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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有毒》 秦简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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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4-25 14:18:22
133 陷阱重重
   
    月下,飞檐怪兽,庭院雕窗,浓重的黑影投在很大很空旷的花园里,有一种叫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李萧然冲在前面,几乎是第一个赶到了李未央的院子里,然而整个院子此刻都是一团忙乱,根本没人顾得上他。
    就连新房里的新郎新娘都再也顾不得洞房花烛夜,一路扶着老夫人快步走过来,李未央慢慢的走在最后面,然后低声问赵月道:“你大哥都准备好了吗?”
    赵月点点头,道:“小姐放心,那人全都认了。”
    李未央略略停顿,随后微微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两拨人在院子门口汇聚成一拨,就看见一个丫头捧着一盆热水快步的跑上来,李萧然用变了调的声音喊道:“到底怎么回事!”
    丫头一哆嗦,慢慢地回来头来,苍白的小脸在屋子里透出的烛光下遥遥向着众人:“夫人,夫人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晕倒了——”
    那丫头的声音,让李萧然的心已缩到了一块,他顾不得其他,快步进了屋子。老夫人看了一眼二少爷,道:“别过去了,你带着新娘子赶紧回屋,这是要忌讳的!”
    李敏康愣了一下,犹豫地看了一眼孙沿君,随后点点头,道:“咱们不要在这里添乱,快回去吧。”
    孙沿君面色十分担忧,嫁进门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事情,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啊,希望老夫人不要因为这样对她产生什么坏印象。原本她想要留下来看看情况再说,但夫君都说要回去,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转头向李未央略一点头,随后跟着李敏康离去。
    老夫人这才带着其他人进了东边屋子。一见到蒋月兰,李老夫人便知道大事不好,血,已从她的衣裙上渗了出来。
    李萧然快步走过去抱住她,蒋月兰苍白的面孔盯着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哀怨地说道:“老爷,求求您!我……我的孩子……一定要保住。”
    泪水顺着她洁白的面孔蜿蜒着流了下来,让李萧然看见了无比的心痛……这可是他的儿子,月兰进门后唯一的嫡子啊,可以说是他唯一的期望,尤其在被形容成文曲星下凡之后,他更是无比地期待,可现在……
    “快,快去请王太医!”李老夫人忙不迭地提醒道。
    李萧然一下子惊醒过来,今天这婚宴,与李家素来交好的王太医也来庆贺,并且人此刻就在外面。他立刻道:“我去,我亲自去请!”说着,把蒋月兰交给跟着老夫人一块进来的荣妈妈,快步离去了。荣妈妈赶紧上去,轻声安慰着。
    李未央看着蒋月兰靠在枕头上,哀哀地哭个不停,却并不走过去关心,只是照顾着老夫人坐下,然后吩咐人上茶。
    李常笑此刻脸色煞白,围在床边看着蒋月兰,一副要哭的模样。二夫人和二小姐却是掩饰不住脸上的幸灾乐祸。要说这家里谁最真实,这一对母女俩认第二,当真是没有人敢认第一。有时候李未央也很佩服他们,什么都放在脸上,若非二夫人强硬的娘家和李老夫人明里暗里的宽容,早不知沦落到什么地步去了,他们还整天嚷嚷着老夫人偏心嫡子。人家亲生的儿子当然会偏心一点,但总的说来,李老夫人都是一个公正的人,不但把庶出的儿子带大了,还给他娶了媳妇,谋了好前程,甚至容忍着不知轻重的二夫人,算是很厚道了。
    但是此刻,看着二夫人喜悦形于色,李老夫人也不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二夫人不由低下头,当作没有看到。谁都知道老夫人多重视这个将要出生的嫡子,不过,蒋月兰出事可和他们二房没有关系,她是住在李未央这里的不是吗,受到责难的应该是李未央才对。二夫人心里想着,巴不得大房闹得翻了天才好!
    蒋月兰在床上哭泣,不停的叫疼,过了一会儿,王太医几乎是被李萧然一路飞奔带来了。李萧然急切道:“王太医,一切拜托你了,一定要保住内子的孩子!”
    王太医点头,道:“我尽力而为。”说着,上前去给蒋月兰把了脉,又足足耗费了半个时辰,才慢慢从帘子里头走出来,凝重道:“大夫人的性命是保住了,但孩子却没了,唉,真是可惜,可惜啊!”
    李萧然在听到孩子最终还是没有保住的时候,身形一个晃动,差点栽倒下来,旁边的人连忙扶住他,他缓过神来,幽深瞳孔掩藏着怒火:“到底怎么回事!”
    荣妈妈也是不停地擦眼泪:“老爷,今儿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就是春菊那丫头早上说错了话,不小心气着了夫人,夫人就叫她出去外头院子里跪着,原本奴婢想着让三小姐说几句宽慰的话,谁知三小姐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拔腿就走了,夫人气了半响,又把那春菊叫进来说了一通,越说越气,结果就——”
    说的好像变成李未央的错处一样——李未央听了,只是淡淡道:“母亲自从怀孕后,脾气暴躁了许多,身边的丫头动辄得咎,往日里我自然是要劝着一点,但今天是二哥的大喜日子,一大早老夫人便叫了我去待客,实在是无暇分身。谁曾想母亲竟然为了一点小事,气成这个样子……”
    李萧然瞪了她一眼,道:“你是说你母亲心胸狭隘?”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未央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怀孕的人难照顾,未央早已说过,我自己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又如何去照顾母亲呢,可父亲您偏偏不信,还说只要借个屋子出来就行了,现在出了事情又来怪女儿,我真是好冤枉。”
    李萧然当然知道是自己执意要把蒋月兰搬到这个院子里来的,原本是想要让李未央投鼠忌器,顺便借着她的力量保护这个孩子,没想到反而一场空,但说到底,自己是怪不得对方的,可是心头那口恶气还是咽不下:“就算如此,你也不该——”
    李未央就向着老夫人看,李老夫人皱起了眉头道:“好了好了,你怪孩子做什么!月兰也太不当心了,怀了孕就不该总是生气,现在弄成这样,怎么能怪得了别人!那丫头,就此杖毙吧!”
    从出事开始,春菊就被关到了柴房,此刻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在三言两语中决定了。
    王太医却突然道:“李老夫人,我看着大夫人的脉相,三个月已经稳当了,如今出了这种事,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荣妈妈听了,连忙道:“王太医,您是说有人动了手脚?”
    “大夫人身体一直很好,孩子也很健康,怎么会突然出了这种事呢?仅仅是跟丫头拌了嘴,生了气,只怕解释不通。”王太医极有经验,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也不是他多心,只是在宫里这些事情太多了。原本不关他的事,可是李老夫人竟然要杖毙那个丫头,就实在让他这个大夫于心不忍了。若是李大夫人的胎儿真是被恶人所害,却连累一个无辜的丫头死去……所以,他才开口说了这番话,希望李家三思而后行。
    就在这时候,原本躺在床上的蒋月兰失声大哭:“老爷,老爷,你要为我做主啊!原本孩子都是好好儿的,可今天晚上就没了,一定是有人故意害我!”
    荣妈妈也一边擦眼泪一边道:“夫人,快别说话了,赶紧歇着,养一养身体。”
    蒋月兰边哭边道:“养好身体有什么用,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都没了……”
    荣妈妈便一咬牙,快步走过来,跪倒在李萧然的面前:“老爷,您是知道的,夫人身子骨向来好,有个小病小灾的也不常吃药。自从怀孕后,夫人向来便只喝些滋补养胎的药汤,虽然时常有些不适,却也是怀孕的正常状况,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掉了孩子,一定是有人作祟啊!”
    李萧然便看向王太医,道:“您在宫中呆久了,依您看,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我怀疑,夫人是误用了麝香。”王太医慢慢地道。
    “麝香?”话一出口,李老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面色开始变得铁青。
    李萧然疑惑道:“怎么会有麝香呢?”
    李未央却慢慢的拧起眉头,道:“荣妈妈,母亲平日里,有燃香的习惯吗?”
    荣妈妈赶紧道:“怀孕的人万万不可用麝香,这是忌讳,夫人一向敬而远之,咱们断不会让夫人碰到这种东西啊!”
    李老夫人一脸神色凝重,一眼不眨的盯着王太医:“正是如此,这里是不会有麝香的!您说的,可有证据?”
    王太医点头,道:“夫人脉相浮动,身上燥热,我见过先帝爷的四位妃子,都是因为误用麝香才会流产,这次夫人的症状和她们一模一样。”
    蒋月兰就看向李萧然,目光先是期盼再是可怜,到最后,只剩下无比的柔弱,仿佛全部的希望都在李萧然的身上,指望着他主持正义。
    “将夫人身边近身伺候的丫头一并带上来。”李萧然冷冷地道。
    这就是下定决心要审问了,李未央垂下眼睛,冷冷一笑。李萧然对子嗣的重视远远超过一般人,经过之前一个大夫人的事情,他更是恨透了谋害他儿子的人,现在,是迫不及待要抓到凶手了。
    一屋子的丫头都跪倒在地,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你们如实交代,夫人近日可是使用了什么香料?”李萧然慢慢道。
    “回老爷,夫人用的每一样东西都有记载,奴婢从管事那里领了来,便全都记录在册了。”阿萝是蒋月兰的贴身婢女,此刻恭敬道:“从夫人怀孕开始,所有的香料就都不用了,就连夫人屋子里挂着的檀香串子也怕有不好的地方,奴婢给取了下来。”
    李萧然盯着阿萝,道:“平日里夫人的吃穿用度都是你们经手的,旁人根本没办法碰到!不是你们疏忽又会是谁呢?”他恼怒归恼怒,但却也不糊涂,李未央根本没办法插手蒋月兰的吃穿用度,那蒋月兰又是怎么碰到麝香的呢?
    阿萝丝毫不慌张,眼见李萧然疑心的盯着自己,叩头道:“奴婢的确是负责夫人往日的生活,从不假旁人之手。正因为责任重大,奴婢才小心翼翼,绝不会犯了疏忽这样的大错。”
    “老爷,阿萝对我忠心耿耿,做事又十分细心,我是信得过她的,况且,这麝香是打哪来的,如何我会沾上了,却绝不可能是我屋子里的人犯错,我虽然平素待人谦和,也断断不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的。”蒋月兰红着眼眶,楚楚可怜道。
    李萧然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或者是她们无意中接触到……”
    荣妈妈适当插嘴道:“老爷,这可不是什么无心之失。夫人说的是,奴婢们做事都很小心,从来不曾有半点的疏忽。若真有问题,也一定是搬到这里来以后出的事儿——”
    李未央闻言,冷笑了一声,道:“荣妈妈的意思,母亲的孩子没了,是怪我动了手脚吗?”
    荣妈妈急切道:“三小姐别误会,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李未央淡淡道:“当初搬过来的时候,老夫人也是派人检查过的,万万没有什么不妥的东西,你不是说我,就是说老夫人动了手脚?”
    荣妈妈脸色一白,道:“三小姐,奴婢当然不敢怀疑老夫人啊!只是检查不过是匆匆而过,未必面面俱到,说不准就有人趁乱动了手脚,既然不是夫人的饮食里头有问题,那就是这里的家具、摆设……最好还是好好检查一下吧。”
    “既然如此,就好好将这个屋子检查一遍吧。”李萧然下了命令。
    李老夫人吩咐了几个有经验的妈妈仔细去检查开来,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让人觉得马上就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原本喜气洋洋的李家,一下子陷入了一种叫人窒息的危机之中。
    罗妈妈是所有人中最公允的,因为她代表了老夫人,仔细在屋子里检查了三回,她才走到了左边墙壁的山水画像边上,取下了画像,认真检查了一番,却没有什么发现。就在放下画像的一瞬间,她的手突然顿住了,将整个画像凑到鼻子上闻了闻,才变了脸色。随后,她竟然捧着画像,送到了王太医的手上:“您瞧瞧。”
    王太医看她神情异样,不由道:“稍等。”便接过了画像,认真检查起来。众人都屛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不一会儿,王太医已经有了决断,道:“李丞相,我在这幅画上发现了一点麝香的痕迹。”说罢,他捧起了那幅画,李萧然伸头一看,眉头不由得皱紧了……
    李未央冷冷望着,面色四平八稳,好像对方说什么,跟她全然都没有关系一样。
    “这是一幅普普通通的山水画吧。”二夫人奇怪地道,实在是看不出什么不同的地方。
    王太医却摇了摇头,道:“一般情况下,若是有人存了不好的心思,会在香炉里头下麝香,麝香粉香气浓烈四溢,最容易滑胎,可这样一来很容易会被人发现。这个凶手十分的狡猾,却将麝香混在了颜料里头,味道是极淡的,若不是仔细检验,一般人是检验不出来的。”王太医一边说,一边用小刀刮了一片画纸,然后吩咐人取来一碗白开水,将画纸放了进去,原本的画立刻模糊了,稍候片刻,等颜料化开了,淡淡的香味飘散开来,王太医示意丫头端给李萧然。
    罗妈妈面色凝重地说道:“请老爷仔细闻闻,画上的味道十分淡,不凑近了很难闻出来,但是颜料化开在了水里,味道就不同了。奴婢大胆猜测,凶手用固体的麝香片磨碎了放进颜料去,且等画干了之后就很难察觉出来,这样不懂香料的人即便是仔细检查了整个屋子,也不会去检查一幅看起来很平常的画像。”
    一番话说罢,屋子里的人面上都是一变。
    荣妈妈口中大呼:“难怪咱们发现不了,这画好好挂着,又有谁去查探呢?”一句话而已,便帮其他伺候的丫头开了罪。
    王太医道:“发现不了才是正常的,很多画师都喜欢在上等麝料中加少许麝香,制成麝墨写字、作画,芳香清幽,若将字画封妥,可长期保存,防腐防蛀,但是对于孕妇来说,这就很麻烦了。一般人肯定注意不到这种画像,纵然发现了也觉得是常事,若不是方才罗妈妈细心,就差点漏过了。”
    蒋月兰失声痛哭:“到底是谁在这画上动了手脚?!”
    李萧然怒声道:“查,一定要彻查,这画像到底是哪里来的!”
    荣妈妈作出一副吃惊而愧疚的样子,道:“老爷,画像也属摆设之物,从前夫人屋子里的东西都没有搬过来,到了新的屋子,夫人见到墙壁空荡荡的,便觉得不够清雅,特意命奴婢去向刘妈妈开了小库房,讨了一幅画来挂着。”
    李萧然勃然大怒,道:“刘妈妈?叫她进来!”
    李未央冷眼瞧着,却是一言不发,仿佛对她们的行为一无所知似的。
    不一会儿,刘妈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由于跑得太快,进了屋子差点人仰马翻。
    “刘妈妈,到底是谁指使你,送了这幅画像来!”李萧然厉声道。
    刘妈妈满头大汗,莫名其妙的看着李萧然,随后看到了那幅画,恍然大悟道:“老爷说这幅画吗?是因为夫人说这房子空荡荡的不好看,特地命荣妈妈来找奴婢,说是要一些摆设,这也不大值钱的,奴婢也就开了小库房,让荣妈妈去挑了——”
    皇帝和柔妃,包括老夫人这些人都给了李未央不少的赏赐,其中不乏一些大件的礼物,并不算十分的值钱,所以李未央并没有特意抬进自己的屋子,包括一些屏风山水画甚至还有些红木的妆台匣子,全部交给了刘妈妈保管,在院子后头的小库房里放着。刘妈妈是老夫人的人,李未央调查过她之后,对她一向比较放心,可是她居然没有知会自己就为荣妈妈开了库房,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刘妈妈,是你自己开了小库房吗?”李老夫人皱眉。
    刘妈妈终于看出点不对劲儿来了,她虽然是老夫人派来照顾三小姐的,可三小姐院子里头早已有了得宠的丫头,根本轮不到她说三道四,三小姐更是很少让她过问屋子里的事,她只能守着一堆死物,捞不到什么油水。平日里倒还好,最近看到同样被分到四小姐屋子里的肖妈妈穿金戴银,显然是从四小姐那儿捞到的好东西,她自然心里就不平衡了。那次夫人派了荣妈妈来要东西,她有心思去巴结,又有点畏惧李未央,便派了人想要去请示,谁知道李未央偏偏进宫去了,她想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同意了,将人放进了小库房。
    本来还担心荣妈妈会挑了太过显眼的,谁知不过是一幅画,刘妈妈才放下心来,说了一句回头告诉小姐,荣妈妈便说不过一样小东西,特地去说了反倒显得母女生分了,到时候夫人自己会知会小姐的云云,还特意给了刘妈妈一个金镯子,刘妈妈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再多言了。此刻被老夫人问起,刘妈妈一头的冷汗,只是看了一眼李未央,几乎说不出话来。
    荣妈妈厉声道:“刘妈妈,你当时是跟我说,三小姐已经同意了的!”
    刘妈妈一愣,随即张口结舌,愣愣道:“我哪儿有这么说过!荣妈妈你怎么能胡言乱语呢!明明是你说不必通报,夫人自己会向小姐说的啊!怎么胡乱赖在我身上!”
    李未央淡淡道:“老夫人,父亲,我从未允许这奴婢送这幅画给母亲!”
    荣妈妈却大声道:“老爷,老夫人!若是没有三小姐的允许,一个小小的奴婢敢这么做吗?难不成刘妈妈会在画上做手脚不成?!”
    李萧然的脸色异常难看,厉声呵斥道:“刘妈妈,这画被人用了麝香,害的夫人滑胎,你可知道?!”
    刘妈妈早已瑟瑟发抖,见李萧然满面怒容,她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明显是吓坏了。
    李未央眼底冷笑,面上却仿佛极为恼怒的模样,道:“你发什么愣!还不把话说清楚!”
    刘妈妈一个战栗,立刻道:“奴婢没有禀报三小姐,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求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她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平日里只知道做事,今天知道莫名其妙闯了大祸,怎么会不害怕呢?
    “父亲,这幅画是前朝画师刘舒的清风图,乃是公主赐给我的礼物,难道公主也会陷害母亲吗?而且这幅画在小仓库里头放了足足有半年,若真是有人故意动手脚,怎么会那么早就开始准备?!还那么巧被母亲挑中了呢?这不是前后矛盾吗?”李未央一字一句地道。
    李萧然的神色越发难看,快速将那画取出来仔细看了又看,断然道:“不,这不是刘舒的作品,这是一幅伪作!”
    众人面色都是一变,竟然是伪作?!
    李萧然对书画十分有研究,他指着这一幅清风图,面色冷凝道:“刘舒每次作画必定是醉醺醺的,正是因为他这种不拘小节的性格,画上的题款都是一反常规,正统章法是从右向左,写在画面空白处,而他却从左向右,题于竹石空隙之间,书体是隶书与行楷结合,行款不是直书到底工,而是大小不一,高低错落,看起来逸趣横生!可是这一幅画,虽然表面上和清风图一模一样,题款却和普通的画作一模一样,是从右向左的!所以,这绝不是刘舒的作品!”
    李老夫人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道:“公主是不会送伪作来的,所以,一定是有人将这幅画掉包了!”
    众人的眼光重新回到了李未央的身上,她却冷冷一笑,道:“这么说,大家都是在怀疑我了?府里头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是固定的,谁买了什么药谁用了什么药,府里头的大夫最清楚,我何曾碰过麝香呢?甚至连我屋子里的香炉都是清心香,最平和不过,半点麝香的成分都没有,敢问一句,要害人,我去哪里弄麝香来?这可不是寻常东西,既然你们怀疑,不妨去外面铺子问一问,看我或者我的丫头可曾踏进药铺半步!”
    “敢问三小姐,你肯让人搜一搜吗?”荣妈妈冷冷道。
    “搜吧。”李未央冷声道,她早已猜到对方会这样做!横竖不过这点伎俩罢了。
    罗妈妈看了一眼老夫人,老夫人点点头,罗妈妈便带着人去了,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回来,禀报道:“三小姐的屋子干干净净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李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希望李未央跟这件事情有关系。
    这时候,就见蒋月兰紧咬了一口细白的银牙,既似衔恨,又似隐忍,大声哭起来:“老爷,如果不是三小姐,那又会是谁在画上动了手脚呢?您要还给月兰一个公道啊!”
    李萧然头痛欲裂,他冷声道:“真的什么都没有查到吗?”
    罗妈妈立刻回答:“奴婢仔细检查了,什么都没有找到。”
    荣妈妈则在一旁突然道:“老爷,还有七姨娘呢,她那里未必没有吧!”
    李未央冷笑一声,道:“荣妈妈,七姨娘是最老实不过的人,你连她都怀疑吗?或者你干脆说,是我四弟的身上带了麝香更好一些!”
    荣妈妈暗暗冷笑着,状似不经意的说道:“三小姐,奴婢不过实话实说,你又何必恼羞成怒呢?”
    李未央微勾了唇角,把些许笑意都印在眉眼之间,一时只让人觉得好像一种裹在冰层里的火焰扑面而来:“哦?你是实话实说?那为什么要将脏水泼到七姨娘的身上。”
    “是不是泼脏水,把她叫来就知道了!”李萧然冷声道,说着挥了挥手,吩咐人去请七姨娘。
    李未央扬唇一笑,却是冷冷的、阴阴的,叫人看着心里发寒。她心中其实再明白不过,对方的目的不仅仅是自己而已!看着不远处床上柔弱的主母,她冷笑一声,蒋月兰,你还真是够胆,冤枉我便算了,还要拉上七姨娘,好,很好,实在是太好了!
    “老夫人,老爷。”谈氏行罢礼,却不见他们说话,只得尴尬站着。底下跪着刘妈妈,李未央面色冷凝,七姨娘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
    “谈氏,夫人落胎了。你可知道?”李萧然目光直视着她,带着说不出的严厉。
    七姨娘见李萧然问话,口气十分不悦,急忙道:“夫人出事了?我并不知晓,否则早已来看看。”
    “这就不必了,我且问你,未央可曾交给你什么物件?”李萧然这样问,分明是认定了李未央利用七姨娘窝藏了什么。
    王太医突然打断道:“等一等。”众人便都奇怪地看着他,他快步走到谈氏面前,道:“失礼了,请将你身上的这个香囊解下来。”
    谈氏一愣,随后下意识地听了话,把香囊取了下来。
    王太医闻了闻,面色果然一变,快速地把香囊里头的药丸倒了出来,仔细地尝了尝,随后凝重道:“这是苏合丸。”自从谈氏进门,他便闻到了一种淡淡香味,十分独特。如今看来,果真是如此啊。
    “这是什么?”李萧然皱眉道。
    王太医解释道:“有些患者心绞痛发作,或处于昏厥休克时,服用苏合丸,病情可以得到缓解。”
    “什么成分?”李萧然立刻追问道,显然已经抓到了关键之处。
    “因为古书中谈,麝香可很快进入肌肉及骨髓,能充分发挥药性。所以,苏合丸的成分中含有麝香——”
    李萧然勃然大怒,想也不想就要上去给七姨娘一个耳光,李未央却比他还快一步,一个眼色,赵月已经将七姨娘带开,李萧然扑了个空,面色当即更加难看:“李未央!证据确凿,你还不肯认罪吗?你们这一对母女,简直是太心狠手辣了,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肯放过,就不怕有报应吗?!”
    李未央示意赵月保护好惊慌失措的谈氏,冷声道:“父亲,有什么话说完了再动手也不迟!”说着,她回过头道,“七姨娘,你告诉我,这药丸从哪里来的?”
    谈氏面色无比的惊恐,却见事情隐瞒不下去,实话实说道:“从生下敏之开始,我就一直有心绞痛,半夜里总是惊醒,看了不少大夫都没有用,却怕未央担心,一直都没敢说!后来我去探望夫人,正巧碰到何大夫,他说这药丸可以治病,我便听了他的话一直服用,并不知道这药丸是什么做的啊!”
    李萧然大怒道:“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带着的东西分明是用来害人的!”
    谈氏大惊,此时的她终于明白了真相,双膝一软便跪下来,泣声道:“老爷,老夫人,就是给我再大的胆子,我也不敢伤害夫人一根汗毛啊,更何况还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我也是做娘的人,哪里能做得出这种事情!”
    “不承认就行了吗?来人,去找何大夫来对质!”李萧然冷冰冰地道。
    床上,蒋月兰还是不停的痛哭,从头到尾她没有露过面,不过说了三两句话,却没有一句是指责的话,不动声色之间已经将李未央和谈氏都拖下了水,不得不令人佩服。
    整个房间都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着何大夫来证明,谈氏战战兢兢地看着李未央,却见她面色十分平静,竟然像是半点都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二夫人狐疑地看了看一脸惊慌失措的谈氏,又看看面色十分镇定的李未央,越发怀疑这两个人是否真的是母女,为何半点都不相似,比起老实的谈氏,李未央简直像是恶鬼投胎的,不,或者她这就是来讨债的,不然怎么她在哪里都不得安生呢?二夫人心中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不由低声对李常茹道:“这公案到底要审问到什么时候,我今天还要早点休息,明天等着喝媳妇茶呢!”
    李老夫人怒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件事!简直是不知所谓!”
    二夫人被莫名其妙吼了一句,看着李老夫人僵硬的脸色和面部颤抖的肌肉,顿时不敢吭声了,别过脸去。二小姐低声道:“娘,可别再说了,老夫人生气呢。”
    连一向多嘴的二夫人都不吭声以后,整个房间里就是一片死寂,而此刻,外面的宾客还在宴会,李敏德正在前面招呼客人,已经派了三回人来请李萧然,他却执意不肯离去,非要等着这件事情的审问结果。
    何大夫年纪大概五十多岁,花白的胡子,一双精明的眼睛,往日里看起来神采奕奕,但今天进门的时候,却是一副瑟瑟缩缩,低着头的模样。
    李萧然心中有了几分焦急:“何大夫,你低着头做什么?!”
    何大夫支支吾吾道:“回禀李丞相……我……我无意中摔了一跤,所以不小心摔破了脸,有点不敢见人。”
    “这没关系的,今天请你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请教。”李萧然道,“七姨娘说来看夫人的时候,你给她开了苏合丸,这可是真的?”
    何大夫声音有一丝颤抖:“自然是真的,真的——”他一连重复了两遍,却是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连头都不肯抬起来。
    李萧然的声音提高了:“何大夫,你抬起头来说话!”
    何大夫不得已,抬起头,却是满脸鼻青脸肿,鼻梁都断了,哪里是摔跤能摔的出来,分明是被人打成了这个模样。众人都是大惊,李老夫人赶紧道:“何大夫,你这是——何人如此大胆!”
    李未央蹙眉,她叮嘱过赵楠,掳人的时候绝对不能留下伤痕,可是何大夫如此模样,究竟是谁打的呢?难道是赵楠违背了她的命令,不,不会,赵楠从未提起此事,说明他没有碰过何大夫一个指头。在这一点上,她相信赵楠不会胡来。
    何大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带着哭音道:“李丞相,我实在是不敢说话了!不管说什么都是一个死啊!贵府的三小姐,我实在是得罪不起!求您救我一命吧!”
    李萧然大声冷笑,“唰”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如剑般向李未央逼了过来。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目光虽然锋利,但也含着深深的不安,就像一片锋利和过薄的剑锋在不停地颤抖,他的心中,对李未央有一种畏惧,一种可怕的畏惧,但他现在必须要惩处她,如果他退后了,那么就彻底丧失了作为一个父亲和一家之主的威严:“李未央,你究竟做了什么!是不是去胁迫何大夫了!”
    在这一刻,李老夫人脸上露出像要把卡在胸中的什么东西喷出来的神情,嘴唇却始终僵硬地紧闭着,什么都没说出来。
    荣妈妈道:“何大夫,三小姐是如何威胁你的,照实说吧,老爷一定会为你做主的!绝对不会再任由那些歹人冤枉你!”
    李未央冷哼了一声,道:“是啊何大夫,我是如何威胁你的,为何不照直说呢?”
    此时何大夫额头早已渗出汗珠子,跪在冷冰冰的地上,仿佛十分的为难。
    终于,老夫人开了口,道:“你老实说,若真是——也不许有丝毫隐瞒!”
    何大夫壮着胆子看了李未央一眼,故意挺直了腰板道:“老夫人,前天我从外面出诊回来,却被一群歹人劫持,他们抓走我关了起来,还对我严刑拷打,要求我按照他们说的做——我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他们便不放我走,后来还用金银来收买我,教我说,夫人其实没有怀孕,是服用了可以伪造出胎像的药,才会蒙骗过了几位大夫的集体会诊——我还隐约听见,说他们的主子是安平县主……见我软硬不吃,他们甚至绑了我的孙儿,最后我不得已才答应了啊!”
    屋子里的人越听越是震惊,在这个瞬间都把目光盯着李未央,用一种近乎于不敢置信的眼神。
    然而何大夫还在继续说下去:“原本我给七姨娘开的药的确是苏合香,这药丸其实麝香含量很少,压根不会威胁到人身体的健康,但偏偏七姨娘向我说,这药效不明显,她还是日夜难安,非让我加大了药量,所以我才给了她含量更高的苏合香,也就是麝香丸——”
    众人这回都听明白了,李未央先是串通七姨娘,从何大夫这里骗到了麝香,然后利用麝香在山水画上动了手脚,谋害了嫡母的孩子,还预备借着何大夫反咬一口,让众人以为蒋月兰“假怀孕”,然后故意作出滑胎的样子来冤枉她李未央,心思真是无比的歹毒啊!
    李未央看了一眼赵月,见她的脸上同样也露出了吃惊的神情,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这对兄妹都是擅长杀人守卫,却不擅长心机谋略。蒋月兰把什么都算计好了,她其实是真的怀孕了,却故意引起李未央的怀疑,让她以为是故意假作怀孕,想要从何大夫的口中得到所谓的“真相”。赵楠从何大夫口中得知的,的确就是蒋月兰“伪装”怀孕的事情,然而这一切都是对方预先设计好的,包括何大夫的证供、现在的反口,一切的一切,都是蒋月兰设计好的陷阱。
    这时,何大夫已经掏出了那张银票:“这是三小姐用来收买我的银票,我要是收了,实在是良心不安啊!请你们收回吧!”
    事已至此,李未央的罪过已经是人证物证俱在,毫无抵赖的余地了!李萧然并没有大吼大叫地发作,而是眼中暴出了灼人的火星,甚至还有杀意,然而等他的目光接触到李未央冰冷的眼神,他的嘴边迅速浮起一丝冷酷而又愤恨的笑——逼问李未央:“你这个贱人,还有什么话说!”
    他下定了决心,借此机会把这个不受控制的女儿,彻底地除掉!
    李未央此刻的境地,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可她却是倨傲地斜睨着李萧然,只觉得他是多么的懦弱和可笑。说来也真是讽刺,她的这位父亲位居丞相,整日里呼来叱去地不可一世,可是心底却比谁都要怯懦,明明知道这件事情背后另有隐情,却偏偏要借此机会除掉她。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她不受控制,让他觉得越来越害怕而已!
    她低头冷笑了一下,随后抬起头,直盯向他的眼睛。李萧然只觉得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彻骨的冰寒,心头一凛,顿时气焰全消——他从未见李未央有过这样的神情,一时间竟被震住了。
    李未央冷笑着看着他,却又慢慢地把视线转移到蒋月兰的身上,漆黑透亮的眸子里竟透出浩瀚而又莫测的神情:“母亲,希望你不要改变现在的初衷才好啊。”
    她的声音又柔又轻,却带着无比的冷酷。蒋月兰几乎有一种——自己马上就要被打入地狱的错觉!不,怎么可能呢?!胜利者明明是自己,马上就要成功了,她绝对不信,李未央还能有什么法子可以翻盘!
    ------题外话------
    小秦:编,大家都说想念你了——
    编辑:所以我是多么的可爱啊==下本书考虑让我做女主角吧,我要做万人迷女主,玛丽苏万岁!
    小秦:好猥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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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4-25 14:18:40
134 秋后算账
  
    李未央到底有什么后招……蒋月兰很紧张,几乎有点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随手抄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随后坐下,幽幽道:“今天是二哥的大喜日子,竟然出了这种事情,实在是不吉利,想来刚进门的二嫂也会十分的委屈才是。”说着,她的脸上露出一种惋惜的神情,“只不过,是非黑白老天爷自有定论,并不是一条舌头就能够说的分明的。”
    蒋月兰的睫毛如蝶翼般的颤了起来。
    李未央看见了她的反应,笑得越发开心:“母亲在紧张?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父亲彻查这件事罢了……”说着,她放下茶杯,开口缓缓道:“父亲……你这样确信未央是有罪的吗?”
    李萧然冷冷地盯着她,然而李未央只是睁着一双深如古井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李萧然心头的火气莫名被一盆冰水从头灌到脚底,原本想要发怒的,竟然被这种冷幽幽的眼神盯得极端不自然,只能硬邦邦道:“好,除非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足够证明你是清白的!”
    “何大夫说我收买他,敢问这银票是我给的吗?”李未央眉毛一挑,又笑了,漫不经心道:“可去票行兑换过了吗?”
    “我根本不会被你收买,怎么会去兑换?”何大夫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儿,他停了下来,看着李未央异常严肃的表情,咳嗽几声道。
    “好,既然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就告诉你。坦白说,我真是第一次看到你这样不怕死的下作东西,我从头到尾没有绑票过你,证据就在于你手里的这张银票。”李未央微笑着道,“你手上这张银票是汇通钱庄的,可惜我从来没有在那个钱庄存过金银,却不知道如何给你开出这样的银票呢?”
    蒋月兰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发白。她没想到,李未央会开出一张根本不存在的银票,这是否证明,对方早已防范着何大夫临阵倒戈了呢?想也知道,如果何大夫按照事先保证过的来指证蒋月兰,事后李未央自然会给他足够的好处,但若是他临阵倒戈,这样一张根本没有用的银票,显然是一个最大的漏洞,足够证明何大夫买通之说子虚乌有。但问题是,那银票自己亲自看过,的确是汇通钱庄的戳子,绝不会有假,怎么会……
    这时候的蒋月兰哪里想得到,汇通钱庄的幕后老板是七皇子拓跋玉呢?李未央根本在给出这张银票之前,就已经打算好了一切。
    李未央慢慢道:“既然银票根本无法兑换,换句话说,你所谓的我用金钱来收买你这样的话,根本就是虚构的。至于你身上的伤么,王太医人在这里,大可以找他来验看,到底是你自己弄伤的,还是别人外力打伤的。”
    李老夫人不禁道:“未央,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淡淡看了王太医一眼:“您在这方面是权威了,我想,就不需要我班门弄斧了吧。”
    王太医点了点头,向众人道:“三小姐的意思我听明白了,这位何大夫可否让我验看一下呢?”
    何大夫一下子站起来,勃然变色道:“三小姐想要验就验好了,何必冷言冷语的出言讽刺,难道我还怕你验不成!”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李萧然皱眉道:“未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笑了笑,道:“若是何大夫真的是被人绑架而打伤,身上必定是遍体鳞伤,因为一个脑子没有坏的正常人都知道,打在脸上的伤口很容易被人发现,更何况还是这么明显的,无论如何都遮掩不过去,要想让人忍不住疼而交代一切,反倒应该打在身上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何大夫,你总不至于只有脸上受了伤吧,何不让王太医好好为你检查一下,也免得哪里有暗伤啊!”
    何大夫一下子变得惊慌失措,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还坐在纱帘后床上的蒋月兰一眼,马上又回过头来,对着李未央大声道:“你胡说八道!难不成我还故意弄伤自己来陷害你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未央轻轻一叹,声音变得温柔了起来:“那银票并非我给你的,所以根本提不出钱来,你身上的伤也不是我命人打的,而是你自己故意下了狠手弄伤,还是伤在脸上以让别人都能看到。我也想问问你,为何要这么做,莫非是为了帮助什么人指证我吗?”
    众人都是一愣,目光开始怀疑地投向那一边的蒋月兰。
    蒋月兰心中一惊,不由狠狠心,抿着唇,眼圈微微有些泛红:“未央……我都说了这件事情不怪你就是,何必要这样指桑骂槐,你是说我指使了何大夫来陷害你吗?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我怎么干得出来,你实在是……实在是太过分了!”
    “砰”的一声,李萧然的茶杯一下子摔在地上,他迅速地站了起来,盯着李未央,表情严肃:“满口都是谎言!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其他人看到李萧然发怒,全都在瑟瑟发抖,几乎都不敢在这时候说话,而李未央,依旧坐在椅子上,连睫毛也没颤一下地继续道“父亲这是怎么了,你让母亲说话,就不让我说吗?传出去——人家会说你偏心的,我也是你的亲生血脉啊。”她话说的好像挺感慨,脸上的神情可没有半点的悲伤。听在李萧然的耳朵里自然是千万个不顺耳,他脸色更加阴沉道:“李未央,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
    和谁?当然是和她这位自私自利枉顾人伦的父亲了。从前他虽然刻意放纵着恶毒的大夫人不管,但至少还不曾短缺了她什么,可是现在看看他的样子,简直是想要将自己先除之而后快!在这一点上,李未央倒是可以理解他,李萧然喜欢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从前的大夫人至少还在表面上很敬重他,一切遵从他的意见,可是李未央却不会,她总是恣意妄为,甚至不顾李家和蒋家的交情与对方彻底翻脸,李萧然之前嘴里不说,心中却是极为恼怒的,后来虽然他也从中得到了不少的利益,但从本质上说,他心底埋下的不悦终究会爆发,不过是早晚而已。
    李未央睁着一双古井般剔透的眼睛,很是认真地看着他,然后忽然勾起唇畔。她生得十分清秀,此刻唇角轻轻一扬,表情并不显得如何尖锐,可看在旁人眼睛里,却是笑得异常冷酷,红唇扯出优美的弧度,一字字,尽是冰凉:“我当然知道!可是父亲,你又知道你护着的这个女人怀着什么居心吗?”
