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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闱血》坏妃晚晚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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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39:33
【宫闱血】16
  叛军的弓箭手已经开始聚集,禁卫军苦苦撑着,一名副将回眸之时,瞧见皇帝随着方才去的侍卫大步过来,他心下一震,忙上前行了礼。
  薄奚珩只沉了声问:“人呢?”
  副将整个身子一震,往一侧推开半步的时候,薄奚珩已经瞧见前面倒在地上的一人。他的眉心一拧,厉声问:“怎么回事?”
  副将整张脸都惨白不堪,只能开口:“回皇上,叛军像是知道他是鄢姜的人,用弓箭射杀了他。末将有罪!”他说着,单膝跪下去。
  佟寅“啊”了一声,见皇帝的脸色一沉下去。从侍卫的手中接过那令牌握于手中,他低头看了眼,其实鄢姜现在来人,早已无力回天了。报信的人能进来,鄢姜大军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进来,方才来的路上他就很清楚。如今人都死了,看来襄桓王也是做足了准备,这次不会让他有机会翻身。
  他只冷声问:“韩将军现在何处?”
  那副将额上的涔涔的汗,低着头答:“韩将军正赶回皇宫来!”原本是去暗卫营调人的,谁知暗卫营也被人控制了!
  薄奚珩思忖片刻,转身朝后宫走去。佟寅是大吃了一惊,忙回身追着上去:“皇上,皇上您……”他叫着,却见面前的男子没有停下步子,反而是越走越快。他擦了把汗,只能快速跟上。
  …………
  芜烟居内,依旧一片寂静,院子里,除了纷纷落下的鹅毛大雪便再去其他。房门依旧紧闭着,因为有月光,还可以瞧见门口那两抹淡淡的身影。
  璇玑原本是用了很大的力的,此刻听他一句“日后编要故事,编得像一点”,到底是动了容。缓缓松开了咬住他的手,抬眸凝视着面前的男子。
  昏暗的光线下,他嘴角噙着的,依旧是轻柔的笑。
  手微微收回了些,他略甩了甩,似也不觉得痛,就这样深深地望着她,低声道:“现在,可以跟我走了么?”(花,霏,雪,整,理)
  她怔怔地瞧着,一下子没了话语。
  握住她的手,推开了房门,一面淡声开口:“再不走,真的要来不及了。前面,不会拖延太久的时间。”他就是担心薄奚珩会突然来芜烟居,是以让人拿了鄢姜的令牌将他引开。薄奚珩很精明,只要与他的人说上一句话,便会知道那根本就不会是鄢姜王派来送信的人。是以,他原本打算等薄奚珩过去之后,就让他的人撤退的。为的,不过是给他争取一些时间。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人早已被阴差阳错地射死了。
  璇玑被他的一句话说得惊呆了,慌忙问道:“他要来么?”
  他略摇头:“我还不确定。”
  用力挣开他的手,见他惊愕地回眸,璇玑已经伸手,将他扯下的面罩重新戴上。万一这个时候薄奚珩来了,看见他在这里,那可怎么办?
  他在怔忡间,连眸子都染着笑,她还说不爱他,可明明就那么关心他!
  重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出去,璇玑知道她要不走,他一定不会离开。没有强行带她走,不过是要一个心甘情愿!她亦是承认,他所作的一切,所说的话,都那么令自己感动。可是感动却没有让她丧失理智,她曾经做过那么多对不起他的事,他不知道,可是她心里清楚。
  是以,她一点都不想跟他走,她心不甘情不愿!
  外头的院子静得让人生怖,她像是猛地想起什么,抬眸瞧着他,问:“你的两个侍卫呢?”
  他知道她问的是孟长夜与楚灵犀,轻声一笑,开口道:“没带他们来,目标太大了。”
  “你胡闹什么?”璇玑真正地吃惊了,他没带他们来,万一出了事怎么办?现在外头那么混乱,他又不会功夫,他自己进来都很悬,如今再带她出去,岂不是更难?
  他像是明白她心里所想,低声道:“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有人接应。你这芜烟居外头,也有我的两个人,一切都很顺利。”
  “真的,都顺利?”
  “都顺利。”
  “出去,也没问题?”
  她亟亟问着,他像是觉得好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你不信我么?”
  信,她信。她也希望这一切他都已经安排妥当,那么她也便安心了。脚下的步子停住了,她开了口:“要出去,我也换身衣服,穿成这样太扎眼了。”
  晋玄王想了想,觉得她的话也有理,在宫里,如今宫女的衣服是最不会惹人注意了。
  璇玑又道:“我这芜烟居的人早就逃了,都等着宫门一开就逃命呢。我去下人的房里换,你让你的侍卫进来。”
  他皱了眉:“叫侍卫进来作何?”
  她“哧”地笑出来:“难道你有力气背我出去么?”
  他一怔,欲开口说什么,便见她已经转了身。此刻,他也没有那么都时间可浪费,是以守在外头的侍卫进来。其实,他有一件事,想要和她解释的,但是,现在时间紧迫,他也知道不是时候。
  等出去了,还怕没有时间解释么?
  思昀躺在床上,根本是睡不安慰的。外头总有些声音传来,她也只当做没有听见,干脆用被子盖住了头。突然,房间的门像是被人推开了,思昀一个激灵坐起身,听得璇玑的声音传来:“是我。”
  “公主?”
  “嘘——”捂住了思昀的嘴,璇玑低声交代着,“马上穿好衣服起来,有人带你出宫,记住,一路上什么话都不要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开口说话。不要问为什么,现在没有空和你解释。”转身,将一侧的衣服丢给她。
  这次他带的不是孟长夜不是楚灵犀,那么一个普通的侍卫一定不会知道公主换了人,她叫侍卫过来,不过是怕晋玄王会认出她来。而她方才的那句话,不过是给了他一个芜烟居已经空无人烟的假象罢了。这次他怎么会知道孟长夜的消息是她给的,她已经没有时间去追究了,她只知道,不能跟他走,一定不能。
  襄桓王用薄奚珩的残暴唯有想要推翻他的统治,而晋玄王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拿下襄桓王,**就是最好的理由。可是为何要**,还需要她在宫中接应的。一旦襄桓王入宫,势必会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只有她留下来,才能让世人知道襄桓王的行径。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根本不值得他去爱。
  思昀一面传衣服,一面小声问:“公主您呢?”
  “我一会儿就跟上,方才和你说的话,都记住了?”
  宫女认真地点头,她很快就穿好了衣服。璇玑行至门口,瞧见外面的人影,她看得出,并不是晋玄王,心里缓缓地舒了口气。
  一切都准备好了,璇玑深吸了口气,她知道,一旦思昀出去的时候就被晋玄王认了出来,他一定不会丢下自己不管的。所以她必须再等等,他不是觉得薄奚珩会来么?微微咬牙,她就赌一把,赌那个当口!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思昀见璇玑依旧不说话,她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外头有人等着,她也看得见,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公主不出去。
  晋玄王在外头等得有些心焦,恰在此时,芜烟居外头,像是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心下一沉,隔着门唤了声“璇儿”。
  听得里头的人应了声,随即门开了,女子出来时,外头像是已经有人进得芜烟居来。晋玄王猛地回眸瞧去,此时也来不及多想,只吩咐了侍卫带了人就走。另一个侍卫也护着他离开。
  看见他们越过围墙出去,璇玑才松了口气。
  方才没有注意,那么在逃跑的过程中,应该不会有精力去注意到侍卫背上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了吧?
  不远处的脚步声越发地混乱起来,璇玑不免抬眸瞧去,见一群侍卫冲了进来。她倒是怔住了,还以为来人会是薄奚珩,竟不是么?看那装束,竟不是禁卫军的人,是……心头猛地吃了一惊,叛军!
  早就料到皇城守军撑不过今晚,却不想,比她预料中的终究是快了一些。
  其实薄奚珩刚从宫门口离开时,后面的派军便攻进来了,韩青也及时赶到。皇帝根本未再回后宫,便由韩青护送,急急离去。
  叛军直冲进内宫之中,一时间哀号声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整座皇宫仿佛是一下子掉进了炼狱。早已准备好逃命的宫人们四处乱窜,有些不守纪律的侍卫开始抢夺宫人们身上的东西,谁若敢反抗,会被直接刺死。皇宫的回廊之上,到处流淌不止的鲜血。原本白皑皑的世界,瞬息被染上殷红之色。这是月光下,显得尤为刺目。
  握着门沿的手有些紧,璇玑瞧见那些人闯进了她的房间,随后,听得那边传来零零碎碎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进去,大喝了一声:“都住手!这是鄢姜兴平公主的房间,谁也不许乱碰!公主呢?”
  另有侍卫高声答:“回将军,不曾瞧见!”
  “那还不快找!”
  “是!”众将士应了声,才见那将军转身离去。
  璇玑深吸了口气,没有出去,那应该就是襄桓王的人。听方才那将军的话,还不许那些人动她的房间,看来襄桓王倒是还记得当初与自己的交易。她也说不上究竟是欣慰还是如何,闭上了眼睛,只希望晋玄王可以安然离开。
  后宫的嫔妃们被聚集到了一起,燕燕莺莺的人哭成了一团。华妃跌坐在一侧,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华丽地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她在冷宫待了一年多的时间,又成了皇帝的宠妃,可如今,却是要江山易主了。
  呵,冷冷地笑一声,所以她才要说她羡慕慧妃,她死的早,那么风光体面,而自己斗了一辈子,到头来竟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薛昭仪缩在墙角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整张脸是惨白惨白的,双唇不住地哆嗦着。侍卫们进来的时候,她换上了宫女的衣服准备逃命,可惜她宫里一个宫女经不住恐吓,一下子就给说了出来。她当时惊叫着,恨不得就直接用簪子刺死了那宫女。
  全婕妤刚怀孕,以为从此之后荣华无边,谁知现在竟然……她的双肩不住地抖动着,不停地哭。
  倒是令妃突然站起来,朝门口冲出去,侍卫忙狠狠地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冷冷地叫:“都老实点,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她突然哭起来,求着道:“求你们让我和我女儿在一起!求你们了!”叛军冲进来的时候,她最担忧的还是自己的女儿,但是还没来得及去皇子所,就被扣押下了。
  其中一个侍卫阴冷地笑:“这个你不用担心,皇子和帝姬都好着呢,此刻有人照顾着!”
  后面所有的嫔妃都缩了缩身子,想着这令妃大约是疯了,此刻怎还敢上前去冲撞他们?就不怕他们一剑杀了自己么?
  宫门口,将士们都整整齐齐地站着,迎接襄桓王等人入宫。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宫门口直接排到了郢京的城门口。马背上的襄桓王一身戎装,天空中还不停滴飘着雪,他冷冷地扫过眼前的每个角落,多熟悉的皇宫啊,他也曾是在这里长大的。离京的时候他就曾发过誓,这辈子他是一定会再回来的。
  这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注定都是他的,整个西凉的人都将是他的臣民!握着马缰绳的手微微收紧,身后有马蹄声传上来,绪宁王笑着道:“大哥,我早说过邪不胜正,看那暴君如今还能逃去什么地方!”
  长宣王也接着道:“已经派人追击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把他抓回来。”
  襄桓王不说话,绪宁王又道:“他以为他做的那些我们都不知道,真实可笑。三哥那时候就是傻,怎么就那么容易中了圈套?他又想冤枉我扣下灾款,哼,还以为我们一个个都那么愚蠢!”
  长宣王阴冷一笑:“五弟,你急什么,他迟早要栽在我们兄弟手中的。”
  两位王爷你一言我一语,只襄桓王一人始终未曾说话。前面,有人跑着出来,在他面前单膝跪地道:“禀王爷,皇宫已经控制住了!嫔妃们一个都不少,皇子和帝姬也已经找到!”
  襄桓王点了点头:“都给本王守好了。”
  “是!”
  他又回头,看向身后两位王爷,开口道:“那些大臣们劳烦四弟五弟去看看,尤其,是丞相。”
  长宣王已经掉转了马头,直言道:“大哥就放心吧,归降还是临死,就看他们自己。驾——”他大喝一声,胯下的马已像离弦的箭,飞射出去。
  绪宁王也紧追其上。
  襄桓王的目光扫过一侧六王爷显宇王,从这场战事起到结束,他几乎从来没有过多的言语。他可算得上是所有的王爷里最不会说话和做事的一个人,从小就这样,只会在别人身后跟着。他仿佛也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的错的,兄弟们都说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会多做一件事,不会多说一句话。
  这一次,他纯粹就像是个凑数的。想到此,襄桓王心下不觉好笑,开口道:“六弟也累了,就不必跟着我进宫了,我让人闲带你去行馆休息。”攻下郢京后,他早就命人将行馆准备妥当,到时候免不了是要让王爷们住的。
  显宇王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缓缓地点头,也不说话。
  终于只剩下襄桓王一人了,他这才回身,朝方才的侍卫开口:“带本王去芜烟居。”他先去会会那个女子。
  此时,侍卫们还在到处找寻璇玑的下落,他们闯入芜烟居的寝室时未曾瞧见人,还以为兴平公主也是逃命去了。前前后后,几乎要将整座皇宫给翻过来了。
  芜烟居自然也留了几个人看守,因为有了方才那将军的命令,这里的东西再是无人敢动。
  璇玑不觉笑了笑,皇宫虽大,若是想这般地毯式的搜索,她躲去哪里都没有用的。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起身出了思昀的房间,前面的侍卫很快就看见了她,忙厉声问:“什么人!”
  她一点都不惧,依旧是缓步上前。高高挂起的灯笼下,渐渐地瞧清楚女子美丽的脸庞,她的声音有些冷:“不是在找本宫么?”
  其中有侍卫在她去襄桓王府邸的时候见过一面的,忙朝她行了礼:“参见公主!”
  一听此女子就是兴平公主,那些侍卫的脸上才露出了敬重的神色。
  璇玑不说话,径直屋入内。她的卧室内,地上的纵横交错的脚印,璇玑倒是松了口气,她还怕到时候不好解释怎么会有男人的脚印出现在她房里呢,如今倒是也不必解释了。
  才在里头坐了会儿,便听得外头有人喊“王爷”的声音,略抬眸,瞧见男子大步入内。他的肩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雪花,见他抬手弹了弹,目光才朝璇玑瞧来。
  她没有起身,他倒是上前走来,笑着道:“公主真是淡然,外头那些人可都鬼哭狼嚎了,本王看公主一点都不在意,果然好定力。”他一点都不拘束,上前在她对面坐了。
  璇玑抿唇一笑:“本宫也不必与他们相比,他们需得掂量着自己的脑袋是否牢固,可本宫不需要。既然王爷都来了,本宫就更不必害怕了,不是么?”
  他大笑起来:“公主果真是好胆量!你就不怕本王到时候反悔?”
  “王爷不会的。”她也不是没有担心过,但从方才那将军的话里,她可以听得出,襄桓王没有想要过河拆桥的打算。毕竟,在表面上,她也还是鄢姜的公主。
  襄桓王满意一笑,起了身道:“本王以为公主也不必急着走,总也得等公主等的人来接你才是。今夜本王另有要事,公主就请好生安歇,你这芜烟居,本宫会派人把守,确保公主的安全。”
  见她转了身,璇玑也跟着起身,开口道:“王爷以为今晚兴平还睡得着么?倒不如,也跟着王爷一起去瞧瞧。”
  “哦?”他有些惊讶地转身,“公主就不怕?”
  心底冷笑着,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过是又一场宫变罢了,有什么值得怕的?
  见她起身出来,襄桓王倒是也没打算拦着。二人才行至外头,忽听得一个侍卫高声道:“什么人!还不快出来!”
  璇玑吃了一惊,她这芜烟居不是已经没人了么?怎么还会有人躲着?
  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帕子,无数的想法急速在脑中掠过,不会是晋玄王的人,应该不是他的人。这样想着,才深吸了口气,将目光探过去。
  侍卫已经上前,将躲在草丛后面的人狠狠地揪了出来。
  那人“哎哟”一声跌倒在他们的面前,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跪好,哭着道:“王爷饶命啊!公主饶命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奴婢只是个伺候主子的下人!王爷饶了奴婢,奴婢日后一定对王爷尽心尽力!”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璇玑这才瞧清楚,居然是刘嬷嬷。她不是在祥屏宫么?怎的又躲在了这里?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璇玑猛地吃了一惊,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躲在这里的?她是否看见了晋玄王来过这里?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其实今晚看见晋玄王安然无恙的时候,她便已经想通了。行刺的事不过是他不出兵的一个借口,倘若让襄桓王知道晋玄王根本没事,那这件事就麻烦了,会令襄桓王有警觉。
  心口有些紧,刘嬷嬷却是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裙,大哭着:“公主救救奴婢呀,奴婢可不想死!公主您救救奴婢啊!”璇玑有些本能地皱了眉,其实叛军攻入宫中,安分守己的宫人也不会被杀,这刘嬷嬷真是吓疯了。
  目光落在地上之人的身上,璇玑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事。抬眸,瞧见院中的雪海没有停下,倘若她是在晋玄王之前就来了,此刻身上该是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了,可是现在,她的身上依旧只薄薄的一片。她一拉扯她的衣衫,肩膀上的雪花也早就落下来了。璇玑到底是放了心,看来是后来叛军入内的时候,她趁乱躲进来的。西凉皇宫那么大,她却偏偏躲来她这里,看起来这刘嬷嬷的脑子倒是也不笨。皇宫虽大,却只有她不是西凉人。
  她拉扯的力道有些大,璇玑有些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却听一侧有长剑出鞘的声音,接着,是“嚓”的一声,温热的鲜血飞溅起来,洒在璇玑的衣衫上,脸颊上,她忍不住轻呼了出声。猛地倒退了数步,脚下也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身子直直地往后倒下去。
  襄桓王甩手将长剑插入剑鞘,一手接住了女子轻盈的身躯,低哧一笑:“本王还以为公主什么都不怕,到底也不过是个女人。”
  璇玑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确实是被吓住了。不自觉地捂住胸口,脸颊上有东西缓缓顺着下颚滴下去,她没有低头去看。目光,依旧直直地落在面前刘嬷嬷的尸体上,她那眼睛还半睁着,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她的衣角。
  襄桓王若无其事地开口:“本王最讨厌这种纠缠不清的人,看来公主是要留在芜烟居歇息了?”松开了手,他转身朝外头走去。
  璇玑咬紧了牙关,抬步跟上。
  此刻的霄和殿已经被人重重把守,后宫的女眷们都被囚禁于此。璇玑跟在襄桓王的身后,远远地,便可以听见从霄和殿内传出的悲戚惊慌的声音。
  听得一声“参见王爷”,殿内众人忙都抬起头来。
  见进去的是襄桓王,她们个个都露出了恐惧之色。华妃在瞧见襄桓王身后的女子时,整个人猛地怔住了,撑在地上的手有些颤抖,她不知道此刻在这里看见璇玑,究竟意味着什么。
  薛昭仪瞧见璇玑的第一反应便是努力地回想着自己究竟有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这个女人,她越是想,越是慌。竟坐不住,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令妃瞧见有人进来,也不顾是谁,猛地冲过来,抓着襄桓王的铠甲哭着求:“让我见我的女儿!求求你让我见我的女儿!”令妃在这一刻才明白过来,什么都不是真的,只有女儿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只有她是自己的。
  璇玑有些心悸,她还怕襄桓王会一剑将面前的这个女子也刺死。脚下的步子微动,她到底什么话都没有说。今夜,他占领了西凉皇宫,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她无权干涉。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因为璇玑入内之时,未来得及换衣裳,她那华贵的衣裙上,还沾着刘嬷嬷的鲜血。她们不知下一刻,是否这个扑上去的女子也会有那样悲惨的下场。
  襄桓王没有拔剑,抬手狠狠地将面前的女子推开。
  令妃收势不住,摔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惊恐地看着面前高大的男子,不住地颤抖着双唇。
  襄桓王低低一咳嗽,冰冷的目光扫过殿内每一个人,最终,他的目光再次回到了令妃的身上。这里,生过孩子的女子也只她一个。往前走了一步,他突然蹲下身去,低声开口:“庆陵王一脉被灭时,他还有三个稚子,最大的那个,也不过三岁。三岁,才多大?”他幽幽地问了一句。
  令妃的眼眸里全是恐惧,她浑身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亦是不知道襄桓王突然说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璇玑从他的话里,像是听出了一抹危险的味道。她的心下一紧,听他又道:“令妃娘娘的帝姬才这么点大吧?嗯,三岁的孩子比娘娘的帝姬可大不了多少。”他忽而笔锋一转,话语变得越发地阴森,“你们都不知道吧,当日那个暴君灭庆陵王满门之时,下令将他的三个孩子扑杀在王府中。”
  他顿了下,声音再次轻幽了一些,却仿佛是弥漫了恐怖:“嗯,知道什么叫扑杀么?”
  璇玑亦是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男子。他背对着她,此刻正幽幽地看着令妃那褪尽了颜色的脸庞。华妃整个人也如同虚脱一般,整个霄和殿内,知道“扑杀”为何意的,谁都忍不住打着寒战。
  令妃的眼底含着泪,此刻竟是一颗眼泪都掉不出来。
  仿佛是外头冰天雪地的冷已经将她的眼泪也没冰冻住了。
  襄桓王猛地起了身,眼底带着戾气:“当日他怎么对自己的兄弟他自己心里清楚,本王也没必要冤枉了他!莫须有的罪名,拔舌、扑杀,哼,如此残暴之人天将亡之!”
  大殿内,嘤嘤的哭声也消失了,所有的女眷都撑圆了双目瞪着面前的男子。襄桓王厉声道:“他现在仓皇出逃,你们说本王要不要让他也亲眼看看自己的孩子被扑杀?”
  “不要!”令妃终是惊呼出声,原本噙在眼眶中的泪一瞬间蜂涌而出,“要杀就杀我,不要……不要碰我的孩子!她没有错,她还那么小,她什么都不知道!”
  襄桓王盯着地上的女子看了半晌,才开口:“是么?那么庆陵王的三个孩子就有罪?他们就犯下了滔天的大罪?”
  一番话,叫令妃苍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再次冷笑着:“你们也放心,本王不会将你们赶尽杀绝,届时,自然有你们的好去处!”
  “王爷。”这时,有人端了药自外头进来。襄桓王回眸瞧了一眼,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径直行至全婕妤的身侧。全婕妤吓得花容失色,慌忙推至了角落里,惊恐地看着侍卫手中的药。
  襄桓王没有上前,只淡声道:“听闻全婕妤有了身孕了?本王特地让太医配了一碗药,你就给本王乖乖地喝下去。堕胎,或者你陪着一起死,你自己选择。”
  侍卫将手中的药碗搁在地上,转身出去。
  全婕妤的目光落在面前那褐色的汤药上,整个人颤抖不已,那手好几次伸了起来,又放下去。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滑出,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来。
  她身后的那些女子,仿佛个个都是庆幸当初自己没有身孕和没有子嗣。
  薛昭仪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眸,仿佛这一切事情都与自己无关。对于自己曾过继了皇长子的事情,她像是忘却得一干二净了。
  璇玑心下不免黯然,到底不是亲生的,又怎会真的疼进骨子里?
  襄桓王没有留下这些女人,却不会留下薄奚珩的血脉,这一点她早就想到的。只是她以为,薄奚珩在走的时候,一定会带走那两个孩子,是以孩子的事,不必她来担心的。结果,倒是叫她吃惊了。回想着方才襄桓王的话,她依然心有余悸,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也会用把门残忍的法子去对付那两个孩子。
  全婕妤还没有喝药,襄桓王却已经起了身:“该说的本王也都说了,希望各位安静地待着,本王没有那暴君那么残忍,连女眷都不放过。”语毕,他转身出去。
  璇玑没有动,他倒是没有强行要她走,略笑一声道:“公主可还有话要说么?那便说,本王的人就在门口等着,谁也伤不了公主你。”
  襄桓王走得远了,璇玑似还不曾反应过来。直到有人拉住她的衣裙,她才猛地回神。底下,是泪流满面的令妃,她的声音颤抖不已,话出口,还是求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求求你……”
  如若没有记错,这个女子甚至都不曾与她说过一句半句话。如今开了口,便是求她救救她的孩子。
  璇玑愣愣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求了好久,拉着她衣裙的手像是没了力气,缓缓滑落下去。随即,竟一个人喃喃地自言自语起来:“报应,这都是报应……”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怔怔地笑起来,“我也害过人,可是我没有孩子皇长子,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的女儿去承受……”
  霄和殿内,依旧静谧异常,璇玑略退了几步,目光落在一侧华妃的脸上,她到底没有说什么,转身出去。
  也许很多人都不明白令妃在说什么,可是璇玑却听明白了。卓年曾说,小皇子闹病一事是有人从中作梗的,原来,是令妃。如此不声不响的女子,她其实并不是不争,她只是比常人更懂得隐忍。那时候害小皇子,是想扳倒华妃与慧妃,后来她二人失宠倒台,她也能因为救下小皇子而进位。
  璇玑只是觉得悲哀,那个小小的孩子,从他出生到现在,没有哪次不被利用过。
  一生为棋,多么可悲?
  天已开始慢慢地放亮,前半夜还喧闹不止的皇宫,此刻早已经寂静下去。
  独自走在回芜烟居的路上,积雪已近半寸厚,踩上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她忽而又想起两年前的那场宫变,亦是这般惨烈,在那场宫变中死去的人,不计其数。
  再往前,竟瞧见襄桓王立于不远处,似另有一人与他禀报着什么。
  她想了想,没有绕道,依旧抬步上前。侍卫已经下去,襄桓王听得有脚步声在身后传来,回眸瞧了一眼,才笑道:“公主这么快就出来?”他也不问殿内的事。
  璇玑不答,只开口道:“方才王爷在里头说的话,可是真的?”
  襄桓王却是一愣:“什么话?”
  “他将庆陵王的孩子扑杀在府上的话。”
  他略转了身:“真的。”
  璇玑没有笑,跟上他的步子:“那王爷打算怎么对付他的孩子?”
  他爽快地答:“如果本王说要为三弟报仇,也不过分。”
  他说得真是好听,璇玑直直地开口:“王爷何以那么坚定庆陵王是被他冤枉的?”
  襄桓王终是站住了步子,回头看着身后的女子,微亮的光线下,她的脸色尽显着苍白。他皱眉道:“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璇玑却是笑了,略摇着头:“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顿了下,她恰到好处地转了口,“既是西凉内事,也确实不适合兴平过问。我就先回去了。”
  转身,朝芜烟居走去,身后之人没有动,她知道他在看着她。她没有回头,直直朝前走去。
  庆陵王做了个冤大头,她其实早就有所察觉。直到今日,她才真正确定,皇陵的刺客是襄桓王所为,那些箭矢也是他放在庆陵王府上的。底下的王爷们,个个唯他马首是瞻,正因为如此,他才好行事。
  而他说的扑杀,璇玑是不信的,薄奚珩手段狠毒她见识过,但是她仍然相信他不是歹毒之人。庆陵王府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但是同样是杀,他不会选择用那样的手段对付三个孩子。因为那样,根本毫无意义。他下手杀人,只会狠绝与果断,就像当年杀她的时候一样。
  略吸了口气,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终于开始小起来了。空气里的温度像是越发地寒冷,她禁不住咳嗽了几声,脚下的步子微微加快。
  襄桓王直直地站着,看着那抹身影越来越小,他才转了身。两位王爷已经匆匆回来,见了他,忙加快了步子。绪宁王皱眉道:“大哥,听说人跟丢了?”他们一听到此消息忙赶来了,这可是大事!
  襄桓王的脸色有些凝重,他也是才得到的消息。
  长宣王摇着头:“这可怎么办?”
  襄桓王想了想,开口道:“昭告天下说暴君已死,背后依旧加派了人手追击。”
  “对,就怎么办。等时局定下来,将他的罪行一一细数,朝中的大臣都是赞成大哥登基的!”该威胁的都威胁了,丞相坚决反对,却也势单力薄。
  襄桓王这才满意一笑,开口道:“今日辛苦了,都先回去吧。”
  …………
  璇玑回到芜烟居的时候,刘嬷嬷的尸体早已让人处理过了,地上也用清水冲刷干净,一点都看不出这里刚刚才死过一个人。
  她闭了闭眼睛,关上了房门。
  外头的侍卫们将她的寝室严严实实地守着,说是保护,可在她看起来,倒像是监视了。
  这一路过去,一路回来,都不曾打伞,她身上的衣衫已经有些湿漉了。换了下来,一夜未眠,此刻倒是有些累了。侧卧在床榻之上,将被衾裹紧,屋子里没有暖炉,她觉得有些冷。
  她忽而想起襄桓王在霄和殿说的那些话,如果他杀那了两个孩子,那就和他口中那所谓的暴君没什么两样了。届时晋玄王起兵**,理由更为充分。可是,在这一刻,她倒是不忍心起来。
  孩子,是在她计划之外的,因为她本没想到他们会留下来。
  当时薄奚珩要杀庆陵王的三个孩子时,卓年曾去求过情,其实当时谁求情都没有用,璇玑也清楚。她蓦地睁开了眼,有点想要笑,薄奚珩如果知道有今日的局面,他那时候会不会手下留情?
  再过一个时辰,天就已经大亮。
  璇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有睡着。只起身的时候,觉得浑身有些疲软。外头,有宫女进来,璇玑只瞧了一眼,便是吃惊不已,竟是那在慧玉宫瞧见的小宫女!她见了璇玑,忙解释着:“奴婢嫣儿,是王爷要给公主选婢女,奴婢说愿意伺候公主。”
  璇玑到底是意外的,宫女上前伺候她起身的时候,“呀”了一声:“公主病了么?”
  刘太医很快来了,因为璇玑说她的身子素来都他调理。遣退了嫣儿出去,她的房中,侍卫是不会进来的。刘太医替她把了脉,皱眉道:“公主有些轻微的着凉,臣开几帖药,服下就无碍了。”
  她却问:“皇子所那边可有什么情况不曾?”
  刘太医吃了一惊,忙小声问:“公主想知道什么?”
  璇玑坐起身:“本宫不想知道什么,本宫只要几种药,麻烦刘大人给本宫带来。”她随即压低了声音,细细地说了一遍,刘太医不明所以,只得应了声。
  夏玉曾研究过些稀奇古怪的药,她还记得其中有一味药,人服下后会气息全无,就叫“假死药”。倘若那两个孩子在行刑前就死了,襄桓王应该不会残忍到再对尸体如何吧?
  再多,她也做不了什么了。
  她也耗不起这个时间,一旦夏玉迟迟不来接自己,襄桓王一定会对她生疑。哪怕他猜不到自己是假公主的身份,也定会以为她这个鄢姜公主已经失去了鄢姜王的疼爱,那么,他也无需对她这般客气。
  她现在,倒是越发庆幸没有随晋玄王一起走。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想得再周密,也还是会有疏漏的。
  那两个孩子不就是?
  傍晚刘太医再来的时候,果然给她带了她要的药来。他也没有问她用来做什么,又细心地替她把了脉。
  待所有人都退下,璇玑才细心地配制手中的药。那药方的成分,她只匆匆看过一眼,没有百分之百的确定,她只能一试。不为谁,只为了那两个年幼的孩子。
  熬了整整一夜,璇玑才将药包好。这几日,襄桓王会很忙,是以根本不会来芜烟居,只要她不做出格的事,凭她怎么折腾也不会有人来管。
  早上,嫣儿来伺候她起身,发现她的病没好反而重了,这才慌慌张张地又请了刘太医来。
  璇玑将药交给刘太医,低声道:“这药,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要喂殿下和帝姬吃下去。”
  刘太医大惊:“公主,这是什么药?”顿了下,他慌张地开口,“昨日,听闻全婕妤的孩子没了……”兴平公主突然给他药,会不会也是毒药?他只是一个太医,哪里敢做这种事?
  璇玑将药塞给他,定定地开口:“如今宫中这么乱,刘大人也想有个好去处吧?这事你只要办成了,日后本宫保你前途无量。你要办砸了,怕是你一家老小要跟着遭殃。”
  刘太医被她说得冷汗涔涔。
  其实璇玑心里清楚,此事成不成,都跟他没有关系。不过是两条鲜活的生命罢了。
  嫣儿送了刘太医出去,璇玑回身坐下,掩面不住地咳嗽起来。她自己就是大夫,其实根本不需要请刘太医来诊治。不过是着了凉,连着两日未曾休息好病情才会加重。
  她却不愿在芜烟居待着,出去的时候,果然也没人拦着她。宫女取了裘貉给她披上,纤瘦的身子像是会被这厚重的裘貉压垮似的。
  外头的积雪开始融化,慧玉宫里,依旧是死气沉沉的样子,完全没有一丝活气。璇玑缓步进去,倚在凭栏处坐下,一坐便是两个时辰。天色已经渐渐地暗沉,嫣儿劝说她回去,她却是还不想走。
  宫女有些无奈,便只能回去取个暖炉来,夜里凉,病可别又严重了才好。
  璇玑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忍不住咳嗽起来,低喘着气,其实就这样病死了也好。尘世间的事都了了,她就没有牵挂了。眼睛缓缓地闭上,片刻,又了朦胧的睡意。
  披在身上的裘貉“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肩头一阵的凉意,她依旧没有睁眼。
  身后,似有脚步声想起,接着,原本落在地上的裘貉被人捡起,小心地披在她的肩头。
  “嫣儿。”她唤了一声,身后之人却没有应声。
  觉得有些奇怪,到底是睁开了双眼。房檐上,有雪水化开后滴下来的声音,往下,落入眼帘的,恰是那白皙修长的手指。与那日,在宫门口送别时的一样!
  她以为是自己做了梦,惊慌地抬眸,竟真的瞧见晋玄王淡淡地看着自己。
  慌忙站了起来,身子没有站稳,他的大手已经稳稳当当地扶住了她。
  手上,有着他的温度,她还清晰地听见了男子均匀的呼吸声。
  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他不是明明走了么?
  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伸手将她揽过去,低声开口:“如今整个皇宫也只这一处最安全,你那芜烟居成日有人把守,我不好进去,等了一天一夜,才等到你来这里。”
  他的话,叫璇玑越发震惊,脱口道:“你……没出宫?”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根本就没出去!
  “思昀呢?”为什么没出去?是没人发现了么?她心下有些乱。
  “她已经出宫了。”男子的眉心微拧,开口道:“你以为你要你的婢女换下你,我就不知道?没出皇宫我就知道了!”
  撑圆了眼睛瞧着他,她略摇着头,不会的,她还特意等到有人闯进芜烟居的当口才要思昀出去的。那么紧张的时刻,又是在晚上,要他的侍卫背出去,他怎么会知道那人不是她?
  揽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虽是隔着厚厚的裘貉,可他仿佛一把就感受得到她消瘦的身躯。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启唇问:“想知道为什么?”
  她摇头,却忽然又点头。
  定定地凝视着她,他才道:“我的女人怎么能叫别人背?”出芜烟居的时候是情急之下万般无奈,其实他们一到外头,他就想接过侍卫背上的女子,他不过握住思昀的手,就知道不是她!只是那时候,再回去,早已不可能。襄桓王的人已经进入芜烟居,他们人手不够,硬闯不是上上之策。是以,他只能悄悄地躲起来,等待时机。
  璇玑忽而很想哭,她到底是算不过老天爷!
  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颤声道:“为什么要留下来?若是被你大哥知道,你以为他会放你走么?”襄桓王只要看见他安然无恙,就会知道晋玄王也存了心思要那张龙椅!
  “他不会。”他淡淡地开口,“所以,你还要和我倔,还要留下来么?”认真地看着她,他的眼底竟藏着丝丝不怀好意的笑。
  她当然不敢!她怎么敢!
  “公主!”外头,传来嫣儿的声音,璇玑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冬日的夜晚总的来的特别快。宫女已经提了灯过来,她走得不快,因为地上还很滑。
  璇玑忙推着他:“你快走!”
  他不走,附于她的耳畔:“今晚酉时,你去北苑,那边的守卫一直比较弱,我带你离开。你不来,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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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40:08
【宫闱血】17
  嫣儿小心扶了璇玑出去,她的指尖像是依旧沾着他的温度。
  你不来,我不走。
  极短极简单的一句话,可是落在她的心头竟像是千般重。她知道这是他给她的承诺,是他许给她的誓言。可是璇玑,你配吗?
  阴冷的风呼地吹上来,分明没有雨,可以她像是在恍惚中感受到了滴落在脸颊的冰凉。
  芜烟居,依旧重兵把守,表面上,襄桓王是把她的安危看得太重太重。璇玑隐隐的,倒是生出了一抹不安的感觉。嫣儿扶了她进去,又将桌上的药碗端给她,小声道:“公主先喝药吧,奴婢来的时候,太医院的公公送来的,这会儿正好还暖着。”
  听宫女提及太医院,璇玑不免又想起了刘太医来。也不知道那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现在离酉时还有两个时辰,可是那两个孩子的事她还没有安排妥当!倘若刘太医成功,她还没有安排好带孩子的“尸体”去掩埋的人啊。
  可是他呢?
  她若是不去,他一定不会走的,这一点她深信不疑。他在宫里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他是在为了自己冒险啊,她又怎么忍心让他涉险?
  嫣儿见她端着药不喝,脸色倒是越发地难看,忙问着:“公主可要再传了太医来瞧瞧?”
  她这才回了神,摇头道:“不必了,你先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宫女退下了,寝宫内安静了下去,外头的门窗上,还能瞧见侍卫们走动的影子。璇玑低叹一声,目光落在手中的药上,汤药微微晃动着,倒是还能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脸来。
  憔悴,苍白,看着竟不似活人的脸。
  曾经一度,她不愿走,是想好了死去的结局,因为了无牵挂了。可是现在,却有一人,说要等着她。有一人,为了她以身犯险。
  握着药碗的十指微微收紧,她不忍心了,她怎么忍心呢?
  仰头,将药通通喝掉,她深吸了口气,行至后窗处,一把推开了窗户。腊月二十,月光几乎没有了,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窗户上,垂挂着条条晶莹剔透的冰狼。她所瞧见的,只有芜烟居高耸的围墙,外头的景致一点都瞧不见。可她仿佛是瞧见远处长廊上的灯笼,还有来回走动着的宫人……
  这样的情形,用不了多久又会恢复,西凉皇宫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洗礼之后,终将走向和平。
  这一点,她很确信。
  回了神,她想起霄和殿里的那些女子们,如此漫漫长夜,也不知她们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轻微咳嗽几声,她掩面回身,皇子所里,她没有任何的理由进去。倒不如,再去会会襄桓王。回眸,看了看夜色,她的时间不多了,必要的时候,也只能放手。因为她尽过力了,因为晋玄王也不必那两个孩子安全。
  轻推开房门,外头的侍卫只朝她瞧了一眼,嫣儿忙迎上来:“这么晚了,公主还要去哪里?”
  “嗯,去见见王爷。”她淡淡地应着。
  嫣儿到底没有再说话,去外头准备了鸾轿,才扶了她出去。
  御书房外头,侍卫们严密把守着,璇玑下轿的时候,瞧见里头灯火通明,隐约还能瞧见里面的人影。璇玑携了宫女的手上前,侍卫马上拦住了她:“公主请留步,王爷们在里头有事相商。”
  看来所有的王爷都在,璇玑也知此刻要他们进去通报是不可能的。再说,她那点理由也确实不值得侍卫如此闯进去。迟疑了下,只能点头道:“无碍,本宫在外头等等。”
  听她如此说,侍卫们也不好多言。
  见她转身朝前走了几步,嫣儿忙上前替她拉紧了衣衫:“公主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来,晚上外头很冷的。”
  她摇着头,她已经没有时间了。里头,也不知道他们要讨论到何时,璇玑心下有些忐忑,也许,直到最后,她也仍然不能为那两个孩子做点什么吧?
  想着当初,华妃还要她下手去杀小皇子呢。她忍着没有下手,却不想到头来,竟还是救不了他的命。
  垂下眼睑,目光直直地落在手中的帕子上,也许,这就是命啊。
  那么她的命运呢?
  跟晋玄王出宫去,然后呢?
  微微阖上了双眸,她不愿再去多想。
  冬日里的晚上是很冷的,璇玑还病着,此刻站着是越发地冷。出来的急,连裘貉都没披上,嫣儿扶她过一侧的柱子后避风的时候,触及她的指尖,觉出了冰冷的寒。她有些吃惊,慌忙叫着“奴婢该死”,转身便要回了芜烟居去取她的裘貉。
  璇玑叫住了她,略摇了头:“不要紧,很快就回去了。”
  她还记得晋玄王在北苑等着她,这边的时间耗不起,她会选择离开。
  嫣儿见她一脸坚定,也只能忧心地留下。回头,看了看御书房内,里头依旧没有一丝要出来的动静,外面的侍卫个个面无表情地守着,谁也没有理会站在一侧等候的她们。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幕中,有脚步声急匆匆地朝这里赶来。璇玑闻声瞧去,见一个侍卫神色慌张地冲过来,附于外头的侍卫耳畔轻言了几句,见那侍卫忙转身入内。
  璇玑皱了眉,不消片刻,便瞧见御书房的门被打开了。王爷们都出来,璇玑见襄桓王的脸色有些凝重,她迟疑了下,忙上前。襄桓王侧脸,瞧见璇玑站在外头,他也不知她在这里等了多久,却听女子的话语清幽传来:“本宫找王爷有些事要问,倒是不想各位王爷都在,便只要在外头等等了。”她也不问发生了何事,襄桓王若是不说,倒是她多嘴了。
  襄桓王略笑道:“看来让公主久等了,只是本王此刻还有点事,公主若是不急,就再等等。”语毕,他便抬步随着方才来的侍卫下了台阶。其他的王爷也都一并跟着他下去。
  璇玑怔了下,算算时辰,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了。此刻只能跟了上去,却不想她才跟上去,便听得一侧绪宁王开口道:“大哥,皇子所不是有人看守着?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
  其他的王爷也都紧锁着眉头,纷纷表示不相信。
  握着帕子的手一紧,璇玑自是已经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今天来,原本是想着借机说说那两个孩子的事,倒是不想,刘太医已经得手了。心下有些紧张,人是假死了,只要尸体能送去乱葬岗,人手安排得当,也是没问题的。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在宫里已经无人可用了。
  他们的步子都极大,璇玑需得小跑着才能跟得上去。压着胸口的气,她故作不解地问:“王爷说谁死了?”
  襄桓王没有瞧她,只道:“那两个孩子死了。”
  璇玑佯装惊讶:“王爷……真的将他们扑杀了么?”
  她的话,说得边上的王爷们都吃了一惊,襄桓王的面色有些尴尬,低咳一声道:“本王怎么会做那种事?好端端的,说死了,本王也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像是有意扯开了话题,“不知公主特意找本王有什么事情?”
