中升了炭火,算准花开的时辰,或增加或减少炭火,这才赶在太后寿辰前后开花。这大殿上的牡丹花,至多只能摆放大半个时辰,便必须撤入暖房。若是太后还想要观赏,可以把其移入宫中御花园,但必须在周围覆盖锦帷,在周围升上炭火,这才能让牡丹花不畏寒冷,盛放如初。”
    众人不免惊叹,计算着牡丹花开的日期和状态,增加和减少炭火,这样的心思实在是太精巧了,这位蒋庶妃还真会花心思,竟然从三年前就在为太后的喜好作了准备,特地等到如今才拿出来。
    孙沿君低声道:“不久前她刚刚死了亲人,怎么还一副笑盈盈的样子,真够没心没肺的。”
    李未央看了蒋兰一眼,却是道:“她既然已经嫁入皇家,那么就与娘家再无干系,哪怕是至亲死去也是不可服丧的,否则是对皇室不敬。今天她既然来为太后祝寿,自然要一脸笑意莹然,难道要哭丧着脸不成,这不是在打太后的脸面吗?这正是她比别人耐性更强的缘故。”
    孙沿君讶异地看着李未央,随后叹了一口气。的确,既然嫁入皇家,如果再披麻戴孝,等于是诅咒皇室,寻常嫁出去的女儿尚且可以为父母服丧,可是大历一朝若是嫁给皇族的女子却是绝对不可以,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绝对是灭绝人伦的。
    太子笑道:“蒋妃的确花了不少心思,但我听说,七弟这一次从漠北回来,也替太后带了礼物,何不拿出来给大家观赏呢?”
    他分明是故意的,拓跋玉是去打仗的,又不是去挑选礼物,怎么可能特地从漠北给太后带寿礼呢?摆明了故意刁难别人,李未央扬起眉头,她想要看看,拓跋玉是否知道如何应对。
    这时,拓跋玉站了起来,俊容却没有一丝愠怒,反倒都是笑容道:“蒋妃的心意实在难得,我的确带了礼物,只是和她的心意相比未免过于寒酸,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了。”
    众人闻言都大笑起来,场面就变得活络。若是往常,拓跋玉一定是只顾着打仗,根本不会想到准备礼物,这一回便是连李未央都觉得奇怪,不知道拓跋玉打仗的同时捎带回来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拓跋玉笑道:“这一次我从漠北经过,漠北人仓皇而逃,反倒是丢下了他们的特产燃酒。这种酒向来闻名天下,却只有漠北皇室独享,这一次我从漠北带回来数百坛,足够大家享用。”
    李未央不由失笑,拓跋玉这是在说笑,却又不是说笑,看台上的皇帝,明显是龙心大悦道:“叫人呈上来吧。”
    于是,拓跋玉便命人将燃酒分给众人,这酒刚刚抬入大殿,便散发出一种清冽的浓香,一时远远压过那馥郁芬芳的牡丹花,太子的表情,瞬间有些僵硬,随后笑道:“七弟,这几坛子酒就打发了大家,是否太过随便了?”
    拓跋玉像是早已料到他会这样说,不过微笑,那笑容在此刻看起来胸有成竹而且十分迷人:“太后,这次到了边境,因为百姓们免于战火,十分感激父皇和太后的庇佑,所以特地求我带了礼物,千里迢迢带回京都呈献上来。”
    皇帝听说是边境上的寻常百姓送上来的礼物,立刻来了兴致,道:“这样遥远却还要给朕送礼物,不知道究竟是何物!一起呈上来吧!”
