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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天下归元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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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 20:37:04
第六十五章 天网
  白渊突然回身,温柔俯身问秦长歌,“可冷?”
  秦长歌有气无力的摇摇头————冷,心冷,你丫真无聊。
  今天白渊终于开恩,不再给秦长歌画如花妆,直接用了个面具给她套上,扮成小厮模样,面具做得极为精致,难以辨别,国师大人犹自不肯罢休,彪悍的给她系上一个由一节节小木块串成的腰带,外面罩上袍子,那腰带其粗无比,秦长歌纤纤细腰立时成了上下一般粗的水桶腰。
  人的曲线,腰部是最为明显的地方,腰部曲线一旦改变,会在第一时间造成错误的判断。
  这位国师大人,看来不仅写得好文章,治得好国家,还做得好木匠。
  轻轻摸了摸她的木腰带,白渊笑容深邃,淡淡道:“戴好它,不要想着动它,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秦长歌低头看看那玩意,手指在木块上抚过,露出一丝苦笑。
  两人上岸,直上山顶,白渊脚步也不停,直接走向一处彩丝帷幕,那处帷幕尤其与别处不同,别人因为今日皇室驾临,为表尊重肃穆之意,都是单色锦帐,虽然华丽却凝重,也不招眼,这处帷幕却是整个淮南烟花锦制成,浅银底色上大朵大朵的妖红曼陀罗,有如花伞倒垂的曼陀罗花心,俱以金钱绣成,笔直的曼陀罗花茎,则镶了水玉,风过帷幕,烟花锦幽光流水,曼陀罗妖艳摇曳,金线水玉华彩四射,璀璨艳丽得逼人眼目,四周彩帐锦幄,顿时黯然失色。
  彩帐内更见奢华,雪白的白虎皮地毡一铺到底,玉几金瓶,锦屏古琴,几后琴前,坐着轻衣美人。
  见白渊进来,美人轻抬娥眉,脸上喜色一闪而过,然而看见他手中还亲密的揽着一个人,顿时神色一黯,敛眉站起,盈盈施礼。
  秦长歌欣赏的打量着那雪肤樱唇冰肌玉骨的女子,在心中大赞:娇弱!优雅!精致!高贵!女人味!这才叫美人!
  突然想起当年无聊人士将她和东燕女王柳晚岚并称“绝巅双姝”,并且评两人容貌气质时曾说过,西梁皇后清丽超拔,以婉娈手腕行王霸之事,气韵如神山之上,修罗王者兰;东燕女王娇弱柔美,依绝世奇才而成圣明女主,风华如天池之中,天女临波莲。
  眼前这个女子,倒有点符合传说中那临波之莲般的女主形容。
  当然,这位绝不会是柳晚岚当面,据说白渊对柳女王向来呵护得很,怎么可能任她远来敌国,置身危险之中。
  秦长歌很有兴味的注视着白渊的神情,刚才,他看见那女子的那一刻,眼神空幻中微生欣喜,象是透过她的绝世容颜,看见了另外一些他珍惜已久的东西,然而这神情一闪即逝,再看向那女子时,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平静随意。
  他微笑着,在那女子身边坐下,笑道:“取了什么花?”
  美人指了指案几上一朵蔷薇。
  斗春节有取花为诗的规矩,仕女们在皇族大帐内各取鲜花一朵,以此为号,递出帐外的香笺都附此花,并冠以仕女之姓,比如取了蔷薇的姚姓女子,便称为“姚薇”,这也是谨防闺名外泄之意,毕竟来应节的,多半是西梁大家闺秀。
  秦长歌看了看附笺,上书一个云字。便知道女子姓云。
  此时各家淑媛多半到场,俪山顶也满满是人,金锣三响,却是司礼太监宣布盛会开始,开头照例文绉绉的官样宣诰,也不知是哪位老翰林做的四平八稳辞藻华丽的制式文章,随即说明此次皇族与民同乐,诸与会淑媛士子无须拘束,稍后帝后太子会亲自下场观词应题,诸位当尽展长才云云。
  立时有人摩拳擦掌,指望着自己的诗词文章一朝为帝后选中,立可青云直上鱼跃龙门,这可是比应科举还要简单风雅的好事儿,还有人开始认真思考,今日据说是为太子爷庆生?太子爷的喜好最大吧?写个什么诗儿,讨太子爷欢心,不也一样能飞黄腾达?
  于是淑媛们花笺传递,士子们笔墨添香,各处欢声笑语不断,白渊却不急不忙,斜倚着锦几,把玩掌中那朵娇艳的蔷薇,忽然一笑,轻轻将花于指尖碾碎。
  花是斗春节的入场券,失了花,便无法参与,面对两人惊愕的表情,白渊漫不经心的道:“别人做什么,咱们一定要跟着做?青蝶,我说,你写。”
  那名叫青蝶的女子轻声应了,听得白渊想也不想,曼声吟哦,“宝霓衣,熏香笼,浓淡参差间绿丛。且由行云逐飞羽,尽此娇花散轻红,生成锦刺千万枝,只为不折轻薄中。”
  另附一张较小的纸笺,上书:“何必天香色?只敬诗风流,猜中小女子所取之花者,当可为帐中佳客,词赋唱和,不亦乐乎?”
  随即手一挥,道:“传出去罢。”
  随侍的侍女把诗挂了出去,没有附上花的香笺着实显眼,立时涌来一大批文人墨客,对着这个别开生面的诗谜摇头晃脑的猜,此话到底为何花。
  更有人对着那张小笺目放异光————这句子风雅中蕴含轻浮之态,有儇薄挑逗之意,非等闲闺秀手笔,却不知帐中女子,又是何等出身?
  秦长歌看着帐外盛况,心里明白白渊这是故意要招人眼目,引起西梁皇室注意,从而走近他的帐幕,只是不知道他的目标到底是谁。
  她的手指扣在掌心,亦在等待萧玦非欢等人的到来。
  “喂,我那臭娘,今天确实来了么?”包子今天已经把这个问题问了十遍。
  萧玦只管听着侍卫不断的回报,从第五遍开始,他的耐心已经被儿子消磨殆尽,根本懒得理他。
  楚非欢却是向来对包子有耐心,从堆积如山的凰盟各式信息中抬起头来,抚了抚包子大头,笑道:“你娘来了,虽然我还不知道她到底在哪里,但我感觉,她就在附近。”
  他顺手帮包子理平半天功夫已经皱成一团的小锦袍,摇头道:“溶儿,你这袍子真漂亮。”
  “漂亮吧?”包子立即忘记忧心忡忡,得意的咧嘴笑起来,还模特似地转了个身炫他的彪悍长袍,肥球般的小身子一旋间,万紫千红的小袍子散开来,看得人一阵眼花。
  萧玦瞪着那袍子,看了半晌还是捂着脑袋转过头去————算了,眼不见为净。
  那哪叫袍子?那叫豹子。
  比豹子还花哨。
  深红的锦缎上,绣了大大小小的花朵,足有几百朵,桃花樱花梨花杏花蔷薇凤仙云英桐花梅花菊花迎春……红的绿的黄的紫的白的蓝的一堆堆的颜色,领口还彪悍的绣了一排字,“路边的野花不要,踩!”
  衣袖下摆绣着:“名花虽有主,我来松松土!”
  楚非欢原本没在意这乱七八糟的绣字,此时看见不由倒抽一口气,喃喃道:“溶儿,你这衣服也太出格了些,外间很多西梁百姓,看见了有失国体,能换一件不?”
  “不能,”包子摇头,悍然道,“走nb的路,让sb去说吧!”
  转头看见干爹无语的表情,连忙笑嘻嘻的摸摸他以示安慰,“干爹,你不知道,这件衣服是我特地定做的,就是要这么漂亮,油条儿和我说了,但凡谁看见这么漂亮的衣服却一点都不惊讶不想撞墙,一定是我娘。”
  ……
  萧玦和楚非欢对望一眼,萧玦转头,对御帐角落怯怯坐着的那名女子道:“走吧。”
  皱眉看看那女子怯生生站起的姿态,萧玦道:“腰直些!眼光抬起来,微笑!你为什么连微笑都不会?”
  那女子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后退一步,纤细的手紧紧抓住身后的锦帐,一张酷似前世睿懿的娇颜上,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萧玦立即喝道:“不许哭!眼睛哭肿了怎么出去?”
  女子惊吓更甚,却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苍白着一张脸,不住抖着嘴唇,楚非欢示意包子去安慰安慰那女子,皱眉看着萧玦,道:“陛下,你若吓着这位姑娘,等下更演不好戏。”
  萧玦吸一口气,悻悻不语,他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然而几日遍寻不获长歌,他已经快要被内心的担忧焦虑逼疯,每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闭眼,当年的长乐妖火便逼近眼前,妖火里宫阙崩塌,长歌凄然而死,或者便是长歌于满地淋漓鲜血里向他拼命伸手,自己努力去够怎么也够不着,眼看着指尖相距只有丝毫距离时,长歌便会在眼前突然被黑洞卷入,而他于惊叫中大汗淋漓的醒来,只看见龙章宫寂寥空旷的穹顶和飘摇欲灭的灯火。
  失去过,所以更加害怕失去。
  想起那些噩梦,他有些失神,突然转首问楚非欢,“楚先生,我记得当年出事时你有进长乐宫,你能不能告诉我,长歌……是怎么死的?”
  楚非欢神色一黯,目中有苦痛之色,半晌道:“您没问过?”
  萧玦苦笑,“她不肯说。”
  楚非欢震了震,随即仰首长吁了口气,良久道:“别问了,不知道比知道幸福,她这是好意,你我……都成全吧。”
  萧玦却决然道:“朕终究会知道!朕终究会血债血偿!”
  楚非欢深深看他一眼,苦笑了下,道:“先找回她再说。”
  金锣三响,锦帐轻分,帝后自帷幕后相偕而出,等候已久的西梁士子们立时山呼拜倒,高台之上龙袍金冠的萧玦挥挥手示意平身,携着他身边紫衣珠冠,以半幅绡纱遮住容颜的女子缓缓而下。
  西梁士子们激动了————啊啊啊,皇后来归,西梁皇后相隔五年再次携手出现在天下之前的盛事,居然给咱们有幸先睹,几辈子修不来的福气啊啊啊。
  人群如潮蜂拥,却被关防森严的御林军给死死挡住。
  今日萧玦有备而来,御林军三千随侍上山,善督营则一路布防至山下,俪水水道所有船只都被军队接管,山上许多打扮成百姓装扮的人,其实也是朝廷中人。
  原来玉自熙在西营练兵,也有自动请缨说护驾关防,萧玦碍于京师防卫不能被抽空,没有抽调他的军队。
  天罗地网,誓要入网着有去无回。
  高台之下,雍容高贵的帝后言笑晏晏,相偕而行,时不时停在某处锦帐前点评诗词,穿得花蝴蝶般的小太子则四处乱窜,所到之处人仰马翻,每到一处锦帐,帐中女子便隔幕而拜,太子爷年纪小,百无禁忌,旺旺便在太监护卫下直接奔过去,抱住人家姑娘便嚷一阵好美好美好香好香,蹭完了便宜占完了还转上一圈给小姐们炫耀他的生日长袍,再在人家发乱钗横,口红被吃光的狼狈状态下,光荣退场。
  每退场一次,包子都会失去刚才的欢快之态,有点悻悻的样子,油条儿赶紧递上锦帕,让太子爷把脸上那些各个品种的口红脂粉擦干净,一边怜悯的看着主子的脸,想着主子今天看来约莫要吃一斤的猪油脂。
  包子擦干净口红,振作精神继续下一个锦帐的欢快,一副打不死拉不退你踢他他还反踢回去的悍然劲儿。
  大半锦帐都转过了,每次出来,包子都嗒然若丧,扮成太监的内廷高手则对萧玦和楚非欢轻轻摇头。
  萧玦神色不动,只是缓缓而行,楚非欢则已将目光投向那分外华艳,帐外士子也特别多些的曼陀罗彩帐。
  和萧玦目光一碰,萧玦立即携着假皇后向那帐幕行去。
  御林军、善督营高手,内廷高手供奉立时各司其职,有意无意隔开无关人士,缩小包围圈。
  帐幕内、云青蝶不急不忙戴起面罩,白渊则轻笑着揽过秦长歌,俯首在她耳边道:“好戏就要开场,你开心否?”
  秦长歌笑眯眯的看着他,指了指天边一排飞过的大雁道:”夫君,你看这雁,飞得多壮观啊。“
  白渊怔了怔,想了想才自以为了解的道:”你是在羡慕这雁的自由?“
  秦长歌笑盈盈摇头,道:“你看,春天来了,大雁正向北飞,一会儿排成b字型,一会儿排成t字型,多么bt的人生啊……”
  白渊望了她半晌,突然一笑,道:“如果不是……我还真的……怪可惜了的。”
  秦长歌嫣然答:“如果不是……我也真的……怪可惜了的。”
  云青蝶在一边听着两人天马行空的对话,一副想要晕倒的表情,秦长歌和白渊的眼底,却都出现彼此了然惺惺相惜的扼腕神情。
  他们原本应该是同一类人,是心灵最易契合的人种,是茫茫人海中最该成为灵魂知己的人,却因为彼此身份立场的对立,不得不各自站在一方,对着对方无所不用其极的操刀。
  锦帐外西梁重重围困,锦帐内秦长歌的腰带里,有足可在一霎间令她死一千次的好东西。
  秦长歌刚才已经想通了,白渊有恃无恐单身上山,确实有依仗,这个依仗,就是她。
  白渊应该已经确定,只要有她在手,便可抵千军围护。
  至于白渊要对付的,自然是西梁帝后。
  这两年,养精蓄锐时机成熟的西梁开始了吞并天下的霸业,连攻连克,诸国震栗不安,而攻下北魏部分国土和南闵后,西梁国土已经对东燕形成了半包围势态,东燕国力原本就弱,若非白渊就任国师之后励精图治,稳住了那一方河山,东燕早给北魏吞并,饶是如此,将来第一强国西梁如果挥师东进,东燕一定也是独木难支,据说东燕已经私下联络北魏朝廷,欲求共盟。
  秦长歌猜测,那位去北魏寻求共盟的使者,想必是国师大人自己,然而他不知为何,顺便转道到了郢都。
  斗春节上,锦帐烂漫,帐内帐外,杀机却一触即发。
  帐外,萧玦看着那香笺,朗声一笑道:“茎生密刺,叶如飞羽,这明明是蔷薇。”
  底下顿时一片赞叹之声,萧玦又是一笑,目光名剑般一转,光华烈烈中他手一摊,道:“笔来!”
  士子们齐声哗然,对锦帐中人的好运道艳羡不已,陛下要亲笔应和了!这谁家姑娘?这下怕不要成贵妃娘娘了!
  有人悄悄睨那个立于陛下身侧,一直含笑未语的神秘皇后,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萧玦笑道:“既然猜出何花,自当有诗句奉上以敬佳人,只是朕素来是个武夫,于文章一道笔力薄弱,如此,献丑了。”
  他想也不想,于镶金线玉版纸上洒然挥毫,一挥而就。
  太监上前,将纸卷展开。
  “剪却五湖为锦履,裁将四海作绢衣,莫弃此姝无国色,独隽天下第一枝!”
  诗殊不工整,似乎也将帐中女子抬得甚高,然而气魄宏大,真真帝王手笔,众人忙不迭赞好,又纷纷艳羡的看着锦帐,想着那个被帝王品鉴为“独隽天下”的女子,可真是福分非凡。
  也有人疑惑,陛下不是还没见过帐中人么,怎么就知道她“无国色”?怎么就赞誉到了这等地步?
  楚非欢却若有深意的看了萧玦一眼,知道他借诗寄情,此花指的是长歌,愿以五湖为她锦履,四海做她绢衣,虽无国色,天下第一,这是倾尽全心来赞长歌了。
  锦帐内,白渊看了一眼地进来的纸卷,微微一笑,在长歌耳边道:“萧玦可真看重你,独隽天下第一枝的话都出来了,不过,我觉得你也确实当得起,你确实不错……赵莫言,赵太师。”
  秦长歌眼波流转,嫣然道:“承蒙夸奖,白渊,白国师。”
  目光若有所憾的看着她,白渊道:“没想到,纵横西梁名动天下的杀头太师,西梁攻伐他国的一力推动者,各国名列暗杀榜名单第一的强绝人物,竟然是个女子,这个秘密,大约我是最早发现的吧。”
  秦长歌笑道:“过奖过奖,想不到惊才绝艳,曾以单人之力力挽狂澜的东燕国师,以治国修身爱娈童名扬天下的白渊白大人,竟然不算个纯种断袖,还记得要娶老婆,这个秘密,大约我也是最早发现的吧?”
  白渊哈哈一笑,道:“娈童要玩,老婆也要娶,人生苦短,为什么要死守着那些规矩过一辈子?为什么我就不能男人女人的滋味都尝尝?”
  他微笑着手指一扣,咔哒一声里他道:“这里有十八节木块,每个木头里都有一种不同的杀手,木块是递进的,后一个撞上前一个,连续触动引发,这些机关中有的是针对你的,有的是针对靠近你身边的人的,这样你就没空使坏了哈哈……嗯……我很欣赏你,这世上值得我欣赏的人不多了,杀一个少一个,余下的人生也许会很无趣,所以我不想主动杀你……马上,他们进来后,我将一个个触发机关,赵太师,能不能在短暂的时间内自救并救人,就看你自己了。”
  他微笑着拍拍她的肩,道:“如果你能在我下山前解决完这十八道机关,你就能活……赵莫言,我对你真好,我给你这个机会,很可能会害了我自己呢。”
  秦长歌对他露齿一笑,道:“人生是很不好玩的,但是既然活着,便不妨恶狠狠玩它个几场。”
  白渊大笑,道:“好!”一转目示意云青蝶,那女子立即娇声道:“民女青蝶,恭请圣安!”
  帐外静了静,随即有人影飞快散开,日光照上锦帐,将几条高颀的身影,映在嫣红曼陀罗花上,最前面那条身影,伸手掀帘。
  一线明光透入。
  光线刚刚到达秦长歌眼睛,白渊手指一弹,飞快一抽,从木块中抽出一根金线,随即,木块咔咔一响。
  响声里云青蝶扑向萧玦,手一伸十指青芒闪烁如鬼爪,风声历历如啸!
  白渊则抓着她的手直扑“皇后”,扬声大笑。
  “现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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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 20:37:23
第六十六章  狂追
  “咔哒”一声轻响,却如震雷般响在秦长歌耳底。
  第一块木块,缓缓推移,现出青黑色针尖,秦长歌立即伸指,却没有试图将长针弹回去,而是重重弹在木块中端,与此同时秦长歌腰身一扭,角度一转。
  啪的一声木块断开,针被这断裂力道一激,原本刺向秦长歌腰间肌肤的方向立时改道,唰唰交错着向两边飞出去,而此时秦长歌已经扭转方向,侧面正向着白渊和云青蝶。
  用来钳制她的毒针,反而攻击向了那两人。
  白渊笑赞:“好!不过,情理之中!”他这句话说完,毒针已经突然消失在空中,而他的手,已经抓上了“皇后”的面纱。
  护卫们纷纷涌上保护帝后,萧玦一掌击退正在避让毒针的云青蝶,低喝,“护卫太子和……皇后先走!”
  大内侍卫统领夏侯绝抢先奔上,一把抱起拼命大叫的包子奔了出去。
  善督营迅速奔前,将无关百姓远远隔开。
  而楚非欢却已无声无息滑了过来。
  他人在半途,腰后已经流水般掣出一柄奇形长剑,形状如细长飞鱼,鱼嘴处排列无数细密利齿,精光灿烂,楚非欢长剑一展,剑光向着秦长歌腰间木块,剑尾处竟然突然弹出同样的一个鱼嘴状刃锋,寒光冷曜,直向白渊!  
  白渊一笑,左手一抡,淡金浅碧光芒亮起,撞上楚非欢飞鱼剑,白光与金光一交,光彩大盛,金色光芒顿如无数利剑迸射开去,正正向着攻击而来的护卫,惊叫声里护卫们纷纷栽倒,白渊停也不停,掌中淡金雾气猛然大涨,直直向着那惶然站立已经吓得不知躲避的假皇后,萧玦立即大部迎上扬眉抬掌,轰的一声两人掌力对上,萧玦蹬蹬蹬退后三步,却已趁着后退之势,一把将假皇后拉开扔出。
  白渊身姿凝定,懒懒一笑道:“果然是个西贝货!”突然拽着秦长歌猛力前冲,手指一划,锦幄哧一声裂成两半,白渊一抬腿,已在帐外。
  于此同时楚非欢身姿在半空中一个毫无窒碍的流转,宛如蛟龙在深海之中畅游般园转轻捷,飞鱼剑利光再闪,锲而不舍再次跟来。
  秦长歌却斜身一避,大喝:“非欢让开!”
  “咔哒”一声,第二块木块已经启动。
  秦长歌手指一触,已经明白这个木块里的玩意是什么,她霍然反身一撕身后锦帐,扯下一大幅厚实的布料,刷的一下抖开挡在自己腰前!
  “蓬!”
  一股黑色毒水瞬间激射而出,哗啦啦打在锦缎曼陀罗花图案上,那硕大花朵立时现出焦黑之色,抽搐颤抖经纬分裂,被毒水腐蚀得不住收缩,很快烂出一个大洞。
  大洞里露出楚非欢素来沉静此刻却微生焦灼的眉宇。
  秦长歌隔着那个洞对他坦然一笑,做了个“安心”的手势。
  毒水将所有人都逼得退了一退,白渊一声长啸,直直冲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而去,寻常大内高手如何是他的对手?何况又不能发射暗器飞箭,白渊淡金色的手有如天神之掌无坚不摧,撕裂、折断、挖心、扼喉、转瞬之间已经连杀数十人,杀出一个血豁口,白渊拽着秦长歌就往山下奔。
  人群中突然传来女子凄声悲呼:“大人!”
  白渊和秦长歌齐齐回首,前者目光冷静,后者目光淡淡怜悯。
  云青蝶欲杀萧玦而不得,陷入重围,厮杀得娇喘吁吁发乱钗横,无意中一眼看见白渊欲待下山,肝胆欲裂中尖呼求救。
  白渊回首,目光掠过她的容颜。
  那一瞬间他的神色既苍凉又厌恶。
  忽然一掌击向了已经快要被人群淹没的云青蝶。
  掌风阴寒,所到之处却形成回旋气流,那些围攻云青蝶的护卫立时被一带倒栽飞出去,随即掌力生出粘劲,带向云青蝶的腰,陷入包围的云青蝶大喜回身,娇呼:“知道大人不会放弃我————”
  她的欢喜呼声突然冻结。
  对面,白渊很温存的对她一笑,掌力一收一放,淡金衣袖飞卷出一片雪色霞彩,竟然卷起云青蝶的身子,猛然向飞奔而来的萧玦砸去!
  大笑道:“此女有毒,敬请陛下爱怜!”
  他脚程极快,行动起来便如飞卷的淡金旋风,一声未毕人已掠出好远,而此时云青蝶才刚刚落下。
  萧玦愤然迎上,不肯为此美女炮弹所阻,然而听到这女子身上有毒的护卫,哪里肯让陛下冒险?纷纷不顾一切狂扑而上,将萧玦阻在身后,长刀利剑如林般齐齐刺出,刹那间血花飞溅。
  身在半空的云青蝶躲避不得,一声惨呼,已被万剑穿身,鲜血如泉,飞起老高。
  这个可怜的女子,在最惊喜的时刻跌落云端,被所爱的人送入地狱。
  护卫们松了一口气,暗道原来对方诈敌,这女子身上哪来的毒物嘛。
  此时鲜血方从半空中扑啦啦落下来,阳光下竟然呈深紫色,星星点点溅了御前护卫一脸。
  那些护卫随意的抹了抹,突然觉得不对,而身边的同伴无意中对他们一望,都骇然惨叫起来。
  他们的脸皮在那一抹间,已经被抹掉了下来,露出淋漓的血肉,而自己犹自未觉,还在抹着那血,将一张脸,抹得脸皮一块块掉落。
  阳光下,看见自己同伴浑然未决抹掉自己脸皮,那感觉着实骇人,有些胆子小的侍卫,眼睛一闭就晕了过去。
  其余人惊呼着纷纷退开。
  惊呼声里那些中毒的侍卫方怔了怔,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手,随即脸色大变惨呼着倒下去,捂着脸在地下打滚,只是瞬息之间,脸上便只剩下森森白骨。
  侍卫们何曾见过这等狠厉的阴杀手段?震惊之下都愕然立在当地。
  忽觉头顶上带着金光的黑影一闪,衣袍猎猎中一人踩着他们脑袋飞掠而过,转眼间如江河直泻奔向山下————暴怒的萧玦杀气腾腾的追了下去。
  呼的一声又是灰影一卷,脑袋再次被踩,这回奔下的是夏侯绝,他将太子交给善督营保护好便急急赶来,人尚在半空中已经一声大喝:“前方堵截!”
  一批批埋伏好的御林军自道旁奔出阻拦,刀枪剑戟铿然齐鸣,黑色铁甲在阳光下闪着乌青的光。
  白渊只拖着秦长歌疾奔,头也不回飒然前行,全身都笼罩着淡金浅碧的光华,以单人之力悍然穿越铁甲之军,从山顶看下去,便如一支金碧色的箭,带着呼啸的风声和强悍的去势,穿裂黑色的铁鳞巨蛇,所经之处,狠狠剖开长蛇背脊,带出左右纷飞的鲜艳的大蓬大蓬的血花。
  而金碧长箭之后,紧缀着水蓝色流波尾羽般的轻盈身影,飞光蹑电一步不离,水蓝色影子之后,是黑色闪电直飚而下,如一道狂暴的飓风,不管面前任何山石阻碍道路崎岖,见山踢山遇沟跨沟,在苍翠上路间画出一条丝毫不肯迂回的直线,长追而来。
  “咔哒咔哒咔哒!!”
  白渊丝毫不给秦长歌暗害自己,以及和楚非欢萧玦相互通气的机会,他刚刚冲到半山腰,秦长歌腰间木块已经连响过了十声。
  第三关是四散弹射的蛇形铁匕,第四关是短小细密见血封喉的微型劲弩,很难想象那么小的木块里怎么能设置下劲弩这种装置的,第五关是弹簧珠,大珠撞小珠小珠崩出更小的珠,烟花般的笼罩秦长歌全身,第六关居然是一只铁鸟,扑啦啦飞出来恶狠狠就啄秦长歌眼珠,还会自己闪避,一条铁线连着它的翅膀,双翼扑飞快得令人无法辨别,秦长歌眼疾手快剪断铁线,那鸟居然内部还有机关设置,弹飞向后面楚非欢萧玦,楚非欢避开了,萧玦则恶狠狠将铁鸟踩在了尘埃里。
  第七关是像秦长歌前世烟花棒一般的东西,在木块内部震动,并不出现,却一阵比一阵沉重的撞击着秦长歌內腑,秦长歌怕它会最终爆裂,在自己腰上搞出个洞,一狠心咬破手指,鲜血滴入木块之中,将整个木快浸湿,那东西果然偃旗息鼓。
  第八关第九关第十一十二十三关……一关比一关奇特一关比一关恶毒,秦长歌在白渊控制下腾挪闪避,间不容发都一一或使计解决或闪避开去,有的机关直接冲着后面两人,好在楚非欢和萧玦都不是弱手,两人心急如焚却不曾乱了分寸,也极其惊险的一避再避,堪堪逃过并不曾减慢速度。
  楚非欢面色凝重,皱眉注视着前方白渊的背影,此人武功智计,足惊天下,是三人这许多年来从所未遇的超强之敌,只凭一人独闯千军,是为勇;单手控制秦长歌,一条木腰带便令杀着手段层出不穷的秦长歌疲于应付,是为智慧;一路攻击血海翻腾还带着一个人,真气始终不曾减弱一分,那淡金浅碧的雾气一直在他身侧缭绕不散,内力深厚令人震惊,是为能;东燕国师,当真名下无虚!
  而长歌……靠她的超强应变和绝世聪慧,险险避过这许多关,然而下一关,再下一关,又会是什么近在咫尺的危险,在等着她?
  楚非欢咬紧下唇,身形如碧水,倾泻在烟尘滚滚的山路上。
  萧玦觉得自己的怒火已经快要将自己烧着了,白渊这个混蛋,居然阴狠到了这种地步,他们原以为白渊此来,挟制长歌是必然的,但必定也有相关布置有人手接应,所以将军力布置在了整个俪山山顶总控全山,又制定出阵法,对方无论怎么接应,无论人多人少,都有相应的阵势来应付,本来万无一失的对策,不想白渊居然胆大狂肆到了这个地步,什么人也不带,什么接应也不要,只在长歌身上下功夫,一条血路杀下山,竟是无人可谓一合之敌。
  萧玦呕得想要吐血,早知道就把所有人全放在那锦帐前,用人海战术来阻碍他前进的脚步,他就是一人踢一脚,也会活活累死!
  眼看着秦长歌腰间那层出不穷的绝杀机关不断生出杀手,萧玦急得恨不得自己生出四条腿,每次木块里飞出新东西,他的心便吊到嗓子眼,每次长歌险之又险的避过,他便吐出一口长气,十几关过来,狂奔中尚自还要分心担忧的萧玦,几乎急出了心脏病。
  可惜他起步慢了一点,被美女人体炮弹那一阻,拉开的距离能勉强维持不落下就不错了,心急之下,萧玦突然厉啸一声,凝聚全部真气发力直追,身子顿如一条黑龙般滚滚而过天际。
  楚非欢却立即回首,半空中运气大喝,声音清朗,“陛下!此獠辱我国体,掳我太师,狂妄之心,天下共愤!臣等必为陛下擒之于玉阶之前,请陛下休逞一时意气!”
  萧玦一怔,立时明白楚非欢这是在提醒他,秦长歌现在公开身份不过是西梁太师,他萧玦对一个臣子再爱重,也不当去这般疯狂拼命,自己着急担心太过,会令白渊警觉秦长歌的真实身份。
  立即大声道:“朕登基多年,还未曾遇见如此丧心病狂之贼子,伤我西梁勇士百姓,掳我西梁柱国重臣,辱朕竟至于斯!一国之君,又怎可见治下臣民生生为人所杀戮而袖手旁观呢?是可忍孰不可忍!”
  兵士们听得萧玦这一喊,齐齐大喊,“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杀了他!”