  看来“扑杀”这种残忍的刑罚,其他的王爷们也不会赞同的。璇玑的心到底的放下了些许,此刻听得他问了自己,她才略低下头,声音也随之低下去:“兴平今日是为了私事,不过貌似现在说,不太合适。”
  襄桓王却笑道:“公主但说无妨。”
  璇玑依旧轻声道:“兴平是想问,他……什么时候能来?”她来就是为了探听那两个孩子的消息的,哪里是自己真的有什么事?若说有,也只有这件,不会让襄桓王觉得她今夜来的太突兀。
  襄桓王听得一个“他”字,心中自是明白几分,原来是为了问夏清宁什么时候来。这倒真算是十足的私事,呵,不过看她对夏清宁那么在乎的样子,眼看他迟迟不来接自己,定然会担忧的。
  不过此事,他倒是真不知道。
  便开口道:“想来也便快了,郢京的事情稳定下来,他一定也知道消息的。公主不如收了心,再等等?”
  他都如此说了,璇玑自然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太过纠缠。此刻,已至皇子所外,众王爷们已经入内。璇玑想了想,依旧是跟了进去。
  两个奶娘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饶,此刻见众王爷进去,忙磕着头喊冤。
  房内的床上,绡帐被玉带钩整齐地挂起,两个孩子被放在床上,细细地瞧过去,果真像是没了呼吸。襄桓王径直上前,手指置于孩子的鼻息之下试探了片刻,他的剑眉拧起,回头看着其他的王爷:“真的断气了。”
  绪宁王上前踹了其中的一个奶娘一脚,骂着:“混账!怎么看的孩子?是不是不想活命了?”
  被他踹倒在地的奶娘慌忙爬起来,求着道:“王爷饶命啊!奴婢什么都没干,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干!”
  襄桓王已经回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底下的二人,她们都只颤抖求饶着,其他的话什么都说不出来。襄桓王沉了声问:“什么都没做,怎么会死了?”
  “奴婢……奴婢……”底下的二人已经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倒是长宣王往前问了句:“可有给他们吃了什么不曾?”
  其中一个奶娘慌忙答着:“就是每日里吃的东西,还有每日喝的蜂蜜水。”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倒还是将话说清楚了。
  襄桓王的眉头一皱,听得绪宁王说要派人差那些膳食,襄桓王却抬了手道:“不必了。”
  “大哥?”绪宁王不解地看着他。
  襄桓王低哧一笑:“眼下事情还很多,没必要在这里浪费精力。怎么五弟还要替他的孩子**不成?”
  绪宁王像是被他一语点醒了一般,讪讪一笑:“大哥说的极是。”他的孩子,迟早都是要死了,不过是早些死了罢了。眼下也确实不必在这里浪费精力。顿了下,他又问,“那这……怎么处理?”
  襄桓王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才道:“四弟明早找人送出去埋了。”
  长宣王应了声,璇玑心下着急,药性应该是要明日傍晚才会过,可这人还活着呢,当真要埋了么?
  手下的帕子紧紧地绞在一起,她实在想不出这个时候她作为一个他国的公主有什么立场说话。咬着唇,她要是乱说话出了岔子,她死不要紧,还会连累晋玄王。
  那晚上他没有走,这次若是知道自己出了事,他一定也不会走。
  所以,她不能冲动。
  找了借口离开,襄桓王说要明日才会招人将他们埋了,现在还有一整夜的时间。可是她没有时间了,她必须在酉时过之前敢去北苑。
  抬眸看了看天色,大约还有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她能想出法子么?心里有些慌乱,也许,她什么都想不出来。
  浑浑噩噩地回到芜烟居,嫣儿发觉她整个身子都冰透了,忙给她塞了暖炉,又用了裘貉给她披上。她却让她退下,说是不必伺候。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样子,她还是什么都想不出。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有些烦躁地起了身,欲往北苑去,外头却是传来了敲门声,接着,是一个太监的声音:“公主睡了么?王爷让您过御书房去。”
  璇玑心头一震,现在这个时候,怎的突然来请她过去?
  开了门,径直问他:“何事?”
  太监却摇头:“奴才不知道,说是急事呢,请公主过去。”
  迟疑了下,她此刻若是说不去,怕是不妥。而晋玄王一定会在那边等过酉时,现在还有一个时辰的样子,璇玑迟疑了下,只能应下了。
  外头没有瞧见嫣儿,她也没有差人去叫。太监伺候她上了轿子,便尖声尖气地叫了“起轿”。
  轿子一晃就起,璇玑轻抚着壁沿,心下有些紧张。今夜,仿佛是什么事都堆在一起了,那边的事解决不了,晋玄王的事又不能耽误。她虽然万分不愿跟他走,可是,到如今她还有选择么?他都那样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她不去,他就不走了啊。
  咬着唇,可是现在襄桓王让她连夜过去,会是为了那两个孩子的事情么?之前他说不必查,莫不是现在又查了?
  刘太医被查到,且把她供了出来?
  如果真的是,她现在是逃不了,来接她的太监一定不会放她走的。她若是逃了,皇宫也出不去,难道要去找晋玄王么?慌乱地摇头,这不是她想要的。
  那么,还能有什么理由去应付襄桓王?
  十指收紧了些许,手中的丝帕沾上了湿意,心情却依旧不能平复。
  明眸一阖,嘴角是颓然的笑,她算计了那么久,这局棋终究是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了。
  手一直冰冷着,此刻也不知究竟是因为真的冷,还是因为害怕。
  怕……
  嘴里喃喃地念着,她不怕死,可是现在的局面,她却不能不担心了。
  外头的风像是大起来,窗帘被吹得“哗哗”作响。
  轿子停了下来,太监的手伸进来,小心地拂开了帘子,开口道:“御书房到了,请公主下轿吧。”
  下了轿,瞧见御书房外,依旧是由侍卫层层把守着。此刻也再退步不了了,璇玑深吸了口气,随着太监上前。里头,似有笑声传出来,璇玑不免皱起了眉头,见太监已经伸手推开了门,朝里头道:“王爷,兴平公主来了。”
  门被完全推开,璇玑抬步入内,恰逢里头男子转过身来。他的脸上,一如既往是温纯的笑。
  璇玑却是怔住了,当日与襄桓王说她喜欢“夏清宁”不过是个借口,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夏玉竟真的来了!
  襄桓王笑着起了身,开口道:“公主今日还急着问本王夏公子何时来呢,本王也想不到他会连夜赶路,公主好福气啊!如何?现在可安心了?”
  夏玉笑着问他:“那我什么时候能带她离开?”
  襄桓王的眉梢一挑,做了个“请”的姿势:“夏公子请便,随时都可以。”
  “那就多谢王爷,我想现在就带她走。”他的声音淡淡的,随即朝璇玑走来,像是迟疑了下,才握上她的手。她的手是异常的冰冷,明显是一颤,夏玉的俊眉微拧,却依旧是低言着,“我来了,现在就带你离开。”
  一句“我来了”,一句“带你离开”,像极了一对深爱许久的恋人。可是璇玑却明白,这不是真的。怔怔地看着他,好多的疑问此刻却不能问,她唯一知道的便是,她现在不能走!
  看着他,轻轻一笑:“没想到你现在来了,如今天色已晚,夜里赶路也不安全,还是明早再走吧。”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襄桓王,启唇问,“王爷不会拒绝吧?”
  襄桓王大声一笑:“公主这话说的?在本王这里,你就是客。你想什么时候走都没有问题。”
  她说了声“谢王爷”,便将夏玉拉出了御书房。
  外头,也没有乘轿,二人缓步下了台阶。
  此刻往芜烟居的方向走去,只他二人。夏玉松了握住璇玑的手,却不想他的十指才松开,却被她一把反握住。惊诧地回眸看着何身侧的女子,她没有看着他,声音骤冷:“方才还能装得那么像,此刻就装不出来了么?”既然在襄桓王眼里,他们的恩爱不移的恋人,那么在没有离开皇宫之前,就必须让他看到他们的“恩爱”。
  夏玉的脸上笼上了一抹尴尬,低咳一声道:“为何还要在宫里住一晚?此刻离开不是更好么?”
  她不答,只反问:“我不是说了不要来,为何还要来?”她想着,等他回去鄢姜之后,他们之间便不要再有什么纠葛,她也怕将他拉下水来。
  什么算计,什么恩怨,就随着他的离开而消散,她也不想去计较,可是他为什么要回来?
  那一刻,夏玉的心似有微微的波动,却也是一瞬间,他依旧开了口:“是王上要我来。他说,西凉的江山易主,你在这里不安全。他说要我带你回鄢姜去,王上愿意护你。”
  握在一起的手没有松开,璇玑却是猛地收住了脚步,抬眸怔怔地看着他。
  夏玉的眼眸里,依旧是一片宁静的颜色,月色下,闪着点点的光。
  璇玑忽而就想笑了,是啊,她到底担心什么呢?她的这个师傅那么愚忠,怎么会自己出现在郢京?问了一遭,原来不过是奉命行事!
  可是她却不生气了,仿佛这样才于夏玉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得尽鄢姜王的宠信,他日后会步步高升的。
  欲开口,却是忍不住侧脸咳嗽起来。夏玉忙扶住她,皱眉道:“病了?”
  “着了凉,不碍事。”她没有推开他,任由他靠得近。她的声音很低,“你家王上不恨我?怎的还要说护我的话呢?”她深信夏玉带回去的图是假的,鄢姜王必然已经知道。
  夏玉怔了怔,才意识到她话里所指,他只“唔”了一声,又言:“王上说你不是鄢姜公主,不必留在西凉嫁给新皇。”那假图的事他也不提,其实说来说去,不过是自己上了沈元的当,璇玑没有揭穿罢了。
  扶了她往前而去,她却抓着他的衣服问:“师父是真的来带我会鄢姜的么?”
  “真的。”他坚定地答着。
  “若是我不愿呢?”
  他仿佛是有些意外,像是一路赶来,他几乎未曾想过她会不愿。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神色依然很淡,隔着清冷的空气,到底是缓缓地吐出一句:“王上说,要我接你回去。”
  璇玑却是不再笑他“愚忠”,凝望着他,又问:“若是我现在要跟别人走呢?”
  他顺然地问:“和谁?”
  她不答,再问了一次:“如果我要跟别人走呢?”
  他果然皱了眉,半晌,才道:“你和襄桓王说了要和我走的。”
  她“哧”的笑出来,那骗襄桓王的话,他此刻却来约束她么?见她笑了,夏玉竟也跟着笑了笑,开口道:“王上说,你只能跟我走。”
  一句只能跟他走,不过是在告诉璇玑,今夜,她与晋玄王无论如何也走不了。除了他家王上,夏玉对谁都没有感情。他若是知道晋玄王在宫里,这件事就麻烦了。可是现在怎么办?她若是不去北苑,怕晋玄王真的就一直等在那里。
  他留在宫中是很危险的,璇玑不能再让他冒险,她也冒不起这个险!
  目光流转,落在夏玉的脸上,她忽而知道了一个叫晋玄王心甘情愿离开的法子。
  他不是不信自己“爱”的是夏玉么?那么现在,夏玉来了,他来接自己了,晋玄王……该信了吧?
  前面,就是芜烟居了,夏玉扶了她过去,却见她摇头:“先不回去。”
  他不解地看着她,听她道:“你陪我去一趟北苑,我还有件事要办。”
  “什么事?”北苑平日里不太会有人去,只有皇帝摆宴时,那边才会很热闹。如今西凉的江山还不稳,夏玉着实想不出她去那里做什么。
  她对上他的眸子,瞧见他有些慌乱的样子,她依旧笑着开口:“不是要我跟你走么?带不走我,你岂不是不能和你家王上交待?”见他愣住,她又道,“那好,今晚,不管你看见什么都不要说话也不要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你也不能拦着我,更不能问。否则,我会自尽。”
  闻得她一句“自尽”,夏玉到底动了容,他的脸色有些难看,终归是点了头。
  璇玑祈祷着晋玄王不要出面,但是她也必须做好他出面的准备。用鄢姜王的命令做要挟,果然还是有用的。璇玑略松了口气。
  此去北苑的路,他们走了好久,一路上,璇玑都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说。身子都冰冷着,只掌心里沁出了汗,其实,也不必怎么说了,夏玉都来了,不是么?
  踏入北苑,四下都是静谧异常。璇玑的步子微微停滞,整个身子靠上夏玉的身,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夏玉吃了一惊,忙低头问:“怎么了?”
  她勉强笑了笑:“有些头晕,师父,抱我吧。”
  夏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阵翻滚,此事若是天大亮,璇玑就会瞧见他那张通红的脸。本欲开口,忽而想起来的路上她警告他的那些话,迟疑了下,终是俯身将她横抱起来。
  几个月不见,她似乎又瘦了,比之那时候将她抱上床时的分量还要轻。他忽然很想问问,这段时间她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过的。
  璇玑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听得他的心如鹿撞,她的手却是攀上他的颈项,轻轻地勾住。
  夏玉低头瞧着她,只听她浅声道:“师父,去前边的莲花池。”她不知道晋玄王在哪里,但她知道,从他们踏入北苑的那一刻起,他一定已经看见了,一定是的。
  瞧见她和夏玉一起来,很好,他没有不理智。
  璇玑很放心,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却也没有失了理智。
  缓步朝前走去,夏玉却隐隐的觉得有些异常,屏气凝神,忽而心下一震,低语着:“这北苑还有他人!”
  他欲转身,感觉璇玑置于他颈项的手猛地收紧,她的声音很低,低得只他二人听得见:“师父忘了我的话么?”
  他怔怔地看着她,他没忘,只是好奇,这暗中之人究竟会是谁?
  抱着璇玑行至莲花池边,此时的莲花池中,只余下甚少的残荷,前几日的大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在月色下似乎泛着浅浅的光。
  夏玉站住了步子,璇玑忽而开口:“方才王爷让我去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的。”
  “璇玑……”他吃惊地望着她,女子纤长的手指已经置于他的唇边,阻止他往下说,她笑着:“不必说,来的晚了,我不怪你。咳咳——”忍不住,竟是咳嗽起来。
  夏玉紧拧着眉头:“病着为何定要到这里来?”是因为那个人么?他没有回眸,没有动,那人离得不远,只定定地站着,并没有再要靠近的意思。
  璇玑又道:“咳咳……他们都不信你会来接我,我说你心里有我,他们都不信。”
  夏玉被她说得有些茫然,谁不信?
  襄桓王?还是那个藏在暗处的人?
  “师父,我明日跟你走。”她的声音很平静,她知道晋玄王一定都听见了。他会明白的,会相信她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他,过了今夜,她也便不用担心了。他敢留在宫里,一定有接应他的人,这一点,她也不担心。
  那个人,一直在那里,不走不动。
  夏玉不知道他是等什么,回神,瞧见怀中的女子轻阖了双目,他低唤了一声“璇玑”,听她启唇:“回去吧,不要再留在这里。”
  夏玉应了声,抱着她转身离开。
  回去,不要留在这里。
  他不知道,这句话,璇玑同样也是说给晋玄王听的。
  回到芜烟居的时候,嫣儿焦急地等候在门口,她不过回了房间一下,就说王爷请了公主出去。侍卫也不说去了哪里,皇宫那么大,她也不好找,只能伸长了脖子站在门口等。
  此刻见夏玉抱着她回去,嫣儿才怔住了,她曾在慧玉宫见过此人一面的,她记得他是鄢姜人。原本还奇怪公主怎的和这个人在一起,一想起公主也是鄢姜人时,嫣儿才似乎恍然大悟。
  瞧见他们入内,她才转身跟上去:“公主怎么了?”对着这个男子,她也不知道怎么称呼。
  见夏玉径直抱了璇玑入内室,嫣儿忙上前将床上的绡帐挂上玉带钩,他将她小心放上去,回头道:“去请太医来瞧瞧。”
  嫣儿点了头,才转身,却听璇玑道:“不必了,嫣儿,你下去吧,这里不必伺候了。”
  嫣儿有些奇怪地看了床上女子一眼,见她并不曾看着自己,不过主子都下了命令,她也不好违背,只能应了声退下。
  “璇玑。”他凝视着她。
  见她半坐了起来,低声道:“我和师父都在,还用得着请太医么?明日就出宫了,出宫后,师父再好好给我调养便是。”
  “我只是看你身子虚。”
  “这有什么,难道堂堂鄢姜还没有上好的补药么?”
  她的话说得夏玉有些尴尬,说不过她,只问着:“方才在北苑的人是谁?”
  她不看他,轻咳了一声道:“说好不许问的。”
  他似是不小心忘了,便起了身道:“那你早点休息,明早我们上路。”
  璇玑拉住他的衣袖,轻声道:“明日,还有一事要求师父帮忙。”
  他疑惑地看着她,听她道:“明日离开前,先去一趟乱葬岗,帮我救两个人。”
  “乱葬岗?”夏玉越发地震惊,今夜是去北苑说了一通不着边际的话,明日却说要去乱葬岗救人?乱葬岗,不都是死人么?任凭他医术再高,可也救不了私人的。
  他欲开口问,璇玑倒是松了手,又言:“天色不早了,师父早些回去休息。”语毕,侧身躺下去。
  夏玉动了唇,到底没有说话,转身便出了她的房间。
  璇玑深深地吸了口气,老天真会吓唬人,她还以为今夜的事情,她一件都办不好,谁知夏玉的出现,竟又扭转了全部。现在,晋玄王走了,那两个孩子也有了着落,她疲劳了两个晚上,她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
  郢京东侧的一处废弃小屋内,思昀听得有脚步声靠近,忙追出去:“公主——”等瞧清楚了,她的眸中似是失望,公主依然没有出来么?
  晋玄王的脸色极为难看,脸上也没了往常的笑。
  她上前,小心翼翼地问了句:“王爷,公主呢?”
  他没有说话,大步走进屋内,思昀欲再上前,已被后面的侍卫拦住。
  为了安全,屋子里并未点灯,光线很暗,男子的脸隐在夜幕中,冥冥之中似是生出了阵阵的寒。他信誓旦旦地说,如果夏玉爱她,就一定会出现在郢京,那么现在呢?算什么?
  所以,她才不愿跟随自己走。
  心里是阵阵的痛,他依旧只安静地坐着,什么话都不说。
  外头,传来侍卫的声音:“王爷,我们该回了,秦大人会着急的。”
  里头之人不说话,另一人开口:“王爷,晋国还有事等您回去主持。”
  知道,这些他都知道。
  眸子缓缓阖上,她说夏玉去的晚了,她不怪他。而他在宫里等了她那么多天,只换来她的一句“回去吧”。他有些想要笑,却最终只微微牵动了唇角。
  无论如何,她今夜还是来了,因为她记得他的话。
  她纵然不爱他,却也不希望他出事。
  璇玑……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不知安静了多久,外头的侍卫才听得他淡淡地说了句“回晋国”,之后,也便再听不到他一言半句。
  ……
  翌日清早,太阳不过微微露出一丝光,璇玑与夏玉便已经出宫。
  换了衣裳,却记起芜烟居里还放着晋玄王当初送她的那套衣裙,他还说不喜欢就丢掉,只是,丢在这皇宫里,她竟又不舍起来,命人包起来带走了。
  嫣儿站在门口很是不舍,璇玑着不能带走她,她还有四千要做,带着嫣儿多多少少会有些不方便。此去鄢姜会如何,说实话,她自己都不知道。也许,她会在半路逃走吧?她想,因为是夏玉来接她,她想要逃走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乱葬岗在城外西侧三里处,到底是不吉利的地方,不过靠得皇城太近。
  他们早早地出来,为的自然的想赶在他们之前去乱葬岗。马车赶得飞快,璇玑靠在车内的软垫上,呆呆地瞧着沿途的风景。想起晋玄王,他应该已经离开郢京了吧?
  思昀她是不必担心的,他不会将一个无辜的宫女丢下不管。
  这样想着,她越发地放心。回去封地,他不会有危险,思昀也可以重新生活。目光,落在车帘上,偶尔被半掀起的时候,她还能看见夏玉的背影。
  深吸了口气,将今日要他去乱葬岗救的人细细地说了一遍。夏玉握着马缰的手微微一紧,他就知道去乱葬岗的事一定不简单,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是救薄奚珩的两个孩子!
  说实话,他是震惊的,他亦是在皇权漩涡中过来的,明白那两个孩子于如今的襄桓王来说的重要性。江山易主,皇嗣必然是留不得的。他的声音有些严肃:“璇玑你要想好,我若出手襄桓王一定会知道那两个孩子没有死,届时,他也一定会彻查此事的。”
  这件事璇玑不是没有想过,她只是可怜那两个孩子。
  夏玉没有直接赶车去乱葬岗,而去转去了一家农户家里,璇玑有些吃惊,他已经掀起了车帘扶她下去,开口道:“带着你去不方便,你在这里等我。”万一有事,他一个人脱身也方便。
  “师父……”她拉住他的手,“要小心,若是……救不了,也要安全回来。”
  夏玉点点头,如果是为王上,他这一趟的不能去的。只是,面对两个孩子,他到底也是有恻隐之心的。他算不上是个医者,却也可怜他们。
  这里住着一对陈姓夫妇,夏玉给了他们两锭银子,那对夫妇眉笑颜开,客气地请璇玑进去,打扫了一间屋子出来让她休息。还依着夏玉留下的药方去抓了药,璇玑昨夜沉沉地睡了一觉其实已经好了很多,不过她没有拒绝。
  喝了药,又在屋子里躺下,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想着乱葬岗的事情,夏玉功夫很好,襄桓王就是要查,也得等出来的人回宫去报信,那时候,夏玉早就回来了,他也再不到人。
  这样想着,她心里才安心。
  这屋子里,没有暖炉,她睡了会儿倒是觉得冷起来。干脆又坐起来,抱膝坐在床上。
  这一等,便是到了傍晚了。璇玑这才担心起来,乱葬岗离开这里有距离,可是夏玉走的时候,是接下了马车上的马离开的,一来一去最慢也就两三个时辰而已,怎的此刻天都快要黑了,他还不曾回来!
  推开房门,那条小道上依旧安静如初,这里一望无际的农田,他只要出现,老远就可以看见,甚至也可以听见马蹄声。可是,什么都没有。
  陈大姐端了吃的过来,见璇玑的面色很难看,她有些担心:“姑娘不必太担心,你先吃点东西吧,中午也没见你怎么吃。”
  璇玑不说话,陈大姐将东西在她房里搁下,叹息一声离开。
  背地里,惋惜地与自己的丈夫说,这姑娘肯定被那公子抛弃了,她说的时候,还很同情地看了门口的璇玑一眼。
  夏玉没有回来,璇玑是担心得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她始终想不通,会出什么事呢?出来的人不过是埋了那两个孩子的,难道还能强得过夏玉不成?可是事实上,夏玉却是真的到了现在还不曾回来。
  她不能走,万一她一走,夏玉回来,一旦走岔就糟糕了。
  天色慢慢地暗了,农家的人晚上都睡得很早,璇玑没有回身去点灯,整个小院落都黑漆漆的一片。
  也不知隔了多久,她像是隐隐地听见有马蹄声传来,有些惊喜地跑出去,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她也听出来了,来的只有一人!
  “师父!”见马被人勒停,璇玑忙抬步上前。
  夏玉翻身下马时,没有站稳,一个踉跄半跪倒在地。璇玑大吃了一惊,上前去扶他,触及他掌心的一片温热,她惊得问:“发生了何事?”他受伤了!
  “嘘,先回房。”他示意她不要大声说话,意识倒是还清醒。
  璇玑吃力地将他扶进去,她自己的病未好,身上也没有太多的力气。
  点了灯,回身时,瞧见他虽换了夜行衣,可腹部那滩血印依旧清楚,她轻呼了一声。
  “怎么……怎么会这样?”颤声问着,她急着上前替他把脉,伤处已经用草药处理过,已经止住了血。他没有动,由着她把脉,只低声开口:“那是个陷阱,襄桓王猜到那两个孩子突然‘死去’有异常,以为是薄奚珩在宫中还有内应,以此来救他们。乱葬岗早就不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来人跳进去。”
  璇玑震惊地看着他,襄桓王哪里想得到这件事根本和薄奚珩没有关系,而是她在背后操纵一切?
  “那两个孩子……”
  “都死了,璇玑,我无能为力。”他似是扯到了伤口,不禁皱了眉。
  拼命地摇头,不怪他,这不怪他。是她考虑不周,那晚上襄桓王突然很反常地说那件事不必查,她以为他是真的不想查。却不想,原来他还存了那种心思!
  这次好多的事都堆在了一起,她也糊涂了,竟这样就叫夏玉去涉险!若他真的为此出了事,叫她一辈子难安啊!
  深吸了口气,此刻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懊悔,她起了身,从包袱里取出了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他的金疮药是随身带的,就在包袱里她见过。给他上了药,他还浅声说着:“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他们,白日里目标太明显,我不敢轻举妄动,一直藏到晚上。璇玑,我们必须连夜离开。”
  她的手有些颤抖,替他系上衣带,外头,却突然传来陈大姐的声音:“姑娘?”
  璇玑吓了一跳,忙应了声。外头的人又道:“哦,我是听见声音,起来看看可有什么事?”
  “没……没事。”这种情况要是被人瞧了去,终归不是好事。
  外头之人见窗户上映出了两个身影,夜幕中,隐约瞧见那匹马回来了,她心知定是哪位公子来了,此刻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也难怪那姑娘的声音那么惊慌。她不觉笑了笑,还以为那姑娘被人给抛弃了,原来竟不是。她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房。
  看着外头的身影离去,璇玑才松了口气,俯身去扶他,夏玉却略摇头:“再等等。”那农妇才走,此刻出去还太早。
  璇玑点头,小声道:“师父,对不起。”
  他抬眸看她,看见她的眼底全是担忧,脸色却是憔悴不堪。他这才瞧见那摆放在桌上的饭菜都没有动,皱眉问:“没吃东西?”
  她摇头,之前是担心得吃不下,现在知道事情弄成了这样,她更吃不下去了。
  “璇玑……”
  她却打断他的话:“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逃了,襄桓王一定会追查。他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听她转了口,他愣了下,随即摇头:“我蒙了面,他不知道。”
  听他如此说,璇玑才松了口气。
  二人在房内待了好久,才吹熄了灯出去。将马车绑上去,悄悄赶着车离开。
  璇玑要赶车,他却不让,没有时间争吵,她却还是与他一起坐在马车外,他的伤很重,她怕他坚持不住会昏过去。一整夜的时间,他们都没有停下来,初升的太阳从东边缓缓升起时,他们已经离开郢京很远。
  马车,终于在一棵大树下停靠,璇玑扶他过树下休息,从车上取了干粮,两个人都勉强吃了些。她喂他水喝,见他靠在树干上已经累得昏睡过去。
  璇玑叹息一声,只得在他身旁坐了。
  给他把了脉,一天一夜的奔波,他的脉息已经紊乱不堪,绝对不能再赶路了,他们必须找地方休息。
  别过脸,轻轻咳嗽了几声,她的身子也折腾不起了。
  也不知在树下坐了多久,瞧见一对拉着柴火经过的父子,璇玑忙上前问了,才知他们是要进城。老者还很热情地告诉她,前面不远处的青州城已经离这里不到五里地了。
  璇玑便借口说兄长得了重病,拜托他们将他们带进城去。
  那年轻男子很爽快地应了声,替他们驾了马车前进,还笑着地说他们的马车好。
  璇玑只笑着没有说话,车行的速度很慢,外头那老者问:“姑娘莫不是从京城出来的?”
  璇玑怔了怔,没有否认,老者似是叹息:“听说叛军已经入城了?”
  璇玑还未说话,那年轻人便说:“我还听说皇上也要换人了,是真的吗?”
  “不要胡说!”老者喝断了他的话,老百姓谁敢讨论皇帝的事情啊,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璇玑瞧了他们俩父子一眼,果然不出她的所料,襄桓王不管以什么理由起兵,那也只能叫王爷们信服,而于天下百姓来说,到底觉得他是谋朝篡位的。天下百姓不过是不敢言语罢了,他即便坐上那皇帝宝座,也未必得得了民心。
  进了城,他们还帮忙找了客栈,璇玑给了银两答谢他们,他们却没有要,说是留着给她的兄长看病要紧。没有找大夫,璇玑只写了药方,让小二帮忙去抓了药。
  夏玉醒来时,已至傍晚,瞧见璇玑坐在房内,他吃了一惊,忙问:“这是哪里?”
  璇玑转身喂给他吃药,一面道:“青州城。”她其实也是才知道的,天下那么大,怎么可能都认识。她看着夏玉,略笑了下,“师父睡得真沉,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他一愣,随即才道:“怎么会?”
  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颤,在鄢姜王的事情上,他每次都很聪明,知道如何进退。可是有时候,他真的很蠢笨,她在宫里的时候就想过要在路上逃跑。只是眼下,是她害他受伤,她怎么能趁机把他丢下不管?看来这一趟鄢姜,她非去不可了。
  “想什么?”夏玉凝视着她。
  璇玑回神,见他正看着自己,忙笑了下:“没什么,喝了药好好休息,我们必须在这里留两日。”
  他点了头,却道:“那么久还不回去,王上定会以为我出了事。”
  “你会告诉他我让你去救那两个孩子么?”
  他一怔之下,却摇头:“我怎会说,此事,是我判断错误,说了,叫王上笑话。”
  叹息着将药碗放下,她低语:“你们王上为什么要你带我回去?”
  夏玉的眸光微抬,落在她消瘦的身躯上,顿了良久,却是道:“我也不知。”
  璇玑没有笑,鄢姜王的命令,他不问为何也会尽力无完成。起身的时候,倒是真的觉得一阵晕眩,她有些慌乱地扶住了床沿。
  “璇玑!”夏玉忙撑起身子扶住她,探上她的脉,蹙眉道,“你该休息。”
  她点着头:“我知道,我这就回房去休息。师父也早点睡。”
  他欲下床,却被她拦住了,她可以的,还没有弱到那种地步。
  在青州留了一日,第二日傍晚之时,便听得下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接着,有好多的脚步声都“蹭蹭”地上了楼。璇玑打开房门的时候,瞧见对面的房门也开了,看似是一对小夫妻。璇玑听得他们在说,似乎是有官兵进来查人。
  她一惊,忙进了夏玉的房间。
  夏玉也听到了动静,已经起了身,见璇玑进去,忙问她:“发生了何事?”
  “不知道,听说有官兵要查人。”
  他们两个首先想到的是要找那去过乱葬岗的蒙面人。
  璇玑从门缝里瞧出去,见他们正一间一间地搜查,掌柜的求着:“哎哟,大人啊,您这样小的生意没法做了。”
  那人横了他一眼,冷声道:“不止你这里,全都要查!走开,别碍着我们做事!”
  璇玑回头,见夏玉已经套上了外衣,她唤了他一声,只听他道:“襄桓王不知道去过乱葬岗的人是我,我有鄢姜令牌在手,那些人不敢查我身上的伤。现在是要想个理由,为何两天了,我们还在这里。”
  他的话,一语点醒了璇玑。是啊,他们离开的时候是急着要回鄢姜的,如今两日过去,何故还停留在青州?如果没有好的理由,就算那些官兵现在不敢把他们怎么样,等回去禀报了襄桓王,他也一定会起疑的。到时候他们不得不急忙离开,而襄桓王一旦起疑,必然会派人追击,夏玉有伤在身,他们也赶不了多远的路。
  璇玑心下一动,倒是想起一事,忙回身扶了他起来,低声道:“用我做借口,离开皇宫之时,我的病还未曾好。”夏玉迟疑了下,也只好这样。璇玑又问他,“师父可以么?”她只怕他坚持不住。
  他淡淡地道了句“放心”,抬手落下床前的幔帐。
  门已经被粗鲁地推开,闯进来三五个官兵,为首之人瞧了夏玉一眼,皱了眉,夏玉也知他此刻的脸色肯定不会好。那为首之人已经大步过来,指着他道:“把衣服都脱了!”
  夏玉依旧站着不动,那人有些不耐烦,大声道:“他不动手,就帮他脱!”后面上来两个官兵,夏玉的声音一沉:“放肆,谁敢碰我?”
  那人的脸色一怒,开口道:“大胆,敢拦着官爷我办事?不让看,莫非你就是前日逃跑的钦犯!”
  他伸手过去,被夏玉一把擒住了,夏玉没有再说话,只另一手掌一翻,将手中的令牌一亮,他分明瞧见官差的脸色都变了,脱口道:“这不是……”
  话未出口,便被夏玉拦下了:“不要伸张,公主身子不适我们才在这里耽搁了,大人若是要找人,请往别处去。”
  那人几乎本能地朝眼前落着幔帐的床看了一眼,隐约听得有女子的咳嗽声从里头传出来,他的心吓得“扑扑”的跳。都见了令牌了,那官差还哪里敢停留?忙招呼了人慌慌张张地出去了,顺带还恭敬地带上了门。
  夏玉退后半步,跌坐在床沿,看来不止城中,襄桓王的人一定到处在找人。
  璇玑掀起了幔帐,见他额上是涔涔的汗,她唤了声“师父”,见他略摇头:“还真是来找我的。”
  璇玑不说话,欲起身,却被他拦住了:“稍等,他们还没走。”
  “没走也不敢再进来。”她依旧起了身,行至门口看了一眼,隔壁的房间也是他们定下的,那几个官兵果然没敢进去。她松了口气,回身用帕子替他擦了额角的汗,他却问:“今日好些了么?”
  一怔之下,才想起他真的是问自己,笑了下:“没事。”
  他闭了闭眼睛:“我早和你说过,日后是要注意的,那次中毒太深,我也差点救不了你。”
  她低低应着声。
  又一日,客栈里便有人讨论,说皇帝在内乱中死了,估计襄桓王会成为西凉的新帝。住在客栈里,这里离开郢京不算远,来来往往的人也多,倒是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
  连着三日相安无事,又两日,璇玑下楼时,瞧见楼下一个客人也没有,她有些吃惊,出去了,见大街上也是一个人影都不曾见到。转身的时候,见小二自后院进来,忙问他:“今天怎么这么冷清?”
  小二一脸悻悻:“姑娘还不知道啊,听闻又要打仗了!晋国的王爷发兵**了呢!外头乱的很,谁还敢出来啊!青州离开京城又不算远,哎,怕是又要有好几日没有生意了!这都年关了,怕是年也不好过呢!”小二说了一半,听得后面掌柜的叫唤,忙放下了手中的水壶应着声进去了。
  算算时间,倒是也差不多了。
  璇玑回眸,望着空荡荡的大街瞧了一眼,寒风卷起了些许的灰尘,徒有些凄凉之意。等晋玄王攻回郢京,西凉的天下才会渐渐地太平。
  客栈里还有几位客人住着店,璇玑拎了水壶上楼,听得夏玉对面的房里有声音传出来:“你说那晋玄王势单力薄的,能赢么?”
  另一人哼了一声:“前阵子叛军攻城的时候损失也很大,那场打了二个多月的仗啊,虽赢了,哪能不亏损的?我听说啊,开战前,好多的难民都去了晋国,很多人都愿意保家卫国给西凉出力呢!说不定那几个月,晋国王爷收留了他们,正整军操练呢!”
  “真的假的啊?”
  “嘿,你瞧着好了,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璇玑抿唇一笑,回身推开了房门,得民心者的天下,自古以来的道理。闹饥荒的时候西凉内乱,在那节骨眼上,自然是谁去管那些灾民,他们的心向着谁。她也不得不说,这步棋,晋玄王走得很好。那远远比收编一两支军队有用的多。
  修养了怎么多天,夏玉的伤势也好了很多,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他见璇玑进去,低声问她:“外头怎的如此安静?”平日里,外面楼道上来回走动的人很多,今天却是几乎都听不见了。
  璇玑上前倒了杯水给他,才言道:“晋玄王起兵**了。”
  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他凝视着她:“真的?”
  “外头人都在说。”在他身侧坐下,夏玉抿了口水,忽而道:“王上还是算准了,那时候晋玄王按兵不动,王上就说他一定在等待一个时机,他不会甘心的。”
  他的话,倒是说得璇玑一惊,看来鄢姜那新王果真是很关注西凉的内事。这叫璇玑隐隐的,有了不安。这一次,有他答应她的条件在先,也恰逢鄢姜内事刚平定,那么下一次呢?
  日后是漫漫长的时间,她总觉得鄢姜新王不会那么容易就罢休的。
  夏玉突然又开口:“休息一下,吃过午饭,我们就动身离开。”
  “师父……”她有些惊愕,他的伤势虽然好了很多,可是现在赶路,未免太过勉强。怔了下,她才想起一事,“青州离郢京不远,你怕他会来这里指挥作战?”
  夏玉的眸中闪过一丝光,却没有否认。
  璇玑苦涩一笑:“见了又如何,我和他又没有关系。”
  “可那日在林子里,他劫了你。”
  “那是因为我要嫁给他们皇上,他与其他的王爷一样想破坏两国联姻罢了。”
  他像是真的松了口气,却依旧下了决定:“还是动身吧,我怕夜长梦多。”再说,他们在西凉耽搁的日子也确实算长了,原定的日子,再有三五日,他们便能回鄢姜了。而现在,他们才出了郢京不久。
  璇玑没有拒绝,走的时候,小二很热情地挽留,说外头兵荒马乱的,出去不安全。可他们还是走了,璇玑分明瞧见小二眼底的失望,他心里定是想着,哎,又少了一桩生意呢。
  因为碍着夏玉身上有伤,他们的行程并不算快。
  没有走官道,怕遇上大批的军队。
  可是走小路却也有小路的短处,离开青州两日的路程,他们就是小道上遇见了劫匪。如今乱世,什么人都想趁火打劫。马车被十多人团团地围住了,个个都举着大刀,张牙舞爪地对着他们。
  璇玑有些惊慌,见夏玉的脸色也沉了下去,如今的他不适合与人动手。
  “把钱财都给他们。”他们只求脱身。
  夏玉也点了头,将银两抛了出去,那些人却还不让开,挥舞着刀说要上车检查,看看是不是真的将所有的钱财都交出来了。
  夏玉一怔,一人已经用大刀挑起了车帘,随即是“嗬”的一声,大笑道:“哟,还有个娘们!看起来味道真是不错,兄弟们今儿可有福了!”他说着,伸手过来拉璇玑出去。
  她吃了一惊,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身子,那只手还未曾触及她,就被夏玉用力扣住了脉门。那人惨痛地叫了声,人已经让夏玉甩下马车。
  周围的人一看情况不妙,都纷纷用过来,不知道谁高声喊着:“一个都别放过!男的杀了!女的要活的!”
  一阵刀光剑影,璇玑也不知他们的怎么逃出来的,马车被砍破了好几处,马身上亦是有很多伤口。璇玑冲出车外,见夏玉半侧身子全是血,几处大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涌出鲜血,看着直觉怵目惊心。
  “师父!”马缰从他的指缝间滑落,她只来得及扶住他倒下去的身子,扶不动他,只能让他靠在马车外头。新伤流了很多血,却都不是太严重。这次是耗损了内力,他一下子虚脱了。
  小道上她也不敢待,只能胡乱将马车赶上了大道。
  她将马车靠边停了,将包袱取出来,才看见包袱也被砍破了,那瓶金疮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就连晋玄王送她的那身衣服都被乱刀砍破了好几处。如今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药没地方买,再说,身上也没钱了。
  撕破了身上的衣裙,只能先将他的伤处缠起来,听得他微微地哼着声,人却没有醒。她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只能在他身边坐下,夜幕降临了,空气里漂浮着的味道越发地寒冷。夜里,没有月光,璇玑抬眸之时,才想起今日已是二十九,再过一日便是新年了。
  她颓然一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安然地过完这一年。
  夜里,夏玉整个身子都冷的犹如冰窖,璇玑身上的衣服也不厚,在冬日的野外,根本御不了寒。他们身上也没有带火折子,生不了火。将包袱了的衣服都取出来,除了晋玄王送她的那身衣裙太薄以外,全都盖在夏玉的身上。
  外头,没有风,没有任何声音,静谧得让她觉得有些可怕。
  依靠在车壁上,抱紧了双臂,她很累,可是不敢睡。她很怕夏玉会撑不住,他的伤势很重,这里没有药,什么都没有。迟疑了下,将手伸过去,悄悄地握住了他的。
  冰冷,只有冰冷。
  “师父。”她轻声唤他。
  他似是真的听到了,璇玑感觉他的手指微微地动了下。她有些欣喜,探过身去,却依旧见他紧阖着双眸,一点都没有要苏醒的样子。她有些泄气,握着他的手竟不敢松开了。
  在车里,强撑着坐着,后半夜,到底开始昏昏欲睡。
  不知又过多久,隐约地似乎感觉整块地都在震动,璇玑猛地吃了一惊,醒来的时候瞧见外头的天并没有亮。这样大的声响……
  她的心头猛地一颤,是军队!
  慌忙掀起车帘,这里还瞧不见过来的队伍,可是她很肯定即将过来的那支军队人数一定不少,如此震耳欲聋的声响她不会听错的!
  不觉回眸朝夏玉看了一眼,夏玉是对的,不能走大道,因为会遇见晋玄王的军队!
  心口紧了紧,她不知道晋玄王会不会在那里。而他们的马车,无论是往前还是退后,速度都必然快不过即将过来的队伍。也许,她可以逃,但是夏玉怎么办?要留他在这里么?
  就算晋玄王不在,她也深信孟长夜和楚灵犀二人必有一人会在,他们都是认识夏玉的。
  目光,落在车内之人的脸上,他的眉心微微拧起,却依旧没有醒过来。前面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璇玑像是感到了阵阵的不安。
  庞大的队伍前面,孟长夜大声道:“王爷,我们连夜过去,天亮就离郢京不远了。孙将军是人早已经过去了,就等我们了。”
  晋玄王未曾说话,孟长夜又道:“其实王爷不必亲自坐镇,襄桓王失了民心,根本长久不了。”
  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缰绳,是长久不了,只是离得郢京越近,他会无端地想起璇玑,还有那夜在北苑她说的那些话。微叹一声,现在她应该和夏玉去鄢姜了吧?罢了,只要她觉得好。
  “驾——”狠狠地将马鞭抽下去,马儿飞速朝前面飞驰而去。
  “王爷!驾——”孟长夜也赶紧加速赶上去,自那次王爷回晋国后,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谁也不敢问他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至于那个女人,为什么王爷没有带回她,他虽好奇,却也不敢问。
  不知什么时候,忽而听得身后有人道:“王爷,前面有人!”
  孟长夜怔了下,放眼瞧去,天还未亮,又没有月光,只能模糊地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像是……马车。他有些警觉起来,这样宽阔的大道上突然出现一辆马车,着实让人觉得奇怪。若是就地过夜,如此寒冷的天气,怎会不生火呢?如今非常时刻,任何的异常都不能放过。
  “王爷。”他叫着晋玄王。
  见他的马渐渐地减速,孟长夜才松了口气,自己将驱马上前,面前的马车像是停了很久了,很安静,他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来人!”他大叫了一声,身后有士兵举了火把上前来。
  隔着车帘,璇玑已经听出来来人的声音,果真是孟长夜!