    李萧然眼中闪过一道凶光,冷冷道:“李未央,如果你再不闭嘴,我就会用李家的家法来惩罚你,到时候,不要怪我这个父亲无情!”
    李未央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过去,以一种平等的姿态,平视着自己的父亲,态度不卑不亢,“父亲,你又何必动怒呢?未央不过是提醒你,好好看清你身边的女人,不要再犯了和当初一样的错误。”
    “什么?”李萧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未央声音冷淡地道:“当初你是如何纵容大夫人的,你还记得吗?当初她迫害我的时候,你曾经说过,今后会站在我这一边,可是不过短短一年,父亲就倒戈了,难道在你的心中,美色比子女还要重要吗?”
    李萧然脸上闪过怒意,但很快就压抑了下去,不怒反笑道:“好,真是我生的好女儿,居然敢当面指责父亲的不是!你还懂不懂孝道!”
    孝道两个字压下来,的确是重如千斤。李常笑在一旁已经是瑟瑟发抖,恐惧的说不出话里,她生怕事情越闹越大,连忙低声劝说李未央道:“三姐,快跟父亲赔不是,不要这样说话!”她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性子温婉,自然是无比害怕的。
    而一旁向来唯恐天下不乱的二夫人等人,这一次也看出李萧然的怒火烧的非常旺盛,半句话都不敢说,只把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整个屋子里的每一个人,生怕错过了他们的表情,错看了形势。
    唯一替李未央捏一把冷汗的,是李老夫人,平心而论,她对李未央是有感情的,而且有很深的感情。在这个李府里头,大夫人向来自命不凡,人前对自己尊敬有加,背后却是不冷不热,连带着长孙和长孙女都不亲近。二夫人虽然能言善道,可毕竟不是亲儿媳妇,再加上又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李老夫人向来瞧不起。原本三夫人还能一起说说话,可她也是没福气的。至于家里的四姨娘,六姨娘之流,因为出身低微,偶尔见到面,不过说上几句客气话而已,从不聊天。孙女们是每天来请安,但在她跟前不过是规规矩矩站成一排,自己问一句她们回答一句,无非是普通的家常话,根本说不上亲近。例外的,不过一个李未央。
    刚开始李老夫人或许还存了点利用她给大夫人点颜色看看的意思,可是习惯成自然,大夫人倒了,李未央却还在她身边。在李家,无论上午或者下午请安,都是定时的,不能随随便便跑过去。唯有李未央不同,她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名为请安,实际上是老夫人需要她聊天解闷而已。以至于后来,李老夫人简直是离不开她,若是有一天她不去荷香院,李老夫人就觉得不自在,一定会派人来叫她去,不光是为了解闷,更重要的是,李未央在她心里头逐渐占了很重要的地位。
    看到李萧然如此咄咄逼人,李老夫人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未央不过是个孩子,有什么话都可以好好说,为什么这样吹胡子瞪眼的?!”
    李萧然一愣,随即讶然。老夫人竟然旗帜鲜明地帮着李未央,这还是头一回,从前她都是为了维持这个家里的公平而不开口的,现在……
    荣妈妈脸色一白,道:“老夫人,奴婢知道您心疼孙女,可夫人呢,她肚子里怀的可是您的孙子啊,难道您就眼睁睁看着他枉死吗?”
    李老夫人冷眼瞧她道:“李家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主子们说话的时候,轮到一个老奴才在这里教我了吗?”
    荣妈妈只觉得老夫人那眼神无比的冷漠,心头一惊,赶紧跪倒在地:“奴婢一时心直嘴快,请老夫人恕罪!老夫人恕罪!”
    老夫人冷笑一声,道:“这家里真是乱了套了,也不知道从前的规矩都去了哪里,居然连奴才的骨头都开始轻飘飘了!”这话,分明是说蒋月兰没有管教好家中的奴婢。
    蒋月兰眼圈一红,又要落泪,荣妈妈连忙拼命地打自己的脸,一个劲儿道:“是奴婢不好,是奴婢不好啊老夫人,您千万别怪罪夫人!”
    “好了,吵得我头痛!”老夫人一开口,李萧然立刻道:“荣妈妈,你还不闭嘴!”
    荣妈妈哭到半途不得不收了声,憋的脸都红了,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李萧然又逼问李未央道:“你说了半天,那两个疑点的确是存在的,可是也有可能是你故意用一张假银票蒙骗了何大夫,就是防止他没做到答应你的事情,又或者,你正是利用这种打人不打脸的老观念故布迷阵,所以,这两个疑点都不足以证明你是对的,还有没有更充足的证据?”
    李未央微笑道:“证据,还要什么证据吗?这么显而易见的证据父亲都视而不见,女儿再提出什么样的证据,都无济于事了不是吗?”她口口声声仿佛认命的样子,但事实上,她的眼睛里波光闪动,隐隐让人觉得别有心思,蒋月兰便是如此认为的,她原以为李未央还会有无数的后招不知在何处等着她,所以她也准备见招拆招、好好与她斗一斗,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这样轻易地认输了,简直是让人不敢置信。
    李未央居然说她自己无话可说?这实在是太奇怪了!蒋月兰越想越是怀疑,目光几乎是迫切地在李未央的脸上逡巡着,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然而,李未央的脸上什么样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淡漠的,仿佛毫不在意。不!一定有什么不对!李未央绝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人!
    世事如此,若是李未央这时候声嘶力竭地替自己辩解,蒋月兰必定会志得意满,可是现在看到对方一脸平静仿佛无可奈何的样子,蒋月兰从心底害怕起来。
    “李未央,你这是承认自己的罪过了吗?”李萧然眼底闪过一丝异色,然后慢慢地、阴森森地盯着她。
    轻轻一句话,又将室内的气氛带回到了原先的阴沉肃杀。
    李老夫人吃惊的看着李未央,而李未央则静静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眼底深处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还在等什么?将她拿下!”李萧然沉下了脸。
    李老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沉声道:“我看谁敢!”
    李萧然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您分明都听见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庇护这个丫头,您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迫害嫡母,收买大夫,害死亲弟,这样的人,难道您还要留在家里?”
    李老夫人怒声道:“我绝不相信未央是这样的人!绝对不信!你不好好查清楚就要问罪,这如何服众呢?”
    这么多年来,老夫人还是第一次如此疾言令色,反倒让李萧然有瞬间的怔愣,随即他更加怒火中烧,满腔满壁烧得要灰飞烟灭一般,快速地道:“老夫人,我知道这丫头平日里善于奉承,您这是被她的花言巧语蒙蔽了,才会相信她的清白,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哪怕她再如何巧舌如簧,也已经是铁证如山了!其他事情我都可以依着你,但这件事,我一定要主持公道!”说着,他大声道:“外面的人都死了吗,还不进来!”
    他此刻额上青筋几次迸裂,无法遏制的怒气,化为厉声呼喝,看起来极为骇人的模样,李未央冷眼瞧着,却只是并不作声,仿佛只是默然地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还没有等到护卫们闻声冲进来,众人却看见李萧然轰然倒地,丫头们顿时尖叫一声,罗妈妈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道:“快!快扶着老爷!”
    立刻便有人冲上去,将他扶着在椅子上坐下。李萧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张脸色都已经涨紫了,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的样子,丫头们忙着拧手巾、倒茶、扇风,护卫们进来见到这一副情景,都是面面相觑的样子,一时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老夫人一时心痛儿子,连忙站起来道:“王太医!您快来看看!”
    王太医也被这惊变吓得仿佛一时没有动作,此刻听见李老夫人的声音,立刻醒悟过来,三步并作两步上来,仔细搭了脉,旋即皱起眉头来——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人人都是面色惊惶不安,蒋月兰眼见李萧然倒下去,立刻挣扎着让荣妈妈扶着自己下了床,顾不得别的就走过来,脚步却是虚浮的,连脸色都无比的苍白,显然是一副刚刚小产过的模样。
    李未央面色沉静地看着蒋月兰,冷笑了一声,对方是真的怀孕了,却故意在自己面前故意布局,让自己以为这怀孕是假的,等她将一切揭穿的时候,自然会变成诬告。哼,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蒋月兰感觉到了投注于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几乎一下子回过头,恰好在此时,李未央站在一边烛光无法照亮的阴影之中,身后是深夜无尽的黑暗,那么黑,像可怕的死亡一样,仿佛就快向她倾袭而来。
    蒋月兰的头脑中一片空白,像有一把尖利的锥子在脑中用力地搅啊搅,什么都顾不得了,她不敢再看,扭头看着李萧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老爷,老爷,您可千万不要倒下啊,求您振作一点——”
    李未央的表情,就多了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
    王太医看了许久,神情越发凝重起来:“李丞相这脉象,不对啊——”
    李老夫人紧张起来,眼睛死死盯着王太医:“怎么了?”
    王太医的脸色几乎难看到了极点,在众人怀疑的眼光里,他吞咽了一下口水,道:“这个——我不敢说,还请老夫人另请高明吧!”
    李老夫人一听,神情顿时大变,竟然不顾体统,快步上去抓住王太医的袖子:“您替我家看病这么多年,是我们最信任的太医,除了您还能给谁看!您如果有所顾忌,我又如何去求旁人呢?!有病就要治,请您有话直说吧!”
    李萧然依旧大口喘着气,脸色也由猪肝红转为了苍白,眉毛下面的肌肉隐隐抽动着,几乎无法遏制身体的不断颤抖,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个劲儿地盯着王太医看:“王太医,有话就说!”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巴里挤出这几句话。
    王太医点点头,道:“那就请老夫人屏退屋子里无关紧要的人吧。”
    李老夫人四下看了一眼,随后对着罗妈妈点了下头,对方立刻会意,吩咐护卫先将何大夫带下去,同时下人们也全都出去了,只有寥寥几个心腹之人能够留下来,当然,其中也包括一直作为重要证人的荣妈妈。
    王太医的脸色却并没有因此变得好看一些,他环视一圈,郑重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刚才我观李丞相的脉象,虚浮无力,绵软非常,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李丞相,最近你的身体状况如何?”
    蒋月兰看了一眼李萧然,替他答道:“最近三四个月来,老爷患了日晒病,每次被太阳一晒都会全身无力或出汗,皮肤显得潮红,还经常会莫名地出现心慌气短,头昏眼花,四肢麻木的症状,甚至连用膳都比以往少了许多。”她刚刚小产,此刻已经说的摇摇欲坠,旁边的荣妈妈赶忙递了椅子让她坐下,她缓了缓,才继续道,“不知道王太医说的可是这个?”
    “日晒病吗?”王太医点了点头,神情却变得更加惊疑,仿佛被某种可怕的事实震骇了,众人都紧张地看着他。唯独李未央,只把一双幽幽的眼睛看着这群人,神情不辨喜怒,却是无比的冷漠,甚至还带了一丝隐隐的嘲讽,仿佛她早已预料到这一点似的,只可惜,现在没有人再来关注她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李萧然的身上。
    李老夫人越发觉得紧张:“王太医,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王太医道:“李丞相,你这些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李萧然沉吟了片刻,回答道:“心慌气短的症状么,大概半年前,日晒病则是三四个月之前发现的,不过我看了几个大夫,都说是因为过度操劳的缘故,应该没有大碍——”
    “不,李丞相是服用了过多的棉籽油——这才出现了一系列奇怪的症状。”王太医期期艾艾地说,明显很是犹豫。
    “棉籽油?”李老夫人的表情更加疑惑,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让王太医露出这样的神情。
    “李丞相,你随身的东西可否让我检查一番。”王太医这样说道,李萧然一听便点了点头,解下腰间的玉佩、汗巾,随后想了想,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把天眼玛瑙鼻烟壶,一起递给王太医。
    鼻烟是最近一些年从外面传入的,人们习惯在研磨极细的优质烟草末中,掺入冰片,薄荷等名贵药材,并在密封蜡丸中陈化数年以至数十年而成。吸闻此烟,对解除疲劳起着一定的作用。这把鼻烟壶是当年蒋月兰嫁过来以后蒋家送来的贺礼,按照道理说,李萧然肯定不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但蒋旭太了解他的心思了。
    是人都有自己的爱好,李萧然这样谨慎小心的人也不例外,人在面对自己的爱好之时,总是无法抵挡的。李萧然一是好山水,二是好收集特殊的鼻烟壶,这把天眼玛瑙鼻烟壶两者兼具。壶壁上的山水画乃是名家所为,寓繁于蔬,意境悠远,笔墨细致刚劲而又淋漓奔放。画面主角是一潇洒书生,一手持握着玲珑剔透的夜光杯,一手捧着一卷书,仰卧在假山石上,对着香气馥郁的葡萄酒,看着墨香尽情畅饮。人物衣纹的运笔如行云流水,充分表现着书生的闲情逸致,背景用清淡而洒脱的笔墨描绘,时而泼墨淋漓,时而枯索飞白,极具抽象之美,恰好暗中合了李萧然的心思。再加上玛瑙鼻烟壶虽然膛大,但壁很薄,壶里装的东西,从外面都能看清,最绝的是匠师掏膛时左右前后相差无几,故盖上盖,放在水中壶不下沉,可称得上绝佳的珍品,所以李萧然在初步检查发现没有异样之后,便留下了这个鼻烟壶。
    王太医仔细检查了所有的东西,目光终于停留在鼻烟壶之上,然后他拿起来仔细翻看,又闻了闻,才下定决心一般,最后道:“就是这个,虽然十分轻微,但有棉籽油的味道!”
    李老夫人奇怪道:“棉籽油是什么东西,有毒吗?”
    王太医看了一眼众人,不得已道:“棉籽油即是以棉花籽榨的油,颜色较其它油深红,精炼后可供人食用,但服用粗制棉籽油可造成人的身体损害,对肝脏、血液、肠胃的毒性都比较大,最要命的是,这东西还能影响大多数男性行房的**减退,成年男子服用棉籽油40天,短期内……就会没有生育功能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生育功能!”李萧然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也就是说,有人在鼻烟壶里面放了妨碍父亲子嗣的东西——”李未央冷不丁地道,声音无比的惋惜。
    “胡说八道!什么棉籽油!不可能!月兰明明怀了孕!”李萧然再也耐不住,暴跳如雷道。
    “李丞相!”王太医大声道,“我是绝对不会撒谎的,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找更有名的大夫验看,若我有半句虚言,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行医!”
    李萧然完全愣住,被王太医的斩钉截铁重重地打击到,双腿一软,整个人重新瘫倒在了椅子上。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喃喃地念了一句:“无法生育?”
    “是的。李丞相,无法生育。”王太医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李老夫人完全愣住,身躯摇了几下后,也踉跄着跌在了旁边的锦榻上。
    李未央冷眼看着自己父亲颓然的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在李萧然的面前,她已经没有必要再伪装什么孝顺女儿了,反正不过是互相欺骗而已。当初她知道蒋家送来的礼物有问题,却装作不知道,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天。只不过她没想到,蒋家人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下的药太少,蒋月兰居然还是怀孕了……好在,这个消息一出来,事情就大不一样了。李未央只是走上去扶住老夫人,柔声道:“您多保重身体才是。”
    李老夫人的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声音宛如缠绕在水底,挣扎着盘旋着终于浮出了水而:“王太医,你说的这一切,可是真的吗?”
    王太医郑重道:“我一辈子行医救人,虽然不说医术高超,但是绝对不会对病人说谎的。”
    室内静悄悄的,听到这话的所有人固然是词穷声哑,而说话的人,更是面如寒霜。
    这时候,蒋月兰几乎觉得自己的喉咙一阵阵火烧一般:“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在说谎!你一定是在说谎!你到底收了李未央多少银子,为什么要说出这种天大的谎言!”
    “王太医根本没有必要说这种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只要咱们找个大夫好好检查一番,便可以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了。”李未央慢慢地开了口,不管找多少大夫来看,都会证明李萧然的身体状况不佳是受到了棉籽油的影响,到时候不管蒋月兰如何辩解,都很难让人相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属于李萧然的。
    “蒋家根本没理由这么做!两家本来就是姻亲,何至于此——”蒋月兰恨声道。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蒋家着实花费了一番心机,一方面把你嫁过来,笼络住父亲和咱们李家,另一方面则送了这份礼物过来请君入瓮,只要父亲将来无法再生下子嗣,我的弟弟敏之又是个庶出的,父亲肯定还会原谅大哥,至少没人能够威胁大哥大姐的嫡出子女的地位,当然,蒋家同样防备你,生怕你生下嫡子,威胁了大哥大姐的地位。只恐怕他们当初设局的时候没有想到,大姐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而被赐死,再也没办法把持李家了。说起来,蒋家若是在母亲你的身上打主意,并不能彻底断绝父亲的子嗣,因为除了你,一样会有别的女人为他生孩子,索性——”她看了一眼李萧然,露出叹息的神情,“索性从父亲身上下手,彻底断绝了我李家的子嗣。”
    所有人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都变了,他们看向李未央,似乎在思索这些话的意思,不是他们脑子反应慢,而是这些事情实在是太突如其来,让他们根本没办法接受,如果老爷不能生育了,那么——
    李未央慢慢地笑了笑,但唇角还没扬起,就变成发不出声音的一记叹息:“只是我想要知道,为什么在父亲不能生育的情况下,母亲你却突然怀孕了呢?这孩子是属于李家的吗?!”李未央说到这里,目光从蒋月兰身上转到了匍匐在椅子上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的李萧然,“父亲,也许你应该好好追究的,不是未央到底是怎么迫害母亲,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李未央,你血口喷人!你——你简直是欺人太甚了,这个孩子不是你父亲的又是谁的!”蒋月兰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几乎快要晕倒,一双眼睛都急的血红,“我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这可就难说了,算算这孩子的日子,倒像是在外祖母病逝的前后,那时候,你可是在蒋家住过几日的——”
    蒋月兰的脸色一下子白了,她的孩子的确是在从蒋家回来以后同房而怀上的,但现在李未央却用她曾经在蒋家呆过的事实来整治她!她立刻顾不得别的,扑倒在李萧然身侧:“老爷,老爷,我绝对不敢做出背叛你的事情啊,这一切都是李未央在撒谎,是她为了迫害我在撒谎啊,老爷,你千万不要相信她!一定是她收买了王太医,一定是!”
    李萧然抬起头,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李未央,然后,他的目光扫过王太医和李老夫人,最后低下头,看着蒋月兰,轻轻道:“从我十多岁起,王太医便来府上看诊,他从来没有欺骗过我们。”
    一句话,蒋月兰像被打入了地狱,浑身颤抖着,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老爷,您怀疑我?!”
    李未央眼底含笑,脸上却浮起难言的一种怜悯:“母亲,父亲仁慈,不过是不肯说破罢了,依我看,你还是如实交代吧。”
    “李未央……你的心肠究竟是什么,怎的如此狠毒?”蒋月兰的声音极其沙哑,每个字都是从齿缝里逼出去的,此刻,她突然明白李未央刚才仿佛承认失败的原因,对方根本是故意激怒李萧然让他发病,根本是等着这一切的发生,一切都是算计好了的!自以为聪明的自己,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我不过是说一句公道话罢了,既然你说自己怀孕了,那就不得不解释这个孩子是谁的,不是吗?”李未央脸上带着异常冷静的表情,看起来仿佛有一种极为冰冷的残酷,缓缓道,“在蒋家的那段时间,你可是有机会接触到外人的……”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见外头喀拉一声,众人全都吓了一跳,不过片刻,外面却已经是电闪雷鸣,打闪的光照透过窗纸,仿佛蒋月兰的面孔也在这一瞬间撕裂了一般,窗外的风雨,像没有明天一般地肆意冲刷着,滂沱大雨落在地上,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寒夜如此彻骨,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变得无比的恐惧。唯独李未央,镇定的,无情的,高高在上地看着蒋月兰,如同看着一只自寻死路的蝼蚁,她轻轻走到蒋月兰的身边,盈盈而笑:“现在,你可不可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李未央的声音非常轻柔,最后一句话,回响在这个房间里,叫人觉得心头一震。
    轰隆,又一记霹雳闪过,在这样的光线之下,蒋月兰的脸变得无比的惊恐。
    王太医道:“三小姐,世事无绝对,也许——”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王太医是要说,也许药性没那么大吗?”
    王太医噤若寒蝉,要说李萧然可能还有生育能力——这实在是很悬,他也不能保证啊,这种场合之下,他说什么仿佛都是错的。更何况作为一个男人而言,疑心一旦埋下,就再也难以拔除了,李萧然是不会相信的。
    关键的时刻,荣妈妈突然跪倒在地,匍匐在李未央的脚下,哭道:“三小姐,都是奴婢的不是,都是奴婢的不是啊!是奴婢劝说夫人假怀孕来冤枉三小姐的!一切都是奴婢的不是啊!”
    假怀孕?李未央冷笑了一声,如果是真怀孕,在无法推翻王太医结论的情况下,众人都会怀疑蒋月兰的孩子来历不明,可若是假怀孕,那就是设下陷阱冤枉三小姐,两权相较取其轻,荣妈妈还真是会选!
    “哦,假怀孕吗?”李未央仿佛自言自语。
    “是,是假怀孕!”蒋月兰刚要说话,却被荣妈妈一把拉住,“那何大夫是奴婢收买了来做假证的,他还开了药让夫人服下,让她看起来像是真的怀孕一样,一切都是假的,夫人没有怀孕,她真的没有怀孕,老爷要是不信,可以找王太医验证的!”
    王太医冷冷地望着荣妈妈,道:“我刚才已经看过了,你家夫人分明就是小产的症状——绝不会看错的!”
    李萧然突然站了起来,面色变得铁青:“王太医,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不过,请您千万保守秘密,此事除了屋子里的这些人,我不希望外面有任何的流言蜚语。”
    王太医凝神片刻,终究明白过来,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就是。”说着,他转头向李老夫人道:“我该走了。”
    老夫人疲惫地向罗妈妈道:“送王太医出门。”
    王太医走后,屋子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李未央微笑起来,荣妈妈打的什么主意,她太清楚了,不过是掐准了李萧然爱面子,不可能真的找人验证。若是蒋月兰仅仅是为了陷害李未央而做出怀孕的样子,那还不算最糟糕,不过是嫡母迫害了庶出的女儿,但若她是真的怀孕,那就证明蒋月兰给李萧然戴了绿帽子。
    李萧然既然相信了王太医的话,就绝对不会再信任蒋月兰。他的心底,早已认定蒋月兰的孩子绝对不是自己的。只不过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再去检查,只会承认第一种可能,那就是蒋月兰在冤枉李未央,这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总比被迫承认自己戴了绿帽子要好得多。
    可是,李萧然绝不是一个这么简单的人,他很多疑,比谁都要多疑……所以,荣妈妈的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当然,这出戏还得接着演下去,今后要上铡刀的,可就换成蒋月兰了。
    李未央并不追究,棒打落水狗的事情她一向不是很心急,当下只是淡淡道:“既然荣妈妈都承认是她们设下计策冤枉我了,父亲,你要如何处理?”
    李萧然转头盯着蒋月兰,用一种极端冷酷而且恶毒的神情,蒋月兰一个哆嗦,吓得浑身都在发抖,她没办法解释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相信她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的富贵,她的婚姻,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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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西安好冷啊,我快要感冒了
    小秦:我已经感冒了……讨厌医院白墙针头针筒药片药水,>_<,
    编辑:医院里有帅气的白大褂哦!
    小秦:昨天你也是这样骗我的!但实际上是——冷面女护士给我挂了号,黑脸女护士叫我测体温,漂亮女护士给了我两针还没戳进血管去,我好惨啊……
    编辑:(⊙o⊙)…苦命的孩纸,你真是时运不济……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4-25 14:18:59
135 漠北皇子
  
    湖上戏台前,李未央和孙沿君正在悠闲地听戏,面前摆放的小茶桌上,满满都是果盘,装着京都最有名的点心铺产的青梅果脯,玫瑰酥,芙蓉糕,豆末糖,还有一些新鲜的瓜子、干果等,都是难得的风味。
    孙沿君很爱吃,不由暗暗称赞,笑道:“未央,你这日子倒是舒坦,外头闹得一塌糊涂,你这边锦衣玉食,小曲美食,便是宫中的金枝玉叶们也没你这么自在。”
    李未央听了笑笑,轻轻靠到坐垫上,说:“人么,累的时候自当累,快活的时候自当快活,何必遵循那么多框框条条,让自己不舒服。”其实她倒是不爱听戏,只觉得那戏文酸的倒牙,可孙沿君却喜欢,尤其她作为刚刚嫁过来的媳妇,总是被二夫人叫到跟前去立规矩,日子过得苦不堪言,李未央既然约了她来,自然要让她开心的。
    “蒋月兰还跪在祠堂里头,你当真不管?”孙沿君微笑着看了一眼台上的花旦,轻声问道。
    李未央手里捧着暖炉,微微一笑,道:“这是父亲叫她跪着,他不肯原谅她,我又有什么办法,只好委屈她继续跪着了。”
    孙沿君摇了摇头,似叹息似感慨:“刚刚小产便在冰冷的地板上跪了三天三夜,居然还能活下来,倒真是不容易。”
    李未央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和煦:“这个么,父亲到底是舍不得她呀。”
    孙沿君没李未央那么多心眼,不由道:“舍不得?大伯父真是疯了不成,一个红杏出墙的女人,只不过明面上保住了名声而已,谁还不知道底细呢?!”孙沿君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隐隐也听到一些风声,并加上绘声绘色的描述和猜测,于是她勾勒出了另外一个版本,一个李未央一直在诱导大家相信的版本。
    李未央听了这话只是笑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你理解的有误。”李萧然可不是不想处死蒋月兰,他不过是不想再死一个老婆了,再加上李常笑等人的婚事马上就要提上议程,若是这时候蒋月兰死了,婚事可都要再等三年,三年以后,全都变成了老姑娘,这李家的日子可真是没法儿过了。这个男人睚眦必较,绝对不会原谅蒋月兰的“背叛”,所以他表面没说什么,却命令蒋月兰跪在祠堂里头十天十夜,不让她死,却也不让她快活。跪十天,对于一个刚刚小产的女人来说,等于是要了她的半条命。当然,他还命令人轮番在那里守着,蒋月兰若是坚持不住了,便用参汤吊着她的性命,反正不能让她死就是。
    在这一点上,李未央很佩服李萧然,他折磨人的本事比起自己还狠毒三分,更重要的是,杀人不见血,甚至连名声都不会耽搁。明面上,蒋月兰是因为设下计策诬陷他人才被惩罚,实际上,他是在变相惩罚她的不忠。
    “可是,大伯父会不会后悔?万一蒋月兰三言两语——”
    李未央只是微笑了一下,道:“自然不会,我若是男人,妻子给我戴了绿帽子,我是绝对不会再原谅她的。”尽管这绿帽子是李未央强行加上去的,蒋家在鼻烟壶上动了手脚,李未央早已知晓,但她从来乐观其成,李萧然不能生育对于李敏之而言,可是大大的好事,再也不会有人威胁她弟弟的地位了。人性都是自私的,她李未央更是只为自己和亲人着想,至于李萧然,他这个父亲从来没有顾及过她,她又何必理他死活。不能生孩子,就意味着他必须好好保护着李敏之,还得拼上一切的力量才行,想想就觉得可笑。
    “那——荣妈妈呢?”孙沿君好奇地道,“我听说,那天大伯父将荣妈妈交给你处置,一路拉出去的时候,她口中叫骂不绝呢!”
    “她已经不能说话了。”李未央淡淡笑道。
    孙沿君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死了吗?”
    李未央看了一眼满脸单纯的孙沿君,觉得有必要让她接受一次残酷教育,便淡淡道:“赵月,你说吧。”
    赵月面无表情地道:“小姐嫌那老女人太吵,直接命人剪了她的舌头。”
    孙沿君心头一惊,她没想到,李未央居然这样厉害。如果换了是她,不过是打几个板子赶出去便罢了,这一出手就是剪掉舌头,似乎太残酷了点,想到这里,她轻声道:“她不过是替主子尽忠,严格说来,并没有什么错的——”
    “是啊,可是向刘妈妈讨画,让何大夫为七姨娘开药,甚至于为蒋月兰布局,什么都少不了她,我从来没有说过她错,不过彼此立场不同罢了,只是她既然是输家,就要愿赌服输,生死无怨,骂骂咧咧的算是什么道理?若我换在她的位置上,早一把剪刀抹了脖子,何至于落到敌人手上受尽折磨呢?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李未央拨了一块糖,轻轻放进了嘴巴里。
    白芷笑道:“二少夫人,小姐这么做,也是个杀鸡儆猴的好机会。”
    李未央见孙沿君眼底还有不忍之色,不由慢条斯理道:“旁人待我好,我自然回敬百倍,若是主动挑衅,就怪不得我了……”她瞥了眼不远处的院子,冷道:“不光是荣妈妈,还有背叛我的刘妈妈,我也容不得她!这一次,我是给她们一个教训,也是给所有人一个警戒,免得她们拎不清,以为我心慈手软,宽容仁慈。”
    孙沿君毕竟年轻,听了这话不由低头想了很久,最后也不得不承认李未央说得对,如果谁都能设计她,她的日子当真不好过了。人都是这样的,欺善怕恶,李未央这么凶悍,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等戏唱完了,孙沿君跟着李未央去她的院子里坐坐,却发现连敞开的院门外,都聚集了很多丫头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孙沿君一副好奇的样子:“这是怎么了?刚才你院子里在做什么?”
    李未央轻轻一笑,清秀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痕迹,只是淡淡道:“我不过是命人将刘妈妈打了五十个板子赶了出去,至于荣妈妈么,我把她丢进一条放满了毒蛇的袋子里,然后让人用木板击打那麻袋而已——”
    院中静得如无人一般,几个胆小的丫头早己吓得瘫软在地,筛糠似的发抖。她们一看到李未央回来,脸上顿时露出畏惧的神情。李未央并不言语,轻飘飘地从她们之中走过。这些人之中,也有被蒋月兰或者其他主子买通了来盯着她的,现在让她们知道,背叛主人是什么下场,正是李未央的目的。
    “刚才你听见没,那荣妈妈的惨叫声!”
    “何止啊,我耳朵都要被吵聋了,真是好吓人啊!从来没见过三小姐发这么大的火,平日里多和气的一个人,发起狠来真是毒啊!”
    “就是就是,我看拖出去的时候已经没人形了呢!”
    “怪她自己不好,算计谁不好偏来算计三小姐,她是好惹的吗?没看到连夫人现在都被惩罚了,在祠堂里头跪着呢!”院子里的丫头窃窃私语地议论着。
    白芷跟着李未央走到了台阶上,突然回过头,盯着院子里表情各异的众人,道:“你们都看见了,凡是背地里使坏的,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别指望着背后的人来救人,一旦被抓住了,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全都给我警醒着点儿,别再犯错了!”
    白芷是李未央身边最信任的大丫头,平日里说一不二的,众人吓得立刻跪下,面如土色:“奴婢们不敢背叛小姐,请小姐放心,请白芷姐姐放心。”
    白芷冷冷道:“那就好。否则今日的荣妈妈,就是来日的你们。”
    孙沿君看在眼里不由咋舌,曾经何时,连李未央身边的丫头都变得这样厉害了,看台阶下一个个都噤若寒蝉的样子,她有一种预感,今后这个院子里再也没有人敢背叛李未央了,因为今天她们把一辈子的惊吓都给受完了,再也不会有人主动送上去找死。
    无独有偶,蒋月兰这边流了产,宫里头却传来了莲妃的好消息。如今宫里头最美貌的妃子是莲妃,而且最受皇帝的宠爱,一听说爱妃怀孕了,皇帝立刻高兴地不得了,居然命大摆筵席,邀请所有臣子和命妇进宫去庆贺。作为二品的县主,李未央也在受到邀请之列。
    荷香院里,老夫人倚着牡丹花蝴蝶富贵靠枕坐在大炕上,面上带着微笑,说道:“这次宴会,宫中还放出了风声,陛下要为三皇子、七皇子选妃。”说着,她看向李未央试探着道:“未央,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李未央故作不觉,笑道:“想必陛下要为两位皇子选一位家世、容貌、才学都匹配得上的,看来——这两日京都的裁缝铺子又要忙碌起来了。”
    李老夫人见她仿佛很懵懂,不由叹息道:“你也不必装糊涂,我知道你的心思,也有心成全你,只可惜上回进宫去,我向德妃提起这门婚事,她竟然一口回绝了,还说什么要替你保媒,当真是欺人太甚,以为我家孩子嫁不出去了吗?不过就是个七皇子,便是将来的皇帝又如何,我家门第也差不到那里去,不进皇家也好,免得横生出许多是非。”老夫人向来谨慎,从不曾说过这种话的,今天说了这话,显而易见是德妃给她气受了。
    李未央心里头明白,老夫人向来骄傲,她主动向德妃提起这件事,是在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着想,但她却不知道,自己根本没那个意思,当下她柔声道:“多谢老夫人的体恤,只是人家瞧不上咱们,咱们也未必要去攀附,只当没这件事情就行了。”
    李老夫人认真地望着她,见她脸上并没有一丝忧虑或者惋惜的神情,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你想得开就好,不然在宴会上看到什么不想看到的,心里头难过,我瞧着也替你委屈。德妃的心思我知道,不过是看不起你是个庶出的,咱们也不必去理会她,等过了这阵子,我再为你寻个好的。”
    李未央笑道:“未央明白轻重,多谢老夫人挂怀。”
    老夫人点点头,就在这时候,却见到罗妈妈快步从外头走进来,迎头便拜倒,道:“老夫人,大夫人她——她上吊了……刚刚被人救了下来。”
    老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却动作缓慢地坐了下去。这十天来,虽然事情的真相没有传出去,可闲言碎语一向就比在阴暗角落里窜来窜去的蛇虫鼠蚁都要多。丫头们虽然当时被赶了出去,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况,而且事后也被下了禁令不许乱说,可她们依旧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地躲在墙角里,每当没人看见的时候就开始鬼鬼祟祟,交头接耳,蠢蠢欲动,说的全都是些加油添醋的话……尽管李萧然已经下了大力气整治,又特地处置了几个带头的,闲话却没有一日断绝,倒像是无边无际的春草,漫无边际地滋生着。
    “未央,你代我,看看你母亲去吧。”李老夫人沉默了半响,最后这样说道。
    李未央抬起眼睛,看了老夫人一眼,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微微一笑,道:“是。”
    李未央行礼告退,不紧不慢地出了荷香院。眼前的花园正是冬季,比从前寥落了许多,瓦泥灰冷,花叶憔悴,草丛里只是零星地点缀着灰白的萎花,院落极其安静,只听得一两声鸟啼。这样的环境,总是让人莫名地觉得寒冷,李未央却显然并不在意,她只是一路从颓败的景象之中走过,神情若有所思。
    “小姐,老夫人刚才说,让您去看看大夫人,这是什么意思?”白芷悄声地道。为什么老夫人说完了宫中的宴会,又说起让小姐去看望蒋月兰呢,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这是因为上吊的事情,原谅她了吗?”