    拓跋玉早料到皇帝会有兴趣,他拍了拍手,众人便看到一架巨大的铁床被抬了上来,那铁床上部整个都被拆开,铁叉上面架着十数只肥美的羊羔,全都被烤得金黄。太子冷笑道:“这样的礼物也能送上来,着实是太过简陋了。”
    皇帝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高声道:“百姓们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啊!来人,将羊肉呈上来。”
    太子平白无故被抢白一句,却突然想到皇帝正为了漠北战事的顺利而高兴,眼看着百姓们千里迢迢送了礼物来,哪怕是送一把土,皇帝都会觉得是百姓对他的感激和崇敬,可他偏偏在这时候给皇帝浇了冷水,难怪会被无缘无故刺了一句,他看着皇帝冷飕飕的眼神,身上一抖,再也不敢多言了。
    太监立刻割了一块最好的肉,放在金盘里送上去,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品尝了一口,众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表情变化,就听到皇帝龙心大悦道:“朕这数十年来,还是第一次品尝到如此美味,果真美味,将羊肉分下去。”
    很快,李未央也分到了一块烤羊肉,她素来不喜欢吃羊肉,因为太膻,可是见那羊肉油焰淋漓,十分肥美,便只是品尝了一口,顿时大感惊讶,这味道竟然和京都寻常的烤羊肉完全不同,不但丝毫的膻味没有,而且出奇的鲜美酥脆。
    从礼物上看,拓跋玉送的东西看起来比不上那繁花似锦的牡丹,可实际意义要选超过它,这一点,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心里有数的。太子的脸色因此越发阴沉了,他看了一眼拓跋真,却见到对方只是表情平淡地坐着喝酒,仿佛半点没有察觉到场面上发生的一切。他狠了狠心,站起身,跨前一步,道:“父皇,儿臣有事禀报。”
    皇帝咀嚼着嘴巴里的羊肉,抬起头看着太子,不知道他为什么表现地如此慎重,而表情又如此的严肃,难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莲妃微微垂下了眼睛,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似的。
    蒋庶妃冷笑,望着场内表情各异的人,最后落在了李未央的脸上。心中想到,等莲妃栽了,自然会牵连出很多人,当然也包括李未央,一个都跑不掉。李未央说的不错,她根本不在意蒋家那些人的死,因为他们该死!当她千辛万苦在太子府挣扎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肯帮助她,相反,他们甚至还和拓跋真联手,背地里算计着什么,她可不是傻瓜,不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但同样的,她也不会原谅李未央,因为这个女人竟然敢当面羞辱她,戳了她的痛处,她绝对、绝对要让她付出血的代价!
    皇帝皱了皱眉头,道:“有什么事,直言无妨。”
    太子咬牙,郑重地大声道:“三日前,突然有一妇人拦了儿臣的仪仗,说是有天大的冤屈,要请我申冤。”
    皇帝的眉头皱得更紧,这个太子,也实在是太不懂事了,这种场合难道要当众为人申冤不成,他看了太后一眼,见她的脸上同样也有些不悦,不由道:“这种事情自然交给京兆尹去解决,你一个太子,还是多把心思放在政务上为好,不要越俎代庖了。”
    皇帝这样说,分明是在责怪太子,为人君者,当然不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都得去管的,太子在这么盛大的场合提到什么冤屈,摆明了是不合时宜。太后没有当众发怒,已经是一种恩典了,若是他还不识抬举,要继续说下去,只怕皇帝和太后都会怪罪,但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太子没有退路了,他狠了狠心,大声道:“儿臣当然知道此事不应在这里说,可是若没有父皇、太后,还有众位臣工的作证,想那京兆尹绝对没胆子判此案。”
    皇帝脸色阴沉,越看太子越是抑制不住心头一直压着的怒火,可是听了这话,他不禁和太后对视了一眼。什么样的案件,连京兆尹都没办法断呢?
    太后显然对太子还是比较看重的,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太子都这样说了,就说完吧。”
    太子终于壮足了胆色,大声道:“那女子状告的不是别人,就是眼前这位身怀龙嗣大受宠爱的莲妃娘娘!”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大家心想怎么每次宴会都得出什么事儿,这种皇家宴会,大家简直都得提着自己的脑袋来参加啊,一个不小心就得赔进去了!大家的目光都看向莲妃,却见她的脸上露出茫然、无辜、震惊的神情,讶然道:“太子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冷冷地望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时越发怨毒:“父皇,那女子自称她才是真正的冷悠莲,身份籍贯都是真的,而眼前的这位莲妃,实际上冒用了她的身份!”