  她心下有些慌张,外头的火光已经开始靠近,她不知道晋玄王是否也在场。如果只是孟长夜,他会放过自己么?咬着唇,她有些混乱,着实不知道。她也曾试图在他们到来之前,将夏玉带走,哪怕是在路边的林子里藏身也是好的。只是她试了好几次,一点都搬不动他的身子。
  孟长夜已经翻身下马,接过了火把上前,腰际的长剑已经抽出。
  璇玑瞧见有什么东西伸进来,等她看清的时候,眼前的车帘已经被剑尖一把挑起。
  孟长夜的火把往前一靠,顿时变了脸色。
  怎么会是她!
  她像是瘦了好多,脸色苍白不堪,头发也有些乱,身上的衣服更是破损得厉害,可是纵然如此,孟长夜也依旧可以肯,此人就是璇玑!那个让所有人都惊讶的鄢姜公主!
  他瞧见她身侧还躺着一人,没有靠近,他看不见那人究竟是谁。脚下的步子微动,他本能地想要靠近,忽听得身后男子唤他:“长夜。”
  孟长夜举着火把的手微微一颤,他的目光落在璇玑带着惊慌的眸中,一咬牙,开口道:“王爷,车内没人,兴许,是辆被弃了的马车。”车帘没有被放下,孟长夜的目光还直直地望着她。
  紧紧圈紧的十指有些放松,她没有开口说话,倒是对着孟长夜,无声地说了声“谢谢”。
  没有声音,可是孟长夜自然是看懂了,那一刻,他竟是有些震惊。这个女子,他仿佛越来越看不懂了。
  晋玄王朝马车看了一眼,里头的漆黑的一片,光线全在外面,他也看不见里面是不是有人。目光,落在马车外,赫然见了斑斑血迹,握着马缰的手有些紧,看来马车的主人是凶多吉少了。乱世中,到底是不太平的。他心底惋惜,掉转了马头,才要下令赶路,忽听得马车内一人微微呻吟了一声。
  很轻很轻的声音,可是他却听见了。
  孟长夜的脸色一变,璇玑一亦是吃了一惊,忙伸手捂住了夏玉的嘴,可是,貌似来不及了,她听见有马蹄声靠过来的声音。接着是孟长夜开口:“王爷,您……王爷!”
  晋玄王跳下马,皱眉问:“到底是谁?”分明有人,可是孟长夜却骗他说马车是空的。见他还试图拦下自己,晋玄王是越发地怀疑了。
  “王……”
  孟长夜欲再拦着,见晋玄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火把,一把将面前垂落的车帘掀起。
  那熟悉的容颜瞬间跌入眼帘,一身戎装的他,很好地敛起了他身上的温柔,此刻看他,越发地刚毅非凡。
  他瞧见马车内的她本能地往后退了退,明明没有地方再躲,可是她还想躲着他。看着她憔悴的样子,他的心里一阵的疼。两个人,就这样看着,相对无言。他却猛地,又想起马车外的血迹,手中的火把一晃,他才看到马车内还有一人躺着。不必上前,他亦是知道那是夏玉无疑。
  “发生了何事?”急急问了出来,他们不是早该回鄢姜了么?为何还会在这里?
  看夏玉的样子,伤得不轻,他功夫不弱,谁能将他伤成这样?
  一连串的问题,他都好想问。
  璇玑的脊背贴着车壁,怔怔地瞧着他,半晌,才勉强开口:“不过是遇上了劫匪罢了。”
  晋玄王皱了眉,回身道:“来人,替本王驾了这马车。”
  “王爷!”璇玑试图阻止他,咬着唇开口,“不必了,等天亮,我们会赶往下一座城池,我会带他去医治。王爷如果方便,就请给我们一些银两吧。”
  他的眸中钝痛,她宁愿接受他的银两,也不愿要他的帮助……
  呵,是啊,她爱的人就在身边,又怎会要他的帮忙?
  他其实想问问,那她呢?可有伤着,可有病了,可是,话至嘴边,竟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一侧的孟长夜忙取了银两来,这次他们是出来行军打仗的,身上带的银两本就不多,拼拼凑凑总共也就七十多两,只能包了递给她。
  晋玄王却猛地伸手握住了孟长夜的手,他的脸色异常铁青,不该……不该这样啊!他不是不想帮她,他只是放心不下,夏玉伤得这样严重,她一个弱女子,瞧着似乎还病着,叫她拿了银两能去哪里?
  劫匪,能碰上一次,也许也能碰上二次。
  到时候,又有谁能救她?
  “王爷……”孟长夜急急地看着他,“您忘了,我们还要赶路,孙将军还在前面等援军!”他们的援军不到,孙将军很有可能支持不住败下阵来!
  晋玄王的呼吸有些沉重,孟长夜的顾虑他知道,他怎会忘了前方的大事?
  可是,面对这样的璇玑,叫他怎么放得下?
  她说她爱的是夏玉,他会来接她,她要跟他走,他无话可说。因为他也觉得夏玉可以保护得了她,可以带她安全回鄢姜去。可是现在呢?夏玉在他眼前不省人事,叫他怎么放心!
  “来人,给本王把马车驾走!”他的声音冷了下去,璇玑欲再开口,却听他道,“等他醒来,等他可以保护你,本王自会放你们走。你是鄢姜公主,难道还怕本王对你不利么?”
  璇玑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后面真的有士兵上来,她才急着叫:“住手!王爷也知道我是鄢姜公主,你没有权拦着我!如果不愿帮我,我无话可说,但是我有权不让你带走我!要死,我也和他死在一块儿,但是绝不跟王爷走!”
  这番话,她堪堪的吼了出来,脊背靠着后面大口大口喘着气。既然一开始就将夏玉扯了进来,那就不要再退步了。就让他以为她心心念念着夏玉,不愿跟他一起走吧。
  他的眸中一片黯然,火把照下的影有些微微的晃动,璇玑垂下眼睑不去看他的脸。
  可是他的目光仿佛是无法移开,这个女子给了他那么多熟悉的感觉甚至连他自己都算不过来。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她在他的心里会那样重。
  她骗他,却始终不愿他以身犯险,她骗他,却最终将西凉的江山交付。
  这样的女子,他不信她真的那么讨厌自己。
  可是,每次她对他说的话,却都是不爱不爱不爱……
  颓然一笑,他终是接过了孟长夜手中的那包银两,孟长夜忙接过他手中的火把,见他已经上前,迟疑良久,才缓缓地弯腰,将那包银两搁在她身前。
  璇玑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眸起看他,那一刻,她像是害怕了,不忍去看见他对她失望的眸光。
  在转身的一刹那,晋玄王却是隐约瞥见车内浅色花纹衣裙的一角。
  这件罗裙,于他来说是异常熟悉的。
  两年前,还是他亲自去挑选的料子,亲自请的师傅绣制的。
  心口狠狠地一震,她不是说不爱他么?不是说一切都是骗他的么?那为什么他送她的这件衣裙此刻会出现在这里?寒冷的冬季,这样薄的衣裙根本就穿不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40:29
【宫闱血】18
  璇玑瞧见他的眸子微微地撑大,顺着他的目光,她悄然回头看了一眼,恰见了那落在脚边的纤薄罗裙。
  忍不住一震,那刹那间,她忽而什么都明白了。
  因为舍不得,才会带上这件罗裙。
  璇玑,你真的还不够狠。
  她应该再决绝一些的,不是么?
  晋玄王回身,朝孟长夜开口:“让大部队先走,本王稍后会跟上。”
  “王爷……”
  “不必说了,去传令。”他的音色微沉,孟长夜明白,他心意已定,便是谁都劝说不了。不觉再次看了璇玑一眼,他一咬牙,只能翻身上马,大喝道:“继续出发!”
  璇玑心头一跳,想要阻止,却见他已经跳上马车,用力掉转了马车的方向。
  她惊得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做什么?我要去鄢姜,我不回郢京去!”
  他有些痛心地凝视着她的眼眸,连话语都带着痛:“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对我说一句实话?”
  璇玑被他一句话问得发了愣,马车已经被他驱赶着往前,身侧的军队“呼呼”地从超越了马车往前,他的速度并不快,低低地开口:“夏玉的功夫我不是没见识过,区区劫匪就能将他伤成这样么?那么你呢?回鄢姜还带着我送你的罗裙作何?难不成你还妄想着有一日再将它还给我?”
  他的声音不大,却是字字都犹如千斤重,捶打在璇玑的心头。
  那些问题,她一个都答不出来,真的,答不出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兜兜转转了一圈,命运还是要让他们两个相遇。
  这一段孽缘啊!
  心头钝痛,眼前的景象也像是跟着模糊起来,强撑了那么久,她再是坚持不住,一头就栽倒下去,狠狠地撞在晋玄王的背上。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猛地吃了一惊,慌忙回眸,见女子已从他的背后滑向一边。
  “璇儿!”他伸手接住她的身子,她真的太瘦了,他一手就能将她揽过去,心疼得说不出话来,低头看着了怀中的女子良久,他才想得起叫了一句,“军医!”
  …………
  西凉皇宫。
  侍卫冲进来禀报,说晋国大军已经压境,他们的援军也将在两日内抵达。
  襄桓王满脸的忧郁,之前他还致力于寻找薄奚珩,却是不想,到头来让晋玄王趁机捡了个便宜!
  绪宁王上前道:“大哥,你不是说他重伤性命堪忧吗?”
  他说不出话来,双拳紧握,那时候他去晋玄王府邸的时候,可不就是那样么?虽不曾上前,他还试探过,那么微弱的气息,十足就是个半死的人啊!他怎么可能看错呢?怎么可能!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如今他们才和薄奚珩的人打过一场,元气还没有恢复,现在再打,吃亏的自然是他们。
  一侧的长宣王忧心地开口:“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成了叛军,他反倒变成**了!”
  他的话,点中了众人的心事,其实所有的人都明白,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襄桓王用力一拳打在柱子上,冷着声道:“还真是看不出来,我们都让他骗了!还真的以为他只会流连在女人的温柔乡里!他倒是耐得住性子,等我宣告那暴君已死才起兵!”如此一来,既是没有皇帝,这**平给谁去呢?最后自然是他晋玄王白得了这皇位!
  襄桓王简直要气疯了,此刻却已是追悔莫及!
  绪宁王也皱起了眉头:“孙连正这次可是尽了全力了,凭他手上这些人居然也支撑了那么久!探子回报说,他本人也多出受伤却依然坚持着。”
  襄桓王冷哼:“他是当年先皇后的亲信,那时候没能帮到忙,这次自然拼力了。”
  他们正说着,又有人自外头传来急报,那侍卫满头的汗,跪下便是道:“王爷,不好了!六王爷带人出城了!”
  襄桓王面色一变:“你说什么?”显宇王与他们一直格格不入,他也没怎么在意,每次商量大事,他也不会出面。对于这个六弟,他倒是并没有太多的注意的。
  长宣王插了一句:“投靠晋国了?”
  那侍卫却道:“倒是不像,像是回显国封地去了。”
  襄桓王冷笑一声,倒是不再说话。他这六弟二十多年都活得像颗算盘珠,拨一下动一下,这回倒是会主动起来了?他倒是学了聪明,谁也不帮,直接回他的封地去!回身,他也不必做在意他的事,让侍卫下去,才道:“我倒是在想,如今这暗卫营好控制吗?”他们攻进郢京的时候,就派人截断了薄奚珩传去暗卫营的命令。再精锐的部队,没有命令那也是一盘散沙,是以直到最后,薄奚珩也没能用上暗卫营的一兵一卒。襄桓王自然也是做足了准备的,都说暗卫营的士兵以一敌百,他亦是挑选了手下最精锐的人,万一控制不好,便是一场厮杀。
  那时候没有用到,现在晋玄王打过来,最好倒是可以用用。
  绪宁王略一沉思:“他们以为皇上死了,我们手中有韩青的兵符,此事倒是可以考虑。想来他也想不到韩青手下的暗卫营还有那么多精锐的士兵。届时他亲自坐镇,必会选择离郢京不太远的城池作为指挥据点。郢京周围都是小城,交给暗卫营去攻破该不是问题。”
  襄桓王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到时候晋国军队都在郢京攻城,晋玄王的身边定不会有那么多人保护。擒贼先擒王,到时候还怕晋国的军队再有什么势头么?
  …………
  大军赶了整夜的路,孟长夜让人带兵去了前线,他留下协助晋玄王指挥作战。
  车内的二人一直未醒,夏玉的伤势太重失了血,又耽误了医治。璇玑染了风寒,却是反反复复的总不见好。晋玄王自车内出来时,见孟长夜朝自己走来。他问了声:“都不布置好了?”
  孟长夜点头,上前道:“王爷,秦先生考察过,青州城离郢京不算远,您可以在那里指挥作战。我们进城,属下会转告那些百姓,晋国军队不会伤害他们任何一个人。”
  晋玄王思忖了下,却是摇头:“不妥,我们不进城。”
  “王爷……”
  “先生看中青州,他们也会猜得到,如今郢京的兵力不足以与我们抗衡,你觉得他们首先想的是什么?”他侧了身,睨视了他一眼。
  孟长夜似是恍然大悟:“行刺您?”在晋国的那次是假的,这回可真是要动真格了。
  晋玄王点了头:“怕只怕他会让人绕道攻城,宁愿让郢京的人殊死抵抗,也要抽调了兵力来青州。”襄桓王在郢京的皇宫,城不破,他们就擒不住他。可是晋玄王不一样,青州不过一座普通城池,根本不堪一击。届时一片混乱,就算他们不想杀城中百姓,又安能保证他们不会被敌军所伤?
  孟长夜自是已经明白他不愿入城的原因,却依旧是不解地开口:“只是,他如今还能抽调出人来么?”
  晋玄王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缓回眸,朝那边的马车瞧了一眼,低语道:“长夜,如此还想不到,你真是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了。”
  孟长夜顺着他的目光瞧去,握着剑柄的手猛地收紧,他怎么忘了,暗卫营!他先前是都准备过的,只后来襄桓王攻破了郢京,他以为暗卫营早就不存在了,原来竟不是!怪不得他说要那些精兵跟随孙将军参战,王爷却说要留下!
  他的掌心是涔涔的冷汗,璇玑要穆妁给他带的这个消息,他若是真的没有告诉王爷,那此刻,岂不是他害了王爷!
  当下咬紧了牙关,孟长夜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楚灵犀一直说他木鱼脑袋,如今看来,还有比他更笨的人么?此刻回想起来,他还是一阵后怕。
  璇玑不是那个要害死王爷的人,差点倒成了他!
  “王爷,暗卫营会听襄桓王的命令么?”孟长夜依旧不死心地问了句。
  他沉了声:“他都将皇上的死昭告天下了,暗卫营还能拥护谁去?”再者,他深信襄桓王有本事可以拿到兵符的。
  孟长夜再欲开口,晋玄王已经回转了身,浅声吩咐着:“不必进城,就地扎营吧。”顿了下,他又道,“派人去一趟青州城抓些药回来,另外,再带几套衣裳。”
  “王爷……”
  面前之人步子未停,只低声道:“放心,都没事。”
  他既然一切都考虑到了,必然会没事,不进城,只是不想在最后一战还给青州的百姓带去一场血腥。寒风拂面,令他不自觉地吐了口气,今晚,是大年夜,这一年,注定要过得不安稳了。
  营帐在青州城外很快搭建起来,不能离得青州城太远,他怕襄桓王的人看不到,会直接杀进城里去。
  璇玑朦朦胧胧地醒来,身下早已不是马车壁沿冷硬的感觉,而是柔软的暖。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不在马车上了,她想起来了,看见晋玄王亲自驾了他们的马车走。吃了一惊,慌忙撑起了身子,闻得一侧,男子的声音传来:“醒了?”
  脚步声渐近,目光随之怔怔地瞧过去,此刻的晋玄王早已换下一身沉重的铠甲,只一袭浅色长衫,冬日的天气很冷,他穿的倒是不多,飘忽的火光下,显得他的身姿尤为颀长。
  很是自然地在塌边坐下,回头欲叫军医,却听璇玑亟亟问他:“我师父呢?”
  他按住她欲起的身子,开口:“他没事,我派人伺候着。”
  “王爷……”
  “躺着吧,你身子虚,此刻还想去哪里?”皱眉瞧着她,为什么她为了为去,却从不为自己考虑?连他看了都觉得心疼!
  他的手依旧扶着她的双肩,璇玑怔忡间才猛地反应过来,身子往后缩了缩,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他的手。低头的时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都重新换过了,吃了一惊,他们是出来打仗的,军营里不可能还带着侍女,那这是……
  “我替你换的。”他似看出了她的心思,见她蓦地抬眸,在对上他的眸子时,尽显了慌乱。他却是轻轻一笑,“都让我看了,我会对你负责的。”面上是淡淡地笑,底下却是阵阵的心疼。她的身上,到处的伤,新的,旧的,都有。
  那时候在行馆,他替她上药之时,她曾告诉他,说是让人取了挂刺的鞭子打的。他现在是不信了,她堂堂鄢姜公主,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只是此刻,瞧见她憔悴的样子,他不忍心去问。她什么都能骗他,可这些伤疤却是真实的。
  璇玑看他笑,心里却是难过,别过脸咬着唇道:“我不需要王爷负责!”
  他敛起一刹那的失落,依旧只淡声问:“还是要跟他一起走?”那时在行馆,他还抱着她狠狠地说,薄奚珩看上的人他不会让。那时候,他心里是满满的恨,恨她骗了他,恨她爱上的人是薄奚珩。
  而现在,即便知道她爱的人真的不是自己,他却是也不恨了。因为她让他看到了对他的那种在乎,如果这不是爱,那么他认了。
  他只是让她走进了自己的心里,自己却始终被她挡在门外。
  一如,两年前的云儿。
  嘴角微动,他有些想笑,很多事冥冥之中就是注定的,高位之上,得了天下,终究要孤寂一生。原来他和薄奚珩都逃不过。如果有机会,他其实真的好想问问他,值得么?当年他不信云儿,痛下杀手,之后那么多个日夜,他终不能得一个有心人。而自己现在,却是没有机会爱。
  如果是夏玉,他想,他也就放手了。
  外头,侍卫端了药进来,他亲自接了,才转身看着她:“先喝药。”
  见他将勺子递过来,她却自己伸手:“我自己来。”
  他略躲开了,看着她:“还记得那时候在皇子所里,也是你一口一口喂我的。现在,就不能让我喂你一次么?”他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好好保护,可是她不要。她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连一次简单的喂药,都不能么?
  璇玑以后端住了药碗的一侧,轻声道:“那时候,我是王爷的奴婢。”
  “你从来不是!”他的眉心拧起来,脱口说着。
  璇玑愣了下,回想起他曾说,在他面前,收起“奴婢”二字……
  她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相处,虽是一场戏,却也比现在轻松快乐的多。原来,美好的回忆,也可能会变成蚀骨的伤。接过那碗药,她一口气都喝了。
  将空碗接过来搁在一旁,他才又道:“睡吧,你要多多休息。”
  璇玑哪里能睡得着?环顾了四周,营帐里,除了她身下的床榻,便再无其他,连一张椅子都不曾瞧见。璇玑有些惊讶,她以为他势必会将自己带去自己的营帐,没想到,竟不是。
  她也没有多想,只起了身:“我想去看看我师父。”
  他略皱了眉:“不信我?”
  不是不信,只是夏玉因她而伤,她心里放心不下。
  他没有硬拦着,扶她过去,这次,璇玑没有拒绝。夏玉的营帐就在她的营帐边上,璇玑本能地将目光回转了一遍,这里的营帐并不多,因为大军都去了前线。前面一座稍大点的,大概就是他的营帐。
  夏玉还没有醒来,身上的伤口早已经处理包扎过,整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璇玑过他床榻边坐下,顺势替他把了脉。脉象比那天夜里好了很多,相信只要醒来就会无碍。
  晋玄王立于她的身后,到底开口:“他腹部那一剑用力均匀而精准,不会是劫匪下的手,到底是谁伤了他?”
  璇玑知道,只要他找人医治,一定会知道不是劫匪所为,此刻,也不必瞒着。她没有回头,声音很轻:“我让他去救那两个孩子,襄桓王设下了陷阱让他跳。”
  身后之人紧蹙了眉头:“为什么?你觉得值得么?”让自己深爱的人去涉险,救两个原本与自己不相干的孩子。
  她似是颓然笑了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重要的,是他没事。”
  晋玄王别过脸,没有看着面前的二人,迟疑了半晌,才又道:“等明日天亮,我派人送你们去青州城。那里的条件好一些。”营地里,风餐露宿的,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璇玑到底有些吃惊:“你不打算进城?”
  他只“唔”了一声,闻得身后有人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减孟长夜掀起了帐帘:“王爷,前线急报。”
  他的脸色微变,也不逗留,大步出了营帐。
  璇玑回头的时候,瞧见帐帘已经落下,眼前,再是不见那抹身影。
  夏玉也是担心他会进青州才会急急赶路离开,倒是不想,他现在只在城外驻扎,偏偏不进去。微微咬着唇,城内不可能有危险,否则他不会说要送她与夏玉进城去的话来。
  可是他为何不进城?
  目光缓缓移回来,落在夏玉苍白的脸上,璇玑却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因为城外有危险?
  不,应该说是他的身边有危险!
  所以他没有带她去自己的营帐,而是另设了一个?
  璇玑的心下有些慌乱,猛地起了身,他既是知道,怎的还敢回去?
  晋玄王与孟长夜在帐内才说了几句话,便听得帐外的侍卫拦人的声音。孟长夜出来一看,见是璇玑,他吃了一惊,压低了声音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的话音才落,身后的帐帘已让人掀开,璇玑一见他,便急着道:“知道他会派人来杀你,为何不找个人顶替?”
  他分明是一怔,随即浅声问:“我能叫谁替我去死?”
  他一开口便说得那么重,璇玑不免怔住了,听他拧了眉道:“你回去,不必陪着夏玉么?”这一句,他着实是嫉妒的。
  “王爷……”
  “王爷都说让你回去了,就回去吧。”孟长夜对着她,声音到底是软了下来,不再似之前那么鲁莽和敌对。
  璇玑欲再开口,见那帐帘再次落下,孟长夜也随即回身跟着进去。她是知道了,这一次,明明知道有危险,他也不会走的。是因为胜券在握么?
  可是刀剑无眼,她依旧免不了会担心。
  没有回自己的营帐,夏玉还没有醒来,也出不了主意。想着,她略略一笑,也许夏玉此刻醒了,第一件事便是要带她走呢,毕竟西凉内战,不是他此行的任务。
  危及子时,晋玄王却是又来了,在夏玉的帐外怔怔地站了好久。璇玑忍不住出去,见他也不曾披上裘貉,就那么定定地站在外头。见她出来,他倒像是吃了一惊。
  “怎的……还没睡?”他以为她是睡了,去她的营帐,没见着人,便知她定然是陪在夏玉的身边。他其实真嫉妒夏玉,嫉妒得没法说。
  璇玑望着他,瞧见他的发丝上微微地有了寒露,她也不知他究竟在外头站了多久,低下头开口:“王爷站在这里作何?”
  呵,他其实也说不清楚。
  迟疑了半晌,才道:“知道今儿什么日子么?”
  璇玑愣了好久,才猛地一惊:“今日,是除夕!”以往在宫里,每年的除夕都是最热闹的一日,也不必她去记着。宫里所有的人,都记得的。
  除夕夜之前好几天,宫里便会开始张灯结彩地布置,好多天,都会沉浸在那种喜悦的气氛里。宫人们也最喜欢过年的时候,因为主子即便有不快,在那几天也会对下人比平日里客气些的。
  如今恰逢赶上乱世,她倒是将这件事给忘了。
  见他淡淡地笑了笑,低声道:“也许去青州城里,还有些好吃的好玩的,不过此刻,我却走不开。”今夜,没有月光,各处的火把在寒风里猛烈地跳动着。火光映在他的脸颊,忽明忽暗的跳。
  她知道他的意思,原本是希望带她进城一趟的。覆下长长地睫毛,她只瞧着自己的脚尖,现在这个时候,儿女情长都该放下的。他也明白,江山为重。
  握着帐帘的手微微收紧了些许,她才低言着:“王爷还是回去吧,夜里风大,关键时刻,你可要好好保重。”
  他到底应了声,朝她看了看:“你也早点休息。”
  回眸,看了眼夏玉,她抬步出来:“正是要回去了。”她很累了,只是好多事压在心上,总也睡不着。
  “我送你。”他顺然地说道,心下却是微微有些讶然,他还以为她不愿走的,要留在里头一直陪着夏玉。
  璇玑却摇头:“不必了,王爷留步吧。”回她的营帐不过几步路而已。没有再看他,抬步回了自己的营帐。
  他在她身后瞧了会儿,才低头一笑,原本,今日就该让人送他们进城的。因为是除夕,他自私了一次,多留她一夜,哪怕她不是属于他的。
  这样的女子,他只需要远远地看着,便觉得满足。说不清什么原因,她就是有那种魅力。
  轻叹一声,放不下,总归也是要放下的。
  璇玑躺在床榻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是睡意却一点都没有上来。分明就是很累了,却睡不着。
  蓦地,又要想起方才在夏玉的帐外,晋玄王说的那些话。
  今日除夕啊。
  翻了个身,璇玑心里有些难过,她不知道他站在帐外想的是什么,今日除夕,原本是团员的日子,可是他们都在这里,却要各自过。
  闭着眼睛在床上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忽而听得外头似有好多打斗的声音传来。璇玑吃了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外头有人影跑动,她慌忙下了床,帐外却是有人拦住了她:“王爷说了,公主只需好生待着,属下们会好好保护公主!”
  璇玑吃惊地朝外头望去,她看见了好多的火把,应该是襄桓王的人。她也是意外的,他们才停下扎营,襄桓王的人就杀过来了?
  “王爷呢?”她急急问了句。
  侍卫是道:“王爷的事公主不必担心。”
  她也不问了,又朝夏玉的营帐瞧了一眼,见那边也有好多的侍卫守着。她站在这里,也看不见全部,只襄桓王的人没有立马冲过来,她肯定晋玄王亦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
  这样想着,她也便有些安心,回身在里头坐下,此刻她什么也帮不上,只求不给他添麻烦。
  晋玄王的营帐中,孟长夜持剑冲进去,见他已经起了身,回身问:“来的是谁?”
  “王爷,是绪宁王。”孟长夜的脸色有些焦急,暗卫营不是徒有虚名的,他们虽然做了充分的准备,此刻招架起来却也吃力。
  晋玄王倒是没有过多的焦虑,从容地开口:“长夜,纠集本王的侍卫,替本王擒住他!”派绪宁王来无非就是想擒住他的,这一招襄桓王能用,他也一样能用。
  他纠集最精锐的侍卫只为擒住绪宁王一人,该不是件难事。
  孟长夜的额上渗着汗,这一招必然会有用,可是,一旦精锐侍卫都去擒绪宁王,那么自家王爷身边就几乎没有人保护了。原本人手也不会那么紧张,今夜营地里又分出了一些人手去保护璇玑和夏玉……孟长夜迟疑片刻,到底没有打算收回那些兵力,怕到时候又叫王爷分了心。
  可惜这次楚灵犀没来,因为王爷说秦先生也需要有人保护。孟长夜当下一咬牙,应了声出去,背水一战,他只能速战速决!
  绪宁王远远地便瞧见了面前的主营,下令道:“生擒了七王爷,届时新皇会重重有赏!”
  将士们应了声,举剑冲上去。
  探子在他的耳畔轻言一番,绪宁王的眸光一闪:“哦?当真?那还不去办!”他这七弟倒是有趣,大哥才说误以为他是生活在女人温柔乡里的人,怎的他此番出来打仗还带个女人在身旁?他也不问那女的是谁,先抓过来再说,总归是一个有用之人。
  有一人想来禀报:“王爷,他们似乎也做了准备,看来去前线的并不是所有的兵力!”
  这一点,绪宁王在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他却是笃定一笑:“无碍,不过是困兽之争罢了。”他不信晋玄王有本事靠这里的人能赢得了整个暗卫营的精锐部队。
  璇玑焦急地坐在帐中,只闻得外头厮杀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她的营帐周围都布满了晋玄王的人,她忽然想起晋玄王原本是要送她和夏玉进城的,那只能说他也没想到襄桓王的人会来得这么快。那他还安排了那么多人保护她和夏玉,他自己呢?谁都知道今日的目标不会是她也不会是夏玉,他怎么还敢下这样的决定?
  忍不住又冲出帐外,侍卫们吃了一惊,以为她是要出去,却听她道:“我不会乱走也不会出去,我这里留下三五人便足够,其余的人都去保护王爷。还有那边的营帐也一样!”
  侍卫们面面相觑,听得璇玑的声音一凛:“还不快去!王爷若是出了什么事,谁担待得起?”
  听得她一声喝,侍卫们又想起孟副将派他们来时的那种不情愿的样子,此刻只能点了头,留下几人守在她与夏玉的营帐外,便快速朝主营过去。
  璇玑松了口气,此刻**得有些虚脱,退了几步,在床榻上坐下,仿佛连眼前的景物都有些微晃。有些嘲讽的笑,睡的时候睡不着,此刻又要觉得累。
  也不知外头的那场战事持续了多久,她微合着双眸坐在床榻边,隐约似乎听到打斗声近了。她吃了一惊,睁眼的时候,瞧见外头有闪动的人影,才欲起身,已经有人闯了进来,径直大步过来,一把将她扣住拖出去。
  璇玑惊叫了一声,她甚至还不曾反应过来,怎么会有人来抓她?
  晋玄王出营帐之时猛地感觉有哪里不对劲,目光扫视了一遍,才冷声问:“怎的会多出这么多人来?”今夜,每个地方的士兵他都是精打细算过的,因为人手根本不够,他的身边哪里会一下子多了那么多的人?他蓦地,像是想起了什么,抬眸朝璇玑的营帐望去,竟瞧见那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心下大惊,疾步过去,恰巧看见一行人拖了璇玑便走,距离还有些远了。
  当下没有迟疑,砍断了一侧树下拴着的马猛地冲上去。
  “王爷!”身后士兵俱惊,人力终跑不过马,忙让弓箭手直射过去。
  璇玑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得后头传来一阵马蹄声,拖着她都在人显然也听见了,有人回头看了一眼,忽而低哧一笑:“看来这女人还真是七王爷重视的人,这就将他引出来了!”比绪宁王预计的还要顺利。
  璇玑惊得撑大了眼睛,便听得“嗖”的一声自身后过来,明显感觉抱着他的人闷哼了一声,随即抱着她一起倒下去。璇玑的力气没有他大,推了一把没有推开。
  另一手忙伸手过来欲拉她,竟是又射来两支玄铁箭矢,那人本能地缩回了手。
  晋玄王骑着马冲过去,俯身拉了一把没有拉到,他竟是选择松了马缰,落地一滚,将女子拉入怀中。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他二人已经被绪宁王带来的人团团围住了。远处的弓箭手见此,也不敢再擅自放箭,怕伤了自家主子。
  “王爷……”她的身子有些绵软,此刻才觉得他的手臂异常的有力,紧紧地将她扣在自己的怀中。
  围着他们的人二话不说,直接冲了过来。
  璇玑本能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寒夜里,竟是冰冰的凉,令她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一手抱着她,只低低安慰着:“没事。”
  璇玑急得快要疯了,怎么可能没事?怎么会没事呢!
  夜很黑,可是周围的火把都没有灭,忽明忽暗闪着光,瞧见那白色的剑刃直接滑过来,璇玑只觉得他脚下犹似生了风,很轻巧地避开。她惊得不敢说话,只伏在他的怀里连喘一口气都不敢,怕此刻叫他分了心。眼前是片片的刀光剑影,仿佛好几个瞬间,那些剑尖都要触及她的鼻尖。叫她无时无刻不惊起阵阵的冷汗。
  绪宁王的声音自他们后头传来:“真叫人吃惊,原来七弟也是深藏不漏!”他还以为这样被围住,晋玄王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只是谁也想不到,当年最不喜习武的皇子,如今竟也练得一身好武艺!
  晋玄王的眸光一闪,瞧见右侧一阵剑光,他忙抱着璇玑闪开,见绪宁王举剑再次朝他们刺来,一面开口:“倒是五哥福气了,可以率先领教一下你的功夫!”
  他咬着牙没有说话,如今腹背受敌,他又有璇玑要护着,形势与他来说很是不利,他无法攻,只能退守。璇玑只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依旧一句话都不敢说。
  此时,见绪宁王又是一剑刺过来,后面全是他的人,避不过,璇玑吓得闭上了眼睛。却听得“叮”的一声,那柄长剑并没有直直地刺过来,竟是让他的折扇给挡住了!
  绪宁王的剑尖一挑,扇面已隐隐有了缺口,里头已隐约地露出了它原本的架子——薄如蝉翼的玄铁!
  绪宁王到底有些震惊,平素里见他最喜欢带把折扇在身上,倒是也没想那么多,谁知竟然是……
  “哈哈。”他大笑几声,“今儿真该叫大哥四哥他们也一起来瞧瞧,七弟可真叫哥哥们吃惊啊。”他说着,大喝一声,将真气灌入剑尖,手猛的一送。其实方才那一剑晋玄王已经支持不住,此刻那么大的力道,握着折扇的手未撑住,扇面被直直地贴向他的右胸。剑尖虽没有刺破了扇面入内,却依旧震得他生疼。
  绪宁王依旧笑道:“你可真藏得住!”
  自然要藏住,倘若他的那些兄长们早知道他习了武,还会对他如此放心么?要知道,他的身份便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绪宁王又道:“还不松开你怀中的人么?七弟,别怪五哥没提醒你,这两年你就算再勤学苦练,可也不是我的对手!”
  璇玑被他护在一侧,一点都没有伤着。此刻听得绪宁王的话,她才急着抬眸看着身侧的男子。他没有低头去看她,他此刻要松了手,就再没这个精力去护她,绪宁王的话不是唬他的。要论单打独斗,他也绝非他的对手,更何况此刻怀中还有璇玑要保护?几个王爷里,他的剑术最好,是以今晚襄桓王才会让他来擒他。
  那一剑绪宁王并没有收回,只要他再往剑尖注一点力,保准晋玄王就受不住了。
  璇玑瞧见他额角豆大的汗珠,心中自然明白几分。此刻,她的脸隐在那折扇的阴影中,绪宁王必然还没有认出她来。咬着牙,她突然开口:“五王爷莫不是真的要置兴平于死地么?”
  晋玄王低吼了声“璇儿”,见她不惧,只又道:“兴平才帮了襄桓王,他转身就要杀人灭口?”
  绪宁王猛地收了剑,那折扇被收起的瞬间,他才看清楚璇玑的脸。他先是一惊,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冷笑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公主!只是公主说的什么,我倒是不清楚。”
  璇玑见他收了手,才松了口气,开口道:“王爷不知道就最好回去问问他做了什么,兴平自鄢姜回来时曾去过襄国一次。他要兴平打探暗卫营的人数,兴平要的是在他攻下郢京之后放我离开。”
  果然,她这番话,叫绪宁王微微变了脸色。
  璇玑也是那次在其余几位王爷面前提及“扑杀”,襄桓王急急否认时,她才知道,原来王爷们之间也并非什么都是透明的。是以她大胆地假设,襄桓王有很多事没有告诉他们,果然,她一开始就正中下怀。
  见绪宁王不说话,她继续道:“他要那皇位,兴平只求一个自由,与心爱之人离开这样的是非之地。只是没想到,我们一离开他竟然就痛下杀手!王爷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那边的营帐瞧瞧,夏公子为保护我还受了重伤!要不是中途遇见七王爷,兴平此刻怕早死了!”
  绪宁王见她说得信誓旦旦,握着长剑的手有些迟疑,随即又笑道:“公主此话说得骇人,我倒还觉得你是在帮七弟,否则他怎么会知道暗卫营的事?”他是确信晋玄王知道的,因为今夜他能准备得如此充分。置于璇玑说的襄桓王要杀她的事,那应该与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
  谁知面前的女子却是一笑,开了口道:“看来王爷并不信我的话,如果我告诉你当日皇陵的刺客不是庆陵王,也不是皇上自导自演的把戏,而是襄桓王呢?”
  “你说什么?”绪宁王到底变了脸色。
  璇玑不笑了,又道:“那时你们都不在京中,自然不知道京中的情况。庆陵王在牢中一直喊冤,他说府上多出那么多箭矢他根本不知道。当日在皇陵都有谁,王爷也清楚,皇上和七王爷若是都出了事,对谁最有利?也请王爷想想,皇陵刺客一事出了后,是谁嚷着要进京替庆陵王讨个公道?那也不过是他想拉上各位王爷一起,让皇上没有借口再继续查罢了!”绪宁王的脸色越发地难看,璇玑接着开口,“王爷的封地被搜出大量的灾款,难道真的是你自己所为么?”
  这最后那句话,便是叫绪宁王自己去掂量了。不是他,那就是襄桓王。
  要说襄桓王怎么对璇玑的,他不会动容,那么让他知道襄桓王怎么对庆陵王的,他还能坐得住么?
  晋玄王感觉得住,她的身子一直在颤抖,若不是他抱着,怕她此刻就要站不住。璇玑不过是在赌,赌各位王爷也不是完全的一条心,只要有不透明的地方,就有突破口。
  此刻,绪宁王的沉默,便是最好的证明。
  “王爷!”孟长夜好不容易摆脱了那边的纠缠,带着人朝这里赶来。他听闻王爷被困住的时候,惊得魂都快飞出来了,此刻瞧见他没有出事,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派去擒绪宁王的人回来说绪宁王离开了指挥地,不知所踪,原来竟也是在这里!
  双方的人马都对峙着,孟长夜苦于不能直接冲上来,因为自家王爷那边,全是他们的人!
  璇玑深吸了口气,又道:“他说庆陵王的三个孩子被扑杀在府上,所以他也要将皇子所的两个孩子扑杀,这些后宫女眷都听到了。所有的事,你若不信,当面问问他,看看他是不是如你想的那么坦然!”
  绪宁王被她的话震住了,半晌,才突然开口:“收兵,回宫!”
  后面的孟长夜见他突然上马离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还以为今夜出现了变故,怕局面不好控制。如今,倒是一下子安然了?
  璇玑到底松了口气,却是抬眸看着身侧的男子,急着问:“没事吧?”
  他亦是才反应过来,孟长夜已经冲上前,瞧见他手中的折扇中间已被长剑刺得凹陷了进去。他大吃了一惊,忙上前想要看自家主子有没有受伤,却见晋玄王已经俯身将璇玑横抱起来,大步朝前面营地走去。
  “方才你说的那些……”
  “猜的。”她悄然打断了他的话,她的确都是猜的,但是却都有凭有据。从襄桓王的行事,从他的话语里,她都坚信她没有一件事冤枉了他。
  他的眉心紧拧着,脸色异常的难看,璇玑略侧了脸,生在皇室里,他早该看清那些所谓的兄弟情了,不是么?还是……他也依旧心软。
  此事的青州城外,已是一片硝烟弥漫。
  他回头吩咐孟长夜去处理战后的事情,中途停战,他们没有损失太大。将璇玑带回营帐,他的脸色很是凝重:“谁让你擅自撤了那些侍卫?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既然知道危险,你为何要来?”她还担心他会死,担心他一击都承受不了!
  将她放上床,他怔了怔,才言:“是我自私了,早该让你进城的。”因为除夕,是以他不想让她走,只是没想到那些人来的那样快,连一夜的时间都不打算给他。这些,他却不打算说。她方才也说了,她要的,不过是和心爱的人远离这一切。
  而他,不是她期望的那个人。
  璇玑的眸中一痛,见他作势要起身,她慌忙拉住他的手。他一怔,感觉她已经探上了他的脉,低下头:“璇儿……”
  她知道方才那一战,他不可能全身而退,他自知不是绪宁王的对手,却依旧不愿松开她。凝视着他,皱眉道:“我师父医术那样好,我自然也不会差。明日,喝几帖药,内伤不算严重。”
  她不问他会功夫的事情,这一切她都明白。
  她只忽而记得在御花园看到他的时候,那异常冰凉的扇骨。还有每一次,他都不让她碰他的折扇。原来,竟是藏了玄机,她只要一拿,必能感觉得出,它超乎一般折扇的重量。
  “夏大人!夏大人——”外头,传来侍卫的声音,璇玑抬眸,瞧见夏玉掀起了帐帘,摇晃着身子冲进来。晋玄王朝跟在他身后的侍卫看了一眼,挥手示意他下去。
  夏玉直奔到璇玑床前,喘着气问:“发生了何事?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璇玑看着他,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握住璇玑的手,嘘声道:“我们走。”
  晋玄王吃了一惊,忙拦住他:“不许走!你现在这个样子确定能保护得了她?”
  夏玉一怔,他一句“不许走”他是会错了意,蓦地回眸看着璇玑:“是他把我们带会青州的?”外头,便是青州城的城墙,他只需看一眼便知。
  “师父……”璇玑低唤他一声,听他道:“别怕,我答应了王上一定将你带回的。”
  他的话,说得晋玄王撑大了眼眸,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说什么?不是你喜欢她,要带她走么?”
  夏玉的眼底一阵错愕,晋玄王竟也是。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蓦地回眸,看向床上女子……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40:53
【宫闱血】19
  璇玑也是错愕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夏玉竟然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些话来。咬着唇,她怎么忘了,她这师父开口闭口只会是他们王上!方才他入帐的时候她就该有警觉的。
  晋玄王抓着夏玉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夏玉见他是想强留,心下一急,反掌就劈了出去。
  璇玑惊呼了一声,晋玄王的目光还落在璇玑的脸上,没有想到夏玉会突然出手,他反应过来时,他的掌风是擦着他的胸口而过的。夏玉受了重伤,此刻却是尽了全力,却不想竟被避过了。他很是吃惊,欲开口,却是一口血忍不住喷了出来。
  “师父!”璇玑忙起身扶住他。
  外头的侍卫听见动静,都冲进来,齐刷刷地举剑对着夏玉。
  “不要!”璇玑惊慌地看着晋玄王,“他不是有心的!”
  晋玄王没有要计较的意思,挥了挥手,让侍卫们退下。夏玉却是喘着气问璇玑:“他才是当日在北苑的那个人?”那时候他试探过,那人是有功夫底子的,他一直没有试想到是晋玄王,是因为他从未见他动过武,可是今日,终究是叫他震惊了。
  这一次,璇玑没有否认。
  “师父……”他连站都站不稳,此刻动了真气伤势又复发了。璇玑也扶不住他,两人一起跌坐在床榻上,晋玄王本能地上前了一步,却听夏玉开口:“王爷想做什么?”他抬眸,凝视着面前之人,他还记得在宫里的时候璇玑问过他,若是她要跟别的人走他会怎么办。他当时没有回答,现在他是知道了,原来她是要跟晋玄王走。
  想到此,他又道:“她不会跟你走的,你也别想带走她。”
  晋玄王见他此刻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分明是连说句话都要凝起很大的力气,他上前,只淡淡地问了开口:“鄢姜本来就是要与西凉联姻的,夏大人只需回去告诉你们王上,他日本王不会负了公主。”是鄢姜王要夏玉来带人的,根本就不是璇玑所说的因为他爱她才会来接她!