  越发奋勇而前,拼杀而上。
  此时已到半山之下,白渊哈哈一笑,道:“不过多死几个人罢了!”手挥目送,一群人鲜血狂喷着飞出去,然而士兵们被萧玦一番话激起热血,比先前更加狂猛的涌上来,用刀剑用身体,层层叠叠的挡在白渊面前。
  白渊箭一般的去势,因这般的悍不畏死,略阻了阻。
  只一阻,楚非欢已经驰了近来。
  而此时秦长歌正忙于对付第十四关。
  第十四关,飞箭,很小很小的金色飞箭,箭尾缀着圆珠状黑色物体,既不向里射液不向外打,而上啪的一下从木块中弹出,直射正在低头寻找破解之法的秦长歌双眼!
  秦长歌霍然仰头,一个超级大力的铁板桥,飞箭呼的一下从她面门掠了过去,正迎上紧追其后伸手努力够她手的楚非欢,楚非欢偏身一让,抓住箭尾一带,入手突然觉得不滑,前面秦长歌已经大声喊:“那珠子是霹雳弹!”
  话音未落爆炸声起,轰然一声身后腾起漫天黑色烟尘,小小的一颗珠子竟然爆发力巨大无比,生生将地面炸开一个坑,激起的黄土黑烟整整遮蔽了半边山路。
  秦长歌的话被生生砍在了喉咙里,惊得浑身一颤,一时竟然不敢回头,只敢悄然低头用眼角搜寻,一低头看见后方,楚非欢被阳光投射的长长的影子还在,始终浅浅覆盖在她的背影上,不离不弃。
  而更远一点,穷追不舍的萧玦的怒啸之声已经响起。
  安心的舒一口气,秦长歌虽然没看见他们俩怎么避过那霹雳珠,想来不曾上当,此时也来不及多想,下一声咔哒生催魂般响起。
  这回是什么?
  这回秦长歌不敢低头也不敢转头,眼角余光却突然觑见淡淡一股黄色烟雾从木块缝中泄出。
  那烟雾极其浓密,纵使秦长歌在急速奔行,烟雾已久凝而不散,一条黄色细线,在急速奔行的两人身后长长逸出,宛如女子身后斜飞的飘带。
  这黄烟是冲着追来的人施放的,提气急追的人,一口真气流转不休,万万不能屏住呼吸,黄烟当面,就是逼他们屏息放慢速度,再也追不上两人。
  然而秦长歌最是知道楚非欢和萧玦,这两人虽然性子不同,但是逢上她的事,那是百死不回,一定会不管不顾追上来的。
  秦长歌怒道:“白渊你到底是要杀我还是杀救我的人?”
  白渊掌挥袖卷,一路不停攻杀而下,此时正将一个侍卫单手捉了来,顶在自己膝盖上,轻轻一拗。
  “卡擦”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那人的腰被他轻描淡写生生折断,惨嚎声里白渊轻笑道:“都杀。”
  他顺手将那个被他一折两半的人抛出去,砸倒了扑上来的五个人。
  秦长歌冷笑,突然极快的用牙齿撕下自己左手那一层假皮,左手背上粘着一块小小的方形膏状物体,脱下的仿真人皮手套的五个指尖,隐约也塞了些东西,秦长歌从拇指指尖里拈出一个做成手指尖形状的小瓶子,用手指啪的捏碎。
  一滴浅红色的厚重液体从碎裂的瓶子中滴出,正落在木块泄出黄烟的圆形裂缝中,瞬间将裂缝堵死,并立即在空气中凝固成石状。
  秦长歌动作极快,而白渊一手对敌,一手总控着她腰间的机关,抽不出手来阻止,却也不甚愤怒,悠然道:“南闵的赤火神乳你这里也有?拿来堵洞太可惜了,那晚你就是想用这个杀了我吧?”
  “我这里好东西多呢。”秦长歌对他温柔一笑,“想不想都试试?”
  “你试不了的,”白渊回眸对她一笑,“只要我运起了我的护身罡气,等闲物件根本不可能靠近我身侧,否则你早就想办法用上了。”
  此时木块轻响,第十六块被启动,这回整块木块裂开一道大缝,飘出许多细小雪花般的轻羽,悠悠缓缓,却又无处不在,吹也吹不散,扑也扑不灭,明明只是小小的木块,却无穷无尽的大蓬大蓬的冒出来,一部分直扑秦长歌脸面,一部分几乎肉眼难以看见的散在空气中。
  秦长歌心中一凛————这是什么东西?
  白渊的机关向来不会给她思考对策的时间,秦长歌若非反应超疾应变强悍,在第一关就已死掉,此时也什么都来不及想,啪的一声将薄膜手套向自己脸上一贴!
  随即转头,单手高高扬起,示意楚非欢看她的脸。
  此时那雪色飞絮已经散开,四处飞落,飞向喊杀而来的士兵的口中和鼻子中,拼杀中的人哪里在意这个,继续举刀向前,然而那东西一入口鼻之中,立即飞速膨胀变大,瞬间涨成白白硬硬的一大团,死死堵塞住了所有可以呼吸的器官!
  那些人立即拼命去掏,可是哪里掏得出来?那涨成的一团似乎粘在了咽喉里,越掏越深,还在不断涨大,仿佛一条白色大蛇,堵在了咽喉口鼻之中。
  不过须臾之间,凡被白絮沾上的士兵,都窒息而死!
  秦长歌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好险又蒙对了,转头去看那两个,却见楚非欢撕下长袖,紧紧缚住口鼻,已经拼命赶上来的萧玦,则毫不顾惜的运气真气,身侧起了淡淡的白色光华,那些飞絮丝毫不能靠近。
  飞絮散得无边无垠,刚才的凝乳已经用完,无法堵住木块,不住有士兵窒息倒下,仅仅死在这个无形杀手下的西梁军士,就已经超过先前白渊一路杀下死亡人数的总和。
  萧玦眼见不好,担心身后赶来的士兵中招,想着他们追也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傻撵,何必白白送死,一挥手示意军队停止追赶,只夏侯绝带着内廷高手们,一路护驾追了下来。
  这般阻了阻,楚非欢原本能够够上秦长歌的手,立时又离了丈许距离,而第十七关,已经开启。
  金光耀目,刺得所有人眼睛一闭。
  木块里爬出个活物来。
  柔软,金黄,肥胖,看来全然无害。
  秦长歌眼角一瞄,心中大惊————金蚕!
  这是奇毒奇寒之蛊,据说百毒不侵的神话遇见这东西也是白搭,平日里休眠毫无可怕之处,一旦被召唤,所经之处,除宿主之外,所有人都会被冻僵,骨裂而死。
  白渊微笑,突然发出几个古怪的音节。
  金蚕昂起头,似在认真凝听。
  秦长歌知道这东西立即就要被召唤,刷的左手一抬,将手背上的那块膏药般的东西往金蚕面前一递。
  金蚕慢吞吞低头嗅了嗅。
  秦长歌趁它嗅那东西的时候,连连回首,示意楚非欢和萧玦立即离开。
  楚非欢笑了笑,萧玦黑了黑脸。
  没人理她。
  秦长歌无奈回首,看见金蚕已经对那块“千虫膏”表示了不感兴趣,正懒洋洋昂起首,将尾巴微微翘起。
  一股森然寒气立即扑面而来,透骨彻髓,冷得像一把冰刀恶狠狠割上每一寸肌肤,或是热身堕入冰库里。
  秦长歌眉毛上立即结了冰霜。
  然后手指也僵硬了,腰也麻木了,腿也僵了。
  血液似乎也不再奔流,在血管里慢慢的凝结成冰。
  眼前迅速凝上一层冰花,什么都看不清楚,秦长歌知道下一秒,自己就要被冻死。
  那东西还在翘尾巴,秦长歌拼命的眨眼睛,睫毛上的霜花立时扑哧哧掉下来,砸在金蚕身上,被他喜滋滋吃掉。
  秦长歌知道它再翘一下尾巴,自己的小命就得玩完,然而金蚕这东西是绝对不能碰到,《毒物谱》上这东西排名第二,向来尾下无活口。
  把冰花眨掉的秦长歌,没看金蚕,只盯着丝毫没有受影响的白渊,终于看清金蚕翘尾巴的时候,同时张嘴,嘴里有一道鲜红的细线,在白渊身上一粘又收。
  秦长歌想了想,从牙齿缝里咝的一声。
  随即一脸阴狠与悲壮的,慢慢抬起已经骨节僵硬的手,一点一点的挪向金蚕。
  金蚕毫不在意的瞅着她,再次欲抬起屁股。
  同时嘴里红线一闪。
  秦长歌的手,立即飞快的递了出去,一把抓住那根红色细线狠狠一拽,也不管那东西是金蚕的舌头还是肠子,闭上眼睛往嘴里一扔!
  管它呢!吃错毒死,不吃冻死,差不多!
  白渊愕然回首。
  身后萧玦发出哀鸣。
  楚非欢突然对萧玦使了个眼色,两人手掌相叠,汇起一股气流,飘向前方。
  秦长歌不知道身后身前的动静,她只在全身对付那玩意。
  她觉得自己突然吞下了一个火炉。
  一道火线,迅速的从喉间延伸而下,所经之处燃起熊熊烈火,那些积年冰霜万年冰雪摧枯拉朽的在狂猛烈焰的卷掠之下倾毁消失,瞬间潺潺溶化成温泉,缓缓流过全身。
  受损的经脉血管被这般温暖柔和的抚摸,渐渐修复了那些细小的伤口,某些被锁的经脉有如破冰化冻,阴寒之气被一点底抽丝般的驱除,随即,某处积痼细微一动,积冰碎开。
  秦长歌霍然睁眼,目光大亮。
  此刻她全身暖洋洋,舒服得恨不得现在就飞升,当然,前提是拒绝去想刚才自己吃下的那个东西。
  哈哈一笑,秦长歌对终于出现愕然神色的白渊笑道:“终于可以请你尝尝我的手段了!”
  她手指一招,薄膜手套指尖里突然飞出星棱碎点,呼啸着打向白渊眼睛。
  白渊也对她一笑。
  道:“不,你们都来不及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 20:37:35
第六十七章 春水
    撒手,一退。白渊突然放开了一直对秦长歌的钳制,金光一掠,瞬间飘出数丈。
    “轰!”比先前那小霹雳弹更为巨大的爆炸声,更为浓密的黄色烟尘!
    烟雾升腾,惨呼声起,红色的火光和黑色的硝烟交织成浓重的烟幕,烟幕里,密集围攻而来的人影狂呼着栽倒,满地七零八落的残肢断臂四散分飞,恐怖的砸落在惊慌四散开来的官兵脸上,顿时又一阵撕心裂肺的惊呼。
    爆炸的中心,正是秦长歌刚才站立的地方。那些被炸飞的残肢断臂,有没有秦长歌、楚非欢、萧玦的?
    任谁做下了这等事,都会回头看一看自己造成的后果,白渊却也头也不回的一卷衣袖平平漂移了出去。前方,山脚,一泊水平如镜,俪水静谧,悠悠等候。迈过俪水,西梁再无可以阻拦他的地方。他单身上山,再于万军围困高手追逼中杀出血路,一路不停直抵山脚,天下已很难有第二人能做到。
    白渊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讥诮和笑意。
    她死了吧?这个奇特的、洒脱的、雍容里偏生又有几分邪气的非凡女子,终究逃脱不了这条步步是杀着的“修罗带”,终究过不完第十八关。
    最后一关,并不是第十八个木块。他手中一直掌控着的,牵着腰带的那根金线,也并不是机关的总控线。那只是根引线而已,等待着被困人万一能够连过十七关,在最后一关,令人避无可避的悍然引爆。
    十八个木块,并不全是木块,整个腰带很多部分包括整个第十八节,都只是包着木皮,内里满满装填着火药和威力十足的霹雳弹。火药内部,以金属丝栓着拉环,金属丝猛力抽开,摩擦撞击出的火花点燃引信,腰带在被困人身上爆炸,无法闪躲,尸骨无存。
    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的杀人方法。这才是最后的杀着——根本不给你任何反应时间的杀手。她那时尚自从金蚕噬身之危中摆脱,如何能够来得及解下腰带?总之,死定了。
    白渊微微昂起首,随手一拂袖将数名士兵甩跌出去,他疏狂秀逸眉宇间有些淡淡的解脱的必然意味,眉间轻皱的弧度便如眼前俪水因风微起的涟漪。来去匆匆这一场,阴错阳差,总算得偿所愿,那些有趣的人,不想杀却不得不杀。真是无奈啊……
    “叹气什么?等我死了你再叹不迟!”
    声音未至,一道锐风已直袭他后脑!来者语声带笑,声音在偷袭之后,出手在讲话之先,这风格,明明就是那个阴毒卑鄙的女人。白渊的目光,竟然亮了亮。
    不过他依旧没有回头,这个时候回头是很浪费时间的,白渊立即提气轻啸,衣袖一卷,一把卷起两个士兵,抓住他们脑袋砰的一撞,脑浆迸溅里两人哼都没哼一声便即毙命,白渊一手将一个士兵反手扔向追来的秦长歌,自己拖着另一具尸体直扑俪水。
    俪水无舟,所有舟船都被大军看管,白渊除非杀进军中抢舟——那是不可能的。要想在三大高手围攻下凭真气一口气横渡俪水,那也是不可能的。白渊却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毫不着急,也根本没有住那个方向去,他只是拖着尸体赶到岸边,也不知道他到底要这尸体做什么。
    蓝影一闪,黑影一飚,楚非欢萧玦齐齐赶到,飞鱼剑和雪亮长刀,一个寒光冷锐一个怒涛似雪,罩遍白渊全身上下反有大穴。
    白渊拂袖一退,已经落入湖中浅水之处,立在浅水里一块稍稍露出水面的石头上,衣袂飘飘里扬眉笑道:“你三人居然没事,佩服!”
    秦长歌飞鸟般翩然面来,在他身前立定,抱臂笑吟吟道:“我猜到你根本没打算让我活,最后一关一定是炸药,果然不错,可惜第十七关你不该放了金蚕,那东西好巧不巧的帮我打通了你用来锁我经脉的阴寒气劲,本来还需要点时间恢复的,正好陛下他们合力击出一掌,打在我后心期门穴,将最后一点阻滞化去,功力恢复的那刹正是你抽引线时,我立即缩骨逃脱,当你腰带爆炸时,已经炸空了。”
    白渊一直抓着那具尸体,左手按在尸体前心,颔首微笑而听,并无愤怒失望之色,轻瞄了一眼目光沉静的楚非欢和面有怒色的萧玦,悠然道:“看起来几位打算车轮战。”
    秦长歌挑挑眉,毫不脸红的笑道:“车轮战是看得起你,国师大人,你应该觉得幸福才是。”
    楚非欢突然道:“世间两大神山,碧落青玛,碧落有千绝,青玛却一直颇为神秘,相传青玛也有世外门派存在,武功高绝,行踪无定,不知道阁下有青玛,可有故交?”
    白渊目光一闪,笑了笑道:“阁下何人?”
    楚非欢淡淡道:“无名小卒。”
    目光在他飞鱼剑上掠过,白渊又转目看了秦长歌和萧玦一眼,突然抬手将手中尸体往水里一扔,身子一仰,唰的一下向后倒飞。如苍鹰掠过千顷水波,羽翅之尖带起猎猎的风。
    呼的一声,萧玦立即涉水追了过去,长剑横抡,抡起满月般的光华,剑尖所向,劈起滔天巨浪,直扑白渊。白渊一脚踩上浪头,顺着巨浪飘然一滑,竟然不是滑向直扑而来的萧玦,淡金浅碧掌力一现,直袭秦长歌。秦长歌手掌一翻,中指指环上突然生出一对尖刺,直扎白渊腕脉。
    白渊这招却是虚招,还未到秦长歌身前,他霍然一转,单掌拍向楚非欢,右脚踢起一块浅滩石,风声激烈,砸向萧玦。楚非欢横剑割裂掌风,萧玦长剑一劈,巨石粉碎,三人都化解白渊攻势,白渊却已趁着这一刻飘然后退。他一掠便到了水中央,手一伸提起刚才他扔到水里的尸体,那具尸体一拎出水,秦长歌倒吸一口长气。
    道:“人舟。”
    尸体薄而透明,鼓鼓涨涨,因为吃饱了水膨胀了许多,浮在水上晃渴悠悠如小船。
    “好狠的人,”秦长歌啧啧摇头,“他刚才抓着那人,用内功摧毁了他的内脏,往水里一扔的时候,内脏碎片流出,水灌进来,人便浮起,于是他便有了现成的人舟……这个白渊!”
    四面士兵眼看着白渊顺手在岸边折了一节树枝,微笑尊贵的踏上那狰狞人舟,树枝一摆人便荡了开去,还雍容的向岸上诸人招了招手,一时面面相觑,俱都面无人色。
    萧玦手一挥,厉声道:“放舟!朕亲自去追!”
    夏侯绝早已令人放舟,却死死阻住萧玦,不肯令他涉险,急急道:“陛下……此人凶残……”
    “混帐!”萧玦一脚将他踢开,“朕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的!”
    他大步冲前,一伸手却抓回了秦长歌,“你别去!”
    “陛下!”秦长歌笑吟吟,“臣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的!”
    怔了一怔,萧玦忍不住一笑,突然仰头朗声道:“好罢!一起!生一起,死一起,杀人追敌,自然也是一起!”
    一跃而上舟头,萧玦道:“白渊,今日若不将你打落这俪水,朕有何面目再见我西梁军民?”
    远处“人舟”上,白渊笑而不语。
    秦长歌突然返身向山上看去,一路上御林军和善督营在收拾残局,迅速将死难士兵尸体收敛,空出山路,供解除警戒的淑媛士子下山,远远看见桃红柳绿的各式车轿迤逦下山,在山道上拖曳出一道斑斓的彩线。
    隔这么远,看不见是谁家的轿子,秦长歌招手令夏侯绝过来,附耳对他说了几句,夏侯绝领命,令副统领匆匆而去。秦长歌皱皱眉,本想问他为何自己不去,但想着萧玦亲身涉险,作为御前侍卫统领,他在场护驾是责无旁贷之事,当下也没说什么,腾身而起,三步两步赶上前方已经荡开的船。
    此时白渊已经到了湖中心,以他的真力,划个人舟反而比萧玦的大舟来得快,萧玦看得焦躁,一脚踢开侍卫船夫,自己亲自操桨。秦长歌却发现,楚非欢突然不见了。秦长歌一低头,看见水波粼粼,舟下一道白线分水辟浪,迅捷无伦直行向前,速度竟比自己在岸上施展轻功还快上几分,离国皇族蛟后代的说法,看来还真有几分可信。
    此时夏侯绝带领内廷高手的座船,和水军船只都已就位,将一条俪水封锁得密不透风,下山的士子淑媛,都改从山道离开,山道离俪水尚有一段距离,中间隔着一处泥泊,生着些浮草,寻常人难以渡过,泥泊过去是一片芦苇荡,草木葳蕤,那里船是过不去的,为了防止白渊从那里逃脱,另有一队侍卫守在岸上。
    白渊驱着那人舟,果然往那芦苇荡而去。此时已近湖中央,白渊真气使足,去势如箭,那一条白线却如风行水上,划开凌厉流畅的线条,转瞬追上。随即,那鼓胀的尸体突然瘪了下去。白渊飞起,半空中淡金浅碧光芒一闪,一双手悍然分波,大力一甩!蓝影破水而起,如一条灵活的鱼,随着那一甩之势飞过他头顶,飞鱼剑冷光一亮,直直插向白渊天灵。
    白渊悬空一个滚翻,一脚将快要沉落的尸体踢起,连水带尸,扑头盖脸向楚非欢袭去。楚非欢避过,却不防白渊的手突然穿过那尸体胸膛,攫向他心口。船上秦长歌神色方自一变,楚非欢脚一滑,水面对他竟如地面,他滑过水面,身子一倒,竟然平平贴上水面。
    这般神奇水性,白渊也不由动容,笑道:“好水性!”一转身再次扑来,两人斗在一处,碧波翻涌,晶墙横矗,水浪滔天中淡金人影和水蓝人影穿梭来去,前者姿态高妙,后者身形灵动,招式精妙出手如风,着实美如画卷。
    秦长歌和萧玦自知水性不佳,只得命令船只紧紧跟随,看着两对战,秦长歌皱眉道:“白渊一直在向芦苇荡那个方向移动。”
    萧玦冷笑道:“去又如何?不会给他靠近那里的机会。”手一伸,萧玦喝道:“弩来!”
    平金重铁的“神风腰引弩”很快被两名士兵抬上,萧玦单手取过,九石重,需要力士用脚踩着才能拉开的强弩被萧玦轻松用腰力拉开,十枚涂满火油的火箭送上,萧玦搭箭上弦,大喝:“着!”
    劲弩开,火箭弛,曳着深红火焰尾羽的长箭在空中划出惊艳的流丽的弧线,却根本没有射向任何人,只在缠斗的两人上空掠过。火箭准确的落于芦苇荡中,有的跌落水洼之中,大部分却立即将那些芦苇燃烧起来。
    萧玦火箭连发,他臂力非凡,寻常人拉开这弓后最起码要歇息半个时辰才能使用胳臂,他却连发连射十分轻松,芦苇荡迅速燃起大火,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中,芦苇渐渐烧尽,现出隐藏在荡中的小船,那些火焰落入小船,将船也烧了起来。不用想也知道这般一定是白渊隐藏在这里的退路了。白渊半空中回首,微微变色。
    船上萧玦一声长笑,声遏行云,痛快将劲弩一摆,道:“再来!”又是十箭,这回是普通铁箭。十箭连环,紧衔而出,后面一个追上前面一个,前面下个再追上再前面一个,半空中叮铛之声不绝,最前面那枝箭转眼间就到了白渊咽喉。
    白渊衣袖一拂降下三尺,可三尺之下楚非欢的飞鱼剑寒光森森,突然平平直扫,荡起一阵华丽的弧光。白渊立即斜斜飞出去,可后面九支箭突然四下一分,分袭他天灵、咽喉、心口、双臂、双腿、双膝。来势凶猛,箭尾擦撞之间迸绽出绚丽火花。天罗地网一般的群箭,水面之上无可凭借的地形,眼看白渊注定要避无可避。
    白渊忽然身子一折,瞬间将自己柔若无骨般折成两折,两折之间飞箭从他身上身下呼啸而过,而白渊的身子在箭过的刹那柔软的展开,一弹之间呼的一声掠过水面,直直飘向前方不远一艘军船。半空中他一声清啸,四面都起回荡之声,楚非欢身形依旧如飞鱼般穿越水面直追而去,却有冷箭,倏忽而来!箭来自所有人的背后,直袭楚非欢后心。
    萧玦秦长歌霍然回首,秦长歌大喝:“非欢小心!”掌中黑丝冷芒一闪,已经打落数枚暗箭。对方似也用连弩发射,箭势准确狠厉,在水中的楚非欢全身都被笼罩。楚非欢突然消失在了水面,箭入水中,激起波澜。
    秦长歌紧紧盯着水面,发现没有红色漾起,不禁松了口气,和萧玦齐齐回首寻找刚才出箭的人,然而身后密密麻麻都是水军的小型舟舶和内廷侍卫的船,这么多人,又是从背后射出,到哪里去寻?
    萧玦想起刚才箭是从他们背后射来的,脸色一变,将秦长歌往自己面前一拉,用自己的后背对着刚才那个方向,想了想又觉得拉着秦长歌挡在自己 面前好像也不对,又将秦长歌往自己左边一拉,秦长歌被他拉来拉去,看他一副想不出怎么放置才妥当的样子,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悄悄一拍他的手道:“拉什么拉!咱们后面那么多侍卫挡着,射也射不到的。”
    萧玦哦了一声,却不肯放开她的手,宽大黑底绣金袖子好遮挡,萧玦紧紧攥着她手指,用自己指腹轻轻抚摸,低低道:“长歌,这几天可把我担心得……”
    秦长歌却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视着水面,突然惊声道:“非欢怎么现在还没冒头?”
    萧玦一怔,这才发现自刚才楚非欢沉入水下后好像是没探出头,而那一方水域突然出现许多大大小小的漩涡,水泡不住咕噜噜的翻滚,就像有很多人在水底大战一般。萧玦一挥手,跟在他船上的水师副将立即带着几个士兵跳下水游过去。
    秦长歌和萧玦虽然会水性,但是要想在水底打架那还是不能的,两人只能令船驶近,一面下令前方舟舶拦截渡水而来想要抢船的白渊,一面向刚才楚非欢失去踪影的水域靠近。
    哗啦一声一个湿淋淋的人头冒了出来,却是刚才那个水师副将,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大声道:“底下有人!不止一个!臣插不进——”他话说到一半,身后突然蹿出一条淡淡的黑色影子,宛如一条黑灰色的巨型鲤鱼般鬼魅出现,手间幽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小插子在他颈后一抹!
    血光暴射,染红湖面!随即仿佛有人从小下一拽,副将露出来的头立即沉没。
    所有人齐齐大惊!萧玦秦长歌飞扑向船头,看着那一方被血染红的湖面,血色越来越红越来越浓,而刚才那几个士兵根本没有冒头,想必已经死在湖底。自己的水师副将当面被杀死,令萧玦暴怒如狂,他抬腿就要跨过船头。夏侯绝扑上来,死死拉住了他。他拉得住萧玦却没能顾及得上秦长歌,秦长歌在看见副将沉没萧玦被拉住的那刻已经无声无息掠下船舷,跳入水中。
    她是顺着船舷滑下的,入水几乎没有声音,在入水的那一刻,她齿间已经含了一柄小匕首。一下水,就看见前方水下,四条穿了水靠的身影正在围攻楚非欢。只是那么一眼,秦长歌就看出楚非欢并非不敌,只是对方战术纠缠,且水性出奇的精熟,对楚非欢采取“黏”字词,一沾就走,不住骚扰,却绝不允许他前行一步,显然是要为白渊争取时间。
    四人身上的水靠都又涂了一层油,在水中辗转腾挪,灵活无比,死死缠住楚非欢,秦长歌无声游近,四人已经发现,立即分出一个人游向她。这几人以为是刚才的士兵之流,出手并不在意,一对精光闪闪的分水刺毫无花哨的直直扎来。秦长歌脚一踢蹬不退反进,趁着那水的冲力,与那人分水刺迎上的刹那猛一斜身避过,冲到对方身后,两人背向而立,那人游鱼般一滑便待转身,秦长歌一甩手黑丝出手,勒住那人咽喉,一伸手接住口中吐出的匕首反手一划。鲜血立时腾腾如雾,散在碧蓝的湖水里,将水下染成了一片红色的帷幕!
    那三人骇然转首,这才知道来了个杀神,一时犹豫着不知道是分开对敌还是合力围攻,无论分出哪两个对付楚非欢或秦长歌,落单的那个都一定死,三人水底目光交接,都打算不分开。秦长歌却并不给他们合力来围攻自己和楚非欢的机会,她来就是为了分别击破的,手指一弹,两粒钢丸直直打向一个黑衣人的鼻孔,狠狠将对方鼻子堵个正着,那人鼻子被堵条件反射的立即张嘴,秦长歌扑过去,一刀从他口中插入,咽喉插出!又是一阵血色弥漫!紧接着又是两团血雾涌起,连死两个同伴心慌意乱准备逃生的剩下的两个黑衣人因为斗志大失,瞬间被楚非欢解决。尸体沉落,秦长歌这才看见不远处一处水藻绊着的还有两具着黑衣的尸体,看来原先还不止这四人。
    松了一口气的秦长歌,水下这一刻也觉得憋闷,双脚一蹬欲待上浮,忽看见蓝影一闪,楚非欢已经游近来。他一伸手已经揽她在怀,随即,一双冰凉的唇轻轻压上好的唇。秦长歌脑中轰然一声,再也没想到非欢突然有此举动,惊愕之下胸中气息散尽,几欲窒息。却突觉得暖流涌入肺腑,缓缓流经奇经八脉,胸腔窒闷感立即消失,混沌的意识一醒,立即明白非欢在渡气,脸红了一红,有心想让开,非欢却紧紧抱住她不肯撒手。他的姿态温柔而坚定,仿佛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是以再不愿放手。
    碧水之中,相拥的男女,青衣蓝衫缓缓纠缠在一起,彼此的黑发在流动的水中轻轻拂动,楚非欢密密的长睫覆盖在秦长歌脸颊之上,水流冰冷而相接的唇却温暖如春。
    他伸手,攥住秦长歌冰凉的手掌,用指尖在秦长歌手心轻轻写:“我多么害怕再次失去你。”
    秦长歌震了震。
    楚非欢继续慢慢写:“真的太害怕,所以原谅我,我只想有一刻拥你在怀的真实感受。”
    秦长歌身子突然软了下去……有些最简单的理由,从来最能撞入人的心最深处。是自己的错,不听他的劝告而致落入敌手,失去联系的这些天里,对非欢,只怕又是一场五年前的噩梦重来,他必将自责自己没有跟她去祁衡那里,他必将恐惧五年前的悲剧重演,他又是怎生背负这日日夜夜的自责各恐惧,去不眠不休的寻找她的?他,他们,这许久她都在辜负,辜负到如今,从最初的冷若深水到如今的心如乱麻,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思绪,她用尽自己的智慧头脑也无法理清。
    破十八道生死关易,破心深处魔障难。秦长歌一声叹息溶化在彼此口唇中,溶化在静谧湖水里。……自己是个混蛋,一个自大无知自以为是不懂珍惜自己也不懂爱惜他人的混蛋。
    她闭起眼,反抱住了非欢。在他背上,轻轻写:“从此以后,我会珍重。”
    楚非欢睁开眼,他的目光比这湛蓝清澈的俪湖湖水还要晶莹剔透几分,而写在这般清亮眸瞳里的,有月色,星光,一江春水,万古深情。他突然移开了自己的唇,轻轻放开她,对她很满足的一笑,随即将她推出水面。
    哗啦一声,秦长歌破水而出。第一眼,看见被夏侯绝死死拽住,无限焦灼扒在船边,看见她出手目光大亮的萧玦。第二眼,看见对面,白渊一脚蹬上一艘军船,一挥手士兵们纷纷栽倒。突然红光一闪,船舱舱门碰的一下被撞开,一道烈火般的旋风刹那卷出,手中银光夭矫,风声漫卷,杀气凛冽向白渊当头罩下!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 20:37:47
六十八章 对饮
    那人红衣妖艳,修长曼妙,远看去有姿态女子和媚和男子的秀,交织成中性的妖魅。
    只是今日衣袍尤其大些,似一面红色飞扬大旗,在深黑色舟舶之上猎猎飞舞。
    他出现得突然,杀手也极其狠毒,门未开而银光至,依稀是上次在炽焰帮和任清珈拼斗中,从红灯底部抽出来的那根银链,长而雪亮,人还在门边,银链已经当头罩下。
    立足未稳的白渊一声冷笑,淡金光芒一现又隐,攥住链子,瞬间银链前端已经化为银粉。
    白渊漫不经心笑着,欲待甩开已成废物的银链,银链受那一甩忽然一震,中端处一个火红物事,呼啸而出!砰的一声打在白渊胸口!距离极近,来势极猛,任谁也难闪避!