    李未央冷眼瞧着这出戏,淡淡摇了摇头,莲妃的身份,始终是一个问题,终究有一天会将一切都牵扯出来。或许早或许晚,但这一天,从刚开始她就是预料得到的。看了对面一眼,目光正好与拓跋真对上。
    拓跋真盯着她的眼睛笑了。那是一种神秘而诡谲的微笑,看了令人毛骨悚然。
    他要杀她,她垂下了眼睛,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的容情。若是让太子证明莲妃的真实身份,那么上次莲妃所谓的救驾就成了笑话,她隐姓埋名来到皇帝身边,根本目的一定是为了慕容氏报仇。不用想也知道,周大寿和七皇子拓跋玉是把莲妃推到皇帝身边的人,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而李未央呢,当然也跑不掉,因为那些人会想方设法地把莲妃和她联系起来,到时候他们总会有法子叫莲妃说真话的。从前莲妃或者没有弱点,但现在她怀孕了,马上就是一个母亲了,为了保护她的孩子,她什么都会说的。哪怕让她承认李未央也参与了这个阴谋——这就是拓跋真的目的。
    真是残酷又无情的男人,一旦真的下定狠心,就是要将她置诸死地啊。李未央不由自主地,又叹了一口气,不管她如何回避,他都不会放过她的。因为他看上了她,而她不愿意从他,所以他便对她也充满了恨意。得不到,宁可毁掉,这些皇室中人,一个比一个可怕。
    太后完全愣住了,看了看身边同样一脸莫名的莲妃,道:“她不是冷悠莲,又会是谁?”
    太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仿佛找到了一种力量,一种击败对手并且将之置诸死地的力量,他大声道:“父皇,您还记得当初刺杀您的慕容氏吗?莲妃就是慕容氏的公主,慕容心!”
    皇帝和太后都是吃了一惊,他们看着莲妃的面孔,顿时出现了一丝惊疑不定。
    莲妃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冷得就像凝上了一层厚冰,眼眶下却很快流下两行泪迹,一直拖到下巴上,眼睛里则涨满了悲痛和愤懑:“陛下,臣妾实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太子,要受到他这样的冤枉啊!”
    皇帝看着莲妃,突然想起了昨天发生的那件事。事实上,他最近身体都不是很好,前两日还缠绵病榻,一直都是莲妃在身边侍候。尽管她怀有身孕,却从来都不肯稍加休息,更加不肯把照顾他的职责交给旁人,哪怕他睡着了,她也喜欢坐在一旁陪伴,叫他心里十分欣慰和感动。
    可是昨天傍晚时分,他醒过来的时候却见到莲妃一个人兀自红着眼睛,当时他不由道:“莲妃,你这是怎么了?”
    莲妃当时的神情是那样的惊恐、紧张,彷徨不安,她仿佛仍旧深陷于沉思之中,口中竟念念有词发出声来:“是太子、太子他……”
    他当时脑子里轰地响了一声炸雷,霍地坐了起来,竭尽全力怒喝道:“你说什么?太子怎么样?”
    莲妃的神情变得越发凄惶,眼睛里也涌现出无数泪珠:“陛下,我,我……”
    “快说,你……太子到底干什么了!”病中的人,总是特别敏感,更何况莲妃这副样子,他不禁联想到太子做了什么事!
    “太子……啊,不,是太子无礼……被我瞧见,陛下,我,不,臣妾不是故意瞧见的啊……”莲妃的嘴唇蠕动着,笨拙而僵硬,她想掩盖,一副想为太子开脱的样子,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似乎说不出话来。
    无需再问,皇帝心里明白,他忿怒地道:“那畜生到底做了什么!”
    莲妃的脸上便更加得不安,却还是把一切和盘托出:“太子和新进宫的张美人,他们……他们……臣妾刚才无意经过……不小心瞧见……太子怕是要忌恨于臣妾啊,陛下千万要救臣妾!臣妾担心,撞破了此事,终有一天太子要杀我灭口!”