  心底却是高兴起来,知道她在骗他。
  夏玉却立马拒绝了:“此事是鄢姜内事,王爷还是不要管。”
  “如果本王一定要管呢?”
  “王爷……”璇玑抬眸瞧着他,见他眼底一片坚定,她心头略一怔,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已然径直问她:“还要告诉我你爱的人是夏大人么?那当着他的面,再说一次?”
  “璇玑?”夏玉回眸瞧着身侧之人,见她的脸亦是苍白不堪,他是知道她用此话骗过襄桓王的,怎的还骗了晋玄王么?她一次一次说她爱的人是他,可是,到底为什么呢璇玑?
  那么他呢?为何每次听到她这样说,心里会有一丝丝的疼。
  她苍白的唇微微颤抖着,那个字竟是梗在喉咙口,任凭她怎么努力,都吐不出来。
  晋玄王再次靠近了,眸中居然染着笑,一把将床上的女子捞起来:“璇儿,还说你不爱我!”她爱他,一定是的。不然,怎会那么担心他的安危,不然,怎会为他做那么多的事?
  可是,她居然能忍着不告诉他,她居然还妄想着要骗他!
  眸中的笑又淡淡地散去,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些对他来说到底有那么残忍?
  璇玑有些惊慌地对上他的眸子,随即又极快地别过脸。咬着唇细细地开口:“王爷会错了意,我怎会爱你!”她一定不爱他,一定不会爱上他!
  晋玄王此刻不想逼她了,知道她心里的那个人不是夏玉对他来说已经很开心,其他的一切,他都可以不和她计较。
  夏玉见他一把将璇玑揽过去,试了一次却没有站起来,额上是涔涔的汗,他咬着牙开口:“王爷放开她!”
  他回眸看着他,却是反问了句:“凭什么?”
  璇玑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可别夏玉一惊慌,就把她不是公主的事也说了个透。那时候不让晋玄王知道她不是真的公主,不过是想他误会自己真的爱上薄奚珩,想他恨自己罢了。而现在她不想说,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她的身份。鄢姜公主,其实这个身份真的很好用呢。她不是在乎兴平公主身后的荣耀,她只想要一份安宁。
  “师父……”
  她欲阻止他话说,夏玉却已经径直开了口:“凭她是我鄢姜的公主,王爷最好不要碰她!”
  “哦?”他的眉毛微佻,似一点都不在意,“本王还以为夏大人要说,凭她是你心爱之人,是以不想让本王碰她。”
  此话,说得夏玉一阵语塞。
  心爱之人……
  他的心下竟像是有些慌张,蓦地,又记得璇玑曾经问过他,爱过么?
  他没有爱过,亦不知道那种为爱弥足深陷的滋味。可是现在,晋玄王的话,却叫他的心有些疼痛,他也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感觉,就是难受。
  心里头乱起来。
  晋玄王又道:“本王派人送你回去休息,届时,也会派人亲自送夏大人回鄢姜去。”他回头,开口叫了人进来,“送夏大人回去,叫军医过去看看,替本王好好伺候着。”
  “是。”两个侍卫进来,扶了夏玉起身。夏玉阴沉着脸不想走,晋玄王只冷冷一句“送他回去”,他到底强不过两个侍卫,被送回了自己的营帐。
  璇玑伏在他的怀里,没有叫他们住手,什么都没有说。待他们都出去,落下的帐帘连晃动都没有了,才听得她幽幽地道:“就算我心里的人不是师父,王爷也阻止不了我回去,鄢姜是我的家,我要回家,谁也拦不住。”这一次,她仰起脸,怔怔地对着他。
  他的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清明,灯光下,带着点点的光。没有回避,他认真地看着她的脸,浅笑着:“好,等你病好了,我亲自送你回去,然后向你王兄提亲。”边说着,边行至床榻边,小心扶她坐下。
  璇玑的掌心里渗出了汗,他越是不放心,叫她心里越是难耐,咬着牙:“我不应。”
  “为什么?”他睨视着她。
  “因为我不爱王爷。”
  他倒是冷静了:“那你爱谁?”
  她亟亟地说:“我谁也不爱,我不想嫁人!”
  他“哧”地笑出来:“哪有姑娘大了不想嫁人的?”
  被他说得一阵脸红,她别开脸,他身上淡淡的气息仿佛是一个梦靥,叫她心里难过。他却还不走,绕过来,半蹲下去,抬眸瞧着她,握住她的手开口:“璇玑,嫁给我。”他的话,说得璇玑猛地一颤,那眼眸中升起一抹淡淡地温柔,他的声音随即温润起来,“我答应你,吾若得卿,生无二色。”
  所有的一切都随风而去,曾经他心里的那个影子,他也打算要忘记。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值得自己去爱,值得自己去在乎。所以,从今往后,他的眼里,只有她,容不下别的女子。
  吾若得卿,生无二色。
  璇玑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她不知他说出这句话,究竟是给了她多重的承诺……
  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你是要做皇上的。”
  他却反问着:“那有如何?”
  “皇上,有三宫六院……”
  “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统统不要!”他定定地看着她,是这个女子,给了他如今的一切,是她将西凉的江山交付,他不过为她空了六宫,又有何不可的?
  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她笑了笑:“我没有不喜欢,也没有喜欢,因为这些和我都没有关系。”
  他的心里一痛:“璇玑,为什么?”
  “因为不爱,就这么简单。”
  他是不信的,他一点都不信,她分**里有他,却为什么要说不爱,为什么……
  “王爷忘了方才说的话。”
  “本王绝不会!”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说这样的话,他认定了的人,这一生都不会改变,叫他怎么可能会忘?
  璇玑没有去瞧他,只低低开口:“我会忘了的。”
  “璇玑……”
  “王爷回吧,我要休息了。”无情地下了逐客令,她不敢再面对他,她怕再对着他,她会失控。
  他愣了下,到底是起了身,转身的时候,胸口那口气没有顺,他的脚步定了定。璇玑瞧出了他的异样,欲伸手去扶他,却是那一瞬间,又回过神来。垂下眼睑,她只作未见。
  晋玄王回眸,见她连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动了唇,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有再说,转身步出她的营帐。
  外头的空气里,还飘着丝丝的血腥味。
  他抬眸瞧了眼,远处的夜幕里,什么都看不真切。
  再是回眸看了一眼,里头的身影没有动,他低叹一声,终是回了自己的营帐。孟长夜早已在里头候着,见他回来,忙上前禀报着此战伤亡的情况,因为早早地做了准备,他们的伤亡并不算惨重。
  孟长夜见他站定了步子,忙又道:“探子来报,说绪宁王和长宣王连夜出了郢京!”方才璇玑的那些话,孟长夜隔得远没有听到,是以探子来报的时候,他震惊不已,再三确认了消息的真假,才敢来告诉王爷。
  晋玄王的眉心微拧,他自是明白个中缘由,回想起璇玑的话,他心里黯然,看来那些她所谓的猜测,多半都是真的了。两位王爷此刻匆匆离去,只想守住自己的封地。他们不会帮他,素来关系只是平平。不过,他倒是觉得他那不声不响的六哥这一次最是聪明了,早早地退出,不必耗损兵力,也不徒惹麻烦。
  晋玄王点点头:“明日,本王亲自上前线去。”
  “王爷,孙将军说不必了。这场战事,最多再有两三日,襄桓王他抵不住的。”说到此,孟长夜紧绷的脸色也倒地缓和了下去,如今于他们来说,前景已是一片光明。
  “本王知道,可是本王还是要去。”
  他回身坐了,孟长夜才看见他略带苍白的脸色,当下吃了一惊,忙开口:“属下该死,竟忘了王爷身上有伤了。”奔至门口,吩咐侍卫去请了军医来。
  晋玄王却是摇头:“一点小伤,不碍事。”
  孟长夜紧蹙起了眉头,那搁在一侧的扇子他早就查看过,绪宁王的剑上要是再使几分力,怕是会直接力透了这扇面。他忽而又想起那边营帐的人来,见王爷不提,他此刻也不问。
  军医很快来了,替他把了脉,却听他问:“夏大人的伤势如何?”
  军医怔了下,忙答:“回王爷,夏大人伤势严重,今日又动了真气,此刻,又昏睡过去了。”
  他略皱了眉:“果真如此严重?倘若本王要他明日赶路呢?”
  军医吃惊道:“王爷,这……这恐怕不妥啊。”
  “嗯,会如何?”他只淡淡地问。
  “马车颠簸,他会承受不住。”
  “会死?”他径直问出来。
  军医的脸色有些难看,开口道:“也许,这个……臣不好说。”
  他的眉心拧起来,原本还想着先派人直接送夏玉回鄢姜的,此刻看来,倒是不妥了。他总不能给鄢姜王送个死人回去,再说璇玑……怕也不会应的。
  思忖了下,他才又开口:“明日派人送他们去青州城内,找最好的客栈安顿下来,多派些人手,好生保护着。”
  “可是王爷……”军医有些迟疑,终究是开口,“夏大人怕是要走。”
  他径直抽回了手,起身道:“没有本王的命令,难道本王的人谁敢放他走?”凭夏玉此刻的情况,他自己走都成问题,别说还有人看着他。
  孟长夜听他问来问去都是别人的事,心下着急,径直问军医:“王爷的伤如何?”
  军医倒是从容:“王爷的伤没事,喝几帖药,调理两日就好。”
  听他如此说,孟长夜才放了心。
  ……
  璇玑又是整夜未眠,翌日清早,听得外头有脚步声阵阵走过的声音,她没有起身。隔了会儿,有人站在外头道:“请公主起身吧,王爷说,让属下们护送公主和夏大人去青州城内。”
  她翻了身,开口问:“你们王爷呢?”
  “王爷去郢京了。”
  璇玑怔了怔,也不说话,出去时,见马车已经停靠在外头,夏玉此刻正躺在马车内。她上去,见他还未醒,脉象依旧很虚弱,她才想起昨日他还跟晋玄王动过手。
  军医也上来,见了她,才解释:“王爷说,城内条件好一些,夏大人这伤,需要好好休养。”
  她点了头。
  任由他们安排了客栈,将夏玉安置好,侍卫们才退出去,军医说是下去配药了,留下璇玑一人在屋内。
  转身的时候,瞧见夏玉醒了,她有些欣喜:“师父!”
  话出了口,却见夏玉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有些吃惊地上前,见他略撑起了身子,低语着:“晋玄王去了前线,璇玑,想个法子引开他们,我们可以走。”
  按住他,她在他床沿坐了:“师父此刻真觉得走得了么?他想留我们,又岂是我一个法子能引开的?”
  她的话,说得夏玉变了脸色:“现在怎么办?王上定会着急……”
  璇玑真真想笑呢,他怎的心心念念的,就只会是他们王上交给他的任务,他知不知道此刻上路,他自己的身子就受不住!不知为何,她忽而想起他的夏府,没有人情的府邸,还有他那个祖母。喟叹着,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想想自己的事情?
  “师父还是留着吧,先把身子养好。”
  夏玉竟是犯了急:“璇玑,你当真是要留下么?”他又想起她说要跟晋玄王走的话了。
  璇玑怔了下,笑得有些无奈:“不是。”她比谁都想立马就走,可是,她能走得了么?别说她手无缚鸡之力,她也不可能丢下夏玉在这里不管啊。
  “那是为何?”他嘘声问着。
  “因为走不了。”
  “我可以……”
  “师父。”她打断了他的话,定定地瞧着,“现在上路,你真的可以么?若是,路上再有什么差池,我们未必会有上次那么好的运气。”
  她的言语有些严厉,夏玉的眸光一淡,声音越发低微:“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黛眉微拧,她怎么是这个意思?
  摇着头,才要解释,见他微合了双目,低声道:“等回鄢姜,谁也不会再伤害你。”
  她竟哧声而笑,低语道:“其实我实话告诉你,我根本不想跟着你去鄢姜。”果然,她的话,说得他的眼睛猛地睁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听她继续道,“师父奉命将我带回鄢姜去,可你问过你们王上为何要带我回鄢姜么?你既是什么都不问,又怎知我在鄢姜会很安全?”
  他急急解释:“璇玑,王上说过会护你!”
  “呵,他凭什么护我?我又不是鄢姜公主,他凭什么?”
  夏玉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她开始的时候就问过他,王上为何要说那样的话,他答不出来,因为他没有问过。可是,直觉告诉他,王上应该不会伤害她。
  如果会,那他……那他会保护她么?还是依旧不违抗王上的命令?
  他的心里,像是一下子乱了套。
  瞧见他越发惨白的脸色,璇玑心下有些内疚,她是不该去责怪他的。叹息一声,才覆上他的手:“师父……”
  “所以,你想留下来?”他只能这样想。
  谁知,她依旧摇头:“不,我也不想留下来。”
  “为什么?”他越发地震惊了。
  她却摇着头,轻笑着:“这个师父不要问,我也不会说。”当日他救她,她只提过薄奚珩利用了她再杀了她的事情,其余的,她一概未说,好在,他也不曾问过。也许那时候他问,她会告诉他,但是现在,不会了。
  她只希望,那个秘密可以慢慢地被掩埋。
  曾经的事情,于她,于晋玄王,都是一种绝望。
  他却依旧开了口:“璇玑,你是不是喜欢他?”
  “没有!”她急急地否认。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底似带着慌张,他也不知那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晋玄王是喜欢她的,可是为什么她依然要逃?
  外头,有人敲了门,说是给夏玉送药来。
  璇玑起身开了门,侍卫已经入内,将药碗搁下,才道:“公主的药已经送去您房里了,王爷嘱咐说,要公主记得吃药。”语毕,他才恭敬地退出去。
  璇玑将药递给他,他接了,才道:“他真关心你。”还记得她身子不好的事情。
  璇玑有些漠然,她此刻一点都笑不出来了,他若恨了她,她心里反倒是舒畅一些。也好过此刻,每回感受到他的好,都会叫她的心越发地难受。
  借口回房去吃药,才要开门,闻得身后夏玉开口:“既是不愿意留下,我还是会带你回去。”
  她没有回眸,迟疑了下,依旧是推门出去。她不会问他这最后的决定究竟依然是鄢姜王的命令还是他自己的想法,因为这些已经不重要。
  整个客栈都被包下来,看不见一个客人,只有一动不动守着的侍卫,还有楼下小二偶尔匆匆而过的身影。璇玑没有逗留,径自回了房。
  药果然已经搁在桌上,伸手过去,还是热的。
  她微微叹息着,鄢姜不是她想去的地方,他的身边亦不是她想留的,天下之大,此刻竟是没了她的容身之处。原本想着等一切安定,她会找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平静地过完这一生。如今看来,倒是妄想了。
  低低一笑,她忽而,倒是想起了一个好去处……
  这不是他逼的,是她心甘情愿的。
  …………
  夜幕降临之时,晋国大军已经攻破了郢京,襄桓王的人犹如一盘散沙,此刻才惊慌地四处乱窜。孙连正自前方赶来,单膝跪地道:“王爷,襄桓王已让人拿下,就在乾清殿上!”
  乾清殿?
  晋玄王的俊美微拧,看来他那大哥还真是想那把龙椅想疯了,好端端的竟还去朝堂之上!
  伸手,亲扶了孙连正起来,开口道:“孙将军辛苦了,这里交给本王,你下去让人医治下身上的伤。”连他身上的铠甲都有好几处明显的破损,他身上必然是有伤的。
  孙连正再欲开口,听一旁孟长夜也劝道:“将军,王爷交给我们,你就放心吧。”
  看着他们入内,孙连正才叹息一声,仰面看着依旧漆黑的夜空,他的眸中竟像是泛起了一层晶莹。两年前,他没来得及护送王爷回京,今日,终于可以了解先皇后的遗愿了!
  乾清殿外,晋国的士兵已经将其重重包围起来。
  晋玄王行至门口,远远地已经瞧见那坐在龙椅上的男子。
  他没有迟疑,径直跨步入内。
  殿内经过一番厮杀,虽已得处理过,地上却依旧还沾着血迹,空气里,也有着难闻的血腥味。孟长夜紧紧地跟在他的身侧,十指紧紧地扣着腰际的长剑,他绝不会让襄桓王有机可趁伤了自家王爷的。
  走得近了,才瞧见襄桓王身上的衣衫也早已让鲜血浸了个透,他的一手,还紧紧地握着长剑,剑尖,此刻依然一滴一滴地低着殷红的血。
  襄桓王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依旧端坐在这龙椅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之人。晋玄王没有步上台阶,抬眸看着他,低声道:“大哥,一切都结束了。”
  襄桓王阴冷一笑,只吐出两个字:“卑鄙!”
  他却没有怒,卑鄙与否,他不想去说,也许,是真的有。略吸了口气,他才开口:“只是没想到大哥那么心急,连叛军的帽子都可以忍受着戴上。”
  殿上之人伸手指着他,怒道:“倒是叫你捡了个便宜!你是不是一早就等着这一刻?”等着他能够谋反,然后他出兵,美其名曰“**”,可事实上呢?他与他心里都清楚着。
  他与薄奚珩斗了这么些年,原以为他两年前赢了,两年后必然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可是他终究没想到,半路又杀出个陈咬金,看来谁都不能小觑啊!
  他更想不到的是,兴平公主居然也和他是一伙的,他有没有派人去杀他们灭口,难道他会不清楚?早知如此,当初入宫的时候就杀了她,也不必有现在那么多的麻烦了!
  不过这一切,现在再要来后悔,早就没有机会了。
  晋玄王却叹息道:“其实你不必为了这龙椅去暗算三哥和五哥。”倘若真的是薄奚珩冤枉了他们,襄桓王现在也不至于落得众叛亲离。
  他却厉声喝道:“你闭嘴!”说着,他猛地站了起来,举剑对着他,“你不就等着我算计他们?现在你好渔翁得利?你也惦记着这把龙椅,就不要来装伟大,谁的心都不是干净的!”他的身子有些踉跄,手中的长剑依旧直直地对着他。
  孟长夜有些紧张地看着上面的男子,生怕他一个瞬间就刺过来。晋玄王却是没有动,直直地看着他道:“我是惦记这把龙椅,却从未惦记过各位兄长的命。”
  他的话,说得襄桓王大声笑出来:“简直可笑,你若不惦记你那二哥的命,难道你夺下这江山后还要好好地供奉着他不成?”
  这句话,到底说得晋玄王的脸色微变,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他的声音忽地沉下去:“他不一样!当年是他私毁遗诏,害我母后郁郁寡终!”连临终,也不得与他说上一句半句真心的话。那都只是因为他不过是个王爷,而他那二哥却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他母后临死,都要顾及他的安危,始终不能畅怀!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记得,不曾忘,一刻都不曾忘!
  襄桓王到底有些震惊,随即,他像是猛地回神,讥讽地笑:“你是说他当年的遗照是假的?你既能说父皇是传位给你的,我倒是觉得他是传位给我的!”
  成王败寇,现在他说什么都可以了!
  晋玄王嗤笑着,也不求他信。信与不信都无关紧要了,那些死去的人早已不能回来。凝视着他,他只道:“大哥,你束手就擒吧。”
  襄桓王手中的剑没有放下,冷了声道:“束手就擒?你不是说我是叛贼么?难道你还能违背天下人的遗愿留我一命?”谋乱的罪名一旦坐实,那就是死罪一条。
  孟长夜紧张地看向自家主子,见他的脸色沉沉,直面着殿上之人开口:“不能,可我能放过你襄桓王府的妇孺。”
  他咬着牙怒喝:“少跟我来这一套,你以为我会信?当日三弟获罪,他怎么对三弟的,你也瞧见了,现在你要座这龙椅,以为我会信你?”
  “大哥,我不是他!”他这辈子最恨有人将他与那个人相提并论,他怎么会与他一样?他留不得那些人,不恰恰证明他信不了谁,他连自己都信不过!
  额上的青筋微微跳动着,他的眼里慢慢浮现了怒意。
  襄桓王依旧不信,冷声道:“你是怕我突然对你动手,怕你的侍卫敌不过我?”话落,他却真的抽身下来,手中的长剑猛地朝晋玄王刺过来。
  孟长夜吃了一惊,欲动手,却见身侧之人伸手抽出了他腰际的长剑,只听“锃”的一声,恰到好处地架住了襄桓王的长剑。明显见襄桓王的眼底一片震惊,脱口道:“你怎么会武功?”
  晋玄王也知绪宁王回来之时只会问他璇玑说的那些事,是不会再将自己的情况细说的。其实若不是襄桓王已经伸手重伤,他这一剑也不敢接他。
  四目相对,他只幽幽地道了句:“大哥还以为我说那些不过是为了求你不杀我么?”
  此刻的襄桓王当然知道不是,就算此刻没有孟长夜在身侧,他也杀不了他!他终于知道为何那日去他府上,他感到他的气息微弱,真的像是命不久矣,原来他不过是封住了自己的脉门!
  呵,真是一场笑话,因为谁也没有怀疑过文弱的晋玄王竟也会去习武!
  两年的温柔乡,他很好地将所有的人都蒙蔽了。襄桓王这才觉得自己失败了,他败得彻彻底底。只是手上握着的剑却依旧没有松懈,晋玄王直视着他,听他问:“真的可以放过他们?”
  “可以,罪不及家眷。”他连眉头都没有皱,就那么定定地瞧着。
  襄桓王似是长长地松了口气,手上的长剑一松,只听“咣当”一声便落在地上。晋玄王只觉得手中的剑猛地被灌上一股强劲,回神时,见他竟赤手握住了剑刃,狠狠地刺进自己的胸膛!
  “大哥!”他的眼眸睁大。
  襄桓王略抬眸瞧了他一眼,开口道:“谁也别想让我走上刑场……”
  谁也别想。
  是以,他宁愿选择在这里死去,他不要做那谋乱的叛贼。
  沉重的身躯一点点地滑出剑刃,“轰”的一声倒下去,晋玄王依旧握着手中的长剑,站在他的面前怔怔地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孟长夜在他身侧开口:“王爷,他死了。”
  死了,他也知道。
  只是这样死在他的眼前,竟让他心生出一种愧疚感。
  孟长夜从他手中接过了那长剑,他没有擦拭,径直收入剑鞘中。
  晋玄王又站了会儿,才回身开口:“让人将尸首带下去。还有,清理皇宫。”
  “是。”孟长夜应了声,忙转身下去吩咐。
  没有再回眸去看,晋玄王缓缓步出乾清殿,外面的天已经完全地黑下来,除了侍卫们手中的火把,宫里再难看到光明。他怔了怔,转身朝后宫走去。
  沿途,全是晋国的人,远远地,听得有女子的哭声传来,他抬眸,瞧见两个侍卫压着一名女子过来,见了他,忙行礼。他凝视地瞧了眼,见面前的女子并不认识,只问:“怎么回事?”
  侍卫忙答着:“回王爷,这些是先帝的嫔妃,原是聚集在霄和殿的,我军与叛军纠缠时,她们趁机乱跑了,孙将军说依旧将她们带去霄和殿一并处置。”
  侍卫的一句“先帝”,差点叫晋玄王反应不过来,回神之际,才想起说的是薄奚珩。
  侍卫已经压了方才的女子下去了,他却是深吸了口气,襄桓王说薄奚珩死了,他是相信襄桓王定派人追击过的,但是,他到底有没有死,谁也不知道。
  也许,是真的死了,也许,还活着。
  不过,如今于这西凉天下来说,他自然是已经死了。
  他不免,又回头朝霄和殿的方向瞧了一眼,自古皇帝驾崩,没有立遗照殉葬的,或没有子嗣的嫔妃都是要终生带发修行的。不过薄奚珩既是如此死的,那些嫔妃不管有无子嗣,都是要遣往皇家寺院的。
  皇陵的帝陵甚至还未及修葺好,此刻倒是也不必急了,不过是一个衣冠冢!
  他一人缓步走着,抬眸之际,已经瞧见了眼前的未央宫。没有迟疑,径直入内。
  如今皇宫还乱着,未央宫里自是一个宫人都没有,望进去,里头一片漆黑。他却是对这里极为熟悉的,仅凭着记忆,也能很好地算清楚大门去寝宫的路究竟有几步之遥。
  抬手,轻推开寝宫的门,皇后的寝宫,到底没有一丝灰尘的味道,哪怕,这几日怕是早已无人打扫。他轻闭了眼睛,缓缓行至那凤榻前,指腹,掠过上面的被衾,嘴里喃喃地道:“母后,琰儿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清幽,如今这寝宫之中,却是再无人应他。那个喜爱蝴蝶兰的女子,再不会温柔地笑着,然后柔柔地唤他的名字。
  将腰际的折扇取下,缓缓打开,黑暗中,什么图案都瞧不见,可他依然仿佛瞧见了那上面娇艳欲滴的花簇。手缓缓地拂过那扇面,完好的折扇,这才是他的母后送他的那一把,亦是,她留给他最后的一样东西。
  黑暗中,似有什么东西自他的眼角滴落,四周都静谧了下去,仿佛连远处的喧闹声都渐渐地消失殆尽。
  阖着的双目始终没有睁开,到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可是他心里竟像是清晰无比。清楚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个角落,哪怕,两年的时光,这里早已改变了一切,可是他所能记得的,依旧是两年前的一切。
  突然,像是有脚步声从外头急促地跑过,晋玄王一惊,闻声出去。
  黑暗中,隐约瞧见一抹影。
  “谁?”他喝了一声,快步追上前。
  伸手,扼住了那人的手,很纤细,他略皱了眉,是个女人!
  那人像是受到了惊吓,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惊叫着朝面前的人刺过去。晋玄王的手上用了力,一把将面前的女子推倒在地。她突然怔住了,却又幽幽地哭起来,喃喃地道:“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把我的女儿还给我……”顿了下,她像是想起什么,忙抬眸,看着面前那依稀可见的人影,“你看见我的女儿了么?啊,你是不是看见我的女儿了?她去了哪里?我找遍了整个皇宫都没有找到她。啊!你说,是不是皇上……皇上带她出去玩了?去了御花园?”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她回转了身子,未央宫的外头,有火把的光传来,她奔着那光匆匆而去。
  晋玄王虽自始至终都不曾看清她的脸,却也已经从她的话语里得知了她的身份,必是令妃无疑。他又回眸看了眼身后的未央宫,到底是叹息一声,抬步出去。
  行至乾清殿时,瞧见孟长夜自外头进来,见了他,忙开口:“王爷,宫里的事都已安排妥当,乾承宫也已重新收拾,您可以先去休息,”
  他却摇头,皇宫虽然已被晋国大军占领,不过今夜,他不打算在这里过夜。
  “王爷……”
  “本王还是过行馆去睡一晚,明日,飞鸽传书给秦先生,让他与灵犀进京。”他淡声吩咐着。
  孟长夜应下了,听他又问:“京中的大臣可都安分?”
  “安分,那次王爷回京,秦先生暗中去过一些大臣府上拜访的,您怎的就忘了?”侍卫在一侧提醒着他。
  他点了点头:“本王知道了。”他没忘,只是突然想起就问了一句。
  见他抬步离去,孟长夜想起一事,忙又道:“王爷,丞相被关押在大牢里。”
  脚下的步子猛地收住,他回眸:“怎么回事?”
  “属下也不知,是侍卫方才来禀报的。”想来,定是丞相不服襄桓王,于是就被他关了起来,丞相在百官中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襄桓王倒是也没有直接下令杀了。
  晋玄王思忖了下,才道:“本王去会会他。”那次他们回京,因为摸不清丞相的心思,秦沛亦是没有暗中拜访过的,不过这次襄桓王将他关押起来,倒是也给了他一个好机会。
  ……
  侍卫给他们打开了牢门,此时天色已晚,丞相倒是还没有睡,听得有人进来的声音,他抬眸瞧了一眼,到底是震惊:“七王爷?”
  郢京乱了那么多日,他已习以为常,今日外头又乱过一阵,他倒是也没在意,竟是侍卫都换人了?
  如今见晋玄王进来,丞相心中早已明白几分。晋玄王示意所有的人都出去,牢房内,只余下他与丞相二人。
  丞相起了身,朝他行了礼。晋玄王亲扶了他一把,才开口:“本王也是才知襄桓王竟将丞相囚禁于此,倒是委屈了丞相,本王现在就接丞相回府。”
  丞相一怔,以为他来这里,是要劝降的,却不想他一开口倒是什么也不说。昏暗的光线下,他只见年轻男子脸上一脸柔和的光晕。他已然侧身让开,迎他出去。
  外头,早已停着一辆马车,周围却是一匹马也没有瞧见。丞相敛起了脸上的神色,知道这样的安排,不过是要他与晋玄王同乘坐一辆马车罢了。
  他倒是不拘泥了,与他一起上了马车。
  车朝丞相府的方向驶去,速度不快不慢,车内二人却只静静地坐着,没有再说一句话。丞相狐疑地看了看身侧的男子一眼,以为他在牢房内不说,出来总是要说的,竟是不想,早已行了一半的路程了,他却依旧不发一言。好似真的只是亲自来接了他出狱,然后送他回去一般。
  直到,马车停在丞相府的门口,晋玄王也仍旧没有说什么。
  丞相瞧见那马车调转了方向,倒是忍不住开口:“其实王爷收留那么多的灾民已是得尽民心,又何必如此对臣?”先皇在的时候他为先皇,后来薄奚珩登基,他依旧还是丞相。现在晋玄王**成功,他是即将要成为西凉新皇的,那和两年前的皇帝因为先皇驾崩登基到底是不一样的,丞相以为,他这种前朝旧部下,不足以令他如此相待。
  晋玄王到底一笑:“丞相两朝**,自然比本王懂的多。既然丞相说本王收留灾民一事做的对,本王听了,也得个心安。”
  车帘利索地落下,他也再不停留,只淡淡地开口:“去行馆。”
  透过被风吹起的窗帘,晋玄王瞧见高高挂起的灯笼下,那抹身影却是久久地伫立着……
  行馆也有晋国侍卫把守,孟长夜没有随他去行馆,而是又径直回了皇宫。宫里的事有孟长夜在,晋玄王自然也是放心的。将折扇小心塞入枕下,他宽衣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很快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想起此刻在青州城的那个人,他蓦地,竟无端地笑了笑。
  外头有宫女端了药进来,说是孟长夜前些时候派人来吩咐的。
  遣退了宫女下去,他端了药喝下,掌心贴在胸口处,深深地吸了口气,伤势已比昨日好了很多。才要回身坐下,忽而听得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像是猛地有了警觉,隐约觉得有种不好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来。
  果然,那脚步声直直地冲至了他的房门口,来人的声音亦是急促:“王爷,有侍卫自青州城来……”
  外头人的话还未说完,他已经猛地一把推开房门,大步冲出去。
  “王爷!”侍卫见大冷的夜里他竟连外套都没有穿,慌忙跑进房内取了他的衣服追出去。
  晋玄王瞧见来人的马缰还握在手中,见了他,忙跪下道:“王爷,兴平公主出了事……”
  侍卫只来得及将他的外套披上,他已经夺过面前之人手中的马缰,大喝一声冲入夜幕之中。耳畔,还不断地想起方才那侍卫的话,他的牙关紧要,掌心的涔涔的冷汗,湿滑得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缰绳。
  青州离开郢京还是有距离的,他快马加鞭赶了整整一个晚上,黎明将至时,才终于进了青州城。
  军医冷汗不迭地坐在璇玑床前,身后的门被人猛地一把推开,他回头,瞧见外头的侍卫已是跪了一地。军医慌慌张张地起来,才要跪下,已被男子拦住,他快步冲至床边,厉声问:“怎么回事?”
  床上的女子全无血色的脸,瞧着,竟像是没有一丝活气。那半露在外头的腕口,被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却仍像是有殷红之色渗出来。
  他的手有些颤抖,此刻竟连握住那手的勇气都没有!
  军医在后面亟亟地说着:“臣也不知道,说是公主自个儿回房睡了。侍卫们也一直守着,楼上楼下都有侍卫,楼下的侍卫说突然有血从楼板上渗下去,这才说公主在屋内出了事……”他越是越怕,王爷将公主交给他,他没治好人,反倒是成了这样,这……这叫他情何以堪啊?
  晋玄王的脸色一阵铁青,回眸之时,瞧见那摔碎在一侧的药碗,其中一片碎片上,赫然还沾着她的血!
  他的心头钝痛,痛心地望着床上的女子。
  她心里分明就是有他的,可为什么,她宁愿选择死也不要与他在一起?
  “为什么……璇儿,这到底为什么?”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他一口血喷洒在那被衾之上。
  “王爷!”军医以为是他身上的伤所致,忙欲伸手扶他。却见他抬了抬手,轻阖了双目:“救她,一定要救她,本王,只要她活着。”
  只要她活着,如果她还是要走,他一定放手,一定放手。
  只要她活着……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41:32
【宫闱血】20
  军医望着晋玄王一脸的疲态,他迟疑了下,终究开了口:“王爷,公主失血过多,臣恐怕……恐怕……”那大凶之言他不敢说出来,握着金疮药的手却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晋玄王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他猛地,像是想起什么。上前俯身将床上的女子抱起来,转身就出了房门。
  “王爷——”军医在他身后急急地唤他,见他走得飞快,此刻竟也不敢追着上前。
  夏玉的房门被人狠狠地踹开,他有些惊愕地朝门口探去,瞧见晋玄王抱着璇玑直冲进来。他的脸色一变,忙慌撑起身子。晋玄王已经行至他的床边,将璇玑小心轻放在他的床上,凝视着他:“你可以救她的!替本王救她!”
  目光没有从女子惨白的脸上移开,夏玉竟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不过一日不见,璇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昨夜,倒是听到外头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也没有细想,竟是璇玑出了事?
  来不及想,指腹搭上她的脉,夏玉的眉头猛地拧起,她的脉息几乎微弱得感受不到了。他心头一震,没有过多的问话,强撑着身子起来,伸手去扶她,却是试了几次都没有扶起来。
  晋玄王忙问:“你想做什么?”
  “必须护住她的心脉,药……需要慢慢配。”他低喘着气,两年前他在西壁崖下救下她的时候,她身上的伤也不比这一次的轻。他原本是不想救的,只是那一次,他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一种极大的力量,想要活下去的力量,夏玉被她震惊了,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信念,能让一个如此重伤之人那么强撑着想要坚持。
  可是现在,他却感觉不到了,什么都感觉不到。她竟像是一下子平静了下去,她的生命,犹如涓涓溪水,缓缓地从他的指缝间流淌而过。
  夏玉有些紧张,他不知道短短一天的时间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晋玄王已将人扶了起来,回头道:“来人,带夏大人去配药!”他也不问夏玉是否可以坚持,他只知道,现在能救璇玑的,只有他!
  侍卫自外头进来,夏玉却是摇头:“最好的药材,都在宫里的御药房里。”外头的药店里,他怕找不齐全。
  晋玄王的面色一凛,再次俯身将璇玑抱起,冷冷地开口:“那就回宫!”
  换了更大的马车,侍卫们急急地跟上,军医出来的时候,瞧见夏玉被人扶出去,他很是震惊。此刻瞧见晋玄王那铁青的脸色,他也着实不好说什么。心里只道是,这兴平公主要再能救得回,那可真是奇了。
  不过王爷那么担心,自然也是有道理的,毕竟是鄢姜的公主,真的出了事,怕是不好跟鄢姜交代。
  来的时候,晋玄王是快马加鞭,回去到底快不了,车内还有两个重伤之人。他不能让夏玉死,他只怕夏玉一死,就断了璇玑最后的机会。
  ……
  孟长夜从行馆回来时,一脸的凝重,那边的侍卫说王爷昨夜就去了青州城,说是璇玑出了事。
  孙连正在远处叫了他一声,他这才回神。此刻的将军早已换下了铠甲,身上的伤早已处理好,只是脸色依旧没有完全恢复。他走上前来,朝孟长夜道:“城中的一切都已经处理完毕,王爷呢?”
  “王爷……”孟长夜顿了下,才道吗,“王爷还未回宫。”他只含糊了一下,也不说晋玄王去了哪里。
  孙连正没有多问,只道:“对了,给晋国的飞鸽传书送了么?”
  “送了。”他一早就办好的事情,这个自然是不会忘的。秦先生跟灵犀他也希望他们能快点进京。
  晋玄王回宫时,已是这日的晚上,孟长夜得了侍卫通报,慌忙赶出去迎接。瞧见他自马车上下来,一侧的侍卫扶了他一把,似在他耳畔说着什么。孟长夜快步过去,见自家王爷的脸色苍白不堪,猛地吃了一惊,忙朝一侧的军医问:“怎么回事?”
  军医未曾开口,便听晋玄王吩咐着:“下令将整个御药房给本王腾出来。”他说着,拂开了孟长夜的手,将车上的女子轻轻抱出来。孟长夜只瞧了一眼,便彻底地怔住了。
  这……这还是那个璇玑么?
  他们这次回来,他在那马车内瞧见她的时候,一味的憔悴与苍白,却也不是如此。
  晋玄王已经抱了她回身,不免,又朝夏玉瞧了眼,低声问道:“夏大人还行么?”
  夏玉没有看他,只低低地答:“王爷还是顾好自个。”
  晋玄王没有说话,只抱了璇玑往前,面前已是乾承宫,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军医急急地跟了上去,孟长夜此刻才回过神来,也忙抬步追上去。
  身后,有侍卫低声道:“夏大人,轿子一会就到,您稍等。”
  夏玉的目光却依旧落在前面那人的背上,他想起那时候在鄢姜,清宁说喜欢公主,可是先王决定了要将公主送来西凉和亲。那时的太子殿下原也不想成全他们两个,公主曾自尽过,亦是如璇玑这般。太子不敢将此事声张,是清宁每日耗损内力护住公主的心脉,差点还丢了自己的命。如此,才得以感动了太子愿意替他们将此事隐瞒。
  从青州城回来整整一路,夏玉看到了晋玄王的真心,一如当时的夏清宁。
  他知道那一定就是爱,是深入骨髓的爱。
  那么他呢?看见昏迷不醒的璇玑,他的心里亦是有过痛,却在那千般紧张的心情里,依旧会想起新王的嘱托。他闭上了双眸,微微咳嗽一声,伤口又隐隐作痛。本能地按住伤处,他该给王上传个信,可是,信上又该怎么说?
  ……
  晋玄王将璇玑安放在龙榻上,回眸,见孟长夜立于自己身后,他扶着一侧的床沿,浅声道:“吩咐下去,这寝宫的暖炉再添加一些。”
  原本是想着他要回来,孟长夜还特地叫人安置了好些个的,他又要添,必然是为了璇玑。他只转身吩咐了,回头,见他在床前缓缓坐下。
  “王爷……”这次他回来,孟长夜就觉得他像是不对劲,可同行回来的侍卫也不曾说什么。目光瞥见一侧的军医还在,他一把将其拉了出去,细问一通,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说到底是震惊的,他没想到王爷要留璇玑在身边,她竟然会为了这个去寻死!
  当日她做的那些事,难道不是为了王爷吗?那为什么又要去死?
  莫不是……为了穆妁?
  孟长夜随即又摇头,这大概也不像。穆妁又不是她的亲妹妹,况且,这个女子行事那么果断,孟长夜始终觉得穆妁还不至于能让她豁出命去的。
  蓦地,又回头,低声问:“王爷还好吧?”
  军医缓缓地叹了口气:“王爷为公主耗损了太多的内力,怎么能好?我也想不通了,那夏大人也不是大夫,怎的王爷就肯听他的话?”
  孟长夜没有说话,夏玉的医术他也是明白的,王爷信他,自有他的道理。
  “去熬药。”
  孟长夜朝军医看了一眼,他有些吃惊:“这……王爷说此事交给夏大人了。”
  孟长夜的音色有些冷:“是给王爷的!”他怕璇玑没有救回来,王爷倒是先扛不住了。
  军医似恍然大悟,忙点了头下去。
  太医院的太医都纷纷过御药房去,瞧见抽屉里的药材都被取出来,横排在院子里。身着常服的男子在侍卫的搀扶下仔细地查探着面前的药。
  太医们在后头议论着,谁也不知这算什么事,西凉大乱的时候,在太医院的他们谁都没有被放出宫去,这期间,除了刘太医被传召过,其他的人倒是只有虚惊一场。如今听闻是晋玄王进京了,怎的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人,竟堪堪像是要把御药房给掀了?
  刘太医闻讯赶去的时候,瞧见夏玉,他是大吃了一惊,他们曾在行馆的时候见过的。他忙上前:“夏大人这是……夏大人!”他一眼就看出夏玉受了重伤。
  夏玉没有瞧他,只道:“刘大人若是有空,帮我抓药吧。”
  刘太医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得他开口说出了方子,没有时间去考虑,刘太医忙先将药抓齐。他心下是震惊起来,这夏大人怎的还懂药?
  不免,竟是记起那时候兴平公主中毒的事情来,其实时至今日,他也仍然没办法说清当日兴平公主身上的毒到底是怎么解的。明明他的药方也就是同一副,却是一会儿喝好了,一会儿又加重了。偏那时候回来,宫里所有的人都说他的医术神,皇上还赏赐了他,这令他越发地不敢提出质疑了。毕竟公主的命保住了,他的小命也算是保住了。
  可是现在,他见夏玉如此精通药材,当日的那些疑问仿佛一下子从脑海里蹦出来。
  “夏大人!”侍卫惊呼了一声,刘太医抬眸时,见夏玉低喘着气,分明就是一副支持不住的样子。他忙命人扶夏玉进里头坐下,亲自给他把了脉,脸色凝重,未待开口,夏玉已经启唇:“去熬药,七分火候,熬一个时辰,再转三分火候,一刻钟。”顿了顿,他又言,“刘大人,药熬不好,七王爷会降罪!”这一点,他很确信。
  都听他如此说了,刘太医哪里还敢怠慢,忙点了头出去。
  乾承宫内,孟长夜隔着碧色的珠帘没有入内,望进去,依稀可以瞧见坐在床边的身影,从回来到现在,他就一直坐在,一动都不曾动过。孟长夜心里着急,此刻却也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他倒是又开始有点恨璇玑了,为什么就非要如此决绝呢?连他都能对她改观,她为什么就不能与王爷在一起?
  目光,依旧落在那抹淡淡的身影上,孟长夜心里有些怕,怕这次璇玑又死了,那王爷可真是……
  哎,心里低叹着,两年前的事,他已不愿去想。
  内事的温度已经缓缓升高,他握了握她的手,却依旧是冰冷的一片,他却已经分不清冰冷的究竟是他的手,还是她的。
  “璇儿!”这一路上,他唤她,却再得不到回应。
  每次感觉她的气息微弱下去,他会毫不迟疑地将体内的真气输给她,视线有些模糊,手本能地想要撑在床沿,却是没有撑住,额角狠狠地撞上一侧的床柱。
  雕刻着蟠龙的檀木柱子,坚硬得犹似玄铁般。
  突如其来的剧痛竟是令他又清醒了些,倚在床柱上,定定地望着床上的女子。她紧阖着双目,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像是一个不慎就会消失在他的眼前。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他有些不敢松了,是真的不敢。
  孙连正自外头进来,看见孟长夜守在外头,他朝里头看了眼,才开口:“王爷在里头?”