    李未央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两人一路来到了蒋月兰所居住的院子,自从事情发生以后,蒋月兰便被罚去祠堂跪着,整整跪了十天,才被人抬回到这个院子里来,再也没有出来过。
    看到三小姐,院子里的丫头们面面相觑。阿萝从屋子里端着一盆水出来,冷不丁见到李未央,心头一惊,手一滑,满盆的热水都洒了,眼睛里满是惊恐:“小姐……小姐,您怎么来了——”十足的畏惧,一副见鬼的表情。
    李未央笑道:“老夫人让我来看望一下母亲。”
    阿萝还是目瞪口呆的样子,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李未央越过她,径直向屋子走去。
    门是半掩着的,有阳光走进去了那么一块,里面很安静,几乎要让人以为没人,李未央直步走过去,一眼便看见蒋月兰坐在大炕上,只穿了一身素白色缀梅花的内衫,甚至连外袍都没有穿,愈显得那脸没有血色,唯有雪白的脖颈上留着深紫一道勒痕格外的明显,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她是刚从鬼门关上被人拽了回来。
    “母亲,您身子可好么?”李未央的声音清悦,在一片寂静的屋子里,有如冰铃在风中的叩响,却是透着温和的,外人听起来,绝不会想到屋子里的这两个人有那么大仇恨。
    蒋月兰突然一怔,随后猛地回过头来,目光刻毒地盯着李未央。此刻在她的眼睛里,李未央的脸颊像用白玉精心雕成的,一双古井般幽深的眼睛,略一眨动,那长而纤细的睫毛就会带给人一种清秀可人的感觉。一身的水蓝色的连衣裙,配着蓝宝石的蝴蝶钿,搭配得恰到好处,显得无比的秀丽,而且青春!她明明是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人啊,为什么自己要在这里一天天的腐朽、垂死,她却越来越鲜活呢?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蒋月兰再看自己,简直想懊恼地大哭一场。短短的十天,她如同老了十几岁,照镜子的时候眼角竟然布满了细纹,虽然细如蛛丝,可她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拼命地涂脂抹粉,可是依旧掩不住脸上的憔悴。之前怀孕,需要不断地进补,她的身体如同气球一样撑了起来,如今虽然流产,身形却是没办法立刻恢复,腰身仿佛成了个被撑坏的面口袋,她只能用绸带紧紧地箍住那松垮的肥肉。她以前从没有发现自己有怎么多缺点,今天却一并发现了。正是因为忽然发现的,才感到格外无法忍受。
    蒋月兰死死盯着李未央,沮丧得只想痛哭,对对方的怨恨和恼怒也更加强烈。若是有机会,她一定会为了自己报仇雪恨——其实她和李未央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因为她喜欢上了李敏德,然后看不上李未央一个庶出的身份竟然比她活的还要滋润,就和李未央结下所谓不共戴天之仇了。女人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哪怕是一点小小的嫉妒,到了关键时刻,也会变成燎原之火。
    “你怎么来了?是要看我如何落魄吗?”蒋月兰望着李未央,竭力压抑自己的恨意,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目光中却有毒牙般的东西若隐若现。
    “母亲说哪里话,我不过是来看看你。”见蒋月兰看向自己身后,李未央笑道,“母亲不必等了,父亲是不会来的,老夫人也不会。”
    蒋月兰的眼睛里明显都是失望的神情,她以为,李萧然跟自己一夜夫妻百日恩,多少会有点感情,谁曾想他竟然如此的无情无义,就这么轻信了李未央的话,认为自己的孩子不是他的。不是他的又能是谁的呢?蒋月兰想要冷笑,可是发现笑容到了嘴边上,却变成了苦涩。
    看了一眼桌子旁边冷掉的饭菜,却只是连下等仆人都不肯碰的冷馒头和半碗粗米,李未央微微一笑:“母亲嫁入李家,平日里吃的恐怕都是山珍海味,用这等饭菜对待你,实在是委屈了。”
    蒋月兰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眼里的毒牙已经渐渐清晰。李未央的话勾起了她的万般哀怨,她不由咬着牙齿,嘴边的冷笑彻底绽放开来:“成王败寇,我输给你,不过是没有你狡猾而已。等我有朝一日翻了身,你未必不会落在我手上,到时候你一定会比我惨。”
    李未央笑了笑,道:“连自杀的招数都没人搭理了,你觉得——还有可能翻身吗?”
    蒋月兰忽然顿住了,一片寒意盖住了心田:她想说自己一定能赢回李萧然,然而,李未央的笑容却提醒她,如今李萧然对她如此轻贱,会相信她的话吗?即便是跪在他脚底下恳求,说不定只会自取其辱。
    是的,自杀博取同情是她最后一招,若是对方连她的性命都不屑一顾了,还能有翻身的机会吗?蒋月兰咬紧牙关,道:“我还有——”
    “哦,你是说,你还有自己的娘家和蒋家。出事到现在,没有任何人来看望你吧。”李未央慢慢却残酷地道。“对于他们来说,你不过是一枚弃子,谁会理你的死活呢?听说你娘家,已经在图谋等将你那个二妹妹嫁进来给父亲做妻子了,说是要给你找个帮衬的,你还不知道吧。”
    这句话像柄血红的刀子一样戳进了蒋月兰的心里,在那个瞬间,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流产让娘家对她失望了,嫁过来一年多她甚至连一个孩子都没能生下来,他们迫不及待地再送一个女儿过来巩固地位……怎么可以这样寡廉鲜耻!她还活着,还是李家堂堂正正的大夫人!控制不住的,一滴冰凉的眼泪从眼角流下来,蒋月兰却别过头,不肯让人瞧见,半天才冷冷地吐出一句:“我的确是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但我哪怕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会永远缠着你,叫你日夜难安,没一天好日子可以过!”
    李未央听了这话,却突然笑出了声,她脸上的笑容显得十分轻蔑,显然根本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蒋月兰觉得这笑声就像三瓢冰水直泼到她心里来似的,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气势也不由自主地被挫败了。“我……我……我……”她突然失去了斗争的力气,变得无比灰心,一下子大声颓败地哭了出来,然后扑倒在李未央的脚底下:“三小姐,我再也不敢跟你作对了,放过我吧!给我一条生路好不好?”
    李未央半是怜悯半是嘲讽地看着她:“我从来没有要将你置诸死地的意思,母亲又何必这样害怕呢?”说着,她吩咐阿萝道,“将你们夫人搀扶起来,这样像是什么样子。”
    阿萝赶紧去搀扶蒋月兰,却被她一把推开,她大声道:“我知道你肯来,就说明我还有价值的是不是?只要我在一天,李萧然就不会娶正妻,也就不会有其他人进门来威胁七姨娘和敏之的地位,现在他不会再有孩子,我也不能再怀孕,这样说来,敏之就会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儿子,这情况对你也是有利的不是吗?放过我吧,我再也不会跟你作对了,蒋家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也会告诉你的,不,我甚至可以帮助你对付他们,只要你让我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坐着,只要你能帮我不让我妹妹进门,我什么都依你!”就在刚才,她已经想通了,什么李敏德,什么娘家,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李未央她是再也不敢招惹了,凡是没办法斗赢的敌人全都应该变成朋友,这是她这么多年的生存之道,与其让娘家送了人来给自己拆台,还不如倒戈向李未央,一切还能有转圜……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阿萝,替你家夫人擦干眼泪吧,她现在的身体可禁不起这样哭。”
    这就是答应了!蒋月兰一下子擦干净眼泪站起来,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阿萝连忙去搀扶她,她立刻道:“我不会辜负你帮我的这份情意,今后蒋家有任何的动静,我第一个便来告诉你!”
    李未央的笑容带了点冷淡,道:“希望如此。”她留着蒋月兰,不过是因为将来还能派上很大的用场,对于敌人,她的心早已变成冰雪,没有半分同情了。
    阿萝勉强搀扶着蒋月兰上床躺着去了,李未央看着她不稳的步子,不由挑起了眉头,刚刚小产就在冰天雪地里头跪了那么久,看她的腿脚都已经不太灵便,听说还偶尔会吐血……这样的人,又能活多久呢,自己还是应当抓紧时间才是。想到这里,李未央不再看屋子里的人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阿萝小声地问道:“夫人,您真的要投靠三小姐?”
    蒋月兰脸色颓败,眼睛虽然还有恨意,却已经是疲惫不堪,她看了阿萝一眼,道:“不是我要投靠,而是不得不投靠她。现在我活着,对她还有点用处,所以她才留着我。如果有一天我没用了,谁都不会再理睬我的。李未央固然让人生气,可我最怨恨的是李萧然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怀的是他的孩子,他却根本问也不问就让我去罚跪,害的我一辈子都要留下病根,我绝对不会原谅他,纵然下地狱,我也要拖着他一起去!”
    蒋月兰的满腔恨意,已经逐渐转移到了毁掉自己一生的李萧然身上,阿萝见她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由得心惊胆战起来,劝说道:“夫人,老爷只是一时想不开——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蒋月兰冷哼一声,却是不说话了。
    二月十五,宫中盛宴。皇帝高坐御座之上,皇后坐在他身侧,莲妃头上戴着名贵的珠宝,在月色下,闪出奢华的荧光,她的位置紧紧挨在皇帝一旁,倒比皇后看起来还要更高贵一些。德妃陪居在下首,这一次,她整个人显得十分的安静,让人似乎根本无法感觉到她也是后宫四妃之一的存在。不过这并不奇怪,武贤妃被赐死后,梅贵妃又因为五皇子谋逆一事倒了霉,现在的四妃之中,只剩下张德妃和柔妃了,而柔妃身体一贯不是很好,此次的宴会都没能出席,因此张德妃也就越发的低调了。
    宫女们穿梭往来,端上一盘盘珍馐佳肴,皇帝微笑着不断和旁边的莲妃低声交谈,显然是宠爱的不得了,台下的重臣们看在眼里,心中都是另外一番计较了。
    莲妃在得意的时候,后宫中的其他女人也在忧心忡忡,比如说后宫最高贵的女子——皇后。她坐在一旁,看着娇羞的莲妃,心中嫉恨无比,这个孩子……如果是位公主的话就皆大欢喜,如果是位皇子的话,则意味着太多问题。
    在皇家,继承皇位的一般都是嫡长子,当今太子便符合这个要求,可若是皇帝喜欢,临阵换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比如说太子犯错的时候。本来太子身边就有很多人虎视眈眈了,现在再多一个备受皇帝宠爱的小皇子,这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说到底,纵然这孩子生出来是个男孩子,却也不过是个婴儿,能翻出什么天去,可皇后却觉得,自从周大寿改良了原先的丹药后,皇帝的身体恢复的还不错,再活个十来年都不成问题,到时候这皇位到底属于谁,可就不一定了……毕竟现在皇帝看太子是越看越不顺眼了!若是太子的位置被人抢了,就算皇帝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不会把她怎么样,他日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新帝登基时,她这太后怕也只是摆设。所以,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是一位皇子,否则的话,她不敢想象将来的情形……
    李未央虽然坐在台阶之下,却敏锐地看清了皇后的表情,不过低下头微微一笑,这时候,她突然察觉有道火热的目光在她身上一转即逝,李未央微微抬起头,却见拓跋真坐在不远处,意味深长的眼神,和她碰撞在一起。
    李未央的表情凝滞片刻,拓跋真深深望住她,随后举起酒杯,微微一笑后,一饮而尽。李未央心中,突然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这个人,简直像是对她志在必得似的,真的这样自信吗?
    “未央,你这是怎么了?”
    孙沿君关切的话音飘入耳中,李未央回神,看到她担忧的眼神,微微一笑,低下了头,“我只是看着今晚的美景,一时失了神。”
    “那就好。”刚才明明看到李未央在发呆的……还以为她有什么心事,孙沿君心中想到。可是李未央的神情却已经恢复如初了,让人看不出丝毫的端倪。
    不远处的蒋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睛里,不由冷笑了一声,然而却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掩住唇畔的血丝,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喝下了一杯酒。从上次被李未央气倒,他就在床上足足卧病了三个月,就在来赴宴之前,他还连床都爬不起来。但他还是来了,因为他知道李未央一定会来,他若是不来,便是示弱。
    原本以为李未央会注意到他,但对方的目光没有一刻是看向他的,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来了一样。即便是偶尔相遇的目光,他在李未央的眼睛里也没有看到一丝属于人的感情。对面的那个女子,有着丝毫不逊于他的意志力和行动力,强悍到让人害怕和战栗。正因如此,他更加不可以输给她!这绝对不可以!蒋华捏着酒杯的手指隐隐发白,虽然周围都放着火盆,手上还捧着热过的酒,可他还是觉得什么都无法驱散身体内的寒冷。
    祖父明明说过,自己是大历最聪明的人,最勇敢的谋士,是整个军队的灵魂,可他为什么会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这根本不公平!抹杀掉自己的恶毒与自私,此刻的蒋华把一切的过错都推到了别人的身上,不想失败,可是已经失败的事实无法改变。尤其在看到李未央清秀而平静的面孔,就好象脑袋里某根神经突然断裂了一样,有着什么东西在他的脑袋里不断地叫嚷着:打败她,杀死她!
    蒋旭低声提醒道:“华儿,你还撑得住吗?”
    父亲的忧虑让蒋华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微笑着,压抑住体内的暴戾因子,道:“父亲放心,我的病已经完全康复了,今天这样的场合,不会有问题的。”
    蒋旭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蒋海死了,蒋南永远不能见光,自己已经接连失去了两个儿子,就连侄子也跑得不见踪影,他再也不想失去蒋华了:“你祖父马上就要回京,你二哥已经去迎接了,所以,放宽心吧。”蒋旭安慰道。
    蒋华当然知道祖父蒋国公马上就要回来,可他不想让一向把自己视为骄傲的祖父看到如今他这副颓丧的样子。想到这里,他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现在他才相信自己或许真的有病。他从小跟着祖父在军中长大,旁人都称赞他聪明睿智、谋略有方,却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是蒋家五个男孩子之中最暴力的一个。六岁的时候他曾经将一个玩伴打伤到在床上躺了半年,原因不过是别人说了一句你居然跟小女孩一样秀气啊!他当场发怒并且不顾平日里的情谊,冲上去对那孩子拳脚相向,他打断了对方的鼻梁还有三根肋骨,最后出动了两个成年人才拉开他。他看到玩伴伤成那样也十分后悔,可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己竟然对当时那种暴怒的情形毫无克制之力。
    事后祖父见他情绪低沉,整日里闭门不出,便为他请了名医,那大夫曾经建议他学会自我克制,还暗示他或许罹患了某种有攻击性的病症,于是这些年来他修心养性,尽一切可能压制自己内心的暴戾之气,可是李未央却轻而易举地让他释放出了心里的野兽,他一点一点的要被她逼疯了。
    好在,这样的局面,很快就会改变的……蒋华心中这样想着,面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李敏德将众人的暗潮汹涌看在眼中,不过淡淡挑起了眉头。拓跋玉、拓跋真、蒋家人,一个一个对未央都有不良的企图,他是不是该做点什么,警告他们一下呢?唇畔勾起一丝笑容,李敏德露出习惯性的微笑。
    李未央的眼神无意中落在李敏德的脸上,不由微微一顿,每当他俊美的脸上出现这种笑容,就代表他开始算计别人了。她很想知道,这一回,又会是谁倒霉呢?
    就在这时候,太子突然站了起来,朗声道:“父皇,儿臣有事起奏。”
    皇帝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道:“说吧。”态度有点不冷不热的,看得旁边的皇后心里有几分难受,却只能强自压抑着。
    太子仿若毫不在意,笑道:“漠北使臣今日到了京都,并且要在今晚为父皇献上礼物。”
    漠北是大历朝北方的一个地广人稀的国家,人民以骑射为生,民风十分彪悍,多年来和大历都是在明争暗斗之中,冲突争执不断,但这十年来却没有爆发大的战争,两个国家的关系十分的微妙。三皇子拓跋真看到这种情况,主动提出要在两国之间划分出七个城市进行通商,让漠北人用他们的特产,例如马、羊、驼、貂皮等物来交换大历朝的丝织品、瓷器、金银器、茶和铁器等等东西,又设了专门的官员控制两边货物的价格,尽量使得交易公平,这样一来,两个国家的关系很快得到缓解,此次漠北使者来大历,便也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了。
    皇帝点了点头,面上也露出微笑道:“既然如此,就请使者上殿来吧。”
    话音刚落,却看到原本跳着柔美舞蹈的宫女们退了下去,转眼便看见殿前空旷的地上人影聚集、鼓瑟鸣响。不一会儿,便看到乐工和鼓手越众而出,开始演奏。带着面具的高大鼓手将一种造型奇特的鼓扬在头上,随后鼓槌轻轻落在鼓面上,那声音仿佛是山涧突然迸发的溪流,又仿佛是石子突然跌入深渊的震动,而且很快,一声接着一声,越发激烈和急切起来。而鼓手旁边的乐工们也纷纷开始弹奏手中的乐器,一时之间琴瑟琵琶声音加入了鼓点,却半点没有减弱鼓的声势,反倒让整个乐器呈现出了一种慷慨激昂的状态。就在此时,鼓声越发急切,众人仿佛看到眼前出现了千军万马列阵冲杀的场面。那鼓手打到如今,已经是挥汗如雨、脸色凝重、全身而动了!
    李未央皱起眉头,这样慷慨激昂的曲子,意境又是这样的奇特,绝非一般的匠人所能操纵!这鼓手——
    就在这时候,鼓手突然丢掉了槌子,用手抚在鼓面上,拼命地拍打着,却比原先的鼓声更加的激烈、清越!一时之间所有的乐器仿佛都停止了,见惯了大历柔美歌舞表演的众人都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直到片刻之后,鼓声戛然而止,众人才惊醒过来。
    一直坐在座位上的太子突然站起身来,大声道:“好!四皇子好本事!”
    那鼓手朗声一笑,快步走上前来摘了面具,向大历皇帝拜倒,道:“漠北四皇子李元衡,见过大历皇帝陛下。”
    这位漠北四皇子,自称李元衡的男子年纪不大,一张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脸孔,脸上的轮廓很深,两道浓黑的剑眉压在深深的眼窝上,高挺笔直的鼻梁和气质刚毅的嘴唇无一不显出勃勃的英气。他的头上戴着高高的毛帽,上面镶满金银片饰和珠宝玉石——毡帽下露出的是长长的黑发,按照漠北的习惯结成了发辫,上面缀着深红或深绿的玉珠,与大历朝喜欢穿着精美丝绸的年轻男子不同,他的身上则穿着珍稀异常的金豹皮裘,腰间一柄黄金为鞘、象牙为柄的弯刀格外触目。
    像是感受到了女眷们的注目,他说完这句话,突然回过头来看了女眷们一眼,目光突然在其中一个地方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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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冒,头晕眼花中……大家的留言明天回复吧,>_<,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4-25 14:19:13
第一卷 136 和亲人选

    他看得正是女宾席,少女们哪里见过这样炙热而且直白的目光,一下子都红了脸,纷纷避开了他的目光。李元衡感到十分的无趣,却在此时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少女,她看起来和别人都是那么的不同。
    李元衡年纪不大,却已经有了不少的姑娘倾慕他,可是那些女子纵然都是用羊乳来包养皮肤,却没有一个生得如同她一样,那皮肤白得就好象羊脂一般,那双眼睛竟然仿佛天上的寒星,带着淡淡的冷芒。
    李元衡看到那眼神,不由自主便想起了他在草原上看到的猎豹,冷幽幽的,闪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神秘和阴暗的气息,这和那些娇弱的小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一时之间迷惑了,大历朝的少女们不都是风一吹就倒的吗,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少女?光是看她的面容,他便知道她的心肠也一定同样坚硬。
    她是谁呢?李元衡的脑海中突然想起曾经有人送到他手里的画像,立刻把两个人重叠在了一起。哦,原来是她!他的心中,马上涌起了一阵窃喜!
    李未央察觉到对方看过来的眼神,不由皱起眉头。这样直接而没有礼貌,这已经不是风俗习惯的问题,而是对方的眼神仿佛自己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这样的眼神,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
    李敏德第一个注意到了李元衡的表情,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冷冷地望着对方。
    “四皇子千里迢迢来到我大历,自然应当热情接待,来人,赐座。”皇帝微笑着挥了挥手,道。
    李元衡落座后,周围的人都对他十分感兴趣,纷纷询问起这位四皇子的事情。
    孙沿君毕竟出身将门,对这位漠北四皇子颇有耳闻,悄悄对李未央道:“这个四皇子从小母亲早丧,他自己跟着外祖长大,精通骑射,擅长治兵,同时也很喜欢咱们的文化,听说还特地请了我们这里的老师,专门教导他弈棋音律。他十六岁就开始有自己的封地,有自己的五万亲兵,很是了得呢!”
    一个皇子居然有自己的亲兵,而且达到五万,这在大历是绝对不可想象的,李未央听了这话,不由又盯着那皇子看了几眼。
    “其实,一个没有母族支持,十六岁便被逐往边远封地的小皇子,明显是个弃子,但我父亲说,他跟其他人不同,在漠北的地位很高,隐隐有替代漠北大皇子的趋势,是实权派人物呢!”孙沿君看到李未央感兴趣,又悄声说道。
    不止下面的小姐们窃窃私语,台上的皇帝也盯着李元衡,淡淡道:“四皇子,听说大历的商旅经过漠北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是吗?”
    李元衡不慌不忙地道:“陛下所言,我也一直有所耳闻,那是一些胡作非为的人打着漠北骑兵的名义干的,我们漠北土地广博,人也同样良莠不齐,与大历比邻而居,难免发生一些不好的滋扰事件,终归是我们漠北没有能约束好自己的国民,我这次来大历,早已向我父皇建议,今后若再有人滋扰大历的商旅,一定会受到漠北法律的严惩!”
    李未央听着这番话,不由笑着摇了摇头,道:“这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倒叫别人没办法责怪他了。”可见,这位四皇子骨子里是个狡猾的家伙,她低下头,掩住了唇畔的微笑。
    皇帝显然也被噎了一下,随后道:“你们严刑峻法,那些人必定有所收敛,只是漠北地广人稀,我们的商旅经过的时候,难免会遇到一些漠北人的劫掠。而且这些人很精通地形,即便派出官兵也很难捉住。那你们又如何保障大历商旅的安全呢?”
    李元衡的脸上,就露出了为难的神情,道:“这个——我们只能尽力而为罢了。”
    就在这时候,拓跋玉微笑着道:“也不是没有法子,我们大历的各地都建设有驿站,可以给商旅提供方便,同时又可以互相照应,既然四皇子如此想要修好,不妨在漠北设立这样的驿站,定可以确保商旅的安全,促进两国之间的来往。”
    李元衡的一双鹰眼钉在了拓跋玉的身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这位说的是,若在漠北设立驿站,花费并不太多,却能够让各地相连,加深联系,又能保护贵国商旅,的确是一举多得的好事。”他的脑子也在迅速的转动,设立驿站对他们漠北来说,同样会有益处,便于他们控制各地的情况。而他,也能够利用这种机会建立更多的据点。
    皇帝显然很满意,道:“漠北四皇子,这件事情你做的了主吗?”
    李元衡大笑道:“这是有利于两国的好事,又有什么不能做主的呢?只要陛下也同意,我立刻派人沿线勘察情况,确定道路的取向和驿站的地点。等到驿站建设好之后,我们漠北会派人拨给钱粮,以资费用。不过,驿站的管理,不方便让大历人插手,这一点,还请您见谅。”
    这是自然的,虽然主意是大历提出,但如果连驿站管理都交给大历,漠北等于在国内安插了探子,所以李元衡的要求并不算过分。所以皇帝笑道:“也不必全都是你们出钱,我们可以提供一半资金,毕竟建立起来以后,对两国都有很大的好处。”
    李元衡微笑道:“正是,驿站建立起来以后,希望大历陛下也有机会来做客,使我国民一睹您的风采!”
    皇帝被吹捧的更加开心,哈哈大笑起来。
    看见皇帝高兴,其他人的脸上自然应景地出现笑容。李敏德一直关注着蒋华、拓跋真、甚至是漠北四皇子之间的动静,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直觉,这位四皇子来者不善。有时候,他的直觉是很准的。
    不多时,众人便开始互相离开自己的座位敬酒,大殿内变得无比的热闹。李未央静静望着,显然并不感兴趣,就在这时候,突然一个人影闪到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眼前的视线。
    李未央正在想自己的心思,突然被这一吓,不由一怔。李元衡不知道是自己吓到了她,还惊讶地问道:“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他倒是真心问候,但如此不见外的态度让李未央不由自主皱起眉头,她冷淡地道:“不知四皇子有何贵干?”这里可是女宾席,李元衡怎么会丢下别人跑到这里来了?实在是匪夷所思。
    李元衡显然是很受姑娘们欢迎的,半点没有想到自己这次被人讨厌了,他下意识地坐在李未央的右边空位上,主动送出一杯酒给她,李未央只是略一低头,便看见了他手背上刺的狼头。
    漠北以狼为图腾,男子身上多有狼形刺青。李元衡手背上的狼头颇为狰狞,正张着血盆大口嘶号,好一副凶猛的样子。李未央冷冷地望了一眼,随后收回眼神,转而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在我们那里,美丽的姑娘都是会喝酒的,你如果会喝酒的话,就陪我喝一杯吧。”
    李元衡一双眼睛里闪动着热烈的光芒。
    孙沿君勃然大怒:“你这个人好没礼貌,怎么这样粗鲁!”
    李未央连忙看了孙沿君一言,示意她不要冲动,在孙沿君的世界里黑白是非如壁垒般分明。旁人待她好一分,她便用十分来还报,若是惹恼了她的朋友,她也是同仇敌忾,只是这种场合,不便与人起争执。
    “不过是喝一杯酒!”李元衡立刻皱起眉头,上来就要拉扯李未央的袖子,孙沿君更加生气,没等李未央开口,她想都没想就一巴掌打了上去。这一拍之力甚小,却让两人都是一震。李元衡本能地翻脸,立刻高高扬起了手臂,眼看就要打孙沿君一巴掌,可还没等他的手挥下,已经被人一把抓住:“四皇子,贵国皇室有动手打女人的习惯吗?”
    李元衡吃了一惊,瞪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翩翩公子,见那人笔挺乌黑的眉下那双清透凤目纤尘不染,顾盼间横波流转,不知天上人间,世上最珍贵的明月星辰都不足以与他双眸争辉,李元衡向来自诩英俊少年,见到个比自己更出众的出来阻拦,当下脸色变得很难看,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冷声道:“你是谁?”他向来自诩文才武略,从不曾这么轻易被人扣住手腕,这少年看起来十分年轻,力气却这样大,甚至他的骨节都在隐隐发痛,这可是从未有过的!
    试图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然而却无法甩脱,李元衡不由气急败坏,怒喝道,“你明知道我是谁还敢这样,是不要命了吗?”
    “究竟谁无礼在先,是非自有人心!我何惧之有?!”李敏德丝毫不在意,一笑作答,脸上神采奕奕,两道漆黑长眉仿佛能振翅而飞一般。
    李元衡锐利双目眯成了一条线,敢在他面前用这种口气说话,当世再无第二个人,此人日后必不是凡俗之物。他究竟是谁?刚想要问清楚,却突然听见李未央淡淡道:“他是谁都跟你没有关系,四皇子,你这样嚣张跋扈,是瞧不起我大历人吗?”
    李元衡一怔,随即看向李未央,只觉得她那双眼睛里光芒闪动,既似井水般悠然沉静,又如云霞般多姿善变,只一眼就叫他不禁看得痴了,暗叹道:“这少女容貌不过清秀,怎么一双眼睛却是如此出众,叫人看的错不开眼去。”待他醒了神,才发现四周已经有不少人对他怒目而视了。
    他突然意识到,现在并不是在民风彪悍的草原,在那里,他的四个妻子都是偶然看中了之后扛走的,只要抢到就归他所有,在这个所谓的礼仪之邦,他如今的举动显然是极端无礼的——而且明显已经引起公愤了。他转头,拼力甩开了李敏德的手,随后挤出一丝别扭的笑容道:“不用如此生气,我不过是对你有些倾慕,这酒你不喝,我自己喝下去就是了!”说着,他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这位小姐千万恕罪。我性子鲁莽,见你这样漂亮,有些手足无措,不小心冲撞了你,请看在我初到贵地,不识礼数的份上,饶我这一次。”
    他刚才那么无礼,现在却又表现的无比愧疚的模样,倒让孙沿君有点吃惊了,她狐疑地盯着对方,生怕他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然而他却只是一脸期盼地看着李未央,像是在等待她说什么。
    李未央神情十分的冷淡,略道:“四皇子,我并没有生气,请您回去吧。”
    李元衡看她笑容虽然谦恭,竟丝毫没有热情,只有冷意,隐隐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不禁非常懊恼。但是他不好当众发作,只有苦恼地笑笑:“我也不是故意吓你,只是不懂礼节罢了,你又何必这样讨厌我呢?”
    “四皇子,照大历礼法,男人不可以轻易碰触姑娘们的身躯,像你刚才那样伸出手来,实在是无礼之极。又怎能怪别人不喜欢你呢?”李敏德目光一闪,嘴边浮起一丝冷笑,俊逸绝伦的脸上露出几分煞气。
    李元衡见他玩话里有话那一套,便冷笑一声,转头用他那微棕的眸子盯住李未央的眼睛,沉下嗓子继续说:“我习惯了遵从我们漠北的风俗习惯——一时改不过来。”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四皇子,你现在已经远离了漠北。在这里只有大历的法律。你如果还遵循漠北习惯的话,在这里会格格不入的,我想,这不是你出使大历的初衷吧。”
    没想到眼前这个漂亮的姑娘还挺难对付,李元衡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我倒是觉得,漠北的习俗要比你们大历舒服的多,若是你去了漠北,一定不会再想要回到这里来的。我们那里十分的自由,而且更加尊重女子个人的意愿。要知道,你们大历的姑娘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们漠北的少女却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草原上骑马射箭。我们那里和大历最不同的,就是不浪费女人的青春。女人只要什么时候想要嫁人,都可以嫁。不像你们,女儿出嫁必须得到尊长的允许,这多不好!而且我们还允许女子死了丈夫以后再嫁,避免了女人孤苦,孩子无人奉养的情况,依我说,在这一点上你们该向我们学习才对。”
    孙沿君震惊地听着,一脸莫名惊骇。
    李未央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道:“你们的婚姻是很自由,可是女人却不被当做人看待。大历朝虽然崇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至少不会强迫女子丧夫后改嫁。而你们却是儿子继承父亲的女人,弟弟继承哥哥的女人,甚至于罔顾女子自己的意愿也要贯彻到底,这真的是自由吗?不过是男人的自由而已。”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不以为意,但李元衡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难道你认为这样不对吗?若是让女人改嫁给别人,岂不是让好好一个家族分崩离析,还导致各族之间血脉混杂,这真是太糟糕了!”
    说到底,大历的婚姻是门当户对,漠北的婚姻是夫死改嫁,这两者跟女子本人的意愿都毫无干系,不过是由男人们决定了一切,然后女子遵从而已,谁也不比谁高尚多少,李未央听他说的理所当然,决心不再搭理他,便只是淡淡道:“四皇子何必生气,风俗习惯不同而已,没什么好争辩的。”
    李元衡不动声色地看着李未央,眼中的狡黠之意更盛,他平生见过的美人多如牛毛,能当得起“绝色”二字的也并非没有,只是相处的时间长了便会觉得索然无趣,唯独眼前这人虽为女子,却听闻她颇懂谋略,这种女子才能给人带来极致的驾驭快感:“听了这番话,我更觉得你这个人——有意思。”说完,就起身离去,再也没有回过头,倒是引来身后一连串的议论。
    “看,那漠北的四皇子居然跑过去跟安平县主说话呢!”
    “是啊,仔细瞧瞧,她长得也不错,皮肤白白的,眼睛也很有神!”
    “跟她大姐比起来还是差远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我说,漠北四皇子真是没有眼光,咱们不都比李未央漂亮吗?”
    “嘘,小点声,她往这边看过来了!”
    李未央听到了这些议论,不过请风过耳,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李敏德却突然轻声在她耳边道:“要小心这位四皇子。”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略一点头,而李敏德已经若无其事地走到男宾席,主动去向周大寿敬酒去了,李未央看着他的背影,不由陷入了深思,漠北四皇子突然跑过来说这么一阵莫名其妙的话,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口口声声都是婚俗,难道是想要在大历娶一个妻子回去吗?可若是为了和亲而来,必定是以公主匹配,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还没有漂亮到能够让对方从一堆千金小姐中单独相中的本事吧。想到这里,她突然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席位,而蒋华也恰好在这个时候转开了目光。那眼神,褪去了平素的冷静、理智、疏离和漠然,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无法言语的复杂杀机。徐徐流动在眼底,隐微却让人无法忽视。
    李未央心头微微一动,仿佛抓住了什么。
    蒋华想要杀她,李未央是早已知道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他的情绪已经失控到了这个地步。李未央低下头,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看着李元衡落座,一直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拓跋真突然起身走到他面前,敬了他一杯酒。李元衡微微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拓跋真低声道:“不知四皇子此来,意欲何为?”
    李元衡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望向对面不远处坐着的那位少女,一字一句道:“我……想要殿下的帮助。”拓跋真一愣,随即轻轻笑了一声,道:“不知道四皇子需要我帮什么忙,若是我能够做到,自然不遗余力。”漠北的势力,他自然是很想要的。
    李元衡笑道:“我是来娶妻的,而且我要大历朝最聪明最优秀的女子。”
    拓跋真目中浮现一丝趣味:“大历朝最尊贵的莫过于我的皇妹九公主,如今最漂亮的则是武安侯家的嫡长女,最有才学的是张大学士的幺女,不知道阁下看中的是哪一位?”
    李元衡的脸上浮现出势在必得:“若说我全部都要呢?”
    拓跋真朗声一笑,英俊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无奈:“你可当真是狮子大开口啊!不过,若是你真的想要迎娶这三位,我自然有法子让你如愿以偿。”
    李元衡笑道:“不必了,其实我早已看中了一位佳人,就是安平县主!”
    拓跋真的脸色猛地变了,在那一瞬间,他的眼中几乎出现了狰狞的神情,可惜李元衡丝毫都没有注意到,拓跋真压着心头的怒火,道:“李未央吗?论起容貌她不是最好的,论起才学也是平庸之辈,地位么,虽然有个县主的名头,却不过是空有名声,四皇子定然不知道,她的母亲不过是伺候李丞相的一个洗脚丫头,此事众人皆知,你身为漠北皇子,娶回这样的女人,不怕被人耻笑吗?自然应该选择真正的金枝玉叶,比如我皇妹这样的女孩子!”
    “此言差矣,”分明听出对方话语中的不快,李元衡面色不改,仍是微笑着,口中却忽然道,“敢问一句,她若是毫无本领,怎么会被贵国皇帝封为县主的呢?不瞒你说,我不喜欢娇滴滴的大历公主,也看不上那些动辄吟诗作曲自命风流的名门千金,我就喜欢她这样聪明狡猾的姑娘!你也不用瞒着我,她的一切事情我都已经听说过,我就要她!”拓跋真闻言一怔,随即看了一眼旁边闭目养神的蒋华,顿时明白了什么,一时竟然默然。原来如此,听闻漠北四皇子喜欢四处游历,之前曾经多次造访过大历,与不少的大历贵族交友……若是他看上了任何一个女子,哪怕是自己娇贵的皇妹,拓跋真也绝对不会吝惜,因为漠北的支持对于他登上皇位十分有利,可是对方看上的竟然是李未央。
    他那么喜欢,那么想要得到的女子!在他的心头,这个望而不得的少女已经变成了日日夜夜的期盼,可谓是稀世珍宝,他怎么舍得把她送给别人!然而此时此刻,拓跋真看着李元衡微微含笑的平静神色,忽然惊觉,这人是有备而来,而且是势在必得!拓跋真心内虽无比愤恨,面色却只是一派如常。顿了顿,轻描淡写道:“原来你早已做好了决定。”李元衡的笑容扩大了几分,不紧不慢道:“不知您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拓跋真心头一震,微微扬起眉头,道:“你希望我怎么帮助你?”“殿下大概不知,我刚才去试探过这个姑娘,看来她并不喜欢我,要得到她,一定要用非常的手段。”见拓跋真的脸色一变,李元衡顿了顿,又道,“难不成你也喜欢她吗?”之前太子党倾力一击未能灭绝了七皇子拓跋玉,倒把自己弄得个不三不四,无处着落。朝野之中已有人开始议论说,五皇子的事情十分蹊跷,他毕竟不是蠢人,明明向陛下求情也有机会转圜怎么会想到要逼宫呢?怕是被真正幕后黑手栽赃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吧。杀了五皇子的皇帝回过神来之后也怀疑上了此事,原本拓跋真和蒋华联手,打算一举连同七皇子一起除掉,到时候皇帝纵然后悔也不会如何,要找出气筒不过是太子一人而已,于他拓跋真都没有妨碍,甚至还是大大的有利。毕竟太子为了打压兄弟连自己的发妻都能杀了,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这样的储君绝对没有人拥护,当初那件事——根本就是他给太子挖的陷阱。
    可惜,拓跋玉不仅没有倒,还有功劳,并且获得了皇帝的赞许。如今陛下回过神来,追究起太子的过错,他拓跋真也没法坐收渔翁之力。相反,正因为七皇子的存在,他才需要太子挡在前头。如今皇帝的心思明显动摇,京都里文武百官胡疑不定,左右观瞻,流言蜚语充斥着市井民间。若是漠北的力量愿意支持自己,等于多了三分胜算!因此拓跋真怔忪片刻,忽然大笑,道:“不过是个女子,如同一件衣裳,又有什么甩脱不得呢?既然你喜欢,让与你又何妨!”他顿了顿,微微前倾了身子,看着对方道,“可我必须提醒你,李未央绝不是好收服的,只怕你没办法降服她,反倒会为她所害,如此不能掌控的人,你还愿意将她迎娶回去吗?”李元衡顿时呆住,皱眉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得对方温润如玉的笑意中,似是隐约闪过一丝冷冽,他一怔,只觉得周身不寒而栗。他直直地看着对面的李未央,许久后,突然笑道:“我们漠北男人和你们不同,对付女人有自己的法子,她若是听话便好,不听话用鞭子和刀也要叫她驯服,你放心就是!”