    太子和张美人?!那个柔柔弱弱美丽无匹的新欢张美人?!皇帝的头脑一下子仿佛炸开了。
    事实上,莲妃说不上冤枉张美人,因为张氏在进宫之前,的确是和太子有过一段情的,而且在进宫之后,两人还偶尔有一些联络,但那并不是偷情,而是太子为了让张美人从皇帝这里打探消息。说穿了,张美人不过是太子送到皇帝身边的间谍罢了,跟一般的探子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她是个美人,而且是当莲妃怀孕不能侍寝之后,取代她成为新宠的美人,这样一个女子,居然和太子有了苟且,还被莲妃当场撞破,皇帝怎么能不怒发冲冠呢?!所以他用拳头捶打着前胸,悲愤地吼道:“畜牲!禽兽不如!这样的畜牲何以托付大事啊!”随即向殿外喊道:“来人!”
    当时,莲妃又哭又求,道:“陛下,太子乃是未来储君,若是他与臣妾当众对峙,臣妾并不能拿出确实的证据,因为除了臣妾身边的宫女,根本没有人看到此事,谁都无法为臣妾证明!别人只会以为臣妾是因为嫉妒张美人才会故意诬陷,可陛下是知道臣妾的,我怎么会是那种因为争宠就心怀怨恨的人?!太子已经威胁过臣妾,若是有只言片语告诉陛下,一定要了臣妾性命!只怕陛下要是招来太子,就是臣妾殒命之机啊!”
    皇帝在暴怒之后,逐渐平静下来。的确,这件事情没有证据,不能定太子的罪过,反倒是会让他反咬莲妃一口。看着眼前泪水盈盈的美人,他相信了她,因为莲妃进宫以来,从来没有做过一件恶事,甚至没有嫉妒之心,反而大度地为皇帝推荐了不少的美人,再者她如今已经是四妃之一,又身怀龙嗣,小小的张美人根本做不了她的敌人……所以,太子必定是真的和那张氏勾结无疑。
    左思右想,皇帝不想立刻更换储君,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再加上太后寿诞在即,不能在这时候出什么事情,所以他最终听从了莲妃的话,没有追究太子,不过是命人悄悄监视着那张美人,果然发现她和太子之间有所联系,这样一来,太子的罪名越发坐实了。不仅如此,皇帝的心里已经起了废太子的心思,只不过还没有落到行动而已。
    原本今天气氛这样好,皇帝几乎已经忘记了几天前的暴怒和不快,可是经过莲妃的这一句话,他一下子全想起来了。是啊,太子因为被莲妃撞破了丑事,生怕她来告状,百般想法子威胁她,看样子,这回太子是要莲妃的性命了……他的目光在太子的脸上扫过,却变得越发冰冷起来。
    这个儿子,实在是太过糊涂!先是和他后宫中的妃子有染,再是想要莲妃的性命,实在是胆大包天。
    孙沿君的眼神慢慢变得惊恐,她攥住李未央的手,悄声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她觉得,马上就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李未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不要怕,没事的。”
    孙沿君看着李未央,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她这样气定神闲的模样,自然就会觉得心里安定下来了,也许对方身上就是有这种神奇的魔力,能够让人觉得什么麻烦她都有本事解决。
    李未央的目光落在太子的身上,却见到他越发气势昂扬:“太后,请您招那告状的女子上殿!”
    太后的目光落在了皇帝的身上,是一副探寻的神态,皇帝冷笑一声,道:“母后,既然太子如此公正,就让那女子上殿来吧,朕倒是想要看看,莲妃究竟如何盗取了她的身份,又是如何混入宫中的!”
    拓跋玉冷冷望着,一言不发,仿佛此事与他无关一样。
    冷悠莲一直被太子吩咐在偏殿等候,这时候才被人带了上来,等到得正殿,又见到众多高官显爵济济一堂,尤其是慕容心赫然也在,不由低呼一声,昏了过去。被人急忙弄醒之后,她也只是木然站着发呆,脸色煞白,两腿打颤,显然是被吓坏了。
    太后看着莲妃,慢慢道:“莲妃,你可认识此人?”