    何况玉自熙冲出来极快极突然,白渊本来就没来得及站稳。
    红光一闪,白渊倒下!玉自熙立即无声无息上前,火色衣袖中伸出白玉般的手掌,一掌按在白渊前心!白渊仰天喷出一口鲜血,断线风筝般从船头坠落,落入水中。玉自熙毫不犹豫跟着一跃入水,追逐而下不死不休。
    两人这一战几在瞬息之间,链出,掌起,中掌,落水,只是眼帘开启闭合之间,战局已定,白渊已经中掌落船。
    白渊落水的地方,已经靠近岸边,旁边就是那个长满浮草的泥泊,楚非欢箭似地游了过去,还未走近就见水底波流翻涌,隐约有红色液体一团团冒出,楚非欢沉入水底,便见玉自熙得意转身,对他扬了扬手,手里拖着一具尸体。
    那尸首修长,一身淡金衣袍,依稀正是白渊,只是从脸至颈,都被玉自熙霸道暗器烧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楚非欢怔了怔——白渊死了?
    这个单身冲破万军杀伤无数,挟持秦长歌一路下山,险些一举杀掉他三人的绝代强人,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虽说白渊在水中和自己大战一场,没有任何凭借,单凭一口真气长渡大湖,那么坚持到船上那一刹定然真气最弱,还没缓过来,那个时候无论谁把握准了时机,都有可能将他一举击溃,玉自熙杀他的手段,也精准凶猛合情合理,然而楚非欢仍然有些茫然——这个自己生平以来从所未逢的绝世高手,自己追逐一路从山上战到水下的强敌,竟然死了。
    他缓缓下沉,仔细看了那尸体几眼,身形轮廓,确是白渊无疑。
    玉自熙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水性不好,得先走了,遂微笑着拽着尸体上浮,楚非欢犹自在水底思索,他向来呆在水中和呆在陆地是一个样,遂慢慢在水底散步,忽然看见前方晶莹光芒一闪。
    楚非欢过去,拣起那物,才发觉是一个小小晶坠,做成水晶瓶形状,瓶中隐隐雪点如絮,望去有如天降大雪,覆盖山河。楚非欢将那晶坠栓起,抬头看了看,头顶是军舟铁黑色的船底。他神情思索的,将晶坠揣入怀中。
    秦长歌、萧玦、夏侯绝和水上万军,一直紧张的注视白渊和玉自熙落水的地方。
    当水面,“哗啦”一声涌起水晶墙,玉自熙容颜如新莲盛开水上,身后拖着淡金衣袍的尸首出现时,万军欢声雷动。
    萧玦和秦长歌对视一眼,秦长歌慢慢笑了笑,自己走到船舷边去挤头发里的水。
    萧玦跨前一步,朗声道:“多谢静安王灭此凶獠,扬我军威!”
    玉自熙黑发散在水中,浸了水的眉目越发鲜艳华美,笑吟吟道:“此臣分内之责也,不敢当陛下相谢。”
    他拖了白渊尸首回船,请示该当如何处理,萧玦注视那尸首半晌,感概的道:“此人一代枭雄,在他国也是身居高位,身后之躯,不当侮辱,厚葬了吧。”
    随即又道:“方才追捕白渊之时,身后有冷箭射来,水下也有埋伏,只怕这周围还有东燕余孽——夏侯。”
    夏侯绝上前领命,萧玦道:“善督营今日不要撤离,好生将周围仔细查探了,但有动静及时回报。”
    夏侯领命而去,萧玦微笑挽住玉自熙,道:“回舱换件衣服,等下随朕进宫,朕隔几日亲自设宴给你庆功,并有赏赐予你。”
    玉自熙眨眨眼:“陛下,既然要庆功,为何还要隔几日呢?臣今天正好想喝酒,便以宫中佳酿,作为给臣的赏赐吧。”
    他微笑时周围军士挥挥手,高声道:“凶獠授首,诸位今日都辛苦了,等本王领了陛下恩赐回来,当携宫酿,与诸将士同醉。”
    四下立时一片欢腾之声,萧玦怔了怔,随即道:“你既有兴致,自然当得”
    当下玉自熙自去舱中换衣服,此时楚非欢也已上船,和秦长歌目光相交,楚非欢极轻的摇了摇头。
    夏侯绝有些疑感的看着秦长歌,萧玦笑道:“那是赵太师,被贼子暗害改装了,也难怪你不认得。”
    夏侯绝优然道:“原来陛下先前那句掳我柱国重臣是指太师,当时臣还疑感呢,此贼当真丧心病狂,其罪百死莫赎。”
    随即命人收敛白渊尸体,搜查这一带水域,等候回报的时辰内,秦长歌过去翻了翻白渊尸体,见自己的东西都揣在他怀里,一一取出收好,回舱将太师面具找出戴回。
    不多时一路路军队都回报,没有发现任何人踪,萧玦不死心,道:“再搜。”
    一直待到晚间,依然一无所获,秦长歌和萧玦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斜绮船栏一直笑盈盈的在唱小曲的玉自熙,眼看着天色已暗,萧玦只好命令回銮。
    当下一路上岸回程,在俪山山道下上车时,秦长歌问赶来的御前侍卫副统领:“各家淑媛们可都护送好了?”
    对方恭谨应是,秦长歌看他一眼,道:“可有异常?”
    对方摇头,秦长歌皱眉,回首看他一眼,道:“再想想。”
    副统领偷偷抹了把汗,赶紧苦思,半晌道:“真的没有什么,只是静安王府襄郡主的轿子,曾经半路停下过,郡主说轿中闷气,要透风。”
    秦长歌欲待掀轿帘的手顿了顿,“哦?出来过?”
    “出来过,一刻工夫又回去了,属下亲眼见着郡主在下人服侍下上轿的。”
    “从头至尾,郡主都在?”
    “都在,轿子敞着帘子,一直隐约可见郡主身影。”
    秦长歌微微沉吟,道:“郡主今日穿的是什么颜色衣服?”
    副统领思索了下,道:“是黄衣。”
    秦长歌怔了怔,点头道:“你辛苦了,下去吧。”
    顿了顿,她又道:“周围方圆几十里,以及京郊通往外城的通道,你们从现在开始,留心给我搜。”
    看着副统领领命而去,秦长歌抬首,注视前方已经烧尽的芦苇荡,长吁了一口气。
    一路回城,秦长歌将萧玦赶回宫里,叫他专心请玉自熙吃饭,萧玦一开始不肯,说请玉自熙她也该在场,秦长歌立即扶着脑袋嚷嚷这几天被白渊虐待,精神不好需要补觉,萧玦只好悻悻放手。
    包子自然粘着娘跟着回太师府,书房里秦长歌抱着包子,仔细的看了楚非欢递上的晶坠,皱眉道:“似是女子之物。”
    想了想又道:“非欢,咱们也不必绕弯子,现在大家都对那具尸首有怀疑,但是我刚才问了,玉自熙今天过来接妹妹,在俪水岸边等候,半路上了船,一直在舱内休息,也没有离开过,而他下水到你赶去,几乎是须臾间的事,你到的时候,白渊已经成为尸休,假如死的那个不是白渊,那么他人是被谁接应走的?能这么长时间潜伏水下的又是什么人?假设那是襄郡主,襄郡主又是怎么脱身赶到水下的?假设白渊被救走,那么他在哪里?偌大俪湖,几百艘水军舟舶,我下了命令一一的搜,但是,没有结果。”
    她顺手蘸了包子正在啃的豆沙包的豆沙开始画图,“你看,那条船的位置,白渊落水的位置,你遇见玉自熙的位置,以你的水性,你当时离那船不远,可以说几乎就在到那间你就到了那里,是不是?”
    楚非欢颔首,灯光下他容颜雪白得甚至有点透明,精致得令人心惊,声音也沉凉如王,“我遇见他的位置,就在白渊落水的地方,我到得很快,他没有任何时间来做手脚。”
    “问题就在这里,”秦长歌皱眉道:“你知道的,我一直有命凰盟属下跟踪玉自熙,从没发现过他和谁往来,这次也是一样,玉自熙是骑马过来的,襄郡主只带了几个侍女,十八护卫在俪水对岸就停了下来没动过,俪山今日封锁得苍蝇也不能多带一只,那么能做这偷梁换柱的事,只有玉自熙本人,顶多再加个襄郡主但这两人,都一直出现在众人视线里,谁也没有很多的时间去水里等候接应,而且两人分在两地,无人传递信息,是怎么能够配合得时辰恰到好处天衣无缝?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我想了一路也没想出来……难道我真的疑心错了。”
    楚非欢轻轻一笑,拍拍她的头道:“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何必折腾自己的脑袋?这几天过得不舒服吧?早点歇息。”
    秦长歌往后一仰,看向对面的方向,悠悠道:“你说……白渊会不会大隐隐于市,就在对面呢?”
    想了想又道:“不会,玉自熙了解我,这种把戏他不会在我面前玩,今天最无奈的就是他‘亲手杀敌’,万军所见,咱们不好动作,可惜今日去监视下山人群的是章副统领,要是夏侯绝,他心细,也许就能发现些端倪。”
    微微一叹,秦长歌道:“凰盟已经全部出动了,阿玦也命令隐卫配合善督营全城内外搜捕,白渊这人如果没死,我得把他堵在郢都境内,这种人,留着终究是祸患。”
    包子突然在老娘怀里蹭了蹭,不耐烦的道:“说完没有?说完给我挠痒痒,我今天过敏了。”
    “过什么敏?”秦长歌怔了怔,扳起儿子脸蛋看看,发现果然下巴周围生了一点点小水包。
    楚非欢忍不住一笑,将包子白日里吃粉的壮举说给秦长歌听,秦长歌开怀一笑,道:“叫你乱蹭,那些胭脂水粉混在脸上,不过敏才怪。”
    包子抱着老娘的脖子,乐滋滋道:“幸亏你没那坏习惯,你脸上就没那些可怕的东西,最香了——对吧干爹。”
    他突然回头问楚非欢,立时两人都怔了怔,楚非欢的脸立刻泛出微红,秦长歌想起水底那一吻,立刻不停干咳,讪讪道:“整天胡话!去睡觉!”
    赶走那个眼神诡秘表情无耻的小混蛋,秦长歌和楚非欢一时都不敢眼神相对,秦长歌胡乱扯过一张纸,写了几个字道:“非欢,劳烦你查查这个家族的下落……”
    楚非欢目光落在纸上,愕然道:“他?”
    夜深,起了点风,将东安大衔贵族集聚地的各处高楼门户下的气死风灯,都吹得晃晃飘摇,灯影迷乱。
    远处隐隐有夜市繁华喧嚣的声响,携着午夜长街上脂粉香花香食物香,被风一阵阵吹向城池的各个角落,到了这高墙深院格外肃穆的门楼前,已经逐渐轻微,化为嘈嘈切切的私语,反衬得这条街分外安静。
    秦长歌蹲在对面静安王府石狮子头上,在王府家丁战战兢兢的举着的灯下,无聊的磕着瓜子。地上很快积了一堆瓜子皮。
    这都半夜了,玉自熙的酒还没喝完?
    前方宽阔青石长街深处,突然出现两点闪烁的红灯。
    八抬大轿落地,王冠锦袍的玉自熙似笑非笑的从轿中跨出,上挑的媚惑眼角风情如春梦,染了熏然酒意的眉梢鬓角,越发风致蔓延。
    他看见秦长歌毫不意外,慢悠悠的踱过来,在秦长歌掌中抓了一把瓜子,绮着石狮子慢慢的磕,笑道:“你这瓜子不好,下次我叫人从我华州庄园带几盒好吃的给你,包你吃了打嘴巴也不肯丢。”
    秦长歌瞟一瞟他,道:“王爷太也小气了,就给几盒瓜子?”
    “那你要什么?要我这个人么?”玉自熙浅笑着俯低身子,脸几乎凑到她唇边,衣襟本就大敞的外袍因为这个动作又向下坠了坠,雪色隐隐闪现,秦长歌只要眼睛一溜,大抵就可以把这个妖艳王爷给看光了。
    秦长歌的眼睛也老实不客气的溜了溜,将脑袋微微一低擦过那家伙故意凑过来的唇,扒着他衣服向里张了张,笑道:“王爷皮相是真好,可惜却看不出里面那颗心,到底是什么颜色。”
    “自然和你一般颜色,”玉自熙扶住她的肩,轻笑,“那你要什么?”
    “找你喝酒,”秦长歌拍拍身后的酒壶,“王爷的后花园,不介意借出来赏月看花吧?当然,如果藏着美人,在下也就不煞风景了。”
    “喝酒么?”玉自熙眯眼的神情越发象一只妖狐,“我盼着和你把酒言欢,已经很久了。”
    静安王府的后花园,向来在郢都百姓脑海里有很多想象,比如有人说里面全是狗屎——宰相御史将军尚书们的排泄物;有人说全是镜子,因为自恋而美貌的静安王每天都要对着镜子同:全西梁谁最美?有人说是草,全是草,因为王爷太美貌,花看见王爷,全都羞死了。
    然而当秦长歌第一次跨进静安王府的后花园时,却没看见以上猜想中的任何物体。
    冰雪。
    漫天漫地的冰雪。
    没有亭台楼阁,茂草树木,假山岩石,没有所有王府宅邸都会有的雕插檐精巧装饰,没有一切符合玉自熙精致妖媚气质的设计和建筑。
    这里只是一片皑皑的白,和仿造的粗扩的假山,假山做得全无秀致之风,就是一个个的土山包,而且所有地面和假山上,全都覆盖着积雪,甚至还凝结着冰晶,在清冷的月色下,闪耀着森凉的寒光。
    秦长歌怔在那里,一霎那间心中隆隆的滚过两个字,“赤河。”这里的布局,景致,感觉,仿佛正是极地冰圈之内的赤河。
    可是四月仲春,一年里最明媚的季节,哪来的冰雪?
    秦长歌缓缓走近,明明那些洁白的山水并没有散发寒意,她的心底却突然幽幽生出微凉的怆然之感。仔细一看,才发觉那些冰晶都是水晶,那些积雪都是碎银。一个森冷的,价值万金的后花园。
    秦长歌立在这个人工赤河冰圈之内,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里心思突然沉静空灵,突然摸到了那个神秘人的万千心思的一点。
    冰圈,果然是冰圈。
    从她重生以来,甚至,好像在她前世死亡之前,玉自熙对于冰圈就特别的在意,这仿佛是很久以来玉自熙生命中的一个谶言,他忌讳避开却又无时无刻不将之铭记,以至于他从未对任何人开启的后花园,竟然是一个具体而微的冰圈。
    他为什么念念不忘冰圈?铭记到在自己家里,也要一模一样照搬一个?回身,看着绮在园门口的玉自熙,他的神情空茫遥远,微带哀伤,却在她回首的那一刻瞬间收拾干净。
    秦长歌看着他的眼睛,试探的向园中仿造冰圈中心的那一处冰层走了一步,玉自熙果然立即道:“别去那里,那是空的。”
    他过来牵着她的手,走到一处小山包坐下,秦长歌取出酒来,晃了晃,问:“赤河烈火酿,可敢喝?”
    玉自熙笑笑,一伸手取过秦长歌手中的两个酒壶,扔了另一个给她,道:“经过我的手的酒,你敢不敢喝?”
    秦长歌露齿一笑,“那就看谁能毒死谁吧……花狐狸。”
    她最后三个字,说得极轻极轻。
    对面玉自熙正在拨酒壶塞子的手忽然轻轻一震,随即若无其事的将塞子拨起,仿佛根本没听见她那个突如其来的称呼,举起酒壶对她一让,仰头便喝。
    秦长歌慢慢将壶就口,冰凉的酒液入,激得人浑身一颤,下腹时却一路灼热的烧下去,仿佛一条火线腾腾的直贯全身,又或是一蓬烈火砰的一声在内腑深处炸开,将人眩晕而热烈的抛上云端。
    燃烧的灼热里她却在森然的想,他为什么装作没听见?
    花狐狸……花狐狸。
    当年还不是皇后的秦长歌,和也不是静安王的玉自熙,在一起出生入死浴血打江山的过程中,从来对对方都没一个好称呼。
    他称她母蝎子,她唤他花狐狸。
    他说她一肚子坏水,手段百出毒辣无情,是个谁碰谁死的母蝎子。
    她说他男生女相阴柔奸狡,笑里藏刀杀人如麻,男人比女人还美,男人比女人穿得还妖艳,生生的笑面花狐狸。
    那时她十六岁,他十七。
    他是秦长歌辅佐萧玦之后,唯一一个由萧玦自已带来的死党,秦长歌记得那日清晨踏过石板桥的霜,小城之外溪水边,萧玦突然驻马,扬鞭指着前方,笑道:“长歌,带你认识一个人。”
    溪水里,阳光下,濯足的红衣少年一回首,那一刻水波不流而阳光静止,秋风里吹散浮动的魅香。
    永生里美如彩蝶蝙跹的容颜。
    他是萧玦自小的朋友,却连萧玦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只在某日踏青之时,遇见了,合契了,喜欢了,他便目光发亮将他引为知己,他懒懒散散从此也将就算他是朋友;他说要去从军和他告别,他却说打仗好玩自己也去混混;他以为这么懒这么桀骛的人迟早受不了军规会跑掉,他却陪着他从小兵到副将到大将直到成为他的开国重臣;他对他说自已爱上长歌,他出了会神,然后鄙视的说早就知道了,还说女人这东西,是最麻烦的东西,永远不要遇见的好。
    他一生如流云如烈火如飘摇不定的风,从来都不象肯拘于一地的人物,却一直将这云这风这火系在了西梁皇室周遭。
    这些都是萧玦说给秦长歌听的,还曾开玩笑的说,是不是他也喜欢长歌,所以才甘为驱策,当时秦长歌就长声一笑,说胡扯,玉自熙这个人,如果真喜欢谁,那是绝对不管你是上司还是朋友,绝对不客气的动手就抢。
    不是恋人,却是一起杀人闯天下拼出来的交情,那一声花狐狸,普天之下除了萧玦、自己和他,再无人知晓。
    ……
    秦长歌慢慢举起酒壶,看着身前人波光明灭的眼眸。
    十余年风霜血火,八千里转战烟尘,那些幽州、赤河、云州、平州、定阳、德州……那些血流飘杵的战场生涯,那些一声声带着笑谑和讥讽的花狐狸,我不相信你会忘记。
    玉自熙。
    为什么你装没听见?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 20:48:07
第六十九章  爱欲 卷二:六国卷
    后花园银装素裹,“积雪”皑皑,一片肃杀清冷里,两个只着单衣的人脚踩水晶柱,醉卧白银堆,在最奢侈的地方喝着最不值钱的烈酒,
    “喂,王爷。”秦长歌醉醺醺一晃酒壶,敲了敲玉自熙脑袋,“你醉了吗?”
    玉自熙手搭在额头,懒洋洋躺在地上,“醉了。”
    秦长歌伸出双手,在他眼前晃,“哪个是左手,哪个是右手?”
    玉自熙懒懒掀开眼皮看了看,答:“左手的旁边是右手,右手旁边是左手。”
    “嘿,果然醉了,”秦长歌凑近他,“你妹妹呢?”
    “她在闺房在花园月洞门过去右拐过那个镜池,旁边那栋小楼就是,你爬窗的时候轻点。”
    “为什么我要爬窗?难道你不去给我开门?”
    “为什么我要给你开门,我又不是龟公。”
    “你和她住一起?”
    “我喜欢独睡,。”
    “喜欢裸睡不?”
    “喜欢和女人一起裸睡。”
    “哪个女人?”
    “美人。”
    “他在哪里?”
    四周气氛突然一静,明明没有风,地下一些银粉却在无声自舞。
    半响,玉自熙放开搭在眼睛上的手,微微扯起一边嘴角,定定看着秦长歌,道:“谁?”
    “得了吧,”秦长歌笑起来,将酒壶一抛。道:“咱们别玩了,我都玩腻了,你也别装醉,我也别套话,直接点,成不?”
    玉自熙无声笑一笑,坐起身,他头顶一株银树上,永不离身的红灯艳光流动,映得他眼波醺然欲醉,然而那点朦胧的粉色底,透出的依然是薄冰般的冷与凉。
    “他走了。”
    秦长歌冷笑着看他,“玉自熙,你可知道你在通敌叛国。”
    玉自熙莞尔,偏头看她,“赵太师,你可知道,如果没有证据,你就是在构陷朝廷重臣?”
    “是吗?”秦长歌悠悠笑,“阁下的赤甲护卫很有名。”
    “嗯?”
    “阁下赤甲护卫用的兵器,也和一般护卫不一样,他们的刀柄上有一道弯钩,这个设计大约是为了不让长刀轻易脱手,我记得你的护卫们都有一个规矩,人可亡,剑不可脱手,哪怕为此断腕,也不放弃。”
    当初上林山下,赤甲护卫金梧,就曾在楚非欢抢刀时宁可断臂,也不愿放开刀柄。
    玉自熙神色不动,道:“那又如何?”
    “玉梭湖底洞中,斗春节那日,有人前来给白渊通风报信,当时他的影子映在地面上,身后背着的长刀的刀柄,我觉得很眼熟,俪水之上看见你,我立即想起,那是你赤甲护卫独有的长刀。”
    秦长歌微笑托肋看着玉自熙,“这算不算证据?‘ ”
    “算什么?”玉自熙斜睨她一眼。“一个影子?你用一个影子来告倒我?”
    “告你?不。我没兴趣为这破事告上朝堂。”秦长歌一笑,“证实你通敌又如何?削爵?你根本不在乎这劳什子王位。下狱?什么样的监狱可以关住你?杀你脑袋?我不定期要考虑西梁军心哪!”
    “你明白就好,”玉自熙温柔的拍拍她的脸。“当一个人什么都不介意的时候,他就没有了死穴,你怎么对付,都是白费力气。”
    “你有死穴。”秦长歌冷笑,盯着玉自熙微微变色的脸,“只是这死穴被人抢先拿住了,轮不到我而已。”
    默然半晌,轻轻一笑,玉自熙目中有浅浅的矛盾之色,道:“我知道你想知道白渊的下落,但是,我不想告诉你,告诉像害了你, 我现在````````不想你死。”
    他将秦长歌没喝完的酒拿过来,灌了一气,道:“我只明白和你说,白渊不是一个人,而我也不是他最终的救星,我只是第一站,第一站起来你明不明白?我只管最初的那一救,至于后面,从西梁到东燕那漫长逃亡路,自有人一站站的接应安排,而且每一站互相都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下一步去哪里,所以你要问我,我确实不知道。”
    “你只管把他送到俪山之外,郢都京郊?”秦长歌若有所思,“能在这般开罗地网中将人送出去,非等闲之辈可以为之,你没看到你的接应人?”
    “你很贪心,”玉自熙白她一眼,“你下面是不是还要问我和白渊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在这个事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我到底怎么偷梁换柱怎么把人送出动谁和我联络等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是很聪明的么?自己去想吧。”
    “我现在只在想一个问题。”秦长歌甜蜜的对着他笑。“你怎么突然肯和我说这个的?难道真是因为我送的酒比较合你意?”
    玉自熙水汪汪的瞟她一眼,笑道:“我突然看你很顺眼,成不?”
    “成。”秦长歌起身,冷笑:“我看你是觉得看我的尸体比较顺眼,你不会不知道,白渊是西梁大敌,我们迟早要和东燕一战,去掉白渊就是去掉柳挽岚最重要的臂膀,而只要他活着,以他的能力超卓,将来会增加很多变数,你放虎归山助纣为虐,将事态复杂化,置西梁将士于越发艰难竭蹶之中,你还觉得你是在帮我?”
    “乖,你生气起来真可爱。”玉自熙根本不生气,只是眉开眼笑的看着她,“别和我说大道理,本王最不爱听这个,本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本王如果觉得,白渊回国,比你去追杀白渊相较之下对你更安全,那么你就只有失去他的下落,任他安全回东燕。”
    他再次懒懒躺下去,玩着身边的水晶花,“当然,你一定要去追,也由得你,人如果自己找死,那是谁也不必拦的。”
    “找死?”秦长歌斜睨他,“我身后有西梁大军,我自身武学也不算弱,我还有武功高强的友朋,我去追白渊,会是找死?什么人强大到视整个西梁于无物?还是静安王你自从改穿过女装后,胆气就没了?看见只毛虫也会吓哭,看见只暗螂也要尖叫?”
    “随便你怎么激将,总之并不是你想的这般简单,我觉得今晚我已经说得太多了,”玉自熙抓起一把银粉,在指间飘飘扬扬的洒,媚笑道:“我的好心只限于今晚,下次就没这好事了,当然,你觉得这不是好心,同样不关我事。”
    他躺着不动,伸手一引,道:“好走,不送。”
    秦长歌注视他半晌,扯了扯嘴角,顺手从树上板下一根银条,道:“我现在心疼我的酒了,这个抵我的酒钱。,”抓着银条扬长而去。
    她踢踏的脚步带着银雾腾腾,漫天飞扬里宛如大雪突降,雾气里玉自熙缓缓睁开眼,水波般荡漾的目光比那雪雾更飘摇朦胧几分。
    明胆没有寒气,他的声音却字字如冰珠凝结在空气中。
    “`````人在爱欲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朝元五年五月末,潜伏在西梁的中川“潜狐”组织,因为一次暗杀绑架行动的暴露,遭受西梁官方和地下势力的合力扫荡,全军覆灭,“潜狐”组织头脑为求保命,献上自己多年来从事间谍密探工作,暗中积攒下的中川朝局的百官档案和衡京兵力布防图,六月末,西梁以中川狼子野心为由,提马南下,逼近衡京,七月初,中川成王北堂吟上表北堂啸,称先鸣王殿下遗孤北堂繁尚在人世,请求归入皇室宗室金册,北堂啸大怒,欲将北堂吟削爵下狱,并下令追杀“妄图冒充皇兄遗孤之奸贼。”,不料旨意竟被诸臣联名抗遵,认为是“乱命”。百官长跪隆德门请求大王收回成命,更有好事求名之徒接连上表,暗指北堂啸当年夺兄所爱并鸩杀兄长的旧事,北堂啸被气得险些中风,回宫大发雷霆,却被内臣梅唯一相劝,附耳说了几句话,第二日便改了旨意,令北堂繁认祖归宗。
      据说归宗之时,宗庙之内,北堂啸假惺惺抚摸北堂繁的背悲泣,要其不要偏信市井流言,孤王寻找兄长遗孤已久,如今天可怜见,你我叔侄终于团圆,北堂繁也连连叩首,神情恳切,称多年来飘零在外,常有家国之思,对叔王更是满心孺慕之情,如今终得回归中川王室,满心感激,无有他想,只愿此生随伺叔王身侧,鞍前马后执鞭坠蹬,便此心足矣!
    叔侄俩言辞恳切,表情生动,执手相看泪眼那一霎哀婉凄切,北堂啸老泪纵横的张开臂膀的姿态,比大戏还要好看,据说宗庙外跪侯的礼官提起袖子频频拭泪,为这亲人久别重逢的感人一幕而涕泣不已。
    而那些父丧母死,经年流浪,忍辱隐藏,那些夺人所爱,杀兄废妻,追杀亲侄,拒不相认,仿佛从来没发生过。
    当日北堂啸便封北堂繁为德王,并授上元大将军之职,北堂大王十分殷切的抓着新任德王的手道:“侄儿啊,叔叔老了,如今国事也筹措不来了,西梁大军压境,我中川风雨飘摇危在旦夕,想我中川小国如何能够抵挡大国雄兵,叔叔近日急得寝不安枕,可巧你回来了,年富力强,英姿勃发,风采不逊我兄当年````真是老天有眼,叔叔便把我中川举国上下,齐皆托付于你!”
    北堂繁几番推辞,称不敢当此大任,北堂大王坚持此命,并称盛宴给大将军接风并提前庆功,宴席上诸臣谀辞潮涌,皆称大将军风采非凡,定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想西梁不过区区孤军,怎抵得我国全民作战,兵精将勇?敌酋授首,万军覆火,当真只是大将军动动手的事情,一番吹捧,新任大将军飘飘然,当即立下军令状,以自己性命担保,必将于三日之内退敌。
    当时北堂大王连声赞好,抚着大将军的背,称我侄果然深有乃父之风!北堂一族得此佳儿,当真幸事?!只要你能打退西梁大军,孤的王位,就是你的!