    李未央这样聪明的人若是用武力可以驯服就好了,拓跋真心头冷笑一声,眼前这个四皇子分明是受人蛊惑,一门心思要娶李未央回去,却全然不顾是否会被对方反咬一口。他若是用鞭子和刀对付李未央,只怕不到三天没了性命的人反而是他才对,李未央可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手软的。他当即笑了,退后一步,拱手拜道:“既然这样,那就先恭喜四皇子早日赢得美人归了。”正要离开,李元衡却低低道:“你们……怎么好像都怕她?”拓跋真顿了顿,回头却笑得平静。何止是怕,简直是畏惧如虎,没本事的男人要是把李未央娶回家,就等于供了一尊阎王回家,等着看吧,李元衡一定会付出代价的,而李未央也终究会属于他拓跋真,自己的东西,无论遗失多久,终是要拿回来的。他并没有回答对方的疑问,只是转身离去。
    李元衡见他如此,当即怔住,直到蒋华说话,才回过神来。蒋华道:“怎么了?”
    李元衡皱眉道:“我怎么觉得每个人提起李未央都怪怪的,你不是告诉我,她是大历朝最聪明最难以驯服的女子吗?”
    蒋华笑道:“正因为她聪明骄傲,所以一般男人都驾驭不了,但四皇子你可不同,难道你也怕她吗?”
    李元衡不由自主地看了李未央一眼,嗤笑一声道:“看她那小胳膊小腿的,恐怕禁不起我一鞭子,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蒋华见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却只是微微一笑,把深意藏在了眼底。他低声道:“要迎娶这位佳人,你今天就该动手了。”
    李元衡一愣,扭头道:“这么快?”
    蒋华只是微笑,仿佛善意的提醒:“好姑娘人人都喜欢,你若是迟了一步,人可就被别人抢走了,你要知道,今天的宴会上,陛下可是要为他的儿子们选妃的。”
    李元衡毕竟是漠北人,没有蒋华那么多弯弯绕绕,当即点头道:“好,我这就向李家提亲。”
    蒋华却制止了他:“不要当面请求,这样若是被李丞相找借口回绝了你就没法子再转圜了,依我看,你去向陛下说,让他来保媒最好。”
    李元衡想了想,赞同道:“好兄弟,你说得对,应该这样!”说着,他站起来,高兴地向着皇帝走过去,在太监通报后,他径直走到皇帝面前跪下,认真地说了几句什么话,从蒋华的角度就看见皇帝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仿佛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旁边的莲妃脸上有焦急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后她快速地向皇帝说了什么,可皇帝却看了一眼李元衡,摇了摇头,莲妃的脸上便显得更加急切,可就在这时候,皇帝突然开口高声道:“李爱卿,朕听说你有一女德才兼备、娴淑知礼?”皇帝口中的李爱卿,也就是李萧然,听到皇帝突然点名叫他,马上站起来,可是等听清了皇帝说的话,他反而愣了片刻。德才兼备、娴淑知礼?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李未央吧,她如今算是整个大历最彪悍的姑娘,没有人敢上门提亲了。说的这是李常笑吗?
    可是皇帝却提醒道:“朕说的是你的女儿——安平县主。”
    李未央抬起头,看向了皇帝,这一时刻,她突然明白了对方要做什么,不由轻轻扬起了眉头。孙沿君露出紧张的神情,她心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然而此刻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皇帝身上,没有人察觉从刚才开始,李敏德的座位上就空无一人了。不过,纵然有人发现,也不过以为他是去如厕,并不会作其他的念想。
    就在这时候,李萧然恭敬地道:“臣深感惭愧,未央自幼娇纵,教导无方,所谓的德才兼备、娴淑知礼都是谬赞,当不得准的。”他一时有点蒙,不知道皇帝突然问起李未央是什么用意,难道说是要给皇子们赐婚吗?可是李未央的出身,纵然有个县主帮衬着,也不过是嫁给皇子做侧妃而已……皇帝可能在这样的场合提出来吗?他觉得有点不妙,虽然从心底不喜欢这个女儿,但李未央毕竟是姓李的,她的将来密切关系到李家的未来,不得不谨慎行事。
    皇帝笑容可掬,显然是并不在意李萧然怎么回答,毕竟他只要一个结果,正准备继续往下说。
    莲妃笑道:“陛下,依臣妾看,安平县主她——”还没说完,皇帝已经挥手阻止了她要说的话,莲妃十分焦虑,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却不敢再多说什么。最近皇帝越发多疑,自己纵然想要帮着李未央,却也不能做的太明显,若是让他起了疑心,反倒是害了对方。
    “李爱卿过谦了,安平县主的聪明才智,朕心里是有数的,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朕今日没别的意思,不过是想为她做个媒。”随后皇帝笑道,“刚才漠北四皇子对朕说,入京时曾经偶然得见安平县主,自此就对她恋慕不已,茶饭不思、非卿不娶,因此他来向朕请求迎娶县主为妃,朕为他的深情所感,当下就决定做这个媒。”
    李未央听到这里,只觉得无比的可笑,也十分佩服李元衡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今天他们才第一次见面,怎么就变成茶饭不思、非卿不娶了,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如此信口开河皇帝居然也相信吗?不,他不关心李元衡是否真的喜欢她李未央,皇帝关心的是和漠北联姻之后会带来多大的好处。恐怕当初他是想要让九公主来做这个联姻的棋子,可那毕竟是他自己的女儿,多少有点舍不得让她去漠北吃苦,所以今天的宴会明面上是放出风声要为皇子们选妃,骗了各家如花似玉的女儿来,根本目的是为了选出一个和亲人选。
    一切都是顺水推舟,而且连莲妃都被蒙在鼓里。李未央微微垂下眼睛,自己还是小看了蒋华,他竟然能将一切操纵到这个地步。不论是李元衡还是皇帝,现在都在为自己的决定沾沾自喜,以为沾了多大的光,却不知道,真正在背后偷笑的人是蒋华。
    大历离漠北十分遥远,光是在路上就要走两个月,一旦离开京都,离开李家的势力范围,离开李敏德的保护,一切还不是任由蒋华处置吗?他大可以派人在中途杀死她,然后把一切罪过扣在漠北人的头上,说他们以和亲的名义骗取皇帝信任。若是起了战火,皇帝必定再次重用蒋家。或者,他根本不必费心,她自小在平城长大,适应了南方温和的生长环境,纵然回到京都也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可若是去了风沙漫天、民风彪悍的漠北,再多的聪明才智也只是对牛弹琴,只怕不过两年就得客死异乡了。那样,不必浪费蒋家一兵一卒,李未央这个人就从京都名正言顺地消失了,好歹毒的心思!
    蒋华此刻正在微笑,他丝毫不怕李萧然不答应,皇帝换走了他的一个女儿,自然会从其他方面补偿他,而且李萧然顾全了两国的体面,促进了交往,必定会受到朝野上下的交口称赞,的确是个稳赚不赔的主意。果然,李萧然迟疑了。他的心中正在激烈地斗争,李未央如果留在大历,将来想必还会惹出许多麻烦,她的聪明才智过了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再加上她是如此的桀骜不驯……不如把她远远嫁出去,今后生死都跟李家没有关系,纵然死在异乡,也算是为国效忠,这对李家才是最稳妥的。可是老夫人那里……电光火石之间,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这是陛下保媒,一切都怪不得他,纵然老夫人知道了又如何?李元衡也不是什么糟糕的对象,位高权重、年轻有为,是漠北皇位的有力争夺者,比起嫁给京都的普通勋贵之家来,无论是身家还是资历都明显更胜一筹。而且天子做媒金殿赐婚,是求也求不来的恩宠,同样也是不能随便拒绝的恩宠。这种时候,逆着皇帝的意思行事,绝对是没有李家的好果子吃的。回头看了李未央一眼,她正一手把玩着琉璃酒盏,眼帘低垂,几乎透明的脸上全不见喜怒哀乐,李萧然一股嫌恶之意顿时涌上心头,这个丫头心机深沉,诡谲莫测,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令人毛骨悚然,今后嫁得越远越好!
    所有人在此刻都屏住了呼吸,孙沿君几乎连自己的手都握痛了,可是一旁的李未央却浑然不觉,仍是微微含笑,很认真地看着酒盏里面的琥珀色液体,像是在静静想着自己的心事,半点也不担心这件婚事一样。
    拓跋玉捏紧了手里的酒杯,几乎要站起来,可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德妃的眼神,那眼神里不仅仅是警告,甚至还带着哀求,那是母亲对他的哀求,她在说,就这样吧,让她离开吧,她是不会属于你的——拓跋玉的心头一痛,几乎说不出话来。他能阻止吗?如果他阻止,他又能说什么呢?让李未央嫁给他吗?她不会同意的!
    就在这时候,众人只听见李萧然大声道:“臣遵旨,谢吾皇隆恩。”
    李未央挑起眉头,面上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李萧然,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么便宜就卖掉女儿,哪儿这么容易!
    ------题外话------
    小秦:我把未央嫁出去啦,嫁给一个会用鞭子和刀威胁老婆的变态啦
    编辑:你真这么干,就宰了你╭(╯^╰)╮
    小秦:只是说说而已嘛,>_<,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4-25 14:19:33
137 落井下石

    拓跋玉看着李未央,终究不能让她这样去和亲,不顾德妃的阻拦,他已经走到了皇帝面前,众人的眼神都望着他,他却也顾不得了,正要开口向皇帝请求——
    就在此刻,突然见一名太监飞奔而入,大哭道:“陛下,陛下,吉祥殿走水了!”
    皇帝脸色一变,陡然从皇座上站了起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厉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太监哭丧着脸,道:“陛下,吉祥殿突然走水了!”
    众人听闻,脸上都露出极为震惊的神色。太后如今所居住的宫殿乃是前朝皇室遗留下来的,秋日潮湿,夏日闷热,宫室也略微狭小、陈旧,因此,太后整日里闷闷不乐。皇帝见母亲不乐,便反复追问,可是太后担心皇帝大兴土木会耗费国库,坚持不肯说出自己的心思,直到太后的贴身女官主动向皇帝陈情,他才知道真实情况,为了顾全太后体恤的心思,皇帝降旨动用自己的私蓄在皇宫北面地势最高的地方,为太后建造一座新的宫殿,起名曰重阳殿,盼望太后住进去后,能够凤体康复,永享安乐。
    说起这座重阳殿,代表的是皇帝对母亲的孝心,同时也是大历开国以来第一个动用皇帝私产建造的宫殿。在重阳殿破土动工不久的一天,工匠们正在挖大殿的地基,突然地下放出了耀眼的金光,工匠们不敢再挖,便去禀报了皇帝,皇帝大为惊奇,竟然亲临工地,命工匠们继续挖下去,挖着,挖着,忽见一物光芒四射,耀人眼目,原来是挖出了一只凤凰,金光闪闪,清辉可鉴,凤羽上花纹古朴,尘埃不沾,皇帝大为惊喜,以为吉祥,便正式将重阳殿改名为吉祥殿,并将这挖出来的宝物供奉于殿上,派专人把守,同时命令钦天监择定日期,准备为太后正式迁居。
    吉祥殿是皇帝一片孝心的彰显,更是大历光辉盛世的象征,在皇帝的心里,地位无以伦比的重要,平日里都派了专人把守,片刻不离,再加上殿内还没有住人,根本没有明火蜡烛,这样的宫殿居然会走水?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皇帝不顾一切地大步跨下了台阶,头也不回地向吉祥殿的方向走去,众位大臣见情况不对,赶紧跟了上去,他们站在远远的地方,就看见北面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经有一半儿都陷入火海,此刻火趁风威,风随火势,须臾间燎彻天关,火势大得惊人,真真是浓烟冲上云霄,黑雾锁断半空,那场景实在是可怕之极。
    皇帝愣愣地望着,实在无法相信自己耗费了那么多心血派人建造的宫殿竟然会走水,旁边的太监连忙道:“快!全都去救火!快去!”于是,大批的宫女太监们飞奔而去,只是皇帝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像是连说话都忘记了。
    莲妃看了那火势一眼,眼睛里闪现一丝冷嘲,口中却更加温柔道:“陛下,吉祥殿怎么会突然走水呢?”
    皇帝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大声道:“周天寿,周天寿!给朕出来!”
    被皇帝点名叫到的周天寿快步从人群中走出,脸上却不见丝毫惊讶或者慌乱的神情,和周围的人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道长,吉祥殿无缘无故走水,究竟是什么缘故?”皇帝看着被火光映红的天空,一种不祥的感觉兀然而生,他不由自主地皱着眉,冷沉问道,其实他的心里头早已如同油煎火燎,着急的不得了。
    李元衡看到这一幕,显得十分纳闷,他是漠北人,并不知晓大历人对火是十分敬畏的,大家都认为失火本来就是鬼神造成的,无缘无故的走水,这是上天在警示众人。尤其是火灾发生在吉祥殿,这可不是一般的地方,皇帝第一个反应就是认为自己犯了错,以至于天神降罪。
    “陛下,贫道遵从您的旨意,一直负责监视天象地征,为您占凶卜吉,预先示警,可是这么大的火,贫道事先却一点征兆都没发现,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周天寿装模作样地道。
    皇帝面上露出吃惊的神情,却因为对方的说辞符合了他自己的心思,不由脱口道,“那么上天究竟要告诉朕什么?”
    周天寿手指掐成莲花状,闭上眼睛沉思,只是不回答。旁边的人都开始变得焦急,只有人群里的李未央脸上微微露出笑容。
    果然,只见那周天寿快速睁开眼睛,面不改色道:“刚才陛下赐了一门婚事,依贫道看,安平县主八字清奇,贵重非常,非寻常凡夫俗子可以匹配,更遑论外族呢!不管是对大历还是对漠北,这门婚事都是大大的不吉利!”
    周天寿掷地有声的说法,让大殿前一片死寂。德妃不由皱起眉头,心里迸出一句话:“这个老道士,又要无事生非了!”她这样想着,不由陪笑着上前道:“陛下,周道长不过是猜测,安平县主只是个女流之辈,八字又怎么贵重了,漠北皇子可是堂堂皇孙贵胄,又有哪里配不起?”
    周天寿冷冷地望了德妃一眼,道:“吉祥殿早不走水,晚不走水,偏偏在陛下刚刚赐婚的时候就走水,德妃娘娘如何解释?”
    德妃一愣,随即辩驳道:“那也不能说明这件事一定和婚事有关啊,说不准只是巧合。”
    周天寿的笑容变得冷凝,却是不再理会德妃,转而对皇帝道:“陛下,还记得明兰之祸吗?”
    所谓明兰之祸,说的是前朝的明兰郡主。当初前朝宁元帝亲自为这位侄女明兰郡主赐婚,将她嫁给了当时的威武大将军王丰。这本是一门很好的亲事,可就在许下婚约的第二天,皇宫的安定门无缘无故塌下了半边墙,便有很多人说明兰郡主这门婚事很不吉利,不该进行,可是皇帝认为圣旨已经下了,根本没有改变的道理,便依旧把明兰郡主嫁给了王丰,只不过却找借口把王丰留在了京都看守粮库,以为只要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就不会出什么大事。然而正是这位王丰,仗着岳家的身份,越发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甚至不惜克扣军粮、中饱私囊,等到军临城下,皇帝打开粮仓,这才发现所有白花花的粮食,全都变成了粗糠、砂土,拌着草皮、树根……原本只是如此还不至于彻底溃败,偏偏恰好是这个王丰打开了国门,迎了大历开国皇帝进城,最终前朝的江山,当真是一半儿都断送在王丰的手上了。
    后人因此便说,老天爷早已经警告过宁元帝,偏偏他不肯顺从上天的旨意。若是他没有将明兰郡主嫁给王丰,王丰既不会留在京都,也不会怀着满腔愤愤去做守仓的户部官员,一切都不会变成后来无可挽回的局面……也许在旁人看来,这不过是个牵强附会的故事,前朝的覆灭当然跟这段婚姻没有太大的关系,没有王丰,一样有无数的贪官污吏在败坏前朝的江山,可是在如今的皇帝眼里,周天寿掷地有声的说辞,句句打在他的心窝上,让他虽然难受,却深信不疑。
    李元衡虽然不通大历的习俗,却也知道这情况不对,连忙对着拓跋真使眼色,然而拓跋真却仿佛没看见一样,只是兀自低着头,不言不语。他一着急,便去看蒋华,可是蒋华官职低微,这里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他只能悄声在蒋旭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蒋旭却摇了摇头。
    若是别的事情,皇帝可能还会听从他的说法,可是眼前一场大火发生,皇帝这样迷信的人,一定相信是上天的预警。若是这时候蒋家开口劝阻,只怕反而要倒霉,不如三缄其口的好。在蒋华看来,驱逐李未央比什么都重要,可是在蒋旭看来,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危险了,为了一个李未央,根本不值得这么冒险!
    德妃着急了,若是李未央不被赶走,那拓跋玉还是不会死心,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皇后和太子,知道他们是会明哲保身,不肯参与这件事情了,不由咬了咬牙,赔笑道:“周道长,那明兰之祸早已过去多年,根本是个传说罢了,你这么说,分明是牵强附会!”
    莲妃冷笑一声,美目流转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样可怕的事情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发生,德妃娘娘还能视而不见吗?大历的美人儿多得是,漠北皇子喜欢哪一个随便挑选就是,非要咱们安平县主不成吗?老天都说了这婚事结不得,怎么能继续进行呢?德妃娘娘这么一意孤行,是有意要害我大历的国运吗?”
    李未央的唇畔,浮现出一丝微笑,莲妃果然很有进步,说话一针见血。
    果然,皇帝冷冷呵斥道:“德妃,你听见了没有,还不快住口!还是你就是故意要坏我的国家?”
    德妃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赶紧道:“陛下,臣妾不敢,臣妾只是——”
    皇帝一挥手,止住了她的话,冷声道:“够了,朕不想再听。漠北皇子,你另外再挑一个美人吧,安平县主不能嫁给你!”
    这门婚事不吉利,很不吉利,刚一答应吉祥殿就烧了,岂不是大大的危机?皇帝转念想起了李未央的聪明才智,陡然惊醒过来,若是把这么一个聪明的丫头送去给漠北,岂不是在壮大他们的力量吗?若是李未央倒戈对付大历,就等于是自己送了一个帮手去给漠北!换了其他闺阁千金就不同了,那些女子不懂政治、不懂争斗,嫁过去只会作为一个摆设……皇帝左思右想,终于下定了决心,决不能让李未央嫁给李元衡!
    李元衡面色一变,他听懂了此刻皇帝所说的话,赶紧道:“不,陛下,我就要她!”说着,他指向人群中的李未央。
    李未央略略抬起了头,只是看了他一眼,一副毫不挂心的样子。
    皇帝冷冷望着李萧然道:“爱卿,朕的意思你是知道的,既然未央是你的女儿,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皇帝不愿意跟表面很不懂规矩的漠北皇子直接杠上,这是要李萧然表态了。李萧然当然看懂了皇帝的意思,虽然有点可惜不能将李未央给卖了,但转念一想如果此时得罪了皇帝才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便微笑道:“漠北皇子,老天已经给了示警,这一门婚事的确是不吉利的,若是你非要娶,只怕会给你漠北和我们大历都带来灾祸,贵国的皇帝也不会答应。所以我觉得,这门婚事必须作罢,只能请您原谅了!”
    李元衡不敢置信地看着大历的皇帝,又看看李萧然,他听说这里人说话都是一言九鼎德,尤其是皇帝的圣旨,竟然朝令夕改,真是太可笑了!
    李未央目光悠然地望着原本要迎娶自己的男子,笑容中带了一丝鄙薄,原本她要推拒这门婚事多的是法子,但多少要费事,这场大火实在是太及时了,简直像是为她量身订造好的,专门为了推辞这门婚事而着的火……不,等一等,老天爷可从来没这样帮忙过,或者,这件事情,是有人故意为之。李未央这么一想,便四下寻找李敏德的身影,可是,哪里都找不到他。
    这人,这么关键的时刻,究竟去哪儿了呢?
    皇帝先是反了口,接着李萧然也翻脸不认人,这一对君臣在这一点上无比的相似,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管他要脸不要脸。皇帝消除了让他不安的婚事,又转头去问:“吉祥殿的火灭了没有?”
    太监连忙道:“陛下放心,一切都已经办妥了。”这就是说,火势已经熄灭了。
    皇帝看着那边人头攒动的吉祥殿,不由叹了一口气,转身道:“回座位上去吧,宴会继续。”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眼前的这桩婚事是泡汤了,但是没了李未央在前头挡着,只要李元衡和漠北皇室不肯死心,非要娶一位大历的小姐回去,这些家族可就都麻烦了。他们家中未婚女子适龄的也不在少数,今天为了皇子选妃,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若是不巧被李元衡看中了,送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当下所有的小姐们都用扇子掩住脸,生怕被李元衡看中。
    李元衡愤愤不平地盯着皇帝的背影,等看不到了又盯着李未央,快步追了上去道:“我不会死心的!”
    孙沿君警惕的看着他:“你想怎么样!”李未央却拉住她的手,回身微笑道:“四皇子,你这样执意于我,并不是喜欢我吧,毕竟我们是萍水相逢,说一见钟情,未免太可笑了。我劝你,好好想想背后挑唆你来迎娶的那人的意思,千万别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对于你漠北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她的这几句话,颇有警告的意思。李元衡一愣,顿时收敛了原本的不悦,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说她聪明有谋略暂时还看不出来,但说话一针见血倒是真的,父皇让他在这里迎娶一位和亲公主回去,但是所谓的和亲公主,一般是舍不得用真公主的,若是漠北衰弱,大历就会选择一个出身卑微的宫女权作公主来应付,但是如今的漠北很强盛,所以大历最少也会选择一个出身高贵的大臣之女送给他——这具体的人选么,当然是由他来定了。
    原本蒋华给他送来一幅美人图,他还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可是后来他又写了一封信,说了很多李未央的事情,让他对这个少女起了好奇心。他当然知道蒋华若是真的为了李未央好,绝不会在他面前频繁地提起这个少女的,可那又如何?能够让狡猾的像是一只狐狸一样的蒋华上心的女人,他也一样有兴趣。
    今天他亲眼见到了李未央,不免对她起了更深重的好奇心,看着这么冷心冷面的,却镇定的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女。他原本那一丁点儿的好奇心,立刻变成了燎原的火焰,他想要弄明白,李未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从前那些女孩子,只要见到他都像是蜜蜂一样地盯过来,为什么她却如此冷漠呢?
    蒋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知为什么咳嗽的更凶了,仿佛连肺都要咳出来,他躺在床上都在殚精竭虑,精心策划的这一出戏,这么简单就被一场大火给毁掉了。李未央,你还真是个胆大包天的丫头,居然连在宫中纵火都做得出来,若是能够找到证据就好了,可是想也知道,对方既然敢做,就一定留有后路……李未央,实在是太好命了,仿佛连老天爷都在帮她。蒋华强自压下心头的一口热血,面上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拓跋真突然将一杯酒递给了他,蒋华抬起头来。
    “三公子,虽然为我分忧是好事,但是做过了头就惹人讨厌了。”拓跋真面上带着微笑,可话里却是明里暗里敲打他,要他绝了对付李未央的念头,“她的婚事自有人会为他操心的,三公子以后就不要插手了。”
    拓跋真几次三番要狠心对付李未央,却都莫名其妙地失败了,如今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爱她多,还是恨她多,但不论是哪一点,他的东西都不容许别人觊觎。哪怕是死,李未央也必须死在他的手中,不能假手于人。他的这番话显然是非常不讲道理的。蒋华既然是他的盟友,对于碍事的李未央自然有义务除掉,但是身为皇子,拓跋真要不想讲道理的时候,有再多的道理在他面前也是没理。这一点,蒋华怎能不明白。“很抱歉。”蒋华微笑道,“此事是我考虑欠妥,好在不也没有成功么,殿下不必着急。”若是蒋华发怒,他自有办法劝他放手,但对方偏偏若无其事的,反倒说明他是绝不准备收手了,拓跋真的目光微微一拧,终究只是冷笑了一声,不再多言了。
    宴会照常进行,只是出了走水这种事,众人的脸色都有点讪讪的。只有莲妃的脸色一如往常,笑容不改地和皇帝轻言细语,被她的暖风一吹,皇帝难看的脸色渐渐和缓了过来,拉着她的手道:“还是爱妃你会说话。”
    李未央看在眼里,不由微笑。莲妃容貌绝丽,皇上再聪明,终究也是个男人,在很多时候就会重色胜过其他。而且莲妃又是出身平民,根本没有家族势力,没有外戚的威胁,皇帝再怎么宠爱她也不会闹出什么问题。再加上之前的天女下凡的传闻,更给她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叫皇帝越发的喜欢她。
    台上的莲妃笑道:“皇上又拿臣妾开玩笑,还是好好看歌舞吧。”说着,她的柔荑在空中轻拍两下,数十名提着琉璃宫灯的女子从不远处娉婷而出,在夜风的吹拂里,有九天仙女落凡尘的清灵之感。几十名花一样娇羞的女子,在大殿中开始翩翩起舞。此刻大殿不远处的焰火台上早已树起了数百个大小不一的银架,分别用五彩丝带做装饰,顶端则立着各种各样的烟花火筒,十分的壮观,就在这些美丽女子翩翩起舞的瞬间,太监们手持灯帽将周围的烛火油灯全数熄灭,点燃了烟火,无数朵烟花腾空而起,碎裂之后,美丽的焰火一朵朵,流泻而下,焰火越来越多,逐渐连成一片,成为一幅一幅连绵不断的美丽画卷。
    刚刚才走水,皇帝正是恼怒的时候,只有莲妃才敢在这时候去触霉头,偏偏皇帝仿佛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非常开心地看着满天的烟火,道:“爱妃果然别具匠心啊。”
    皇后向莲妃投去了一丝怨恨的眼神,莲妃的笑容却更深了。
    孙沿君悄声道:“未央,你瞧见没,陛下特别宠爱莲妃娘娘呢,刚才都走水了,她还敢在宫中放烟火。”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莲妃娘娘美艳无比,聪明灵秀,她这么做自然有她的用意。”一方面是要向其他人示威,另一方面自然是……
    果然,听到莲妃笑道:“陛下您看,这么多烟花却都平安无事,可见陛下刚才的决定无比英明,是顺应天意啊。”
    皇帝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吉祥殿突然无缘无故的走水就是一件奇事,而现在他取消了这门婚事,燃放这么大规模的烟火都不曾出事,可见刚才的确是上天预警了。他不由庆幸刚才没有过于坚持自己的主张,若是拘泥于君无戏言的承诺,反倒惹恼了上天可就得不偿失了。当下他拉着莲妃的手笑道:“爱妃说的对,朕早该听你的话了。”
    皇后和德妃听了这话,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尤其是德妃,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捏紧了手中的酒杯,差一点洒了出来。她平日里是最庄重不过的,此刻竟然也克制不住,实在是莲妃的行事太过嚣张了,甚至在前几日还找了个借口寻衅滋事,打死了德妃身边一个贴身女官,给了德妃很严重的刺激。
    莲妃向台下的李未央悄悄使了个眼色,李未央微笑了一下,不经意的转头,才发现李敏德此时已经坐在了他的位置上,在他身后不远处,是燃烧的烛火,人与烛火交相生辉,他本就精致妖娆的容颜更加添了七分的邪气。仿佛是察觉到这里的目光,李敏德突然抬起眼睛向她看来,却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李未央看他眸中丝丝笑意,顿然心有所觉。这个家伙,胆大包天在宫中纵火就算了,如今居然还能做到这样若无其事……李未央控制住自己的心虚,饮下一口甘甜的梨花酒,酒入心而安神,到了心田,生出丝丝暖意。
    “啪。”
    酒杯在桌上激出一声脆响,吸引了许多目光,德妃脸色更加难看,而莲妃只是不紧不慢的酌了一口清酒,才淡淡道:“德妃姐姐这是怎么了?”
    “我一时不小心,摔了酒杯。”德妃强笑着道,今天为了对付李未央,她已经失了仪态,万不能再露出丝毫的不满了。
    “哦?”莲妃闻言在德妃脸上轻撇一眼,似笑非笑道,“那德妃姐姐可要小心,别再摔了佳酿。”随后,她口中再无其他的言语,似乎并不在意德妃的失态,已经又把所有的精力投在了场中的歌舞上。
    德妃的脸色越发苍白,周围的人心中都是想法各异,唯独七皇子拓跋玉,面上露出担忧的神情。母妃再不好,都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怎么能不担心呢?
    李未央远远瞧见,却不过冷笑一声,就转开了目光。在她眼中,德妃刚才还有闲心落井下石,只怕很快就是死期将至了。
    酒过三巡,歌舞之乐也沉沉缓下去,静夜的凉风一重重拂上身来,皇帝却兴致极高、龙心大悦,大声道:“莲妃这出舞排的甚好,来人,赐清龙酒。”此言一出,皇后和德妃同时变色。清龙酒乃是前朝皇室秘酿,延年益寿、养身补气,历年来为皇帝一人独享,连皇后都不曾享受过,今天居然莫名其妙赐给了一个妃子,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可是这种场合,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插嘴。
    太监手里捧着清龙酒,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送到莲妃的面前。莲妃笑面如花道:“陛下,臣妾身体如今怕是不能多饮——”
    皇帝笑道:“你径直喝一口就是,剩下的朕来代劳。”这样的恩赐,简直是已经到了巅峰,皇后的脸色却突然恢复了平静,只是冷笑一声,并未作声。
    莲妃微笑着从太监手中接过酒,正要喝下,却突然惊叫一声道:“陛下,您瞧!”皇帝看了一眼,却是一只小小飞虫不知何时落到了酒水里头,他刚要动怒,却见那酒水很快泛出了一种死灰色,皇帝一把打翻了酒杯,怒声向太监总管道:“这是怎么回事!”
    太监总管周象一愣,随即跪着爬到酒杯跟前,扶起酒杯一看,却见到那小虫子已经死在了酒杯之中。真的就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瓢凉水,浑身猛地一颤,脸色都灰青了,张口结舌地说道:“陛下……这虫子或许是馋酒,醉死了——奴才立刻派人仔细查验。”
    在座之中,太医院陈院判闻声快步而来,道:“请陛下容臣一观。”皇帝点头,陈院判立刻仔细将那小虫的尸体取来一看,随即面色大变道:“陛下,这虫名为酒恶,最喜欢寄居于酒中,决计不会被酒毒死,请陛下下旨,允许臣详细地查验这酒水。”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皇帝、皇后、太子等人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李未央看在眼中,却不由掩住了眼底的冷笑。很多时候,做皇帝都不如平民百姓,动不动就是刺杀毒酒,活的胆战心惊。
    良久,陈院判才开了口:“这酒有毒。”
    “不!不可能!所有的酒都是用银针查验过的!”周象不由道,前朝喜欢让小太监来验酒,只是这种法子过于残忍,而且很多毒药是慢性的,很难立刻查验出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今朝开始用银针、银筷子和太医院提供的一些药物来验毒。今天这清龙酒,自然也是经过无数程序才呈献上来的,怎么会被人下毒呢?
    陈院判摇了摇头,道:“鹤顶红加鹧鸪霜,还都是双份的,够毒死一头猛虎。鹤顶红颜色鲜艳且有微微腥气,鹧鸪霜却有微微甜味,两者中和在一起,恰好暂时压制住彼此的毒性,便是用银器也是测不出来的,喝下去的人不会立刻中毒,不容易被察觉,但不出三天毒性便会彻底爆发,毒性更是加倍的厉害,这下毒之人实在是太歹毒了——”
    莲妃的脸色顿时变了,泪光盈盈地跪倒在地道:“陛下,臣妾却自幼生长在乡野民间,见识短浅,更无城府,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妇道人家。幸是天降荣华富贵,君王待臣妾情深意重。臣妾原想,此生能得这般境遇就已满足了,却不想有人见不得臣妾陪伴在陛下身边,请陛下原谅,让臣妾就此离开宫廷,以保全腹中龙子——”
    皇帝勃然大怒:“你起来!朕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谋害朕的爱妃和龙子!”
    李未央看着莲妃,眨了眨了眼睛,心道她还要再加一把火候。莲妃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在电光火石之间泪如雨下,簪子上垂下的缠丝点翠流苏,随着哭泣零落不堪:“陛下,求您不要为了卑微的臣妾大动干戈,这件事情就不要追究了吧,横竖对方只是嫉妒臣妾得宠,不是要伤害陛下——未免发生二皇子的惨剧,还不如让臣妾离开,以保全皇家的颜面啊!”
    一直静静观察局势发展的拓跋玉心叫不好,皇帝的脸色在那个瞬间变得异常恼怒,这么多年来,最令皇帝伤心忧愤的,就是二皇子拓跋景的死了。二皇子拓跋景是皇帝的第二个儿子,年纪就和太子差两岁,他生性仁爱宽厚,总以善心待人,自幼很得父母喜爱,甚至有隐隐超过太子的势头。然而他过分宠爱侧妃林氏,过于冷落了皇子妃刘氏。偏偏刘氏是个手段毒辣的女人,她见拓跋景整天与林氏恩爱,既无奈又忌恨,一气之下就在饭中下了毒药。可是拓跋景命不该死,吃了那些饭菜之后竟没被毒死,但从此落下了疾病。
    这事闹得天昏地暗,沸沸扬扬,皇帝龙颜大怒、下诏将刘氏贬为庶人,赐死家中。拓跋景被接回宫中养病,但因毒性渗入体内,再加上心里悔愧懊恼,病情一天比一天加重,强撑了不到半年,终于没能撑过去。想到拓跋景,皇帝就不由心痛,由此,他又想到了妻妾之争,宫廷祸事……
    他虽然才五十多岁,精神与体力就已经明显地衰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一年当中总要闹几场病,每病一次,体力与精神就虚弱一次,许久不能复原。正因为如此,他对后宫的妃子们也变得越发宽容,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在自己宽容的同时,竟然无意中放纵了凶手,后宫的争斗竟然越演越烈,闹到了台前,丢尽了皇族的颜面。
    皇帝想到这里,横眉扬起,厉声道:“查!一定要严查到底!朕要看看到底是谁狗胆包天!”
    皇帝话音刚落,就听到殿下“噗通”一声响,有一个人歪倒在地上,原来是一名站在台阶下的宫女,正是原本伺候德妃的宫女百合。
    德妃看此情景,头脑立时“轰”地一声,心中叫苦道: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皇帝见状厉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百合见皇帝逼问,更是浑身像筛糠一样,哆哆嗦嗦地答道:“陛下……陛下,这毒药……跟奴婢无关呀!”
    这话一说,德妃登时站了起来,厉声呵斥道:“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滚下去!”随后她赶紧回头道,“陛下,这丫头最近心神不宁,可能是被什么魇着了——”
    莲妃面色一变,道:“德妃姐姐,这宫女是你身边的人,莫不是有话要说吧!”
    德妃矍然变色,怒意浮上眉间,只得强压了怒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我做了什么吗?”
    皇帝冷眼望着她,道:“住口!让她说下去!”
    皇后和太子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
    看到那两个自以为是螳螂的人,李未央只是含了一缕闲适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如同坐在戏台下看着一出精彩绝伦的戏码。
    莲妃冷眼瞧着那叫百合的宫女,一字一句道:“刚才你殿前失仪,早可以乱棍打死,若再不实话实说,就等着宫规处置吧。”
    “奴婢——奴婢要告太监总管!奴婢要告周象!”百合突然直起身子,咬紧牙关大声道。
    周象几乎在这一瞬间跳了起来,厉声道:“你这丫头疯了不成,还不滚下去!”
    皇后突然冷笑一声,道:“周象,在陛下面前你都这样嚣张,难道是太监总管做久了,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吗?”
    周象面色一变,顿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睁大眼睛,警告地瞪了百合一眼。可是百合却像是完全豁出去了,大声道:“奴婢全都知道,是德妃娘娘收买了太监总管周象,让他在清龙酒中下了毒!”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德妃怒色满面,大声道:“你这丫头真是疯子,我何曾收买周象,他又哪里来的胆子敢去谋害莲妃,你满口胡言乱语,是受了谁的指使!”
    这时候,殿内的大臣们一个个的额头上都早已沁出密密的汗珠。尤其是那些平素与德妃或者七皇子过从甚密的人物,心里都在“咚咚咚”地擂鼓,但每个人都咬紧牙关尽量将身子站得笔挺,睁大眼睛看着局势的发展。若是德妃真的做了这种事情且被揭发出来,那皇帝一定会雷霆震怒……
    百合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都青了:“娘娘,奴婢本不该出卖您,可是您不该为了收买周象就把奴婢赐给他做对食,这三个月来,奴婢过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奴婢再也无法忍受了,哪怕是死,奴婢也不愿意再和他一起过日子!”
    说着,她拨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左边的肩膀,这样的举动可以说是极为无礼的,可是众人此刻却顾不得这些,因为他们都清楚地看到,百合的肩膀上或青或紫,伴着无数伤口,直至肌理深处,如被野兽挠抓,伤痕累累,惨不忍睹,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她一个字一个字道:“周象根本就不是人,是个畜生,他百般虐待折磨我,娘娘,若非为了您自己的私欲,您何至于要将我赐给他!您自诩宽容慈和,可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对您忠心耿耿的丫头呢?”