    莲妃看了她一眼,不由皱眉道:“她是臣妾的婢女,当初她因为逃荒,曾经在冷家逗留过一段时日,臣妾瞧着她无依无靠,便收留了她,不过后来臣妾的父母都过世了,冷家再也养不起太多的奴仆,臣妾便卖掉了宅子,给了她一些盘缠,让她自己谋生去了,可是没有想到,今天竟然还有相见的一天。”
    太子颔首道:“很好,莲妃至少没有当众否认自己认识此女,既然如此,冷氏,你把你那日的说辞再复述一遍,让陛下、太后和所有人都听清楚。”
    冷氏连连磕头,求饶不敢。皇帝冷眼看着她,随后望向太子,太子道:“有父皇和太后为你作主,但说无妨。”
    冷氏低着头,声音轻如蚊蚁,将她的台词再说一遍。太子厉声道:“大点声!”冷氏吓了一跳,赶紧大声地把曾经在书房说过的话,全部重复了一遍。
    拓跋真冷笑,莲妃,拓跋玉,李未央,你们谁都跑不了。哪怕今天无法证实莲妃的罪名,皇帝心中怀疑的种子都已经种下了!
    莲妃大怒,指着冷氏道:“阿洁,你怎敢血口喷人?”太后止住她,道:“休论对错,听完再驳也是不迟。”
    冷氏被莲妃吓得面色发白,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太后皱起眉头,想到当初那场刺杀,不由得面色不善,对于所有试图伤害她儿子的人,她都会变得十分的严厉而且可怕,此刻在她的脸上,已经半点看不到刚才的和颜悦色了:“莲妃!你作何解释!”
    莲妃面上泪水盈盈,一副意想不到的模样,辩解道:“太后,这女子真名叫做阿洁,是臣妾身边的婢女。然而在臣妾入宫之后,她曾经试图攀附臣妾,却因为宫禁森严而不得其法,这事情臣妾也是在近日听宫内大太监王瑾提起才得知的,太后若是不信,可以去查访一番,看看臣妾是否在说谎。”
    太子就是一愣,冷氏什么时候居然跑到宫门口来找过莲妃?而且还被拒绝了?看那冷氏一眼,却见到她的脸上果然露出心虚的神情,不由暗自懊恼,看来这个女人是得陇望蜀,想要从莲妃这里先行敲诈,却没有能见到莲妃,这才找上了拓跋真!他心中不由有了点忐忑,连忙道:“莲妃娘娘,你怎么知道她是来找你攀附,未必不是她知道你冒充了她的身份,想要问个究竟罢了!”
    莲妃忙道:“太后明鉴,臣妾原本出身贫贱,一朝得以富贵,而此女不得攀附,故而怀恨在心,她又不知为何受到太子的蛊惑,这才颠倒黑白,恶言相加,她的话,根本无法取信于人啊!”
    冷氏立刻辩解道:“当初莲妃娘娘作为慕容氏的公主,大到饮食用度,小到性情习惯,奴婢都是一清二楚的,若是太后不信,大可以仔细盘问奴婢!很多事情,保管连陛下都不知道!”
    莲妃立刻冷笑一声,道:“你对我的生活习惯自然十分了解,恐怕连我身上的胎记在哪里都一清二楚,可这都是因为你在我身边呆过,知道这些有什么奇怪的?”她似乎十分着急,焦虑,甚至连自称都忘了。
    这看在太子眼里,不由喜上心头,他隐约觉得,莲妃是被他逼到了绝路!当即大声道:“父皇,这冷氏所言绝非胡言乱语,据她所说,莲妃正是慕容公主,她的父皇在临死之前,曾经大声道,哪怕我慕容氏仅剩一女,也要亡了拓跋氏的天下!所以她才会冒充了冷悠莲的身份,特意进宫来陪伴父皇你,真正的目的就是要亡我国家啊!父皇若是不信,冷氏已经说过,莲妃的腰间有一朵七星暗莲的标志,那是慕容家的皇室族徽,慕容心虽然进了宫,却绝对不会去掉那标志,因为只有用了特殊的药水,才能让那标志现形,父皇和太后若是不信,大可以验看!”