    据说当夜大将军喝得醉醺醺回府后,中川王宫又开了第二次小型宴会,至于这次宴会的庆祝主题到底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随即,西梁大军压境,要求北堂啸亲自去西梁大营对主帅就“潜狐”事件做出解释,并献城十二座以示赔罪,中川国小兵微,总共也就十一座城池,哪来的十二座?北堂啸被逼得团团乱转,再次在朝堂之上信誓旦旦:大将军繁若能退兵,保我王国安全无虞,孤愿退位以让,北堂繁当即领了令箭,出城应战去了。
    他出城“送死”。王宫里已经开始商量,如果一定要割里池的自豪感可不可以讨价还价,以割几座为最低限度,献上多少珠宝金银以求免祸,一群内臣为这个数字吵了大半夜,天亮的时候听见外间喧嚷,还以为西梁大军终究打进王城,吓得魂飞魄丧四处找地方躲藏,结果在凳子底,桌子底,床底纷纷被士兵拉出,随即北堂繁被众人喜气洋洋的接了进来,称西梁已经退兵。
    北堂啸哪里肯相信,亲自上城楼去看,结果发现西梁军果然退出十里,撤开了对衡京的包围圈。
    据说是英明的德王爷,不顾个人生死安危,单身夜闯敌营,一番滔滔高论,“感化”敌军主将,自愿退兵。
    当然,这番话除了啥也不懂的百姓,是没有几个人相信的,但是无论如何,兵退了,是大家眼见的事实。
    眼前危机一解,北堂啸大松一口气,对北堂繁倍加赞誉,金银赏赐源源不断,早先的王位承继却一字不提。
    他不提,却自有人记得,第二日北堂繁便王袍加身,直上金銮殿,“接叔叔王位也。”
    北堂啸当时起床,赤脚奔出大殿,看见跟着北堂繁前来接任王位的大臣,足足占了朝廷重臣的十中之九,这一惊手脚冰凉,才明白大势已去。
    当日北堂繁就在中川临光殿接中川王位,奉北堂啸为太上王,迁宫嘉德殿,随即大赦全国,减免赋税,撤出因为西梁大军压境都临时征召的新军,修表上书西梁皇帝,愿永为治下臣属之国,忠心不替。
    西梁朝廷回复来复来得很快,正式承认北堂繁中川王位,并赞其“深承中川先王鸣之膜烈,龙资凤表,堪为人主。”;
    此旨传遍中川朝廷,众皆凛然,西梁虎视天下,雄心勃勃。有志在天下一统之心,谁都觉得中川这个小国,迟早都会被揣入西梁囊中,不想竟会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北堂鸣遗孤。在中川无根无基的北堂繁如此青眼相加。
    只有几个重臣心中有数,立于玉阶之下,斜着眼睛看宝座之上神色平静的年轻的王,想起数月前各自在家中接到的一封神秘文书,文书上以温柔而彪悍的语气,一一点明了他们从政以来的所有利害关系`私下家财、阴私把柄,并非常客气的提醒他们,中川之主到底应该是谁,不妨把眼睛擦亮点看清楚,如果看不清楚,自然有人帮你擦,信末署名,西梁,赵。
    赵,哪个赵?重臣们掂着那信,看着自己家里一夜之间所有能坐的凳子都插满了刀,再对着衡京之外一直按兵不动好像在等待什么的西梁军营看了看,一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那个飘零他国的遗孤,找到了强硬绝伦的后台啊`````
     随着北堂繁王位坐稳,众臣俯首,西梁大军果然开始缓缓退军,好像来这一场,就是为了护持北堂繁从容登位一般。
    再两个月后,秦长歌接到了返京的单绍带来的北堂繁的亲笔书信。
    将信一字字读了,秦长歌淡淡一笑,递给楚非欢,怅然道:“一番操持,总算尘埃落定,祁繁啊祁繁,那般高处,可曾觉得不胜寒?”
    “容兄逝去,祁兄一生,永远有一处空寒了。”楚非欢轻轻摩挲着那信纸。“纵然身居高位,富有一国,然彩去终散,知己难逢。”
    秦长歌微微叹息,“是的,我终究觉得亏负了他````”
    “非欢,”秦长歌抬眼,语气轻柔,“你为我付出了多少,我没有算过,所以你也别算那么清好吗?我们之间,本就不必计较那许多。”
     楚非欢微微动容,注目她半晌,突然道:“长歌````”
    “嗯?”
    “如果你````”
    “报太师!”
    太师府护卫的声音突如其来响在静寂的夜里,打断了楚非欢欲待出口的询问。
    两人齐齐转过目光。
    对上秦长歌有些不豫的目光,护卫有些惊慌,磕了一个头还没说话,他身后跌跌撞撞赶来的宫中太监已经扑跪上来,惶然磕头道:‘太太太```师````”
    “慢慢说,急什么?”秦长歌看着他神情,心中突然一慌,皱眉问。“怎么了?”
    “陛下被刺!”

第七十章    成长  卷二:六国卷
    下弦月如弯钩,勾在雕龙飞檐的皇城之巅,月下的皇宫,静谧肃穆的矗立,将宠大的黑影,沉猛的笼罩了整个安静的郢都。
    这寂静却突然被马蹄声踏碎,向来夜半深闭的深红宫门次第而开,数骑如踏去蹑月飞驰而来,转眼卷过层层高阔的宫门。
    飞马而来的,自然是秦长歌。
    她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穿着家常便鞋就上了马,极速的奔驰中,没来得及系腰带的长袍被九月初秋的寒凉夜风吹得啪啪直响,鼓荡如一面飞扬的旗,
    两刻钟的路,她只用了一刻钟便奔入龙章宫。
    龙章宫灯火稀疏,老于海扎着手在殿门口转圈子,秦长歌不及和他打招呼,步伐如风一路直进,珠帘在她身后翻卷荡漾出丁零当啷的交击声响和闪烁的珠光。
    珠帘细碎之声未歇,她人已经卷进后殿。
    “阿玦你没事吧--”
    声音戛然而止,秦长歌站定在后殿门口,瞪着那个斜倚龙榻正在好端端看奏章的俊朗男子,正满面笑意目光闪亮的抬起头来。
    “切!”
    秦长歌恶狠狠对装死皇帝大拇指朝下,然后转身,拔腿就走。
    身子突然被人拉住。
    秦长歌头也不回,“萧玦你无聊不无聊啊?”
    身后一声叹息,随即,温暖的怀抱猛然沉沉罩上。
    背后的男子,用一个环抱的姿势,抱紧了秦长歌,甚至无赖的用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腰,两人都衣衫单薄,隔着本就软滑的布料,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衣下温热的肌肤,萧玦灼热的呼吸拂在秦长歌耳侧,吹得她心底突然起了阵回旋的风。
    恍惚间想起那年凤仪宫断桥雪地上,身后这人大醉后也曾这般紧紧抱住她,一声声的问:“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等待了多久?五年,一千六百多个写满期盼的日日夜夜,二十个春夏秋冬季节轮回,那些日子,用记忆的小刀割下去,碎成千片,每一片都仍是一个完整,都能托起一颗永远饱满鲜润的深爱之心。
    秦长歌闭上眼,心底缠缠绵绵,心意纠结至难以理清的心事。
    萧玦抱着她,似是贪恋这般亲昵的距离和踏实的感受,他的颈项往前凑了凑,一动之间,秦长歌突然隐隐嗅见一点淡淡的药味。
    心中一惊,立即回首,秦长歌道:“你```”
    一回首,正迎上萧玦的脸。
    唇瓣擦过他微热的脸颊。
    如电光掠过黑色丝绸般的苍穹,惊起颤栗,。
    男子的好闻的松木香立时氤氲而来,明明是清爽明朗的气息,不知怎的,却如佳酿般生出了熏然的魅惑,如那内殿沉沉帘幕里博山香炉里五华香,一丝一缕的绕了上来。
    萧玦的肌肤比平日微热,动作却比平日温柔,温柔里却有分不容拒绝的决然,他微一用力,已经将秦长歌拉倒在身后的榻上。
    锦褥松软,一倒入便如陷入一个五色迷离的梦,梦境里男子俯身而向,一声声唤着思念已久的名字。
    “长歌```”
    前生戎马两心结,今生难见花前月,刻骨相思是一把逆风燃烧的火炬,一日日反噬着迎风而奔的他,疼痛而燥热,只期盼肌肤如雪的冰凉。
    他翻身,贴近那个梦境。
    爱如梦境,梦境里女子的眼神,却渐渐由先前的迷蒙转为清醒。那双深明清亮的眼眸的黑色雾气渐渐散去,情爱刹那如万千空花,换得灵台寂灭。
    秦长歌的手,缓缓伸出,抵在了他胸前,阻止更进一步的探索。
    萧玦僵了僵,苦笑了下。
    半晌道:“长歌```给我抱着睡一下,有点累```”
    秦长歌的手顿了顿,指尖缓缓一移,角着了萧玦前胸某处,那里包扎得微厚,秦长歌皱眉道:“你真的受伤了?是谁?”萧玦却没回答,只是一侧身睡在她身侧,揽紧了她。
    秦长歌也没继续问下去,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回应散在偌大的内殿空间里,听起来轻而远。
    五华香沉郁厚重的烟气在明黄飞龙幔帐间缭绕着腾舞的弧度,错金长窗上窗纸光影变幻,由深黑慢慢转为浅白。
    这一夜秦长歌始终没有闭眼,睁大眼目光炯炯,将重生两年来的诸般种种都在心底仔细梳理了一遍。
    这一夜身边的萧玦居然一直睡得很安静,呼吸听来很平稳,秦长歌轻轻偏过头,细细看他睡梦中依然微微皱着的眉,隐约想起当年那很多个相拥而眠的日子,萧玦也是这般睡在她身侧,他沉睡时一向安静如同孩童,全无平日里凌厉飒爽之气,只是那时眉目舒展,梦中也神情愉悦,全不似现今这般,纠结深锁的眉峰。
    他遇上了什么事?这般郁郁不欢?
    逡长歌极慢极慢的伸手,轻轻点了萧玦睡穴,然后小心的退开他死死扒住自己臂膀的手,从他怀里溜了出去,穿上软鞋无声出殿。
    老于海忠心耿耿于殿外打瞌睡,自从上次赵王萧琛图谋暗害国母事件案发,龙章宫有太监暗中和王族勾连的事也被扯出,老于海很费了一番劲将龙章宫太监都梳理了一遍,自己更是不顾年纪老大,亲自守在萧玦身侧。
    秦长歌问了问情形,老于海颤巍巍道:‘陛下昨日去了安平宫,回来后就郁郁不乐,午后瑶妃娘娘求见,陛下原本说不见,后来又召见了,说不了几句话,就听见瑶妃娘娘哭声,然后陛下命老奴娘娘出去,娘娘不肯走,拼命抓着陛下衣襟哭泣,老奴去请时,娘娘突然将老奴推开,从怀里拿出把剪子就插了陛下一刀````是老奴不好,老奴一急就挡了,陛下不想伤着老奴,先把老奴挥开才会被刺伤的。”说完连连磕头请罪。
    “起来吧,你忠心为主何罪之有?陛下功力深厚,这点伤无妨,你就不必自责了。”秦长歌皱眉听了,问,“瑶妃娘娘哭泣时,说了什么话?”  
    “娘娘就反反复复说陛下狠心。”
    “狠心?”秦长歌若有所悟的重复了一句,挥手令于海下去,转身回殿解开萧玦穴道。坐在床边抱膝看着他,萧玦缓缓睁开眼,第一眼看见她,无奈的一笑,“你真狠心。”
    “你真无聊。”秦长歌微笑看他,“一点皮肉伤,偏要叫太监做出这个样子,吓得我。”
    “吓到你了吗?”萧玦目光一亮喜不自胜,“看来你还是有点点担心我的。”
    秦长歌一笑,萧玦坐起身来,轻轻揽住她道:“我哪舍得你担心?只是当时情形乱,老于海自责得要自杀我还得拦着,偏偏以你的太师身份,按照朝规我这‘被刺’的事是第一个要通知你的,传报太监不知道事情轻重,光顾着被‘皇帝被刺’这事儿惊吓了,倒带累你慌张一场。”
    “不过。”他突然哈哈一笑,深黑眸瞳越发光芒璀璨,“后来我想起来了,却也不想打发人去通知你没事,我就想着,如果还能看见长歌为我着急一次,这辈子也不枉了。”
    “什么傻话,”秦长歌掩住他嘴,“这辈子长远着呢。何况我哪有你说得这么漠不关心?”
    萧玦一低头,就势在她掌心吻了吻,笑道:“好香好香。”、
    秦长歌轻轻一拍他的颊,佯怒,“流氓流氓!”
    她浅笑薄嗔眼波流动,神情如一朵开得正好的蔷薇花香醉人,萧玦看得有些发怔,喃喃道:“不知长歌之美者,无目也。”
    “我倒觉得你眼光不好。”秦长歌笑嗔,“为了我这根小草,却想放弃整个花园,还差点给蜂儿蛰了,你好亏。”
    萧玦怔一怔,苦笑道:“你知道了?老于海告诉你的?”  
    “他哪有这个胆子。”秦长歌似笑非笑偏头看他,“瑶妃说你狠心,哭成那样,还彻底绝望的动手,说明被刺激了,按说这么久,你冷落后宫已成习惯,不会没事闹成那样,那只有你赶人家滚蛋了。”
    萧玦一挥袖,掸尘灰的姿势般痛快干脆。“我很早就想遣散后宫了,自从你回来后。”
    秦长歌摇摇头,叹息道:“何必呢````”
    “有必要。”突然探进来的漂亮大头自然是萧包子的,大眼睛转啊转,包子笑嘻嘻道:“他要追你,当然得先把小老婆打发掉,不然我第一个不答应。”
    萧玦长眉一扬,怒视自己那个从来都胳膊肘向外弯的臭小子,“你不答应?你不答应有用?”
    “有用,”包子一向不怕老子只怕娘,一句不让针锋相对,“我娘上辈子呆的那个地方,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老婆,象你这种有了很多小老婆的怪蜀黍,是根本没有竞争力的,哪有我干爹好?出身高贵。用情专一,还是个童男子`````”
    “萧溶!”皇帝大人再也忍无可忍,怒喝。“你从哪里学来 这些下流话儿!”
    包子扮了个鬼脸,腿一滑,以肉球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拔腿就溜,留下秦长歌和萧玦面面相觑,半晌,秦长歌叹气忏悔,“好吧,是我的错,我说给他听的那些睡前故事,好像涵盖范围太广了些。”
    她看看天色道:“今日早朝时辰已过。我先前让老于海去传旨说你欠安不朝,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府。”
    刚刚移步突然被萧玦拉住,秦长歌回身,愕然看见萧玦脸色竟然微微有些发红,躲避着她的探询的目光,半晌才期期艾艾道:“那个````长歌```那个```”
    “嗄?”
    “````你是不是嫌弃我那个```”
    秦长歌怔了怔,看着他尴尬脸色又想了想,才恍然这可怜老爹说是不睬儿子,还是对他的胡言乱语上心了,他大约是想起来自己此生还是黄花女子。他自己却早已不是处男,怕她是因为觉得吃专亏所以才拒绝?
    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却也实在难以开口解释,难道说:“不,你是不是处男没关系,反正你的童贞还是献给我的嘛。”
    那也太寒碜我们的皇帝大人了。
    秦长歌只好摸摸鼻子向外走,当没听见。
    一出宫门就看见前方两个人鬼鬼崇崇探头探脑,秦长歌往马,笑道:“我数三声,你不出来你就没收风满楼---三!”
    咻的一声包子神兵天降出现在她马前。
    秦长歌微微俯身,巧笑倩兮的看着包子,“太子爷,早上好啊,您今天的书念完了吗?贾师傅说你学业精进,知识面越发丰富。他快教不了你了,建议给您增加老师,臣今日瞧着也觉得太子爷真的进步神速可喜可贺,现在臣就给你找师傅去。”
    说罢一挥马鞭,轻巧绕过包子便待扬长而去,包子立即一个飞扑,谄媚媚的扑上她的马头。“太师``````”
    秦长歌打了个寒战,包子立即转头命令油条儿,“太师冷?!去!把我的紫貂大氅给拿来!”
    油条立即颠颠领命而去,秦长歌斜睨着包子的媚相,笑道:“你的大氅?我拿来做围巾?”
    伸手一把提起肉珠,往自己马鞍上一扔,低低道:“你想做什么,老实说吧!”
    包子立即蹭进她怀里,呢呢喃喃道:“念了几天书了,带我出去散散心,听说老爹把幽州军和京防军换防,将天下兵马交给你节制,你抽调了一批精锐练军,干爹亲自帮你练兵,你得带动我去看看。”
    “想去京郊大营?”秦长歌笑吟吟看他,“那是军事重地,不是军人不可以进入,你去可以,但得去做个小兵,从最底层做起,不许带油条儿,我就同意你去”
    “咱国都监过了,还怕当个兵?”包子嗤之以鼻,“成!”
    “那好,秦长歌拍拍儿子大头。”先跟我去个地方。’
    “哪里?”
    “去看看你的好叔叔。”
    安平宫位于城西南,原先是元献帝的行宫,后来成为元朝囚禁犯事皇室宗亲的地方,西梁建国后,萧玦素来是个简朴不爱铺张的,原先元朝一切建筑都只是简单修茸便原样使用,安平宫也是如此。
    最爱奢靡的元末帝,连个废宫也修得颇为华丽,占地广阔,高墙连绵,只是因为久未修茸,宫墙根的青砖有的剥脱掉了红漆,斑驳的砖缝里生出长草,在九月初秋的风中飘摇,显出了几分繁华落尽的凄凉。
    在守宫主管太监小心的引导下,秦长歌携着包子,踏着同样长满萋萋野草的砖道进入安平宫,一路景致衰败,虽然当初的荣华还残留几分气象,但是假山是倾颓的,花朵是蔫败的,满地的草胡乱倒伏,池塘干了大半,塘上观风亭栏杆也坏了,远远望去如同失去牙齿的空洞的嘴。
    世事如棋,棋局中每个子都不能操控自己的落局。都只能被动接受自己的结局,如同昔日繁盛的安平宫不能阻止自己的没落,如同盛极一时的赵王萧琛不能挽救自己的败局。
    英杰下场凄凉,便如红颜无奈老去,一般令人怆然感慨,何况,如果这一幕看在那曾经情意深挚的兄弟眼中,又是会是怎样的疼痛感受?
    秦长歌突然明白了萧玦昨日的心情,心底升起淡淡疼痛。
    在卷起满地乱草的风中停住脚步,秦长歌远望着前方那一角飞檐,吩咐那太监,“你下去吧。我自己去找他。”
    太监不敢多话的退下,虽知道于规矩不合,但这两人一是当朝太子,一是权倾天下炙手可热的太师,谁敢阻拦?
    自进入安平宫就一直很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包子突然牵牵秦长歌衣角,严肃的道:“娘,问你一个问题。”
    秦长歌蹲下身,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心底有隐隐的预感,平静的道:“你问。”
    “我想起我的祁叔叔和容叔叔了。”包子抿着嘴,不看老娘,只看着前方枯干的荷塘,“你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
    深吸一口气,秦长歌淡淡一笑,等儿子这一问已经等了很久,原以为他早就该问的,不想这小子看似莽撞彪悍,心思却有城府,居然一直没问,直到今天,安平宫衰败的凄凉景色面前。那小子被牵动情绪,终于问出了口。
    秦长歌也曾经想过很多次万一儿子问起当怎么回答,然而今日真正听见这个问题,她突然决定说实话。,
    “你祁叔叔回中川当王了,将来你去中川,还可以见到他,你容叔叔,去了。”
    “死了?”包子问得很平静。
    “嗯。”
    包子扭过头去,半晌,轻轻拔了根草,在指间绕了绕,编了个很丑的蚱蜢。
    “你看,”他将蚱蜢递给秦长歌。“我小时候总爱在大街上找娘,找了回去祁叔叔和容叔叔再给人家赔礼把人家给送回去,我以为他们要骂我,他们都不骂,祁叔叔做他那个恐怖的糖给我吃,容叔叔就给我编蚱蜢,他编得比我还丑。”
    他对着秦长歌绽开一个梦幻般的大大笑容。道:“那糖难吃,那蚱蜢一玩就散,真可恶。”
    秦长歌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将手一伸,轻轻道:“儿子,想哭就哭吧。”
    “哇!”
    包子猛的扑进老娘怀里,将脑袋拼命的向她怀里扎,声音呜呜噜噜的传出来,断断续续含糊不清。
    “````可是我再也````````再也玩不到了`````````”
    秦长歌抱住儿子,轻轻拍着他小小的背脊,低低在他耳边道:“溶儿,我们的一生中,永远都在经历离别,这是所有人都必须接受的现实,而你,你是将来的西梁甚至是天下的大帝,你所要面对的残酷事实,会比普通人更多````我的孩子`````````哭吧,哭吧,但望哭完这一场,此生中你便再不惧面对任何森凉的命运````”
    “我可不可以````不要这个皇帝```去换永远的不要````离别?”
    “这不是选择题,人生里有无数选择题,唯独生死不是。”秦长歌给儿子拭泪,“那些陪着你长大的人,那些曾经将你抱在怀中的人,那些爱过你的人,他们终有一日要离开,不过早与迟而已,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学会接受,并让自己过得更好,帮那些未能将生命之途来得及过完的人,活出双倍的精彩来。”
    “对不起。”她靠在不住抽泣的包子耳边,轻轻道。“我很抱歉,我是个不合格的娘,我让你一岁就失去母亲,四岁之前靠在大街上找娘来弥补心里的空缺,我没能给你完满的幸福的双亲俱在的童年,你会说话时,最先会叫的不是爹娘却是叔叔,我没能保护好你的等同亲人的叔叔,甚至故意让你过早的知道人生的残酷和离别的无奈,我始终在打碎你的琉璃世界,却不能给你提供幸福无忧的童年````溶儿,对不起。”
    包子深深埋在她怀里,伸出小小手臂,将她努力的抱了个满怀,抽噎道:“不```你来得很及时,你让我找到了亲娘,你给我最大的自由,你没逼着我留在冠棠宫傻兮兮的做木头太子,你让太子去做掌柜,你让掌柜满地疯跑去开分店做广告,你让我知道我该知道的,你让我得到我想得到的,没有人比你更好。”
    秦长歌吸了吸气,抬头望天,突然觉得自己也要嚎啕大哭了。
    此生重来,颠沛流离,艰险不断,时时觉得疲累,时时难忍伤心,然而今日此刻,忽觉走这一遭终究一切不枉。
    她轻声叹息着,抱紧了怀里小小的身体,只觉得这一刻时光静好,却已什么都不必再言。
    她不愿说话,却有人不愿成全这对母子宁静交心的一刻。
    那一大一小的温情相拥,在落魄心寒的人眼中。如此刺目。
    “真感人啊````西梁尊贵的太师大人,哦,不,尊贵的皇后,你想哭的时候,有没有想起,你曾亲手造成了多少人的生死离别,那时你怎么没哭?”
    那声音极其讥诮,带着淡淡的漠然和轻蔑。
  “你这样的人,也会因为离别而想流泪?你,配?”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 20:48:23
卷二:六国卷 第七十一章 软禁
    声音就在身后,秦长歌却仿若未闻,只细致的给儿子擦干净眼泪,才缓缓起身,回首看着身后的人。
    她的眼睛突然睁大。
    眼前的人,瘦得宛如弦月一弯,天水之碧的长袍着于他身,宛如挂着飘摇旗帜的细树,空空荡荡在风里飞舞,露出袖口和领口的肌肤都苍白得如同一层薄膜,隐约看见肌肤下淡青色的脉络,唯有一双眼睛,却如有烈火在其中不懈燃烧,灼热执着,似想将天地间一切物事,都烧了个干净。
    秦长歌怔怔看着他,萧琛,这是萧琛?这是那个水碧樱红,挑灯踏歌的诗酒风流的尊贵王爷?是那个意态闲雅,清贵灵韵的皇弟萧琛?是那个任何时候都如清泉如流水如月光如佳词般的空灵男子?
    清泉将涸,佳词已残,所有的美好传说都已逝去,只剩下迥然不同往日的怨毒的幽火,在日复一日的燃烧。
    秦长歌目光缓缓下移,仔细打量了萧琛全身,他衣着依旧精致干净,气质清洁,但是谁知道是不是因为萧玦昨日来过,看守他的太监刚给他换的?
    不过从萧玦昨日只是伤心却没有愤怒来看,安平宫人应该不至于虐待萧琛,毕竟这位王爷名声和雅宽厚,是著名的贤王,很得民心爱戴。
  秦长歌讥嘲的笑了一下,这世事当真有够不公啊,一代贤王沦落囹圄,自己这个阴毒狠辣的坏人却春风得意,真真叫人想起来就切齿痛恨呢。
    生生把一个绝世美男,痛恨折腾成了这般形销骨立,宛如幽魂。
    情爱和仇恨,多么可怕的东西。
    微笑着,她抬了抬手,道:“王爷,别来无恙否?”
    “别叫我王爷,”萧琛漠然道:“蒙你所赐,赵王这个封号已经不存在了。”
    “哦,抱歉,我忘记了,不过无论如何,你还是陛下的亲弟,血缘之情,是谁也抹杀不掉的。”秦长歌牵着儿子,闲闲擦着僵立的萧琛的肩,迈入萧琛所倚的那个残破的亭子,顺手折了荷塘里半残的荷叶垫在满是尘灰的栏杆上。
    身后,萧琛被她那句话刺得一颤,手指痉挛的抓住栏杆,定定看了她半晌,冷笑道:“皇后,今日你是来示威的吗?你们夫妻前后来看我,是想告诉我,你们要再次大婚了吗?”
    他把再次那两个字咬得很重,语气里满是讽刺。
    秦长歌托着腮,抬眼瞅着萧琛,根本不理他刚才那句话,只是缓缓道:“萧琛,我发觉,你是最快接受我还没死这个事实的人。”
    “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我只是由此确定了,”秦长歌盯着萧琛眼睛,“事发之时,你根本没有进入长乐宫。”
    萧琛一震,默然不语。
    “你如果进了长乐宫,你亲眼看着了某些事实,你便不可能这么快便接受‘皇后未死’这个信息,”秦长歌步步紧逼,“萧琛,你没有动手,你是在为谁做替罪羊?”
    沉默。
    极度的寂静,听得见身后花圃里一朵花被风吹落一片花瓣的声音。
    良久,萧琛极慢极慢的道:“没有谁可以逼我做替罪羊。”
    “当然,”秦长歌接得飞快,“你自愿的。”
    抬起眼,萧琛古怪的瞅了一眼秦长歌,再次拒绝答话。
    秦长歌的神色,却一点点的黯然下去,她抬手,拈起被风吹过来的一片落叶,慢慢在掌心碾碎了。
    听得对面萧琛低低道:“你这个阴毒的女人,你在击败我之后,犹自不忘再施暗算,太陛天牢里,哥哥和我对饮时,那酒你玩了什么花招?”
    秦长歌瞟着他,冷冷道:“你拒绝回答我,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不用你回答,我知道,”萧琛冷然道:“毒在银针上,试酒的银针,是你给于海的对不对?你?”他一字字道:“你、好、狠。”
    语气怨毒。
    “谢谢夸奖,不胜荣幸。”秦长歌不为所动,连坐的姿势都没换过,“萧琛,你去喝泼在地下的那酒了?是不是?你喝过,所以知道那酒根本没毒?”
    这个问题是不用等待回答的,萧琛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秦长歌面色平静,心里却隐隐有些微凉,想起那夜烛火飘摇的太陛天牢内,萧玦带着被弟弟背叛了的伤痛匆匆而去,而一片黑暗里万念俱灰的萧琛爬到地下,试图喝那“毒酒”以自尽,这一幕兄弟决绝,这一场逼到死角的斩情之计,虽说是萧琛咎由自取,然而终究是悲凉而疼痛的。
    苦笑了一下,秦长歌站起身,觉得自己这一趟何必过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有些事,何必非要搞得这般清楚?揣着个明白装糊涂,说不定人生还过得幸福些。
    虽然萧琛什么也没说,但对于秦长歌来说,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都已明白。
    他那般讥诮的笑容,是想等着看自己同样被打落尘埃的那一日吧?
    微微仰首,望着南归的雁,秦长歌清晰而缓慢的道:“萧琛,你我都是聪明人,你能做的,我未必做不到,别笑得太早。”
    “我有什么好笑的?”萧琛目光里的幽火似可燎原,“人生修短,苦乐贫富,到头来都是一抔黄土,纵赢得了一时,终赢不了一世,大家都好自为之吧。”
他讥讽的笑着,伸手一引,姿态依旧有几分当初的优雅气度,“请,不送。”
    秦长歌深深看他一眼,本想让他迁出安平宫的打算也懒得再提,牵着儿子走路。
    包子乖巧的跟着她,却在擦身而过的时候突然回首道:“听说你害过我娘?”
    萧琛看着他,淡淡道:“太子殿下,欢迎你在将来登位时,赐我一杯鸩酒来替你娘报仇。”
    包子嗤之以鼻,“我娘的仇她自己负责,我管这事做什么?我还没说完,听说你对父皇很好。”
    萧琛神色突然晦暗下来,默然不语,半晌又冷笑了一下。
    包子道:“上一辈的恩怨,我娘说过和小辈无关,无论如何你是我叔叔,我好像从未拜见过你。”
    他微微弯腰,道:“皇叔。”
    萧琛微微一震,看向眼前孩子的目光里,苍凉的意味更重了几分,半晌喃喃道:“但望你更似你父皇,不要像你母后。”
    包子却已转过身去,随着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的秦长歌离开。
    只留下一地盘旋枯黄落叶里,残破长亭中那个长久伫立的孤独的人影。
    出了安平宫,秦长歌直接把儿子送到了京郊大营,楚非欢对包子要来做个小兵的提议毫无异议,并立即给了包子一个下马威,将准备粘上他膝盖的包子给捋了下来。
    包子对此表示十分的抗议,扒着干爹的膝盖死活不肯放手,楚非欢很平静的告诉他,作为一个大营中最低等的小兵,时时爬上总军师的膝盖是非常荒谬的,当然,如果是太子殿下爬那还是合理的,那么,太子殿下,请你回冠棠宫,换了太子衣冠再来爬在下的膝盖吧。
    包子只好悻悻爬下干爹膝盖,悲摧的发现,自己上了老娘的当,当个兵的牺牲,着实也太大了点。
    可是男人说话驷马难追,答应了的事要想赖账,恐怖老娘会有一万种办法整治他,包子无奈,只得换上大了好几码的最小号士兵装束,抓了个最小号的细如筷子的长矛去站岗了。
    秦长歌和楚非欢一副理都不理的样子把踢出大帐,转手就对虚空处点了点头,黑影闪了几闪,太子爷永不离身的凰盟护卫和内廷护卫都跟了出去。
    苦头要给他吃,安全更要保护好,这个多事之秋,秦长歌绝不敢拿儿子的安危冒险,包子现在无论在哪里,明里暗里的护卫足足有一个连。
    大帐里只留下两人,楚非欢给秦长歌斟了杯茶,淡淡问:“陛下没事吧。”
    “嗯。”秦长歌掉开眼,不接触楚非欢目光,低头专心喝茶。
    楚非欢抬眉,目光如水在她微红的脸颊上拂过,眼神微微一痛,随即平静的道:“我见你昨夜未归,也没有信来。便知道不会有事。”
    秦长歌脸上腾腾的发起烧来,再次含糊的唔了一声,将脸几乎埋进了茶盏里。
    心里乱糟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非欢和自己同时接到萧玦被刺的消息,非欢却没有跟去,他是不是已经预料到萧玦不会有事,所以给自己留了和萧玦单独相处的机会?
    自己一夜未归,非欢心里会怎么想?
    秦长歌的手指在茶盏外沿毫无意识的画圈圈,想着和非欢这两年来的种种心路历程,非欢对她,先是拒绝,不愿拖累她,然后又因为某个原因,试图对她追求,并希冀和她归隐山林,身体和武功复原后,按说他当可完全抛开最初的顾虑,全心追逐,然而他的神情举动,虽然真诚依旧此心不移,却又多了分若即若离,有时候甚至觉得他,隐隐的苦痛和矛盾?
    秦长歌这里沉吟半晌百转千回,楚非欢却沉静如旧,只道:“既然那边没事,这里正好有事等你处理。”
    秦长歌愕然抬头,问,“有新军情?”