  “在。”孟长夜面无表情地点了头。
  孙连正又道:“各位大臣们来了,在御书房外。”
  孟长夜心知宫里的事平息,那些大臣们也该来了。如今秦先生不在,郢京的事自然只能由他与孙将军多操心些。迟疑了下,他到底伸手拂开了珠帘入内。
  “王爷,大臣们来了,在御书房外等着见您。”
  半晌,才听得男子应了声,他低唤了声“长夜”,孟长夜忙抬步上前,瞧见他骇人的脸色,他大吃了一惊。见他欲起身,他忙上前扶住他:“王爷您……不如属下去回了他们,就说今日王爷有要事,让他们改日再来?”
  “不必。”他反握住他的手,“你让夏玉……”
  他顿了下,想想又觉得不妥:“去太医院宣个太医过来看着,本王现在过御书房去。”西凉现在还并没有真正稳定下来,他此刻不能松懈,万一再出了问题,他丢了刚刚掌控的江山,也一样救不了璇玑的命。
  目光,再次看了女子一眼,心底略沉,他不会让她死,更不会让她在醒来的时候看到她千辛万苦要给他的江山,又在他的手里丢了!这一次,他薄奚琰绝不做无用之人!
  孙连正依旧在外头候着,瞧见军医匆匆入内,手中还端着满满的一碗药。
  恰逢孟长夜扶了晋玄王出来,他一怔,慌忙上前。孟长夜接过他手中的药递给晋玄王,他抿了口,却是问:“夏大人的药配了么?”
  军医点头:“听说都配了,不过似乎熬起来有些麻烦,王爷不必担心。”
  闻言,他总算是松了口气,一口气将药都喝了,才朝孙连正道:“孙将军辛苦了。”
  他回来后,孙连正是未曾见过他的,此刻见了,不免大惊:“王爷身子不适?这……张大人怎么随军伺候的?”
  一侧的军医早已变了脸色,却闻得晋玄王开口:“不碍事,本王只是有些累。既是大臣们都来了,此刻便过去。”他朝孟长夜看了一眼,低语道,“你不必去了。”
  孟长夜才想起他方才的吩咐来,此刻见军医正好来了,忙道:“就让张大人入内伺候公主好了。”他还是不放心,要跟着去。
  晋玄王没有说话,行至外头,才听得孙连正问:“公主?可是鄢姜的兴平公主?”
  晋玄王“唔”了声,孙连正又道:“王爷怎的把她带来乾承宫了?这可是……可是皇帝的寝宫啊。她不过一个鄢姜公主,怎么能待在这里?”
  “将军,因为公主得了重病。”孟长夜急急替晋玄王解释。
  他一句话,叫孙连正蓦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忙转了语气道:“王爷,末将是以为,既然公主是留在宫中养病的,这乾承宫确实不是最好的地方。日后您登基,这宫里前前后后的又要忙,乾承宫里进出的人势必会很多,公主是要静养的,这样也无法静养啊。所以末将以为……”
  “本王明白。”他低低地打断了孙将军的话。璇玑那么不想与他在一起,若是醒来,得知自己在乾承宫,她也会不开心的。这一点,他一早就想到了,他只是……不想让她离开他的身边罢了。
  这一次,是下了决心了,只要能治好她,就放她离开。是以,也就这段时间了,他还能有机会看看她。
  孙连正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以为是他方才的话让王爷生气了,可前前后后看下来,也不见他像是生气的样子。不免舒了口气,看来倒是他担心得多余了,王爷现在早已不是两年前的王爷,他会知道这江山的来之不易。
  御书房外,众大臣们都已久候多时。昔日襄桓王进京时,便派人去过各府上,面上是劝说,实际上却是威胁。没想到这次晋玄王进京,却是什么都不曾去说过。他们中间不乏有当日秦沛亲自上门拜访过的,虽然当日秦沛也不曾深入说什么,不过此刻却让这些大臣们觉得晋玄王倒会是一个好君王。
  如今,先帝已是内乱中死了,他们这些做大臣的,权衡之下,还是觉得晋玄王比之前的襄桓王好了太多。
  众人见他过去,忙行了礼。晋玄王略扫视了一遍,却并未瞧见丞相,甚至是此刻来的,也不是京中所有的高官。他没有过多的言语,略低了眼睑,请了众大臣进御书房,他才道:“本王是想等几日再招各位大人前来议事,倒是不想你们竟先来了。还是本王有欠考虑。”
  廷尉忙道:“王爷哪里的话,西凉百姓还得感谢王爷肯出兵**呢,这次王爷平息内乱,可谓是西凉首功啊。”他身后众人附和着称是。
  晋玄王转了身,低低一叹,道:“内乱才定,西凉也需要休养生息了。”
  奉常上前一步道:“可是王爷,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新君之事,还是趁早定下的好。”
  晋玄王朝门口的孙连正瞧了一眼,见他的神色有些淡,此刻也不说话。这内乱的平息了,之后却是轮不上晋国的人说话了。晋国出兵,自然是为了这皇位,但是这句话,却不能要他们自己说。
  同样站在门口的孟长夜此刻倒是紧张了,他们辛辛苦苦打下这江山,这群老匹夫可别又扯出别人来坐这皇位!他不免朝自家王爷看去,见他的脸上倒是没有惊慌,只淡声道:“此事本王不方便说话,看来各位大人心中已有人选?”
  众大臣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后头谁说了句:“王爷便是不二人选!”
  之后,众人都连连点头。
  孟长夜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却见晋玄王摇头:“本王还是觉得不妥。”
  孟长夜惊得撑大了眸子,却被孙将军一把抓住了手臂,示意他此刻不要轻举妄动。
  大臣们见他这是要拒绝,一个个都惊讶地看着他,他已起了身,开口道:“此事不急,各位大人还是先行回府去,再考虑考虑。”
  “王爷……”廷尉欲再开口,见他已抬步朝外头走去。
  刚跨出御书房,却见丞相自下面上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大臣。见了他,忙上前来行礼。
  晋玄王微微一怔,他还以为丞相不会来,却没想到,最后时刻,他还是来了。
  “王爷这是去哪里?”丞相上前问了一声。
  后面一些大臣忙迎上来,开口道:“丞相也来了?”他们到底是震惊的,叛军起事的时候,丞相府就开始闭门谢客,后来襄桓王进京,还将丞相给收押了起来。那必然是丞相不想效忠襄桓王的,如今晋玄王进京,居然连丞相都亲自来了?
  晋玄王低笑一声:“方才与各位大人闲聊了几句,此刻正要散。”
  丞相心知他们“闲聊”的是什么,也不提,只道:“臣还有些事,想要当面与王爷说说的。”
  “丞相请讲。”他顺道回了身,众人又忙跟着进来。
  丞相上前,却是什么都不说,直接跪下了,才开口:“王爷,国不可一日无君。”跟着他一起来的那些大臣们也都一起跪了。
  原先已经在御书房的大臣见此,自然也慌忙地跟着下跪:“王爷,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丞相……”
  “王爷深得民心,臣所言,亦是天下百姓所想。”丞相低着头,恭敬地说着。
  晋玄王怔了怔,才道:“本王以为丞相……”后面的话,他顿了下,没有说全。
  丞相却已接口道:“臣为西凉百姓谋福。”
  好一句为西凉百姓。
  晋玄王略一笑,终是上前亲扶了他一把:“那此事……本王就交予丞相准备。”
  “臣遵旨。”他应下了。
  众大臣陆续出去,晋玄王也从御书房出来,听得身后传来丞相的声音:“王爷。”
  站住了步子,身后之人已上前来,他瞧着他,才道:“其实有秦公在王爷身侧辅佐,原本也没臣什么事了。”
  晋玄王这才笑道:“秦先生一生已为晋国奉献太多,他如今也年事已高,是该颐养天年了。朝中大事,该仰仗丞相和诸位大臣的。”
  丞相终归是怔住的,他以为他今日来拥立他为帝,他必然会将自己手中的权力收回去,谁都知道,秦沛深得他的宠信。却是不想,他竟说要秦沛颐养天年的话。对他丞相的权力竟是一分一毫都不动。
  如此胸襟,是他之前看低了他。
  如此,他再无二话可讲了。
  晋玄王欲走,听丞相又道:“臣看王爷脸色不好,是想劝王爷,日后您可要为西凉保重。”是病了,还是操劳,这些他倒是不必细问。
  “本王知道。”他应了,才与孙连正等人离开。
  丞相回了身,吩咐一侧的侍卫,让奉常、太仆等人过他府上去,登基大典是该好好准备了。
  步下了台阶,孟长夜才上前扶住了他的身子,方才孟长夜是被吓了好几身的冷汗,此刻才松了口气,不免问他:“那日王爷与丞相说了什么?”他可真是想不通了,今日竟连丞相也一起来了。
  晋玄王略摇了头,只低声道:“本王什么也没说。”
  孟长夜“啊”了一声,还是不解,不过看他的气色,知道他方才不过是硬撑着,也不想再问他,轿子早已在下面候着。再次回到乾承宫时,掀起轿帘,竟见他靠在软垫上睡了。
  孙连正叹息一声,英雄难过美人关,他看得出,王爷对那鄢姜公主是真的动了心了。他只盼着,那女子不要让王爷迷失自我才好。
  孟长夜迟疑了下,没有叫醒他,却在伸手将他扶出来的瞬间,见他猛地惊醒了。
  “到了?”他问着,抬眸之时已然瞧见了乾承宫的宫门,他二话不说便朝寝宫赶去。
  刘太医送了药来,才知道原来是公主出了事。此刻见晋玄王入内,他忙朝他行了礼,他不看他,只问:“她如何?”
  “王爷,药刚端来,还没来得及喂药。”刘太医迟疑了下,才问,“是否要传了宫女进来?”他与那随军的大夫都是男人,又怎么敢给公主喂药?
  晋玄王伸手触及药碗,看起来刚端来不久,还是温热的。他却道:“不必了,你们都退下吧。”
  “对了,夏玉如何?”他倒是差点把他忘了。
  刘太医忙答:“夏大人还在御药房,王爷放心,臣会医治好夏大人的伤。”
  他应了声,身后的人都推下了。行至床前,小心吹凉了勺子里的药送至她的唇边。喂进去一点,却又重新顺着她的嘴角流出来。
  “璇儿!”他痛心地拧起了眉头,“究竟要我怎么样?好,我答应你,等你好起来,再不拦着你。你想要去哪里都可以,我不再找你,不再缠着你,好不好?璇儿,忘了我的话,我从来没说过爱你,你也从来不曾爱过我,难道这样……还不行么?”
  他的声音带着嘶哑,沉甸甸的,直痛进他的心里去。
  将药含进嘴里,俯身吻上她的唇,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不会让她去死。
  他不会忘记,皇陵的事情,是她替他守住那个秘密。薄奚珩面前,亦是她帮他唱完整出戏。还有几天前的内乱,亦是她算计了所有将那最好的机会留给他。
  她给了他那么多东西,他却什么都给不了她。只能……逼着她去死么?
  心一揪一揪地痛,痛得仿佛要裂开来。
  极苦的药,从他的口中缓缓地喂进她的嘴里,他却不知此刻最苦的,究竟是嘴里的药,还是他的心。
  “不许吐出来,我欠了你太多的东西,只这一次,让我都偿还了,可好?”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柔柔地传入她的耳中。眸中的痛,一分都散不了,他欠了她的,何止是这些东西?
  璇儿,璇儿,他有太多的为什么得不到解答,而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只要她活着。
  一碗药,他喂了她整整半个时辰。
  将空碗搁下,他低伏在她的身侧轻轻咳嗽着,他也好累,真的好累。
  在她的身边靠着,手缓缓地握住她的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她手上有了些许的暖意。嘴角微微上扬,他阖着双眸道:“其实我真羡慕夏玉,因为我连被你利用的机会都没有。”他现在知道她爱的人不可能是夏玉,可是她却可以骗他说她爱夏玉,还能跟着夏玉一起走。而她在自己面前,从来不会这样,从来不会……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想不通,一切的一切都想不通。
  外头,新来了宫女和太监,孟长夜没有让他们入内,吩咐他们只在外间守着。孙连正再来的时候,听闻公主还在乾承宫里,他的眉头皱得有些深。孟长夜却是叹息一声道:“王爷在里头睡着了,此事,还是明日再说吧。”
  孙连正没有多说话,只点了头。
  以往,晋玄王身边那么多人,孟长夜是最不希望璇玑和自家王爷在一起的,可是现在却连他都恍惚了。他甚至还在想,是不是那时候,他对璇玑态度好点,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微微咬着牙,盼着灵犀快点来,也许,她去劝劝还有转圜的余地。
  迷迷糊糊的,感觉像是听得那熟悉的声音一直在耳畔说着话。话语很轻,却是句句带伤。
  略动了下,左手腕口竟像是痛得要断了一般,轻微地嘤咛了一声,女子的眼眸才缓缓睁开。
  头顶是明黄色的绡帐,多盏琉璃青灯将整间内室都映照得富丽堂皇。里头暖暖的,丝毫没有一丝的寒意,璇玑自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何时来的乾承宫。
  眸光微转,瞧见睡在她身侧的男子,她是略吃了一惊。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一动都动不了,手似乎还被他握着,只醒了一会儿,眼皮像是又疲惫起来,缓缓搭下,随即,又陷入了昏迷。
  方才的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她早就分不清楚。
  ……
  翌日清晨,宫女小声进去换暖炉,又顺道添了熏香进去。却是盖上香炉盖子时,一个不慎,将盖子掉在了桌面上。
  “啪——”的巨响,令晋玄王猛地惊醒。
  宫女吓白了脸,忙跪下求饶:“奴婢该死,请王爷恕罪!”
  他微拧了眉,有些朦胧地看了地上的宫女一眼,只开口问:“什么时辰了?”
  宫女听他问话,才猛地反应过来,忙答:“回……回王爷,卯时了。”宫女见他起了身,忙奔至外头唤了人进来伺候他梳洗。
  孟长夜在外头守了一夜,此刻听见里面有动静,也忙跟了进去,见他醒了,忙道:“属下传了太医先王爷看看。”
  “不必了。”他将杯子递给宫女,回身道,“太医院的人,你帮本王把关,不必留的,都不用留,遣出宫去。”
  孟长夜试探性地问了句:“王爷,可要都换了晋国的人?”
  这回,他没有说话,转身将床上女子抱起来,低声问:“芜烟居收拾出来了么?”她既是不与自己在一起的,六宫之中也不必考虑带她去,她醒来,定会不开心。想来想去,还是芜烟居吧,那里她毕竟曾住过一段时间。
  孟长夜这才反应过来,忙应着:“昨晚就收拾出来了。”见他出去,他忙跟上,“王爷,不如属下来?”
  “不必。”这点力气,他还是有的。
  嫣儿听闻公主要来芜烟居,早早地就在门口守候着。此刻见晋玄王抱她进去,她才慌忙跟上前,知道公主病了,可是此刻王爷在,她虽担忧,却依旧不敢问什么。
  晋玄王侧脸看了看紧跟在身侧的宫女,却是问孟长夜:“这宫女是你安排的人?”
  孟长夜忙道:“是……她说之前就伺候过公主。”
  他的俊眉微皱,因为是照顾璇玑的,他到底不放心,想了想,才开口:“等秦先生他们到了,就换晋国的侍女。”
  孟长夜应下了,却见嫣儿慌忙跪下道:“王爷,奴婢会尽心的,请您不要换奴婢走!”
  见他不说话,她又道:“奴婢不会做错事的,奴婢之前跟着慧妃娘娘,也从没有做错过事,请王爷要相信奴婢!”
  步子,终是停下了,他驻足看着地上的宫女:“你说你之前是慧妃娘娘的宫女?”
  “是。”狠狠地点头。
  “那就不必伺候了。”他再不看她,抱着璇玑大步上前。
  “王爷……”嫣儿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孟长夜已经拉住了她,冷声道:“王爷说不必伺候了,听不懂么?”
  晋玄王只是想起了之前慧妃曾想要杀了璇玑的事,虽然那时候是她会错了意,以为璇玑是薄奚珩的人。可是如今,他却不得不小心,璇玑现在,早已经不起一点伤害了。
  将女子安放在床上,他起身之时,竟是两腿一软,有些狼狈地跌倒在床边。低笑一声,他爬起来在她的床沿坐下,迟疑了下,到底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像是有些贪恋现在的感觉,她静静地躺着,任由他拉她的手,任由他抱着她,任由他靠在她身边睡去。只是……他却不能贪恋这些太久,他还是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够好起来。
  哪怕,她醒来,就要离他而去。
  指尖微微一颤,他本能地回眸,却是瞧见璇玑睁着眼睛看着他!
  以为是敲错了,闭了闭眼睛,又看见是真的。
  “璇儿!”他欣喜地叫,她真的醒了么?
  “感觉怎么样?我让太医来给你瞧瞧。”欲起身,才发现她的手指微微劝着他的手,只是很轻很轻的力道,可他依然顿住了脚步。
  低头时,听得她问:“王爷怎么了?”她其实早就醒了,在乾承宫里宫女打翻那香炉盖子的时候。
  她只是假装还睡着,因为她不知道面对他的时候还能说什么。只是,为何她觉得他的力气不如以前,觉得他的身子出现了异常?
  方才他握住她的手,被她醒来的事实怔住,她的指腹探上他的脉他也完全没有觉察。
  他的脉息很虚,就像是那一次,夏玉给她逼毒的时候一样,却比那时候的夏玉还要虚弱。
  她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颤声问:“为什么?”
  这一句“为什么”,却叫晋玄王的心头一痛,他没有再走,而是定定地瞧着她。良久良久,才开口:“怎的还问我为什么?你给了我那么多,帮了我那么多,我的命,晋国的命运,都因为你而改变。璇儿,那是我欠了你的。”眉心狠狠地拧起,他一字一句说的诚恳。
  璇玑震惊地看着他,有眼泪自眼角滑出,呵,这是命运给他们开的极大的玩笑,她不过是将当初从他身边夺走的东西还给他,他却对自己说,这是他欠了她的。
  不是,统统都不是!这恰恰是她欠他的,是她欠了他的啊!
  腕口的伤似是又痛起来,而她的心竟也是铺天盖地地痛!
  看着她哭,他像是一下子慌了神,忙开口道:“不要哭,我答应你的话从不曾变。等你好了,随便你去那里,我再不过问,再不留你。你若不爱我,那便不爱。你若不想我爱你,那……我也不爱。”
  她别过脸,任凭眼泪沾湿了枕巾依然只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胸口好堵也好难受,那个真相她却是越发地说不出口。以前,是不想说,现在,却是害怕。
  她好怕,可是璇玑,到底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你也对他动了心么?
  不不——
  慌乱地摇着头,喉头一阵难受,止不住咳嗽起来。
  “璇儿。”他心疼地看着她,“我现在对你别无他求,只求你不要再伤害自己,好么?”
  背对着他,她没有去看他的神情,她愧疚呀,她怎么敢?
  她只恨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死掉,为什么还要活着。可是他求她,求她不要伤害自己……
  侧过身,难受地咳着,整个身子微微颤抖着。
  他的声音哑的几乎快要听不清:“我不逼你,再也不问你,只要你快点好,你好了,我就放你走。”今日的每句话,都是真实的,都是在他心里发过誓的,只要她好起来,他就放手。但是每一句,都仿佛是在他伤口上撒盐,每说一句,就加痛一分。
  两个人,就这样待了不知多久。
  他才听得她开了口:“王爷的话,都当真么?”她的声音很微弱,却是字字清晰。
  他深吸了口气,苍白着脸答:“真的,都是真的。”
  她没有回身,却是艰难地笑了笑,这样也好啊,就让她走吧。原来,她还不用死。死过一次的人,原来命真大。十指微微圈紧,腕口的伤越发地痛,她低声道:“我可以答应你,可王爷也要答应我一些事。”
  “你说,你说……”他什么都能答应她,无论是什么,哪怕是他的命,亦或是这西凉的江山。因为这一切,都是她给的,都是她给他的!
  “从今往后,王爷不要在我身上耗损内力,要好好保重身体。你将是西凉的新皇,应当心系天下百姓,你在位一日,就要为百姓谋福一日。要……要做个好皇帝。”
  “……好,我答应你。”
  “六宫不能空着,皇帝……是要有子嗣延承的。”
  “璇儿……”
  “应不了么?”她直直地问了句,这是她要还给先皇后的,江山交到了晋玄王的手里,她要他将这血统延承下去的。先皇后若在泉下有知,希望她能宽恕了自己的罪过。
  身后之人像是挣扎良久,到底应了声。
  璇玑略喘了几口气,才又道:“我师父的伤,若是好些了,就派人送他回鄢姜去。也让他,不必来我这里请辞了。”
  他到底吃惊:“你不回鄢姜么?”
  “回。”她的声音很低,“我怕是要耽搁好长时间了……”
  “没关系……”他其实很想说,再长的时间,他也能陪着她。最好,便是能耽搁一辈子啊。
  呵,心头苦笑,他也明知这根本不可能。
  她继续道:“让嫣儿来伺候我吧,她是个好姑娘。其实慧妃……是个好人。”
  听她提及“慧妃”,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嫣儿”定是方才被他喝退的那个宫女。有些吃惊于她对慧妃的评价,不过此刻,只要是她说的,他都能应下。
  “王爷,太医院的刘太医不能留,但也不要杀,他曾帮过我去救他的两个孩子,算是积了德。如果可以,让他出宫安心养老吧。”这是她当初答应了刘太医的,会给他下辈子无忧。却不能留他下来,只因,他知道了她太多的事。
  他应了。
  “王爷回去吧,日后,也不要来看我。”
  他的心头剧痛,脱口问:“就这几日,也不行么?”她若真走了,她要躲着他,日后天涯海角,叫他去哪里再见她?她怎就这般残忍,连这几日的念想都不留给他?
  璇玑不答,只微微摇了摇头。
  相见不如不见,迟早,都是要分开的。
  他终是不在说话,良久良久,璇玑听得身后有人起身的声音,他却又在她的床前站了许久,才缓步出去。她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背影,竟是那般寂寞无边……
  眼泪滑进嘴里,居然是涩涩的苦。
  孟长夜见他出来,整个人仿佛是丢了魂儿。他吓得不轻,忙迎上去扶着他,低唤着:“王爷……”
  他竟是冲他笑了笑,忽而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长夜,本王的折扇落在行馆了。”
  孟长夜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只觉得那手上竟是冰凉的一丝温度都感觉不出,他只应着:“是,属下马上派人去取。”
  再往前几步,他忽而站住了脚步,抬手抚上胸口。身侧的侍卫脸色大变,只见他略摇着头:“只是,压着难受。”蓦地,竟又想起什么来,低语着,“方才那宫女,再叫回来吧。”
  孟长夜此刻也不问他为何,先都应下了。
  “王爷回去歇一歇,属下给您宣太医来瞧瞧。”
  他“唔”了声,随即又沉默了下去。
  ……
  嫣儿入内时,见璇玑醒着,两只眼睛却是红红的。
  她忙上前:“公主哭了么?”
  “没有。”她摇头,“窗户开了,有风进来。”
  宫女急忙上前关了,才道:“这天可冷了,公主病着,可别着凉。”她见她满脸的倦意,上前替她拉了被衾,“公主歇着吧,奴婢就在这里。”
  她也不说话了,真的就闭上了眼睛。
  连着五日,夏玉都待在太医院里,休息了这么多天,他的伤势也明显有了好转。知道璇玑搬去了芜烟居,他也不曾去过,只听闻送药的太监说公主的病情好转了,他听了倒是放心。
  这几日,都不曾见到晋玄王,他也知内战刚平定,他会有很多事情要做。
  这日,太监去乾承宫送药,夏玉拦下了他,亲自端了药去。
  乾承宫门口,有侍卫正与孟长夜说着什么,此刻见他过去,孟长夜才上前道:“夏大人怎的来了?”
  他只道:“将王爷的药端来,也顺道有些事要和王爷说。”
  迎了他入内,见晋玄王坐在桌边看着手中的信笺,见夏玉进去,他才收了起来。
  “夏大人的伤倒是好多了。”他瞧着他,淡淡地说着。
  夏玉点着头,将药搁在他面前,才道:“此番出来得久了,我们王上定然很担忧,我想着跟王爷借只信鸽给我们王上传个信,也要让他安心。”
  谁知晋玄王却淡笑一声道:“传信倒是不必了,本王亲自派人送夏大人回去,你们王上见了你,自然也就不担忧了。”
  夏玉的眉心一拧:“可是公主的病还未好,怕是折腾不起。”
  “这个是自然,所以让夏大人先回去,公主的病好后,本王自会派人送她去鄢姜。”
  他说得轻巧,却叫夏玉惊道:“这怎么可以?”
  他没有看他,低声道:“也是你们公主的意思。长夜,这就吩咐下去,备了马车,再挑选一队精锐侍卫,护送夏大人回鄢姜。”
  孟长夜在外头应了声,却听夏玉道:“我先去见公主。”
  外头,有侍卫拦住了他,身后,依旧传来晋玄王不甜不淡的声音:“她说不必见你,夏大人若是有空,就收拾下东西,记挂着你们王上担心,明日就起程吧。”
  夏玉猛地回眸:“王爷是想强行扣下我们公主么?”
  晋玄王略怔了怔,自嘲一笑,如果可以,他倒是还真的想!起了身,开口:“谁也强留不住她,本王以为,你既是她师父,定比本王了解她。”原来,他也不了解她啊。不知怎的,此刻他心里倒是有些得意。
  他的话,说得夏玉一愣,了解……
  他从未想过这个,此刻想起来,才发现自己对她,似乎从未了解过。他从来不知道她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
  有太监自外头进来,恭敬地朝晋玄王禀报:“王爷,丞相大人说,登基大典定在七日后,问您可有意见?”
  略转着面前的药碗,他的眸光一台,启唇道:“去回丞相,本王没有意见。”
  七日,秦沛他们也该到了,京中一切也都安定了。
  至于他的那几个兄长,此番内乱才定下,他也不打算跟他们计较。
  将面前的药喝了,再抬眸,门口早已不见了夏玉。
  …………
  嫣儿捧了暖炉进去,见璇玑半靠着软枕望着被衾上的图案怔怔地发呆。她忙上前,将手中的暖炉塞给她,轻声道:“公主,奴婢刚从宫门口回来,是亲眼瞧着夏大人的马车走的。”
  璇玑这才回过神:“真走了么?”
  “走了,王爷派了好多侍卫护送呢,您不必担心。”嫣儿说着,又皱眉,“倒是公主该担心自己的身子。”那么多天了,天天在吃药,可是她的身子却一直虚弱得很。
  嫣儿很担心,偏她自己倒像个没事人似的。
  她忽而,又喃喃地道:“新皇登基还有六日……”
  “嗯,公主记得真好,您快些好,到时候还能赶上大典!”嫣儿捧了玉盏过来递给她,却见她缓缓摇了摇头。
  “晋国的人来了么?”她抬眸问着。
  宫女却摇头:“还没,不过,就这几日了。”她似是想起什么,忙道,“公主是不是念着烁祯郡主?您放心,这一趟,郡主一定会来的!”
  璇玑略笑了笑,却道:“一会儿,你去乾承宫,帮我叫了孟侍卫来。记得,不要让人看到,尤其是王爷。”
  “孟侍卫?”宫女有些不解。
  她点头:“对,孟长夜。”
  每次有事,她都找孟长夜,不觉想笑,原来,有个讨厌她的人,也挺好的……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41:50
【宫闱血】21
  璇玑才服了药,便听得外头有太监的声音传来。嫣儿忙迎了出去,进来时,面色有些难看,小声道:“公主,说是……先帝的嫔妃们要出宫,华妃娘娘要见见您。”
  霄和殿里的那些先帝的嫔妃在新皇登基之前都是要被驱逐出宫的,她们的去处,便是皇城最南面的皇家寺院。却也不同于一般在寺院里参禅的人,她们,依旧是有一处单独的院落隔开。虽是出了皇宫,却仍然像是一只笼中鸟。可谓悲哉。
  璇玑倒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华妃却还要见见她,这一场宫斗,她输得也很惨,什么都没有得到,却失去了这辈子女子最珍贵的东西。
  不免,她又是嗤笑一声,就算不失去,如今她不过一个先帝的妃子,又还能如何?
  嫣儿见她不说话,便打算出去回了那太监。
  太监却是没有走,求着说华妃娘娘求过他,一定要将话带到,说公主知道是华妃娘娘,一定会见的。
  外头的声音很大,璇玑在内室听得真真切切,她到底轻唤了声“嫣儿”,宫女会了意,才示意太监去请人。这宫里,却都知道兴平公主曾经做过这华妃娘娘的宫女呢,这个时候她来,莫不是要求情么?
  入内,半扶了璇玑起来,让她轻靠在背后的软枕上,嫣儿才又道:“可要奴婢给公主上些妆?”她现在的脸色很苍白,看着一点都不精神。
  璇玑却是摇头,女为悦己者容,如今的她,还在乎那些作何?
  宫女见她拒绝,也便没有多说。
  命人将窗户打开了,房间里摆着暖炉,让她觉得闷闷的。
  华妃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最尊贵的华服,嫣儿引她进来,两人相视一眼,如今身份的巨大转换,一样的,竟是同样憔悴的脸色。
  嫣儿进来倒了茶,又立于璇玑身侧伺候着。
  华妃没有端起身侧的茶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良久,才低声道:“本宫与公主有几句私话……”
  璇玑抬眸瞧了嫣儿一眼,便开口道:“先下去吧,本宫还交代了你一件事的。”去找孟长夜的事。
  嫣儿马上记起来了,朝华妃看了看,才告退下去。
  门被轻轻地带上,内室一下子安静了下去,只余下一侧还在轻俏碰撞的珠帘。
  华妃的眼底是恹恹的悲哀,她忽而竟是笑了笑,开口道:“如今这宫里本宫不过是徒有了华妃的空名了,王爷也是不会见我们的,所有的人都对先帝的嫔妃避之不及。也只本宫,还能来芜烟居见见公主。”说到此,她顿了下,回眸瞧了一眼,“外头跟着本宫来的侍卫,倒像是本宫会逃了一般。你说,本宫还能逃去哪里呢?”
  璇玑怔怔地听着,也不知她话里什么意思。
  她又继续道:“本宫来见公主,后宫的人都羡慕着呢。如今谁不知道,这芜烟居倒是成了后宫的奇葩了,芜烟居里的公主,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王爷也从来不会拦着。她们说,只要公主愿意说句话,本宫也就不必去什么劳什子寺院了。”
  璇玑听得有些吃惊,见她看着自己,她才低声道:“我是鄢姜公主,西凉内事,哪里轮得上我来管的?”
  华妃却是笑起来:“公主真的以为本宫是来求你去给王爷递话的?”璇玑怔了下,她又道,“不过公主的话倒是可笑了,王爷登基后,他日中宫一位舍你取谁?”
  那最后一句话,说得璇玑自嘲一笑,她也知如今这宫里宫外的,一知半解的人,大概都是这样以为的。是不是,却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手,不自觉地撑在被衾之上,微微使了力,她此刻还连站都站不起来,倘若可以站起来,她早离开这里了。也轮不到华妃今时今日来找她说这些话。
  华妃似是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忽而起了身,行至她的床边,坐下了,直直地睨视着面前苍白容颜的女子。她从来没有入此刻般深深地凝望过她。
  亦是此刻才发现,原来这个女子,生得那样好看。
  她的手,覆上璇玑的手,同样的消瘦,而开始华妃的手上,到底有力的多。指腹掠过璇玑的指尖,才听她开口:“当日,你就是用这双手医好了本宫的瘟疫,将本宫带出冷宫。亦是你用这双手一手调制了凝香丸,将本宫推向皇上的身边。璇玑,本宫真的以为你只是个宫女,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得不选择一座靠山的宫女。你说,你学得多像?本宫瞧不出,连皇上也瞧不出,你竟是堂堂鄢姜公主。”
  那最后一句话,她带着微微的恨,璇玑听出来了。她的眸光有些黯淡,不是她厉害,而是当时的她确实只是个宫女。简简单单的宫女,因为真实,所以才不会给人识破的机会。若不是夏玉的出现,她时至今日,也还只是西凉后宫一个卑微的宫女。
  不过这些,她自然是不能告诉华妃的。
  此刻,也只她提了,璇玑才发现她身上,早已没了凝香丸的香味。她倒是有些惊讶,随即,又想笑。如今,谁还在乎这个呢?谁还在乎她会不会因为这个就欺君呢?
  华妃的声音清幽着:“知道么?全婕妤的孩子掉了,下身一直在流血,那么久了,也没有止住。薛昭仪疯了,天天嚷着要见皇上,说她是皇长子的母妃,谁敢对她动粗。晋玄王进京第二天,他们在御花园里发现早已死去多时的令妃,她的眼球还撑得那样大,她们都说,是去地府找帝姬了。”她的话锋一转,纤长的手中略抬起璇玑的下颚,靠近她,低声道,“本宫是不是该庆幸,因为本宫还好好地活着?”
  她的话,说得璇玑身上一阵的阴冷,这次回宫,她出了太多的事,后宫的事情她也的确没有派人去打探。宫人们在她的面前自然也不会提及那些悲惨的事情。
  华妃的话语略微带着冰冷:“你说你不爱皇上,本宫现在是真的相信了。你告诉本宫,是不是你也在背后算计皇上?为了……晋玄王?”拖延婚期,现在又和晋玄王在一起,难免不会叫人多想。
  “娘娘……”
  “嘘——也不必骗本宫,皇上如今都死了,这天下无论如何都将是七王爷的,不是么?本宫是做不了什么了,可是璇玑,后宫的女人们,也都拜你所赐。你也是女人,怎就这般狠心呢?”手指略往下,只要她用力就可以掐住璇玑白皙的脖颈,可是她没有那样说,而是笑了笑,“你以为七王爷真的会对你真心么?天下女子那么多,等他做了皇上,后宫三千佳丽,而你,也终有红颜老去的那一天。”那美丽的容颜,她此刻有种想要用簪子划上一条的冲动,而这一切,却都极好地隐藏在了她的笑靥里。
  她那最后一句话,叫璇玑心头一阵痛,她却是猛地又想起那年宫变时,先皇后对自己说的话:
  你以为……以为权安王待你是真心的么?
  置于被衾上的十指蓦地收紧,牵得腕口的伤一阵剧痛,她却是猛地收了心,咬牙道:“天下注定是七王爷的,可我却不会是他的皇后,娘娘今日来说这些,是想我内疚么?那我就告诉你,后宫女子,打从踏足这地方开始就势必活在腥风血雨中!娘娘要出冷宫,也是你自己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不过是适时地帮了一把罢了。历来改朝换代,无不从流血始,难道你还天真地以为两年前的那场宫变就没有流过血?既然娘娘知道该庆幸自己还活着,那就好好地活着,旁事,一律不要管。”
  华妃的眼底到底显出了震惊,半晌,才轻笑着:“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你。”她从来不是那个卑微懦弱的女子,是她一直看错了她。而她方才的这番话,叫她很是吃惊。
  璇玑没有应声,只侧靠在软枕之上低喘着气,华妃是那句话,却还一直回荡在她的耳畔。她略阖了眼眸,她知道,晋玄王定不是那样的人。
  床前的女子还未曾走开,她定定地瞧着,忽而道:“那你说,本宫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也是自找的么?”
  璇玑知道那件事,虽然当初拉了傅承徽下水,她一直耿耿于怀。她略笑了下:“丢了自己的命也是有的,何况的一个孩子。后宫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娘娘也不是睁眼瞎的。慧妃娘娘……不正是如此么?”
  华妃的眸中露着嘲讽的笑,收回了手,重新坐回那床沿:“是以,你才不愿留在宫中?本宫倒是忘了,你自小也是在宫廷长大,这种事,自是瞧的多了。”
  璇玑根本不是鄢姜公主,但她也确实见得多了,因为她最熟悉的一切,就是在宫中。却不是鄢姜,而是西凉!
  二人,又在房内待了许久,华妃又低声道:“本宫这一辈子也就这般了,孩子没有了,夫君没有了,姐妹也没有了……他们说那都是命,可本宫一直不信命。而现在,到底是不得不信了。”
  她说“姐妹”之时,璇玑蓦地,又想起苏羽桐,那个真正的慧妃。璇玑只是不知道,倘若没有卓年,慧妃还是那个慧妃,她与华妃之间的姐妹情会否如初?
  眸光略低,这些早已得不到答案,璇玑倒也释然了,宫闱本就是个是非之地,在这里,谁也纯粹不起来。
  她与她们,都一样。
  而她要离开这里,却不是为了这些事。那个真相,她谁也不会告诉,就让她带着那个真相直到死去。
  后来华妃走的时候,敛起了那一脸的笑,剩下的,全是冰冷。璇玑其实知道,这个女人必然也是恨自己的,其中,怕也有嫉妒吧。她现在,失去了所有,而那个当初在她身边的宫女,却一朝飞上了枝头。
  她还说,如今这宫里,芜烟居就是一朵奇葩。
  璇玑叹息一声,很快,这朵奇葩会凋谢的,再过几年,也许谁也不会记得芜烟居曾经还有一个女子住过吧。
  华妃来找她,无非是想宣泄,宫里头,除了她,她也找不了任何人。不过她如今理智了,没有再如那时候的疯狂,还能拔下了簪子刺伤宫女。璇玑还真的以为方才她就会掐上来,可是直到最后,她也没有。
  以后,漫漫长的日子,她依旧会在围墙里度过。这就是宫中女子莫大的悲哀,谁也逃不过。
  纵然如此,却依旧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女子愿意为了这一生的孤寂挤破了头往里面冲。曾经的她,也是不怕的,因为这宫里也有一个人愿意去守护。可是现在……
  无奈一笑,她转过身,听得身后的窗户被风“哗”地吹开。冰冷的风带着料峭的寒,她缩了缩身子,却是没有唤人来关。
  孟长夜来的时候,已是晚上。
  嫣儿进来关了窗,又替她落下了绡帐才退出去。
  她瞧见男子进来,离得她很远的距离站了:“公主特意找属下来,所为何事?”
  隔着朦胧的绡帐,他的脸色她是看不清楚的,却从他的话语里,尝出了好奇。璇玑略撑起身子,低声道:“孟侍卫不走得近一些么?我说话,怕你听不见。”
  女子的声音依旧透着虚弱,孟长夜怔了怔,终究是上前了几步。璇玑请他坐,他却说站着比较合适。她不再计较,孟长夜已径直开了口:“公主有话就快些吩咐,王爷去了丞相府,很快会回来的。”
  璇玑点点头,才道:“今日找你来,是有事想你帮忙的。六日后登基大典,届时,皇城会很热闹,我想在那天离开。”
  孟长夜吃了一惊,什么叫离开?
  王爷和她之间的事,他们做下人的是不好过问的,那次王爷从芜烟居出去后,就再不曾来过芜烟居。却是每日都会差人来问她的情况,得知她的身子好些,他才能安心做事。难道,是因为她要离开,所以王爷才会那么痛苦么?
  不自觉地上前了半步,他径直道:“公主要去哪里?”
  她低笑着:“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回鄢姜去。”
  孟长夜又急着问:“王爷知道么?”
  “他知道,只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走。”这句话,不是骗他的。
  外头之人到底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公主不想王爷知道你要走?为什么?王爷回来要是见不到你,他有多伤心?”这次因为晋国的大事,他与楚灵犀分开了那么久,他现在都有些等不及要看到她。想着晋国与郢京的路程能短点那该多好,他可以感受得到王爷的难过,可是璇玑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决定?
  璇玑的心头亦是痛的,她此刻却只道:“有些事,你不了解。”
  孟长夜皱了眉,楚灵犀常说他想事情总是很简单,他也承认,他不如他们聪明。此刻,听璇玑如此说,他竟忍不住问了句:“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王爷?”他是猜的,因为他也不确定。
  璇玑被他一句话问得怔住了,有些惊慌地看着绡帐外的男子,依旧是朦胧的样子,看不真切。她才像是松了口气,那种犹似被戳穿的感觉,才又慢慢地收回去。
  深吸了口气,她才道:“那日,祭天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在新皇的身上,是出宫的大好时机。孟侍卫该明白的。”宫中侍卫,绝大部分都是要跟着去保护新皇的,届时,该不会有人来特别注意她。
  孟长夜握着拳,没有说话。
  璇玑又道:“你只需记得,我走了,他才会真的好。”时间会冲淡一切的,等多年以后,他有江山,有子嗣,哪怕他还记得她,却一定也不会那么痛。
  他以后的嫔妃们,都会爱他,不会像她这样去欺骗他,伤害他。
  选择悄无声息地走,她只是不想在离别的时候再去承受那种伤痛,那才是对他来说最残忍的方式。
  侍卫在她床前静静地站着,良久良久,都未曾说出一句话来。她低低咳嗽几声,亦是沉寂了下去。
  ……
  窗户竟又被风吹开了,吹得绡帐飘曳起来。眸华所抬之处,外头的男子何时离去的,璇玑竟像是一下子想不起来。嫣儿闻声进来,皱眉道:“原是闩子坏了呢,怪不得老是会被吹开,奴婢且先用点东西垫着,改明儿让内务府的公公来修。”
  她转了身,将绡帐内的女子依旧静静地躺着,仿佛她方才的话根本就没有听见似的。
  嫣儿叹息一声,也不再多言。
  又两日,晋国的人终于到了。
  嫣儿正给璇玑要给璇玑换药,听得外头有脚步声急急地进来,抬眸之际,见是跑得气喘吁吁的穆妁。她的额上还渗着细细的汗,此刻见了璇玑,眼眶一红,忙冲过来:“姐姐!”
  嫣儿起了身朝她行礼,她已小心地坐在璇玑床边,瞧着她腕口刚被解开的纱布,声音有些颤抖:“到底发生了何事啊?我一来,就听说你病了,还好严重!”
  璇玑抿唇一笑,摇着头道:“现在没事了。”
  “王爷呢?王爷怎的不在这里?”穆妁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看,见房内真的没有看见晋玄王,眼底是越发地疑惑了。
  璇玑倒是吃了一惊:“怎的你还不曾见到他就来了我这里?”
  穆妁怔了怔,随即摇头:“不曾见到。”她是听孟长夜说璇玑病了,就什么也不顾了,直接赶了来。她以为王爷必然也会在这里的,却不想,竟然不是。
  嫣儿见此,忙小声道:“公主,还是奴婢先给您换药吧。”
  “嗯。”她应着,重新将手腕伸出来。
  纱布被揭开了,伤口早已经结痂,有的地方也已开始慢慢脱落,恢复得也算好。嫣儿有些惊喜地开口:“公主,这药真的好呢。您瞧,疤痕也是淡淡地褪了,日后,定会看不出的。”哪个女子不爱美呢?自然希望身上都无疤无痕的。
  璇玑低头瞧了眼,略笑了下,她倒是无所谓。背上的伤,她们都没见过呢。
  嫣儿继续说着:“张太医说,这还是夏大人特意给公主配的,夏大人说这药对消疤很有用的。”
  璇玑倒是怔了怔,她还想起那时候,夏玉曾问她要不要消去背上的疤痕。
  呵,那些疤,都太大太深,必也不如这腕口的伤痕来得容易。
  嫣儿下去后,只剩下她二人在房内。
  穆妁也不提晋玄王的事,只不断地问着她的身子如何。璇玑却只道:“跟在王爷身边,可也是你心甘情愿的?”她当初千方百计让她出宫去,原以为她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没想到兜兜转转了一圈,她依旧是回来了。
  穆妁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愣了下,才点头:“宫里头有王爷,有姐姐,妁儿不在这里,该去哪里?”