    听着这丫头字字泣血,李未央的笑容在眼底一闪而逝,这出戏可是越来越精彩了……德妃娘娘,你在推我下火坑的时候,可曾想到我也正等着看你万劫不复?
    ------题外话------
    小秦:鉴于最佳女配长期以来的精彩表现,我预备发你个礼物
    编辑:吃的么?
    小秦:也许是一只乌龟或者一条蛇神马的……身上还会刻上你名字,喜欢吧。
    编辑:我好久没吃甲鱼炖蛇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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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其实我一直都是玛丽苏白莲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记得把胡椒一起寄过来\(^o^)/~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4-25 14:20:04
138 德妃惨死
   
    宫中对食的陋规早已有之,有的主子还经常名正言顺地将宫女赐给太监,不过大多数都是他们“情投意合,互相倾慕”的,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看百合落到如此田地,还真是让人唏嘘不已。千金小姐们纷纷掩住了面孔,露出极为同情的表情。
    皇后的脸上露出莫大的惋惜,道:“也许是德妃不知道你过着这样的苦日子,她向来心地善良,应当不会见死不救——”
    百合一个劲儿地摇头:“奴婢去求过德妃娘娘,可她根本就不听,还说奴婢不识抬举,说跟着周象是奴婢的福气!”
    皇后仿佛吃了一惊:“德妃居然知道?她不肯帮你?”
    百合无比的悲愤:“是。周总管在陛下跟前那么有面子,是一等一的红人。德妃娘娘把我赐给他,就是为了笼络他,让他惟命是从!可我实在活不下去了,与其死在他手上,不如拼着一死也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见到计划一切顺利,太子心中暗暗高兴,面上却皱起眉头道:“你若是真的有冤屈,为何不来禀报我母后,她才是六宫之主。”
    百合哀哀哭道:“周象十分阴险,威胁若是吐露半个字就寻了错处打死奴婢,奴婢实在是不敢说啊!可是昨日被奴婢不幸听闻了娘娘和他的密谋,料想过了今日就是死期,与其如此,还不如一次全部说出来,只求陛下怜悯,给奴婢一个全尸!”
    众人越听越是惊骇,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在皇宫大内,这太监总管实在是太恣意妄为了!
    皇帝显然也是怒到了极点,逼问道:“你究竟听见了什么!”
    百合哭的泪流满面,声音都哽咽了:“奴婢……奴婢听见——”
    拓跋玉突然起身,大声道:“父皇,一个宫女的话,您也相信吗?她必定是为人所收买!请您不要相信她的胡言乱语!”
    太子立刻皱眉道:“七弟,我知道你关心你母妃,但一切自然有父皇做主,你还是听完再说吧!”
    拓跋玉不是在为自己的母亲说话,而是他相信德妃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她是早知道皇帝对莲妃的宠爱的,并且莲妃是自己送进宫的人,对自己的大业也很有帮助,跟她翻脸丝毫没有好处。虽然德妃之前和她产生了不少矛盾,却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更不必在这种场合下毒,德妃爱子心切、冲动行事是不错,却还没有愚蠢到这个地步!
    皇后冷笑一声,道:“百合,你还不继续往下说?”
    百合泪水还是一个劲儿地往下流,道:“是,昨日晚上周象喝醉了,回来胡言乱语,说德妃娘娘命他伺机给莲妃娘娘下毒——”
    德妃闻言大惊,疾言厉色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曾这样做过?不过是一句醉言,就能拿到这种场合来作证吗?”
    百合咬牙,随后从怀里取出一样小瓷瓶,道:“奴婢不是胡言乱语,奴婢有物证!这东西是从周象身上得到,正是刚才太医所说的两种毒药的混合物,若是陛下不信,大可以一试。奴婢只是宫中的下等宫女,这种价值连城的东西若非是主子们所赐,便是卖了奴婢也买不起,请陛下明鉴!”
    不错,鹤顶红和鹧鸪霜都是十分稀少的宫中禁品,绝不是一般宫女能够持有,这宫女所言句句都戳中皇帝的心思,他的眉心隐隐有暗火跳动,道:“好!好!德妃,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皇后也故意惋惜道:“德妃妹妹,你也真是太妄为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纵然是嫉妒莲妃得宠,你也不该忘记她肚子里还有龙种,你这么做,岂不是连陛下的孩子都不肯放过吗?”
    莲妃更是气得面色发白,跪倒在皇帝膝下,忍不住泪如雨下:“陛下,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否则,这宫里,臣妾再也不敢呆了!”
    皇帝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搐起,和太阳穴突起的青筋一般,昭示着他发自心底的愤怒。太子适时地添上一句:“后宫妇人之心,实在是太过恶毒,父皇,若是您不严惩,只怕从此后宫永无宁日!”
    李未央的神色略含了一丝冷漠,只是在视线与莲妃对上时,露出了一分不动声色的笑容。
    七皇子拓跋玉膝行到台阶下,一个字一个字地道:“父皇,儿臣敢以性命担保,母妃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她平日里是如何对待您的,这二十年来她又是如何为人处事的,父皇您是最知道的,您不是一直说母妃是温柔敦厚的人吗?为什么要听信一个宫女的说辞,简简单单就相信了母妃有罪呢?”
    德妃同样是泪如雨下,面色不胜哀戚,道:“陛下,臣妾真的是无罪的,原本也是出于好心才让周象照顾百合,谁知百合竟然被人收买来陷害臣妾,臣妾心里真是冤枉得很,实在不知道哪里做错了,竟然要被人这样陷害——”
    德妃的确是存了用百合收买周象的意思,但那也是百合的造化,被打被骂又如何,难道这样就可以背叛主子吗?居然还说她毒杀莲妃,她会有那么愚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事吗?这种事情,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在陷害她,她倒了霉,七皇子自然受到很大创伤,最大的受益者不是莲妃,而是皇后和太子!真是好毒辣的心思!
    “哈哈哈……”皇帝突然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众爱卿可都听见,这真是地地道道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德妃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无辜的,那么朕问你,周象是朕身边的太监总管,你无缘无故会那么好心将身边的贴身宫女赐给他,难道是他们情投意合吗?还是你根本早已别有用心,今天是毒害莲妃和她腹中的骨肉,明天是不是就准备杀了朕,立你自己的儿子做皇帝?”
    “陛……陛下……”德妃跪在地上,张口结舌。
    “来人!”皇帝一声呼唤,殿外进来数名禁卫,“将德妃先行羁押,待查明罪责后再作处治!”
    数名禁卫一拥而上,连拖带拉地把德妃拽出大殿。七皇子拓跋玉正要求情,皇帝冷哼一声道:“难道你真的跟你母亲串通一气吗?”
    拓跋玉顿时一惊,从向来疼爱自己的父皇身上,他如今只看到了无比的冷酷和阴寒。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一向对他母妃温和可亲,对自己赞不绝口的父皇,是一个翻脸无情的男人,他根本不会顾忌丝毫的夫妻之情、父子之情,他的心里眼里只有他的皇位。德妃让自己的贴身宫女和他身边的太监总管对食,早已犯了大忌,让他起了疑心,这样一来,一切都会变得不可收拾。皇帝自然疑心德妃的目的,顺便也会连拓跋玉一起牵扯进去……而这样的计划,一定是太子和皇后所为,因为他们才是既得利益者。
    拓跋玉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目光中隐含着得意的皇后,不由垂下了头,道:“父皇,儿臣不敢。”
    皇帝冷哼了一声,道:“好了,把周象和百合也全部带下去,分开关押,不允许他们串供,等宴会结束,着刑部尚书亲自审问!定要把事情查的一清二楚!”
    拓跋玉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却看到对面李未央那种异常平静的眼神,她的眼睛里没有同情,只有嘲讽。他立刻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若是你一早对拓跋真等人赶尽杀绝,若是你之前没有妇人之仁,今天德妃就不会被皇后等人构陷。是你自己的错误,是你害了你的母妃,是你的优柔寡断和一时的仁慈,使得一切演变成今天这样的结果。
    拓跋玉此刻,才感到了李未央的聪明和先见之明,她不肯给敌人丝毫的机会,哪怕是杀戮殆尽,哪怕是满手鲜血,她也要赢得胜利,因为她深知只要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对方就会像狼一样扑过来咬断你的喉咙。拓跋玉感到呼吸困难,他握住酒杯的手甚至在颤抖,他不敢抬起头来看皇帝严厉的眼神,因为他稍微流露出一点的不满就会给德妃带来灭顶之灾。
    还有机会的,还有机会的!父皇只是将母妃关押,未央一定会有办法救下母妃!只要求她,一定有法子!拓跋玉的眼中依旧留存着希望,而他也同时看向了李未央,目光里充满着渴求。
    孙沿君充满了同情,悄声道:“你瞧德妃娘娘真可怜,刚刚还高高在上的,现在居然就沦为阶下囚了,还不知道要受到怎么样的对待,实在是太惨了!”
    李未央冷冷一笑,目中流光溢彩,口中淡淡道:“很多事情都是人自己选择的,她若是当初不心怀鬼胎地命百合去和周象对食,百合也不会因为受到虐待而心怀怨恨,更加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出卖自己的主子,你以为背叛主人有什么好下场吗?她若非被逼到了极点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当然,这其中还需要别人的挑唆和收买,但能让她豁出性命作出这种决定,真正的源头还在德妃身上,是她将身边的弱点推到了敌人的身边,是她自己给别人制造了机会。”
    敌人是不会心慈手软的,他们会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来攻击你,直到你被打趴下为止,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一直会掐住你的脖子,直到你彻底断气。
    李未央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异常平静,好像在说眼前的天气不错,不知道明天是不是晴天这样的话题,可是孙沿君却露出异常惊讶的神情,她低声道:“你是说,德妃娘娘是被人冤枉的?”
    李未央失笑,道:“要不你以为呢?德妃在宫中这么多年,会轻易就被这么一件小事扳倒吗?阴沟里翻船这种事情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对手预先堵死了你的路。”
    孙沿君更加讶异:“你明明知道真相的,为什么刚才什么都不说?”
    李未央笑了:“今天这宴会上,知道真相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可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真相如何,还在于圣裁。陛下喜欢谁,谁就是清白无辜的,陛下相信谁,谁就是受害者,陛下讨厌谁,谁就要倒霉,道理就是如此简单。我想,今天的七皇子也终于明白这一点了。”
    孙沿君张口结舌:“拓跋玉?”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目中流露出一丝笑意:“成者王侯败者寇,他这样身处高位的人原先没有切身的体会,只有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一时心软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他才会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孙沿君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说李未央有点过于残酷了,可是她心底却有个声音在说,未央是对的,若是对自己的敌人过于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看到刚才那一幕,众位大臣面上都是十分的惶恐,整个大殿那么多人竟然是鸦雀无声。
    看到殿内平静下来,皇帝冷冷说:“也许臣卿感觉到今日之事突然,其实不然。朕感觉到德妃暗中兴风作浪已有很久,而她意欲加害于莲妃也有时日。今日不过一起爆发出来而已,这样也好,不管是后宫的钉子,还是前朝的奸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说着,他若有若无地停顿了一下,观察大臣们的反应。只见大臣们都微低着头,惟有太子抬眼看着皇上,神色中有一种惊惶不安。皇帝冷笑一声,道:“太子,你觉得刚才朕所说的,还有什么疏误不妥的地方吗?”
    “父皇,刚才您所言句句确凿。朝中诸多大臣也早已看到,今日的德妃已经太过恶毒,儿臣提议,须将她的罪恶详尽告白于天下,方可使众人心服口服,后宫安宁。”
    皇帝冷冷一笑,道:“就依你所言吧。”说着,他一挥袍袖,率先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甚至都没有和一直饶有兴趣看着大历宫廷内斗的漠北四皇子打个招呼。
    李元衡显得很兴奋,在他们漠北,女人们也是一样争风吃醋,不过大多数都是用掐架来解决,这样的勾心斗角还是少有的,他看得出来,今天的德妃是最大的输家,可是看起来,赢家也未必是志得意满的皇后啊!反倒是那个一直柔柔弱弱的莲妃,既博取了同情,宠爱又是更上一层楼。
    皇帝都走了,其他妃子们便纷纷离开,皇后看了莲妃一眼,微笑道:“你今日受惊了。”
    莲妃温柔道:“多谢娘娘替臣妾做主。”
    皇后微微一笑,扶着身边女官的手走了。
    宫门前,孙沿君刚刚上了马车,白芷正要搀扶李未央,却突然听见身后一道脚步声快步地追了过来。李未央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停住了动作,转过身来,正是拓跋玉无疑。
    李敏德远远瞧着,不过唇畔含了一丝冷笑,不动声色。
    拓跋玉满面的焦急,明知道宫门口有太多的眼睛,却也顾不得许多。好在此刻天空正飘起雨丝,人们忙着上车上马,无数的篷布竹伞撑起,一时也无人顾及到这个角落。拓跋玉向李未央点了点头,李未央就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多话,和他走到一处较为僻静的走廊下,这才站住了脚步:“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殿下有话就说吧,我还要赶着回府。”
    看李未央的神情,拓跋玉心里已经明白数分,今天的一切其实她都知道!压下胸中一口闷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你……还在生气?”
    “我气什么?”李未央露出惊讶的神情,抬起头与他正视。
    “我母妃先前对你无礼再三,你都没有与她计较,我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这次帮助她脱困。”
    “你让我帮你母妃脱困?”李未央扬起眉头。
    “对。”
    “凭什么!”李未央冷笑道,“德妃娘娘如斯高贵,恐怕容不得我这样的小女子去搭救吧!七皇子,你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会伸出援手,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帮你?从上次你不听我劝告开始,我觉得咱们的合作就结束了吧!”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拓跋玉一下子挡在她面前:“别走——你听我说句话!”
    李未央冷冷地站住脚,拓跋玉咬牙,不由地道:“……母妃的过错,我愿意一力承担,今天落到这个地步,也全都是我的不是。若我能早一点下定决心,母妃也不会被人陷害,所以你说的对,我没有资格来求你为我办事。”
    李未央只是冷冷地望着他,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我知道,如今让你相信我绝不可能,所以我愿意用自己的全部财产来交换母妃的性命。”拓跋玉漆黑的眸子在夜里看起来带着无数复杂的情绪,他喜欢李未央,并且深深了解这个女人,她从不和他谈感情,她只肯谈交易。如果自己付出财产就能够换回母妃的性命,一切都是值得的。
    李未央嗤笑一声,道:“你以为我稀罕那点钱?”钱财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拓跋玉的金银珠宝不能让张德妃免于灾祸,对于她李未央来说也没有多大用处,不值得她冒险出主意救人。她不由分说又要抬脚,拓跋玉道:“你那天说的话象几巴掌扇在我脸上一般,我从来没听过这些……我怨谁恨谁都没用,全都怪我自己!未央,这一次算我求你——”
    “走开。”李未央目光更冷,“七皇子有这份心趁早对别人使去,我可当不起——”
    拓跋玉情急之下道:“未央!”这一声叫得极为凄厉,带着十二万分的愧疚、悔恨,还有无穷无尽的悲伤。
    李未央原本已经要离开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她回过头,认真地看着拓跋玉,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她的心是冰冷无情的,她可以眼睁睁看着张德妃倒霉,不,或者说德妃落到这个地步,是她和莲妃一手推波助澜,因为她厌烦了德妃那种居高临下的嘴脸,有心要让她品尝一下一无所有的感觉,当然,当她看着德妃坠入深渊的同时,代表着她已经彻底放弃了拓跋玉这个盟友。可是此刻见到他这副模样,李未央突然想起曾经在冷宫中绝望的自己。
    看着亲人因为自己的愚蠢和懦弱丧失性命,那种痛苦,绝非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拓跋玉从不曾经历过,当这种痛一下子来临的时候才会越发的鲜明,同样的,他心中也必定会燃起对太子和拓跋真的怨恨,而这种怨恨,终会将他推向和从前截然不同的道路。想到这里,李未央突然微笑起来,道:“你真的要求我救你母妃?”
    拓跋玉的眼睛燃起一丝希望,他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只要你肯答应,我可以用一切来交换!”
    李未央的面上微笑更甚:“我只有一个办法,但实话说,但若用得不好,这个办法不但不会成功,还会成为德妃娘娘的催命符。你愿意冒险吗?”
    拓跋玉从未有过如此的感激,他快速地点头,道:“我相信你!”
    张德妃被皇帝软禁,拓跋玉使尽了一切手段,才将李未央让他做的事情办妥,然后,他紧张地站在宣德门外,焦急地等候事情的结果。
    皇帝正在莲妃的宫中,这时候,一个太监走到皇帝身边,禀报道:“陛下,德妃娘娘派女官送来一个匣子,说是要呈献给陛下的。”
    “德妃?”皇帝无意间反问了一句。
    “是的,陛下。”太监恭顺地回答。
    皇帝冷冷道:“撤下去。”就在这时候,莲妃柔声道,“陛下,臣妾刚才一时义愤,现在想来,毕竟臣妾也没有真的受害,德妃娘娘必定是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了,您看,是否从轻发落?或者,至少看看这匣子里是什么再说。”
    皇帝叹了口气,抓住莲妃的手道:“终究还是你懂事,这个德妃,太让朕失望了,若非看在她毕竟生下七皇子的份上,朕是绝对不会再给她机会的。”
    此时,太监已经看准了机会,双手捧着匣子给皇帝。木匣制做得非常精致,是紫檀木的,还描着金,皇帝只隐约有点眼熟,仔细一想,倒像是德妃初进宫的时候自己赐给她的珠宝匣子,没想到一直保留到现在,顿时心肠就有点软了。他自言自语地说:“今天的事情朕也过于武断了,会不会冤枉了德妃呢?”
    莲妃微微一笑,平静地说:“陛下说的是。”
    “啪”地一声,木匣打开了,此刻其他人一下子全屏住了呼吸。莲妃突然看到皇帝僵直地坐在那里,脸色灰白,眼珠也不会转了,像一个木头人似的。莲妃不由好奇,以为德妃装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由探头来看,却只是一个用红丝带编结而成,形如桃状的结子,两枝结子纹路盘曲回旋,扣与扣连环相套,编织得既结实又饱满,分明是同心结的形状,中间却被人剪成两段。
    “哎呀,是同心结!不过,怎么这同心结还被人剪断了——”莲妃仿佛有三分的不解。
    同心结是用来表达男女之间相互爱慕的信物,虽然德妃身处后宫,可她和皇帝之间自然也有他们的故事,当年德妃初进宫的时候,皇帝曾经很是宠爱过几年,甚至于还和她一起亲手编织过一个同心结作为定情之物,可是没有想到,如今见到这同心结,居然已经被德妃剪断了。皇帝眉心隐隐有戾气一闪而过,她这是在威胁朕,朕的做法让她心寒了,所以要和朕彻底了结啊!好大的胆子!他想到这里,猛地一挥手,蒋匣子丢在了地上。
    “给朕传旨,立刻招德妃觐见!”皇帝冷冷地下令,可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情意。
    德妃死定了!莲妃的脸上,就露出了一种像是惋惜又像是早已预料到的神情。人的命运竟如此之微妙?德妃的生死竟悬系于一个小小的同心结!
    当天夜里,皇帝劈头盖脸地痛斥德妃,丝毫也不听她解释,甚至让她跪在雨中整整一夜。原本个性就颇为清高的德妃哪里受得了这种待遇,实在觉得过于委屈,更加想不通按照儿子的意思送去的同心结怎么会变成了碎片……她回去以后就用酒服下了一锭金子,一起吞进了肚子里。等拓跋玉得知这件事,在宫门口跪了一天才让皇帝允许他请了太医,可是此刻德妃已经奄奄一息,太医一个劲儿地说:“晚了……太晚了……”
    拓跋玉听到这话,当场就差点晕过去,只能强忍着巨大的悲痛看着垂死的德妃,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德妃因为白酒和金子一起吞下了肚子,是生生腹中坠胀疼痛而死,断气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闭上,死的极为悲惨。
    拓跋玉刚从皇宫里出来,上马的时候竟然没有踩稳脚踏,一脚踩空,整个人就栽了下去,昏迷不醒。
    消息传来的时候,李未央正在写字,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的眉头一皱,随后便是停下了笔。
    “怎么会这样呢?”她洁白的面孔,便浮现出一丝疑惑。
    今天的李未央一身浅碧色丝褶缎袄裙,层层叠叠的裙裾犹如流水一般铺陈开,仿佛泛着粼粼波光,此刻李敏德的目光正不经意地停在她袖口的褶皱上,随意地伸出手抚平后,才满不在意地道:“怎么了,超出你的预料了吗?”
    “我对拓跋玉说,让他母妃送一件旧时情意的东西去给皇帝,让他念及旧情,想起德妃往日里的温婉可人和贤良端庄,虽然不至于立刻让德妃摆脱困境,至少也不会雪上加霜才对。怎么会突然引起皇帝的暴怒呢?这——实在是不寻常。”
    李敏德微笑起来,道:“你的做法原本是没有错的,可以让皇帝惦念昔日之情。只可惜——”
    李未央抬起眼睛看他:“听你的口气,似乎知道什么内情才对。”
    李敏德的笑容更深:“说是内情,却也不算,我只是比你多知道那么一点儿。虽然出事以后封锁了消息,但是也不会一丁点儿都透不出来。据说那天晚上德妃按着你的意思送了同心结过去,谁知暗中被人动了手脚,把原本好端端的同心结给剪碎了,你说皇帝看到了之后会是个什么想法?是个男人都会觉得这是在德妃不识抬举,心怀怨愤吧?”
    李未央奇道:“被人动了手脚?皇后?”
    李敏德只是露出一抹微笑,悠然道:“当然,皇后,太子,不过是被人牵动的木偶,背后那个人,一直在暗中窥测着。”
    莫名地,李未央就叹了一口气,道:“是拓跋真啊。”
    李敏德的声音低迷了起来:“怎么,救不了德妃,很不开心?”
    李未央一愣,随即失笑,道:“她本来就是必死之人,我不过是给拓跋玉一个机会,让他认清这一点而已。从出这个主意开始我就说过,贸然行动很危险,当然,若是不动,同样必死无疑。”
    “我还以为,你——”李敏德勾起嘴唇,自嘲一笑,“是为了拓跋玉才帮忙的。”
    李未央的笑容如常,可见是真的不在意:“德妃死或不死,都无关乎大局,我其实并不关心。我只关心拓跋真下一步有什么行动。”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敏德一眼,“不过让我惊讶的是,你连吉祥殿都敢烧,事后还能毫发无伤地从宫里走出来,当真是不简单。”
    李敏德微笑得让人心醉:“不要小看我在宫中的人脉啊……”
    “那么,你都知道了些什么呢?”李未央早知道李敏德神通广大,却没想到他在宫中也有这样的耳目,这样想来,就等于是大历宫廷中有越西的探子了。这倒是不奇怪的,各国互派细作,潜伏下来就是几十年,只是,越西皇帝连这样的细作名单都交给了李敏德,可见他是多么爱护这个儿子。
    “我知道蒋华秘密与皇后太子勾结,想要置你于死地。但是他们太天真了,就凭他们那点儿三脚猫的伎俩,是没办法做到一丝风声都不透的。从蒋华邀请漠北皇子进宫开始,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却故意按兵不动,放任他们胡来,因为只有在最关键时刻出现,令他们功败垂成,才能看到他们郁闷到吐血的脸……”李敏德的笑容显得格外善良,却让旁边的白芷和墨竹听得面面相觑。
    关键时刻才出现,把对方打得溃不成军,这算是一种什么心态,好像,有点扭曲吧。
    原来从漠北四皇子出现开始他就已经怀疑了……这下轮到李未央自嘲:“我以为我的消息算是灵通了,可是连莲妃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却早已事先防范了。”
    李敏德凝视着她,放柔了声音:“你顾忌着拓跋真,所以在宫中不敢布下太多的耳目,主要的消息来源是莲妃。但有的时候,皇帝也未必完全信任她,这个时候,就需要动用其他的人手了。”
    李未央笑了笑,一双眼睛就像清澈的水晶,水晶之下,依稀有花朵在悄然绽放。她心想,比起李敏德,自己还是过于谨慎小心了,若非是他一把火烧了吉祥殿,只怕自己就得费好一番功夫才能摆脱掉那个漠北四皇子了。
    李敏德却自顾自地低下头,指着她的那幅字道:“什么事情持之以恒都会越变越好,你看,刚开始你的字真的很丑,现在不是大有进步吗?”
    李未央:“……”你就不能稍微含蓄一点吗?
    李敏德只是笑,明眸灿灿如星,浅笑脉脉生温:“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李未央无语了半天,李敏德虽然是个男子,但笑容一起,眼睛就会变成两道弯弯的钩子,足以勾动任何人的心,让她原本想要反驳却也反驳不得。低下头仔细瞧了瞧自己的字,不由叹息一声道:“画虎不成反类犬,我的书法,终究是不成啊。”
    这个世上,并不是你努力就能改变一切的,譬如李未央的书法,就是无可救药了。写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太大的进步,不要说成名成家,就连普通的闺阁千金都不能比,真是可惜可叹,她不由得觉得很失望,丢下了笔,对白芷道:“好了,收起来吧。”
    李敏德瞧着她失望的样子,便笑道:“今天是放生节,要不要出去看看?”
    李未央挑起眉头,道:“放生节?”是啊,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放生节,怎么她倒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呢?在大历民间有个习俗,把每年的二月十六定为放生节,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放生一些动物,而且要去专门的放生地,或是郊外或是放生池,权作功德。
    “老夫人说今年她就不去看放功德了,却已经准备好了放生的鸟,说是请你代她去放了。”白芷这才把刚才罗妈妈特地来说的话告诉李未央。
    李未央点点头,责怪地看了一眼白芷,道:“怎么不早说呢?”
    白芷很有点委屈,刚才看到小姐那么专心致志地写字,她一时没敢开口而已。
    “去准备马车吧,咱们不走远,放了生就回来。”李未央这样道。
    白芷和墨竹听了,知道可以出去,一时都欢喜起来,忙不迭地就去准备马车,不到半个时辰,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李未央坐在马车上,看着马车靠垫后头一溜儿的鸟笼子,不由失笑:“老夫人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可是精心养护的鸟儿,这都要放了吗?”
    这一回,李老夫人一共放生了十八只鸟,除却这马车里放着的六个鸟笼子,后头的乌棚马车里还有十二只,这些鸟原本都是老夫人挂在走廊底下,有好些是养了几年的。平日里这些鸟儿一只都是几十两银子,外头极难寻到的珍稀品种,此刻却全部都要放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四弟偶感风寒,有点咳嗽,老夫人这是心疼他,说如果多放生,多积累阴德,老天爷感到了她的诚心,就能让四弟早日康复。”李敏德带着笑容说道,说话的时候,他的瞳仁透着淡淡的琥珀色,让人心悸。
    李未央的心情就有了那么一点温暖:“有她老人家的照拂,敏之也可以幸福了吧。”
    “对,纵然没有老夫人,还有李萧然,他为了最后那点血脉,也会好好保护四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的。”
    “可是……他还有一个儿子。”李未央突然这么说道。
    李敏德笑了笑,道:“从你逼蒋华说出李敏峰的地点开始,他就已经死了。”
    “死了?”李未央一怔,随后道,“可我派去的人没能找到他,说明在这个问题上,蒋华说了假话。”
    “不,一半儿真一半儿假,照着他说的方向,我搜罗了很久,花了一个月才找到人。只是我没有杀他,杀了他的人是他自己。”李敏德这样说着,目光像掠过水面的清风一样落到她脸上。
    “这是什么意思?”李未央不由蹙眉。
    “意思就是,他日夜躲避,焦虑不安,终于染上了一种疫病,等我的人去了那里,他已经断气了。”李敏德毫无感情地说着,只是平静地陈述这样一个事实。
    李未央有点始料未及,又有点惊讶,最终化为一抹笑容:“这样,很好。”李萧然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个敏之,永远也只有敏之,为了让他的血脉传承下去,哪怕豁出性命,他也会培养敏之成才。
    “这样,你就不需要再为四弟做什么了。”李敏德补充道,面孔带了一丝奇怪的笑意。
    李未央看着他,莫名就有了点困惑。这样的困惑,让她向来冰冷的面容多了一丝正常这个年纪会有的不安。李敏德的笑容更深,却没有对自己的话作出丝毫的解释。
    马车停在了整座京都最高的望湘楼边上,李敏德专门在这里包下了一个清静的厢房,下人们都去放生了,连白芷和墨竹都撒丫子跑开,追着赶着要去放小鸟。李未央倚着回廊,坐着看她们欢天喜地的模样,不由微微笑了起来。楼下很多人都在放生,李未央的目光凝在其中一个少女的身上。那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掰开一个大寿桃,里头竟然飞出了一只小鸟,扑棱棱地张开翅膀,飞向天际。大伙儿仰望天空,无不拍手称快。
    李未央看着那少女,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穿着宽大的长袍,肩披云肩,脚蹬红靴,看起来装扮和京都人完全不同。就在她向对方望过去的同时,对方也注意到了她,便抬头向她微微一笑,露出一口亮闪闪的牙齿。
    李未央突然不笑了,因为她分明看见,那少女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正是漠北的四皇子李元衡,此刻,他也目光炯炯地向楼上望了过来——
    ------题外话------
    编辑:我以为德妃是未央砍掉的——
    小秦:(⊙o⊙)…严格意义上来说,她是明知道对方要死,踩了一脚
    编辑:那也差不多……
    小秦:差很多……还有,漠北四皇子虽然是个渣,但他是个蛮重要的渣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4-25 14:20:19
139 追求之道

    蹬蹬蹬蹬,不一会儿,便有敲门声响起。
    李敏德不悦地盯着推门进来的人,冷道:“漠北四皇子,不知你不请自来,算是什么道理?”
    李元衡便只是笑道:“小兄弟,上回咱们交过手,我知道你武功不弱,但你不想在这里打起来吧,那多难看!”他的态度,显然十分的友善,甚至于带了一丝爽朗,叫人没办法生出讨厌的心思来。
    赵月和赵楠都同时警惕地盯着李元衡,面色十分不善。李元衡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女,正眼睛珠子乱转,不一会儿,眼睛就定在了李敏德的身上,开始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她生得十分漂亮,弯弯的细眉有如两勾新月,小巧挺直的鼻子,柔软嫣红的菱唇,那双眼更仿佛是盈盈的秋波,清清亮亮的,只要一眼,就能摄去人的魂魄,除了皮肤因为漠北长期的风沙稍微显得有些粗糙之外,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李未央见她眼神顾盼间盈盈流淌,甚是迷人,心中就明白她是看上李敏德了,不由摇了摇头,这个月的第几回了?每次敏德上街,总要引来不少小姐围观,更有言行大胆上来示爱的,听说上次还有个小姑娘丢了肚兜到他的马车上……真够大胆的啊,可见一张漂亮的皮相有多么的重要。这些女子从未和敏德相处过,便直言说喜爱想要结成连理,这才是李敏德极端厌恶她们的原因吧。世上没有人会喜欢莫名其妙的爱慕,更别提只是为了虚无飘渺的容貌。
    想到这里,李未央有几分了解敏德的心情了,被一群狂蜂浪蝶包围着肯定不舒坦,难怪上次他会毫不留情地动手收拾九公主。大概正如他所说:“收拾着收拾着就习惯了。”
    “安平县主,这是我妹妹和畅公主。”李元衡看到李未央关注他妹妹,显得很是高兴,赶紧介绍道。
    和畅公主性格显得很是爽朗,快步走上来,对着李未央扬起笑脸:“我是漠北六公主,第一次跟随兄长来到大历,你就是安平县主吗,我哥哥说要娶你回去做妃子!你会跟我们一起回漠北吗?”
    李未央无语,李敏德冷笑一声,道:“只怕你哥哥的美梦还没醒,陛下已经取消了这门婚事,那就是一锤定音,绝无更改了。”
    李元衡不服气道:“只要我喜欢安平县主,我就可以带她走,关你们大历的皇帝什么事?他管天管地,还管人姻缘吗?本来就不需要他允许!”
    这一番话说的惊世骇俗,听得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大概他们的观念里,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大胆的,但漠北皇子毕竟不是大历朝人,他对本国的皇帝不尊敬,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李未央淡淡道:“的确不需要陛下允许,但需要我的允许,这婚事,我说不成,那就是不成的。”
    李元衡愣住,好像一副受了很大打击的样子。
    和畅奇怪地盯着李未央:“为什么呀?我哥哥有很多的土地,还有好多的奴仆,他的牛马也是整个漠北最壮实的,草原是最肥美的,还有他还没有正王妃,你若是嫁过去了以后,就是正妃啊,他所有的侧妃都要听你的话呢!多威风啊!比你在这里憋憋屈屈的过日子要好多了!你看,我随时随地高兴出门都能出去,可是你们这里的大家闺秀出门都得一帮人跟着,多烦人啊!”
    李未央看着一脸诧异的和畅,不由笑道:“你哥哥的财富可都是属于他的,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我没有兴趣替他管理牛羊,也不想管理他的侧妃们,我就愿意舒舒服服地在京都过我受拘束的日子,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和畅的脸上就露出失望的神情,还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仿佛李未央不肯嫁给李元衡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一样。
    李元衡却显然并不在意李未央的拒绝,他笑道:“我知道,你们大历的女孩子就是矜持的很,明明愿意也要说不愿意的。”
    李未央和李敏德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对牛弹琴这四个字。李未央笑了笑,不再多说,只是道:“若是不嫌弃,坐下来喝一杯茶吧。权且做个朋友。”
    若是换了一般千金小姐,此刻躲避对方还来不及,再大方也要觉得尴尬的,可是李未央却显得落落大方,显然并不在意那天殿上发生的一切。
    漠北四皇子越发觉得自己眼光很好,不由拉着妹妹坐下,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客气了,刚才跟你们的百姓一起放生,还挺有意思的,不过走了这么远,我也渴了。”
    此刻,白芷和墨竹也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她们见到这诡异的场景,也听到了刚才外面随从的话,知道屋子里面的人是漠北皇子和公主,一时有点噎着了。瞧瞧他们家小姐在干什么,居然是招待之前求婚被拒绝的漠北四皇子啊!虽然这婚事作罢了,可小姐就一点不尴尬吗?
    “白芷,替二位客人倒茶。”李未央吩咐道。
    白芷连忙上前,替他们倒了茶。和畅公主丝毫也不顾及美女形象,端起茶杯咕嘟咕嘟都给喝了下去,然后吐了吐舌头,道:“没有我们的酒好喝。”
    漠北人善于饮酒,而且善于酿造工艺,他们的酒很烈,却畅销于各国之中,李未央很早就已经闻名,此刻听了也并不觉得奇怪,道:“酒是酒的味道,茶是茶的味道,这里的茶是用冬天的第一场雪烧开的水来冲泡,所以有一股特别芬芳的梅花味道。”
    和畅公主明显不相信,低下头又喝了一口,点了点头道:“是啊,真的如此呢!”
    李元衡笑道:“早就听说安平县主你才智出众,名声远扬,我当日在漠北就仰慕已久。当时我还怀疑,到底你是不是如传言所言那么聪明能干,现在我就放心了。”言谈之中,俨然还没有死心的样子。
    李敏德面色不善,这个漠北四皇子实在不蠢,看这漂亮话说的,半点不比大历风度翩翩的公子们差,还比别人多了那么一点真诚,听他这么说话,分明是有继续争取的意思,不知道未央会不会有点心动呢?他这么想着,便悄悄观察着李未央的神情。
    李未央脸上的笑容十分恬淡,慢慢道:“四殿下莫要取笑我了。这茶的冲泡法子众人皆知,并不单只有我知道。再加上我足不出户,更加不可能有什么名声传到漠北去。”
    李元衡摇摇头,召唤侍从取来一幅画卷,笑道:“我说以前就认识你,县主可能不信,但是见了这幅画卷,你自然就知道我不是说谎了。”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那幅画卷。李未央看了一眼,画里面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正坐在一盘棋跟前凝眸深思,她的神态亲切自然,眼神顾盼流光,俨然正是她的模样。
    李敏德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变了。
    李未央奇道:“四殿下,这幅画你是从何得来?”
    李元衡道:“这幅画是三个月前我的一位京中好友听说我要来这里挑选新娘,立刻派人送来给我的。他还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让我知道。”
    不得不说,李元衡表面上倒是一个很坦诚的人,也很难让人讨厌。李未央微笑起来,道:“那个人,可是蒋家三公子蒋华?”