    “不是,”楚非欢道:“昨夜你走了后,来了个女子在大营外探头探脑,被当做奸细抓了进来,属下报来我去处理,那女子说是文昌公主近侍,叫绮陌。”
    秦长歌怔了怔道:“我认识,她怎么会到这里来找我?”
    楚非欢道:“我也很奇怪,她却不肯和我说来此事由,只说请你去上林一趟,便走了,我本想派人进宫通知你,但是夜间宫门非军情不能开启,只好等你回来,你既然回了,就去一趟吧,我瞧她神情有些怪异不安的样子,怕是确实有事。”
    秦长歌皱眉道:“前几天萧玦还和我说,文正廷回京做户部尚书,有次无意中遇见文昌,很是仰慕,他问过皇姐意思,也是愿意的,正商量着要给她操办,难道文昌要大婚了,找我去做参谋?”
     哈哈一笑她道:“新娘综合症?”
    楚非欢深深看她一眼,突然道:“陛下有无和你商量,你正式回宫的事体?”
    秦长歌被问得一怔,楚非欢看着她神情,苦涩一笑道:“那日斗春节,放出睿懿皇后回归的消息,是我和他商定的计划,这一风声传出,皇后不回归也得回归,差的只是时间罢了,是不是?”
    秦长歌怔怔看着他道:“非欢,你明知,你还?”
    “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只要对你有利,我都会去做,至于那后果是否对我有利,我当时不会去想,事后也不会去后悔。”楚非欢淡淡道:“长歌,我一生无有他愿,只愿你幸福。”
    他不去看秦长歌神情,嘴角一抹笑意淡如春水涟漪,“我曾经拙于言语,什么都不愿和你说,只喜欢将心思都放在心底自己想,经历生死那一场,那些等待的日子里我无数次后悔,那许多话没来得及和你说,你就去了,却叫我到哪里再去剖心表明?那些日子里我一次次对自己发誓,如果还有机会,我绝不再漠然对你,我会和你分享一切,我要让你知道,再寒冷的日子有人始终会给你温暖关切,但是你只需要听着就好,听没听进去,应不应答,要不要,都在你自己。”
    “就如同今日这句话,我依然不要你回答,不要你担上心事,我只想你知道。”
    楚非欢轻轻凑近秦长歌耳边,语声低如极远海岸吹撩来的清风。
    “长歌,我曾多么希望,此生能娶你为新娘。”
    “我曾多么希望,此生能娶你为新娘。”
    “如果这辈子还能看见你为我着急一次,此生也不枉了。”
     秦长歌骑在马上,晃晃悠悠往上林山去,突然将马鞭狠狠在半空中一抽,似乎想要将这两句魔咒般在脑海中盘旋不休的话给彻底抽飞。
     她四周大批护卫给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浑身一颤,愕然望着莫名其妙发威的太师大人。
    秦长歌嘿的一声,悻悻的将马鞭收回,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烦恼事儿,她的智商,从来就不是为了这些情事给准备的。
    前方上林庵在望,不远处是江太后“荣养凤体”的晟宁行宫,文昌喜欢上林清净,住在这里,也有监视江太后的意思。
    秦长歌现在的身份,不比当初的小宫女明霜,到哪里都有几分警哔森严的意味,她私人卫队足有三千人,个个都是千挑万选的骁勇精壮之士,萧玦自从她上次落入陷阱一事,现在恨不得一片树叶落到秦长歌脑袋上,都要在三十丈外绞得粉碎,现在普天之下,要想单人独剑接近秦长歌身侧,门都没有。
     刚到上林山脚,前方探马部队已经散开警戒,不多时隐隐有喧闹之声传来,隐约可见人影晃动,随即听见兵刃交击声响,秦长歌挑眉——这是皇家御苑,怎么会有杂人?居然还敢动手?
     想起楚非欢转述的绮陌的奇怪举动,心底隐隐有些不安,策马上前几步,立即有人拦住,道:“太师大人,前方有敌,请莫涉险地!”
    秦长歌只好哭笑不得的驻马,知道这些人都是得了萧玦命令,丢了她或者伤了她会掉脑袋,小心翼翼得恨不得用盾牌将她裹住,前方有敌没肃清,那是绝对不敢让她靠近的,秦长歌不想为难这些下属,只得在原地等侯,抬头看着上林庵紧闭的山门,发现那里似乎也有人影晃动。
    好在不多时前方喧闹渐止,前探护卫几骑泼风般驰来,将几个灰衣人重重向地下一扔,那几人都极其彪悍,从马上扔下的力道不轻,却一声呻吟也没有,秦长歌俯身瞄了一眼,立即道:“卸下巴!”
    那几人猛的张嘴,可惜已经迟了一步,训练有素的侍卫咔咔连声,按秦长歌吩咐卸了下巴,从齿缝里掏出了毒药。
随即一通搜身,搜出一万两银票数张,离海明珠一袋,还有进京的通关路引等物。
     那几人悍然怒视秦长歌,咬紧牙关一副“你想从我兄弟嘴里掏出秘密门都没有”的悍不畏死模样。
    秦长歌笑嘻嘻看看那几人眉目,撇撇嘴,扬了扬头示意。
    立时有护卫上前,合上几人下巴,二话不说恶狠狠一通鞭子,那几人被打得满地乱滚,忍不住脏话粗话乱骂一通,秦长歌听了会,道:“仪州人氏。”
    那几人立即被雷击的闭嘴,可惜已经迟了。
    秦长歌拂拂衣袖,悠然笑道:“问案是很麻烦的,你们憋着气等我问,我偏不问,看,你们现在不是自己说了?仪州嘛,仪州能出得起十万白银和离海明珠的大户,可不多哦。”
    她冷笑着,扬鞭一指上林庵门。
    “给我把那些在上林庵周围鬼鬼祟祟的家伙,一个不漏的逮了!”
    秦长歌在侍卫拥卫下进上林庵的时候,一路都是被擒下的灰衣人,侍卫上前敲门,敲了半天山门好久才小心的开了一线,探出个陌生婆子的脸,她没看见后面的大部队,只狐疑的瞅着敲门人,皱眉道:“什么人?不知道这是御苑重地么?出去!”
    秦长歌在后面眉毛一挑,终于明白绮陌为何会去找自己,看样子文昌被软禁了,大约对方也阻挡了去皇宫的路,所以绮陌找了机会去大营找自己,秦长歌的身份一直没有瞒过文昌,绮陌作为文昌心腹,自然知道赵太师就是原先的明霜。
    原先留给文昌的外廷侍卫,现在大约也被困住了吧?
    文昌好端端的为什么被软禁,连消息都送不出去,秦长歌现在还不得而知,当觉得多少怕和那晟宁行宫的老女人有点关系,秦长歌微微露出冷笑——江太后,你又要出什么夭蛾子?
    那婆子还在絮絮叨叨的赶人,秦长歌上前,拨开侍卫,对着那婆子慢条斯理打量一番,道:“你是谁?面生啊。”
    “我是文昌公主的侍应嬷嬷,”那婆子见她气度威势,倒也不敢放肆,只是仍然死死把住门,粗声粗气道:“公主不见外客,诸位请回吧!”
     “还是我请你,请你回嬷嬷家吧!”秦长歌对她露齿一笑,啪的一脚踢出去,将那婆子砰一声踢出丈外,直直滑了老远,跌在二门阶前哎哟呻唤着直不起腰。
    黑色庵门撞击在墙壁上发出巨大声响,庵里立即涌出一堆男男女女,大多面孔陌生,秦长歌看也不看长驱直入,头也不回吩咐:“我点出来的人,你们不要动,其余人,都绑了!”
    顺手将自己眼熟的,那些神情委屈惊惶的原先文昌的忠心侍女嬷嬷都点出来,其余人立即被如狼似虎的侍卫一齐绑翻,秦长歌看看四周,问:“公主和绮陌呢?”
    有个嬷嬷立即一撇嘴,答:“那骚蹄子怕在和谁明铺暗盖被翻红浪呢,可怜公主被关在地下黑屋子里?”
    “什么地下黑屋子?”秦长歌霍然转身,“谁关的?”
    嬷嬷立即闭了嘴,胆怯的看了看那些捆在一边的人,嗫嚅着不敢言语,秦长歌注视着她,森然道:“我是西梁太师赵莫言,奉圣命前来解救公主,你若耽误了事体,我先拿你是问!”
    嬷嬷吓得扑通一跪,连连磕头,秦长歌挥手命人都出去,俯身问:“黑屋子在哪里?公主可好?”
    “公主被关了有几天,不过听说还活着,黑屋子在哪里老奴还不知道,原先几个侍女跟随公主的都死了,老奴不敢探问,不过外间绑着的那个嬷嬷是他们的人,他们应该知道。”
    “他们是谁?”
    嬷嬷伏首于地,颤声道:“奴才不清楚,只是……”
     “嗯?”
    “奴才隐约听说,公主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有人想杀她灭口。”

卷二:六国卷 第七十二章 旧情
   “灭口?”秦长歌眯起眼睛,看了看那嬷嬷,知道也问不出什么别的,挥挥手命她下去,想着先前她说绮陌的那句话,微微挑眉,绮陌做什么了?这婆子说得这般难听?
    正想着,门外有护卫通禀的声音,说抓到一对白日宣淫的男女。
    秦长歌嗯了一声,回身便看见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被掼在阶下,男子是个胖大汉子,一身黑肉十分精壮,女子掩面哭泣,桃红鸳鸯肚兜遮掩不住香肩玉肌,看轮廓正是绮陌。
    秦长歌皱皱眉,抬手唤自己的侍卫头领过来,道:“拿我的手令,去人到善督营 ,通知章将军带五千军到晟宁行宫,就说听闻有贼子将对太后图谋不轨,前去护驾;另去一拨人道龙章宫,将此事报知陛下,其余人转过身去。”
     众人依命行事,秦长歌又对暗中做了个手势,隐身护卫的凰盟属下接令而去,秦长歌下阶,将自己的披风披在绮陌身上,看着女子身上斑斑点点淤青血痕,目光一软,轻轻道:“委屈你了,绮陌。”
     绮陌震惊抬头,原以为自己这般模样被捉了来,一番羞辱必不可免,不想太师什么话也不用自己解释,直接温言抚慰,一时想起这段日子为了保全营救公主,不得已委身事敌,受尽不明真相的嬷嬷的侮辱,那些朝夕相伴的人还不如一个不甚熟悉的贵人来得体贴心意,不由悲从中来,泪下如雨。
    秦长歌拍拍她肩,道:“你是忠仆,这段日子已经熬过去了,将来总有你的好日子,公主在哪里?”
    绮陌擦干眼泪,道:“奴婢知道,奴婢领太师去。”
    经过那被捆绑的大胖汉子身边,绮陌忍不住停步,含泪狠狠咬唇,秦长歌袖手在她身后,淡淡道:“此人由你处置,只需留活口给我问话就成。”
    “啊!!!”
    血光暴溅,绮陌恶狠狠一脚将汉子的裆下踹爆了。
    汉子满地乱滚的哀嚎,秦长歌看也不看,随绮陌匆匆而去。
    经过厨房后面有一间不甚显眼的杂物房,绮陌小心的搬开杂物房上的柴禾堆,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秦长歌皱眉道:“我很少来后院,以前居然没有注意这里还有个暗室。”
     绮陌道:“上林庵虽是皇庵,多少年来并没有皇室人员在此清修,但是年年都选宫女剃度了进庵,这些假尼姑天高皇帝远,又耐不得清规戒律,便和外边的人有了些风流事儿,这个地窖大抵就是当时挖出来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下去,有侍卫跟下,因为地窖太小,只能下来几个人,地窖一路挖得粗糙不平,转转折折,上面的光根本射不到地窖底处,地窖里隐约还残留着一些难闻的腌菜味道,再加上空气不流通,黑暗中满是浑浊腌臜的气息,令人闻之欲呕。
    绮陌轻轻唤,“公主?公主?”
    没有人回答。
    绮陌要点燃手中油灯,秦长歌一拦,问:“公主在这里几天了?”
    绮陌答:“三四天了。”
    “先别点灯,免得刺伤她眼睛。”秦长歌目力自然比绮陌好,直接向墙角一堆烂棉絮走去,一边问,“你没能下来过?”
    “谁都没能下来过,”绮陌小心的摸索,“连我一开始都不知道公主在这里,只知道她突然不见了,然后我们就被看守起来,多了许多陌生人,后来我没办法才……”
    她再次泫然欲泣,秦长歌拍拍她以示安慰,有侍卫想上前,秦长歌一拦,她怕久困黑暗中的人因为神智迷乱,会有衣衫不整的情形,文昌贵为长公主,无论如何要避讳,遂亲自上前,手中灌注了真力,掀开了那团一动不动的烂棉絮。
    一双惊惶的眸子霍然抬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那眸子光亮得有些不正常,随着棉絮的拉开,蜷缩成一团的人体更快的向棉絮深处钻去,将自己裹成了厚厚的一大团。
    秦长歌目中闪过一丝怒色。
    养尊处优的文昌,多年来金尊玉贵,何曾受过什么苦楚?这些人竟想将她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窖深处,活活吓死饿死!
    秦长歌叹息着,低低唤:“文昌?文昌?”伸手去扳那团人影的肩头。
    手势将扳未扳。
    惊变乍起!
    寒光暴射,明彩灿烂,宛如漫天云霞一瞬间照亮混沌天地,棉絮里刹那间突然迸射出千万道天矫霓虹,呼啸着笼罩了秦长歌全身!
    秦长歌的手,还在棉絮一角。
    惊呼声里身后侍卫大力扑上。
    刷一声棉絮被她大力一扯一抖,如铁板竖起,那华光啪啪的打在棉絮之上,发出沉闷扑扑声响,穿裂薄絮,直射其后之人。
    秦长歌却已抓着绮陌离开了原地。
    几声闷哼,两个躲避不及的护卫砰嗵倒地,浑身射出无数个透明窟窿,汩汩的冒出鲜血。
    好强劲的暗器!
    秦长歌冷笑一声,黑丝无声无息飞出指间,刷的缠上那个欲待逃窜的黑影的脖子。
    手臂一振,直接将那人如巨锤一般抡了出去,砰的撞上了地窖的墙壁,轰然一声土墙碎裂,原来只是薄薄的一层,满地灰土和弥漫黄烟间,土墙夹层后一人缓缓抬起头来。
    文昌。
    绮陌惊魂未定的奔过去,大叫,“公主!”
    秦长歌黑丝一收,将那人飞快牵回,顺手点了那人穴道,反手抛给身后侍卫,道:“带出去!别让他死掉!好好审问!”
    话音未落听得上方洞口有喧哗之声,似乎有人在阻拦什么,随即一声闷响,一条黑影飞快的奔了过来,人还未到便一声急唤:“皇姐!”
    秦长歌挑挑眉,萧玦来得好快。
    身侧掠过一阵风,萧玦已经冲过来,一步上前揽紧了尘灰满身不住颤抖,几日间已经瘦了一层的文昌,低声道:“姐姐,姐姐,没事,没事了……”
    文昌缓缓抬起无神的眼睛,从轮廓和气息中感觉到是萧玦,浑身一阵大颤,蓦地紧紧抱住萧玦,嚎啕大哭。
    “阿玦……她要杀你……她要装病诈你去请安然后杀你,我听见了。”
    她的手指紧紧扣在萧玦臂上,指上青筋毕露,倾泻的眼泪很快湿透了萧玦黑金飞龙袍襟,她似用尽全身力气,想将这些日子里的惊惶害怕恐惧委屈都拼命宣泄干净。
    萧玦微红了眼眶,轻轻拍着姐姐的背脊,眼底却有怒火和杀机熊熊燃起。
    秦长歌不去打扰那相拥的姐弟,只将目光投向上林庵西北的晟宁行宫方向,露出一丝森然的笑意。
    乾元五年九月十一,阴雨之夜。
    秋夜的雨无声清冷的一层层涂抹着大地,位居上林山西北的晟宁行宫的宫墙和御道在雨水浸润下都泛出苍青色的微光,围绕在晟宁行宫一周栽种的柏树被带雨的风吹打啪啪作响,那单调的声音,反为这寂静的夜增添了几分凄清。
    雨中,黑暗之处,静静伫立着五千善督营军士,那么多人风吹雨淋,却连声咳嗽声都不闻,远远看去仿佛一排石翁仲。
    两盏红灯笼在雨幕中飘摇而来,持灯者是两个小宫女,后面跟着晟宁宫总管太监,时已近亥时,他是去检查宫中各处的门户的。
    老太监的目光在宫外那数千铁甲梭巡一圈,目中微微露出忧色,他抬头看看天色,一点微光都没有的雨夜,令人越发心生压抑。
    风雨欲来啊……
    这些兵,黄昏时过来,到现在不说话也不动,只将晟宁行宫包围得死死,还不许他们去通报太后,老太监这种在宫里打滚了多年里的老人儿,哪里不知道其中厉害?别说不敢通报,还得约束所有宫女太监,谨言慎行,生怕招惹了一点事儿便惹来杀身之祸。
    只是……通报不通报,太后都会知道……这里上上下下都是女人,有人出不来,有人进不去。今晚注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瑶妃娘娘和淑妃娘娘都在呢,现在出不去,急得热锅蚂蚁似地。
    老太监叹息着,正准备转身。
    前方突然起了骚动。
    急速的马蹄声和车轮声快速传来,隐隐出现大片队伍,最前面三十六金甲骑士如三十六道金色旋风飞驰而至。
    老太监睁大眼睛——陛下驾临!
    自从太后在此荣养,陛下从未来过,如今冒雨惫夜而至,总不会是心血来潮?
    听惯了皇族波谲云诡腥风血雨秘史的老太监吓得手一软,灯笼落地破碎,迅速燃起小小的火头,在凄冷雨夜里,生出一些诡异的热烈。
    轰然一声,宫门开启,几乎没有容许任何有任何反应,三十六金甲护卫风似的卷进来,左右一站,随后是御林军,将宫院宫道站得满满,随即,长身玉立的西梁皇帝,快步匆匆迈步而进。
    他身后跟着清瘦雍容的黄衣少年,姿态散漫神情潇洒,眉目转动间却有睥睨之气,他温和的目色如明月一般一转,老太监便觉得自己的全身上下连内心想法都被他看尽。
    老太监膝盖一软,跪伏在阶边喃喃不知道自己在说散漫,萧玦和秦长歌也根本没有多看一眼,他们匆匆行过晟宁行宫的长廊,在宫人的俯身请安声中快速行进,萧玦步伐如此快速,掠动长廊侧草地细密的绒草,那草俯伏于他黑底镏金边飞金龙的锦袍下,如同这江山这天下万民百官俯伏于他脚下。
    他用最快速度进入内殿,人还在廊外,一声“儿臣给太后请安”刚刚说完不等人回答,便已冷然推开殿门。
    殿内,三个女人同时抬头,两个惊惶,一个平静。
    萧玦立于殿门前,目光缓缓从三人脸上扫过,先前勃发的怒气突然沉潜下来,淡淡道:“母后这里,今日倒是热闹。”
    他不待江太后回答,直接推门而进,理也不理上前怯声请安的瑶妃淑妃,秦长歌跟随其后,江太后突然道:“皇帝,你越发没有规矩了,这个外臣,居然也带进后宫内殿?”
    萧玦漠然道:“回母后,这是赵太师,现在领侍卫内大臣,按西梁律法,但凡后宫涉及谋逆案由,内侍卫大臣有权领皇命出入宫禁参与审理,不知道这个解释母后可满意?”
    “谋逆?”江太后平静的声音也有了丝破碎,地下那两个女人也骇然抬头,惊异的看着江太后,瑶妃还不明所以,淑妃脸色已经一片死白。
    萧玦冷笑着,大马金刀的往江太后对面一坐,一言不发。
    江太后吸口气,双手平平搁于膝上,抬头直视萧玦,慢声道:“皇帝,我江家一直都在你掌心任你播弄,你想要废后就废后,想要弑母便弑母,你将江家赶尽杀绝,你将后妃亲族都削权,你当初专宠那狐媚子,如今遍朝野都是你荒淫断袖之声,这都由你,何须扯出这么个惊世骇俗的谋逆由头,来整治你的母后?”
    “母后,”萧玦将这两个字咬得很重,他身子微倾的看着江太后,目光华光厉烈,似想将眼前这个雍容的女人看透一般,用力的看着她。
    “既然您今夜想痛痛快快说话,朕也陪着您把话说个明白干净,说不准这也是咱们最好一次这般对谈了——朕倒觉得朕对江家,对您,一直仁至义尽,奈何您苦苦相逼,与其说朕要弑母,倒不如说您一直想弑子,那只金弩是怎么回事?文昌是怎么回事?文昌听到了您的秘密,您不敢杀文昌怕因此惊动了朕,就想活活困死吓死她!您昨夜令人通报凤体欠安到龙章宫,若不是朕忙于国事,于海没敢打扰没有禀告朕,朕知道了前来看您,今日怕已经就是尸体一具了吧?母后,朕若驾崩,您打算立谁为帝呢?想来您一定不会垂顾你那六岁的皇孙的,那大抵您要垂帘?效仿前元高太后?”
    萧玦每句话都自齿缝蹦出,字字森冷,句句诛心,跪在地下的瑶妃脸色越听越白,最后身子一晃晕了过去,淑妃勉强撑住自己,伏在地下瑟瑟发抖。
    江太后却冷然一拂袖,寒声道:“皇帝,你贵为天下之主,须知不可轻言轻纵,你说哀家谋逆刺驾,证据呢?”
    萧玦倒被她问得一怔,他怀着一腔郁愤之气,怀着为姐姐讨公道的心匆匆而来,一时哪里想到搜集证据。
    秦长歌不急不忙上前一步,从袖囊里掏出一袋离海明珠,微笑着捧在手心。
淑妃的脸色立即变了。
    “这袋明珠,不知淑妃娘娘可认得?”秦长歌蹲下身,将那华光闪耀的珠子一颗颗倒在淑妃面前,笑得温柔。
    “本宫……本宫怎么会认得什么明珠……”淑妃掉开眼睛,慌乱得不敢看那滴溜溜滚动的珠子,她对上江太后目中厉色,眼底慌乱的光芒渐渐收敛,沉了沉气道:“不过是一袋普通明珠,你叫本宫认?你这是对本宫的态度?”
    “哦?那么是微臣失礼。”秦长歌微笑如故,淑妃见她道歉,胆气立壮,厉声道:“既知失礼,还不——”目光一转身看见萧玦恶狠狠的看过来,说了一半的话顿时被吓得吞回了肚子里。
    “娘娘不认得,微臣认得,”秦长歌笑意里没有一丝温暖,“这明珠成色极好,只有靠近海岸的仪州才有,因为从离海运过来的明珠,除了贡品外,会最先在仪州售卖,而这般颗颗拇指浑圆的珠子,非豪族大户不能得,何况,这袋子,”她晃晃手中锦袋,“这袋子翻过来,里面的内衬是一种滑锦,也只有仪州才有这种布料……淑妃娘娘,我记得您就是仪州人氏?”
    淑妃脸色死灰,半晌吃吃道:“这种东西仪州多得是,你不能因为本宫是仪州人,便栽此滔天罪名于本宫!”
    “够了!”萧玦一声怒喝,淑妃浑身一颤,再不敢开口。
    秦长歌嘴角扯起一抹冷笑,轻轻道:“淑妃娘娘,不用急,关于证据,只要我想问,都能问得出,您知道不?令尊一族在郢都的府邸,先前便已经被包围,你们那么大的家族,总会有一两个人嘴不紧的,放心。”
    她直起身,冷然道:“不得不佩服诸位封锁好消息,若不是你们派去看守文昌的人不妥当,沉溺女色,使公主贴身宫女用自己身子换来出外的机会,通知了我,只怕陛下今日便被晟宁行宫周围潜藏着的太尉大人手下暗杀了吧?”
    她一步跨出内殿,对着殿外静静等候着的善督营总管,做了个单手一劈的姿势!
    齐整的脚步声立即响起,随即殿顶廊下花园桥下,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都起了厮杀之声!
    到处都有喊杀声,到处都燃起火光,殿顶上逃与追的人群踩破屋瓦的碎裂之声不断传来,衣袂带风声和兵器交击声交织如网,罩下秋雨连绵的晟宁行宫。
    那些响在头顶的锉然撞击声和人体跌落声里,燃着温暖炭火的华贵内殿内五个人却静寂无声。
    都在沉默着对抗,沉默着聆听两方势力的碰撞,一方潜伏已久,一方蓄势而来,你死我活,没有容让。
    良久,喊杀声渐渐寂灭,风里隐约飘摇而来呻吟声,远远听来有些瘆人,善督营统领踩着积成洼的雨水大步而来,溅起纷飞的水花和血花,大声报告,“陛下,谋逆凶徒已平,计两千人,死三百一十七,伤八百二十,余者全部就擒!”
    沉寂的空气越发寂静如死。
    良久,座上,江太后却突然一声叹息,闭上双目。
    淑妃却突然一声哀嚎,大力一扑,狂扑上端坐不动一直冷笑的萧玦膝盖。
    “陛下!饶我!一日夫妻百日恩!妾身是您这三年唯一临幸过的宫妃,您是爱我的!”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 21:21:28
第七十三章 纠缠
    “临幸!”
    一句话如炸雷,炸得萧玦刷地站起身来,直直将扒着他膝盖的淑妃撞翻在地。
    “临幸?”他惊得连声音都有些变调,“淑妃!你疯了!你想朕饶你性命也不当用这种蠢法子!御前胡言,朕立刻可以赐你死罪!”
    淑妃扬起脸,梨花带雨的精致妆容看来着实楚楚可怜,只是这份哀婉此刻实在难以打动帝王心,萧玦瞪着她的目光,直欲吃人。
    人到了绝境也没什么太多顾忌,淑妃危难之际早已将当初的警告抛之云外,她哭泣着膝行几步,抱住萧玦双腿,“陛下……陛下……当初……”
    “淑妃!”一直闭止不语的江太后突然出声,声音清冷如玉珠相撞,带着隐隐的寒意,“你急昏了!胡言乱语什么!”
    一直负手而听的秦长歌突然闲闲拂了拂衣袖,淡淡道:“据说险急之境出真言,微臣倒想听听淑妃娘娘的肺腑之言。”
    萧玦立即转首盯着她,目光里满是焦灼,若不是顾忌着江太后和张淑妃在场,只怕就要奔上来言明心迹,秦长歌对他笑了笑,完全是一种臣下对帝王的恭谨笑容。
    萧玦心沉了沉,目光下移到张淑妃哭得不成模样的脸,恨不得一个兜心脚踢死她算完,然而现在越是这般长歌越会起疑,无奈之下冷笑道:“当初什么?朕爱不爱你,朕有没有临幸过你朕自己不知道?你想找死,朕自然成全你,来人——”
    “陛下!”张淑妃突然不哭了,昂起脸,紧紧盯着萧玦,清清楚楚道:“今夜之事,陛下要臣妾死,要臣妾一家满门抄斩,那都是陛下一句话的事,臣妾再蠢,也不会蠢到在这个时辰撒谎,臣妾何敢于重罪之上,再领一份欺君之罪?陛下临幸臣妾是在五年前,天璧三年二月初九,皇后头七之日……”
    “你放屁!!!”狂怒之下萧玦连粗口都爆了出来,啪的一声他手中的扶手已经彻底断裂粉碎,木屑纷纷扬扬落了淑妃一头,淑妃被刺得眼泪长流不住咳嗽,却显然已经豁出去了,停也不停的继续道:“当日陛下突然闯进臣妾的明央宫,陛下口口声声唤臣妾‘卿卿’,还说臣妾比……比她好……”
    萧玦满面通红浑身发抖立于当地,愤怒得几乎难以言语,手指痉挛着张了又收收了又张,每一张开必有东西被他外溢的真气逼得粉碎,不住激射在淑妃身上,淑妃狼狈的滚来滚去躲避,口中却一直未停。
    她素来是个精明的女子,早已直觉自己出口那一句话后,陛下和赵太师之间情形怪异,今夜本就已是死局,不如破釜沉舟拼死而言,保不准还能换得一线生机,是以虽然对萧玦的冲天怒气害怕得神魂俱丧,仍然坚持着一句句说下去。
    萧玦却已忍无可忍七窍生烟,再给这个疯女子胡言乱语,长歌误会了怎么办?两载艰辛追逐路,好容易换得她芳心微有松动,若是被这女人一句话给撬翻掉,他会活活气死!
    狂怒的一挥手,萧玦不能自控的真气豁啷啷郎将身边博古架上一个巨大的青玉瓶碰得粉碎,刺耳的碎裂声里他大喝:“来人!拖出去——”
    如狼似虎的侍卫早已等候在阶下,闻声冲入,也不敢看殿中诸人神情,抓住淑妃就往外拖!
    淑妃死死扒住地下金砖,不顾双手保养精致的指甲通通折断,扬头大喊:“陛下说臣妾哪里都好!”
    “拉出去!!!!”
    “臣妾记得!陛下龙体之上,左下腹处,有豆大红痣一点!”
    死般的寂静。
    一瞬间满殿泥塑木雕。
    刚才乱成锅沸粥的内殿突然沉静得连滴泪水掉落地毯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江太后僵坐在宝座上,侍卫架着淑妃的胳膊呆怔在当地,萧玦抓着一块青玉碎片呆立当地,半晌,握得紧紧的指缝间,慢慢渗出鲜血来。
    一滴滴,滴落在满地青色的玉光之上。
    最镇定的大约只有秦长歌,她突然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好像有点苍白。
    她微笑着,突然对萧玦躬了躬腰,平静的道:“陛下,这已经不是宫闱谋逆案,非臣下之人可以与闻,微臣请求告退回避。”
    说完也不待萧玦回答便直起身,目光在紧紧盯着她的淑妃身上一转,对着萧玦扯了扯嘴角,步伐轻捷的转身。
    袖子突然被人拉住。
    秦长歌睫毛微垂,瞥过紧紧抓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手上黑曜石浮雕金色飞龙,气势尊贵狂放,手的主人却似有些紧张般,指端都因用力过度显出苍白之色。
    他掌心的鲜血本已止住,这般激动用力再次迸裂,鲜血很快濡湿了她的衣袖,湿湿凉凉,似是此刻心情。
    缓缓抬眼,直直对上那双深黑眼眸。
    那是什么?怒海、巨浪、狂涛……重重叠叠翻翻卷卷都是起伏的浪,卷着不解、迷惑、委屈、伤心、愤怒、疑问……甚至还有哀恳,一层层飞涌而来,一层盖过一层,一层高于一层,一层比一层更激烈更汹涌,直欲将她淹没。
    ……
    那是什么?她的眼底,烟云、飞雾、迷林……隐隐约约来来去去都是飘荡的雾气,隐着思绪隐着悲欢隐着心意隐着神情,如迷宫之墙隔于当面,一堵又一堵永无止境,他跌在这样的眼眸里,仿佛无意错入迷踪,走进蓬莱,隐隐听见远处梵音轻唱,重重烟树深处不见去路和来路,明知道想要寻找的人或事就在前方,但却云深不知处。
    萧玦恍恍惚惚的想起,两年前翠微宫初遇明霜,她的眼底,隐约也有这般神情,只是现在看来,竟比那时更遥远。
    自己失去她了是吗?