    莲妃的脸色变得煞白,她几乎已经是泣不成声:“陛下,太子究竟为了什么陷害臣妾,您心中一清二楚,您若是不相信臣妾,还不如让我就此一头撞死在殿前!”说着,她已经站了起来,皇帝刚要开口,太后却做了个手势,身边的女官立刻拦住了她,太后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别人不知道真相,只会以为你这是畏罪自杀的!”
    周大寿这时候站了起来,恭声道:“陛下,莲妃娘娘乃是天人托了凡体,被天帝派到陛下身边来的仙子,现在莫名其妙被人诬陷,实在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既然他们口口声声说莲妃是慕容皇室余孽,不如让女官退下去好好查验一番,看看到底有没有办法让莲妃的身份大白于天下!”
    太后一扬眉头,目视莲妃道:“你觉得如何?”
    莲妃不再寻死觅活,只是泪水连连道:“臣妾愿意一试,证明自己的清白。”莲妃跟着女官去了屏风之后,御医便也跟了进去,如果真的存在什么隐形的标记,御医自然有法子让它现形。
    可是在拓跋真看到莲妃这样简单就同意去查验的时候,他的脸色微微一变,不由目视对面的李未央,目光中有着一丝探询,难道对方早已有了防备?
    李未央向着他微微一笑,却是转开了眼光。这一点,倒真是要多谢蒋月兰的提前报信,若非自己告诉莲妃提前想法子去掉了腰间的印记,今天这桩事情还真是十分的麻烦。各国皇室或多或少都有点不为人知的习惯,比如这慕容氏,所有的子女都要在身上的隐秘部位刺上七星莲花的刺青,用了药水便可以现形,若是今天莲妃当场被抓住,一切可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果然,等莲妃出来的时候,御医也大声道:“回禀陛下,莲妃的身上并没有那所谓的七星暗莲的标记。”
    此言一出,不要说冷氏,就连太子的脸色也变了,变得铁青,随后便是苍白。随后,拓跋玉站了起来,大声道:“太子有人证,然而这人证的证词实在是颠三倒四,似有隐瞒,再者莲妃的身上根本没有慕容皇室印记,孰真孰伪,却也难说得很。”
    太子抬头,不知是因为失策还是愤怒,双目早已通红,几乎便要发作。拓跋真急忙以目止之,又抢先说道:“不知七弟你有什么看法?”
    拓跋玉面容俊美而冰冷:“太后倘若依然存疑,人证,自然我们也有!”
    太后冷哼一声,道:“好,再传。”
    这回带上的两个人证让人吃了一惊。大的是男孩,七八岁的样子,另外一个小的是女孩,也只四五岁上下,死死拽住男孩的手不放,一双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惊慌。押解着他们的人,是高大的宫廷护卫,他们也因此显得更加弱小。冷氏一见,面色顿时煞白,哭着要奔过去,然而却被一旁的护卫一把抓住:“陛下面前,岂容你无礼!”
    冷氏放弃了,她只能伏在地上,不住眼地望着自己的一对小儿女,尽力想装出若无其事,眼泪却是簌簌不断。
    太后命人叫冷氏噤声,又道:“七皇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拓跋玉答道:“召此人证,乃是证明这个指证莲妃身份的女子实际上是在撒谎!不相信的话,太后可以询问这两个孩子!”