  璇玑不说话了,她已帮过她一次,这一次,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又不是她亲姐姐,有些事,也是时候放手了。
  二人说了会儿话,穆妁见她有些倦了,扶了她躺下,才悄声出去。
  …………
  乾承宫里,孟长夜与楚灵犀出去了,剩下秦沛还在里头。晋玄王亲自给他倒了茶,秦沛有些惶恐,忙要伸手拦着,却听他开口:“先生不必与本王客气,在本王心里,你早如父亲一般。”
  秦沛没有再拦着,却是低叹着:“这话王爷日后可不要乱说。”他的父亲,那可是天子。
  晋玄王心中明了,只低笑着:“本王也只在先生面前说。”
  闻言,秦沛才笑道:“如今天下太平了,王爷也不必太过操心。臣还听闻丞相也亲自拥立王爷为新帝,这心里头的石头总算落下了。”
  晋玄王亦是笑:“大臣的事,也还要谢谢先生。”那时候回京,他吸引薄奚珩的注意力,秦沛秘密拜访过一些官员,那是需要冒很大的危险的。那些人,一个个的,他也需要看准了,话,不能说得太露,也不能太含蓄。晋玄王不得不承认,秦沛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秦沛捋了把花白的胡子,听他又道:“先如今,本王没有给先生安排一官半职的,先生若是想去哪里,都可以。”要让他安享晚年,不是骗丞相的。
  秦沛有些吃惊,半晌,才道:“王爷的好意臣知道,只是臣老了,哪里也去不了了。还不如在京中待待,什么杂事也不管哪是最好,王爷若是闷了,还可以叫臣入宫来下下棋,解解闷。”
  “先生……”秦沛拦下了他,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效忠了他一辈子,此刻叫他走了,他反而倒像是一下子缺失了点什么似的。自顾笑笑,他忽而转了口道,“对了,王府的女眷臣让人先安排去了行馆,王爷登基后,还是要接她们入宫的。只郡主身份特殊,此刻与我等一起入宫了。”
  晋玄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刻意转了口:“是么?怎的就不见妁儿?”
  “哦,说是去芜烟居看兴平公主了。”秦沛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突然问,“王爷将那兴平公主留在宫里,可是有什么打算?”如果是要纳妃立后,他也都不会有意见。
  却见他的脸色有些低沉,半晌,才开口:“她是留在宫中养病的,届时,还要回鄢姜去。”
  秦沛点点头:“哦,回去也对。毕竟她与先帝有婚约在先,等王爷过后再去和鄢姜王提亲,倒是也说得过去。”
  晋玄王的唇角微动,竟是苦涩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知道秦沛会错了意,不知为何,他此刻倒是不想解释了。那就当是这样吧,他其实也幻想着可以让她先回去,然后他再去鄢姜提亲。只可惜,她要的,只是离开他。
  秦沛看着他,又道:“听长夜说,这段日子王爷成天都忙,有些事,就交给下面的人办吧。王爷可要保重身子,登基大典将至,可不要出什么乱子。”
  他这才勉强一笑:“本王知道。”
  他不会出乱子的,这一刻,他等了两年,晋国等了两年。做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撑起这西凉的江山,亦是璇玑所希望的。
  他不会辜负她的,一定不会。
  …………
  璇玑再次醒来,外头的天色渐暗,她低唤了声“嫣儿”,听得珠帘被拂开的声音。她倒是没有在意,宫女的声音已经传过来:“公主有何吩咐?”
  这个声音倒是叫她觉得熟悉,却不是嫣儿。
  猛地抬眸,见思昀完好地站在自己的面前,看着她,眸中似闪着泪光。璇玑一怔,见她上前跪下:“奴婢来得晚了。”
  白日里也不曾听闻她回来的消息,此刻突然看见思昀站在自己面前,璇玑竟是怔住了。她还以为,那次思昀出宫后,定不会再回来了。
  思昀继续说着:“奴婢来时,听闻公主睡下了,就与嫣儿在外头待着,也不想进来吵醒公主。公主怎的就病得如此厉害?”她的眼睛越发地红,声音也压低了些许,“奴婢听嫣儿说……说王爷已经好久不曾来公主这里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公主,王爷心里有您,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奴婢会去跟王爷说的!”
  “思昀!”她忙摇头,“不许去,本宫和王爷的事,你们谁也不要管。还有,你日后也不必伺候本宫,本宫这里有嫣儿在,也不缺人手。你若愿意,本宫找个时间去郡主说说,你就去她身边伺候着。”
  思昀撑大了眼睛瞧着她,慌忙摇头:“不。公主不要赶奴婢走。奴婢错了,再不乱说话,求公主不要赶奴婢走。”
  看着底下诚恳的女子,璇玑心里一阵苦涩。她以为跟着她是好么?也许到时候,还不如跟着穆妁。
  她不应,思昀便一直跪着。
  后来嫣儿送药进来,见她还跪着,嫣儿的脸色有些惊讶,却也不敢问个究竟。服侍了璇玑喝了药,嫣儿出去了,思昀却还跪着。
  璇玑到底忍不住了,侧身看着她:“你到底要跪到什么时候?”
  “公主不要赶走奴婢。”她的眼泪掉下来,“那日您就骗奴婢,说奴婢先走了,你立马就跟上。奴婢是怕死,可是也不要这样就出宫,奴婢宁愿伺候在公主的身边啊。您与奴婢有恩,奴婢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您在一天,奴婢就不会去伺候别人。”
  “思昀……”
  “公主请成全奴婢吧!”她俯身磕下头去。
  “起来。”不忍心,终是俯身去扶她。她的手上毫无力气,思昀也感觉出来了。那时候夏大人就曾说,公主的身子会比常人弱一些,要好生照顾着,如今见她这样,思昀更是心酸不已。
  扶她靠在软枕上,思昀才道:“奴婢从今日起就留在芜烟居了。”
  璇玑再是说不出一句话,硬赶都赶不走啊。
  低哧一笑:“我是要回鄢姜的,你也跟着走么?”
  思昀一怔,倒是没想到这个,她原本是想问,那王爷怎么办?可是想起她先前的话,又什么都咽了下去,却是坚定地点头:“自然是跟着公主走。”
  “若我不做公主了呢?”
  宫女的眸子撑得有些大,依旧道:“可您还是奴婢的主子。”
  “不后悔?”
  “不后悔。”
  璇玑舒心一笑,原来她并不那么孤独,还是得了一个真心待她之人。
  伸手掀起了被衾,思昀吃了一惊,忙欲拦着她,却听她道:“好久不曾下床了,怕都快走不了路。”思昀见她自己站了起来,忙上前扶住了她。她的步子不稳,身子竟是消瘦得像是连思昀都可以一把将她抱起来。
  扶着她开口:“那可要去院子里走走?”
  “不必,叫外头的人瞧去了,多狼狈。”她低低一笑,缓缓地超前迈出了一步。
  ……
  这两日,楚灵犀也来芜烟居看过她,穆妁是每天都会来,有时候陪她说会儿话,有时候静静地陪她坐着。
  晚上,嫣儿照旧来伺候她喝药。
  这日,外头总会传来些许的声响,嫣儿解释说,明日就是新皇的登基大典,今儿宫里头都已经焕然一新了,这新年不好过,西凉此刻才算是有一件令人高兴的大事呢。
  思昀捧了暖手炉进来,听嫣儿在她床前絮絮叨叨地说着,全是七王爷要登基的事,她悄悄地推了她几把,说公主累了,好歇息了。她虽不知道王爷和公主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想,也许公主并不想听到王爷的事。
  嫣儿这才悻悻地下去了,思昀上前,将暖手炉塞入被衾下,又取下了玉带钩上的绡帐,小声道:“公主早些休息,明日,怕是一早就会有响动,会早早地被吵醒。”
  璇玑“唔”了一声,也不说话。
  此时的乾承宫内,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的忙做了一团,楚灵犀端了茶进来时,见晋玄王还坐在桌边,她忙皱眉道:“王爷皱的不试试明日登基大典好穿的衣袍?看看还有哪里不合身的,此刻连夜改,也还来得及。”
  他嗤声道:“也不是没有试过。”
  楚灵犀忙又道:“那不一样,明日是大事,准备得充分点总归是好的啊。来人,还不把龙袍拿过来?”
  宫人们应声,忙进得内室来。
  楚灵犀过去扶他起身,笑着道:“王爷别成天皱着眉,可该笑一笑的。”
  他笑不出来,瞧着她,倒是开口:“本王看着快点让长夜把你娶回去,日后给长夜封个将军,赐了府邸给他,你就去安安心心地做个将军夫人,也省的在本王面前晃荡。”
  楚灵犀被他说得一张俏脸猛地红了个透,急着辩解:“师兄可不要做什么将军的,我们还和以前一样,跟在王爷的身边。”
  “跟在本王身边作何?”
  “御前侍卫啊。”
  将龙袍替他套上,听他低语着:“御前侍卫可都是男的,长夜就凑合了,你就算了。”
  “王爷!”楚灵犀的眉头拧起来,踮起脚尖在他耳畔小声道,“我是一定要跟在师兄身边的,万一一刻不看着他,他被别的女子迷惑走了可怎么办?”
  他到底笑了出来,究竟不过是个小丫头,非要跟在孟长夜身边,原来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瞧见他笑了,楚灵犀才松了口气,她哪里是真的担心孟长夜,她不过就是想逗他笑笑。替他将玉带系上,楚灵犀才又道:“王爷笑了,可就算是答应了。君无戏言呢,规矩也是人定的,御前侍卫素来都只征收男子,那如今,就从您开始。”
  他也不打算扫她的兴,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点点头道:“本王知道了。这衣服脱了吧。”
  才刚穿上呢,又要脱。
  楚灵犀抬眸,见他自个儿解开了扣子,她有些无奈只能伸手过去。重新又套上那身常服,他抬步出去,见身后的女子跟上来,他才道:“不必跟了,回去歇息吧,明日还有的忙。”
  “可是王爷您……”
  “本王在屋里子烦闷,出去透透气。”又朝身后的宫人们也开口道,“都不必跟了。”
  众人都应了声,见男子已抬步朝前面走去。
  宫里早已布置得一派喜庆,可看在他的眼里,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漫无目的地走了一路,竟瞧见了眼前的芜烟居,心头一颤,多少个日夜,他不曾再来过这里。很多时候,也都逼迫自己不要去想。
  今日,竟好端端地走来了这里。
  负于身后的手微微握了拳,在芜烟居的门口站了好久好久。
  思昀在里头走过的时候,像是看到有谁在门口站着。不觉有退回来看了一眼,这一眼,把她吓得不轻,那不是王爷么?思昀本能地回头朝里面看了眼,又看着晋玄王,隔得有些远,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她也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是来看公主的么?
  可是,既是来了,却又为何不进来?
  公主是不准她去找王爷来的,她很听话,没有去。可是现在,既是王爷自个来了,那也不关她的事了吧?这样想着,她忙迎了出去:“奴婢给王爷请安!”规矩地行了礼。
  晋玄王似是微微一惊,回眸之时,才看清楚面前的宫女。
  他有些尴尬,听思昀道:“王爷是来看公主么?您为何不进来?”
  他的目光,越过宫女的肩膀朝里头看了一眼,他也想进去,是怕她不想见他。略吸了口气,他只问:“公主好么?”虽然每日都会派人来打探她的情况,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要问。
  思昀点头:“公主的身子渐渐地好了,很快就会痊愈的。”
  听得“痊愈”二字,在放心的同时,却又揪心起来。他时时刻刻都盼望着她能早点好,可是她好了,就会离开他。每次想到这个,他心里都矛盾得不行。
  “王爷您里面请吧。”思昀见他站着,到底是鼓起了勇气请他进去。
  他也不知怎的,就真的鬼使神差地进去了。见宫女要去推拿房门,他却又急急地拦下了。思昀吃了一惊,见他的眉心紧蹙着,脸色也不大好,终究是不敢说话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璇玑其实一直未睡着,在床上翻了好几次,明日就是新皇登基的日子,她心里是真的替他高兴的。可是究竟为什么睡不着,她却又像是模糊起来。
  翻身坐起来,余光瞥见后窗上映照着一个人影。
  她吃了一惊,警觉地问:“谁在外面?”
  晋玄王原本不过是在这里静静地站一会,思昀说她睡下了,此刻听她问谁,他竟是有些惊慌,像是个做错了事被逮了正着的孩子。
  璇玑见外头之人不答话,也不走,心下奇怪,披上了外衣起身,扶着墙壁过去。手,在将要触及那窗户之时,听得外头的人低声开口:“是我。”
  一句“是我”,叫璇玑的指尖猛地一颤,她顿住了,似在庆幸没有推开眼前的窗户。愣愣地站着,她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只有那一深一浅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空下撩起轻微的响动。
  他像是解释着:“只是走着走着便来了这里,知道你不愿见我,我也不知原来你竟还未睡。我……我这就走了。”垂下眼睑,他回转了身子,走了几步,似又想起什么,忙回头,开口道,“明日登基大典,你会来么?”哪怕,只是远远地一眼,他也希望她去看看啊。
  里面,依旧是静谧的一片。隔了良久,才有女子的声音幽幽传出:“我就不去了。”
  预料中的答复,他倒是没有更多的失落,苦涩一笑,淡淡应了声,又朝那窗户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开。
  听得那脚步声渐渐地远了,璇玑轻推开窗户,见那抹身影在月光下越来越远。她略闭上眼睛,重新拉上了窗户。
  这一夜,竟又是睡不着。
  翌日大早,宫人入内伺候新帝起身。新帝登基须得祭天,祭天时辰为日出前七刻,是以这前前后后的宫人几乎是半夜就起来准备了。秦沛等人早早地后在乾承宫外,见众人拥簇着新帝出来,忙迎上去行了礼。
  孟长夜上前禀报:“王爷,外头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师兄!”楚灵犀狠狠地打了他一下,孟长夜怔了怔,还没有反应过来,见她低了声道,“再乱说话,细心皇上罚你!”
  经她一提醒,孟长夜才恍然大悟:“属下知错,请皇上降罪!”上前便要跪。
  新帝伸手拦住了他,轻声道:“无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今日,辛苦了。”
  众人都惶恐不已,才说着,便见丞相自外头来,行礼道:“皇上,众大臣都已经在外等候,您请吧,可不要误了吉时。”
  正值冬日里,此刻的天空还有着微亮的月光,宫里头却再不是一片沉寂。瞧见新帝随着丞相的步子出去,秦沛抬头略吐了一口气,这新的一天,也将是整个西凉全新的一天。
  楚灵犀也早已换上了戎装,她今日是要与孙连正一起保护新帝登基的。
  回头,她忍不住瞪了孟长夜一眼:“我原是要和你一起留下守着皇宫的嘛,偏要我和孙将军一道出去!”
  孟长夜尴尬地开口:“你心比较细,还是你在皇上身边比较放心。快去吧,可别叫皇上等你。”
  楚灵犀也不是真心要怪他的,朝他吐了吐舌头,才转身小跑着跟上去。
  孟长夜回身,见秦沛依旧还站着,他迟疑了下,才道:“秦先生不跟着去看看么?”
  他点头:“要去的,我不急,只跟在后头便是。”他说着,也抬步下了台阶。
  孟长夜这才松了口气,回身朝芜烟居的方向而去。
  璇玑起身时,外头的思昀早已进来,这几日,她都睡得浅,就怕公主夜里有事会叫她。她上前扶她,只听她道:“今日要回鄢姜去。”
  思昀大吃了一惊,此时她怎么从来不曾听她提过?
  “王爷……不,皇上知道么?”思昀想起昨晚上,他还曾来过的,怎的今日公主就说要走了?再说就算要出宫,也不必这个时候啊,现在才什么时辰?天都还没亮呢。
  璇玑也不答,只吩咐着替她更衣。
  才梳洗完毕,外头已传来孟长夜的声音。思昀开了门迎他入内,璇玑低声问他:“皇上走了么?”
  “刚走,公主当真此刻就走?”孟长夜此刻倒是迟疑起来,他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何。
  璇玑起了身,却是没有任何迟疑:“现在就走,莫不是孟侍卫还不曾安排好么?”
  “不是。”他否认了,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护送她回鄢姜的全是精锐侍卫。公主今日要走的事情,他没有禀报皇上,可是她的安全,他还是会放在心上的。
  璇玑点了头:“那便走吧。”该收拾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再不必收拾什么。
  马车早已准备好,皇宫北门口,侍卫们拦下了,才要盘查,见后头跟着的是孟长夜,又说是新帝祭天落下的东西,自是谁也不敢说第二句话就立马放行了。
  护送的侍卫们都已经等候在宫门口听候调遣。孟长夜送她们至门口,并未行多远,便听璇玑开口:“孟侍卫止步吧,今日你的指责是守卫皇宫。”
  这个孟长夜自然是清楚的,他的步子一顿,终是没有再往前。
  有侍卫跳上马车,大喝一声,趁着夜幕离开皇宫。
  思昀瞧着璇玑,好几次,她都想问话,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马车行了一段路,却听璇玑突然道:“等一等,本宫还要去一个地方。”
  …………
  祭台设在皇宫南门的圜丘坛,校尉早已设金椅于圜丘坛前,台上的神位均以天青色缎子搭成神幄。神位前摆着玉、帛,整羊、整牛、整彘以及整盘的瓜果祭品。
  众人迎了新帝自御驾上下,时辰一到,便有太监高声叫着“吉时到”,斋宫鸣太和钟,众人拥簇新帝起驾至圜丘坛前,此时,圜丘坛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缥缈,在尚未大亮的暮色里,显得尤为朦胧与神秘。钟声止,鼓乐声起,祭天才正式开始。
  新帝祭天之后,才能接受朝臣百官的朝拜。
  丞相步至帝座前,跪下,高呼着:“跪,搢笏!”他身后百官忙都跟着行三跪九叩之礼,并山呼万岁。
  新帝的目光缓缓掠过底下众人,抬了手,声音庄重而沉稳:“众卿平身。”
  底下,又是山呼万岁,并三呼。
  新帝的眸光微转时,竟像是在前面的某处,瞧见那熟悉的容颜。只一瞬,竟又消失于眼前。空旷的圜丘坛,到处弥漫的,只有那“万岁”的声响。他到底兀自笑了笑,她说了不会来,又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巨大的槐树后,女子回转了单薄的身躯,她的面上竟是笑。
  这一天,她终于还是等到了,亲眼看着他登基,她也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42:05
【宫闱血】22
  正月初十,西凉新帝登基,改乾庆三年初为光启元年。
  …………
  思昀见璇玑转身出来,忙上前去扶她,她不免也朝前面的圜丘坛瞧了一眼,此时的天色还只蒙蒙亮,她也看不太真切,那帝座上的男子,她也不曾瞧见。璇玑的步子未停,思昀只得跟上她的脚步,目光转回,落在璇玑的脸上,那嘴角,分明是一抹浅浅的笑。
  思昀心下是越发地不明了,既是来了,却又不见,这到底是为何?
  马车,停得离圜丘坛有些远,璇玑上车的时候,还能听到那边传出的鼓乐之声。车帘,缓缓落下,掩去了面前朦胧的景色,她轻阖了双眸,靠向身后的软垫。
  原本也是该去皇陵看看卓年的,只是此刻她去,竟是不合适了。想起那日与夏玉去瞧见的场景,她的身子忍不住一颤,欠了卓年的,此生怕还不了。从此以后,她不会再杀人,吃斋祈福,希望卓年来世,可以生在一个好人家,不要再受这些苦。
  思昀取了薄衾替她盖上,她的身子还没有完全好,此刻就说要赶路,此去鄢姜又是路途遥远,思昀心里很是担忧。不过,等到了那边就好了吧?毕竟,那里是公主的家呢。
  璇玑却又抬眸朝微掀的窗帘外瞧了眼,外头的天色已经渐渐地亮起来,那场盛大的登基大典也将会结束,不过那时候,她已经离开郢京很远。即便他知道了,又能如何?说好要放她走的,他一定不会强求。
  昨日一夜未眠,此刻**得有了睡意。
  璇玑复又闭上眼睛,靠在软垫上沉沉地睡去。
  …………
  鄢姜王宫。
  身着玄色华服的男子正与眼前的文臣下着棋,指尖捏着那枚白子略迟疑了片刻,才将棋子落下。面前的大臣一怔,随即起身拱手道:“王上棋艺精湛,臣甘拜下风啊!”他说的时候,态度极为诚恳。
  男子却是蓦地一笑,开口道:“朕罚你三月俸禄,可知为何?”
  大臣心头一颤,忽地想起什么,忙跪下道:“臣知罪,望王上恕罪!”
  他低哧一声,起身回转了身子,音色冰冷:“下去。”连下棋都要故意让着,叫他觉得好没趣!他倒是时常想起夏玉,只他与自己下棋之时,从不会做这些“污秽”之事。
  后面之人慌忙爬起来,匆匆退下。一侧的宫人见此,也不敢上去收拾棋盘,只见王上直愣愣地瞧着面前的池子,怔怔地不发一言。
  清风拂过,撩起亭中的纱帐,空气里,弥漫着熏香的味道。
  他在池边站了许久,忽而闻得脚步声自远处传来,一名太监跪在亭外,恭声道:“启禀王上,夏大人回来了!”
  鄢姜王此刻才回了身,上前一步道:“那还不宣他来见朕?”正想着呢,果真就到了!这一次,倒是叫他等得久了。
  太监依旧跪着,开口道:“王上,夏大人受了伤,已让人送回夏府去了。”
  “什么?”鄢姜王的眉头猛地皱起,他就知道这么久不回来一定是出了事,广袖一甩,太监再看的时候,见男子已经大步出了亭子,沉了声道,“摆驾夏府!”
  “是。”太监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擦了把额上的汗紧跟上去。
  夏府外,家丁们都直直地跪了一地,太监扶鄢姜王下去,瞧见夏老夫人也出来迎驾了。他上前亲扶了她一把:“老夫人不必多礼了。”他略侧了脸,“让御医进去给夏玉看看。”
  身后跟着的两个御医忙抬步入内。
  鄢姜王转身的时候,瞧见一侧的一对侍卫,看那着装也知是西凉的人。他的眉头微皱,瞧见那为首之人已经上前来行了礼,开口道:“属下们已经将夏大人平安送回来了,这就回了。”
  “夏玉发生了何事?”他径直开口问。
  那侍卫却不答,只道:“此事,还是请王上自己问夏大人吧。”
  鄢姜王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那侍卫朝他行了礼,便转身率人离开。鄢姜王瞧了一眼,也并不逗留,抬步朝夏府里头走去。
  丫鬟们都侍立在夏玉的房门外,此刻见他过去,都跪下行了礼。他也无意理会,抬步入内,举目竟是不见璇玑,他的脸色蓦地一变。
  御医恰巧起了身出来。
  “如何?”他还以为璇玑是有事出去了。
  御医的脸色有些阴沉,低头答道:“回王上,夏大人受过重伤,可照理说,他的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也不至于昏迷不醒。”
  鄢姜王的眸光一闪,脱口问:“那是为何?”
  “这……臣先配帖药,让夏大人醒来再说。”悄悄看了面前的男子一眼,见他默许,御医才亟亟夺门而出。
  他入了内,瞧见床上之人的脸上果然是透着苍白,他却只回身,喊了人进来,低声问:“公主呢?”
  丫鬟吃了一惊,忙道:“王上,公主没有来过府里啊。”大人回来的时候,分明只一人。
  鄢姜王这才觉出事情的不妥来,疾步行至门口,却是顿住了,他此刻出宫,带的人也不多。叫他们去拦截西凉的人到底是不妥的,只是现在,回宫去调兵,怕又来不及了。紧紧地握紧了手中的拳头,他像是有种强烈的感觉,璇玑根本没有回来!
  半个时辰过后,丫鬟端了药进来喂了夏玉服下。
  片刻,才见他悠悠转醒,看清楚了那坐在床前的人,夏玉震惊地撑起身子:“王上……”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周围的一切,他才知原来是回了夏府了。
  床前之人伸手按住了他:“罢了,不必起了,躺着说话吧。她呢?”
  夏玉的脸色有些难看,低了头道:“臣该死,没有将公主带回来!”
  鄢姜王的眉心拧起,却是冷静地问他:“为何?”
  “晋玄王说要留公主在郢京养病,待病好之后,再送她回来。”
  “她病了?”男子的眉心拧得更深了。
  夏玉略闭了眼眸,叹道:“她自尽过,失了太多的血,好不容易才救回来。”
  他的话,叫鄢姜王不觉震惊,那个女子,给他的感觉很理智很坚强,他最不会想到的,便是她会选择自尽。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冷了声音问着,他需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其实璇玑与晋玄王之间的事他也不清楚,但是他唯一知道的便是,她不愿留在他的身边。将他知道的,如实禀报于鄢姜王,见他的脸色越发地沉了下去,随即起了身道:“他这是想扣留我鄢姜的公主么?”
  “王上……”夏玉吃了一惊,这话他也在晋玄王面前说过,可如今听王上说出来,却的带了一抹震怒的味道。
  鄢姜王已然回神,目光落在夏玉的脸上:“可是他伤了你?”
  忙摇了头:“不是,是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劫匪。臣去之时,正值西凉大乱,是以才不慎受了伤。”救薄奚珩那两个孩子的事,他答应了璇玑不说的。
  鄢姜王到底不信他:“以你的功夫怎会伤在几个劫匪手里?”
  夏玉翻身下了床,朝他跪下道:“是臣太不小心了,请王上降罪!”
  面前之人略一迟疑,终是俯身亲扶了他起来,夏玉跟着他已不是一两日,他还是了解他的,知道他不会骗自己。启唇道:“留在府里好好养伤,朕改日再来看你。”
  见他转身要走,夏玉忙开口问:“王上,那公主的事……”
  他的步子未停,只道:“他不是说等她的病好就会护送她回鄢姜么?”那他姑且等等,璇玑既是不想留在他身边的,便一定会回来。
  外头,太监扶了他上马车,落下车帘的瞬间,他的眼底忽而闪过一丝戾气。晋玄王如今怕已是西凉新帝了,他如果当真要扣下璇玑,那就是和他抢女人!
  十指收紧,他冷冷地哼了声,好歹,他现在还是璇玑名义上的哥哥,要召妹妹回来,纵然对方是西凉皇帝,又能如何?他要要等一段时间再送璇玑回来,那就等等看,这点时间,他还是耗得起的。
  …………
  繁缛的礼节过后,众人迎了新帝回宫。
  楚灵犀松了口气,总算是一点事情都没有,行至乾承宫外,瞧见孟长夜正直直地站在上面。见他们回来,忙迎下来,楚灵犀小声道:“师兄没去看,真可惜呢。”
  孟长夜低咳了一声,却是不说话。新帝自他身边走过,也是不发一言,孟长夜的脸色有些难看,那件事,皇上迟早都是要知道的。心里叹息一声,此刻做都做了,也来不及去后悔了。
  楚灵犀将手中的长剑递给他,跟着新帝入内,见他双臂打开,吩咐着宫女:“替朕都脱了。”祭天的衣服太过繁琐,帝冠压得他有些头痛。
  宫女们忙上前伺候着,楚灵犀笑着开口:“今早起得那么早,皇上一会儿再休息会,可别累着了。”
  他略笑道:“朕哪有那么娇弱,丞相可还在御书房等着朕。”
  楚灵犀的眼睛撑了撑,惊讶地道:“丞相竟这般敬业啊?”
  后面传来秦沛的声音:“你懂什么,既是没你的事了,还不回去换身衣服,也别耽误皇上的正事。”楚灵犀回头,见他举步上前,她也只冲他笑了笑,告了退出去。
  外头,瞧见孟长夜没有入内,她也没有多想,小跑着下去要将衣裳都换下。
  秦沛转入内时,见他已经将祭祀的衣裳换下,宫女取了明黄的常服给他套上。他朝秦沛看了看,低声道:“秦先生不回府去么?”
  “哦,老臣正要回了,皇上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他说着,便告退了出去。
  孟长夜见他出来,忙上前问:“先生要出宫么?皇上一会儿是去……”
  秦沛笑道:“皇上要去御书房,我自然就回去了。”
  听闻他如此说,孟长夜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还好是去御书房。瞧见秦沛下了台阶,他才微微一震,其实他担心什么,就算不去御书房,皇上难道会去芜烟居么?
  呵,果真是做贼心虚呢。
  …………
  隆冬的太阳总是看着烈,温度却依旧寒寒的。
  璇玑睡了一觉起来,瞧见思昀趴在窗口看得出神。她低唤了她一声:“看什么?”
  思昀猛地回神,瞧见她醒了,忙过去扶了她起来,道:“没什么,今日的天气真好,奴婢还是第一次看见日出呢。”
  “是么?”璇玑伸手掀起了窗帘,“我们到哪里了?”
  “奴婢也不知道。”思昀一脸茫然。
  璇玑也不知这究竟是哪里了,去鄢姜的路,她走过,却总也没有花时间去记下。沉默了片刻,她才开口:“你去和外头的人说,若是有经过镇子什么的,就停一下,本宫有事。”
  思昀不明所以,听她如此说,也只能应下。出去与外头的侍卫说了,才又入内来,小声问着她:“公主可觉得冷?外头不必宫里,暖炉也没有的。”
  她抿唇笑了笑,也说不上冷不冷,她只想着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大约又过两个时辰,才听得外头侍卫道:“公主,前面就有个镇子,可否要过去?”
  “嗯。”她应声掀起了车帘,“给本宫找间医馆。”
  思昀吃了一惊,细瞧着她问:“公主可是哪里不适?”
  她略笑着:“是啊,倒是不太舒服。”
  宫女急了:“那可怎么办?”
  璇玑已经落下车帘,浅声道:“这不才要去找大夫瞧么?”
  思昀还欲说话,见她又阖了双目,这才噤了声。
  马车很快入内,这是一个小镇,也没有城墙守卫,如此浩浩荡荡的侍卫队进去,可叫街上的人都吃惊不小。侍卫找了镇子上最大的医馆,才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外头。
  思昀起了身:“奴婢去请大夫出来。”
  璇玑却轻笑着:“都出宫了,怎好请人家大夫出来的道理?”说着,已然起了身。思昀忙扶她下车,听她吩咐着,“也不必唤我公主了,改改称呼吧。”
  宫女怔了下,才点头:“是,小姐。”
  伙计瞧见那么多侍卫停在医馆前,忙已经入内将大夫请了出来。大夫见入内的不过是个年轻女子,又见她衣着非凡,心知定是位贵人,哪里敢怠慢?忙请了她坐下,才恭敬地开口:“小姐哪里不适?可否先让老夫把脉?”
  璇玑却并不伸手,只低声道:“也没什么地方不舒服的,来这里,是想配药。”
  “这……那小姐也得先让老夫瞧了,才要写药方啊。”
  璇玑掩面笑道:“倒是不必了,就给我几包**便是。”
  大夫这才怔住了,思昀也吃了一惊,好端端的,要**作何?
  那大夫的神色有些紧张,迟疑了片刻,才道:“这恐怕使不得啊。”
  璇玑依旧从容地开口:“我是不开罪不起的,几包**而已,你这医馆前面不就是药铺?叫你的伙计去取便是。思昀,拿银两出来。”
  听她忽然叫自己,思昀才猛地反应过来,此刻,也不敢怠慢,匆匆取了出来搁在桌上。
  大夫的额角渗出了汗,想着外头那么多的侍卫,此女子也确实是自己开罪不起的。搞不好,还会丢了性命,这样想着,忙打发了伙计前去。
  璇玑出去的时候,侍卫忙上前问她可否要去抓药。
  却听她轻声道:“不必了,没什么大事,本宫休息下便是。”
  马车很快又重新上路,思昀忍不住问她:“小姐要那个作何?”
  璇玑却不答,只道:“藏好便是。”
  思昀闻言,也只能应了声。
  …………
  如今后宫早已清出来,穆妁暂且被安置在储华宫内。因着是新帝登基的日子,宫里的宫人们全都喜笑颜开的,新帝在晋国侧室也不止穆妁一人,如果他才入宫,却只接了穆妁一个进宫来住,跟着穆妁的宫人都是窃窃自喜,到底是自家主子厉害的。
  宫女伺候穆妁梳妆打扮,她原也是早早的就醒了,不过登基大典,她是不必去的。想着王爷登基做皇帝了,她心里也是高兴的。想着一会儿去看了他,再去芜烟居和璇玑说说的。
  才起了身,便瞧见有宫女入内,禀报道:“郡主,芜烟居的嫣儿说要见您。”
  皱了眉,那不是姐姐身边的宫女么?忙让她进来。
  嫣儿一脸的慌张,跪下行了礼,才道:“郡主,可看见公主了么?”她进去璇玑房里伺候的时候,才发现璇玑不在,连思昀也不见了。自从病后,璇玑一直未出过芜烟居,想着去见皇上那是不可能的,嫣儿想来想去,也只能来这里看看,公主和郡主是姐妹,也许会在这个也说不定。
  穆妁被她说得一惊,忙上问:“姐姐不是在芜烟居养病么?”
  听她如此说,嫣儿便也知璇玑根本不在此,心下一急,便红了眼眶,摇头道:“正是不见了,才来郡主这里寻的!”
  穆妁“啊”了一声,姐姐病着,此刻还能去哪里?
  “宫里头都找了么?”
  “没有,公主也不可能去别的地方啊!”嫣儿似努力想着,依旧觉得不太可能去别的地方。
  穆妁这才着急起来,忙抬步出去,在储华宫的门口,遇见才要入内的楚灵犀。楚灵犀见她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倒是吃了一惊,忙问:“发生了何事?”
  穆妁拉着她:“姐姐不见了,正要去寻人呢!”
  闻言,楚灵犀也是脸色大变:“怎么会不见?”
  嫣儿此刻哭哭啼啼地上前:“奴婢也不知道啊,今早起来人就不在了,连被褥都是冷的,像是起身了好久了!”
  楚灵犀一怔,起身了好久?又想起今日新帝登基,孟长夜很反常地要支开自己去保护皇上……她暗叫了声“不好”,急急转身就走。
  “楚姐姐!”穆妁慌忙提着裙摆追着上前。
  孟长夜此刻守在御书房外头,瞧见楚灵犀直冲过来,满脸的铁青。他拉住她:“怎么了?皇上和丞相还在里头议事,可别进去打扰。”
  她反手拉住了他的手,用力将他拉至一侧,咬着牙开口:“还问我怎么了?是不是你把公主藏起来了?”
  孟长夜一怔,越过她的肩膀,远远地瞧见那个芜烟居的小宫女,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没有否认,他只道:“迟早是要知道的,我没藏她,是她自己要走的。”
  “走了?”楚灵犀惊声叫了出来,适才又发觉不合适,忙捂住了嘴,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师兄,你糊涂啊!你怎么能让她走?你难道不知道皇上心里有她!”她真后悔,早该想到不能让他留在宫里的。
  孟长夜阴沉着脸,开口:“迟早是要走的,皇上也曾答应过她。”
  “你说什么?”楚灵犀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还以为此刻他的话就是用来骗自己的。
  孟长夜却又道:“都什么时候了,我还骗你作何?不过是,皇上不知她今日要走。”
  二人才说着,穆妁和嫣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穆妁急着道:“孟侍卫,赶紧让人去找找,我姐姐不见了!”
  孟长夜却朝她行了礼,才道:“此事不劳郡主费心了,这里是御书房,后宫女眷可是不能来的。还请郡主快些回去。”
  穆妁这才意识到自己来错了地方,吓得脸色都变了,悄然看了楚灵犀一眼,见她的脸色也不见好,只能恹恹地与嫣儿回去了。
  此时的楚灵犀依旧还是觉得孟长夜在骗她,孟长夜讨厌璇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那时候在晋国,也还是为了不将璇玑给晋国报信的事说出来甘愿受罚的。她此刻最担心的,莫过于皇上知道了此事后,又该罚得他如何重。
  思来想去,也没个正经的法子,除非是璇玑此刻又自己回来了。
  直到傍晚时分,才瞧见御书房的门开了。丞相自里头出来,没有迟疑,已是抬步离去。
  片刻,瞧见皇帝自里头出来,见两个侍卫都站在外头,他似是怔了怔,随即才道:“灵犀真是一刻都离不开长夜啊。”
  如此的一句玩笑话,要搁在平日里,楚灵犀的俏脸铁定会红了个透。只是此刻,她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了,才欲说话,便见身侧的孟长夜已大步上前,轻声开口:“皇上累了一天,回宫休息吧。”
  他点了头。
  楚灵犀也跟着他们去了乾承宫,才入内,便听皇帝开口问:“今日芜烟居的情况如何?”他忙了一天,也是此刻才空了下来。
  楚灵犀的脸色一变,见孟长夜上前,从容开口:“皇上,公主已经回鄢姜了。”一身明黄的男子猛地回了神,见身后的侍卫已经跪下,“属下私自作下的决定,请皇上降罪吧!”
  “皇上!”楚灵犀忙也跟着跪下道,“师兄他这次做错了,可他没有恶意,求皇上饶了他!”
  怔怔地望着地上的人,那一瞬间,他的脑子像是空白了一片。
  走了么?
  她……走了?
  愣站了片刻,他才猛地抬步朝外头冲去。
  “皇上!”
  两个侍卫追着出去,瞧见他匆匆而去的方向,正是芜烟居。
  嫣儿回了芜烟居,坐立不安,不过此事已经告知了郡主,她一定会派人去找公主的。兴许,她回来等了一会儿,公主就自己回来了。
  正想着,果然听得有人将门推开的声音,嫣儿心下一喜,慌忙迎出去:“公主——”
  在看清了面前之人时,嫣儿才跪下磕头:“奴婢参见皇上!”
  他没有理会,有些粗鲁地甩开面前的珠帘入内,床榻之上,果然已是空空如也。他似还不死心,又上前几步,在床前定定地站着。
  左侧,便是这寝室的后窗,他记得他昨日才来过这里。虽未见着人,可也还隔着窗子与她说了几句话。
  昨日……昨日还说过话呢,怎的就真的走了?
  他还是不太相信,愣愣地转了身,目光落在前面的一方木桌上,竟瞧见那件他送她的罗裙。这一次,她是真的什么都不带走了,什么都不带走……
  嫣儿隔着依旧还剧烈晃动着的珠帘,瞧见皇帝直直地站了好久好久,最终才缓步过去。大掌缓缓拂过面前的衣衫,那几处被砍破的地方依旧那么扎眼。他忽而一把紧紧地抓住了面前的衣衫。
  孟长夜与楚灵犀冲进来的时候,瞧见他直愣愣地站在房内。
  孟长夜鼓起了勇气上前,低声开口:“皇上,公主走的时候,要属下转告您,让您记得答应她的话。”
  他的呼吸有些沉重,应!他都应!
  可是为什么,她连再多一点的时间都不愿给他?为什么……
  将手中的衣服拿起来,既然她不要了,他也不要。欲撕毁它,却又在那一刻愣住了。
  他想起,这是她穿过的衣服,是她穿过的。深吸了口气,才低言着:“灵犀,让司制房的人将这罗裙重新补过。”顿了下,他又言,“不必洗。”
  楚灵犀忙点了头,小心地接过了。
  他又突然出去,孟长夜跟着出门,见他加快了步子。他有些吃惊,也不问他要去哪里,只急急地跟在他的身后。他径直去了宫门口,守城的侍卫忙站直了身躯,他却不出去,拐上了一侧的城楼。
  站在这里,可以看见好远好远的地方,可唯独,看不见她。
  扶着城墙的手微微收紧,他的眼底渐渐地升起一片漠然,微阖了双目,良久,才又轻声问:“长夜,人手都安排妥当么?”
  突然听他问自己,孟长夜吃了一惊,才上前答:“皇上放心,一切都妥当,都是精锐之士,定会安全护送公主回鄢姜。”
  闻言,他似是放了心,轻轻“唔”了一声,然后,便再不多说一句话。
  冰冷的寒风吹上来,脸上会升起阵阵的刺痛,夜幕渐渐地降临,城楼上已是点了灯,而前面的一切,都已经朦胧得再是看不见。
  孟长夜紧握着腰际的长剑,就这样陪他静静地站着。
  ……
  连着三日,皇帝都按时上朝下朝,然后会在御书房与大臣议事。北方饥荒的事情也终于平息了,那些原本逃荒去晋国的百姓,都重新回到了故土。
  空下的晋国与庆国的封地,他没有分割给余下的王爷们,仍旧只空着,派遣了两名郡守前往两国封地管辖。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免税三年。
  西凉此番,也是要修生养息的。
  后宫的女眷,皇帝却没有下令说什么,只将此事交给了秦沛替自己出了主意,要给谁进位,他都没有意见。而那中宫一位,他想也许此生都会为她空悬。
  “皇上,郡主身份虽然特殊,可到底也没有统领后宫的能力。依臣看,还是封个穆妃吧。”秦沛在他面前小声说着。
  他似未曾听到,回神时,瞧见外头的天色已暗,他竟无端地问了句:“芜烟居的情况好么?”
  秦沛一怔,低低一叹,连着好几日了,每次傍晚回乾承宫来,他都要问兴平公主的情况。每次问了,也不必下边的人答,他又像是自己记起来,那芜烟居的女子早已不在宫中。
  秦沛看向他的时候,见他已经起了身,行至一侧的窗前,抬手打开了窗户。外头的寒风一下子灌进来,吹得人的脸颊一阵生疼。他像是清醒了些,兀自一笑。
  那段时间,每日问及她的情况,于他而言,仿佛是在不知不觉中养成的习惯。如今,她突然走了,他的习惯,却依旧改不了。
  孟长夜送了信笺进来,是去庆国任职的郡守送来的。
  交给他看了,有侍卫自外头入内,神色有些奇怪,孟长夜皱了眉,抬步要出去。却听身后男子开口道:“还有何事不能让朕知道的?”
  孟长夜其实也不知是何事,只能示意侍卫在此说。侍卫只能开了口:“护送公主回鄢姜的侍卫回来了。”
  孟长夜的脸色一变,闻得身后的脚步声骤然靠近,皇帝的声音已是森然:“发生了何事?”从郢京去鄢姜苍都即便是快马加鞭,三日的时间也是不够的,更何况璇玑还病着,那行程必然不会快!侍卫们又是来回的走,怎么可能三日就回来了?再说,护送夏玉的侍卫还没有回呢!