    只因为一个疯女子让人无法辩驳的指正,她便要不相信我了是吗?
    萧玦的指缝间鲜血流得更急。
    秦长歌调开目光,深吸一口气,轻轻扳开了他的手。
    不,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一刻我亦心乱如麻,只欲逃开这一霎的纠缠。
    重生一路,风刀霜剑严相逼,我以为我走过了很多血火,下一步将是光明与烂漫,然而我突然嗅见命运的严酷的气味,黑暗中有些铁青的轮廓在悄然显现。
    那令我,不安。
    秦长歌这一拂,已经带上了真力。
    猝不及防心绪激动的萧玦竟被她拂得一个踉跄。
    他扶住身后沉香木椅,一扶一个血手印,却根本没有任何知觉般只是抬头看住秦长歌,目光中满是不解和伤痛。
    秦长歌却已调开目光,勿勿步出。
    她飞速下阶的背影越行越远,满地跪伏的侍卫只觉得一片黄色浮云在眼前一掠,转眼间她已走出宫门。
    萧玦怔立当地,看着她背影毫不留恋的消失在晟宁宫门处,只觉得心中一空并一痛,有什么砰然一撞,激得他似欲呕出血来。
    身后有人怯怯问:“陛下……”
    萧玦霍然转身,目光隼厉如鹰,闪电般劈向淑妃。
    淑妃捂着胸口,瘫软在地,终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萧玦狠狠盯着她,目光如果可以杀人,淑妃早已死了一万次。
    手指捏紧成拳,劲力的收缩导致骨节格格作响,萧玦努力控制自己一拳击飞她的冲动——此生从未这般恨过一个人,直欲将这个满嘴胡言的疯女人碎尸万段搅成肉泥,再狠狠在脚下一寸寸踩烂。
    可是不能。
    长歌离去前那一眼,明明已有疑虑,此时杀她,就成了自己心虚杀人灭口。
    那许多剖明心迹坚刚誓言也就成了不堪一击,一句话就可吹灭的笑话。
    “拉下去!张家和何家涉嫌谋逆,全数打入天牢,给我好处搜捕党羽,一个也不许漏网!”
    “是!”
    “请太后在此好生荣养!拨三千京西驻军关防晟宁行宫。从今日起,所有未奉旨接近行宫三里之内者,杀!所有未奉旨踏入行宫一步者,杀!”
    “……是!!!”
    宝座上,一直身姿端凝的江太后,听见那两个杀气腾腾的杀字,身子终于微微一颤。
    浅紫深锦金芙蓉衣袖底的双手,死死绞扭在一起,无人知晓那细腻肌肤上,一片片青紫印痕。
    ……苦心筹谋,于劣境中费尽心思联络,好容易说动了这两个因为深宫寂寥常来她这里礼佛的妃子,瑶妃不晓事,只用来做障眼法,淑妃却是一门心思想做太后,她让瑶妃去时时闹萧玦,使得他心烦意乱更加不愿理会后宫诸事,让张家在仪州重金买下杀手,暗中抽调张太尉忠诚旧部掌握的部分边军,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曾想身边有白眼狼,将消息递给了文昌,更不曾想看管文昌的人这么昏聩,为了女色误了她的大事……时也命也,当真是再强求不得的事……
    似乎从那件事出奇的成功之后,便将所有的好运气用完,之后,便是步步嗟跌,不复再起。
    从此后,晟宁宫日升月落,再不会有什么不同了吧……
    ——————————————————————
    秦长歌在黑暗中疾驰。
    身下宝马,来自青玛,最是矫健无伦,全力奔驰之下越发激发了来自辽阔草原的雄野之性,快如追光。
    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漫无目的的一阵胡乱飞奔。
    风从耳边飞速掠过,呼啸如冷笑,仿佛在嘲笑她这些年的不断追索,穷尽心思,说不准到头来是个“何苦来?”
    何苦来,何苦要执着真相?何苦要将镜花水月的虚幻美丽打破,去鲜血淋漓的面对现实的青面獠牙?
    萧玦……也许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可我不能阻止这一刻心凉彻骨。
    我亦伧欲,我亦凡人……会因为这红尘恩怨爱恋间的不如意而策马狂奔,如世间所有普通女子,不管不顾的放纵自己。
    便……放纵一回罢!
    秦长歌突然站起,在马背上稳稳直立。
    好似多年前她立于马背之上,以追风神弩,灭杀了一个王朝的最后的皇帝,以一个血花四溅的定格,宣告了前元二百年国柞的消亡。
    带着一抹虚幻的笑意,秦长歌稳如磐石的站在飞奔的马上,缓缓伸手,做了个拉弓射月的姿势。
    “铮!”
    仿佛是意念中的一声响,又仿佛不是。
    秦长歌茫然抬头,这才发现自己一阵乱奔,竟然到了安平宫宫后的一处崖下。
    而崖上,隐约有铮然琴音传来。
    琴音隔得远,听不真切,但是清冷凄切,倒合了秦长歌几分现今心境。
    秦长歌脚一顿,旗花火箭般直直在马背上拔身而起,脚尖连点几点,半空中衣袍展开如花,轻轻巧巧便到了崖中段。
    那里有斜出一株青松,宛如一把绿伞张在崖下。
    秦长歌一个旋身,稳稳盘膝在松上坐了。
    很好,既隐秘又安静,又可以免费听琴。
    头顶丈许之地,不知是谁携琴高崖,萧然抚琴,伴孤松冷月露下长风,于拨弦间起落生平如飞雪的悲苦,一声声将所有的心事弹奏,再将那些不能出口的言语,零落萎谢在秋夜微雨后的高崖之巅?
    那琴音如簌簌落雨如渺渺烟云,徘徊宛转空灵虚幻里满是淡淡牵念和盈盈悲愁,仿佛是某年书房外盛开又凋落的花,某年亭台落雪间翩若惊鸿舞剑的人影,又或是石板桥上那一层晶莹的霜,一生里再无人可以于其上留痕。
    秦长歌静静听着,慢慢绽开一个微带苦涩的笑容,想起萧琛讥诮轻嘲的笑意……你在等着看谁的笑话?他的?我的?还是你自己的?到底谁是这命运之局里身不由己的棋子,在彼此碰撞厮杀里,腾起四海八荒的不灭硝烟?
    我们的一生里,那些铭记的,留存的,不肯忘却的,到底是生命中的熙光还是谶言?
    琴音深冷,如同在深海之底浸泡千年后再取了同,于冰晶世界里弹奏,一奏一朵霜花,季节瞬间由秋便到了冬。
    这秋夜冷雨,苔滑石凉,崖上寒风如许,萧琛那身子,夜夜这般孤身抚琴?他是要纾解内心郁结,还是根本想慢性自杀?
    秦长歌稳稳坐着,目光森然,一个人如果自己不想活,那么死了也未必不是解脱。
    崖上,崖下,斯人抚琴,斯人听琴。
    谁才是谁的知音?
    谁听进对方心深处,看见彼此的结局?
    捂起耳,闭上眼,做个耳聋目盲的痴儿,是不是比耳聪目明的精明人要来得幸福?
    头顶那个伤心人,因为不能忘记,终究日日自苦。
    而自己呢?因为不肯放弃,最终会揭动的,难道不止六国风云天下逐鹿,还有那些千丝万缕休戚相关的人们的命运?
    琴音越来越轻,将近曲终,秦长歌的目光却越来越凉越来越亮,仿佛突然生起了两簇蓝色的幽火,纤毫毕现的照见自己初初混乱的心意。
    她目光缓缓拉开,罩向身下,那里是秋夜雨后,月下千里山河。
    山河不变,亘古不老,人心又何必总如尘埃,随风摇摆?
    突有吱嘎一声,在静夜里传出好远。
    弦断,惊声。
    崖上有推琴之声,不多时,一张由中川名师精心制作的价值千金的名琴,翻翻滚滚从崖上落下,摔在山下,发出嗡然声响。
    有人于崖顶长声叹息,低语:
    “人性最薄,情又如何,终究是破!”
    “破!破!破!”
    连呼三声,待到最后一句,其声已远。
    崖空寂寂,月下秋风正凉,穿过孤松,拂起崖下女子黑发,女子一动不动,宛如石像稳稳端坐。
    良久,风里响起她喃喃语声。
    “萧琛,我终于明白了你。”
    ————————————————————————
    来时疾,去时缓。
    下了崖的秦长歌勒马由缰,缓缓而行,忽听见前言马蹄声疾,暴风骤雨般踢踏而起,听起来对方似有急若星火的事务,不由失笑,自言自语道:“倒像那家伙的德行……”
    话未说完便见一匹神骏黑马长驰而来,马蹄踏破一街寂静,马上人金冠歪斜神色焦急,英朗眉目满是郁愤之色,却不是倒霉的萧皇帝是谁?
    秦长歌愕然看着他,这人在自己身上放窃听器了?这是怎么找来的?
    咬了咬唇,秦长歌觉得自己心里还是有点隔阂,有点暂不想看见这个让自己烦恼的人,当下装作没看见,拨马就走。
    身后忽起衣袂带风之声,呼的一声自己的外袍衣袖的同一个部位今晚第二次被人狠狠拽住,萧玦的声音气恼急切的响起,“长歌,你听我解释!那女人一定是偷看了我洗澡!”
    虽然满心郁郁,秦长歌听到最后一句也差点喷了,勉强按捺住自己,神色清淡的俯眼看着自己不成样子的袖子,又转头看了看马下那个弃马飞身而来,死死抓住她袖子的尊贵又无赖的家伙,淡淡道:“陛下,你很喜欢我的衣服?”
    “嗄?”
    萧玦满心焦虑奔遍全城,好容易神奇的碰见她,满心的焦灼瞬间化为欣喜,欣喜里又生出惴惴不安,正想好好的和长歌解释一番,不想她劈头一句问得莫名其妙,一时反应不过来怔住了。
    秦长歌已经再次很温柔的对他一笑,道:“看来陛下实在很喜欢我这件袍子。”
    她突然快速的将外袍脱下,揉成一团迅速塞到萧玦手中,萧玦下意识的抓住,秦长歌对他露齿又是一笑,霍然扬鞭。
    马立刻如箭射了出去。
    萧玦反应过来立即提气要追,不想那一吸气,外袍里突然腾起一股淡淡雾气,萧玦立即吸进许多,立时头一晕,扑通一声倒在地下。
    惊呼声起,那些马匹不如陛下的坐骑神骏,现在才赶到的侍卫纷纷冲上去扶起萧玦,见他昏迷不醒,吓得六神无主,其中有走过江湖的武林中人出身的侍卫,仔细把了把萧玦的脉,道:“无妨,陛下只是中了最低级的迷药,睡一觉或者浇一盆冷水就好。”
    侍卫们面面相觑,谁敢浇皇帝一盆冷水?没办法,只好把皇帝背回龙章宫睡觉算了。
    人群散尽,街角转过秦长歌,扬着鞭子无声大笑,笑着笑着,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她怔怔的举着鞭子,突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笑。
    身后有人轻轻叹息,道:“长歌,不想笑不要勉强自己。”
    秦长歌没有回头,站了半晌,身后也一片沉默,仿佛从来没有人说过话。
    秦长歌突然向身后一靠,那里一片黑暗,她也从没有回头看过身后是什么,然而就那么毫无顾忌的靠了过去。
    她并没有栽倒。
    她靠在了那个永远在身后等待的温暖的胸膛。
    将头轻轻搁上他的肩,秦长歌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闭上眼,喃喃道:“非欢,真好,我就知道你总在……”
    楚非欢动了动,秦长歌伸手轻轻阻止,道:“别动……别动……借我靠一靠,一下就好……”
    楚非欢不动了,却伸手轻轻从背后揽住了她,低低道:“我总是在你身后,我总愿意借肩膀给你依靠,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
    轻轻唏嘘,秦长歌闭目道:“非欢,你其实可以不用理我,我只是个自私的女人,真的,自私,无耻。”
    身后一声轻笑,隐约感觉到身下胸膛的微微震动,那里的那颗心,永远只为你一个人跳动。
    “长歌,你自私,心里却装着天下民生;你无耻,杀的却从来都是罪恶之人,如果世间伦理道德真的判你自私无耻,那么我愿跟随你成魔。”
    缓缓睁眼,秦长歌长吁一口气,道:“我何德何能……”
    “长歌,”楚非欢轻轻抚摸她头顶的柔滑黑发,“你累了,犹豫了,是吗?我能感觉到你的疲惫,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曾和你说过的话?”
    秦长歌转身,看着黑暗中他越发清澈明亮的眼睛。
    “我曾和你说,愿不愿意和我一同退隐山林,过那啸傲烟霞远离红尘的逍遥生活,如今,你可有答案给我?”
    秦长歌沉默着,偏过脸看着远处的东燕方向。
    “长歌,”楚非欢语调更慢,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心深处挤出,“如果你希望能与之归隐的人不是我,那么你为什么不和他说?以他的性子,皇位之尊,未必抵得你回眸一笑。”
    他低声叹息着,将难得神情茫然的女子轻拥在怀,姿势珍重得仿佛那是他一生中不可再得的珍宝。
    “长歌,我只是希望你能远离这些纷扰仇恨,远离痛苦折磨,并没奢望你身边的那个人是我,只要你能摆脱这些挣扎,你无论和谁逍遥红尘,你无论选择什么方式离开我,我都乐意,为你祝福。”


第七十四章  赠礼
  萧皇帝最近日子过得很难。
  太师府的墙头,以前很好爬的,以前有事没事他就爬爬,爬到某人的房间偷窥一番,或者直接把人拐出来花前月下,虽然那个偷窥狂往往不成功,虽然那个花前月下总有人不太合作,可是不管怎么样,就爬墙这件事本身,还是很自由奔放的。
  现在不同了,在某件令萧皇帝无比冤枉无比悲摧无比不解的事件发生后的某日,萧皇帝再次重施故技准备翻墙的时候,一抬头,立即倒抽了一口冷气。
  太师府高墙之上,一夜之间,载满了,栽满了密密麻麻的尖钉,钉子都是精铁做成,粗如手指,钉尖闪亮,在月色下光芒幽青——这种彪悍的颜色,皇帝大人用手指也想知道喂了毒。
  萧玦从齿缝里发出咝的一声,不胜寒悚的望着太师府那一角高楼,那楼里住着的女人,用“最毒妇人心”来形容都嫌太客气了,生怕钉子挡不住他,居然还有毒!
  好吧,墙爬不了,走正门可以吧,萧玦转到正门,发现往日到了夜间仍然车水马龙的太师府今日着实冷清,萧玦闷头向里奔,身后突然转出侍卫,伸臂一拦,“陛下!”
  萧玦大怒,长歌拦我也罢了,你也敢拦?正要喝斥,侍卫战战兢兢用手一指,萧玦这才发现门楣上挂着好大的红黑两色灯笼——在西梁,这是府中有人出天花,其余人等务请回避的意思。
  萧玦再次倒抽了口气,眼睛瞪得溜圆——天花!这你也好意思说得出来!
  你得了天花,溶儿怎么还在营中做小兵?你得了天花,楚非欢怎么还白天练兵晚上回府?你回避我阻拦我,你怎么 不回避他?他和你住在一府朝夕相对我都捏着鼻子忍了,现在居然连墙都不给我爬,门上还挂了灯笼说天花!
  萧玦伸手就想去抓灯笼,把那玩意在脚底下踩碎,他的暗中护卫的侍卫们立即一群群的涌出来,拼死拦着——不能啊不能啊,天花是什么东西?世人闻天花而色变,不下竟然想用手去接触家有天花病人的府邸挂出来的东西,那是无论如何也万万不成的!
  奔出来的侍卫在太师府门前挤成了一堆,哭天抢地地拼死阻拦,萧玦硬生生被逼得后退,眼看四周已经有人探头出来看热闹,没奈何只好停步,真恨自己怎么不是个暴君?谁拦我谁杀头!
  这般离去又实在心中不甘,长歌自从那件事之后,托病不朝已经有段日子,自己着实想念得紧,连觉都没能好生睡安稳过,如今太师府对自己拒绝开发,连天花这理由都扯出来,这相思难熬的日子,到底还要过多久?
  思前想后,手一伸,萧玦大喝,“拿纸笔来!”
  纸笔很快送来,萧皇后趴在门口石狮上唰唰提笔几个大字,墨汁未干便毫不客气的贴在太师府大门上,随后退后一步,留恋的看了那角飞檐一眼,默不作声转头就走。
  他准备去京郊大营,走曲线救国路线,让儿子带他闯关。
  门前人群散尽后,那张纸犹自在门上照耀,无人理会,周围住户害怕那天花二字,虽然好奇也不敢靠近。
  良久,紧闭的太师府门突然微微启开一线,探出一只雪白的手,手型纤细,指尖极为灵巧的一拈,将纸飞快拈走。
  风吹得纸角翻起,隐约看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
  “你便得天花,我也不管它,要得一起得,别把我拉下!”
  萧包子最近日子也很难过。
  当个兵和当个太子,那个天壤之别,着实让包子悲愤得难以言述。
  跑操日当午,汗滴身下土,谁知盘中餐,白菜碗中煮。
  独蹲岗哨上,肚饥腹长啸,苦楚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包子垂头丧气的抓着自己那个筷子粗的长矛站岗,胸前贴着张纸条,上书:此兵已死,有事烧纸。
  长矛支着下巴,身体倾斜成四十五度的弧度,包子正在神游物外浮想联翩,烤猪、鹿羊炙、火腿、各式点心正在他眼前呼啸飞旋,带着扑鼻的香气和诱惑的姿态娇笑着向字迹扑来,包子在美梦中不胜欢欣的咧开嘴,正在考虑是先抓火腿好呢还是先抓烤猪好?
  “咳咳。”
  在包子久经挣扎,终于决定先享用烤猪,指尖已经触及那美味金黄油皮滋滋作响的猪腿时,一声不识时务不合时宜的干咳响起。
  砰的一下,美梦散了,烤猪飞了。
  包子大怒抬头,嘴角一滴晶亮的口水颤颤落地,宛如萧太子和美食悲痛欲绝作别的悲泪。
  “你丫丫的打断老子的好事……”
  “萧溶!”
  一声怒喝及时阻止了萧包子接下来准备出口的足可以骂上三天三夜绝不重复的问候,睡得混混沌沌的包子愕然睁大眼,这才看清楚面前时他那怒发冲冠的皇帝老爹。
  包子等着老爹,想起他从宫中来,一定是吃饱了宫中的美食才出来的,哎呦我的玉米酥,哎呦我的翡翠羹,哎呦我的凤尾饴糖……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包子立即横矛一拦,中气十足大喝:“来着通名!”
  半响,在儿子面前也遭受了闭门羹的悲惨命运的萧皇帝,上下打量了“英风飒爽”的儿子,目光尤其在他扣错扣子的上衣上多转了两圈,又看了看他踮脚的一个大木墩,阴恻恻的道:“萧玦。”
  “唔,”包子装模作样的掏掏耳朵,“没听过,哪个营头的?做哪门生意?拜山拜山的规矩,柬帖呢?”
  噗通噗通,赶来迎接的军官们纷纷倒地。
  “柬帖就是这个!”轰的一下天地倒转,萧包子被老爹一把抓起,啪的一掌拍在他屁股上,一声脆响,“朕的龙掌印子,够不够?”
  包子大怒,一把抱住老爹的腰就是恶狠狠一啃,“不够!再送块烤龙肉!”
  咝的一声倒抽气的声音山响。
  萧玦被咬在腰肉软处,不觉得痛倒觉得痒,忍不住一笑,却听得那坏小子扒着自己胸口低声道:“你揍我?我回去告诉我娘去,就说某家长因为某些生活不和谐,无故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在儿童身上,导致了对儿童身心的摧残,造成了不良的心理后果……”
  萧玦一低头,对上儿子满是威胁的眼眸,虽然听不懂他满嘴的怪话,隐约也知道是要向长歌告状的意思,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反了天,欠扁!再想一想突然很悲哀的发现,好像无论谁在长歌面前说话比自己有用有效果……呜呼!
  压抑着满心悲愤和仰天长啸的冲动,萧玦“很温柔”的将儿子放下,低声在他耳边道:“儿子,今晚回家不?父皇带你一起回去好不好?叫你娘开一桌宴席给你好好补一补,瞧你都瘦了。”
  “别啊老爹,”包子将他一推,笑嘻嘻的看着萧玦那张神情古怪的脸,“我娘给我在主帐中存了好吃的,每隔三天可以去补充油水一次,如果我擅自回家,扣三次补充;如果我擅自带她不想看见的人回家,扣三十次补充;老爹,你算算,三十次啊,我三个月的零钱啊,你就算开一桌宴席,补得了我的损失么?”
  萧玦默默,手指骨节咔咔直响,半响低声恶狠狠道:“我天天带宴席来给你补充油水,你不用理你娘的零食。”
  “我娘说了,只要我擅自收受贿赂,她立即让风满楼在三天内倒闭。”包子摇摇手指,“老爹,宴席,我所欲也;风满楼,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兼得,舍宴席而取风满楼也。”
  萧玦将儿子往地上一墩,大怒道:“爹,你所欲也,娘,你所欲也,二者但有龌龉,舍爹而娶娘也!”
  乾元五年那个无雪的寂寞的冬,就在某人团团乱转八方试探四面遭遇铜墙铁壁走投无路的悲惨状况下,缓缓流过了。
  等到皇帝大人两眼无神的坐在龙章宫宝座上,掰手指算着长歌已经有三个月零十二天带两个时辰没有见他的时候,龙章宫的太监已经忙碌着爬梯子挂灯笼垂彩缎了。
  萧玦茫然的看了半响进进出出喜气洋洋的太监,又看了看装饰得分外喜庆富盛的龙章宫,这才觉醒,好像已经快到新年除夕?
  从腊月二十三开始,皇宫就进入了新年的庆祝期,一系列的封印、彩服、祭灶、掸宫、贴桃符、接神、拈香、踩岁……萧玦心不在焉的一一打发了,总觉得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
  今日,四更起床各殿敬香,按说敬完香后盖到长寿宫行礼,和众妃共用早上,可是长寿宫没了主人,后宫更是因为瑶妃和淑妃的事,更令萧玦厌恶,上书房已经封印了,也没什么事可做,四更到午时七八个时辰,皇帝大人就尽用来发呆了。
  午后日光缓缓转过龙章宫,将一方红缎的艳光照进萧玦茫然地眼眸,他才豁然一醒。
  今天是除夕啊!新年啊,万家啊,万家团聚啊,难道朕还要和以前那么多年一般,呆在空旷的龙章宫,和明月做伴,对影子敬酒,一个人醉倒金粉玉锦之中,再于大年初一的金鼓声中茫然醒来么?
  如果她不曾回来,一切休提,不过年年这般罢了,她回来了,朕却还要继续呆在龙章宫对着空冷的内殿喝冷酒,而她带着男人抱着儿子围成一桌红烛高烧喜乐融融的过年,朕只能满腹凄酸的想象,连她的热闹欢喜,也只能绕墙而闻?
  是可忍孰不可忍,作为男人更不能忍,作为她曾经的男人,尤其不能忍。
  萧玦腾的一下跳起来,立即飞马出宫,准备悍然迎接自己的第一百二十八次碰壁。
  一路穿过热闹的天街和西府大街,满街都是那些全家才买年货欢欢喜喜相携着回家过年的人们,穿红着绿,呼妻唤夫,萧玦纵然快步匆匆,也不自禁的停了马,出神的多望了几眼。
  人间天伦,红尘温暖,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拥有?
  萧玦在马上微微出了会神,忽觉马身晃动。却是嬉戏的孩童兴高采烈着糖葫芦和鞭炮串儿飞奔过他的马侧,身后跟着连声呼唤生怕他跌倒的父母,父亲抢先追上,给儿子拍身上的灰,一脸嗔怪里透着宠溺,母亲则絮絮叨叨收拾着那小童不慎散落的玩具,平凡夫妻的脸上,洋溢着和乐满足的笑意。
  萧玦怔怔看着,虽然这太平年月物阜民丰的盛世景象是他一手缔造,然而此刻西梁大帝毫无荣光满足之感,只觉得深深羡慕。
  他怔了半响,突然一跃下马,在路边的小摊子上开始买东西,可怜皇帝大人活到如今,要么就在打仗要么就在当皇帝,少年时王府公子再不受宠也不至于亲自去采买,今日算是此生从未有过之新体验,所以摊子上逛了半天,也就和人家学,人家买糖葫芦他也要,人家买拨浪鼓他也拿,人家的鞭炮要千响的,他就要万响的,惹得摊主恶形恶状白他一眼骂:“哪来的傻帽儿!万响的鞭炮只有宫制,你有银子也买不着!”
  萧玦摸摸鼻子,继续给长歌挑东西,这回犯了难,怎么看都觉得这些摊子上的东子太过粗劣,配不上独步天下的长歌,绢花俗艳,胭脂浓腻,玉钗金环样式老土,怎么拿得出手?
  皇帝大人挤在一堆红男绿女间,在摊子上挑挑拣拣,花样儿几乎给他翻了个底朝天,小贩皱眉连连萧玦根本看不见,只顾着专心挑选——哎,这辈子还没亲自买东西送给长歌过呢,这感觉,真奇特。
  明明东西还没送出去,人家还不确定是否要,怎么自己光是在这里挑礼物,心里就这么愉快呢?
  萧玦抿着一丝舒展的笑意,终于在货摊底部挑着一枝钗儿,很普通的质地,钗头上整块的青玉做成一只展翅的雁,眼珠那里是一小块黑玛瑙,色泽深深邃莹然生光,在满摊子的金凤玉挑间别有一种超拔韵致,尤其那眼睛,令他想起长歌的眼眸,流动间无限光辉。
  萧玦喜滋滋道:“就这个!”
  小贩翻着白眼把东西递给他,付钱时又出现麻烦,萧皇帝没带银子。
  小贩看他左掏右掏掏不出东西,脸色已经由青变黑,梆梆的敲着摊子,不耐烦道:“客人若是没有钱,可别摸坏了我的东西!”
  萧玦讪讪的笑着,他自然知道买东西要付钱的,只是实在没那个习惯,有暗中跟随的是为要上前付银子,萧玦立即伸臂一拦——今天所有的礼物,他得自己亲手买。
  想了想,啪啪啪的揪了下袖口的金钮,手指一抹抹平上面的龙纹,递给了小贩。
  小贩有些狐疑的接过来,反反复复在手中看,西梁国富,但也没到用黄金做货币的地步,底层百姓最多见过大锭银子,这样随手从衣服上揪下来一颗纽扣就是黄金,着实有些不相信。
  萧玦却不耐烦和他啰嗦,抓过一个金纽扣,轻轻一捏,纽扣立刻被捏成薄薄的金叶子,萧玦长眉斜挑,对小贩笑出一口白牙,“如何?”
  小贩吓了一跳,生怕他用连金叶子都能捏扁的手去捏自己的脑袋,赶紧二话不说收了金叶子,萧玦哈哈一笑,抱着一堆东西上马往太师府去。
  老远看见墙头青惨惨的钉子,萧玦叹了口气,将东西扎了个包袱在背上背了,准备爬墙,钉子就钉子,有毒就有毒,今天无论如何让,也要在太师府过年!他就不信,自己中毒了栽在她太师府,她还能不管不问。
  真要不管,咱活得也就无趣了。
  萧玦吸气,抬腿。
  “吱呀”。
  萧玦愕然转首,便见多日来紧闭的太师府大门缓缓开启,两人提着灯笼出来,当先一人依稀认得是长歌的凰盟属下,太师府总管家,上前对萧玦深深一躬,道:“太师命小人在此等候已久,您请。”
  萧玦睁大眼,有点对现在的场面适应不良,这几个月早已吃惯闭门羹,人家好声好气相迎反倒有点无措,怔了半响才道:“迎我?”
  管家平静的容颜里藏着一抹笑意,再次躬身,“太师吩咐,若见有人爬墙,务请从墙上拉下来,进府一聚。”
  萧玦挑挑眉,回身看着那钉子高竖的墙头,痛苦一笑,也不再问,跟着管家进了府。
  进门时注意到那个所谓的天花灯已经不见了。
  太师府里亦是张灯结彩,席面从正厅一直摆到院外,除了按例值守的各级属下,太师府下人和凰盟属下都已聚在院中吃酒,虐笑声直传到后院,气氛极为热烈轻松。
  管家谦恭的引路,低声道:“太师在暖阁相侯。”
  萧玦听得心中一热,步伐越发快速,刚刚转过一道回廊,一道小小红影唰的一下窜出来,圆滚滚热辣辣往他怀里一扑。
  “父皇!”
  萧玦一伸手接个正着,还没来得及在穿得极其骚包妖艳的儿子脸上亲一口,就被那小子抢先用口水洗礼了他的脸,随即小手一伸,一把抓过那个偌大的包裹,得意洋洋大笑道:“压岁钱!压岁钱!”
  萧玦赶紧把他放下地,带点炫耀的展开包袱道:“溶儿,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包子瞪大眼,将包袱里的东西好一阵拨弄,看着那些两岁时自己就玩腻了的泥娃娃拨浪鼓小风车陶口哨,很有想笑的冲动,然而一抬头看见皇帝老爹一脸显摆期待的模样,眼珠转了转,扑上去便蹭,“好爹!你真好!我最喜欢这些了!”
  油条儿一脸黑线的盯着自己那个正抱着泥娃娃做陶醉状,骗得老爹一脸满足傻笑的主子,在心里腹诽主子的无耻,“……昨天还说自己最讨厌泥娃娃来着……”
  包子在老爹身上蹭啊蹭,将先前叔叔们在他脸上涂的乱七八糟的胭脂印儿全部在老爹袖子上擦干净才放开萧玦,不住推他,“去吧,去吧,我娘等你吃年饭呢。”
  “我娘等你吃年饭。”
  简简单单一句话,萧玦却觉得自己眼眶都差点湿了。
  不仅是为数月以来长歌第一次不再给以拒绝和冷淡的面孔,传递出了原谅的信息,更为这句话所隐含的家的信息。
  有多少年,没有人等我一起吃年饭?