    事实上,当看到这两个孩子的这一刻,拓跋真的神情突然变了,变得隐隐发白。他原先想方设法找到冷氏的时候,却没办法说动她按照自己所说的出来作证。因为冷氏只是个目光短浅的女人,也并无远大之理想,只希望能好好养活自己全家人。拓跋真为了让她答应,便许以重金——她几辈子也赚不到那么多的钱,有了这些钱,她、她那个做小军官的丈夫,还有儿女们永远也不会再受苦——他诱她前来太子府,因为她不善言辞,甚至找人帮她整理了台词,让她背诵下来,好在陛下面前按部就班地说出一切。虽然是真相,但也的确是经过拓跋真修饰后的真相了。
    可是冷氏毕竟不算蠢笨,跟在慕容心身边,自然知道这些皇族人最好翻脸无情,所以她留了一手,特意让丈夫偷偷藏起了这一双儿女,甚至于无论拓跋真如何追问都不肯透露他们的下落,就怕他们落在了拓跋真的手中,到时候对方用这孩子来威胁自己作证,不肯再给付说好的重金。
    可以说,冷氏还是有心计的,她知道不能太过相信眼前的人。但可惜,她低估了拓跋真,很快,他就派人找到了这一双子女……
    此刻,原本把一切算计在内的拓跋真,手指隐隐发抖,握紧了酒杯的同时,眼睛中浮现出一丝冷色。
    他在紧张,他每次紧张的时候,嘴唇便会微微的发抖,但与此同时,他脸上的笑容会越发显得从容,李未央冷笑了一声,看来,他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果然,就听见拓跋玉冷声道:“阿明,阿玉,你们好好告诉你们的母亲,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的父亲又去了哪里?”
    那阿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明眼睛里浮现痛苦之色,大颗大颗的泪珠流下来,向着冷氏大声哭道:“娘,爹叫人杀了!爹叫人杀了!是这个哥哥救了我和妹妹!”他年纪不大,说话却很伶俐,虽然哽咽,却十分的清楚。
    简直是清楚地不能再清楚了,冷氏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的惊恐,她突然看向了拓跋真,因为她已经意识到对方做了什么,对方竟然要追杀她的丈夫和孩子!不,或者是想要捉住他们、控制他们,以防止自己有什么背叛的举动,可是却造成了丈夫的死亡!
    冷氏猜得不错,拓跋真原本的目的就是为了抓住她的家人,借机会把她牢牢控制在手心里,当然,也是为了事后永绝后患的需要,可他派去的人却被拓跋玉提早发现了,为了不透露风声,他的人抢先杀了那冷氏的丈夫,孩子们却消失在了树林里……拓跋真本以为,这两个孩子已经死了,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从猎户的手中找到了这两个命大的孩子……怎么可能,这两个孩子为什么还活着!甚至还到了拓跋玉的手心里!
    拓跋玉厉声呵斥道:“你还不明白吗?那背后收买你诬陷莲妃的人,要杀你的丈夫和孩子灭口,如今,你还要为他掩盖罪证吗?!”
    冷氏一惊,面色无比的惶然,看着一双儿女几乎要痛心的昏厥过去,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莲妃,却见她的眼中露出了几许泪光,冷氏想到当初慕容心对待自己的善意和照顾,便想到自己因为金银便出卖了自己的旧主子,随后他的丈夫还因为她的贪心被人杀死……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满殿之上,都流淌着她的哭声,那凄厉的声音,叫人不忍猝听。
    李未央轻轻摇了摇头,莲妃并没有谋杀冷氏的父母,相反,她悄悄将他们接走并奉养了起来,可是冷氏却是如何回报她的呢?这样的人心,实在是令人胆寒!若非李敏德早先一步发现了这两个孩子的踪影,并且及时将他们送到拓跋玉的手里,现在连这两个孩子都要被拓跋真杀了灭口。
    拓跋真除掉莲妃之后,根本不准备留下冷氏,不用说是他,就连皇帝也不会留下冷氏的……她早已注定了要死的结局,可她偏偏却被金钱蒙蔽住了,仗着一点小聪明居然想跟拓跋真谈生意……
    满殿都是寂静,那冷氏突然尖叫起来:“是三皇子!是皇子收买了我做伪证!是他给了我一百两黄金,并且编造出了那些话让我来说!一切都是他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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