  秦沛也不免站了起来,侍卫忙跪下道:“皇上息怒,是……是公主下药迷魂了所有的侍卫……”
  孟长夜惊恐地撑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侍卫,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再看向一侧的皇帝,见他整张脸铁青着,胸口不住地起伏着,却是再不说一句话。
  她执意要走,却不回鄢姜,她不过是在告诉他,不必找她,不必找……
  这一次,她是铁了心要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孟长夜此刻才觉出了事情的重要性,他忙道:“皇上,属下派人去找!”
  才行至门口,却听身后男子倦倦地开口:“长夜,不必了。”他答应过她的,只要她活下去,再不过问她的事,再不找她。他既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只要她活着,只要她好,他什么都可以答应她。
  …………
  离开护送她们的队伍已经整整一天了,璇玑怕会被追上,不肯停下脚步。
  此刻,思昀也已累得气喘吁吁,见璇玑的脸色极为难看,忙扶了她坐下:“小姐为何要走?我们不是要去鄢姜么?”
  璇玑休息了会儿,才低声道:“不想去了,你是不是很后悔跟我一起出来?”
  “小姐想去哪里了?奴婢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奴婢只是担心,小姐的身子未好,怎能就这样赶路?”思昀急着辩解。
  璇玑沉默了会儿,才又道:“等明日进了城,可以买辆马车。”
  思昀惊道:“明日?那现在不走了么?”
  “嗯,走不动了,思昀,过来。”思昀靠过去,她伸手抱住她,轻笑着,“挤在一起,才比较暖。”冬日的夜晚都是很冷的,她们两个女子,也不会生火,只能靠依偎在一起取暖。
  翌日清早,二人抱在一起还未醒,思昀只觉得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脸上,她朦胧地睁开眼睛,便瞧见面前那张男人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啊!”思昀不觉惊叫了起来,璇玑被猛地吵醒了。
  男人的手已经伸过来,一把将思昀从地上拉起,这人本就是一个泼皮,不巧见了睡在路边的两个女子就起了色心,拉起思昀就要吻下去。思昀是拼命地挣扎起来,惊恐得叫着:“小姐快走!”
  璇玑见此,也明白这男人欲作何,叫她逃,也逃不了的。她干脆轻声开了口:“这位大哥可是来帮我们的?”
  那男人听她如此说,不免一震,低眸瞧去,只见那女子掩面低咳一阵,那病弱的样子我见犹怜。这小姐果然比丫鬟可姿色,他一手揽着思昀的腰,便伸手过去,抚摸着璇玑的脸,淫笑着:“那小娘子说,要大爷我怎么帮?”
  璇玑低笑道:“我与这丫鬟本就无家可归了,大爷若是愿意带我们去前面的城里,我们从此,便跟了你。”
  闻言,他大喜:“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的。”璇玑低头羞涩一笑,“只是我这身子不争气,怕是走不动路。”
  他忙松开了思昀的手,上前将面前的女子拉起来:“好说好说,大爷我背你!”
  思昀一阵惊愕地看着她,却见她冲自己微微摇头,这才不说话,跟上了他们的步子。在这里遇见来人,璇玑想前面的城池必不会远了,她是真的走不动,此刻又个现成的傻子,自然要好好地利用一番。
  那男人突然问她:“进城作何?”
  璇玑又是咳嗽几声:“染了风寒,想去看大夫。”
  男人这才没了戒心。
  果然不出所料,不过六七里路,便瞧见了面前的城墙。三人入内,在医馆前停下了,那人将璇玑放下,突然沉了脸:“小娘子可别耍我,不然我可饶不了你们两个!”
  璇玑轻笑着,指腹略搭上他的唇,柔媚一笑:“大爷说的什么话,我这是想逃,也逃不了呀。”
  他笑得越发地得意了,舔了舔被她拂过的嘴唇。
  璇玑抿唇笑道:“那你在外头等会儿,我们很快出来。”言罢,与思昀转了身。二人才行至那医馆门口,忽听得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接着,有行人的惊叫声传来。
  思昀欲回头,却听得璇玑低声道:“不要回头。”
  思昀的心“砰砰”地跳,紧张地问:“小姐做了什么?”
  璇玑只从容地拐进了医馆旁边的药铺,小声道:“上次的**没有用完,方才路上来的时候,稍稍用指尖沾了些罢了。”
  思昀“嗬”了一声,听璇玑已上前买了几种药,却是听得那掌柜的撑大了眼睛。都是一些毒药,却不至于死人,他原本想问一句,瞧见她给的钱多,想想也就算了。
  二人又买了马车,雇了个老实的车夫,径直就出了城。
  车夫问着她们去哪里,璇玑怔住了,思忖了片刻,才道:“往北走,越远越好。”
  车夫吃了一惊:“姑娘,这怎么行,那么远,我可怎么回来?”
  里头的声音倦淡:“不会亏待你,届时这辆马车也是你的了。”
  车夫的心神一荡,这马车可值好多钱啊!若是用不着,日后卖了,也能与媳妇多买块地来耕种!这样想着,忙应了声。
  …………
  赶了半个月的路,连璇玑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离开了郢京有多远了。
  她却仍然没有要车夫停下来,思昀倒是放了心,璇玑的身子倒是恢复了。只是药还不敢断,自买了马车后,她们再不进城,只在沿途的小镇子留脚过。每去一个镇子,思昀便会备足了药。
  这一日,他们才从那小镇离开,远远地便听得有马蹄声传来。一会儿,那声音近了,马车竟是停下了,接着,听外头那声音传来:“这是往史桥镇的路么?”
  外头的车夫一怔,随即摇头:“大爷,我们也不是本地人,不清楚呢。”
  璇玑不免掀起了窗帘瞧了眼,见外头四五个骑着马的男子,她又将头伸出去一些,见那问路的男子身着了褐色斗篷,他的脸遮去了大半边,像是只剩下了大半个轮廓。
  而璇玑却是狠狠地一惊,那不就是韩青么?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42:24
【宫闱血】23
  握着窗帘的手猛地一颤,璇玑瞧见韩青的目光朝这里看来,她忙落下了窗帘,身子贴在壁沿上,甚至都干脆屏住了呼吸。思昀见她的样子奇怪,轻声唤了声“小姐”,璇玑忙捂住了她的嘴,朝她略摇头。
  外头,马背上的男子皱了眉,只见眼前车夫一脸老实的样子,便也没有多问,只朝边上的人道:“继续赶路。”
  语毕,手上的马鞭抽打下去,马儿嘶鸣一声,迈腿朝前面奔驰而去。
  随着一阵响彻的马蹄声远去,璇玑才又悄然掀起了窗帘,一共就那么几个人,她并不曾瞧见薄奚珩。看来是没和他们在一起,她不免松了口气,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若是真的在这个地方遇见了薄奚珩,究竟会怎么样。不管他知不知道新帝回宫之后还带了她一起,她都不好脱身。
  车夫又驾了马车前进。
  思昀这才小声问:“小姐,方才是谁?”
  璇玑略一摇头:“我也不知道。总之,出门在外,你我不过弱女子,还是小心点为好。”
  思昀听着有理,也便没有再说什么。
  缓缓地靠向背后的软垫,璇玑怔怔地想,也不知他要韩青去史桥镇做什么。那么她呢?该给郢京传个信么?
  思忖了下,她终究还是决定作罢。
  就算传了,等郢京来人,兴许韩青也早不在史桥镇了。再说,她也不知道薄奚珩此刻身在何处,她也该相信新帝的,相信他可以守住得之不易的江山。
  三年了,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七王爷了,不是么?
  这样想着,璇玑不免放心地笑了笑,从踏出郢京开始,她便再与那里的事情无关了。现在,她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女子,什么都不想管。
  …………
  鄢姜苍都。
  夏玉的伤势已经完全好了,鄢姜王在寝宫召见,他匆匆去了。见他的脸色很是难看,也不等夏玉行礼,他便径直开口:“说是等她身子好了就送她回来,如何过了那么久了还不将她送来?”他的眉头一拧,将手中的信笺狠狠地摔在地上,“此刻倒是好,给朕送这样一封信来,说她在回来的路上,自己走了?说她自己不愿回鄢姜来?”他的语气里弥漫着怒意。
  夏玉吃了一惊,忙捡起了地上的信笺看了一遍。
  听得鄢姜王又愤愤地开口:“真是可笑,他以为朕会相信他的话?”他始终觉得是西凉皇帝扣下了璇玑,不想让璇玑回来鄢姜。
  夏玉略皱着眉,他却独独想起那时候在青州城,璇玑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她其实也不愿意跟他回鄢姜。
  握着信笺的手缓缓收紧,他其实不知道到底哪个是真的了。
  面前的男子愤然转了身,在桌边坐了,愤怒地开口:“你带朕的手谕去西凉,就说朕开口的,接兴平回来!”
  夏玉这才回了神,怔了怔,才上前开口:“王上,若是公主真的不在郢京了呢?”
  “不可能!”他回眸直直地瞧着他,“不是你说她不愿待在他身边的么?那她要离开了郢京,怎会不来鄢姜?”
  夏玉低下头去,声音亦是低低的:“也许是因为……她不是您的妹妹。”
  一句话,似一下子点醒了鄢姜王,他的眸中尽显讶然,随之脱口问:“莫不是她在西凉还有亲人?”
  夏玉却摇头:“没了,臣不曾听闻过她还有什么亲人。”
  鄢姜王沉默了下去,她说不愿留在郢京,那他派夏玉去接她回来,还会给她最好的荣华富贵,他实在想不通她为何会拒绝。
  璇玑啊璇玑,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夏玉说,西凉皇帝也要她留下在他身边的,可是她却也不要。他越发地觉得这样的女子难能可贵起来。
  “若她真的还在郢京……”那后头的话,他却忽而梗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
  夏玉怔忡间,却是低语道:“西凉内乱刚平定,元气大伤,可我们鄢姜亦是,先王驾崩时,与二王子的那一战,我们也伤了元气,此时,不是动武的好时机。”
  面前的男子抿着唇没有说话,夏玉说的,正是他做担心而没有说出来的话。况且,要说为了一个女子发动战争,又如何跟天下苍生交代?
  可是,他心里就是不甘心啊!
  他冷哼一声,转了身:“那你说,朕怎么办?”
  夏玉跟着略转了步子,思忖片刻,才开口:“等。”目光,从面前男子玄服上移下,怔怔地瞧着地上的华贵地毯,夏玉的心里竟然微微掀起一波涟漪。
  有那么一瞬间,他其实很想奉了王命再去西凉一趟,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走了,还是……真的被他扣在郢京的皇宫里。
  可是,恍惚片刻,他依旧还是理智了。王上这王位得来不易,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
  马车停停走走的,又隔半月,二月中,天气到底的缓缓地转暖了。车夫停下在小河边歇脚,思昀扶了璇玑下来透气,抬眸瞧去,河边一棵歪斜的杨柳已经稍稍露出了嫩绿的芽。
  车夫喝了口水,才问:“小姐,这到底要去哪里啊?”
  璇玑朝远方眺望一眼,片刻,才道:“不远了,再往前一天的路程吧,我听说,那边有个青石镇。”
  那是在晋国与显国交界的一个小镇,如果晋国没有王爷坐镇,显国的王爷是个不管事的主儿,她们在那里,会很安全。思昀也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主子说了话,她也没有多问。
  他们抵达青石镇的时候已近傍晚,车夫带她们找了一家客栈,璇玑只给自己留下一小部分的钱,其余的,连同那辆马车一起给了送他们来的车夫。
  那车夫自是眉笑颜开,思昀有些紧张地拉着她:“小姐,您把那么都钱都给了他了,那么我们日后可怎么办?”她们又不是来这里游山玩水的,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的是,现在只剩下这么点钱可怎么办?
  谁知璇玑却一点都不担忧,提着裙摆上楼。思昀忙追着上去,璇玑只叫她将房门关上,才笑着道:“钱就这么点,不给那车夫,也总有一天会用完的,况且,我答应了他,送我们到了目的地,不会亏待他。”
  “可是……”
  思昀还是觉得不妥,听璇玑又道:“没关系,我们有手有脚的,又饿不死。”
  思昀略张大了嘴巴,她从小就进宫的,虽是做奴婢的,可也不必愁吃愁穿的,如今一下子出了宫,她倒是慌了。想了想,才道:“奴婢会些刺绣。”别的,她也只会伺候主子了。
  璇玑略笑一声,只道:“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思昀是心里着急,可是看她一点都不急的样子,她倒是疑惑了。为了省钱,她们只要了一间房,璇玑让她也上床去,思昀惶恐得不敢上去,她笑着将她拉上去:“还怕什么,你既愿意跟我出来,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死你。”
  思昀听得心头一阵温暖,咬着唇道:“小姐放心,奴婢只要有一口气在,一定不会叫小姐吃苦。”
  璇玑不说话了,用被子裹住两个人的身躯,其实她也不是什么主子,这公主的身份还是假的呢。她也不过是和思昀一样伺候人的宫女罢了。偏夏玉给她弄个什么公主身份!
  此刻想起来,她忍不住想要笑,夏玉应该早就到鄢姜了,身上的伤,也都好了吧?
  侧了身,希望他能够平步青云吧。
  ……
  翌日大早,思昀便起了身,陌生的地方,她其实没怎么睡着。璇玑这几日是真的累了,起来之时,阳光已经斜斜地从窗口照进来,温暖了一室。
  客栈下面对着的就是大街,早上人会比较多,熙熙攘攘的声音听起来却并不让人觉得烦躁。跟小二打听了医馆的位子,璇玑与思昀出去的时候,下面的小贩还在努力地叫卖。
  思昀不解地问:“小姐是要买药么?”她还记得离京的时候,璇玑买了很多**之类的药,可她们现在钱也不多了,再说那些药,包袱里不还有么?
  璇玑略笑一声,摇摇头。
  她现在虽然什么都没有了,可她还有夏玉传授给她的一身医术不是么?
  她想,总归是有用的。
  其实做个济世救人的医者也不错,就当是为她这一生犯下的罪孽赎罪了吧。
  到了医馆的门口,听得里头有人说着:“你就饶了我吧,郁夫人的病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啊,要是能救,我肯定会救的,实在是……”
  “陈大夫,我们老爷说无论如何您也得去我们府上走一趟啊!”
  “这位小哥,你回去告诉卫老爷,做实在是救不了啊!”
  “陈大夫,你也知道,卫家可是大户,您要是救了我家夫人,还怕我们老爷不好好赏你么?”
  璇玑握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卫……
  她几乎快要忘了,她原来就是姓卫的,如今算起来,都过了七八个年头了。此刻再听见这个姓氏,于她而言,倒是恍然了。兀自一笑,携了思昀的手进去。
  里头的人说得起劲,也没有人发现多了两个人进来。
  陈大夫不免抬眸瞧了她一眼,这才又道:“不好意思啊,你请回去吧,我这里有病人来了。”他说着,欲过来招呼璇玑。
  璇玑却不动,反而转向那一脸无奈的年轻家丁,开口道:“是有人病了么?如果不嫌弃,我愿意试试。”
  家丁的眼睛一亮,喜道:“姑娘说的是真的?”
  方才那陈大夫却是不屑地哼了声:“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你懂什么?”
  家丁可不管什么,只要能请到一个大夫回去,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忙请了璇玑出去道:“姑娘快请,我这就带您去卫府。”
  璇玑点了头跟着他出去,思昀吃惊地看着她,小声道:“小姐,您真的要去给那卫夫人看病?”
  她笑着:“没听说酬劳丰厚么?”
  “可是……哎,小姐!”思昀也来不及问了,只能紧跟上她的步子。
  一路上,家丁细细地说着,卫家的小姐前阵子染病去世了,卫夫人思女心切,一病不起,眼看着情况是一日比一日糟糕,可全镇的大夫却都说无能为力。现在,是请都请不回去了。
  卫老爷见家丁带回一个瘦弱的姑娘来,很是怀疑地看着璇玑。不过听闻镇上的大夫都说卫夫人没的救,不愿来,卫老爷也只能放璇玑一试了。
  思昀跟着进去,却很紧张。
  床上的夫人脸色很憔悴,连呼吸也很微弱。璇玑坐下替她把了脉,脉象虚浮,身病心病其实都有。她倒是从容地回身开了方子递给丫鬟让她去抓药。
  卫老爷忙开口问:“如何?”
  璇玑松了口气:“可以治,药材都会贵一些,不过想来卫老爷也不会在乎这点钱。”进门之时,她才想起家丁说的卫家是大户人家,果然是名不虚传的。
  卫老爷听她如此说,忙点头:“这个是自然,姑娘若是方便,请在府上住下,也好为我夫人诊治。”见璇玑点头应下,郁老爷才又道,“不知姑娘是……”
  璇玑一笑:“我也不是本地人,前几日才来的,父母都不在了,我一个弱女子,也不知要去哪里。”
  卫老爷“哦”了一声,瞧见有丫鬟过来,忙吩咐了去收拾两间厢房出来。
  回了房,思昀急着问她:“小姐那药方……不是乱写的吧?”
  璇玑好笑地看着她:“自然不是,怎的你以为我是来行骗的么?”
  思昀一怔,慌忙摇头,她只是不知道自家主子何时还会医术了?
  璇玑回房休息,其实卫夫人是抑郁之症,不过是拖了太久,越发严重罢了。璇玑曾在夏玉的医术上看过医治这种病症的方法,那时候的两年,她被夏玉救起养伤,无事之时,读的最多的,便是医术。没想到有朝一日,还真的可以派上用场。
  这在卫府一住便是五日。
  这日,璇玑亲自瞧着卫府的丫鬟给卫夫人喂药,卫夫人竟突然醒了。她的眸光一转,瞧见坐在床边的璇玑,她猛地拉住璇玑的手,失声叫:“瑜儿!瑜儿!”
  “夫人!”丫鬟吓了一跳,忙拉住她,“夫人,她不是小姐,是给您看病的大夫。”
  卫老爷闻讯赶来时,见卫夫人又睡下了。
  他对璇玑是千谢万谢,自卫夫人昏迷之后,今日还是头一次醒来过。
  后来,卫夫人终于清醒过来,也知坐在床前的女子并不是自己的女儿,她却总说璇玑给她的感觉很像是卫家那香消玉殒的小姐。
  一个月之后,卫夫人的病痊愈,全府上下都很高兴。卫老爷问璇玑想要什么,只要他能给得起的,他都可以给。
  璇玑未及开口,便瞧见丫鬟扶了卫夫人匆匆出来,拉着她的手道:“既然璇玑姑娘已经失去了双亲,我与老爷又没了女儿,如果璇玑姑娘不嫌弃,就做了我们的女儿,可好?”
  璇玑吃了一惊,思昀亦是撑圆了眼睛,自家小姐可是鄢姜的公主,怎么能在这里随便认父母呢?不过此刻,她一个下人是不该乱说话的。
  卫老爷闻言,也忙上前道:“原来夫人也早有这样的想法,我只怕……说了你不应。”他看卫夫人早把璇玑当做自己的女儿,他其实也早想说这个。
  那握着璇玑的手很温暖很温暖,卫夫人又说着:“听你这丫鬟说,你身子骨也不好,留在这里,也好照顾啊。”
  她的眸光闪着淡淡的光,片刻,才低声道:“好。”
  璇玑也不曾想到,她最后会以这样的结果留在青石镇。多少年了,她从不曾去想起过那个原本破碎的家。那时候,爹经常赌钱,家里更是负债累累,十岁之前,她在那个家里,几乎也不会有温暖可言。娘经常遭打,以至于神志不清,所以,也不会管她这个唯一的女儿。
  呵,低头一笑,是以后来遇见薄奚珩,他救了她,让她心甘情愿为他在掖庭待了六年。只可惜,那个她曾经以为可以依靠一辈子的男子,到头来,也还是骗了她。不过是对她利用了一遭罢了。
  深吸了口气,那些事,她不该再去想的,因为以后,再不会与她有任何瓜葛。
  留下来,她唯一的要求,便是卫家二老不得为她张罗婚事,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嫁人。
  青石镇上的人只道是卫夫人没有死,还得了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儿,没有人知道那新来的卫小姐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
  春去秋来年岁疾,岁岁过,日子如流水般从指缝间流走。
  此时已是光启三年十一月初,璇玑与思昀在青石镇的第三个年头。
  乘坐了轿子自镇东的寺庙祈福了回来,今日大街上的人似乎一下子多了许多,有马蹄声自一侧飞奔过去,璇玑不免掀起了窗帘瞧了一眼,见是几个官差打扮的人。她也没有往心里去,青石镇虽小,张贴告示的事总也是有的。
  因着新帝登基,免了赋税三年,如今的百姓家里都有了盈余,各地也都安宁。
  璇玑的轿子缓缓过去,听得外头百姓津津有道地议论着当今皇上登基三年了却也不见立后,竟是连子嗣也没有。璇玑的心下略微惊讶,关于他的事情,自从她与思昀来了青石镇后,便不曾听人提及过。
  一来,是隔得远。二来,百姓们对皇家的事也不太敢议论。今日怎的就反常了起来?
  扶着壁沿的手微微收紧,当初他答应过她的那些事,难道都忘了么?
  轿子才到卫府前停下,思昀扶了她出来,便瞧见家丁急急跑着出来,满头大汗地道:“小姐可回来了?老爷夫人正等着小姐进去说事呢!”
  “何事?”璇玑皱眉问。
  家丁叹息着,也不开口:“您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与思昀对视一眼,**得此事的严重性,璇玑忙抬步入内。
  卫家二老正坐在厅内,两个人同样是很焦急的样子。璇玑唤了他们一声,卫夫人一见她,忙起了身拉她过去,红着眼睛道:“这可怎么好?璇玑啊,皇上要选秀了!”
  手中的帕子蓦地一松便径直从指缝间话落了,璇玑的脸色一变,怪不得在大街上瞧见了官差,也怪不得今日街上的人那么反常地议论起了皇室的事情。
  思昀皱眉问:“皇上选秀,不是会要官家的小姐么?”
  卫老爷叹息道:“原是这样说的,不过皇上登基那年没有选秀,王爷说这是皇上登基后第一次大选,可要选了好看的女子送入宫去的,就算没有选上了做娘娘,剩下的,也是要入宫做宫女的。方才官差已经来过家里了,整个显国所有未出阁的女子都在待选之列内,我和你娘担心得很,可你偏生又没回来!”
  思昀“啊”了一声,紧张地看着璇玑。
  卫夫人忍不住哭起来:“你说我好不容易得个女儿,怎的又要从我身边夺走!”
  “夫人啊!”卫老爷忙扶住了她,小声劝着,“可不要乱说话,我们的罪不起当官的啊,再说这次,是皇上要充实后宫,谁敢多言啊?”
  璇玑在边上听得有些漠然,当初来这样偏远的地方,原也是觉得选秀这种事,不会来这样的地方。她只是没想到,那会是显宇王的主意。
  呵,不觉又暗笑一声,显宇王素来怯懦,想也应不是他想出来的,怕是他身边的大臣们想出要讨好皇帝的法子。如今皇帝不曾立后,谁都想在这个当口去巴结巴结。
  卫夫人见璇玑只定定地站着,急着推她道:“璇玑你倒是说句话啊!”
  她一瞬间才反应过来,卫夫人依旧红着眼睛道:“当初你来的时候,便与我们说,不愿许配给人家,娘不问你,却也知道你定是心里有人。只要你不想说,娘也不问你是谁,如今却是要你入宫去伺候皇上,娘知道你心里不愿意。你告诉娘,你心里的人是谁,我让你爹派人去,让那位公子来提亲,你嫁了人,也便不必去了!”
  璇玑心里听得暖暖的,却是摇头。
  她心里的人……
  不知为何,她忽而又想起那个如今身处皇宫的男子。
  指尖一颤,她只道:“没有,我心里没有人。”
  “璇玑!”
  “娘,你也别担心,不是说王爷要先选过么?也许,选不上我。”她面上说得轻松,心里到底也是有些惊慌。
  难道真的,这辈子,都逃不开么?
  卫老爷叹息道:“怎么会选不上?方才官差是特地来府上的,你的美貌才能在青石镇谁人不知啊?兴许王爷也早有耳闻了!”
  思昀急着问:“老爷那怎么办?小姐可是不能去选秀的!”当年她为何要离开皇上身边思昀其实并不清楚,可是,是她亲自陪着她逃出来的,她无比确信璇玑是不愿意回去的。
  卫夫人突然想起什么:“不如老爷去跟官差说,我们女儿早已过了双十年华,不适合选秀了?”
  卫老爷哼了声道:“你以为他们会信么?他们不过以为我们想逃避选秀编出的借口!”
  卫老爷的话,其实很有道理。每次皇帝选秀,总有些人是不愿意去的,但是,不愿意又能如何?谁大也大不过皇帝。
  这也不行也那不行,卫夫人是急得哭了,拉着璇玑的手道:“不如……你逃吧。”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璇玑亦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妇人,想起她第一眼看到自己叫着“瑜儿”时的那种神色,璇玑心头一痛。三年了,她是真的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了。
  果断地摇头,逃避选秀是很大的罪名,璇玑自幼在宫里长大,她最是清楚。再说,她逃了好久才有了这平静的三年,她如今不想再逃了。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忖了良久,才开口:“也许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只是,日后璇玑怕是不能再回来孝敬爹娘了。”
  二老一惊,异口同声地问:“你也有办法么?”
  办法自然有,她死了,不就是什么事都解决了么?
  那种假死的药,她曾配过的,当日每能救得了那两个孩子,如今用来救自己的命,总还是可以的。只是她死后,便再不能在青石镇上待下去了。其实,在卫府的三年,让她真的感受到了从来没有感受到的亲情,她很感谢他们。
  反握住卫夫人的手,她笑着:“娘不必担心,此事交给我来办。”
  假死的事,她不想告诉卫家二老,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她怕到时候给卫家二老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要死就死在王府里。到了那里,选秀的人很多,在那里因为不想选秀而死的人,每届选秀都是都的,不过是各地官员都没有上报罢了。自然,也不会将尸体送还府中。
  卫夫人在得知此事后,几乎是终日以泪洗面,璇玑只得劝着说等着日后她会来看他们的,一定会来看他们。这不是骗他们的,等多年以后,风声不那么紧了,她要回来看看他们,一定不是难事。
  听闻她如此说,卫夫人才稍稍安心了些许。
  三日后,外头便来了马车,说是接璇玑去王府的。
  厅内,璇玑请了二老上座,给他们斟了茶,跪下磕了头开口:“这么些年,女儿谢谢爹娘的照顾,日后,希望爹娘好好保重身体,等女儿回来的那一天。”
  二老起身握住她的手,卫老爷不太会表达,此刻却也是红了眼睛。卫夫人泣不成声,却依旧连连点头:“娘会好好等你回来的,一定会等你回来的!”
  有她这句话,璇玑便也放心了,失去了女儿后,她一直拿自己当做是亲生女儿。若是让她知道自己也“死”了,一定会受不了的,是以她才不想让她知道。让她怀着憧憬去等,终有一日,她是会回来的。
  思昀扶了璇玑上车,卫夫人还追着出来,在窗口拉着她的手亟亟地说着:“你身子弱,事事要小心,若是……若是不能脱身,就进了宫吧。我女儿那么美,皇上见了,也一定喜欢的。”
  忍住了哽咽,璇玑笑着开口:“知道了娘,回去吧。”
  车轮缓缓地滚动了,璇玑瞧见卫夫人还在后面跟了好长的一段路,她竟不免嘤嘤地哭出声来。思昀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小姐别哭,老爷和夫人希望你好好的。”
  好好的……
  可这都是命。
  当初是她以死相逼要他答应她不要空出六宫的,如今他实现他的诺言,却是要她入宫选秀。
  呵,璇玑真不知当初如果她能遇见今日的一切,还会说出那种话么?
  ……
  显国一下子选了上百名女子,都被安置在王府的别院里。璇玑进去的时候,瞧见各种美艳的女子,有喜笑颜开的,有愁眉苦脸的,也有坐在一旁默默地抹着眼泪的。
  一会儿,便有一个官员进来,高声叫着:“各位小姐都好好儿地待在这里,明日王爷会一一看过各位小姐,届时,是秀女还是宫女,就看各位的命了。”
  思昀靠近璇玑小声道:“小姐,六王爷认识您么?”
  这个璇玑自然也想到过,她记得她只在做宫女的时候,因着皇陵刺客的事,各位王爷回京的时候见过。不过那时候,显宇王只不过是跟在各位王爷身后的主儿,也不曾注意过她。后来她的身份变成鄢姜公主,也不曾见过他。时隔三年,他应该没有印象。就算有,普天之下长相相似的人何其多,他也不会在意。
  况且,她现在有个极好的身份作掩护,王府离开青石镇还是远的,谁也不会再回青石镇去确认她到底是不是卫老爷亲生的女儿。
  她只需好好计划如何逃走。
  夜里,睡在屋内,听得一侧的两个小姐睡不着,便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幸好我爹没有把我嫁出去,不然就赶不上皇上选秀了!”
  “那也得看王爷瞧不瞧得上你,否则,到时候只有入宫做宫女的份儿!”
  “谁让你胡说,来我家提亲的人可是门槛都踏破了呢!”
  “呵呵,这次参加大选的人那么多,谁知道呢。”
  她们正兴奋地说着,又听得一侧有女子幽幽地啜泣着,听得委屈极了。璇玑此刻也睡不这里,侧了身,将自己的计划在腹中想了好几遍,这里不是皇宫,行事不会如宫中般严谨,所以,她的计划该是没有漏洞的。她只需明日确认一下这次的选秀并不是显宇王想办的,只要王爷不管事,下面的事就会容易的多。
  一晚上很快便过去,第二日,璇玑出去的时候,瞧见思昀早早地侯在了外头,见她出来,忙上前道:“小姐睡得好么?”
  此刻,正巧有别的女子初来,璇玑却突然俯身咳嗽了起来。思昀知道她是装的,却忙叫着:“小姐怎么了?”
  一侧的女子瞧了她一眼,似乎很是遗憾,这样柔弱的身子骨可怎么伺候皇上呢?
  很快便有人入得园子里来,高声叫着园中女子的名字,一个个地领出去。
  璇玑等了会儿,便听得太监高声叫着:“卫璇玑!”
  璇玑上前走了一步,思昀忙拉住她的手:“小姐。”
  她回眸冲她一笑:“放心,没事。”
  与其他几位女子一道跟着太监出去,另一侧花园里,显宇王悠闲地坐在亭子里,宫女在旁边伺候着他小酌喝酒。他的前面,坐着几位大臣,他们的手中翻着各位女子的身份资料。
  她们上前,规矩地行了礼,璇玑也不曾见显宇王抬眸看她们,到底是放了心。
  其中一个大臣突然开口问:“你就是青石镇卫员外的女儿?”他皱眉,看她的脸色怎的病怏怏的样子?
  璇玑略吃了一惊,不知为何他们会注意自己,却听另一人道:“听闻卫小姐医术高明啊。”
  他的一句医术高明,叫亭中的男子举目瞧过来,在看清楚璇玑的容貌时,他像是怔了怔。很奇怪,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不过,究竟在哪里,他实在想不起来。
  璇玑略低下头,掩面咳嗽一阵,才从容道:“大人说笑了,只是我自小体弱多病,吃多了药,自然也懂些。您说的医术高明,小女子可不敢当。”
  闺中小姐会琴棋书画者多,可会医术的却是少了,也难怪会有人注意她。
  这日回去,璇玑却又病倒了,大夫来看,说可能是夜里染了风寒所致。
  这一屋子的人可都不愿与璇玑住一起,个个都怕被传染上,选秀当口呢,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岔子。思昀进去时,只璇玑一人躺在床上。
  她低唤了声“小姐”,璇玑侧身时,听她又问:“小姐怎么样?”
  她低笑着:“没事呢,外头的人,都走了?”
  “嗯,都走了。”
  她这才点点头,伸手道:“药呢?”
  “在这里呢。”思昀取了出来,却是怔了怔,“小姐,真的没事吗?”她当时听闻说是假死的药她就吓了一大跳,这假死药她可是闻所未闻!虽然璇玑一再说没事,可她还是担心。
  璇玑依旧只道了句“没事”,才将手中的药藏入袖中。
  “小姐……何时用这药?”
  璇玑却道:“不急,今儿才病了,明早就死了也太快了些。就算选中的女子也不会那么快就入宫的,还得有几天。”
  思昀这才点了头。
  果然,翌日便有人来说这园子里的女子,不论是秀女还是入宫做宫女的,都在三日后动身。午后,又有大夫来给璇玑瞧病,那大夫低声道:“卫小姐这风寒也不太严重,只要好好休养,三日后起程不成问题的。”
  璇玑低声道了谢。
  临行前一日,又有人来,将选中的秀女都召集在一起,思昀扶了璇玑过去,听得那位大人看着屋内的女子道:“此去郢京,各位也许就是将来的娘娘,享尽荣华富贵,但是,也请各位记得自己是显国人。要记得是王爷给了你们机会,日后在皇上面前,要多念着王爷的好,显国的好,你们家里的事,王爷都会给安排妥当的。”
  众人都细细地应了声。
  璇玑心下冷笑,果然还是存了私心的,届时谁当了娘娘,在皇上枕边吹吹风,让显国多得些好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还用了各位秀女家里的事做了要挟,看来这显宇王是个脓包,他身边的人倒是还有些脑子。不过璇玑倒是不担心,等她“死”后,卫府的人自然也不必得他们要挟了。
  其实显国的人还算好的,不过是要她们念着显宇王,念着显国的好。其他几位王爷,可就没那么好对付了。兀自笑笑,这些不必她来担心的,皇帝一定会有所准备。
  十一月初八,显国的秀女和宫女都起程去郢京。
  为了近一些,中途有一段路会经过晋国封地。起程后三日,璇玑的病情却是突然加重了。
  黎明将至时,众人闻得丫鬟惊声尖叫,接着思昀大哭道:“小姐!小姐您不要吓唬奴婢啊!小姐您睁开眼睛看看奴婢啊!小姐——”
  护送的将军吃了一惊,忙唤了随行的大夫上前查探,大夫看了看,脸色大变,转身道:“不好了将军,卫小姐已经断气了!”
  “什么?”那将军也变了脸色,这要少了一个人,他也是担当不起的。可是现在,人死了,他没这个本事叫她复活啊!
  后面的宫女忙争先恐后地上前道:
  “将军,让我顶上吧!”
  “将军,还是我,我比她漂亮!”
  ……
  思昀没有去看那些女子,只依旧抹着眼泪哭。
  那将军有些烦躁,现在人死了,总不能带着尸体上路。便找了两个侍卫,小声吩咐了几声,才下令队伍重新上路。
  两个侍卫将璇玑抬下车,思昀急急地跟上去,见他们抬着人往林子深处去了。嘴里碎碎地说着:“真是倒霉,怎么还遇上这种事?”
  “倒是可惜了卫小姐,年纪轻轻的,如此冒昧,哎。”
  思昀小跑着上前,见他们将璇玑放在地上,一人转身去附近的农户家里借了工具来和一床草席来。思昀见他们就地便要挖坑,忙开口道:“两位大哥,我家小姐如今都死了,能不能行行好,让我带她走。这人死了,总也要落地归根的啊,是不是?”她说着,按着璇玑交代的,欲将身上的那包银两和首饰交给他们,却不想,伸手的时候,竟发现身上的东西不翼而飞了!
  她吓得不轻,此刻也慌张得根本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掉的。
  侍卫没有理会她的话,继续挖着坑。
  思昀哭着道:“求求你们,让我带走我家小姐吧!”她帮将发鬓上的簪子拔下来,“这个就当是谢谢两位大哥了!”
  其中一个侍卫看了眼,嗤笑道:“我说你省省吧,就这么点也好意思拿出来?你说多点也就罢了,就这么点,我们这么敢啊。要知道,要被上头知道我们私自把这尸体给你带回去,我们哥俩可死定了。”
  思昀此刻再想不出法子,只能拔下璇玑头上的金钗给他们。那人像是吓了一跳:“你脑子没病吧?谁敢要死人的东西?”随即,又转向另一个,“哎,快点,早点完事早点走!”
  思昀这才真的吓坏了,小姐交代的事她没有办好,这可怎么办?他们是真的要把小姐埋了呀!
  思昀见拦不住,什么都不顾了,哭着大叫起来:“我家小姐没有死,你们不要埋她啊!求你们了,两位大哥,我给你们磕头了,求求你们不要埋了她呀!”
  “呵,这丫头傻了,连大夫都说死了,她偏说没死!”
  “真的,真的没死!求求你们相信我!不要埋了她!”思昀过去抱住那侍卫的大腿,却被他一脚踹开了,怒道:“再妨碍我们,我们就要不客气了!”原还看她是个女子,他们也不想那么凶的。
  外头的路上,有人策马奔过,忽而听得路边林子里有女子慌乱的哭声传出来,隐隐地似是说着什么“没有死”“不要埋”。来人的眉头一皱,不自觉地拉了马缰回过头去。
  跳下马背,闻声寻去,瞧见前面两个侍卫正在挖着坑,一侧地上躺着一名女子,另一个丫鬟打扮的人正哭着求他们不要挖,一个劲地说自家小姐没死。
  “怎么回事?”
  冷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思昀猛地回眸,瞧见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温和的阳光自他的后背散下来。他的眉目温纯,轮廓分明的俊颜在那一瞬显得越发地清晰起来。那两个侍卫怔了下,也不知谁说了句“不要管闲事”,便继续手上的动作。
  只地上的思昀突然急急地叫着:“夏大人!”
  来人猛地一震,却见面前的丫鬟又惊恐地捂住了嘴。
  不是,不是夏大人。
  可是,乍一眼看过去,好像好像,她在那一刹那,竟然认错了人。她多想那真的就是夏玉,那么公主此刻就有救了!
  而那男子却是抬步往前,目光落在地上的女子脸上,他的心口狠狠地一震,猛地冲过去,脱口叫:“兴平!”他整整找了她月余的时间了,她竟然在这里!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42:50
【宫闱血】24
  男子的一句“兴平”,叫思昀狠狠地吃了一惊,她撑圆了双目瞧着飞奔过来的蓝衫男子,他分明就不是夏大人,可是,他怎么会认识小姐?
  此刻瞧见他行得近了,思昀也顾不得什么,忙拉着他的衣角道:“快救救我家小姐,她还没死,可是他们要埋了她!”
  那两个侍卫见来人真的走得近了,很是不悦,皱眉道:“没你的人,赶紧走!这是显宇王府的事,少插手!”
  男子的目光始终落在璇玑的脸上,他的眸中尽是痛,此刻却是不说话,只俯身将地上的女子抱起来。
  “喂!”侍卫们见他带了人就想走,忙上前来欲将他手中的“尸体”抢夺下来。却是不想,那人的功夫极好,双手明明都没空出来,只狠狠地抬起腿就将面前两个侍卫踹到在地。
  “滚,再不滚,我杀了你们!”冰冷的语气从男子的唇齿间甫出,林中“哗”地飞起几只小鸟,空气里的温度在那一瞬骤然降低。
  两个侍卫见此,都忍不住心头一颤,对视着看了一眼,忙丢下了工具急急忙忙从林子里跑出去。不过是一句尸体而已,他们也没必要去纠缠,到时候赶上了前面的队伍,就说已经埋了不就得了。这样想着,他们脚下的步子越发地快了,一溜烟儿就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思昀见此,总算是松了口气,狼狈地站了起来,小跑着过去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替我家……哎,公子,这位公子——”
  思昀见他并不打算说话,抱着璇玑就往前而去。她吃了一大惊,忙跑着追上去。
  却见男子的脚步又猛地收住了,低下头,那目光定定地落在女子紧阖着双眸的脸上。他的眼底,似是带着一抹讶然之色,随即,竟又换上了心疼。
  他的马儿还在外头的路边,他抱着璇玑翻身上了马,思昀从后头追上来,急着叫:“公子,您要带我家小姐去哪里?”她虽不知道面前之人的身份,却也不敢对他不敬,毕竟他方才是明明白白地叫小姐“兴平”,她想普天之下,可没几个人敢这样直呼小姐的名字的。
  拉着马缰的手微微停滞了片刻,他皱眉睨视着底下的丫鬟,却是问:“你是谁?”
  “我……我是思昀,是伺候小姐的丫鬟。”
  ……
  璇玑醒来时,已是这日的傍晚,悄然睁开眼睛,首先瞧见的是头顶的苍青色幔帐,略侧了身,想问思昀她们这是在哪里,却在回眸之际,瞧见那倚在窗边的男子。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的特别快,此刻房中已点起了油灯,风从半开的窗户外吹进来,惹得里头的灯座上的火苗不时地窜动着。他的侧脸上,晕开了淡淡的光圈。璇玑却是猛地一震,竟似入梦般脱口唤了声:“师父!”
  那扶着窗沿的手猛地收紧,男子不觉回眸看着她。
  在看清了他的正面后,璇玑的秀眉不觉拧起,怔了半晌,才幽幽地问:“你是……”原来不是夏玉,她想着,不免想要笑。如今他远在鄢姜呢,又如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朝她走去,在她的床前定定地站住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低声道:“你真的认识我哥?”她的丫鬟絮絮叨叨跟他说的时候,他还是不太相信的,可是现在,却叫他不得不信了。可是现在,她却叫夏玉“师父”,夏清宁倒是觉得有些惊奇,他从来不知道夏玉也会收徒弟。不过,从那假死药看来,夏玉对她还真是用心,能教她那么多。
  听他一句“哥”,璇玑似是猛地反应过来了,撑起了身子直直望着他,讶然出声:“夏清宁?”
  男子的脸上,并不曾瞧见惊讶之色。能这般直接叫出他的名字,还有他可怀疑的余地么?其实在那林子里,他抱起她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兴平的身子并没有这般瘦弱,后来,他只以为是分开的这段日子,兴平过的不好,是以才变得这样的消瘦,于他而言,自然只有心疼。
  而现在,他却知道了,面前的女子根本不是兴平,她叫卫璇玑。
  此时璇玑忙看了看四下,却并不曾瞧见那传说中的兴平公主,她吃惊地回眸瞧着他:“你不是和公主走了么?怎么会在这里?”她是真没想到,这辈子会见到夏玉的弟弟。
  夏清宁却不答,又靠近了半步,竟是问她:“我哥就是让你代替了兴平和亲西凉?”看到这一张脸,他该是怎么都想起来了。当初夏玉让他们走,说一切都交给他,他会有办法的。夏清宁也想不到,他的办法,居然是这一种!
  他不得不承认,夏玉真的是个奇才,很像,她们两个乍一看真的一模一样。
  璇玑被他问得怔了怔,点了头,听得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接着,思昀欣喜地奔过来,开口道:“小姐可算醒了?奴婢去准备了些吃的,哦对了,是这位公子救了小姐。”说到此,她却又跪下了,“奴婢有罪,不慎丢了那包值钱的东西,那两个侍卫不肯放人,要不是这位公子出手,后果可就真的不堪设想了!小姐,您责罚奴婢吧!”思昀想起那时的场景,此刻都还后怕着,让她一整日都有些惶惶不安。
  其实璇玑醒来瞧见房中另有人在,她心下早已想到定是计划出现了纰漏,倒是不想,居然是那贿赂的东西掉了。思昀跟了她这么多年,她也知道她定不是故意的,此刻,自然也不会怪她。俯身扶了她起来,摇头道:“没事,这不都好好的?”