  萧玦轻轻摸了摸藏在怀中的钗子,带着闪闪亮的满足笑意,去推暖阁的门。
  门却突然自己开启,楚非欢端着酒杯飘然而出,一边开门一边对屋中人道:“我去给想他们敬酒,顺便带溶儿放鞭炮。”一转头和萧玦打了个照面,对他淡淡一笑,楚非欢道:“陛下,今日是个好日子,但愿好自珍惜。再不回首的去了。”
  萧玦望着他清瘦秀逸的背影,心里不知道是嫉妒是羡慕是不解还是感激,在门口怔然了半响,却听得屋内人轻笑道:“怎么?闭门羹吃惯了,新年大餐反倒消化不良了?”
  萧玦的目光亮起来,如冬夜闪耀在天际的寒星,他一边跨进门去一边笑道:“长歌你终于愿意见我……”
  他突然怔住。
  暖阁内,那个素日习惯一袭黄衫的男装少女,难得于这喜庆日子换了女装,长裙绯红浅白,绣着浅银花朵,色泽丽而不妖,于这喜庆日子更是一份令人欣悦的点缀,鸦鬓堆云眉目婉转,转侧间光华流动如朝霞映雪,而长眉连娟微睇绵邈间,别有一份清丽素净,如带露芙蓉于风中摇曳生姿。
  萧玦痴痴看着她,犹如看着一场最美的记忆最华丽的传奇,又或是看着自己失去已久的美妙梦境,于重逢的那一刻不胜欣喜,他的目光宛如浸了一天的琉璃明月,清凉湿润满满的都倒映着斯人丽影。
  良久,他才叹息般的轻轻道:“长歌,你不知道我想你想得有多痛苦……”
  秦长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对他直接而洋溢爱恋的目光有些恼怒,恼怒里却也生出微微的欣喜……这个心肠的热烈的人啊……叫人恼怒叫人恨,却更叫人无奈。
  却见萧玦突然红着脸,在怀里一阵仔细的掏摸,摸出一柄钗子,轻轻塞到她掌心。
  眉毛一挑,秦长歌一看便知这不是宫制的精美玉钗,也不是凰盟由名师雕琢的饰品,多半是外面摊贩的普通货色,这家伙,君临四海富有天下,怎么这么小气?
  却听对面男子呐呐道:“长歌……这是我自己买的,选了好久,觉得这雁儿眼睛好生象你,一般的灵秀……你,喜不喜欢?”
  你,喜不喜欢?
  秦长歌的手颤了颤,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某个春光烂漫的日子,那个飞扬跳脱的少年,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趁自己不防赶紧给自己鬓上插一朵玉簪花,笑嘻嘻的问:“这是我刚采的,最美的一朵,我选了好久,你喜不喜欢,喜不喜欢?”
  那时候自己怎么回答的?忘记了,大抵是忙于整理军情,胡乱打发了他罢?
  事隔多年,沧海桑田,那个少年和自己,都已步上天下顶端,来了去,去了来。
  往事早已成了一场烟云,所有人都沦为红尘一遭翻翻滚滚的过客,那些颠颠倒倒的心事磨折历遍,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心境一如从前。
  她早已失去一切的准备。
  可是世事如此悲凉又如此幸运。
  那个少年,她曾经的少年,立于高处多年心却依旧还在原地,依旧带着明亮如前的笑意,递过千挑万选最不值钱却也最珍贵的玉钗,诚恳中带点熟悉的羞赧,问,喜不喜欢?
  秦长歌目光感慨万千,笑容却淡若春风,她轻轻握紧了掌中的钗子,有点粗糙的玉质,沙沙的摩挲着掌心细腻的肌肤,摩挲着柔软悸动的心。
  她微笑,轻轻答。
  “喜欢。”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 21:21:59
第七十五章   深吻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萧玦很快就醉了。
  暖阁里明烛高烧,锦帐低垂,眼前风姿优雅地心爱女子笑意婉娈,频频劝酒,萧玦恍惚的想起几个月来的寂寞焦灼,对比此刻的神仙意境,一时不知道现在是梦呢,还是当初是梦。
  带着点醺然的笑容,他轻轻抓着秦长歌的衣袖,喃喃道:“长歌,你真好……”
  “哦?”秦长歌挑起一边眉毛,神容平静的给他斟酒,“哪里好?”
  萧玦的一句“哪里都好”下意识就要冲口而出,忽然一激灵,想起那日淑妃口中那句恶心的“陛下说臣妾哪里都好。”立时浑身出了一阵冷汗,赶紧改口,“你原谅我了,真好。”
  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秦长歌道:“陛下想起来自己的过错了?”
  “没有!”萧玦立即接口,神情坚决,“都是淑妃胡扯,真的,长歌,我……”
  “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了。”秦长歌轻轻打断他,“从太师府管家出门迎接你那一刻开始,阿玦,那事便过去了。”
  萧玦怔了怔,他原以为见到长歌,自己要费很多唇舌才能解释清楚,不想长歌这般轻轻巧巧一句话便揭过去,一时感激得恨不得狠狠抱住长歌转上几转才痛快。
  喜悦之下又有几分庆幸,说实在的,自己口口声声说要解释,真要解释起来还真不知如何自辩,说什么偷看洗澡自己都觉得是在胡扯,龙章宫向来是后宫妃子的禁地,妃子们想来,连外围宫墙还没看见就会被挡驾,到哪去看洗澡?这本就是萧玦自己都想不通,自己都觉得心虚地事儿,而对着长歌撒谎实在是件既愚蠢又不情愿的事,如今长歌轻描淡写的就免了这一层,萧玦几乎要含泪感激了。
  忍不住连干三杯,将自己灌得又醉了几分。
  朦胧中看见对面长歌笑吟吟举杯,道:“来,为我们终于学会忘记,干杯!”
  “干杯!”
  萧玦已经醉了,摇荡的目光里,俱是那阿修罗莲般绽放在锦绣华堂里的晏晏笑意,暖阁里金炭炉中木炭燃烧炸出轻微的噼啪声响,听来也如喜庆的响鞭。
  他忘情的伸手,抓住了秦长歌的手,将她微凉的手背靠在了自己火热的额头,呢喃道:“不……不是所有事打偶要忘记,长歌……关于你的一切,我从未忘记过。”
  秦长歌深深凝注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将千言万语,都化作莞尔一笑。
  这一笑对萧玦不啻与莫大鼓励,本就酒酣壮胆,伊人素来的冷面冷心今日难得化为春水一泊,此时若再迟疑畏进,等于眼看着城池将破却弃城而去,那定然要终身扼腕。
  萧玦从不想给自己机会后悔——再不犹豫的将秦长歌手一拉,紧紧将她揽在怀中。
  他如此用力,仿佛要将那个久违的躯体,深深揉进自己的血肉心肺中,永远珍藏,永不献出。
  如此火热的怀抱,带着无穷无尽的猛烈如火、此生不改的炽艳如初的深情和坚定,如火焰熊熊燃起,不留任何空隙不容任何逃避,那般直接而鲜明的闯进,执拗的要温暖那女子冰封很久的心。
  又或是长空一剑,雷霆霹雳,用无数个难忘的刹那和回首,劈裂她心深处寒冷的藩篱。
  躯体相贴,近得听见彼此的心跳,那般热烈而稳定的跃动,一声声宛如出口无悔的誓言。
  秦长歌的手,轻轻按在萧玦胸口,这个怀抱,不同于非欢的温柔博大,无限包容,不同于非欢的清冷遥远,似有若无,他如此执着鲜亮的存在,不容她看不见,不理会。
  秦长歌微闭上眼,叹息着拥住了他,感受着掌下熟悉而坚实的肌肤,心境恍若隔世,这些年谁的心如此荒芜只待枯死,这些年谁最终成了谁的救赎?
  眼前黑影淡淡,松针和柏叶的气息靠近,他俯下首,用唇寻找着她的香泽。
  吻若春风,带着珍重和深爱,——轻拂过洁白的额,挺直的鼻,缓缓下移,寻找着世间最美的源泉。
  唇与唇的重叠,宛如闪电刹那相击,荡起华丽的弧光,五色灿烂里他欣喜无限,心若炸成千片,每一片都冲上云端。
  欣喜里生出微微的辛酸,竟似有想哭的冲动,这一刻等待仿佛已等了三生,三生里我漫渡沧海,遍寻不着我的长歌。
  直到此刻,直到此刻,终醉在你的笑涡里,此生里愿永远倾倒不需人扶出。
  深深叹息着,萧玦温柔辗转,吸吮着身下女子芬芳的唇,这多年相思,无线寂寥,都化为唇舌相触间珍重的力度,一寸寸虔诚膜拜。
  “咻!”
  火树银花于身后长窗外飞射而起,在高空中迸射开如雨的星光,照亮藏蓝苍穹,照亮暖阁里温暖而旖旎的一幕。
  那里明烛高烧,沉香淡淡;那里黑衣的男子和绯衣的女子,相拥成美丽的弧度;那里女子轻轻踮脚的姿势,宛如一枝柔曼的柳,瞬间绿了三千里寂寥雪后的江南。
  当夜,按例,大仪殿赐宴,陛下与百官同庆新春。
  几乎所有官儿们都发现了,陛下龙颜甚喜,喜上眉梢,搔首弄姿,姿态万千。
  已经饱受了数月黑龙颜折磨,被朝堂上那沉沉的低气压压得很想自杀的官儿们痛快的舒了一口气,目光古怪而又心有灵犀的齐齐转向文官首座的赵太师。
  你说这事儿怎么这般巧呢?赵太师生病不朝,陛下就好像到了更年期,霹雳蛋儿般一点就炸不点还炸,赵太师出现在新年赐宴,陛下立刻欢欣鼓舞得好像刚刚灭了北魏。
  不对,灭北魏也没这么兴奋法,瞧陛下那眉梢眼角,春意盎然,活像刚刚在龙床上和心爱妃子敦伦了一万次舒爽万分的模样。
  啧啧……不是说皇后回归在行宫养病吗?不是说陛下夫妻恩爱多年此心不移吗?怎么皇后几年不在,陛下就转了性向,由红巾翠袖转向断袖分桃了?啧啧,丈夫丈夫,果然一丈之内才是夫哟。
  官儿们挤眉弄眼,皇帝大人秋波暗送,太师大人自斟自饮,硬是能把四面八方色彩各异的眼光当成了下酒菜,喝了个有滋有味。
  她对面,红衣妖媚的静王爷以酒杯轻掩容颜,杯后一双神光荡漾的凤目比那绝世美酒还醉人,一阵阵瞟向她。
  秦长歌只当他眼睛抽筋。
  自从玉自熙放跑了白渊,萧玦和秦长歌虽然没有为难他,但是在秦长歌的坚持下,诸般军务事宜也有意无意的不让玉自熙插手,好在玉自熙向来安于做个闲散王爷,人生里目前最大的乐趣也就是养狗泡妞去风满楼吃各国特色名菜,军队里自己有没有话语权,他看起来无所谓得很。
  秦长歌曾和萧玦开玩笑,幸亏玉自熙没野心,不然现在西梁到底是谁在做皇帝还难说得很,玉自熙和萧玦同时投军,两人都是一步步从小兵坐到统兵大将,战场上很多时候,玉自熙这个懒散无谓的人都将冲锋陷阵出头露面的事儿丢给萧玦,自己干些轻松地,救救人啊清清场啊之类的活儿,所以升迁不及萧玦迅速,但是当年和萧玦同批从军的百战余生的士兵,后来多半成了西梁独当一面的统兵大将,至不济也是中层军官,而这些人中,很多人都曾被玉自熙顺手救过性命,论起军方人心,玉自熙可谓除了萧玦和秦长歌之外的第一人了。
  可惜狐狸的心思,向来好像不在权欲政务,就好像他那流动的眼波,向来喜欢在秦长歌身上粘来粘去一样。
  他在这里粘阿粘,御座上萧玦本也在粘阿粘,粘来粘去的难免交叉,萧玦很快就发现玉自熙的不老实,立刻黑着脸开始用目光劈他,劈啊劈啊的降龙十八掌都使完了,玉自熙却根本不直接对上陛下龙目,只顾着笑眯眯托腮看着秦长歌。
  官儿们何等精明,早已发现三大巨头间的波谲诡异,都小心的把屁股挪了又挪,离那两人远一点再远一点,开玩笑,这都什么人啊,陛下就不必说了,天下之主,一眼决万人生死;赵太师,文官之首,神奇崛起,行非常之事杀非常之人,一步步踩着人头和鲜血前进,是有史以来的最年轻的太师;静安王,武将之尊,从龙第一重臣,行事邪肆狂诞,却多年来根基不倾,麾下赤甲护卫号称皇朝第一护卫,这几个人有些什么古怪,谁敢凑热闹?
  一片古怪气氛里,秦长歌慢条斯理抬眼,看着那个什么事都不干专门来盯人的玉自熙,笑了笑,用手在衣服撒花姑娘拈了拈,做了个将目光拈起的姿势,再把那“目光”往旁边的唾盆杂物盒里,“一扔”。
  有人忍不住扑哧一声低笑,随即拼命咽住。
  众人用金樽挡着脸,从酒杯缝里偷偷看静安王有没有被气疯。
  玉自熙却好不动气,在自己那盏随身不离的红灯下舒展的伸了一个懒腰,突然笑眯眯的对秦长歌竖了竖中指。
  ……竖中指。
  这回秦长歌黑线了,这家伙怎么可能知道竖中指是什么意思?想了想才明白,对,他还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绝对知道不是好意思,所以特地做给我这个意思。
  正要回敬,耳边突然听见一线凝音,细细道:“白渊已经回国了哦。”
  秦长歌挑了挑眉,也传音道:“王爷听起来很开心。”
  玉自熙眉目妖媚,轻轻敲着桌子,细细传音:“再多说一句,白渊在来西梁之前,好像就和北魏达成了某种协议。”
  “是吗?王爷这下想必更高兴了,在下建议王爷,在今日宴席上撒一把毒药,将大家伙都毒死算完,你坐了龙廷,带着西梁投降东燕,哥两好一家欢——多好。”秦长歌把玩着银筷,筷上银链在一片静寂中叮铛作响。
  两人手中都在制造声音,因为此刻出现了真空的寂静,在这种情况下传音很容易被感知到,于是百官们再次瞻仰了诡异的“静安王敲桌子,赵太师玩筷子,两人好像在以一种神奇的武功在决斗”的一幕。
  “太师啊,你真冤了本王,怎么说本王也是西梁人不是?也是陛下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不是?”,敲桌子,夺夺夺。
  众官看向左方,玉王爷。
  “哦,原来王爷还记得,在下还以为王爷改换门庭,投奔了东燕,做了白渊国师的后-庭花哪!”,玩筷子,叮叮叮。
  众官扭头看右方,赵太师。
  “东燕那冷地方,本王不感兴趣,本王还是爱我南人风流啊。”敲桌子,夺夺夺。
  众官再左扭,看玉王爷。
  “在下是真的不知道,王爷到底站在哪方,打得什么心思?”碗筷子,叮叮叮。
  众官再右扭,看赵太师。
  “我嘛……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也许前一刻是友,说不准下一刻就是敌了,你看这样的人生,是不是特别的有意思?”敲桌子,夺夺夺。
  左扭头……
  “有意思,有意思,只是玩火者若自焚,想必就没什么意思了。”碗筷子,叮叮叮。
  右扭头……
  “砰!”
  众官忽的一下齐齐扭头,看向上方砸碎了玉杯的萧皇帝。
  “哎呦!”
  某个颈椎不好的倒霉官儿,因为左扭扭右扭扭再突然中扭,动作过于频繁迅速,错筋了。
  萧玦手一挥,倒霉官儿立即被腾腾腾的抬下去找太医正筋了,皇帝陛下谁也不看,只是皱眉盯着玉自熙,玉自熙对他媚然一笑,皇帝陛下险些又碎了一个杯子。
  百官们在肚子里拼命抽气——啊啊啊今儿个赐宴长见识哪,再不是以往的枯燥喝酒对诗啦,这明明就是一出君臣争兔的戏码,呃……赵太师是兔?有这么彪悍的兔子?那么王爷是兔?有这么妖艳的兔子?……不对不对,这两个杀神不可能是兔,气质不符合,难道是陛下?啊呸啊呸,打嘴巴!!!
  百官们一边拼命在肚子里打嘴巴,一边目光闪闪亮的对那三人瞅来瞅去——好看啊,比一百出大戏还好看!
  不过很快,更好看的就出来了。
  当当当一阵锣鼓响,敲得着实没个章法,乱七八糟的鼓点里,玉阶屏风后突然蹿出个花滴滴的小人儿,扯着个旗子欢欢喜喜蹦跶出来,旗子和衣服是一个风格,花得惊天地泣鬼神惨不忍睹睹了想死,上面红艳艳八个大字:“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花滴滴的小人儿后面,跟着白袍子上面绣满大红包花样的黑皮肤小少年,背着个大大的麻袋,拖啊拖的跟在身后,不时很尽忠职守的提醒主子,“您慢点儿慢点儿,仔细步子,不对,这个是秧歌步……”
  百官露出痛苦的神色。
  无他,西梁国名动天下,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满城春色关不住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萧太子,再次无视众人的悲摧和切齿痛恨,华丽丽的驾临了。
  驾临便驾临吧,为毛拖着那么大个麻袋呢?百官们最近都得了麻袋恐惧症,看见麻袋就寒战。
  最近,自从冠棠宫放寒假停课,太子爷闲了下来,突然迷恋上挨门挨户去视察各家官员府邸,美其名曰关心下属生活和身心健康,关心就关心呗,他每去必得拖着个大麻袋,说空手上门不是君子所为,带点土特产给亲们尝尝,百官们怎么好意思拿太子爷的土特产,而且据说这土特产是太子爷在京郊大营站岗时亲自刨出来的,真正的土里的特产,百官们一想着太子爷亲手刨出来的土产,亲自送到自己府里,这个光荣啊,幸福啊,连连磕头就差没老泪纵横了,急急忙忙寻出自己府里所有的精致好东西,欲待供奉,却被太子爷肃然拒绝,称:“本太子是来看望老大人,感谢老大人勤政为民劳苦功高的,怎么好意思再收您东西?”
  官儿们过意不去,再三再四跪请太子多少赏脸,太子才勉为其难重重叹气,道:“收东西是万万不成的,父皇知道了要打我屁股的,这样吧,我那个油条儿的一个远方亲戚是风满楼的销售部经理,年前接了三千张消费券的推销任务,每张一百两,正在愁怎么推销呢,你们若是真想孝敬我……”
  官儿们闻弦歌而知雅意啊,立即连连表态,“太子爷不需为此烦恼,油条儿公公的事就是咱们的事,这什么……消费券,咱们认购!老臣认一百张!”
  于是太子爷龙颜大悦,对“认购有功”的“忠臣”大加褒奖,末了被恭送出门奔下一家,官儿们摸一把汗,呼来全家,摆上香案,将那包麻袋小心翼翼捧出,解开一个纸袋,里面又一个纸袋,袋子里还有袋子,官儿们啧啧赞叹——包得这般紧密,一定是好东西!“
  一直解了十几个袋子,方出现小小一包东西,摆在手里软软的,官儿们仔细打开。
  一包蚯蚓。
  在长达十天里,共计有一百多位官儿收到了蚯蚓大礼,积极认购了三千张消费券,总价值白银三十万两,萧太子的“从土里刨出来的特产”,成为有史以来最值钱的蚯蚓。
  今儿这个日子,彪悍无耻的萧太子再次拖出了麻袋,百官们很有昏倒的冲动。
  不想花滴滴的太子爷今日很上道,往皇帝老爹腿上一蹲,很拉风的宣布,“本太子要送给诸位大臣们你们没有见识过的实用礼品!以感谢诸位对我西梁朝廷夫人支持!本太子绝对保证实用,还是全西梁独一无二头一份的好东西,诸位作为我亲自发展的VIP会员,一定会享受到尊荣贵宾待遇——至于收了我的礼是不是要给我个大红包,这个,随便啦,意思意思就好了,哦对了,我准备的红包是纸做的,放银子会破的诸位给金叶子或者银票就好了,谢谢。”
  萧玦无奈的拍了他一屁股,低声骂:“不许要钱!”
  “我有要钱么?我是先送礼耶,至于送礼回礼,不是天经地义?”包子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一脸奇怪的看着皇帝老爹。
  萧玦语塞,想了半天道:“你准备的是什么礼物?我隐约听说你给诸臣送东西,问他们他们又不说,一个个一脸苦笑,你又搞什么花招?”
  “哦,父皇,你要不要看看?”包子立即很殷勤的从麻袋里掏出个半透明玩意儿,套在手指上,“我觉得你迟早会用得着的。”
  “这是什么?”萧玦皱眉盯着那软软的半透明的象肠子的东西,直觉儿子不怀好意。
  “这是保证我的太子地位固若金汤永远不会被突然冒出来的其他弟弟抢去的好东西。”包子一起不停的说完,得意的道:“我只听娘说过一次哦,我就记得了,想了很久才做出来的,啊哈哈哈,试了好多动物的哦……”
  他得意的嘎嘎笑着,从老爹膝盖上挪下来,一摇一晃的再次举着旗子蹦跶着下去送礼,留下可怜的皇帝大人,一脸严肃的继续沉思。
  包子从小官儿送起,当每个人手指上都套着个肠子一样的套子转来转去一脸沉思的时候哦,油条儿则在帮忙收红包,金叶子很沉,银票子很轻,当然,价值都很可爱,包子收得一点也不手软,开什么玩笑,这是全天下头一份套套也,没和你们要专利费就不错了。
  最后送到赵太师这里,赵太师自然是不用对着这东西思考是什么玩意的,赵太师很甜蜜的收下礼物,转手塞给太子爷一大把银票,“莫客气莫客气,请笑纳请笑纳。”
  太子爷摸着厚嗒嗒的银票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呀您太客气了……”
  展开一看,全部面值一两。
  太子爷欢快的脚步声终于在台式案前稍稍滞涩了一会,哀怨的瞪了老娘一眼,太子爷转向玉王爷。
  这回太子爷又欢快了。
  “王爷是我西梁第一重臣,一份礼物还不足以表达本太子的倾慕之心,本太子还为您另外准备了最适合您的年礼。”
  “哦?”玉自熙眯眼看着包子,一大一小两狐狸两两对望,噼里啪啦冒出火花。
  包子眼睛眯得比玉自熙还细,慢慢地从麻袋里掏出两件东西。
  锻质的,镶花边的,布料很少的,细带很细的,上面俩圆的下面一小三角的。
  “噗!”
  秦长歌难得的失态的喷出了口中的酒。
  比、基、尼。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 22:03:44
第七十六章  佳节
  玉王爷自然是不会认得这个在现代高举性感旗帜,风靡不衰的代表性内衣的,他偏头盯着那玩意,用指尖拈起罩罩,满脸疑问,“这是什么?”
  包子肃然答:“眼罩。”
  “太大了吧?”玉自熙在眼睛上比了比,“脑袋都罩住一半了。”
  “那是36D型号的眼罩,”包子神情还是很严肃,“王爷,你眼睛太小了,真可惜。”
  “有吗?”玉自熙对着酒杯照了照,很满意的道:“世上还有比我更大的眼睛,啊?36D型号是多大的?”
  包子做了个怀抱江山的姿势,无限憧憬的道:“这么大。”
  玉自熙愕然,喃喃道:“那还是人吗?……”
  摇摇头,又拈起那个小三角,皱眉道:“独眼眼罩?”
  “哦不,”包子凑过来,殷勤的把三角裤往玉自熙嘴上套,“口罩。”
  伸掌一挡,挡住包子贼兮兮爪子,玉自熙盯着太子爷不怀好意的眼神,似笑非笑的道:“太子殿下,不劳费心,微臣会好好琢磨这东西到底该怎么使用的。”
  “那就好那就好,”包子直起身,手拢在袖子里退开一步,笑眯眯道:“这两罩罩花了我很多心思呢,特意找最好的绣娘绣的,您瞧瞧这手工,这刺绣,这花边,哗,西梁,哦不天下,天下独一无二啊,绝对配得上您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美人就该配美罩,不是36D我不要!”
  斜眼瞟着太子爷,玉自熙慢吞吞的道:“您费心了,这般瞧得起微臣,微臣该给您个多大的红包才合适呢?”
  包子根本不觉得自己再要玉自熙红包着实有点无耻,笑嘻嘻在麻袋里翻了翻,“您看着办!您是西梁武官之首,您的身份在那里嘛……唔我看看一品德威将军的红包,三千两!”
  御座上萧玦以掌托额……生子如萧溶,做爹难光荣。
  对面秦长歌满面微笑,心里却在盘算等会回去红包统统没收。
  玉自熙笑吟吟道:“好,承蒙太子爷瞧得起,微臣的礼,是当比其它臣子更重些。”
  他像萧玦欠欠身,道:“陛下,微臣给太子的年礼太重,请允许下属抬入殿中。”
  包子一听“太重”眉开眼笑,萧玦无奈的点点头,秦长歌却开始微笑。
  果见两个赤甲卫士抬着一大锦盒上来,听那脚步声,礼物着实沉重,包子笑眯眯的欣赏礼物,心里却开始打小九九——这个狐狸王爷不可能送什么好东西的,这么重,难道是铜钱?铜钱也成啊,这么多铜钱,比老娘那个一两银票可值钱多了。
  众官儿艳羡的看着玉自熙,还是王爷有钱啊,送礼这么漂亮,啧啧。
  众目睽睽,期待礼物揭开,玉自熙好整以暇,慢慢的去开启锦盒,包子眯眼笑着,状似万分喜悦,却小心的后退一步。
  锦盒开启。
  哗然一声。
  包子瞪大了眼,愕然。
  一堆土、两堆土、三堆土……一共六堆土。
  官儿们面面相觑,包子翻着白眼要抽筋……丫丫的,送土!
  萧玦忍着笑,扬眉问玉自熙,“玉卿送此奇礼,何意?”
  “陛下,”玉自熙神色比包子先前送比基尼时还肃然还神圣,“此乃六国之土也,为西梁碧落神仙、北魏确商山、东燕青玛神山、中川衡山、南闵幽火泽、圆我西梁神威远扬,策马天下,将六国疆域之土归于一统,成四海终极之主!”
  众臣哄然一声,立即齐齐赞好,大赞玉王爷心思灵巧会送东西,多么吉祥的礼物啊。
  “好!”萧玦也“龙颜大悦”,拍案大赞,转向一脸哭丧垂头丧气的萧太子,“溶儿,静安王心怀天下,以六国之土敬献,实乃祥瑞嘉,这个礼,你好生收了!”
  包子目光茫然,喃喃道:“怎么收……搬不动呀……”
  “这个不难,”秦长歌及时接话,“太子殿下那个麻袋,把红包清空出来放土正合适,哦,红包没地方放?没关系没关系,微臣替太子保管着,保准等下原物奉还,红包一个不少。”
  红包是一个不少,只是我的金叶子和银票一定一个不留,咱不知道别人还不知道你?哪怕送油条儿都比交给你保管来得稳妥——包子哀怨的盯着秦长歌,摆摆手道:“谢太师好意,不过不用,油条儿,你把袍子脱了。”
  可怜的凡是遇上倒霉事儿一定会先被先拿来做挡箭牌的油条儿,更加哀怨的开始脱自己新定制的长袍。
  秦长歌笑眯眯的看着包子满头大汗的用油条的长袍和花旗子包“六国之土”,酒杯在指尖悠然转啊转,想起前天凰盟监视玉自熙府邸的属下通报说,玉王爷命人在府中挖土,还不要花园的,要茅坑边,狗圈旁,污水渠侧,下人自栽的菜地里的各种土,当时不得其解,现在算是明白了,好土,好土啊,身为静安王府家狗很幸福,生为静安王府家土居然也这么幸福,茅坑土摇身一变,就成了青玛神山和碧落神山的神土,金灿灿,亮光光啊。
  玉王爷满嘴胡言的本事,越发长进,令人膜拜啊。
  玉自熙一抬眼,遇见她目光,两人目光在半空中擦过,一个笑吟吟,一个盈盈笑,玉自熙比了个咔嚓的手势,秦长歌眉毛一挑,知道他的意思是:“你再派人监视我就杀了他们。”
  很温柔的看着他,秦长歌目光移到那盏红灯,撮唇做了个吹灭的姿势——你再捣乱我就踩烂你的灯!
  锉锉锉锉,两人在半空中甜蜜的过了几招,各自错开。
  秦长歌突然有些好笑,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和玉狐狸就是这样对对碰的,多少年一个轮回,往事重来,竟有些微微恍惚,她不再是完全的睿懿,而玉自熙呢,他还是不是完全的当年的玉自熙?
  秦长歌微微苦笑着,举起酒杯,敬了自己已被,无论怎生跌宕怎生艰难,乾元五年的最后一日,注定不可挽留的过去了,而接下来的日子里,又会有多少风烟血火,在等待着自己呢?
  正月初七,“人庆节”。
  正如内川大陆是平行空间,文化风俗上合秦长歌前世的古代颇有相通之处,这里也有女神造人的传说,传说女神创世,于第七天造出了人,是为人日,按例,这一日,女子戴人胜,人胜是一种头饰,又叫彩胜,剪彩纸为花,或者剪彩纸为人,高级点的就是镂金箔,贴在器物屏风上,也有戴在头发上的,此外还有登高赋诗,男女诉请,放天灯的习俗。
  秦长歌向来是个懒人,什么规矩礼节都不放在心上,既然封印不需上朝,她就天天睡到太阳晒屁股,事先还吩咐了,谁打扰她的懒觉,必送打虫药。
  正月初七,好太阳,漫天漫地铺得灿亮,遮得严密的碧影纹的窗纱也不能阻挡金光万丈,满屋明光里一对母子酣然高卧,睡眠质量好得令人发指。
  包子一睡宫内一睡太师府,今天正好轮到太师府,阳光照在那娘俩时,包子还扒在老娘身上流口水呢。
  可惜这世上注定有一种人,最爱扰人清梦,最爱闯人府邸。
  尤其当天花灯也撤了,毒钉子也没了之后。
  一大早府门便被嗵嗵敲响,接着急速的步声便如小型旋风般一路从外院卷到内院,不过一眨眼功夫,偌大的太师府就被某人长驱直入,直接奔向那角精致小楼,梆梆梆无比热烈的敲门,“长歌,长歌。”
  秦长歌霍的一下扯过被子蒙住脑袋。
  包子根本就听不见。
  “长歌!长歌!!”