    李元衡飒然一笑道:“正是!四年前我乔装来到大历游历,在北冥山遇到一位文武双全,亦师亦友的相知莫逆,等我回国后才知道,他是将门之子,因边关无战事,又有人替他领军,才得以闲散了两个月,四处游玩,正巧与我碰上,得以结为朋友。”
    他言谈之间,丝毫也不避讳和蒋华的交往,看起来十分的坦荡磊落。久未说话的李敏德看着对方,眉头微微一皱,漠北四皇子今日这般示好,他自然明白是为的什么,眼见他又不断地讨好李未央,心里不由更厌烦此人。
    “漠北四皇子是何等人,怎么会相信别人的三言两语呢?”李敏德突然开口道。
    李元衡便笑道:“李公子,我当然不会随便相信旁人,即便是至交好友也是一样,这次我来大历,是亲眼见到了安平县主的,她不但聪明,又生得如此美貌,我一见倾心,又有什么奇怪呢?”
    李未央的确是个美人,当然大历的美人多了去了,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抵不上漠北四皇子就号这一口冰山美人的,李敏德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不简单。刚才他们明明是偶遇,此人身上却带着李未央的画像,哪儿有这么巧合,分明是一早盯上了他们。不由不让人感叹,这个漠北四皇子果然只是外表潇洒大度,内里可绝对不是草包,而且对待女子的心思十分的了解。
    他先说出对李未央仰慕已久,惹人好感,接着送上画卷,尽现诚意,在众人面前诉说对李未央的情意,又是侃侃而谈和蒋华的交情,给人的印象极为深刻。若是一般人,知道李未央和蒋家的仇恨,定然要掠过蒋华这一段,可是这样一来,一旦被知晓也就更容易招人怀疑,可他却毫无保留地全都说了出来,显得十分真诚,仿佛是他的一腔热诚被蒋华利用了,还能引起同情。若李未央是一般女子,自然要被他打动了。此人不可小觑,李敏德暗自警醒道。
    李元衡面带笑容,认真道:“我不喜欢大历人虚头巴脑的那一套,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真心的喜欢你,希望你能跟我回去做我的王妃,若是你不喜欢我身边有其他女人,我也可以为她们做妥善的安置。我甚至能够向你保证,将来你生下的儿子会是我全部财产的继承人。”
    李敏德的表情变得似笑非笑,这家伙的追女人技巧实在是高,口口声声别无他意,行动处却是处处有意,但又露出这一副真诚地不得了的样子,还作出这种惊世骇俗的承诺,哪怕李未央是铁石心肠,定然也会被打动了。
    可是李元衡显然还没有说完:“我知道我们漠北比不上大历繁华,可是我可以为你建造一座豪华别院,保证里面的风景和你现在居住的地方是一样的。我甚至还可以从大历购买这里的物资运去漠北,供你每天使用,不过我知道,你不是贪慕虚荣的女子,不会在意这些,但这的确是我的心意,希望你能够接受。”
    李敏德在心里翻白眼,李元衡还真是一茬接着一茬,未央最喜欢吃京都的玫瑰膏,茯苓饼,这东西都是京都的特产,运到你漠北去早就发霉了,哪怕找厨子去做,你漠北那个鬼地方也是鸟不生蛋,种不出来的!哼,千里迢迢运送算什么,真以为拿出一副画,说了两句漂亮话,就能打动未央了吗?真是太天真了,这一年来我什么法子没用过,结果都失败了。我们未央又聪明又漂亮,再加上大业未成,理想远大,才不会跟你这样的蠢人相守一生。
    他原本不刺激对方,不过是想让李未央亲口拒绝,好让对方彻底死心,却没想到李未央接下来说的话让他彻底愣住。
    李未央竟然面色微微发红,缓缓道:“多谢四殿下如此厚待未央,只是婚姻大事,绝对不可以这样莽撞决定,还请你原谅——”
    这句话说得大有学问,厅中人都能听懂,李未央是给了三分希望的,并不是当场就拒绝了。
    李元衡立刻无比欢喜,道:“那明日下午我在郊外打猎,请县主一块去散心,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不可以,当然不可以——李敏德暗地里咬牙切齿,脸色阴沉的快要滴下水来。
    李未央却微笑着道:“自然可以。不过未央不通骑射,怕是要贻笑大方。”
    李元衡早已开心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连忙道:“这个不妨事,我教你就是——”话说了一半,意识到自己有点鲁莽,连忙道,“我妹妹的骑射功夫也很棒,让她教你就是。对不对,和畅?”
    然而那边的和畅公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李敏德,整张脸都是带着桃花的,压根没听到她哥哥在说什么,被他一个眼神丢过去,浑然像是丢进了水沟里,黑咕隆咚,毫无反应。
    李未央突然站了起来,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言为定。今日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告辞了。”
    李元衡立刻笑道:“是,是,县主慢走。”一副得到佳人青睐心满意足的样子。他一直亲自送了李未央上马车,看着她的马车消失,还迟迟不肯离去。
    马车上,李敏德也不看她,只是望向窗外,此时已是日暮时分,几缕夕阳为他的侧颜勾勒出极好看的弧度,然而他眸光倦懒,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又很是勾人恻隐之心。
    李未央失笑:“你又摆出一副这种样子做什么,嫌我刚才没理会你吗?”
    见她主动开口,李敏德才缓缓转动,将视线投落在她身上,对她扬起一个勉强而落寞的笑容道:“我以为你完全把我忘记了。”
    看你们那么亲热,好像是好朋友。那种男人居然也能忍耐的下去——李敏德的脸上分明这么说着。
    这个家伙又在装死了,李未央心中不由自主冒出了这个念头,她微笑着把茶杯推过去:“别生气了,喝杯茶吧。”
    “未央,你就不必开解我了。我知道你对那个漠北四皇子很有好感,他毕竟风度翩翩又身处高位,嫁给他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才怪,他忍住磨牙的冲动,心中暗自腹诽,那种又蠢又壮的男人到底有哪里好啊!
    李未央的手一抖,不由自主笑容有点诡异,不是她疑心病重,实在是李敏德说话的口吻太过哀怨。一不小心,茶杯就撒在了手上。滚烫的茶水一下子烫红了她的手,她轻轻一皱眉,还没来得及吩咐白芷什么,手就被另外一个人握住。
    李敏德好看的眉头紧皱,一脸掩饰不住的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
    李未央刚要说没有关系……谁知下一刻,她完完全全呆住了。
    不光是李未央,马车里的几个丫头也都愣住了,这马车空间这么大,她们却突然觉得这里的温度一下子上升了,墨竹立刻捂住脸,却又偷偷张开两根指头去看。直到赵月面无表情地挡在了两个丫头跟前。
    李未央还在张口结舌,李敏德居然把她的手指含进去了!一直感受到温热的口腔包裹,她都说不出话来,可他却还嫌不够一样,舌尖细致的舔舐过她被烫伤的手指。
    现在哪怕脸皮再厚,心肠再冷,李未央的脸也一下子变得滚烫。
    这个人知不知道羞耻啊,丫头们都在这里,他却视若无睹、旁若无人——啊!她一朝英名都毁在他手上了!
    李敏德若无其事地松开她,心疼道:“下次不要这么不当心。”
    李未央忍了半天才把心头这口气忍下去,反复呼吸几次,她勉强道:“在人前绝对不能有这种无理的举动,下次再犯我就踢你下马车!”
    李敏德琥珀色的眼睛闪了闪:“我记住了,人前不可以。”
    李未央松了一口气,李敏德却接着道:“没有别人在就可以了吧。”
    李未央刚松了的那口气立刻又变成恼怒,斥责刚要出口,却看到他垂下的睫投落了淡淡阴影,那温柔委屈的眼神,叫她忍不住就把话给咽了下去。许是他的皮相太过美好,美好到一时连她的眼睛都被迷惑,李未央鬼使神差地愣住了。
    笑意染过他的眉眼,李敏德弯眸微笑,这笑容,能够让所有的星辰黯然失色。李未央心头一跳,刻意别开了眼神。
    李敏德像是看不出她的不自在,当然知道不能逼迫太甚,只是转开话题道:“未央是怀疑那个四皇子,才刻意给他接近的机会吗?”
    李未央皱眉,这才回过头来,他一会儿正经一会儿不正经,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跟他相处了。淡淡地嗯了一声,显然她还在意自己刚才的失态。
    李敏德微笑:“那我也要一起去。明天。”
    当所有人都离开,雅室里只留下李元衡与和畅公主。这时的和畅却跟刚才天真烂漫、心直口快的模样判若两人,径自从座位上站起,亲自倒了一杯茶,奉给李元衡,道:“四哥,这安平县主心思颇深,你想要通过联姻来驱使她,只怕不容易办到。”
    李元衡微微一笑,李未央这种女子,心机深沉、狡猾诡辩,最恨的是别人跟她耍花腔,最喜欢的是大度磊落的人,这一点,光是看她身边的好友便知道。她会选择孙沿君这种心直口快,心思却不多的女孩子,分明对她没有什么帮助,可她却还是留着对方在身边,这就说明她的防备心特别重,很难相信那些蓄意接近的人。要想打动对方,必须想法子让她觉得你敞开了心扉,说的都是实话,若是有半句被她怀疑,再想靠近,难如登天。
    李未央既然怀疑他是蒋华教唆而来,他就明白告诉她,而且他还作出被蒋华利用的样子,让对方不再怀疑他的来意。
    “其实,真要联姻的话,九公主才是最合适的人选,这样一来,四哥你要夺取大业,也能有更大的帮助。”和畅继续观察着李元衡的表情,悄然说道。
    李元衡一声冷笑:“你懂什么?一个一无所有的庶出女儿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的价值比九公主要重要得多!你没见过她的大手笔,自然不会懂。据我所知,拓跋真之所以处处受制于人,丢掉盘算多年的力量,全都是拜她所赐。只有这样的女子,于我的大业才最有助益。更何况,我既然已经与蒋华达成了协议,就不会轻易更换人选。不管她有多么难以得到,我都要成功!”
    李未央不是好对付的,这一点李元衡不是没考虑过,在大殿拒婚之后,他曾经想到过要违背对蒋华的承诺,换一个人选,可是每次一想到李未央那双闪烁着寒光的眸子,他的心脏便会觉得沸腾滚烫,久久不能平复,到底还是中意那与众不同的女子,旁的脂粉那么容易得到,也就毫无感觉了。
    “可是我觉得,那蒋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过是借着咱们的手,拔掉一根眼中钉而已。看他被李未央气得那模样,就知道这女子必定是个煞星。”和畅还是不依不饶,娇艳容色带了一丝莫名的情绪,似是醋意,又似是不甘心,叫人难以窥探分明。
    李元衡喝了一口茶,脸上的笑容更冷,道:“我与蒋华是各取所需而已,他若真心与我联手便罢,否则,我也有治他的狠招。”
    和畅公主深知李元衡苦心经营多年,即便是在大历各地都安插了不少眼线暗子。偏于一隅的漠北岂能满足他的野心,这天下才是他真正想要染指的东西。所以他才会想要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实际上却是拓跋玉身后谋士的李未央。但是凭借着她的直觉,李未央今日对李元衡表现的十分亲近,仿佛真的有几分被感动的模样,可是她的眼底却没有一丝半分情意。
    和畅也是女子,自然知道当女人对一个爱慕自己的男人有好感或者受到了感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可是刚才,她没有看到李未央的眼睛里有丝毫的感情,半点都没有。李元衡蓄意要得到李未央,一方面是因为蒋华对李未央的那些骇人听闻的描述,另一方面,则是男人的自尊心和征服欲作祟。大概世上少有他得不到的女子,他下定了决心要对方心服口服,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将李未央当成一个真正的对手看待,可是和畅觉得,李未央却在无权无势的情况下走到今天这局面,岂是好对付的,又怎么肯轻易为人所用,只怕靠近她的人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这些话,她委实不好对李元衡讲,因为李元衡这些年在漠北发展的极为顺利,一路势如破竹,连漠北大皇子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有点失去了平日的谨慎与小心,错估了李未央也不一定,这一切都是很危险的。
    和畅在这里想得入神,不由自主皱起眉头,李元衡却突然一把将她抱在膝盖上,调笑道:“妹妹不是看上了那李家的小子,担心我会杀了他吧?不如,我把你许配给他加以笼络,你觉得呢?”
    和畅心中吓了一跳,知道对方是在试探,脸上赶紧堆出娇嗔的笑容,一双玉手点了点他的额头,道:“四哥真的好坏,人家心里明明只有你,却要说这些话——真叫人难受。”
    要是外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大吃一惊。帝王家,龌龊多。而所谓漠北高贵的和畅公主,她的母亲不过是一个弱小部落首领的新婚妻子,却被出来巡视的漠北皇帝一眼看中,强抢回宫后,不足十个月就生下了她。她的确不是漠北皇室的女儿,但她在皇宫之中长大。每天只能和母亲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漠北皇帝特别嗜酒,每次喝完酒之后就会用鞭子胡乱发泄,她无数次和母亲一起遭到无缘无故的鞭打,明明他平日里看起来是那么仁慈大度的皇帝,可是喝了酒,就再也不像是个人。
    终于有一天,被鞭打的母亲在地上不停的翻滚,痛苦呻吟,却不敢求饶,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母后,后来,这个柔弱的女人就自尽死了,留下她一个人活在冰冷的漠北皇廷。为了保护自己,她先后委身于大皇子、二皇子、六皇子,每遇到一个对她有所帮助的男人,就会竭尽所能的利用,而她每次都会付上身体做为代价。将领、诸侯,都牢牢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最后,她选择的人却是四皇子李元衡,因为到目前为止,他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男人,而她,需要这个男人。
    因为,她要活下去,哪怕再辛苦,她也要活下去。而且,她还要往上爬,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爬到最高的地方,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辱她!
    正因为有这样的经历,所以在看见李未央的那个瞬间,她突然意识到,对方和她是一样的人。尽管她的保护色是无耻、虚荣、轻浮,而那个女子的保护色是她的冷淡和冰冷,但她们骨子里,都是一模一样的人。她们内心同样充满了仇恨,没有任何救赎的可能,这种人一旦有了翻身的机会,必定会拼命地撕扯敌人的胸膛,直到他流干净最后一滴血。
    她们都是双手染满鲜血的女人,所以,第一眼的时候,她就看透了李未央。就在她仰起头的那个瞬间,仿佛能够看尽那个人的灵魂深处,可她不知道,李未央是否也穿透重重的保护色看透了她。
    若是李未央和她有同样的感觉,那今天李元衡的举动在对方的眼睛里,无疑是一场闹剧。她敢肯定,李未央会让所有戏弄她,敢于觊觎她的人付出代价!就如同她一样!
    李元衡却在观察着和畅,他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不由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雪白颈子,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李未央今日倒茶的那只手,纤弱白皙,看起来十指纤纤,柔软动人。他真的很想知道,那只手是怎么在暗中推动一切的阴谋,又是怎么逼得聪明绝顶的蒋华走到这一步来的。下意识地,他握住和畅的手指,握在掌中反复把玩,自觉情趣无穷,滋味比以往经历过的任何人都要好。
    李元衡看着的是和畅,脑海中想到的却是李未央,而且越想越不堪,和畅明知道对方那种猎艳心态,却还是故意放软了身体,伏在他怀里轻轻厮磨。李元衡笑了一下,趁势拦腰抱起了她,向一旁的美人榻走去……
    直到第二天出门,李未央也没有告诉李敏德她到底为什么要去赴约,但李敏德竟然也耐住性子不问。
    只是这一回是骑马射箭,不好带着白芷和墨竹,李未央便只带了赵月,李敏德却只吩咐赵楠跟从,李未央回头好奇地看着他。
    李敏德看着她,不由解释道:“这次不能带太多人去,我总觉得对方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若是让他发现我是越西人,会很麻烦。”
    从前李敏德曾经在人前暴露过暗卫的力量,然而在大历,少有人了解越西的底细,包括拓跋真都怀疑那是李家隐藏的力量,并不曾疑心太多,可是李敏德这一次却这样谨慎,可见事态不同寻常。
    “你派人去了解过李元衡了?”李未央想到了这个可能。
    李敏德点了点头,道:“漠北除了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地位最尊贵外,还有四个皇位有力的竞争者,包括二皇子李元霖,他的母亲是大历人,他本人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是个文可定国武可安邦的人物,很受漠北皇帝看重,可是很奇怪的,他在两年前巡视漠北边境,却受到流寇袭击,死于毒箭。三皇子李元笑,十七岁开始便有了八万兵甲,镇守漠北的南部,是个十分厉害的武将。可是他在一次追击流寇的途中竟然无意坠马,被抬回领地之后不到三天就死于非命。六皇子李元晋,天神神力,力拔千斤,而且颇有谋略,外祖又是漠北的一等功勋之家,原本也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可是他也死了?”李未央猜到了下面他要说的话。
    李敏德点点头,道:“不错,他的死因很离奇,据说是因为看中一个副将的美妾,后来竟然被那美妾给杀了。可奇怪的是,那女人手无寸铁之力,到底是如何勒死一个天神神力的人呢?”
    李未央却笑了笑,道:“二皇子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厉害,怎么会轻易被流寇所杀,那些随行保护他的禁军侍卫难道是死人不成?再说那三皇子,一个擅长骑马、镇守边疆的猛将竟然会从马上摔下来,岂不是说鱼儿在水中淹死一样可笑?还有六皇子,死的更是无比蹊跷啊。”
    李敏德笑了笑,道:“正是如此,据我调查,这些事情无一不和四皇子有关系。所以,他一样是个狠角色,不亚于拓跋真的狠毒。”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成大业者自当不拘小节,这倒是没什么奇怪的。”比起拓跋真,她反倒觉得李元衡的所作所为没什么大不了,至少人家是用施展手段去对付自己的竞争者,而不是借刀杀人去对付一群手无寸铁的妇孺,李未央的脑海中,不知为何又浮现当初在太子府的那一幕,不由皱起了眉头,转身道:“咱们走吧。”
    李敏德微微一笑,听说从德妃死了以后,拓跋玉已经有足足十多天不曾踏出府门半步,可见是真的痛不欲生。他却是很开怀,毕竟没有比看见情敌灰头土脸更开心的事情了,尤其是拓跋玉不再来烦扰李未央,他更觉得高兴。
    看见那个小白脸就不高兴——李敏德心中这样想到,浑然忘记自己比人家生的还要俊俏。
    出了城,到了约定的地点,李未央下了马车,便看见一身骑装的李元衡正拉着一匹浑身雪白的马站在那里等着。李未央含笑道:“四殿下。”
    李元衡笑容满面,道:“县主没有失约,我很高兴。”一旁的和畅也是一副开心的样子,却拿眼睛偷偷去看李敏德,仿佛真的被他迷住了一般。
    可是这时候,李未央却不露痕迹地看了和畅一眼,和畅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两人目光相碰的瞬间,和畅只觉得心头跳了一下。
    她看穿自己了!一定是!她立刻明白过来,眼里登时去了对李敏德的迷恋之色,换上一丝洞察一切的微笑。她隐约知道,李未央早已看穿了她的伪装,那么李元衡呢,李未央是早已知道他要做什么,故意依约前来的吗?若果真如此,李未央的心思,着实深沉的太过可怕了。和畅打了个冷战,脸上的笑容却更甜蜜了,跑上来握住李未央的手。
    触手冰凉——和畅脸上的笑容不改,道:“未央,我能这么叫你吗?”
    李未央笑容十分和煦,像是很喜欢和畅公主一般地道:“这是自然的。”
    李敏德却仿佛看不到旁人,他的眼中只看到李未央,此刻阳光微熹,她一脸淡淡透红,清爽宜人的笑容,显得神采奕奕。他很少见到她露出这种笑容,像是不设防,却又像是洞悉一切。他有点好奇,这次李未央究竟要做什么呢?
    “我的脸上有什么吗?”察觉他目光的异样,李未央回过头来。
    李敏德琥珀色的眼睛闪了闪,道:“没有。”
    和畅的眼睛在李未央的脸上一掠而过,还是落在了李敏德的身上。从刚才开始这个男人就没有看过她一眼,这怎么可能呢?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不受到她蛊惑的男人呢!
    此刻的和畅还不知道,她的容貌虽然美丽,但比起当年的李长乐还略逊一筹,李敏德对李长乐尚且不屑一顾,更何况她呢?然而正因为和畅一直无往而不利,看到李敏德看都不看自己,不由有点恼怒,可她却将这恼怒全化为更甜蜜的笑容,挽住李未央的手,指着那匹雪白的马儿道:“未央,你看,这马是我们从漠北带来的,一日能行千里,是真正的千里驹,跟你们大历的那些软脚虾可完全不同呢!”
    李未央付之一笑,却听到李元衡不赞同地责备她:“和畅,怎么说话呢!”
    和畅公主吐了吐舌头,一副顽皮模样道:“哥哥别生气嘛!我只是开个玩笑,未央都这么大度不跟我计较呢!”
    李未央的目光落在这浑身雪白的马儿身上,的确如他们所说,这是一匹世所罕见的名驹,不但身形雄伟壮实,毛色白得发亮,而且黑瞳炯炯有神。
    “这匹马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它还没有名字。”李元衡笑容爽朗地道。
    李未央发现,虽然眼前这个男人心机深沉可怕,可当他蓄意讨好一个女人的时候,还真的很难拒绝他。想来也是,若非没有前生的经历,也许她很容易就会被拐走了,想到这里,她好奇地看了一眼那匹马,道:“真的送给我吗?”
    李元衡大力地点头,道:“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和畅抢先笑道:“出云好不好?听起来很威风。”
    出云,出云,李未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着和畅微微一笑,道:“倒是个好名字。”
    在这个瞬间,和畅几乎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在对方的洞察之中,她笑起来,可是笑容却藏了一点忐忑。
    第一次有被人看穿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却不是很糟糕,和畅心想,她喜欢李未央,喜欢这个和她一样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女孩子。若不是立场相对,她甚至想要不顾一切和她成为朋友!若是她愿意站在她这一边,那就更好了!那些男人算什么,她可以把他们全都踩在脚底下!她相信,李未央也一样会有这样的想法!
    有些人很奇怪,你虽然和她相识不久,却好像一见如故,甚至于觉得对方是知己。现在的和畅就有这种感觉,非常微妙,而且这让她选择对李元衡隐瞒了一切!对,她不预备告诉他,她想要亲眼看看李未央究竟会做些什么!
    这想必,非常、非常、非常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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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4-25 14:20:35
140 天崩地裂

    “前面的小树林就有猎物。”李元衡指了指不远处,那里经常有人打猎,虽然比不上皇家的狩猎场,但京都权贵子弟也经常在那一带出没。
    李未央点了点头,算是默许。得到她的首肯,李元衡赶忙叫人准备马鞍和鞭子,然后很殷勤地将马鞭递给李未央。李未央淡淡笑了笑,回头向身后发出不悦气息的少年道:“你要有兴致的话,也可以一起来。”
    李敏德挑起眉头,问李元衡:“殿下欢迎吗?”
    李元衡便爽朗笑道:“当然当然!我也准备了李公子的马!”
    和畅看了看他们几人的表情,眼下分明是李元衡、李未央,还有那位俊俏公子三人僵滞的场面。她冷笑一声,李未央啊李未央,看来你也不是省油的灯!身边明明有了俊俏的少年,却还要对我四哥若即若离——
    “好!”李敏德的笑容显得有一丝微妙。
    四个人四匹马,虽然都配了弓箭,可是李未央和李元衡在前面谈谈笑笑,很是投契的模样,分明不是出来打猎的。这一幕落在后面的李敏德眼中,不由叫他的俊脸慢慢变得冰寒起来,看了就叫人害怕。然而其他漠北看了却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毕竟漠北的姑娘们个个都是这样,跟着男人一起骑马射箭,甚至比男人还要凶悍,在他们看来,这位安平县主还是过于矜持了些。
    “李公子,那里有猎物。”和畅笑指着一只藏在草丛里的灰兔。话音未落,李敏德已经是一箭过去,却是扑了个空,那灰兔子早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和畅刚想要调笑他几句,却发现他压根都没有瞧那猎物的方向,相反,他的脸化成雕像,唯一移动的,便是燃烧的眼神,而他看向的正是李未央和李元衡在前面的身影。
    和畅不由娇笑起来,人家都说皇族龌龊,这话不假。可听说这两个人是堂姐弟,怎么关系也还如此暧昧,可见到哪里都有说不得的关系。她的眼珠子眨了眨,刻意驱马靠近,笑容变得更加甜美,甚至带了一丝诱惑,微微侧头,和李敏德说话:“人家都说大历的风景很好,不知李公子可能做我的向导?”
    李敏德看都不看她一眼,眼里未曾纳下半分景致。
    他的目光几乎是钉在了李未央的身上啊——和畅笑了起来,道:“李公子,哪怕你喜欢你那个姐姐,也不该连个朋友也不让她交。”
    李敏德这才回头,斜睨了和畅一眼,突然低声道:“和畅公主,那骗人的一套就收起来吧,你那点小把戏,以为我会放在眼里吗?”
    和畅面色微微一变,迅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都听不懂啊!”
    李敏德勾起唇,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却是突然加快了速度,向前面的树林奔去,显然是不想给那两个人独处的机会,虽然他很明白李元衡现在不会对李未央做什么,未央也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但总的说来,他还是不愿意看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笑得那么开心。
    哪怕明知道是虚情假意,反正,就是不爽。他一直侧耳听着那边的动静,就听见风中传来那两个人的对话。
    李未央笑道:“四皇子要在这里停留多久呢?”
    李元衡笑着道:“原本打算这两天就走的,可是——现在我想多留几天。”
    李未央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意外:“你在这里还有什么没办完的事情吗?”
    李元衡当然表现出依依不舍,道:“其实——陛下已经为我赐婚了,他把南安侯爷的嫡女嫁给了我。”
    李未央听了,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李常茹便是许配给了南安侯府的嫡次子,说起来两家还颇有渊源啊……她沉吟道:“南安侯府的千金,温柔娴淑,样子也好,是难得的名门千金呢。”这就纯属瞎扯了,南安侯府的嫡女……早就已经嫁出去了,哪里来再有一个嫁给这漠北皇子,她怀疑,南安侯府是和皇帝串通好,要把庶出的女儿嫁过去顶包了。可是这话,她却并不预备告诉李元衡。
    “你笑起来很好看!”李元衡却仿佛没听见,反而开始赞美起李未央来。事实上,李未央笑得不太多,但是她的笑容很漂亮。
    大概没有一个女孩子笑起来不漂亮的,李未央有自知之明,不会因为一个英俊的男人夸了她两句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她只是淡淡道:“既然已经许婚,殿下就该早日带着新娘子回去了。”
    李元衡的脸色蓦地发红,声音却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可是我没见过她,也不喜欢她,我看中的人从一开始就是你。”
    李未央皱了皱眉头,道:“但吉祥殿莫名走水,陛下已经回绝了这门婚事。殿下你应该很明白,我朝陛下一言九鼎,绝不会再随便更改主意了。”
    李元衡的声音分外坚定:“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我也想告诉你,我会在这里等你,一直等到你答应为止。而且,我正妃的位置只为你保留。”
    李未央的口气一时之间有点不悦:“娶之为妻,奔之为妾。四殿下只顾着表白心意,这是要让我跟你一块儿私奔吗?”
    李元衡的眼睛里满是认真,这使得他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看起来十分诚恳:“不,所谓的私奔是你们这里的说法,只要你跟我离开了大历,我们那里根本没有这一套说法。我的母妃当年也是如此,她的出身不高,又是早有了丈夫,但她喜欢上我父皇,便不顾一切地夜奔而去追随我父皇,根本没有人嘲笑过她啊,别人只会赞扬她的勇气和决心。”
    李未央笑了笑,明显对这故事兴趣不高。李元衡有点迷惑,寻常的千金小姐听说这样的故事都会很感动,就如那些他很厌烦的大历戏文里面说的,年轻的小姐爱上文采风流的书生,不顾一切丢下高贵的门第与他私奔,后来书生高中状元,带着小姐衣锦还乡,皆大欢喜,这不是她们这些女人向往的故事吗?不,或许李未央这样聪明的女子,并不容易被这样的爱情憧憬所迷惑,那他就必须从其他方面来努力了。
    他想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昨日晚上我去拜访蒋华兄弟,言谈之间我见他对你恨意不减,而且再过两日,蒋国公就要回来,恐怕他们要设下陷阱来害你。蒋华是我的兄弟,你是我的心上人,我不想你们起冲突,但若是你们之间要互相伤害,我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说着,他将一枚令牌递出来,“拿着这块令牌,你随时可以到驿馆来找我。”
    一副情深脉脉的样子,若她是无知少女,一定会被他感动吧。在兄弟和心爱的女子之间选择的是红颜?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就令人想笑。李未央接过令牌,笑容更深了些,在李元衡看来就仿佛真的是被他感动了一般:“那就多谢了。”
    李元衡笑,爽朗中透着温柔:“你跟我,不必说谢谢。”
    这个人,简直是得寸进尺,李敏德的眼睛差点喷出火。
    “李公子。”后面的和畅好不容易追上来,唤他,却是告诉他,“那只猎物找到了,你射中了它的眼睛,而且钉在了十米外的树上。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们最好的神射手也没办法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射箭呢!”李敏德刚才分明没有看那只兔子吧,为什么能够分辨出它的方向呢,和畅心想,若非他内功奇高,就是听觉异于常人的敏锐。
    李敏德淡淡道:“不过侥幸而已。”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
    和畅皱眉,她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忽视,就连瑞年驸马,她的三姐夫,明明那样钟情于她的三姐,还是忍不住被她所迷惑,男人么,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更何况,李未央的心机或许和她一般上下,但容貌绝对比不上她啊,按照道理说,李敏德就算早有钟情对象,也不该拒绝她这样的艳福才对。也许是从前的认知起了差错,她看着李敏德俊美逼人的侧脸,几乎有些迷惑。
    四人都没注意的当头,脚下的地面在上下起伏,很快整个地面都在剧烈的晃动,所有的马儿都受了惊吓,举蹄嘶鸣,身子整个腾空,马匹狂甩!李元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为保护自己索性翻下马来,在地上滚了数圈。这时候他已经根本来不及顾及李未央那里如何,甚至想不起去看一眼,浑然忘了自己刚才一片情深的模样——
    未央!李敏德立时拼命勒住马缰绳,快速奔向她。李未央是第一个察觉到地震的人,只是她动作比李元衡慢了半拍,还没来得及下马,马儿竟然向前一阵飞奔,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后面已经有急速的马蹄声响起,身子一下子腾空,便让人一把揽下了马去。
    “你有没有怎样?”李敏德滚落地面,却只顾着心疼地搂住她。
    “没关系。”李未央身子颠颠摇摇地,意识还没全恢复,晕得有些难受,因为整个地面都在颤抖。这时候就听见和畅尖叫一声,远处的侍从们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马,哪里还能分辨东南西北?众人便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逃跑。
    原以为整个混乱只要等大地晃动停止就会过去,可是还没等李敏德扶着李未央站起来,突然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震得所有的人仰马翻。李元衡也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便听得头上一阵沉闷的咯吱声,他暗叫一声‘大事不好’,便顾不得其他人,抢先翻滚到了一边。几乎就在下一秒,伴着一惊天动地的巨响,森林中的无数棵大树顷刻间倾塌下来,登时间烟尘弥漫,笼罩了所有的一切!
    在一片烟尘之中,李敏德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仍旧紧紧抱住李未央,将她护在自己身下。李元衡终于想起什么,回头来找李未央,可是一棵大树突然倒下来,阻隔了他的视线。这时候,他听到了和畅的尖叫声,还有混乱的时候侍从们没来得及逃跑被树木或者奔跑的马蹄践踏到的时候发出的惨叫声……和畅还有用,不能死在这里,李元衡一狠心,扭头去救和畅。
    李未央只听到巨大的轰鸣声,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震颤,她甚至没办法辨明方向,只感觉自己所在的地方仿佛分裂开来。林子里头的动物纷纷走避,来不及逃的就坠入裂开的地缝之中,这种体会实在是太可怕了。
    李敏德一直护着她,紧紧抱住她——李未央现在已经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样大的地震,她只是同样地抓住李敏德的手,她只希望他别受伤,仅此而已。所以当一个尖锐的石块钉入她的左脚踝的时候,她只是咬紧了牙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不想对方替她担心,也不想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还要他分神。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整个大地的震撼才逐渐过去,尽管只是短短的一刻钟,可在李未央的眼里,甚至比一辈子都要漫长。虽然这种天崩地裂的摇晃终于停止了。她还是两耳轰鸣,头昏眼花,勉强镇定下来,才发现周围到处一片狼藉,甚至连刚才的人都不知道逃跑到哪里去了。
    李敏德凝神倾听一会,终于确定,地震停下了,他这才长长松口气,赶忙低下头上下检视李未央。
    “我没事。”李未央连忙道,虽然她此刻整张脸都已经黑呼呼的一片,可她至少还活着。
    “居然会发生地震——”李敏德确信她没事,才转头看了一眼四周的情况,他们现在是躲在一块巨大石块的缝隙之中,这石块应该是从山上滚落下来的,而这山不过是一个较为高大的土丘,原本是在树林旁矗立着,现在居然已经被夷为平地了。稍稍恢复些力气,李敏德支撑着爬起来,然后将李未央也从地上拉起来。
    李未央好不容易站稳,却难受得连气都喘不过,强忍住气息,低声咳了两声,胸口像是被大石头压着,闷作一团。李敏德赶紧回头,帮她顺气,还没顺过来,却见她目光古怪地盯着他的手,他一愣,发现自己的手下好像触感很柔软,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摸了不该摸的地方,讪讪地红了脸,抽回手道:“好像刚才跟我们在一起的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李未央想要瞪他一眼,却没什么力气,只是道:“人家当然都是顾着自己逃命,谁像你一样那么要命的时候还扑过来,当真不怕死吗?”说到这里,却见他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她不由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别处,“不知道城中的人会不会有事。”
    李未央说的自然是李敏之和七姨娘还有老夫人他们了,李敏德点了点头,道:“她们在屋子里,感到震颤自然会往外跑,应该不会有事。”话是这样说,他心里头却觉得未必如此,只是现在他们自顾不暇,他不能向李未央说出自己的担忧。
    “李元衡他们应该还在附近。”李未央看着不远处一只梅花鹿的尸体,显然他们是无意中从山坡上滚了下来,现在,地上除了动物的尸体,他们找不到其他人在哪里。
    “赵楠兄妹应该也没事,他们一直在后面尾随着,可能就快找到我们了。”现在最好的法子,是在原地不要动,等着别人来救援。可眼下这个地方,似乎跟刚才的所在完全不同,连李敏德也不敢肯定,他们究竟在哪个方位。或许刚才慌不择路的逃跑和可怕的地震,把他们逼入了一个难以识别的山谷。
    李未央平静下来,这才感觉到左脚踝的地方一阵剧痛,她想要说话,可是眼前阵阵发黑,不由自主地便身体软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李敏德见她突然晕倒,知道刚才一定是受了伤,却看不见她的伤口在哪里,一时心头揪紧,好不容易,他才背着她寻至一个避风的地方做为栖身之所。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李未央才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咳了两声,看他一眼,发现两人还是没有被人找到,这才勉强笑道:“我以为自己身体很好呢,谁知道这么弱啊!”
    李敏德瞪了她一眼,目中却是心疼:“你早就不该答应人出来骑马射箭!”
    李未央失笑:“在城中呆着就不会地震了吗?这是迁怒。哎呀!”她突然叫了一声,皱眉道,“你轻一点。”
    李敏德赶忙松手:“谁让你之前脚上受伤了都不说。”他眼底微红,头发散乱,脸上还有黑色的泥土,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李未央不觉一笑,抚上李敏德的脸,为他擦了擦:“看你这样狼狈,要叫那些喜欢你的姑娘看见,真心笑死了。”
    他一愣,随即转开目光,道:“总是摆着姐姐的架子,你明知道我不比你年纪小。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要拿我取笑,否则你就会不安是不是?”
    李未央觉得心思这样轻松就被他看透了,一时有点说不出话来。的确,这样与他独处,还是头一回,她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才故意作出轻松的样子来取笑他:“我只是——”
    “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可是我却知道,不管你对我如何,我的心思是不会改变的。”
    “不会改变啊——”李未央一愣,随后喃喃道,似乎想起了什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变的呢,她不信,从来都不信,相信的人,全部都是傻子吧。
    李敏德不再说话,冷着脸脱下她沾血的鞋子:“要上药了,忍住疼——”
    李未央却注意到他肩膀上的伤口,她突然想起在地震突然发生之后,她睁开眼的时候,他依然将她紧紧地压在身下,发丝散乱地掩映他焦虑紧张的双眼,但却同她一般,心如擂鼓……如今,他肩膀上的衣服早已破了,露出的一块皮肤处处是纵横的血痕,疮口狰狞地外翻着,原来坠马的时候他也受了伤……她好半晌才能哑着声音道:“……为什么不上药。”
    李敏德就直接地答道:“这点皮外伤用不着,你的脚踝更要紧——”他身上只带了一瓶药,不可以随便浪费。
    李未央心里顿时一痛:“是我不好,不该带着你一起来——”
    李敏德皱眉:“不带我来,你要自己一个人冒险吗?”
    李未央怔怔地看着他,直到他包扎完了,抬起头来,看她还在看着他,他心里一动,却不起身,只压低声音问:“那你……和拓跋玉……是怎么回事?”