  可惜某个人的执拗和耐性,向来是你不崩溃我不罢休。
  秦长歌呻吟一声,从暖暖的杯子里挣扎着伸出手,先把犹自不肯睁眼死死赖在她身上的包子举起来,脸对着脸,懒洋洋到:“我真后悔太早原谅你爹。”
  包子的口水晶莹透亮如一道冰丝挂在自己下巴下,在半空中晃晃悠悠,以经典的美眸半睁的姿势,更懒洋洋的答:“就知道你丫心太软,活该。”
  被骂活该的秦长歌立即手一松,啪的一声包子栽倒了被子里。
  包子呜呜噜噜假哭两声,挣扎着爬起来,骂道:“你自己更年期心情不爽就欺负我。”
  “我更年期?哦我更年期。”秦长歌拼命揉儿子刚刚睡醒因此显得更加粉嫩的脸,笑嘻嘻道:“儿子,更年期的女性身体不好,脾气是很可怕的,你要照顾你更年期的娘,现在,你去开门,然后从今天开始,你负责给你提前过更年期的可怜的娘打水侍候。”
  “啊……老娘,你怎么可能更年期呢?你明明还是少女,年轻漂亮,那些男人嗡嗡的围着你,你要更年期,全西梁女人都八十了。”包子谄媚的用小手摸老娘,不住啧啧赞叹,“瞧这腰,瞧这胸,瞧这身材……”
  “瞧你这混蛋。”秦长歌啪的把儿子一推,起身去开门,“我这么高尚正直,为毛你这么无耻?”
  包子撇撇嘴,咕哝,“你要高尚正直,全西梁女人都是圣女——刚才我的话全是假的,只有偶这句话是真的。”
  秦长歌没听见儿子的腹诽,啪的一下打开了门,门外那个等得焦急的人正要推门,不防她哗的一下突然开门,前倾的身子往前一冲,秦长歌早已避到门背后,心情很不好的不给他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机会,抬脚在某人最贵的龙臀上一踢,将某人踢到了床上。
  包子立刻抱着被子飞过去,恶狠狠往老爹龙头上一扑,哈哈大笑,“靠,皇帝老爹,终于给我骑一回,爽!”
  萧玦伸手一掀,将儿子掀倒,佯怒,“你越来越无法无天!”
  “父皇,爹,”包子粘腻腻的缠上皇帝老爹脖子,“人家孩子都骑爹脖子,唯独我从没有,你为毛要做皇帝?很多事我想做却不可以做。”
  萧玦怔了怔,想起那日集市上那将儿子背在脖子上乐呵呵回家的男子,那孩子抱着爹的脑袋笑得开心,转而想起溶儿一岁离开父母,回归后又是皇太子,自己碍于身份不能享受红尘幸福,他不也一样?据说他四岁前最爱在大街上认娘……
  萧玦心酸了。
  一心酸就心软了。
  “来,儿子,爹今天给你骑一回,反正太师府也不怕人看见。”
  包子立即乐呵呵的爬上来,胖爪子一挥,“驾!驾!”
  秦长歌在一边微笑摇头,道:“你惯他,你惯他总有一日你有苦头吃。”
  “这还不是你害的?”萧玦含笑瞟过去,眼神居然有一丝委屈,“我这个正牌爹,日后才被他接受,在他心里的地位,不知道要排到哪里去,这小子到现在还偏着别人,我不对他好点,保不准他哪天把你洗洗干净了给送出去。”
  “胡扯什么。”秦长歌一笑,“今天这么早来做什么?”
  “今天是人日嘛,你们女子要戴人胜的。”萧玦放下儿子,又在怀里摸。
  秦长歌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自从他上次送了个市集上买的钗儿她说喜欢之后,萧玦便认为是送东西的功劳,有事没事便在市集上淘些玩意巴巴的送来,据说他越买越熟练越卖越得瑟,经常挤在大妈媳妇堆里挑东西,眼光似飞梭,落手如雨点,甚至练成了还价高手,八文钱人家只能买一面镜子,他能买一面镜子还饶两盒胭脂。
  秦长歌初次听说直欲喷饭,喷完了仔细想想却又忍不住微笑,想着皇帝大人这般体验也是人生中难得之事,挑选礼物时那份愉悦心情只怕是什么成功荣耀都不可替代,便由得他好了。
  最近太师大人收的礼物水准很低,待遇很高,一堆乱七八糟的胭脂水粉花绸布小镜子都用精致的沉香木盒装着,盒子表面镶嵌的宝石每一块都比盒子里所有的东西价值加起来都高。
  今天这家伙又玩什么把戏呢?是价值一个铜板的数字呢还是价值三个铜板的头油?
  秦长歌噙着一抹笑意,看萧玦掏出一个人胜。
  瞪大眼睛,秦长歌看着那个歪七八钮用彩纸间出来还贴了金箔的人胜……这是虾米造型?两头猪?不对,还有个圆的,猪玩球?不过这猪也瘦了点,耳朵也小了点,那么两只兔?兔玩球?作为兔子,腿好像也太长了,两只鹿,鹿玩球?
  正在拼命猜测,听得那人喜滋滋道:“这是我和你……带着溶儿……”
  秦长歌摇摇欲坠,包子直接昏倒。
  晚上在太师府最高的小楼“扶风楼”用膳,秦长歌是个喜欢风物阔朗的人,楼造得几乎可以评为郢都第一高楼,致死事物忙碌,平日少上高楼,当然也有安全问题的考虑因素,因为附近就有原先的郢都第一高楼摘星楼,若是谁站在楼顶,操强弓劲弩,凭借双臂力来上那么一箭,很有可能会射穿敬爱的太师大人。
  而赵太师那么爱民,自然不会因为自己的安全问题而生生拆掉摘星楼的,所以平日不常去扶风楼,今日有登高的习俗,秦长歌又懒得出门,就便在扶风开了一桌,也就四个人,她,萧玦,楚非欢,包子。
  萧玦内心里是很希望“一家三口”聚餐的,但他知道在秦长歌心里,楚非欢的地位未必会比自己低,开口要她撇开楚非欢,保不准自己会先被赶走,萧玦有时候也会很有醋意的想,长歌到底对非欢是什么感觉?一个女人有没有可能同时爱上两个男人?扪心自问,换他是女人,对楚非欢这样沉默着永远在身后支持等候的男子,只怕也不忍心抗拒拒绝,这样想着萧玦就越发有危机感,越有危机感,他就越有意无意的注意楚非欢……哎,他用什么眼神看长歌?长歌用什么眼神看他?
  咦,楚非欢并不看她啊……
  咦,长歌也不看他啊……
  可是为什么长歌手指一动,楚非欢就知道长歌想要喝水,很自然的递过水来,而长歌不用看,也知道楚非欢胃口好不好,心情好不好?
  萧玦越看越郁闷,忽然觉得有道目光粘在自己背上,转头看见宝贝儿子正转着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笑嘻嘻的盯着他看,见他转头,立即伸出大拇指,先朝上,然后缓缓朝下。
  萧玦愕然盯着他的大拇指,问,“我很忙意思?”
  “这是鄙视的意思,”包子凑到他耳边,悄悄道:“老爹,你很衰。”
  萧玦啪的一下把儿子捺回座位,“吃你的,闭嘴!”
  包子撇撇嘴,切,老爹情场失意就拿我出气,鄙视你。
  萧玦黑着脸回头,忽然看见秦长歌鬓上那个“人胜”正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立时心情又好了几分,无论如何,长歌还是很珍视他的心意的嘛,自己亲手剪的人胜,亲手贴的金箔,花了一夜工夫才搞成,虽然看起来不是那么好看,她不也戴上了嘛。
  萧玦摸了摸自己掌心,唔……昨夜剪刀在掌心戳了个洞,可别给长歌看见。
  之所以以男儿之身动剪刀,是因为听老于海说,亲手剪了人胜送人,寓意深切祝福,可保戴人胜的子女一生美满,福泽绵长,萧玦想着自己万圣之尊,最具厚福的帝王天子,自己亲手剪出的东西,是不是比普通人更有福泽,更能护佑长歌一生平安?当即让老于海教他,老于海自己却犯了难,太静安虽然下面没有了,但也算半个男人,男人哪里会这事儿?没法子,老于海悄悄找了最巧手的宫女,自己先学会了,然后偷偷回来教给尊贵的皇帝大人,一个半男人整整忙活了一夜,才搞出这个“双鹿玩球”版人胜,可怜老于海学一次教一次,导致皇帝大人抽了一个洞,自己戳了一对洞。
  萧玦想起昨夜对着彻夜不熄的明烛,两个“贤惠”的大男人剪纸的时候,老于海很有经验的说,女人就是要哄的,再强势的女人都喜欢男人哄,哄着哄着就化为水了……唔,那个,你什么时候能化为我怀里的水呢?
  皇帝大人在那里浮想联翩,秦长歌却在不住给楚非欢劝菜,“非欢,你吃得太少了,最近气色不好,是不是太劳累了?”
  秦长歌的目光有些担忧的从楚非欢面上掠过,眉峰淡淡一蹙……非欢何止是气色不太好,简直几乎苍白,隐约又有点像当初重病时的气色,若不是自己有意无意间把过他的脉,觉得他真气如常,真的要以为他旧病复发了。
  楚非欢轻轻举杯,酒杯后的目光缓缓在秦长歌鬓上人胜一掠,随即转开,垂下眼睫,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喝的略微急了些,鬓间竟隐隐沁出细汗来。
  他本是敏感的人,感觉到长歌的目光一直不曾放松,干脆搁下酒杯,浅笑站起道:“长歌,人庆节有放天灯的习俗,你准备了没有?”
  秦长歌心不在焉的道:“没有,要不,咱们去集市上去买?”
  “不必了,我给你做了一个,”楚非欢笑着从宽大的袖囊里掏出一个东西,秦长歌目光一亮,凑过去看,见是小小的折叠起来的一个方块,一时看不出是灯,楚非欢不急不忙——拆解装接,不多时掌心便神奇的出现了一个精巧的,可折叠的天灯。
  淡紫的柔韧竹麻薄纸上,两面都有图,一面绘秋日碧湖,湖中芦苇飘飞,素衣的女子,如白鸟般飞掠而来,姿态轻盈;一面绘小桥流水,桃花斜逸,微笑的高贵女子,纤指间一朵迟桃娇艳如真。
  灯上一排小字秀逸飞扬:人生若只如初见。
  秦长歌心中一震,一时心底一暖又一冷,深深喜悦里忽生淡淡悲凉,仿佛看着一场绮丽的回忆如梦境般在眼前缓缓展现,然而心底又那般清楚的知道确实是梦,就那般欢喜着苍凉,却又不知道为何苍凉。
  人生若只如初见,再向后走,谁也看不见是怎样颜色的命运在等候,那些写在记忆里的蔷薇色水晶帘,穿越过去,往往却会撞上人生的森凉的墙。
  如初见,芙蓉面,与谁能,双飞燕?
  秦长歌直接轻轻按精致的灯面,似乎想用手指一笔笔绘下楚非欢亲笔所画的那两幅画,半响才轻轻道:“很美。”
  楚非欢淡淡笑着,在灯笼底部装上横架,用铁丝仔细捆扎好沾满豆油的团布。
  萧玦怔怔的看着那个精巧漂亮得令人赞叹的灯,再看看秦长歌头上那个惨不忍睹的人胜,脸色忽然黯了一黯,突然轻轻拉了秦长歌的手,道:“长歌……”
  秦长歌只对他回眸一笑,萧玦目光立即亮了亮。
  楚非欢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是专心将布团点燃,他修长的手珍爱的抚过灯面,突然淡淡一笑,手一松。
  一点五彩光芒燃起,灯成五色,绚烂如霓虹,迅速飘摇上繁星明灭的夜空,飘飞间时而是白鸟蹁跹的女子,时而是桃面人花的嫣然,在丝绸般的深蓝夜空中幕幕流转,扶摇直上,渐渐消逝。
  高楼扶风,群星如在手端,推窗便觉清风明月在怀,然而那一点摇曳的彩光,却不可追逐的飞远。
  隐约听得底下人声欢噪笑语连连,随即便见无数天灯漂浮而起,如此地面上升起万点繁星,缓缓融入天空,与烂漫星光汇聚不分彼此,四人从高楼下望,看见真个郢都大街小巷,都有人群出动,人们挤挤挨挨笑闹着,各自放飞了自己满载祝福祈求平安的天灯。
  漫天彩灯如花开千树,七彩琉璃五色喧艳,而搞出最先飞起的那盏,最先悠悠消逝在苍穹高处,云层之巅。
  楚非欢仰首,秀丽身姿被月色星光剪影成清逸弧度,高楼上清风鼓荡,吹起他长发蓝衣,衣袂飘飘风神如仙,他出神的看着天灯飘远的方向,轻轻道:“长歌,我唯愿这盏灯,放飞你人生里所有的寂寞、仇恨、无奈、悲苦,给你带来永生的幸运、喜悦、美满和幸福。”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 22:04:54
第七十七章  困梦
  秦长歌仰起头,出神的看着天灯消失的方向,眉宇间浮起淡淡的忧虑,她转目看了楚非欢一眼,他却避开了她的眼光。
  秦长歌正想说什么。忽听见对面摘星楼上,传来一阵笛声。
  笛声清亮悠扬,似天际奔泻的一段流泉,于城池的最高处缓缓散向浮云苍穹,笛声超拔浩然,闻声如见烟水蓬莱,如览沧海五湖,如履莽莽高山皑皑平原,却又如面对……无尽寥落怆然。
  阔大,而又苍凉。
  高楼上凝听的三人,齐齐动容。
  秦长歌心紧了一紧,霍然回身,扑向扶风楼另一个角度,一掌击开窗,一眼看见摘星楼顶,窄窄飞檐之上,白衣男子正于清风明月之中,专注吹笛。
  他身后是苍蓝浩瀚长空,身前是飘飞如星的天灯盏盏,他雪色袍角散在风中,悠悠如逝水。
  遥遥看去,那人似也是一轮明月,冷而远的浮在高空。
  秦长歌怔怔看着他,无声无息中突然湿了眼眶。
  上一次看见他,他抱着那女子的尸体,消失在南闵深翠山林之中,半生里笑傲江湖的意气风发,都化为那一刻难言的孤独。
  一别将近一年,秦长歌几次去炽焰帮都说帮主未归,失落之余不禁想,素玄此生是不是从此流浪江湖,不再回归,自己这一生是不是注定见不着他了?不想这人庆之节,漫天彩灯之中,蓦然回首,忽见斯人。
  “师傅!”包子尖脆的欢呼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站在凳子上拼命挥手,“师傅!师傅!”要不是隔着高楼,大抵他就要飞扑过去了。
  笛声戛然而止,月色下素玄回首,一个淡淡的笑容。
  秦长歌心中又是一冷,知道那个层云飞雪中朗声大笑的男子,真的已经死去了。
  对面素玄突然站起身来,抬腿向前方虚空一跨。
  底下一些隐约听见笛声抬头观看的人们一阵惊呼。
  惊呼未毕,素玄已经稳稳站在了扶风楼上,连秦长歌都没能看清他到底用的什么身法,只觉得一载不见,素玄的功力似乎又更上层楼。
  他这一年,是不是就是用来心无旁骛的守坟练功?
  素玄落地的第一眼,看的就是她,那一眼意味深长,却转瞬而逝。
  他只是对秦长歌淡淡颔首,便和萧玦楚非欢见礼,顺手抓过飞奔过来的包子,皱眉道:“武功练得着实没有进益,你这个懒小子。”
  包子咧嘴傻笑,道:“等你回来教我啊。”
  深深看了一眼包子,素玄道:“好,我教你,做了你这么久师傅,却没能好好教你武功,是我不对。”
  包子愕然,随即垂头丧气,他本来是顺口说的,师傅帮主那么忙,从来也没留下来教过自己,不想今日这么好说话的,哎呀人家不过是客气话嘛,何必这般认真呢。
  随即更悲摧的听见素玄道:“赶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开始吧。”
  包子砰砰砰的撞墙……丫丫的我嘴那么快做毛?我还在放寒假呀……
  秦长歌却有些怪异的看了素玄一眼,他一别一年,回来后不去炽焰帮打理事务,却先要传来溶儿武功,他为什么这么急?
  然而这些疑问却已问不出口,自从灵徊之死,两人仿佛倒退回了初见的生疏,素玄刻意的在两人之间隔下无可跨越的藩篱,秦长歌自然也不敢轻易越过。
  当下只好淡淡道:“夜了,既然素帮主今夜要授功,还请就在敝处下榻如何?”转目看了眼包子道:“你今晚去和你师傅睡。”
  包子一脸悲惨,欲哭无泪的咬着手指头。
  下了楼,秦长歌命下人去安置客人居处,包子小碎步抢着先奔到秦长歌住的小楼,秦长歌把住门怒道:“不是说爱武功的么?怎么一动真格的就稀松了?”
  包子含泪道:“丫的谁说不爱的,可也不可能爱成那样,大半夜的过节的去学武,没说的,我知道你们这对没良心爹娘肯定不会护着我,我是去找我的护膝护腕头盔铁靴子的。”
  秦长歌白他一眼,“你当你师傅是来和你摔跤的?”
  包子撅着屁股在床底下翻,辛苦的拖出一个装满了乱七八糟东西的大箱子,一边乱翻一边答:“我觉得他心情不好,心情不好肯定会摔我,他要不摔我我就跟你姓。”
  “我才不稀罕你跟我姓,我的遗产可不打算给你继承。”秦长歌一眼看见儿子翻出来的那堆东西,再次怒道:“你这没长性的坏小子,你师傅送你的好玩具,给你搞成这样!”
  地下,金光熠熠玉色璀璨的,正是当初素玄送给包子的魔方和九连环。
  魔方给包子掰得已经裂开,九连环乱成一团,包子找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抓着那两件东西想了想,大约想讨好师傅,也揣在了怀里。
  他揣九连环的时候,玉环尾端光影一晃,秦长歌一眼无意瞟过,突然道:“且慢。”
  快步过去,拿过九连环,入手便是一怔,秦长歌以前没有注意过这两件东西,不过是孩子玩具罢了,何况素玄送的,他一代大宗师,还会送假冒伪劣产品,然而此刻九连环拿在手中,秦长歌突然发现九连环重量不对。
  不是不对,而是不均衡,两边重中间轻,按说既然是玉做的,怎么会有重量不一状况出现?
  秦长歌目光在玉环尾端停留了一会,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突出了一小节黑色铁丝般的东西,有小指头粗,从一处玉环孔冒出来,玉孔边缘还有点粘浆状的东西,质地也宛如白玉,大约是包子这个暴力狂玩得太粗暴,生生将一处封好的玉环孔玩裂了,出现了这个东西。秦长歌盯着那截熟悉的黑色粗丝,抿着嘴,慢慢的将那黑色从孔中拉出来,那东西非铁非铜,质地坚硬而又柔韧,套在指上也是一个圆圈。
  秦长歌一一将玉环掂过,确定这九连环中,除了中间那个环,其余里面都有这样的东西。
  闭了闭眼,秦长歌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手将要触到自己发的时候,突然放开。
  她怔怔的将那环在掌心握紧,握紧更握紧。
  包子奇怪的瞪着老娘,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奇怪?那个叫什么表情?发生了什么事?
  半响后,秦长歌缓缓松手,睁眼一笑,平静的将那黑色粗丝塞了回去,顺手从自己房间暗壁阁里取出一个小瓶,从中倒出一点白色溶液,将那玉环再次封好,和原先一模一样。
  她手势快,包子没看清楚瓶子上的字,隐约只看见一个“碧”字。
  将九连环恢复原状的秦长歌,神情也恢复如常,拍拍儿子的头,平静的道:“去吧,好好学,素玄肯教你武功,你这一生无论遇见什么都不怕了。”
  包子点头去了,秦长歌慢慢踱到窗边,突然一弹指。
  身下窗下立即无声无息的出现凰盟隐卫,躬身等候她的指示。
  秦长歌却在出神,很久很久以后,当隐卫愕然抬头去看他的时候,她才缓缓的,对着客居的方向指了指。
  隐卫领命而去,秦长歌独自站在黑暗中,灯烛不点,沉默肃然如雕像。
  身后传来脚步声。
  秦长歌并不回头,只是幽幽道:“我突然觉得累了。”
  “累了那就歇息吧,”身后萧玦揽住她肩,姿态轻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什么也别操心,有我呢。”
  秦长歌无声的笑了笑,没有答话。
  “长歌,我以后早点将皇位传给溶儿,然后陪着你五湖四海,逍遥天下好不好?”萧玦轻轻扶着她的肩,目光里满是憧憬,“我想着,给你报了仇,统一了天下,咱们也没别的事可做了,如今我看这两件事也就是一件事,听说北魏和东燕结成同盟蠢蠢欲动,大有叩我西梁边境之心,把这两国解决掉,大家的清净日子也就来了。”
  他神往的望着远方,轻轻道:“咱们到处走走,累了就停下来,搭个茅屋住了,我砍柴你织布,不不不要你织布,那太累着你,嗯……不如多带点钱,或者叫那小子在全国各地银号给我存钱,到哪里去就去取用,咱们逍遥的花,心疼死他,你若觉得田园日子好玩,就找片有山有水的地方,开一片地种点菜,养点鸡鸭,新鲜菜下锅热炒,口味可比宫里的温火膳好多了,哈哈……”
  秦长歌听着,浮出淡淡笑意。
  青山绿水小茅屋,你打渔来我种菜,真好。
  他口中的平凡美丽日子,听起来如此真实,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到,真要到了那一日,该是怎样的红尘幸福呢?
  ……真好。
  这一夜秦长歌失眠了,辗转到半夜依旧目光炯炯,干脆起身打坐练功,忽听得窗棂夺夺声响,过去开了窗,先前派过去的隐卫低眉垂眼道:“主子,有点不对。”
  秦长歌目光一凝,“怎么?”
  “屋内有异光,属下不敢靠近,还请主子过去看看。”
  “楚先生在那里么?”
  “在,而且也无异声,属下本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想想还是来通报主子一声。”
  秦长歌皱皱眉,本来无论如何,只要非欢在,想来不会有什么事,想了想还是披衣而起,赶到邵华轩只在刹那间,隔着院墙一看,灯火如常,哪有什么异光?
  她身边护卫愕然道:“刚才明明看见的。”
  秦长歌问:“什么样的光?”
  侍卫想了想道:“也不甚明显,淡蓝色的,边缘上有点金光,远看去只是小小的圆形的一点,象是个小夜明珠的模样。”
  秦长歌想了想,挥手示意护卫退下,自己大大方方的去敲门,开门的正是素玄,毫不意外的对她一笑,坦然一让。
  秦长歌也非常坦然光明的笑笑,擦身而过的时候突然低声道:“你最喜欢什么地方?你最痛恨什么地方?”
  素玄漠然,然而秦长歌就站在院门口,一脚门内一脚门外不肯走,无奈之下素玄只得道:“最喜欢某处深谷,最恨某处雪地。”
  秦长歌很缓慢的笑了笑,道:“是吗,我和你正相反呢。”
  说完不待回答迈步而入,感觉到身后素玄并没有追上了,他只是沉在黑暗里,目光重重的落在她背后。
  秦长歌仰起头,看向北方的方向,露出一丝微凉的笑。
  打开门时,房间里一切如常,包子盘膝坐着练琅嬛秘籍上的内功,楚非欢微微俯身看着他。
  秦长歌目光飞快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没有发觉任何异常,楚非欢听见门声回首,他神情平静,可秦长歌突然觉得那一刻他眸子看起来特别黑而深,看着她时的目光似乎有些散,然而很快目中神光敛聚,对着她淡淡一笑道:“溶儿根骨很好,不过需要减重,不然轻功只怕难练。”
  秦长歌忍不住一笑,答:“他一定会和你说,不吃肉,毋宁死。”
  就手在楚非欢身侧坐了,手臂一搭椅背,那么巧的落在楚非欢腕侧,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动作,楚非欢突然站起,擦着她的手指走了过去倒茶。
  秦长歌的手指无力的搭在椅子上,忽然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场奇异的难以参详却写满神秘的梦,她困在梦里,别人在梦外清醒前行,不容她追赶。
  无奈之下只好起身去搭溶儿的脉,除了气息似乎流转得特别顺畅之外,别的也没什么,素玄刚才在这里,一定有给他打通经脉,他气息通畅也是正常。
  秦长歌缓缓放开儿子的手,突然不想再试探,霍然回身,正迎上楚非欢递上的茶,秦长歌不接茶,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道:“非欢,你有什么瞒着我?”
  烟气袅袅里楚非欢秀丽眉目水波般微微一动,然而那一动只是漾开了一丝平静的笑意,楚非欢目光坦然的看着她,轻轻道:“长歌,此生我从不愿意对你有所隐瞒。”
  “不愿意不代表没有。”秦长歌毫不放松,突然伸手抓住了楚非欢的袖子,“非欢,不要隐瞒,不要,这许多年我们风雨共渡直到如今,是生是死是好是坏都一起闯过,你根本没有理由突然抛开我不让我参与。”
  她仰起脸,目光直直落进楚非欢瞳眸深处。
  楚非欢静静看着她,眼前,他所爱的女子,素来坚韧强势,智慧天纵,如今却第一次在目中露出哀恳的神情,而这哀恳,是因为担心他。
  纵使她也许不能给他永生爱恋,也许不能和他共历红尘,也许不能全部给予身心。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所爱的人,亦有关怀回应于他,已经足够。
  人生至此,可谓无憾。
  楚非欢微笑着,俯下身,唇如蝶翼,落于秦长歌微颤的长睫。
  他清淡如佛手柑的气息,如飘落的轻烟悠悠笼罩了女子明丽的容颜,夜风吹起他的发,丝绸般掠过秦长歌肌肤,再掠起秦长歌鬓发,那般缠绵的纠结在一起,悠然飘飞。
  明月之下,满室辉光之上,秀丽男子——珍重吻过明艳女子的双眸。
  秦长歌闭目,良久,眼角微微浸出湿意。
  听到他淡淡道:“重来这一世,你为我流过两次眼泪,我不舍,却也自私的满足,长歌,今生今生但望你不要再为谁流泪。”
  秦长歌没有睁眼,手指缓缓抚过他衣角,半响道:“那需要你给我承诺。”
  沉默了半响,隐约听得楚非欢笑了笑,道:“我的承诺是,对你,我永不放弃。”
  门声微响,他开门出去,秦长歌始终没有睁眼。
  就这么先闭着吧。
  体验这一刻,黑暗降临。
  素玄在府中住了几日,深居简出,竟是专心专意的教包子武功,包子被操得神魂颠倒五内俱焚,时时悲号日日挠墙,太师府后院的那堵墙被他苦大仇深的挠掉了一层墙皮,并且随着他经脉的打通功力的猛进,墙皮越发惨遭荼毒,以至于秦长歌不得不命令将墙壁加厚,比城墙还厚上一块砖,给你挠,你用力挠!
  萧玦倒是乐得那小子被支开,整日没事就泡在太师府,一大早报到三更后回宫,恨不得在皇宫和太师府之间也造座飞桥,好让他和长歌“暗通款曲”。
  正月十一这日,他来的更早,习惯性的直闯秦长歌闺房,也有点顺便偷香之意,不想还没来得及装模作样的敲门,门突然哗啦一声拉开,秦长歌衣着整齐神清气爽的出现在门口,笑吟吟的盯着他看,道:“早啊,陛下。”
  “早啊,长歌,”萧玦悻悻答,“你今日怎么起这般早?”
  “昨夜我接到了边境军报,估计你今日来得一定早,”秦长歌行到楼下书房,那里挂着整幅内川大陆舆图,“北魏和东燕结成同盟,整合兵力号称百万,挥师北下,直压杜城百丈山,扬言要将北魏失去的国土全部夺回,并瓜分西梁,啧啧,多么豪气万丈的口号啊,激动得我一宿没睡着。”
  “得了吧你,我看睡不着的是那个吹大气的,”萧玦顺手在舆图上标出黑红两色箭头,冷笑道:“百万雄师?胡扯!北魏剩余兵力满打满算不足三十万,东燕能凑出七十万?就算能凑出这么多,以白渊的性子,会以倾国之力为他人做嫁衣?糊弄谁呢?”
  “陛下一遇上战事就特别精明,”秦长歌笑,“微臣真是不胜欣喜。”
  “你又讽刺饿我”萧玦佯怒,一把扔下笔就来呵秦长歌痒,秦长歌素来怕痒,忍不住笑成一气,她身姿摇晃轻盈娇俏,萧玦呵着呵着忽觉心猿意马,落手便忍不住想有些不老实,秦长歌立即发觉,啪的一声打开他的狼爪,一闪身躲了开去,道:“别闹,严肃点,你也太不把人家两国讨伐大军当回事了,小心骄兵必败。”
  “我早已在杜城部署兵力,”萧玦傲然一笑,手指一指杜城百丈山方向,“百丈山筑长围,那里山势险峻,‘断肠崖’尤其一线逼仄,有进无出,我特意命令他们在筑长围时将崖缝填埋了一半,更加成了羊肠道挤身崖,而那里是敌军必经之地,仅是那里,我就能叫他葬数万军!”
  “战略重视,战术藐视,你倒深得毛太祖之精髓。”秦长歌微笑,“那么,我们先把眼前事儿解决吧,比如……婚事。”
  “啊!”萧玦大喜,呼的一下冲到秦长歌面前,“你愿意再做回我的皇后了?”
  “你说什么呢,想到哪里去了?”秦长歌莞尔,“不是你昨天说要和我商量文昌公主下嫁的事么?我说的是文昌的婚事啊。”
  “哦……”萧玦宛如被抽了筋般,无限泄气的双肩一垮,怔怔的发了半天呆方懒懒道:“也就是那些事罢了……哦对了,我差点忘记了。”
  “嗯?”
  “文昌下嫁,最近搬回宫休养并等待出阁,她有和我说,明霜的父亲来找过女儿,文昌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人家父亲,先把他安置了,现在还住在上林庵外的一处草堂里。”
  秦长歌怔了怔,明霜死了,自己借用她的身体,却让她的身份也早早“死去”,如今她的亲属寻上门来,是残酷的告诉他女儿已死的真相,还是顶着明霜的这个皮囊去安慰下老人?
  “你别用明霜的身份去,”萧玦猜出她心中所想,悻悻道:“我听文昌说,明霜父亲提起她在家乡是有未婚夫的,还指望明霜被放出宫回去完婚呢,你去了,万一给绑回去成婚可怎么办?”
  “这世上谁绑得了我?”秦长歌一笑,“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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