    这是这些天他心里最深最深的一根刺,拔不出来问不出口。
    李未央一怔,想要随便编点什么话敷衍,最后却只是诚实道:“我不喜欢他,从来也没喜欢过他,而且,我也不预备再帮他了,哪怕你看起来,觉得我是在帮助他——”抬头却见李敏德居然一脸笑容,又觉得自己这下意识的话没意思起来,不由推他,“还不起来——”这才注意到他肩上迸裂的伤口更加严重,惊呼一声,忙不迭地推开他的身子要仔细查看,李敏德却顺手拉住她的手,牢牢地攥着,手心里都是粘腻的手汗,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开口刚表白了句:“我——”
    “你也必须上药——再感染怎么得了!”李未央不等他说完,就急急地将手用力抽出来,李敏德一愣,随即闭上了口。
    好在李敏德都是一些皮外伤,李未央查看一番,这才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却发现他一直凝视她的双目,未曾转瞬,瞧着她的眼,像是……她的心没来由的加速,原本的话更加说不出口。
    这个少年,她好像总是没办法应对他。
    他不是拓跋真,所以不是仇人;不是拓跋玉,所以不是盟友;也不是蒋华,所以不是死敌。那么他到底算什么呢?亲人吗?宁愿自己豁出性命不要也要保护她?有这样的亲人吗?这才注意到他的气息太近,有着从未有过的逼人,让她也莫名慌着,心咚咚地跳着,脸开始发烫,漆黑的眼睛只能垂下,不去看他的脸。
    唉,她该怎么办,第一次主动避开他的眼神,李未央只觉得这情景无比的糟糕。
    “我喜欢你,不关天下任何人的事,连你自己都不能阻止。”李敏德仿佛自言自语。
    “我喜欢你,便可以为你不顾一切,我喜欢你,再苦再难也要你高兴。”
    李未央猛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此刻,他英俊的脸如雕刻的一般棱角分明,飞扬的眉下,是一双沉静的、稳重的、令人心动的双眸,此时,正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像是一眨眼,面前的人便会消失一般。
    “我可以为你伤,为你痛,为你死,为你负尽天下人,我都可以不在乎。我只想你好好对我笑,记得有我的存在,记得我爱你。所以我不后悔陪着你来这里,哪怕今天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后悔的。”
    李未央愣住,他说得那样认真,像是誓言,害她心跳居然开始失去了平衡。她抚摸着自己的心口,警告自己,不要被三言两语就说动了。他是那么年轻、那么俊美,有无数的女孩子为了他神魂颠倒,并不差她一个。她也不是那种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为了一个漂亮的少年就能够不顾一切一头载进去。她是无坚不摧的、不会被任何事情动摇的,她是为了复仇而存在的人,爱这种东西,听听就好,千万别当真。
    “敏德,我说过的——”良久,她才克制住心头的悸动,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
    李敏德却突然一笑,丢掉了那个空药瓶,站起身,像是开玩笑一般地全盘推翻道:“这些话我最讨厌说了,所以我只说这一次,你听过就算了,我绝对不会再说来让你烦恼。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说完,他走到她面前,蹲下了身子,头也不回道,“天色马上就要黑了,即便他们不找过来,咱们一直向南边走,也能够找到回去的路。走吧。”
    他这是要背她?!李未央一愣,随后意识到这是最好的法子。她的脚还不能走路,若是一路上慢慢步行,走到天亮也没办法找到人。不得已,她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背起她,让她柔软的身子埋靠在他宽厚的背部。
    还好不用再面对他的脸,李未央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拂吹过他的耳畔,撩起他异样的轻颤。李敏德霍地站起来:“那我们走了。”
    他背紧她,快速地向前走。耍赖也好、表白也好,都是情不自禁的,不由自主的,他怎么可能舍得让她为难,再没人比她更亲了,这一路,他只想和她一起走,只想这样背着她,让她全心信赖地依赖着!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好!
    整整半个时辰,李敏德没有说一句话,李未央便在心里叹气,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直白了,伤害了对方的心什么的,毕竟他虽然总是表白啊表白的,但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不会受伤。也许她应该口气再委婉一些,毕竟他是全心全意为了她好。
    李敏德不知道自己被挂上心灵受到创伤的牌子,他沉默的原因恰恰是思考刚才的表现是不是过度强烈了,虽然说的都是心里话,但是凡事要循序渐进,下次这种会吓到人的表白方式还是要改进。当然,下一次的时机要选择好,现在这狼狈的样子不够玉树临风,很难打动心上人吧。
    两个人想着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在李未央心中叹了很久的气之后,终于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连忙道:“把我放下来。”
    李敏德依言照办了,刚刚把人放下来,就看到李元衡带着一群人,焦急地赶了过来。
    “县主!你没事太好了!”李元衡满脸愧疚地看着李未央,“地震发生的时候我看到李公子赶过去了,就先去救了和畅。”
    李未央点头,道:“我没事,不知道和畅公主她——”
    “我妹妹被马儿猛地摔下来,不小心摔断了肋骨,我已经命人赶紧把她送回去了。”李元衡立刻回答,“你们带来的那对兄妹四处找你们,最后还是托他们的福,我们才能找对方向。”
    李未央也看到了一身狼狈的赵月兄妹,看他们没有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赵月快速地奔过来。
    李未央轻声道:“不要紧,是脚踝伤了,行走不便。”
    李元衡一听顿时着急,连忙道:“我在草原上围猎受伤都是自己包扎伤口,给我看看吧。”说着便要过去掀开李未央裙脚。
    李敏德脸色一变,挡在他面前:“不必了,这不合礼数。”
    李元衡一愣,讪讪地笑了笑,转而道:“对不住,我一时情急,回去再找大夫就好。现在赶紧回城吧,刚才那场地震损伤很大,怕是各家都要有损失。”
    李未央点了点头,再也不多说什么,一行人匆匆赶回城内。
    一路上李未央亲眼目睹并且耳闻了许多的消息,比如外头最大的普济寺门口已经汇集了几百人,全部都是难民。比如说不少王府的房子都塌了,比如说京都十数家的米店和钱庄给人抢了,比如说有些人趁火打劫冲进残垣断壁之中……好在京兆尹紧急进宫禀报,调动了禁军,暂时控制住了局势。但依李未央看,最糟糕的情形显然还没到来。
    原本她以为这灾难不过是发生在京都附近,可实际上到了城内她才听李元衡说道:“听说这次的灾害,遍布了大半个大历,很是严重啊!”
    “哦,那漠北呢?”李未央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李元衡摇了摇头,道:“据我所知,北方没什么事。”
    “哦。”李未央淡淡地点头,“那……南边儿?”
    李元衡皱起眉头,不知道李未央一个姑娘家怎么担心这么多,他沉吟着道:“南边暂时还没有消息传过来。”李未央再也没开过口,她陷入了沉默之中。
    终于到了李家,李未央瞧见门脸儿还是全头全尾,这才稍稍放了心。
    “县主刚刚到家,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我这就先走了,过几日再来拜访。”李元衡干脆利落地说着。
    李未央点点头,看他上马快速离去。李敏德在身后哼了一声,完全属于不耐烦。
    李未央不再多说什么,扶着赵月的手,忍住脚踝的疼痛进了李宅,站在自家的大门口,看着里头的一地石块,才知道原来不是没有损失。看管家诚惶诚恐地出来迎接,李未央的脸上还是很平静,可是双手却不由自主握紧了:“老夫人呢?七姨娘和四少爷呢?”
    “回小姐,老夫人当时正带着四少爷在花园里玩,凉亭突然塌了一角下来,老夫人用自己的手臂护着四少爷,自己受了点擦伤,倒是没有大碍。七姨娘已经抱着四少爷回去了,四少爷吓着了,一直哭呢。好在夫人当时也在,她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儿的,拼了命地喊,还冲进凉亭,若不是她推了老夫人一把,救下了四少爷,肯定要坏事。”管家有条不紊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李未央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是静静听着。只要人没事就好,可是蒋月兰居然会救下敏德——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家里的损失呢?”李未央一路往和荷香院走,她必须先去看看老夫人,而不能先去七姨娘那里,因为这是作为孙女的义务。
    “老爷的古玩瓷器和书画损失的最多。”管家期期艾艾地道,“其他倒是都还好。”
    尽管房子没有倒塌,可甭管什么珍贵的瓷器啊古董啊,全都直接散架子,每间屋子里的东西都是乱七八糟,让人看着就觉得头皮发麻。管家一想到李萧然那可怕的脸,就不由自主地浑身打摆子。
    李未央点点头,终于和李敏德一起进了老夫人的院子,刚走到门口却听见哭声一片,心里一紧,赶紧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脚步刚踏进去,就听见老夫人严厉斥责道:“哭什么!都给我闭上嘴!”哭声戛然而止,变成了小声的抽泣。
    李未央听她中气十足,这才放下心来,连忙提高声音道:“老夫人,您没事吧。”
    李老夫人抬头一看到是李未央,而且她还全头全尾的回来了,这才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道:“人都没事,不过损失了一点财物,你看她就哭成这个鬼样子。”说着,老夫人狠狠地瞪了二夫人一眼。
    二夫人坐在一把椅子上,小心地用帕子按着眼角:“老夫人,我也不想的,我那屋子都塌了一半儿了。”
    这时候,蒋月兰却道:“我把自己的院子分出来给弟妹。我那里人少,用不了那么大的院子。”
    屋子里的人就都看向她,原本蒋月兰一直被关在院子里,后来家里迎来送往多,总是这么关着也不像个样子,李萧然还是放了她出来,只是再也没搭理过她,家里人也都不把她当成人看待。此刻听她突然说话,二夫人的哭声不由自主地停了,面面相觑地望了旁边的二小姐一眼,两人都露出疑惑的神情。蒋月兰落难之后,她们没少欺负她,怎么她突然这么好心,难道有什么目的?
    看到二夫人露出怀疑的眼神,蒋月兰却淡淡道:“还有,二小姐马上就要出嫁了,需要一个干净的屋子,我可以把东边的厢房腾出来。”她不是要居功,不过是这样做有利于改善自己的处境。她如今处境艰难,绝对不能再做蠢事了!
    李未央看了蒋月兰一眼,道:“今天的事情我已经听管家说了,还要多谢母亲救了老夫人和四弟。”其实蒋月兰若是聪明,应该希望老夫人早点死,李敏之就更是如此了。
    蒋月兰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道:“我好歹养了他几日,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吧。”说起来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冲过去,简直是莫名其妙。只是看到李敏之笑咪咪的小脸,就不由自主地行动了。
    李未央笑了笑,不再多言,转头问老夫人:“父亲呢?”
    李老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这次京都突然发生地震,塌了好多屋子,就连陛下的宫殿都没能幸免,大受损失,听说陛下受了很大惊吓,立刻让人将法坛设好,宣了所有王公大臣一起去跪着。”
    李未央挑高了眉,虽然天灾是不可避免的,但所有人却固有的认为是皇帝自己犯了错,以至于天神降罪。那天晚上一把火都把皇帝吓得够呛,突然又闹出一场地震,这一回,只怕皇帝更是觉得老天爷是在惩罚他了。
    “陛下当然不觉得是他自己的错,他觉得这过错是替臣工们担着了。”老夫人满面都是忧虑,“他把皇子们、王爷们、丞相、六部尚书,还有不少的大臣都叫进宫去了,全部都陪着他一起跪着。现在这时候,跪上一两个时辰,恐怕你父亲身子受不住呢!”
    李未央忍住心头的笑意,心道让李萧然跪个十天八天才好,最好把那两条腿都跪瘸了,再也爬不起来最解气。但她脸上却同样露出忧虑:“是啊,该早些准备姜汤。”她看了蒋月兰一眼,却见她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不由笑了笑,如今最恨李萧然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位李夫人。耽误了她的青春不说,李萧然还在紧要时候彻底抛弃了她,这两个人仇恨结大了。
    李未央看完了李老夫人,又去七姨娘那儿转了一圈,强忍着脚踝的疼痛安慰了受惊的母子俩,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看到白芷墨竹竟然都是眼泪汪汪地等着自己,不由吓了一跳。
    李敏德无语:“你们这是干什么?”
    白芷哭道:“奴婢……奴婢怕小姐——”
    怕她回不来了?李未央心道自己的命硬,怎么可能这样就死在外头了?她脸上带着笑容安慰道:“无妨的,你们看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白芷和墨竹连连点头,却还是控制不住眼泪哗哗的。李未央不再多言,强撑着回到屋子里,脚踝却已经肿的老高。李敏德不顾白芷惊诧的目光,脱下她的鞋,心疼地按揉:“我跟你说先回来休息的,非要跑去那边看。都说了没事,我去就可以。”
    落人李未央眼底的,是双温柔深邃的眼睛,他的关心与不舍全写在里头。就算知道他对自己好,可真这样瞧他,还是教她心软下来。然而她还是不能接受!
    李未央眉头揪得紧,现在才真知道痛,她死咬着泛白的唇,由着额上淌下汗珠:“你不会包扎,就让白芷来吧。”真是痛死她了,光有美色是没办法止疼的,李未央心里补充道。
    他的确是笨手笨脚的,可能把她弄得更疼,李敏德脸一红,这才松了手,李未央赶紧轰他走:“你自己都受了伤,还不快回去找个大夫看一看。”
    他那双眼睛,是再不能看了,看了只会让她意志土崩瓦解。
    李敏德站起身,退到一边去:“我没事的。”白芷接手了他的工作,小心道:“小姐,您才需要找个大夫来瞧,这脚踝肿的好厉害。”
    李未央心道这还不都是李敏德给闹得,不会包扎硬是扛下来,还不如她自己来了——
    李敏德便坐到一边去,眼睛还是紧紧盯着她,口中说的却是:“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计划了吧?”
    李未央见他执意不肯离开,便也不再劝阻,而是笑了笑道:“发生这样大的事情,咱们原先的计划要做出调整了。”
    李敏德蹙眉:“你是说这次的地震?会对局势发生什么变化吗?”
    白芷的动作轻柔又有效果,李未央松了一口气,道:“当然,若是只有大历受灾而漠北和南疆都没有事,难保不会起战事。就算没有大规模的战争,趁火打劫的肯定不少。还有各地闹事的人——”
    李敏德立刻想到了关键处:“你怕蒋家复起?”
    李未央唇边扬起一丝冷笑:“你我都能想到的事情,他们会想不到吗?蒋国公只怕是不会回来了,而且,蒋家的其他人也等着官复原职,毕竟发生这样的大事,皇帝会重新考虑丁忧的事情,特事特办么,从前也是有过的。”
    李敏德眼睛里头闪过一丝笑意:“你说咱们陪着这漠北四皇子演了这几天的戏,是不是该派上用场了?”
    李未央的笑容满满都是嘲讽:“是啊,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叫我陪着他狩猎么,总是要送我一点回礼的,就怕他要心疼的滴血——”
    白芷和墨竹对看一眼,越发闹不清李未央在想些什么了……要让漠北四皇子心疼的滴血,又哪儿有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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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你要肿么样?
    小秦:干掉李元衡!干掉蒋华!干掉蒋家!哦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编辑:好可怕(⊙o⊙)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4-25 14:20:59
141 故布疑阵

    皇帝很快下了罪己诏,并且开了粮仓,开始给受灾的各地平民放粮。动荡的人心很快平定下来,受灾严重的地方原本预备出逃的百姓们开始返回家乡重建家园,而本来损坏就不算太严重的京都,也正在重新修整之中。
    表面上,局势暂时平定了下来,可实际上,京都的人们也都开始蠢蠢欲动。首先是皇帝下旨命令原本在半路的蒋国公返回南疆镇守,以应对那边的时局,接着对蒋家的态度颇有松动,十天之内连续招了蒋旭进宫三次,而且是御书房单独议事,一时之间京都议论四起。这样的消息传到李未央的耳中,她却是仿佛无知无觉,表现的十分冷淡。
    原本就是预料中的事,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李未央看着连李萧然都坐不住了,三天两头在书房里找了谋士们探讨局势,她却自顾自地养伤、睡觉,看着丫头们清点财物损失,然后对砸碎的古董花瓶表示一些惋惜之情,间或安慰一下损失惨重的孙沿君,过的就跟其他家里那些个千金小姐们没什么两样。
    然而,九公主却突然给李未央下了帖子,李未央手中捏着那烫金的帖子想了半天,才想起这约的地点是在一处别院。
    “小姐,您要赴约吗?”白芷悄声道。
    李未央叹了口气,把帖子随意地丢在一边,道:“公主相约,自然是要去的。我想,她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吧。”
    白芷的脸上就露出奇怪的神情,这当口,九公主到底为什么要来找李未央呢?而且那帖子里头的措辞似乎十分恳切,定然是有求于人。但和亲的危险已经没了,九公主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知道李敏德必定会阻止,李未央倒没有告诉他,反而亲自赴约,因为她有直觉,九公主是真的有要紧事。等一路到了别院,白芷扶着李未央下了马车,九公主竟然亲自在门口等着,一看到李未央立刻奔了过来,眼神里带着急切:“未央姐姐!你快去看看七哥!他的情况真的很不好!”
    拓跋玉?李未央的目光有一瞬间变得冷淡,反倒不着急了:“哦,七殿下怎么了?”
    “德妃娘娘死了以后,他就一直守着她的宫殿不肯出来,甚至不肯让人下葬,直到最后地震的时候,他还抱着德妃娘娘的尸体不放。后来被倒下的柱子砸伤,护卫强行将他带了出来。”九公主的面色十分的不安,“可是他——每日里除了高烧昏迷,就是醒着也不肯吃药——我想要去禀报父皇,可是父皇母后都为了地震的事情烦恼,我实在是不忍心再让他们担心,可是我又没有别的办法啊!”
    九公主的眼睛里不由自主的涌现出泪珠,怕惹得李未央讨厌,赶紧抬袖擦泪,“七哥一直很坚强,从来没有这样过,地震是死里逃生了,可他要是这样下去,还是得等死——”
    李未央抿了抿嘴,表情复又微笑:“公主,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可没有办法让德妃娘娘死而复生啊。你找我来又有什么用呢?”
    九公主赶紧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知道七哥他喜欢你,也许你的话他会听的!我想要请你试一试,哪怕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请你帮一帮他吧!”
    李未央看着九公主眼底盈盈的泪光,不由慢慢道:“七皇子其实很幸福,他没了德妃在身边,至少还有你这个妹妹对他这样关怀。可惜,我帮不了他的,谁都帮不了他,除了他自己。”
    “不要紧!你就去看他一眼!就一眼!算是我求你,好不好未央姐姐?”九公主泪眼莹然,显然李未央是她最后的期望了。
    李未央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我就去看望他,但我只是去探病的,你明白吗?”不是来治病的,这是两回事。她没有责任和义务承担别人的期待,不过,她也很想知道现在拓跋玉到底成了什么样子,能够让九公主这样着急。
    九公主破涕为笑,认真道:“未央姐姐,多谢你了,以后但凡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说不定——我哪天还真需要你的帮忙,先记着你的话了。”
    九公主郑重地点了点头,漂亮的脸蛋儿却还是哭花了,李未央不再多言,转身进了院子。
    一进到屋子里,扑鼻就是一阵血腥味,地上一片狼籍,李未央看了一眼,果然见到拓跋玉坐在屋子中间那一把黄藤木椅子上,只是半睁着眼,表情十分麻木地看着不知名的地方,而他肩头的绷带上却是透出大片的血,可见的确如九公主所说,他是不肯让人治疗的。
    李未央轻声道:“七殿下。”
    听到她的声音,拓跋玉忽然有了生气一般睁大了眼睛,然而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个瞬间,却别过脸哑着声音道:“你不是彻底放弃我了吗?为何要出现在这里?”
    李未央脸上的冷淡与刚才在屋子外面判若两人,倒像是有几分真心关怀:“纵然做不成盟友,我以为咱们至少还是朋友。知道你如今这个样子,我也应当来探望不是吗?还是你不希望再见到我?”
    拓跋玉只是冷冷地笑道:“我这么个废物还值得你的关心吗?”
    “你这说什么话——”
    “我不是傻瓜!”拓跋玉盯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有着伤痛,“皇后和太子联手杀死了我母妃,而我却没有办法救下她,我这样无用的人,留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用!你不必欺骗我,我知道长久以来,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你的帮助,甚至在母妃面前不能说出一个不字,在你的眼睛里已经等同于一个废物了,不是吗?”
    李未央笑了笑,道:“七殿下,你这是怪我的方法没有能救下你母妃吗?所以你要在这里自暴自弃,准备伤重不治而死?”
    拓跋玉突然定定看着她,那目光无比的冷冽,这使得他清俊的面孔竟然带了一丝狰狞:“哪怕是死,也好过这样无能地自我唾弃!”他这么多年来没有受过那么大的打击——简直可以说惨败,他的一时错误决定,放过了敌人,结果就连自己的母妃都死在对方的陷阱里!这都是因为他自己——这样的事实让向来高傲的他根本没办法接受!
    李未央不再笑了,冷冷地望着他,目光如同结冰的湖面:“原本我不打算说实话,既然你有自知之明,我就不用再说那些粉饰太平的话了!不错,你有今天都是咎由自取!我早就警告过你,对敌人残忍是为了活下去!可是你却因为那点小小的利益,担心自己人会受到牵连,就放过了给敌人致命一击的机会!对蒋家、对太子、对拓跋真,一次一次又一次!你说得对,都是你自己的错!德妃就是被你的摇摆不定害死的!”
    拓跋玉的脸在瞬间刷白,他没想到李未央当面这样斥责他——
    “怎么?心虚?还是后悔了?”李未央冷笑一声,“我告诉你,既然生在皇家,就该努力地拼命地活下去。要不然,趁着现在赶紧滚!没有人会留你的!因为你这样的废物,多的是人顶替你!或者,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最终的结局,你、罗国公府、你身边的那些谋臣,那些依附于你生存着的人,他们全都会死!一个一个接着一个死在你面前!”
    拓跋玉突然站了起来,因为用力过大,缠绕着他肩头的绷带已经被浸透成深重的一片血红,他此时早已经被激怒地狂性大发,扑过去抓住了李未央的肩膀,他的脸上虽然带笑,却狰狞扭曲地令人胆寒:“李未央!你懂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凭什么!”
    李未央眼中冰冷,毫不犹豫,快速地给了他一个耳光,那耳光响亮,让拓跋玉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下意识地踉跄着倒退半步,手臂竟然颓然地松了开来。
    李未央目光漠然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为什么选中你?因为拓跋真恨你,因为他最嫉妒的人就是你!因为你一出生就拥有一切他没有的东西!所以我捧着你、帮着你,因为我要看到他痛苦的样子,我要看到他被自己最憎恶最瞧不起的人踩在脚底下的样子!不光如此,我之前以为你虽然不够狠辣,至少是个敢作敢为、顶天立地的男人,不会怨天尤人,不会因为丁点儿挫折就一蹶不振!可是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我真是眼睛瞎了,才会以为你有本事和拓跋真一斗,现在看来,你早晚死在他手上!所以,快滚吧,不然你还得亲眼看着拓跋真屠杀你的朋友、亲人!看着他踏平你的王府!看着他登上皇位!”
    “住口!你住口!”拓跋玉回身,竟然已经从一旁抽出了匕首,寒光闪闪的匕首眼看就到了李未央的耳畔,他却突然停住了,眼睛里的情绪说不清是爱还是恨是怨还是毒。
    李未央看着寒光闪动的匕首,却是淡淡一笑,根本看不见任何的畏惧之意:“怎么?听着刺耳吗?不妨告诉你,拓跋真幼年便已经亲眼看着亲生母亲死去,可他为了大业可以忍耐一切,明知道武贤妃就是杀母仇人也可以笑着叫她母妃。你能吗?拓跋真为了成功,可以一次一又一次对着太子摇尾乞怜,你能吗?拓跋真为了皇位,可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杀光一切反对他的人,你能吗?跟他相比,你不过是个懦夫!为了一点小事就在这里寻死觅活,你真是过的太顺利了!看看如今的你,连握匕首都握不稳,有什么资格向我这么一个无辜的女子发泄怒气,简直是不知所谓!”
    拓跋玉打了个激灵——她的字字句句,痛骂声声,带给他仿佛灵魂深处的震撼!将匕首猛地摔至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何曾想过真的动手——对李未央,他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拓跋玉在她面前跪了下来,用手抱住自己的头,哪怕肩头的伤口早已是鲜血横流,他也全然不知道一样,他只是像是丧失了刚才的那股暴怒和劲头:“对不起——我……我昏了头,我——我从没这样失败过——眼睁睁看着母妃因为我自己的错误丢了性命!未央,我——我好恨我自己——”
    李未央知道,最合适的机会来了,她今天来,便是在等这样一个机会——她叹了一口气,原本的冰冷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反而蹲下了身子,温柔地道:“七殿下,你是陛下心里最喜欢的皇子,这就是你比拓跋真优势的地方。我知道德妃娘娘的死对你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可如果你就此一蹶不振,谁能帮她报仇呢?你想想看,太子和皇后,还有拓跋真,当然还有在幕后策动一切的蒋华,全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你要让他们这样继续嚣张下去呢?还是要做握着匕首的人,将他们一个一个地撕碎呢?”她的声音,非常的温柔,带着一种蛊惑的力量,拓跋玉慢慢地抬起头来,盯着她。
    李未央的笑容十分的美丽,然而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柔软,她慢慢地从地上捡起了那把匕首,亲自递给了拓跋玉,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让他的手握住了那把匕首。拓跋玉终于握紧了,哪怕是匕首的利刃已经划破了他的手心,鲜红的血滴落下来,他也浑然不觉,只是认真地看着匕首,一言不发,像是入了迷。
    李未央微微一笑,起身打开房门,没有再看仍旧在发呆的拓跋玉一眼,随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迎上九公主急切的面容,李未央道:“让他一个人好好待一会儿吧,我想,你很快会见到他振作起来了。”
    明知道太子和皇后的计划,明知道他们策划着要用德妃的死来打击拓跋玉,明知道德妃和拓跋玉之间的母子感情非同一般,明知道拓跋玉唯一的软肋可能就是他的这位母妃,李未央眼睁睁看着莲妃去推波助澜没有阻止,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她需要拓跋玉的力量,在她抗衡拓跋真的时候,拓跋玉将会变成一把刀刺进对方的胸膛。但这一把刀,实在是太钝了,她不得不亲手将他打磨地快一点。德妃的死,罪魁祸首是太子和皇后,当然还有拓跋真,可想而知,拓跋玉的仇恨会有多深,而这种仇恨,将会抹掉他最后的一丝怜悯和软弱。
    这样,才是最好的。因为拓跋玉平日里太过顺遂,因为他太过优秀却从来没有失去过,不懂得失去的人就没有动力,没有必胜的信念……以后,一切就大不相同了。
    李未央坐在马车上,外面摇曳的阳光不时透过车帘落在她的脸上,留下明灭的光影,在这一个瞬间,她仿佛是一个处在光明与黑暗之中的人,根本叫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小姐,奴婢觉得——您对七殿下太过冷漠了一些。”墨竹很小声地道。
    李未央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却是微微一笑:“他不过是我的盟友,我又为什么要对他心慈手软。”
    墨竹和白芷对看一眼,白芷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再说下去,可是墨竹还是很同情那个外表冷漠内心却多情的七殿下,小小声地道:“可是他那么喜欢您——”
    “他对我的喜欢,最初是因为我对他有用,不是吗?”拓跋玉不会喜欢一个完全没用的人,就像他最开始在村口的凉棚见到她,不过觉得她有趣而已,却没有动手帮助她的意思。
    墨竹觉得很奇怪,道:“那您对三少爷——”她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当下脸色都被吓白了。
    李未央听到这里,面色却是变得柔和了许多,她没有回答墨竹的话,尽管这时候连白芷都好奇地盯着她。他们作为旁观者,都觉得她对李敏德不同吗?
    或者,的确是不同的。
    李未央笑了笑,垂下了眼睛,然后轻声道:“这自然是有原因的……”
    马车里的两个丫头同时竖起耳朵,倾耳聆听。
    “他喜欢我,没有原因。”她的声音很轻很轻,眼神放的很柔很柔,用一种发自肺腑的感情道,“不计较身份,不在乎得失,纯粹只是因为我是我,而这样的喜欢我。我是李未央呢?还是别人呢?或者我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他都不在意。能这样的被人喜欢,其实真的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啊。”她轻轻地叹息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有再说下去。
    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感情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李未央命白芷磨墨。此时,窗户半开,风吹进来,吹散了屋子里的墨香。李未央持着毛笔,凝望着几案上的纸张,眉间微皱,迟迟不肯落笔。
    这字还是这样丑,她都说了不要再写,却还是控制不住又拿起笔。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自外推开,进来的人,是李敏德。
    他把一个锦盒往桌子上一丢,然后转身朝她走过来:“那个家伙一日三顿饭这样送礼物,看到是真的准备骗你芳心了。”
    李未央嗯了一声。
    “前天是比鸡蛋还要大的夜明珠,昨天是千金难寻的蓝田玉璧,今天是永远都不会干的墨,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吧。”李敏德这样说道。
    李未央又嗯了一声。
    李敏德忍不住道:“他还预备约你明天见面,你要去吗?”
    李未央笑了笑,还是嗯了一声,终于落了笔,却是写了一个炎字,李敏德目光闪烁了几下,索性往几案上一坐,侧过身来,很近距离地仔细打量着她写的这个字,突然挑高了眉头道:“火候差不多了吗?”
    李未央笑道:“的确如此。”
    李敏德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什么时候动手?”
    李未央的笑容更清淡:“我猜,漠北的军队如今已经在北方边境集结,对方很快就要动手了,所以,私奔之约,大概也快了。”
    “可是,他这么容易相信你吗?”李敏德望着她。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像是感慨道:“所以,总还是要演一场戏的呀。”
    李敏德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这出戏对你来说有点难,情窦初开的少女么,你自己觉得像不像?”
    李未央诧异的抬眸。
    李敏德的目光深邃清透,有着难以形容的明亮,望着她,望定她,一字一字道:“除非你自己知道,如何表现一个对男人有爱慕之心的女孩子,否则,你很难取信于人。”
    李未央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来这么一句,惊诧过后,反倒笑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是啊,情窦初开的少女啊,还真是不好演。”
    漠北四皇子与南安侯府的嫡女定亲一事很快传开,大家都说他们二人可谓是美人英雄、相得益彰。可是却又有很多人开始传扬另外一个消息,说是漠北四皇子看中的是李丞相府上的三小姐,那位赫赫有名的安平县主。据说这漠北四皇子生的英俊,更兼得文武双全,又是漠北皇位的有力竞争者,安平县主因为过分厉害的名声横竖是不好嫁人,于是便也想要顺水推舟去漠北做个有权有势又有品的四皇妃,将来还有可能坐上漠北皇后的位置。谁知皇帝刚刚答应了这门婚事,那边吉祥殿就走水了,皇帝觉得不吉利,便抹杀了这婚事,反倒让南安老侯爷捡了个现成女婿。
    不过,如今眼瞅着地震了,陛下保不齐又得觉得不妥当,动点什么别的心思,而且漠北四皇子明摆着没看上那个南安侯府的小姐,反倒是跑李丞相府跑的很勤快,礼物如同流水一样地送,大大展现了一把漠北皇室的富裕,显而易见是还不死心。不过他没能感动李未央,倒是羡慕坏了京都的无数千金小姐。她们开始觉得漠北是个很荒凉的地方,怎么也比不上京都的繁华,所以原本谁都不肯嫁过去,但是现在看到一箱子一箱子往李丞相府送的礼物,眼睛珠子都直了,发现自己完全错误地放过了一个乘龙快婿。
    五日前李丞相府门前开了布施摊,结果有人蓄意闹事,差点把安平县主给伤了,正好漠北四皇子在,正好英雄救美,这样一来,原本一直不为所动的李未央似乎也不好再板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于是漠北四皇子又上了折子,请求皇帝更换和亲人选,但皇帝正为地震的事情闹得焦头烂额,便再也不肯随便改换心意,漠北四皇子索性就一天跑三趟皇宫,闹得皇帝都烦了,索性让三皇子拓跋真全权处理此事。
    但拓跋真自然也是不肯更换和亲人选的,所以他好一通太极,硬生生把漠北四皇子的纠缠给挡了回来。不过,当漠北四皇子说到李未央也默许嫁给他的时候,拓跋真还是变了脸色。
    拓跋真从皇后的坤宁宫里出来,刚走到永安门口,却碰到了一个本来没想到会遇见的人。
    他唇边挂着的完美笑意顿时凝结成一抹动弹不得的僵硬——
    李未央!
    李未央微微地扯了扯嘴角,冷淡地看着他:“三殿下。”
    拓跋真笑了,依旧是往常那样轻轻淡淡教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安平县主今天怎么进宫来了。”是啊,打从她再三回绝他的心意,互相争斗就是他们逃脱不了的宿命——但他会让她明白,他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她必须依附于他才能生存下去。
    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淡地打了个招呼,李未央便要从他旁边走过。长长宫道上,惟有李未央从他身边慢慢走过的脚步声,渐渐地弥漫开来,一下一下地敲击在他的心上。
    “安平县主。”
    李未央停下了脚步,美丽的浅蓝色裙摆随着风飘飘扬扬。
    “或许你还欠我一个解释?”拓跋真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悸动,冰冷的声音带着十足的讽意,“我以为你是不愿意嫁给漠北四皇子的,所以吉祥殿那把火,我倒是不意外。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李未央冷冷地转回身来,却见拓跋真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身后,他身上的淡淡熏香只隔着锦衣缎袍,层层地浸染上来,让她厌恶地向后退了半步。
    “你这么怕我?”拓跋真挥了挥手,旁边的宫女太监便识趣地退下,见到没人在场,他脸上那抹刻毒阴冷的笑意更加深刻,“我倒是忘了!时至今日你还怕谁?好一个安平县主——把漠北四皇子骗的团团转!不,或者你连我们都在戏弄!外面人人都在说,漠北四皇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连皇帝赐给他的妻子都跑诸脑后了,三天两头就往丞相府送礼物,这样喧嚣尘上的流言我每天都在听说!看来我从来没有看透过你,两面三刀、狐媚无耻——这就是你的本性!”
    李未央冷眼瞧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怪物。拓跋真按捺不住的嘶吼与平日的压抑沉稳的语调大不相同,像是根本已经走在失控的边缘。
    她冷冷一笑:“三殿下,原本我是对这门婚事不满意,可是现在我觉着漠北四皇子挺好的,人英俊不说,事事以我为先,这个答案你还满意?”
    “你疯了?!”拓跋真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厉声道。
    李未央像是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心思,只是微笑道:“与你何干?”
    与他何干?是啊,她李未央是他什么人呢?她要做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哪怕她先是讨厌李元衡现在又反悔,这都是她自己的事情,轮不到他拓跋真来管!她既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他的情人,他在这里愤愤不平个什么劲儿!拓跋真明知道这一点,也无数次警告过自己,但人的理智和感情都是分开的,他没办法摆脱心里这种强烈的屈辱感。李未央宁可选择一个区区的漠北四皇子,都不选择他!凭什么!
    他心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自己迈前了一步,近地几乎呼吸相闻。他直直地看着她,竭力平静地道:“李未央,先是拒婚,接着再是和那人走得那么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若是往常,他一定能准确地判断出李未央的真实心意,但是当他沉浸在极度的怨恨和嫉妒之中的时候,他就没办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了,现在他甚至不知道,李未央下一步究竟要干什么!
    李未央笑了笑,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对李元衡很有好感,因为他虽然同样手段狠辣,杀人如麻,至少他是一个真小人,而不是一个伪君子。三殿下,我到底要做什么,你不妨再等一等,也许很快你就会明白了。”
    “李未央——”拖把真咬牙切齿地笑,不顾一切地逼近了她,居高临下地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臂膀之间,几乎是贴在背后的墙壁之上,“我不会让父皇更改和亲人选的,哪怕你后悔了也是一样,漠北四皇子不可能名正言顺地迎娶你!”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李未央压下心头的冷笑,面上却作出冷漠的样子:“你以为我会在意这种虚名吗?三殿下,不是世上所有人都是听你操纵的。”
    依然是这种不可一世的模样,她为什么从来都不肯对他低下头!哪怕是说一句软话,他也不必费尽心思因为得不到而情愿毁掉她!他憎恨永远得不到她的青睐,更憎恨她永远用这么冷漠的眼神望着他!
    拓跋真的目光如电,如刃,紧紧盯着李未央,他知她最会装模作样,更知她这一语一字后必都藏了弯弯心思,这一双貌似清湛无辜的眼,含着多少的蔑视与轻贱!
    脑中一热,捏着她的下巴就伏下头去——
    “拓跋真!”李未央勾起了唇角,声音轻柔却冷如飞雪凝霜,“在此地,在此刻——你——向来高贵沉稳的三皇子,要轻薄安平县主吗?”
    拓跋真如遭雷击,动作完全僵住了。指节僵冷不已,只消一动,就觉骨头都在轻嚣。
    李未央太了解他了!他的确不能这样做!因为他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他的大业!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有片刻的疏忽!他缓缓地松开,无力地垂下手,挫败地吐出一口气——李未央,你分明算准了我的举动,却还要逼得我失控,实在是太毒辣了!
    李未央动作轻柔地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给他一个轻蔑的微笑:“告辞了。”
    拓跋真一直眼睁睁地看着李未央扬长而去,远处的宫女匆忙跟上,李未央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宫巷尽头。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牢牢控制所有人的心思!你不喜欢李元衡的时候就敢在宫中放火回绝了这门婚事,现在你看上他了,就准备反悔要嫁给他!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情!我绝对不会让这门婚事有任何的变故,你——李未央,永远也不可能嫁给李元衡!拓跋真握紧了拳,脸上是一片骇人的狰狞: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是我的!
    出了宫门,李未央才松了一口气。跟拓跋真打交道,每一个表情都要斟酌,每一句话都要提前想好,若是一个疏忽,便会被对方抓住把柄、猜到心中真实的意图,
    所以,她怎么会不提前准备好呢?好像说了很多话,其实句句都在误导他,以为她对李元衡动了心。对漠北四皇子动心——这话骗骗外人还行,想要欺骗拓跋真,实在是不容易。只有虚虚实实,故布疑阵,才能让他相信。说到底,她演技不好,需要继续磨练。
    宫门口的马车上,一个锦衣少年正坐在车头等她,像是已经等了许久。她今天来给太后请安,并没有带丫头进宫,自己想要上马车,可是才一动,便疼的直吸气。脚上的伤口还没有好,却一直强忍着。
    李敏德眼睛微微一闪,飞快地伸手接住她,力道甚轻,托着她的腰让她上了马车。
    她愈发愕然起来,抬眼就见他挺俊的侧脸,不由自主便叹了口气。“我说过一个人进宫就好了。你何必跟来等着呢?”她轻声地道。
    李敏德没有说话,只是吩咐车夫回李府。到了府门口,赵月立刻迎了上来,扶着李未央一步步走进自己的院子。可是刚刚走进自己的院子,高高的门槛却是让人望而却步,李未央忍住脚疼就要往里头跨,谁知整个人竟然一下子悬空。她完全震惊——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某人竟然将她抱了起来。
    “赵月,关门。”他丢下一句,赵月吓了一跳,赶紧把院门关了起来。啧啧,她家少主子真是太有魄力了,也不怕人瞧见。
    李敏德步子极大,绕过走廊,直入里面房间。
    “放我下来。”李未央不知为什么觉得脸上发热,赶紧道。
    可他却没理她,前方便传来了人声——
    “小姐……”却是白芷迎了上来。
    他的步子微顿,却又继续向前走去,大步绕过说话之人,低声吩咐道:“去找大夫过来。”
    白芷却像是看的习惯了,半点反应都没有,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声,甚至没有解救她家小姐于水火之中的意思。
    李未央无比地恼怒,几乎要大声吩咐他赶紧放下她。
    李敏德突然垂下眼睛,看了她一眼。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深深埋藏的心疼,她顿时就哑然了。
    走到美人榻之前,他猛地站住,将她整个人放了下来,嘴唇微动:“很严重吧。”
    李未央咬牙道:“我没事。”
    他扬眉,语气冷戾:“你倒真是敢豁出去,就不怕这只脚废掉吗?”看着她那不敢挨地的左脚,他脸色又变,“真的很疼?”
    她皱眉,刚要说话,他忽然蹲下身来,探手握住她的脚踝,脱掉她的鞋子,露出她那已是红肿不堪的踝侧左脚踝。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手掌用力一压,她明明想要忍住疼的,却不小心痛得叫出声来。他起身,低声道:“还好。”
    她便赶紧道:“都跟你说了没事!”
    李敏德蹙眉,一张脸难得不悦,阴沉沉的:“我都跟你说过了,演戏不必那么费力,只要传一些流言出去就好!”
    李未央看他模样,便轻声道:“拓跋真不会相信的,今天在宫里头的巧遇,我是费了心思的,希望能骗他三分。”拓跋真是疑心病很重的人,若要骗他,非得她亲口说不可。
    白芷拎了药箱进来:“小姐,大夫马上就到了,先抹点药油吧。”
    李未央蹙眉,道:“我都说了不必兴师动众的!”可是看了一眼李敏德的脸色,她忍住接下来的话,妥协道,“好吧,我晚上还要赴宴,不要抹了太多,味道太重。”
    李敏德听了,不由道:“现在京都还有宴会吗?”
    李未央笑了笑,道:“自然是有的,而且是非去不可。如今京都灾民暂且稳定下来了,永宁公主特地办了一场宴,邀请京都各家的贵夫人和小姐们,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捐款,这可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而且她今天还特地向我提起了,你说我能不去吗?”
    李敏德凝神细想了一会儿,扬声道:“赵楠,今晚你陪着三小姐过去。”
    九公主今天也要赴宴,不止如此,她为了表示慎重,特意绕道来接李未央。公主的銮驾亲自来接,这样的殊荣绝不是一般的千金小姐可以享受到的。李未央却是没有表现出多么惊喜,反倒是把二夫人看得眼红不已。待至城南永宁公主府时,天色已暗,府院外面一溜的青色宫灯,十分的古朴大气。上一次来,树上都是彩带,高阁楼台无不点灯,这一次却显而易见的朴素了许多。可见灾难当头,公主也不得不收敛。
    因为是永宁公主亲自下帖子,所以满朝上下有封号的贵人都来了,千金小姐也是不少,只是她们都远远站在一边用艳羡的眼神望着,因为九公主一直站在李未央的身边,所以谁都不敢上去搭话。
    九公主眼睛看着热闹的宴会,口中却问道:“三公子……还好吧。”
    李未央一怔,随后停下了手里的酒杯,笑了笑,道:“公主何故这么问?”
    九公主的眼睛里莫名有一点水光:“父皇要为我赐婚了。”
    李未央的眼睛停在了九公主的身上,这些日子以来,她的个头拔高了不少,身形也显出了少女的窈窕与美丽,可是眉眼之间,明显染了一丝轻愁。她垂下眼睛,看着酒杯里的琥珀色液体,仿佛看到那个人的眼睛,口中的话便多了几分感慨:“赐婚么,公主也到了出嫁的年纪。”
    “我母妃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又哭又闹的,真是像个小孩子。”九公主突然笑了起来,眼中却没有笑意,手中的酒却一杯接着一杯。
    李未央倾身夺了她手中的酒,笑道:“你喝多了吧?”
    九公主脑袋一歪,顺势枕在她肩头,也不顾旁人的目光,眯着眼望着不知名的地方,轻声道:“我可没喝多,我若是喝多了,我可就不管不顾地去见他了,今天,我过门都未入——”这句话的尾音拖得格外长。
    李未央侧眸,看着她年轻的面孔,突然就有了点说不出的复杂。
    “你不知道,我多么喜欢他啊,哪怕他从来不曾把我放在心上,我也是日日夜夜都念着他,想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九公主的目光飘乎迷蒙,李未央叹了一口气。
    对面的宴席忽然响起一片笑声,不知是那些千金小姐们在说什么有趣的话题。李未央看着看着,却发现对面的鲜艳面孔之中,有一人赫然便是那漠北的和畅公主。顿时,她的心情就像是浮动的光影,开始明暗不定,今天晚上,又会发生一些什么事呢……
    ------题外话------
    编辑:我看不懂女主在做神马
    小秦:今天是铺垫,明天是小高潮,后天是大高潮
    编辑:人家文的高潮是女主男主亲亲我我,你这文一高潮就要死人啊亲
    小秦:请叫我杀人如麻秦,谢谢!
    ps:此文架空,过分追求细节的娃别问我,我不是二月河,写的不是历史小说,而且如果问我诸如为啥国公夫人翘了辫子蒋家人还能出席各种宴会这样的问题的,连二月河都别看,得去看史记。虽然明知道很多情节不符合古代的规矩,但必须得这样写文才好看。如果严格按照古代规矩和逻辑写文,那全部古言女主都得沉江,毫不犹豫的,再来问我细节的,你们把我也沉江吧,必须的……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4-25 14:21:17
142 滔天大祸
   
    九公主唇间满满都是酒气,脸庞亦泛着酒后的潮红,一双眼中水光突涌,像是马上就要失态。
    李未央听清她的话,回神的片刻不由蹙眉,转头吩咐旁边的丫头,“去向你家公主说,就说九公主不胜酒力,需要地方休息。”
    那丫头一瞧情况,立刻飞奔而去。
    九公主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李未央生怕她会在这宴上做出什么过激之举来,赶紧站起来扶住她。她却只是突然脸颊上淌下泪水来,静静地不再说一字。
    旁边的一位小姐惊呼道:“九公主怎么哭了?”
    李未央面色平静地道:“公主听说灾民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还要忍饥挨饿,心中难受,不忍心罢了。”
    那些人面面相觑地看着九公主,着实不相信她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流泪,可是看到李未央面上冰冷的模样,都面面相觑地不敢吭声。听说陛下要为公主赐婚了,对象正是罗国公府张家……
    当下便有人小声议论着:“听说九公主不愿意嫁,独自在柔妃宫门口跪了许久呢!”
    “啊?她不是和那人青梅竹马吗?怎么不愿意嫁了?”
    “嘘——谁知道啊!柔妃娘娘那么疼爱她,居然把她在宫内关了三天三夜呢!”
    耳边都是闲言碎语,李未央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哭,心中能体会到她有多难过。倾心爱慕的男子,却从来不曾为她动过心,这叫她如何能够好过?但是李未央却觉得,不被爱没什么,关键是要自爱,若是连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又凭什么叫人来爱你呢?所以,让她对九公主有多少同情,她着实没这种心情。
    这时候,永宁公主身边的陶女官亲自来了,笑道:“奴婢带公主回房。”
    九公主却抓着李未央不放,陶女官为难地看着她,李未央道:“我也一起送她去吧。”这样在宴会上拉拉扯扯,实在是不智。
    陶女官点点头,便唤过一个侍宴的丫头扶着九公主,她自己则亲自擎着红纱灯笼,替她们照着足下的路,小心翼翼道:“两位脚底下当心。”
    永宁公主府的后院夜里幽静,李未央一直送九公主到了厢房才站住步子:“我该回到宴会上去了。”
    赵月一直远远守着,显而易见是在任何时候都不放心。
    陶女官点头,道:“多谢安平县主了。”她刚要吩咐人扶着九公主进去,谁知道九公主一下子站了起来,定定地望着李未央不说话,良久才上前两步,抬手斥退他人:“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对县主说。”
    这么说,九公主是在装醉了,李未央肯定了心中的猜测,略一扬唇,问她道:“公主酒醒了吗?”
    九公主的脸上便露出一丝哀求的神情,陶女官见情况不对,便吩咐丫头们全都退了出去,自己则道:“奴婢在外头守着,二位有话便说吧。”
    陶女官合上门,九公主望李未央一眼,目光极是复杂,开口便道:“未央姐姐,我有事求你。”
    李未央扬起眉头,心想这台词怎么这么熟悉。难道九公主以为凡事求一求人就能解决问题吗?
    九公主双眼一湿,道:“未央姐姐,你且去替我向母妃说,别让我嫁给那人好不好?我知道母妃现在很相信你,她还说让我和你多学习——我求求你,求你好不好?”
    的确,李未央和柔妃最近走得很近,却并不像九公主以为的是感情很要好,不过是互相有帮助罢了。李未央看着她,看着这个年轻的公主,慢慢道:“这不是柔妃的意思,这是陛下的意思,而我,并不能左右陛下。”
    九公主一听她说去求柔妃也没用,当下又红了眼,哽咽道:“照此说来,我是真的要嫁给他吗?可我根本不喜欢他!”说着,又拾袖轻擦眼角,“倘是如此,那我……我还不如死了好!”
    李未央静静地看着她哭,心中却连最后一点怜悯都没了。
    这世道,无数人都在为生存而忙碌,为多吃一口饭而拼命忍受痛苦,可眼前这个公主,不过为了婚姻的不如意便要寻死觅活,她真是太天真了,叫人无端的心生厌烦。况且皇帝让她下嫁的本是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俊朗少年,并不是什么索命阎王,若是不愿意,大不了去向皇帝拼死争取,纵然失败了也算是为自己搏了一把,但她刚才宴会上的失态,现在的哭哭啼啼,都是那样的不合时宜。
    九公主蓦然抬眼,“未央姐姐,还有一个办法!倘是你肯帮我,此事便可化解。”
    李未央怔然,眉头微微蹙起。
    九公主的眼睛里燃起一丝火花,又道:“我知道,三公子最信任的就是你,只要你让他带我走!他一定会听你的!”她看起来镇定,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话说得有多困难,到了最后,连声音也似落入地上轻尘中,低得听也听不清。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这要求是多么的无礼!
    李未央眼底惊色乍现,她静了半晌,才开口:“他不会带你走。”
    九公主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绝,几乎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一字一句道:“若他心仪你,他自然愿意娶你为妻,不需要我开口。可他不喜欢你,你却要我强求他,你堂堂公主之尊,竟然已经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吗?”
    九公主一瞬间白了脸,张口似是要说话,可又怔迟住,一张脸红白交错,颤声道:“我……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这样说我……为什么你要和母妃说一样的话!”
    李未央轻轻摇头,“因为你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你是公主,是陛下的女儿!这么多年来,陛下何曾逼迫你做过一件不愿意的事情!他为什么违背你的心意也要将你嫁入罗国公府,你明白吗?罗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他们和七皇子是什么样的关系?论情论理,他们与你、七皇子都是私情匪浅,可是只有联姻,才能让这关系更加稳当!才能让陛下放心将更多的兵权交给罗国公!”
    九公主听得仔细,脸色更加发白,好半天才道:“他们都把我当成工具——”
    李未央笑了笑,笑容中却带了冷漠:“能作为工具,说明你有价值,没有价值的人,是没有人关心的。包括我现在站在这里说话,也是因为你九公主的身份,若是你不自知这一点,大可以放弃这身份,脱了这华服,走去街边看一看,看看没了护卫的保护,你这漂亮的小女孩能不能平安地走出三百米远!看看没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你会不会像那些灾民一样饿死在街边!”
    九公主默声不言,长睫微垂,轻细颤动,内心似是在挣扎不定。
    “你应该为你自己是公主而庆幸,否则,光凭你这个性,能够平安活到今天吗?哪怕你自己不要性命,却要连累敏德也跟着你一起流浪吗?”李未央的声音,带了一丝的冷酷无情。表面上是在教训她,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反反复复、斩钉截铁地冲自己道——
    李未央,你真卑鄙。
    你不喜欢九公主靠近李敏德,所以你就这样吓唬她。
    你明知道敏德身份不一般,九公主纵然跟着他走,也一样是锦衣玉食、仆人成群。
    你明知道九公主天真烂漫,不过是个小女孩,仗着最后一丝希望来求你,可是你却这样把她劈头盖脸地骂一顿。
    你这些年来的确帮了九公主不少,可她也一直在处处维护你。明明做了那么多恶毒的事情,可是满朝上下的贵夫人谁敢瞧不起你,九公主甚至会为了你去跟人理论、打上门去。
    你只知道张枫是真心爱慕九公主,她就算此时不爱他,将来也一定会感到幸福。可她同样是人,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因为你自己没有感情,你就这样嫉妒她拥有的情怀?
    李未央看着九公主,最终却只是轻声道:“你自己好好想一想,究竟该怎么做。”
    路已走过半道,岂能中途退缩?
    她不想为自己找任何借口,做了就是做了,目的亦是坦坦荡荡,她是卑鄙,因为她本来就不是高尚的人。不喜欢的事情,就要去阻止,哪怕会伤害别人的心,哪怕要践踏别人的感情。如果事事都要让别人好过,那她李未央就不好过了!敏德并不喜欢公主,与其给她无所谓的希望,不如说得过分一些,让她彻底死心!自己这样做,也是没有错的!
    不为难对方,就是为难自己!
    李未央转身正要离去,九公主突然开了口:“未央姐姐,对不起。我太失态了……”
    李未央没有回头,九公主一双眸子水亮,抿抿唇,像是下了十足的决心,才开口道:“我肯嫁他。”她的话语顿住,声音低下去,“谢谢你。”
    李未央没有开口,径直走了出去。没有什么好谢的,我根本就不是为了你。
    她心里这么想着,以一种极为淡漠的神情走了出去,对着外面的陶女官道:“九公主需要休息一会儿,请别进去打扰她。”
    陶女官点了点头,道:“奴婢带县主回去宴会吧。”
    李未央点了点头,跟着陶女官重新回到宴会上,此刻正是觥筹交错的时候,永宁公主已经募集了不少的财物,一向严肃的脸上也难得露出笑容。看见李未央便远远向她点了点头,李未央对陶女官道:“我家祖母身体不适,已经托我带来了要捐的宝物,我也不能在此停留太久,这就告辞了。”
    陶女官点点头,道:“县主放心,奴婢自会禀报公主的。还请县主稍候,奴婢为您准备马车。”
    来的时候,李未央是坐九公主的马车过来的,所以现在回去,需要安排新的马车,李未央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不过淡淡一笑,道:“多谢您了。”
    她若有似无地,向身后闹得最热烈的地方看了一眼,目光恰好与和畅公主撞在了一起。和畅是一个看起来个性爽朗的人,她在一群贵夫人之中,完美地扮演了一个性情活泼开朗加上天真善良,对一切充满好奇心的异国公主的角色。再加上捐款的时候出手又无比的阔绰,显得仗义疏财。既让人觉得她很平易近人,却又展现出一种只有皇族才有的骄傲。
    那一眼,李未央敢肯定,对方很清晰地与她对视。
    她并没有等待多久,陶女官很快安排了马车。李未央上了马车,一路赵楠兄妹护送着她。马车摇摇晃晃地出了永宁公主府,行驶在街道之上。往常的这时候应该正是夜市开的时候,然而现在,却是一派寂静,夜风夹杂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清冷香气,令她有些恍惚起来。
    马车从桥上行过,下面河水静淌无声,李未央掀起了车帘,便看到桥下的水波中倒映着月亮的影子。
    这么久了,每一次参加宴会,她都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人人都在笑,都在观赏歌舞,都在觥筹交错,都在交谈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街头巷闻。她习惯了一个人,每次到了人多的场合,虽然总是在笑,却觉得更加寂寞。这样的热闹,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心里想着,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风吹车帘,马车轱辘咯吱一声,竟是停了下来。
    赵楠在车帘之外道:“小姐,有人请马车停下。”
    赵月掀开了车帘,李未央看清了马车外面正骑着一匹骏马的美貌少女,此刻手持长鞭,微笑着望向她。
    果然来了——和畅公主!听说她之前肋骨断了一根,可现在看来,却是恢复力惊人,又或者,忍耐力惊人——李未央默默地打量着她,和畅身后竟然连一个随从都没有带,形单影只地就骑着马过来,此刻她动作利落地下了马,满面笑容道:“县主,可否借旁一步说话?”
    李未央笑了笑,主动下了马车。
    两人走到桥上,夜风荡过湖面,湖中涟漪无数。和畅从袖中取出一个匣子,递到李未央的面前。
    李未央伸手接过,掀开盖子,看清了匣子里面的东西,不由吃了一惊。匣子里竟然是一块莹白的凤凰玉佩,在月光之下发着幽幽的光芒,十分夺目。
    “这是凤玉。”和畅公主解释道,“父皇交给四哥,让他送给将来的四皇子妃,不,应该说,是将来的漠北皇后。”
    原来李元衡已经是内定的下一任漠北皇帝了,李未央笑了笑,自己果然没有猜错。那么这人此来,实在是太过大胆了!
    “这凤玉天底下只有一块,不知多少人为了它抢的头破血流,而且千百年来,只传给漠北的皇后。我四哥以凤玉相赠是什么意思,县主明白吗?”和畅公主这样问道。
    李未央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似乎有些疑惑。
    和畅公主笑道:“四哥有四个侧妃,但是还没有娶正妻,这是因为他寻觅了很久,却没有找到让他觉得够资格的女子。可是他观察了你很久,他觉得你不光聪明、能干,而且冷静理智,再加上行事颇符合他的心意,所以他觉得,这凤玉给你才最合适。”
    “陛下已经给漠北四皇子一个新娘了。”李未央这样回答,口气也不怎么高兴,丝毫没有兴奋的意思,因此和畅公主的眼底出现一丝惊讶,却很快笑道:“那是你们大历的皇帝,我们是不承认的,那个所谓的新娘子我们已经了解过了,不过是个性格软弱的闺阁小姐,我敢说她到了漠北的皇宫,绝对活不过半年。这种花瓶娶回去,四哥是不会满意的,他要的人是你。”
    李未央的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但很快隐去,笑道:“公主,这凤凰玉佩这般意义重大,恕我不能接受。”
    和畅笑了笑,道:“李未央,如果留在大历,你会做什么呢?你只是和刚才宴会上的那些无能的女人一样埋没了自己的聪明和才智,可是你到了漠北,可以做一切你想要做的事情,将来你会成为漠北地位最高贵的女人。”当说最高贵三个字的时候,和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但她将这种情绪隐藏的很好,脸上依旧是笑容。
    成为漠北地位最高贵的女人?李未央心中冷笑——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李未央的面上,只是微笑。
    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和畅公主嫣然道:“代价么——你知道,我四哥还有很多的敌人,他们都会想方设法来找麻烦,你可能需要替四哥好好筹谋一下。”
    李未央知道不是这样简单,至少,李元衡必定是和蒋华达成了什么协议才非要她不可!“就这么简单?”她很慢的重复了一遍,“只是替四皇子筹谋吗?”
    和畅笑容不变,但目光却幽深了起来,缓缓道:“当然不光如此,但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决定这个赌注,你赌,或者不赌!”
    和畅显然是觉得,这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不可抗拒的。尽管嫁给漠北未来的皇帝意味着无数的危险和争斗,可那也意味着数不清的财富和权势,这是她一生的追求,便以为李未央也无法拒绝。
    李未央抿着嘴唇,自嘲地笑笑:“你们还真是高看我了。”
    “一个能够逼得蒋家走投无路的女孩子,实在是让我们不得不高看一眼。”事实上,若非李未央做的事情很多都被蒋华透露了出来,他们也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在她的身上。这么伶俐和毒辣的女子,正是李元衡所需要的。和畅公主挽挽头发,风情万种的一笑:“坦白说,你一个女孩子竟然敢和整个蒋家为敌,的确是令人惊骇,却也无比厉害,我很佩服你,也很喜欢你,所以,我很希望你能做我的嫂子。”
    李未央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一丝反应。
    和畅向她露出十分友好的微笑。
    李未央看着她,然后,把装着凤凰玉佩的盒子还给了她。
    看着和畅震惊的表情,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请转告四殿下,我需要考虑一下。”
    和畅眯起眼睛,这是女子的矜持,还是委婉的拒绝呢?她一时之间摸不清李未央的心思,之前李未央对李元衡的态度好像是有意的,却又若即若离,连李元衡都被她一会儿捧上天一会儿摔下地,原本只有三分上心很快变得一门心思想要得到她,这么看来,李未央很懂得男人的心思,风筝放的很高很远,线却一直抓在她手心里。
    原本和畅公主觉得,李未央和她是同一种人,拼了命地要往上爬,她是不会拒绝这个诱人的提议的。之前所以不肯下嫁,甚至还闹出吉祥殿的事情,不过是她不能肯定漠北四皇子的价值,现在知道了他是未来的漠北皇帝,就一定会同意,可是现在,她有点糊涂了。
    和畅故意沉下脸,道:“李未央,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四哥是敬重你,若是你再这么……”
    李未央突然转头,盯着她,沉声道:“公主这么快恼羞成怒了?”
    和畅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李未央道:“我只是需要时间考虑,如果四皇子这点耐心和坚持都没有,还请他早点回去吧。”
    李元衡是一个异常坚持的人,光是从他每日送来的珠宝就知道。那都是价值连城,这么舍得下血本,说明他对她是势在必得!
    “李未央!三天后申时我们就会离开京都。”和畅突然在她身后这样说道。
    李未央的脚步没有停顿,只是淡淡道:“三天之后我要上山为灾民祈福,抱歉不能相送。”
    和畅皱紧了眉头盯着李未央的马车离去,她第一次陷入了疑惑,可是很快,她就笑了起来,李未央啊李未央,做人做到你这个份上,真是绝了!若是你真的对漠北皇后的位置没意思,为何还要告诉我你到时候去哪里呢?!
    马车一路回到李家,李未央下了马车,回身吩咐赵月给了那永宁公主府的车夫打赏,随后便要进门。却在这时候,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
    赵月兴奋地叫:“是三少爷!”
    李未央眼不眨地盯着不远处,就见到李敏德飞马从北面疾驰而来。
    今天他没有参加宴会,可是在宴会上,李未央却一直在听着各家小姐议论着他的名字。他的俊美出众人人皆知,却是无论如何不肯入仕,只是不知将来哪个女子能收得住他的心、嫁得进那李府大门。李未央当然知道他不肯入仕的原因,当下只是静静望着他骑马走近,那一身锦衣在夜色下熠熠生辉,可这都比不过那一双眼明亮湛澈,那一张脸——
    李敏德望见她,脸上笑容变得极是灿烂,晃得这边众人眼睛都花了。
    他勒着马缰停了停,飞快地下马,才又笑起来:“今天的宴会顺利吗?”
    李未央笑了笑,道:“自然是顺利的,顺利的不能再顺利了。”她突然想起九公主哭泣的脸,犹豫不过瞬间,她笑道:“九公主与张枫的婚事定下了。”
    李敏德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后道:“这个——跟你的计划有关系吗?”
    李未央的脚步停滞了一瞬,随后若无其事道:“没关系。”她原本应该把九公主的心思告诉他的,不过,现在她觉得没有必要,“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李敏德扬起笑意:“等着看三日后的好戏吧。”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希望他们都能喜欢这份厚礼才是。”
    三天后,正是三月初十,宜出行,半夜里李未央就已经梳洗准备,天拂晓就进了宫。今天是太后招她说话,到了太后宫里,九公主已经在那儿了,见她来了,只是向她微微颔首一笑,便转头对太后道:“太后,您瞧,未央姐姐来了。”
    太后笑着招手道:“来,快过来。”她一贯是很欣赏李未央的,再加上九公主也很喜欢她,今天要为九公主挑选一些妆奁之物,柔妃不巧却病了,皇后也忙得很,九公主主动提起要请李未央来做参谋。这个虽然不合规矩,但只要太后高兴,一切都没有关系。
    太后点点头,一旁的司礼太监便继续往下读:“貂皮被褥一床,狐皮被褥一床,妆蟒缎、闪缎被褥八床,枕头十二个,幔子一架,帐子一架,盖帐一顶,三等赤金五十两,淡金五十两,银一万两,缎绸纱一千匹,毛青梭布二千匹——”
    九公主一大清早就被提溜起来了,若说她的妆奁本该柔妃参详,偏偏太后要让她自己选一些心爱之物,这样的恩典可是从未有过的,所以她哪怕再困再不耐烦,都得满面笑容地听着。
    足足读了半个时辰,才不过四分之一,太后方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道:“听了真是头疼,未央,你瞧着哪样不妥当?”
    李未央笑了笑,道:“太后娘娘精心准备的,哪儿有不妥当的,不过是九公主素来有自己的主意,怕是所有的布料都得她自己看过才好,省得宫中旧例她不喜欢。”
    太后点了点头,这次确实从仓库里头拿出了不少老料子,有的颜色的确不适合自己穿,打赏给人又过于贵重,还不如另寻内务府换一批,她点了点头,道:“是这个话。”说着,便觉得头痛地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李未央小心道:“太后的头痛症还未痊愈吗?”
    一旁的九公主便赶紧关切道:“太后,都是孙女不是,为了我的婚事累坏了您,实在是让我过意不去。”
    都是柔妃身体不好,皇后又不是九公主的亲生母亲,在这件事情上实在是过于敷衍,太后看不下去,反倒亲自抓在手里,这几天光是过妆奁就要头痛欲裂了,她摇了摇头,道:“老毛病了。”
    李未央轻声道:“未央斗胆为您献一种薄荷膏,或许有用。”太后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透露出一点点的暖意:“难为你有心,不过这是老毛病了,宫中太医也用了不少法子都不见效。”
    九公主娇俏的脸孔上此刻已经看不出一丝悲伤的痕迹,她看了太后一眼,撒娇道:“太后,就试一试嘛!”然后她主动走到李未央面前,接过她手中那个牡丹花纹小瓷瓶,打开一闻,便有冲鼻清凉的薄荷气味,她用无名指蘸了一点,上去替太后轻轻揉着,低声道:“总要试一试……”
    良久,太后轻轻吁了口气:“的确是很舒坦。”
    李未央笑了笑,这薄荷膏可和一般太医治疗头痛的方子不同,当年她为了讨好太后,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才得到这个秘方,现在拿出来,当然有奇效了。“臣女是听家中祖母偶然说起这个治头痛的秘方,想到太后娘娘也有头痛症,冒险一试,有效就好,即便无效,也不至于对人身体有害。”
    太后果然很高兴,看着李未央的神情越发温和:“难为你的一片苦心。”
    殿内的气氛越发显得融洽,九公主笑着亲自剥了红皮橘子,一瓣儿一瓣儿递给太后。到了用膳的时候,太后还特别道:“未央也留下一起用膳吧。”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荣宠,李未央笑着道:“多谢太后娘娘。”
    于是,十来个太监在大殿中间摆了两张餐桌,又拼上了一个方桌,然后把盖有银盖儿的碗、盘一个个摆放在桌子上。餐桌东边的雕花太师椅自然是给太后的,餐桌旁边的位置各放了两把小一点的椅子,是给她和九公主的。
    一群训练有素的太监开始摆膳,各种美味佳肴的味道在空气之中开始飘散,这里的饮食,远远超过李府过年时候的排场,就这样还是特殊时期简单安排的,。太监跪在地上道:“膳食摆齐了,请用膳。”
    九公主便想要向李未央提醒就餐的礼仪,生怕她在餐桌上出了丑,或者犯点错让太后不开心,可是却没想到李未央很准确地走到了那一把应当是她坐的椅子跟前,先向太后叩了头,谢了座,才站在一边,等太后和九公主入座后才坐下。吃饭的时候,九公主便用惊诧的眼神盯着李未央。她简直是太惊奇了,不知道为什么李未央会表现的这样熟练,而且优雅,那用餐的仪态,简直比她还要端庄。
    这样的仪态,绝非一朝一夕可以训练出来的,不只是九公主,连太后都多看了李未央两眼,心里也有些奇怪。只是谁都没有开口问,太后甚至觉得,这是李未央天生便有的仪态。
    午膳的过程之中,大殿内都是静悄悄的,连一向活泼的九公主都不敢随便开口。用完午膳,李未央便随着九公主一起退到殿内两端的屏风之后,太监端来漱口水和热手巾,让她们漱口、擦手,随后又捧上来一个小银盒子,里面装着豆蔻和素沙,让她们含在嘴巴里,一方面有助于消化,另一方面可以让说话的时候带上芬芳。
    九公主悄悄观察李未央,见她的动作娴雅高贵,仪态端庄大方,不由想到自己从小生长在宫廷之中,对这些动作是早已了然于心的,可是动作仪态却绝对只是按部就班,连柔妃都曾经批评过,说她学规矩不上心,她还觉得这都是日常习惯,有什么好学的,可是今天看李未央动作行云流水,竟然显得比母妃日常举止还要端庄漂亮许多,便是在宫里头呆了很多年的老嬷嬷们也未必能够比得上……不由心中的疑惑却越发深了,只是当着太后的面儿,她连问都不敢问。
    就在这时候,有太监突然面色惊惶地进来,跪地道:“太后娘娘,刘太妃今儿去普济寺上香,谁知半途给人劫走了!现在那些女官们哭哭啼啼地回来,在宫门口都闹翻了天儿了!”
    刘太妃是先帝晚年娶进宫的妃子,因为入宫的时候年纪小的很,不懂事也不会邀宠,并不受先帝宠爱,所以没有子嗣,反倒与太后关系一向很好。至于如今,她到底年纪不大,不能像太后一样一直在宫里头坐着,所以每个月定期去普济寺上香祈福,也算是散散心了。可是没想到,堂堂的太妃娘娘,居然也有人敢在半路上劫走了!
    太后大惊失色:“青天白日的到底谁敢这么干!”她越想越不对,恨声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一边说,一边觉得刚刚才好转的头痛变得更加剧烈,几乎连坐都坐不稳,九公主连忙用手指蘸了点薄荷膏在太后鼻下,让她轻嗅片刻,太后才觉得缓过一口气来。
    九公主连忙斥责那太监:“话怎么不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监连忙道:“太妃娘娘从宫中出去,一切都好好儿的,刚刚上山莫名其妙一伙歹人冲出来,不由分说打了人,就把那轿子抢走了!”
    太后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这可是皇宫里头的仪仗,谁知竟然出了这种事,叫我可怎么好……”
    九公主看了李未央一眼,掩住眼底的笑意,脸上露出无限愧疚的神情,道:“太后,都怪我不好,其实今儿个太妃娘娘出宫的时候我正巧碰上了,见她带了那么多人,仪仗又是十分的奢华,便说如今是多事之秋,实在不该这样张扬,太妃娘娘深以为然,便命人轻车简从,不要大肆宣扬,若是按照原本的情况,歹人万万不敢做出这种事情来——”
    太后一愣,随即摇头道:“这怎么能怪你!本来发生灾难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要从简,更何况是去拜佛,还是在官道上,谁能想到这种事!”她语气一凛,旋即沉声道,“陛下知道了吗?”
    太监赶紧道:“陛下今儿身体不适,宣了太医觐见,奴才还不敢去禀报。”
    太后皱了眉头,道:“此事不能大肆张扬,赶紧拿我的懿旨去找京兆尹,限期他在天黑前找到刘太妃,若有不然,提头来见!”
    “是!”太监忙不迭地去了。
    九公主看太后脸色越发灰白,忙道:“太后娘娘放心,刘太妃向来为人仁厚,老天爷保佑,绝不会有什么大碍的,说不准是个误会——”
    误会,哪儿有这种误会发生呢!开朝百来年,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儿啊!后宫妃嫔被劫持,这妃嫔还是个太妃娘娘——传出去是要笑掉人家大牙的啊!所以太后听着这话,脸上却丝毫都没有宽心的神情。刘太妃在先皇驾崩的时候不过十四岁……这些年保养得又特别好,看起来风韵犹存的,尚且不知道那些莫名的歹人是求财还是求色,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真要她以死殉了先帝了。
    太后的眼皮开始一个劲儿地跳,着实无法想象谁会没事儿去劫持这么一个半老徐娘,况且这是去进香,又没带什么金银财宝,要她又有什么用!简直是——匪夷所思!现在可该怎么办呢?不要说人找不到,要是真的找到了,更会是个大麻烦!
    李未央看了九公主一眼,眼睛垂下,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容。她是知道这位刘太妃的,长得确实漂亮,身材苗条,是个细高个儿,虽然是单眼皮,却长着一双丹凤眼,虽然是太妃,不能穿的太花哨,可是在穿着打扮方面总是在不逾矩的情况下变着法儿地招摇。当年先帝驾崩的时候她十分年轻,后来还一度传出她和某位王爷过从甚密的谣言,若非太后娘娘护着,这位刘太妃早就被殉葬了,更别提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今天这件事情的真相是,她先让九公主想法子换了刘太妃的仪仗,尽量安排的朴素寻常一些,看起来就像是普通大户人家的贵夫人出门,然后特地安排了一副一模一样的马车銮驾,特意在人眼前晃了一圈……至于怎么让那人以为两驾马车是一模一样的,就要看赵月这个随车的丫头装的是否像模像样了……
    就在这时候,听见太后哎哟一声,却是旁边的女官无意中打翻了茶杯,茶水烫了太后的手,太后怒到极点,竟然扬手给了那女官一个耳光,自然满殿皆惊,太后娘娘这十数年来,可是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一个宫女!要知道,宫里头的主子便是惩罚人,也不需要自己动手,可见她今天是生气到了何种地步——
    九公主悄悄向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李未央眨了眨眼睛,不做声了。
    李未央轻轻松了一口气,现在么,就要看下一步棋走的是否顺利,才能知道整个计划成功与否了……
    太后的烦心事当然没结束,等她喝茶的时候,太监又慌忙来禀报:“刚才那漠北四皇子带了人慌慌忙忙向北边而去,结果正巧碰到太子狩猎归来,不小心冲撞了太子的车马,却又不肯报上身份,只一个劲儿地往北边去,天色擦黑了,太子手底下的护卫们看不清对方身份,又突然听见马车里有女子呼救,以为是歹人,便冲上去打杀一通,抢下了马车,竟发现里头坐着太妃娘娘!”
    ------题外话------
    编辑:你是想让漠北四皇子因为掳走太妃被惩罚吗?
    小秦:你觉得这算罪名吗——下一章预告是,把李元衡咔嚓掉,把蒋家人全部咔嚓掉,就酱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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