  见她不怪罪,思昀心里却仍然觉得内疚,转身端了吃的过来:“小姐一整日不曾吃东西了,赶紧吃点吧。”
  一侧的夏清宁脸色有些难看,璇玑想了想,才开口:“放下吧,我一会儿就吃,你先出去,我和夏公子还有些话要说。”
  思昀点了头出去,拉上房门的时候倒是怔了怔。那位公子也姓“夏”么?怎的真的那么巧?
  璇玑见夏清宁的眼底是满满的担忧,她又不曾瞧见兴平公主,心下忽而就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凝视着他,开口问:“公主呢?”
  那垂在两侧的手微微握紧了拳头,他退后两步在桌边坐了,紧蹙的眉头没有淡开,时间仿佛是回去了一个月前……
  离开苍都后,他们一直住在鄢姜与西凉交界处的一个小镇。因为地处偏僻,也不必担心会有人找得到他们。那一日,正好赶上那里一年一度的庙会,兴平说喜欢那小摊上的糖人,他点着头去买。买的人很多,等他买到的时候,回身却发现兴平不见了。这一找,便是一个多月。
  璇玑听着,忙问他:“会不会回鄢姜去了?”
  “不会。”他果断地否定,“鄢姜目前没有大事,那边地处偏僻,消息闭塞,我们连得知先王驾崩都是在那事发生的数日后。当初兴平与我走的时候便说好,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彼此。我问遍了那镇上所有人,有一位老者,说是当时似乎瞧见过有一队人马出去,我觉得……她是出了事!”
  “鄢姜的人?”璇玑脱口问着。
  他亦是摇头:“可他们的方向却是西凉境内。”
  西凉境内……
  璇玑心头微微一惊,这么说来,是有人掳走了兴平公主么?是谁?
  她的心头有些乱,也不想不出个头绪来。
  夏清宁怔怔地瞧着面前的女子,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找到了兴平,别提心里有多开心,可是……事实上他到底是有些失望的。
  夏玉要这个女子代替兴平去和亲,可是现在她人却在离开郢京那么远的地方出现,夏清宁的心里生出了疑惑,此刻却也不想问她为何。他救她,不过是那一张与兴平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罢了,现在见她没有事,他也不想多做逗留,起了身便道:“既是没事,我这就走了。”他还急着去找兴平,也没有功夫在这里耽搁。
  璇玑想说什么,可是却也没有好的理由叫他留下。
  楼下,思昀见他径直出去,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并不曾看着自己,直接出门去。她抬头看了眼,急忙跑着上楼。璇玑依旧坐在床上,思昀唤了她一声,见她也没应。回身之时,瞧见桌上的东西一动未动,她这才有些讶然,才想回头与她说,便见她猛地下了床,朝门口冲出去。
  “小姐!”思昀急着放下手中的碗,跟着她追出去。
  “夏公子!”
  女子的声音从客栈传出来时,夏清宁正好解下了栓在木桩上的绳索,抬眸之际,见她已经急急追出来。他皱了眉:“卫姑娘……”
  璇玑喘了口气,才开口:“也许……该去郢京找找!”夏清宁说兴平公主突然失踪,而且是在西凉境内,璇玑想来想去,在西凉认识兴平公主的人并不多,几位王爷是不可能突然离开自己的封地的,在郢京的皇帝更不可能,孟长夜与楚灵犀也不会,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薄奚珩!
  三年前她离开郢京,还在路上不慎与韩青撞过面,那地方也已经算偏远了。而夏清宁又说,他们居住的那个地方是两国交界,地处偏远,平时连消息都比较闭塞。如今薄奚珩已成了废帝,他能出现在那种地方也不足为奇。
  攥着衣裙的手有些颤抖,她宁愿期待自己的这猜测都是假的,可是,除了这个,她想不出还能有谁带走了兴平公主!
  夏清宁松了手中的绳索,疾步往前,皱眉问:“你是说西凉的京都?”
  璇玑还未说话,他却又自言自语着:“可是她去那里做什么?”
  “只怕,不是她想去,是别人带她去。”咬着唇,将这句话说出来,却是叫夏清宁狠狠地一惊,脱口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其实璇玑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只知道,如果真的是薄奚珩无意中看见了真的兴平公主,一定不会放过这样好的一个机会的。
  有兴平公主在手,他定只会找两个人,一个就是鄢姜王,另一个便是西凉的新帝。
  可是夏清宁说鄢姜没有大事,应该不会是去了鄢姜。再说,夏玉还在那里,若是真的公主回去了,他一定有所警觉的。毕竟,自己的弟弟突然与公主分开是就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如果他带兴平公主回郢京的话……
  璇玑略退了半步,她身后的思昀忙扶住她,惊道:“小姐……”
  她深吸了口气,才又看向面前的男子:“我和你一起去!”
  思昀“啊”了一声,原本小姐是千方百计要使了法子不去郢京的,可是现下,又是自己愿意去了,这实在叫思昀想不通了。
  璇玑只知道,若这一切是真的,那么皇上会有危险。她原本是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的,只是这件事,却又是因她而起。她只是没想到当年夏玉私自坐下的决定,时至今日,却依旧会对他有影响。
  夏清宁也是吃了一惊,看着女子一脸的坚定,他却是有些迟疑,为何她那么相信兴平会去郢京。是不是……她知道什么?
  …………
  西凉郢京。
  此时及至未时,郢京大街上的人开始热闹起来,突然之间,有马蹄声从城门口传来,接着,有侍卫高声叫着:“让开!让开!”
  街上百姓忙都闪至一旁,侍卫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匆匆驶过。中间跟着一辆马车,不过是寻常极为普通的马车,瞧着,似跟这样庞大的侍卫队在一起很是突兀的样子。
  那马车内,隐隐地瞧见男子的身影,他一身镶黄的铠甲在接近暮色的冬日里显得尤其扎眼。
  ……
  此时的乾承宫外,太监苏贺正满头大汗地拦着面前的柳婕妤:“小主,皇上今儿和孙将军外出打猎去了,不在寝宫里。您……您还是回去吧。”
  柳婕妤重重地哼了声,瞪着他道:“给我闪开!皇上不在,我不过是入内等等,拦着我干什么?”
  “这……小主,皇上没说可以让主子们进去,奴才不敢啊!”太监的额角都流出汗来了。
  柳婕妤也不想与他废话,径直大步入内,她谅他也不敢拦着她。果然,苏贺见她入内,拼命地叫着不能进,最终也不能如何。
  柳婕妤有些得意,宫女扶了她坐下,一面将手中的食盒放下,笑着道:“还是小主有本事,亲自做了高点送来,皇上回来瞧见了,一定会开心的。”
  柳婕妤微微一哼,这三年来,她见到皇上的机会都是寥寥无几,再这样下去,皇上可真的要把她忘记了。她再不做点事情可怎么行呢?
  尤其是要选秀了,届时宫里会多出很多貌美的女子来和她抢皇上。柳婕妤想想都觉得如临大敌,所以她趁早表现得温柔贤惠一点,希望皇上能多注意注意她。
  宫女又道:“那穆妃娘娘真是空有了穆妃的名号,竟一点都不得宠,很快有秀女进宫了,她怎就一点不着急呢?”
  柳婕妤讥笑着:“蠢笨之人怎么会有危机感?”穆妃不过是比她运气好点儿,被封了郡主罢了,不然,哪能轮的上她做娘娘啊?想当年,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回京来,那么多美眷,可也只带了她与玥儿。只可惜玥儿福薄,皇上登基不久就染病去世了。柳婕妤想着想着,又觉得有些庆幸,幸亏是去了,不然她岂不是又多一个强敌?
  正想着,听闻外头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柳婕妤竖起了耳朵听着,像是储华宫里嫣儿的声音。听闻她之前是伺候那鄢姜公主的,后来公主回鄢姜去了,她就去了储华宫伺候穆妃。
  苏贺有些心虚地朝里头看了看,也不敢说柳婕妤在皇上寝宫的话。嫣儿却笑着道:“苏公公,我家娘娘说皇上一会子回来肯定会觉得饿,我们娘娘亲自做了点心来给皇上,就请公公拿进去,等皇上回来就能吃上。”
  苏贺见她不是要进去,这才松了口气,忙点头应下。
  进去了,见柳婕妤坐在桌边与宫女闲聊着。苏贺行了礼,将东西搁下便退出去。
  柳婕妤瞧了眼苏贺带进来的点心,心里头就生气了,直接打开就吃了几块。宫女吓得不轻,却听她道:“给我都吃了!”谁不知道穆妃是宫里最老实了,整个后宫的嫔妃谁都不怕得罪她。
  吃了几块,柳婕妤才起了身。
  转身的时候,透过那碧色珠帘,里头的明黄绡帐若隐若现。窗户似被打开着,有风吹进来,撩得绡帐微微地晃动着。
  自入宫以来,柳婕妤还不曾入过这皇帝寝殿的内室,此刻,她的心开始有些不平静了。迟疑了下,终是抬步朝内室走去这乾承宫的龙床,天下只一个女子睡得,那便是西凉的皇后。
  这帝后共枕的龙榻,是后宫每个女子梦寐以求的温柔乡。
  悄然拂开了珠帘,柳婕妤的手有些颤抖,握着丝帕的十指圈紧。内室,龙涎香的味道越发地浓郁,恍惚间,她竟要以为那个身着龙袍的男子此刻就在屋内。
  柳婕妤有些紧张,指腹,缓缓滑过眼前柔软的床单,被衾……
  有那么一刻,她就想此刻就躺上去。不过这个念头只在心中一闪而过,她到底是不敢的。
  风吹得窗户“啪”地一声撞在墙上,柳婕妤猛地吃了一惊,回眸,瞧见龙床的一侧架子上,居然挂着一身女子的衣裙。她有些惊讶,好美的裙子!
  缓步上前,目光,落在那裙摆处的一簇蝴蝶兰上,那栩栩如生的图案,让人忍不住要赞叹如此好的女红!
  这时,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小主,听闻皇上回来了!”
  柳婕妤猛地收回了手,急急出去:“真的么?快,帮我看看,发钗可都好?还有妆容呢?”她有些按捺不住喜悦,皇上突然回来,看见自己在这里等他回来,会不会恨惊喜呢?
  宫女见她很是期待的样子,迟疑了片刻,才开口:“小主,奴婢是听外头有人来和苏公公说才听到的,说皇上不会乾承宫来,过芜烟居去了。”
  “什么?”柳婕妤的眉头拧了起来,“去那里做什么?”
  “这……奴婢也不知道呀!”
  谁都知道芜烟居已经空出三年多了,皇上怎的就突然去了那里?
  忙抬步出去,一面道:“走,去看看去!”
  ……
  太医们匆匆进了芜烟居,见皇帝的脸色铁青,他们个个不敢怠慢,忙上前给床上的女子医治。
  张太医朝床上的女子瞧了一眼,心头猛地一震,这……这不是……
  他忙回眸,看了眼立于后面的皇帝,他只瞧着,并不打算说话,张太医才回了神,忙上前医治。
  皇帝负手站在床前,目光直直地落在床上女子苍白的面容上。唯有那额角撞伤之处,此刻显得尤其刺眼。他是在回宫的路上瞧见的她,当时她从路边的茶铺猛冲出来,嘴里,还喊着“救命”。他急急勒停了马缰绳,却见她已经摔倒在地,额角已经撞上了地上的石块。在后面追他的二人马上被拿下了,孙连正说,那原是两个地痞无赖,他们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在哪里抓到的这样一个貌美女子。说是喝茶的时候不注意,就让她逃了出来。
  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收紧,他的脸色却依旧是阴沉的厉害。外头,孙连正急急入内,与他禀报问那两个人如何处置。
  他思忖片刻,才开口:“收押,朕要活的!”
  孙连正点了头,迟疑了下,才开口:“皇上,那真的是……兴平公主?”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三年了,她下落不明,此刻又突然出现在郢京,不得不叫人惊愕。
  皇帝的眸光转向内室,却是良久不曾说话。
  太医们从里头出来,张太医上前道:“皇上,公主……”脱口说了出来,他才猛地意识到不对,如今,他也不知该称呼那床上的女子为何。只是,悄然看着,皇帝的脸色并没有怒意,他才松了口气,继续开口道,“公主是受了惊吓,休息一会儿,醒来便无碍了。”
  皇帝闻言,才似松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他迟疑了下,才转身步入内室。
  床上的女子依旧紧阖着双眸,他上前,轻声在她床前坐下。大掌,缓缓地拂过女子苍白的面容,这张脸,他说不清究竟有多久不曾看到了。仿佛是久到有一生一世那么长的时间。
  “璇儿……”
  嘴里喃喃地唤着那个被深藏在心底的名字,叫出来,竟是满满的痛,叫他不觉皱了眉。
  芜烟居空了三年,如今外头,也没有一个宫人。四周静谧得只能听得那两道清浅的呼吸声。
  他安静地在床边坐了许久,才听得外头有脚步声急急传进来,接着,传来柳婕妤的声音:“皇上……皇上……”因为没有人拦着,她很快进了内室。
  他抬眸,见柳婕妤直冲进来,还笑着道:“皇上,臣妾可等着您回来呢,您怎的来了这……”那句话未完,她的目光落在昏迷的女子脸上,不禁“啊”了一声,随即又惊愕地看着依旧还穿着铠甲的男子。
  他的脸色一沉,冷声道:“谁让你来这里?还不出去!”
  柳婕妤没想到她这样闯进来会叫他生气,眼睛一红,怯怯地唤了声“皇上”。他没有再看她,依旧低沉着声音开口:“出去!”
  宫女在外头等着,见柳婕妤哭哭啼啼地出去,她也来不及问为何,只能跟着跑出去。
  恰巧在回廊上遇见正出来散步的穆妃,她见柳婕妤哭得委屈,不免叫住了她。柳婕妤用帕子擦着眼泪,依旧行了礼,见是穆妃,她咬着牙开口:“穆妃娘娘恐怕还不知道吧?皇上带了那宫女回来呢!”
  穆妃一阵迷糊,开口问:“谁?”
  “还不就是当年皇上还做王爷的时候先帝派了陪皇上在行馆住过的那个!”后来皇上登基后,她就没再见过那个宫女,不过一个小小宫女,自然也是不值得她去注意的。可哪里知道,如今三年过去,她竟又回来了?
  穆妃是吃了一惊,脱口道:“你说我姐姐?”
  此刻,也再不逗留,忙提起裙摆朝芜烟居赶去,留着一脸茫然的柳婕妤。半晌,她才问边上的宫女:“她说什么?”
  “小主,她说您口中的人是她姐姐。”宫女好意答着。
  柳婕妤却是脸色一变,那人……是鄢姜的兴平公主?!
  她倒是想起来,据传那鄢姜公主曾在皇宫做过宫女的,却是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她!
  等穆妃到芜烟居的时候,瞧见芜烟居外头已经让侍卫给守住了。她也不顾,只身上前,侍卫拦住了她,说是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擅闯芜烟居。
  她倒是急了,忙道:“你们进去回皇上,就说是本宫来了,本宫来看姐姐!”
  “娘娘还是请回吧,皇上说了,任何人不得进。”侍卫依旧不让开半分。
  嫣儿此刻才真的相信是公主回来了,她也很期待进去看看,但是此刻连穆妃娘娘都被拦在外头,她一个宫女自然是插不上嘴的。
  穆妃不肯回去,她不信皇上知道是她也会不让她进去。
  才说着,却见里头苏贺出来,朝她行了礼,才道:“娘娘请回吧,皇上说了,谁也不能进去。”
  “可是,本宫是公主的妹妹啊!”
  苏公公却是略皱了眉,小声道:“嘘,娘娘请小声些,这里可没什么公主,也没有娘娘的姐姐。娘娘请回吧,不然皇上生气可就不好了。”
  苏贺已经转身入内,剩下穆妁一脸的茫然。
  皇上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为何要这样说?
  想来想去,她到底是想不通透的。嫣儿在一侧劝着:“娘娘还是先回吧,公主回来了,有皇上照顾着,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这个穆妃自然也知道,只是多年不见姐姐了,她甚是想念。叹息一声,也罢,到时候兴许姐姐自己就派人叫她来了呢。这样想着,便只能与嫣儿先回了储华宫。
  太监入内,唤了宫女进来伺候了皇帝将那身笨重的铠甲换下,小声道:“皇上可要先吃点东西?”
  他摇了头:“都出去吧,不必伺候了。”
  苏贺怔了怔,便只能遣退了所有的人。
  门窗都被关上,外头寒冷的空气被很好地阻拦在了外头,里头是一室舒适的温暖。他倚在床柱上,目光依旧是定定地瞧着床上的女子。
  时至半夜,床上之人的眼眸略略转动,他猛地坐直了身子,见那双眼眸缓缓地睁开来。他有些欣喜地靠过去,见她像是吃了一惊,猛地撑起了身子往后推,脊背靠在了墙上。他亦是吃了一惊,瞧见她撑圆了眸子瞧着他,半晌,竟直直地唤了声“王爷”。
  她的声音,似比三年前的更加嘶哑了。
  而这一声“王爷”,竟叫他的心口阵阵泛疼,面前的女子似是有想起什么,抬手抚上额角,皱了眉:“不……不是,你现在是皇上了,是皇上……”
  “璇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意,伸手将面前的女子揽入怀中。
  她躲在他的怀中瑟瑟发抖,声音越发地嘶哑了:“我想不起来,好乱……好乱……”
  “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他大掌轻拍在她的后背,他心痛得紧皱起了眉头。
  连夜传了太医来,诊治过后,才禀报说,兴许是撞伤了头部的缘故,也许是暂时性的记忆混乱。
  他让太医退下,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多说。
  哄了她睡下,他却又连夜召了孙连正入宫来,将今日的事情完全对外封锁起来。
  翌日,秦沛入宫来陪他下棋,笑着开口:“长夜不在皇上身边,总叫臣觉得怪怪的。”
  他抿唇一笑:“灵犀还在月子里,朕特许他这段时间不必入宫来。如今朕这身边也没多少事,他来不来也都一样。”
  秦沛依旧笑着:“灵犀那丫头都能做娘了,果真叫臣觉得老了。皇上可好记得,她与长夜刚来的时候,可就这么点大!”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又顺然地捋了把胡子。
  皇帝轻笑着开口:“怎么不记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一晃,又是六年。”他的脸色未变,从容的将手中的白子落下。
  秦沛却是隔了半晌才又取了棋子捏在手中,转了口道:“皇上不小了,该考虑考虑子嗣的问题了。”前两年,他借口说内乱刚定,他需要竭尽心力在朝政上,可如今,到底是太平盛世了。
  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甚至是后来孟长夜一直在后悔当年亲自放了璇玑走的事情,也许他不放,如今又是一番不一样的场面。
  皇帝脸上的笑容终究有些微微的僵硬,他顿了下,才言:“朕明白。这不正要选秀了么?”
  秦沛低低应了声,心里却是叹息着,选不选秀又如何,他这后宫又不是没有嫔妃。将手中的棋子落下,却见面前男子皱眉道:“先生今日可不在状态。”
  秦沛干脆不再取棋,看着他,开口:“臣心里有事,不吐不快。”
  他只淡淡地问:“何事?”
  秦沛开口道:“昨日皇上外出狩猎,臣府上的家丁恰巧见皇上回宫,还说比去的时候多了一辆马车,臣一直在想皇上到底带了谁回来。直到今日臣从穆妃娘娘那边小坐出来,瞧见芜烟居外头的侍卫,臣这心里才有了答案。”
  一身明黄的男子不觉皱了眉,此事他想瞒,原来到底是瞒不住的。
  秦沛又道:“皇上,既然是她回来了,为何还要遮遮掩掩的?光明正大地留她在身边岂不好?”
  将手中的棋子丢进一侧棋盒里,抚袍起身:“你以为朕不想么?”
  “皇上……”
  他却抬手示意他噤声,略笑道:“此事先生不要管了,朕心里有数。”
  秦沛却依旧要说:“皇上以为这样将她关在芜烟居就可以么?很快新进的秀女就要入宫了,这事外头能瞒,宫里能瞒得住么?”
  他回转了身子,直面着亭子外的一座假山,低声道:“朕无需瞒她们,就算朕金屋藏娇了又如何,她们谁敢多言?”
  秦沛叹息一声,他哪里就是这个意思?既然皇上喜欢璇玑,他也希望他们可以长久地在一起啊。
  迟疑了下,他才开口:“不如,皇上让臣去见见她。”他倒是想知道,究竟为何她不能接受皇上的一片深情?
  皇帝却缓缓摇头:“不必了。”
  “皇上……”
  “先生就让朕做这次主,朕不会让你失望的。”
  秦沛却是被他的话说得一震,慌忙跪下道:“老臣不敢!”说到底,他都是君,他是臣,他的话再有道理,也只是一个建议,皇上想听便听,不想听大可以不听。何以能说这样的话?
  他转身亲扶了他起来,低声道:“有什么敢不敢的,先生的话,朕都记着。”他指指心口,唇边是一抹凄凉的笑。
  …………
  璇玑他们抵达郢京的时候已是十日后,这一日,天空却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他们只能先找了客栈投宿,夏清宁的神色很是忧急:“如今都进了郢京了,你说兴平会在哪里?”
  璇玑想了一路,她最担心的,就是她此刻会在宫里。不过此事她不想贸然告诉他,万一她的想法是错的,她也可以放心。不过此事,她倒是可以找时间验证一下。每日清早,宫里都会有御膳房的人出来买御膳需要用的材料。
  是以,翌日清早,璇玑便与思昀早早地起来,在宫门口等候。这天依旧下着雨,整个郢京都处在阴霾的天色之下,她与思昀打着伞,等了会儿,终于瞧见有太监出来。
  她朝思昀瞧了一眼,思昀会意,忙抬步迎上去,拉住了队伍最后面的一个太监,小声道:“公公请留步。”说着,手中的一锭银子已经塞进他掌心。
  那太监吃了一惊,又看看前面的人,压低了声音道:“怎么回事?”
  “哦,是这样的,我家小姐是今年选秀的秀女,我家小姐想问问,如今这宫里最得宠的娘娘是哪位。日后进了宫,也好不靠错人啊。”
  太监闻言,倒是释然了,开口道:“要说皇上倒是没什么特别宠爱的娘娘,哦,前不久倒听闻皇上带了个姑娘回来,不过谁也没见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哎,我得走了。”
  “哎——”思昀又追上去,笑着道,“公公是跟我打趣的吧?哪有皇上带回的姑娘宫里人都不曾见过的?”
  太监边走边说:“骗你干什么?人在芜烟居,都让侍卫守着呢!”
  听得“芜烟居”三个字,思昀猛地一怔,随之收住了步子。
  璇玑瞧见那些人行得远了,才上前来:“问到了么?”
  思昀回眸,轻声道:“那公公说,如今芜烟居有人住了,但是,不知道住进去的是谁。”
  她的话音才落,便瞧见璇玑的脸色都变了。
  都住进芜烟居了,她还需要去问那人是谁么?
  手中的油纸伞没握住,被风一吹,“哗”地飞了开去。思昀轻呼了一声,慌忙跑着去追伞。璇玑依旧愣愣地站着,这才是她最担心的一点,兴平公主若真的落在薄奚珩手中,他没有用她来威胁皇上,却是直接送进宫去了,他想做什么?
  “小姐!”思昀回来,忙撑住了伞。幸好这雨不大,若是淋病了,可怎么好?
  回了客栈,夏清宁忙上来问:“如何?”
  璇玑只低低地道了句:“是宫里。”
  “确定么?”
  她点了头,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夏清宁转身就要出去,璇玑忙起身道:“你是鄢姜人,私闯西凉皇宫,是想引起两国不睦么?”
  果然,她的一句话,叫面前之人的脚步一滞。她虽然不怎么了解夏清宁,可夏玉那么忠心为主,他作为弟弟的心里一定也清楚。任何对国家不利的事,他哥哥都不会做。
  璇玑又道:“就算你能进去,就真的能带她出来么?你以为皇宫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进出自如?”
  他的牙关紧咬:“那究竟要如何?”
  璇玑缓缓扶住了桌沿,她不知道薄奚珩是不是人在郢京,可她能断定,他一定有人在郢京。她也不敢乱来,万一让人发现了她,那就糟了。
  可是她隐隐觉得,皇上会有危险。她想过去找秦沛,找孟长夜和楚灵犀,可是她不敢,她怕有人会在暗中盯着他们。
  心里有些乱,如今在宫里的是真公主,一旦有什么差池,一定会引起两国交战。到时候,就算皇帝想隐瞒,也一定会有人将此消息传往鄢姜。鄢姜王那么疼爱自己的妹妹,倘若真的出什么事,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小姐……”思昀扶住了她的身子,其实一路上,他们没有与她明说过什么,她也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兴平”在宫里,兴平不是小姐的名讳么?但是现下这种情况,也容不得她多嘴。
  思忖了良久,璇玑才轻阖了眼眸,低声吐字:“我入宫去。”
  思昀吓了一跳:“小姐……”
  夏清宁也吃惊地看着她,半晌,才问她:“你怎么入宫?”
  “我们的行程快,各地的秀女宫女还没有到,届时,就请夏公子帮忙,将其中的宫女替换下来就是。”入宫的宫女多,且不易引起人的注意。
  夏清宁看得出,面前的女子也并不想入宫,可是如今,他担心着兴平的安危,也只能自私一下了。
  他终是开口:“多谢卫姑娘。”
  她惨淡一笑,这件事终究还是因她而起的,她又怎么可能真的脱得了干系?她现在只是不知道为何兴平公主真的入了宫,到底是什么牵制了她?
  ……
  又两日,正选的第一批宫女入宫,夏清宁随便掳了一个宫女出来,她哭哭啼啼地道谢说实在不愿入宫为奴为婢。璇玑一怔,恍惚中,像是六年前她代替那个宫女入宫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
  虽是入宫做宫女,也得再经过层层删选。宫女,也必须是处子之身,不能身染恶疾,品貌需端正。那些太监嬷嬷们,都是新面孔。毕竟先帝不是驾崩,如今新帝也不得不将后宫之人大换血。
  “走吧,跟好前面的公公。”太监尖着声音说着。
  璇玑点了头,忙抬步跟上前面的队伍。
  整整三年了,如今的掖庭于她而言早已不陌生,也没了三年前的那种仇恨,而她却是再次以宫女的身份入了宫。
  抬眸,温和的阳光,将层层的琉璃瓦映照得熠熠生辉,而璇玑的眸光却是朝远处探去。那个,名叫芜烟居的地方……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43:07
【宫闱血】25
  初进宫的宫女是没有资格去伺候主子的,她们都会在掖庭最辛苦的地方当差,那里同时也是离开皇帝最远的地方,无事也是不能随便出入皇帝与嫔妃们居住的宫殿的。据传立下此规矩的也不知是哪一朝的皇后,因为初进宫的宫女还不曾调教过,如此是防着她们勾引皇帝。
  璇玑想起那时候入宫,第一次,是遇见了卓年。第二次,却是傅承徽将她带出的掖庭。
  嘴角忍不住牵出了笑,她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又究竟会有怎么样的命运。
  …………
  芜烟居里。
  宫女们都侍立在珠帘外,香薰的暖雾充斥着整个内室,里头,隐约地传来水声。接着,是女子雪白水嫩的**从浴桶里缓缓出来,她没有唤宫女进来伺候。光洁的手臂上,什么都看不到。
  她的眉头微皱,取了搁在梳妆台上的发簪,小心地拔下上头的簪花,然后反过来,在手臂上轻轻一点,很快,便有一个小红点落在手臂上。随即,她又重新将簪花插上去,将簪子放回原处。
  宫女们入内伺候,替她换上了华贵的衣衫,又取了炭炉进来,小心地将女子满头湿漉的青丝烘干。
  所有的一切,她们都极为小心,虽然皇上没说什么,可她们都清楚面前的这个女子在皇上的心里与后宫各位主子都是不一样的。每日皇上来,她们在外头伺候,却都能听见里头传出的笑声。这,是在如今后宫任何一位主子的宫里都不曾有过的。
  傍晚时分,皇帝依旧来了。
  大步入内,见她正倚在软榻上休息,闻得他进来,忙起了身欲行礼。他的大手扶住了她,低声道:“日后见了朕,就不必行礼了。”拉了她坐下,他的指腹缓缓拂过女子额角的伤,如今十多日过去,她额上的伤只剩下淡淡的一圈红,太医说不会留下疤,很快会消褪。只是她依然忘了过去的好多事,只依稀会记得一些片段。却终归还是记得他是谁。
  在她身侧坐了,见她略皱了眉,低声开口:“皇上为何叫侍卫守着芜烟居?”
  “嗯,朕怕她们打扰你。”顿了下,他浅笑着,“朕不能时刻陪着你,你可还记得那时候在行馆,柳婕妤还欺负过你。那时候你背受了伤,还是朕给你上的药。”
  她低下头去,声音亦是低下去:“因为我没有名分,所以她们都敢欺负我。”
  “怎么会,你是鄢姜的公主。”他握住了她的手,她却像是一惊,有些本能的将手抽了出来,他皱眉,“璇儿……”
  她惊慌地抬眸:“那为何我来了西凉?”
  她的话,问得他一时间怔住了,她却又低声道:“不是的……妁儿是我妹妹……”猛地闭上了眼睛,她像是又开始混乱了。
  他定定地瞧着她,话语轻悠得只他二人听得见:“你来西凉,是和亲的。”
  “和亲?”她像是很吃惊,瞪着他,脱口问,“和你么?”
  那藏于广袖下的手不觉收紧,那一刻,他也不知怎的,淡淡地“唔”了一声。
  她却又问:“那皇上为何不娶我?而我为何又不在宫里?”
  他动了唇,却是没有多言。她的眼睛红起来,哽咽地开口:“他们都好可怕,抓着我,说要卖我去接客!我不依,他们就打我……”
  “璇儿!”他猛地站起来,将面前的女子拉入怀中,“是朕不好,是朕不好。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朕跟你保证。”
  “是因为皇上不喜欢我么?”
  “怎么会……”他的心头剧痛,他怎么会不喜欢她,他都爱她到了骨子里!他多希望三年前,璇玑就能这样问自己,那他会告诉她,他爱她,他会比任何人都爱她。他恨不得挖出他的心来给她看看!
  女子娇小的身子缩在他的怀里,声音亦是低低的:“那是为何?”
  为何……
  呵,他能告诉她,他也想留,只是她不愿啊!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低语着:“从今天开始,朕要你留在朕的身边,再不让你离开。”
  她的身子微颤,抬眸问:“真的?”
  “真的。”他答得坚定。
  仰起的小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浅声问:“那我可以去见妁儿么?”
  “可以。”
  “那……还让人守着芜烟居么?”
  “当然不。”
  靠进他的怀中,听得他的呼吸声有些沉重,她的指腹缓缓掠过男子身前的龙袍,眉宇之间却是升起了一抹凝重。
  ……
  翌日,一道封妃的圣旨下来,几乎震动了整个后宫。
  嫣儿自外头急急入内,穆妃正在里头梳妆,她忙跪下行了礼,才开口:“娘娘,皇上封了公主为贵妃了!”
  “是么?”穆妁猛地站了起来,这次姐姐入宫来,她也不曾见过的,皇上也从未在别人的面前提及过此事,如今突然说封了贵妃,她必然是惊讶的。
  “娘娘您别不高兴,公主是您的姐姐,不会和其他的主子一般……”宫女见她的脸色都变了,以为是她不开心。
  穆妃忙摇头:“你说到哪里去了?本宫怎么会不开心?只是,很意外啊。那姐姐现在还在芜烟居么?”
  嫣儿听她如此说,才放了心。摇头道:“不是,听说搬去钟元宫了。”
  “那本宫可以去看她么?”
  才往前走了一步,便被嫣儿拉住了手,小声道:“娘娘还是等等吧,公主才过去,怕到时候皇上会不高兴。看看皇上是不是还让侍卫守着再说。”两边都在自己伺候过的主子,且都对自己不错,嫣儿是两边都不想得罪的。
  穆妃听她如此说也有道理,便作罢了。
  柳婕妤与其他几个嫔妃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碎碎地说着话,大家都对这个突然冒出的贵妃很是不满,柳婕妤原本是想说对方那可是鄢姜的公主,来头大着呢。可是话至唇边,又生生地咽下去。她也觉得奇怪,皇上这次封了她做贵妃,却也不提她鄢姜公主的身份,仿佛完全没那回事一般。她思忖了下,还是觉得不说吧,万一皇上是不想让人知道呢?自己说了,岂不是吃力不讨好?
  不过她真的倒是有些担忧,当年她与玥儿在行馆还对她动过粗,如今她一朝得势,还不得教训她么?只是,她又听闻宫里的人说,贵妃伤了头部,像是失忆了。她祈祷着最好三年前的事,她也给忘了才好。
  众人正说得起劲,远远地瞧见苏贺急急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多个宫女太监。不知谁叫了他一声“苏公公”,苏贺的脚步一滞,与她们一一行了礼,才急着开口:“各位主子,奴才奉命要过钟元宫去,这就不留了,奴才告退!”
  以为贵人哼了声道:“瞧瞧,这都送了多少东西过去了?皇上真恨不得将整个后宫都送给她呀!”
  “就是呀,哎,不过,还真的是吓了我一跳,别一下子给封了皇后就好。”
  “哼,姐妹们如今可都悠着点,这新进的秀女们就快入宫了呢,你我往后的日子可都不好过!”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都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却又一个人道:“都别愣着了,如今人家是高贵的贵妃娘娘,你我在她之下的,还是趁早去拜访拜访,别到时候让贵妃娘娘抓到把柄才是。”
  众人觉得有理,都朝着钟元宫的方向而去。
  ……
  乾承宫外,楚灵犀的脚步赶得很急,外头的宫女见了来人,忙入内禀报。
  传了她入内,见里头男子支颔坐在桌边,他的面前,摆着一本棋谱,他似是看得入神。
  “参见皇上。”楚灵犀行了礼,只听得他应了声,抬起眸光看了看她,笑着道:“朕还以为是带着你的千金入宫来给朕瞧瞧的,怎的就来了你一人?”
  她也不顾礼数了,径直上前道:“真的是她回来了么?”
  他似是一怔,随即又笑:“朕都封妃了,也不怕瞒着你们。”看来这件事,秦沛真的是连孟长夜还有楚灵犀都没有告诉。
  楚灵犀皱眉道:“皇上说的什么话?她回来,我和师兄高兴还来不及呢!您怎的还不告诉我们?难道您以为师兄还会做三年前的傻事么?他不会了,这回,就算您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了!”
  听她亟亟说着,他倒是释然地起了身,抬手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语着:“朕明白。”
  听他淡淡的话语,楚灵犀倒是怔住了,他却问着:“长夜呢?”
  “哦,去看秦先生了,前两日,秦先生染了风寒。”
  “是么?”他的眉头拧起来,“那怎的不告诉朕?朕去看他。”说着,便要出去。
  楚灵犀忙拦着他:“先生说就怕皇上惦记着才不让说的,如今可好得差不多了,就是闷着,长夜过去陪着说说话。皇上日理万机的,空下来,便在宫里休息吧。我今日来,是听闻公主回来了,不是……如今可是贵妃娘娘了。”她笑了下,继续道,“本想着入宫来找她说说话的。”
  男子的脸色有些略沉,片刻,才笑言:“她的身子刚好,你也不必去打扰她。”
  听他如此说,楚灵犀也只得作罢。迟疑了下,她才道:“皇上没有跟鄢姜王说这件事么?”
  封妃也那么快,必然是没有说的。
  果然,见他摇了头。
  楚灵犀吃惊地问:“为何不说呢?两国联姻,皇上就算想直接册封她为皇后,亦是不会有闲言闲语的啊!”可是,倘若不挑明她的身份,直接封了做皇后,那朝中上下必然会有异声的。
  他的眸华一抬,落在女子的脸上,轻笑一声道:“刚从秦先生府上来?”这个问题,她一定问不出来,便只有秦沛会问。
  楚灵犀有些尴尬,皇上是最了解他们的人,果然一听便听出来了。
  “皇上……”
  他的手一抬:“此事朕心里有数。”
  “可是皇上……皇上等了她这么多年,这中宫一位也空出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她么?”楚灵犀却不惧他,依旧还是说了这样一句。
  他负手背过身去,良久良久,似是叹息:“是啊,朕等那么久,都是为了她。所以再久,朕也不怕。”
  这句话,却说得楚灵犀一怔,她像是有些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
  …………
  钟元宫里,太监在外头点着皇上赏赐的各种宝贝。瞧见宫女扶了贵妃的手出来,女子的凤目悄然掠过桌上的各式珍品。她瞧见其中一块好看的红宝石,怔了下,脑中似是闪过一个念头,小心将那宝石取了握在掌心之中。
  这时,外头有太监跑着进来,开口道:“娘娘,各位主子们开看您。”
  贵妃略微吃惊,思忖了下,才开口:“请她们进来吧。”
  众嫔妃入内时,瞧见贵妃优雅地坐在厅中,众人忙上前行了礼。
  让宫女泡了茶上来,众嫔妃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起来,大抵都是宫里常用的一些客套话。贵妃只瞧见坐在右侧的绯衣女子一直不曾开口说话,且看自己的目光似带着惧色。
  她却疑惑起来,小声问了宫女,才知道那是柳婕妤。说曾经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在晋玄王府,她可算得上得宠了。
  贵妃只听着,面上依旧是柔和的笑。
  待众人都散去,她派人独独叫了柳婕妤留下。
  柳婕妤是吓得白了脸,莫非她还记得当年的仇,此刻就想要教训自己么?
  怯怯地回身,在贵妃面前站住了。柳婕妤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咬着唇,手中的帕子绞得越发地厉害,心里竟是怔怔地笑起来,果然是不必抱什么侥幸,什么失忆了,也许都是假的。
  却不想面前的贵妃依旧是笑的温柔,过来请她坐下了,又笑着说日后同是伺候皇上的,大家姐妹要互相扶持照顾。一番话说下来,直叫柳婕妤一头雾水。
  她怔了片刻,瞧见宫女又上前来斟了茶,这才似乎猛地反应过来。略微抿了一口,才道:“嫔妾多谢娘娘,这后宫虽然有不少姐妹,不久又要选秀,可是娘娘身份特殊,总归还是不一样的。”心下却是想,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姑且先看看再说。
  贵妃却是被她说得一愣,握着茶杯的手有些紧,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一眼。心下暗道,原来她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想着,却也只一笑,浅声道:“宫里姐妹虽多,可与本宫要好的,却也没几个。妁儿生性软弱,还不如婕妤姐姐呢。”
  女子的凤目流转,说得柳婕妤心头一颤,谁都知道穆妃虽然位份高,不过是徒有虚名。如今兴平公主回来了,她却是好端端地想来拉拢自己?
  柳婕妤心里开始恍惚了,莫非她是真的失忆了?
  目光悄然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她的眼睛里也是一片柔和的笑,也丝毫看不出像是骗人的样子。这样想着,柳婕妤倒是放心了许多,既是她要拉拢自己,多个靠山,总比都个敌人来的好。再说,这做靠山一时半会儿可也倒不了的。兴许日后对她来说,也是一个机会呢。
  这样想着,她忙笑着道:“嫔妾能帮上娘娘什么,那是嫔妾的福气。”
  贵妃清浅一笑,吩咐了宫女几声。
  不一会儿,便有宫人将很多珠宝首饰拿出来,放在柳婕妤的面前,都是这次皇帝特别赏赐的。柳婕妤只觉得眼前阵阵的金光闪闪,看得两眼发愣,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是终究还是被震撼到了,竟是这么多的珠宝首饰!
  剔透的碧瑶玉簪,做工精细的赤金錾镯,漂亮的簪珍珠排环……
  一时间看得眼花缭乱。
  贵妃又遣退了所有的人,才抿唇笑道:“这些都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儿,婕妤姐姐要是喜欢的话,就都带回去好了。”
  “都……都带回去?”柳婕妤的脸色都变了,入宫三年,她可都没得过皇帝这么多的赏赐呢!她想,纵然是后宫那么多的女子,也没见得谁得了皇上那么深的宠爱!
  可是,她却说,这些都送给她?
  底下的欣喜几乎要按捺不住了,可是面上她依旧强忍着没有放肆地笑出声来。她是觉得自己的运气真的一下子好了,觉得面前的女子傻得不能说,这么多好东西,居然就甩手拿来讨好她了?哼,她真的以为一声“婕妤姐姐”就能让自己完全地向着她么?真是傻,这后宫里,有谁能真的向着谁呢?别看她与穆妃是姐妹,就是亲的,也不见得能永远亲密呢!
  不过眼下那么好的事情,她不要白不要,略笑着,小声开口:“娘娘真客气,这可怎么好意思呢?”
  “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要,本宫心里还觉得不舒服呢。”她笑着说,径直站起来,行至她的面前,素手捏起那白玉玲珑长簪,细心地插上柳婕妤的发鬓,细细瞧着,才道:“瞧瞧,可真配你呢!”
  柳婕妤被她说得心花怒放,一时间有点头脑发热了,竟差点便要说取了镜子来给她瞧瞧之类的话了。却见贵妃又转了身,伸手去取一侧的白玉元镯,未曾拿到,只听得“啪”的一声,什么东西从她的袖中落下来,正巧掉在那满满一盘的首饰盒中。
  柳婕妤定睛一看,竟是一块红宝石。
  贵妃像是有些紧张,忙伸手将那红宝石握在掌心里,小声道:“这个……不是给婕妤姐姐的,是……”她的声音轻了下去。
  眼前那么多的东西早就琳琅满目了,她哪里还会在乎那么一块红宝石?不过,瞧着贵妃的样子,她倒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这宝石莫非还有什么特别的深意呢?值得娘娘这么喜欢?”
  贵妃怔了怔,却是摇头:“也不是本宫喜欢,只是,这种宝石适合镶嵌在匕首上,本宫原是想悄悄做了,赠与皇上的。只可惜,本宫一时半会儿去哪里找匕首呢?皇上的身份,可得配一把好匕首才是。”
  柳婕妤的眼睛一亮:“这有什么难的,娘娘要,找外头的侍卫开口说一声便是,他们还都不挤破了头将自己最好的匕首献上?”
  她却仍旧摇头:“这可不成,本宫是想着给皇上惊喜的,若是这样说出去,不大家都知道了么?”
  看着她的样子,柳婕妤真有种想笑的冲动,看来这个女子对自己的真的没有防备之心了,这种想着如何讨好皇上的事也敢在自己面前说出来呢。不过,好歹人家送了那么多东西给自己,这个小忙帮一下倒也是可以。贵妃是怕被皇上知道她跟人要了匕首,那她去要,总也没人会怀疑了吧?
  也甭管它好不好的,到时候找把精致一些的,定也不是难事。
  说不准她一高兴,以后还有更多的好东西给自己呢!
  这样想着,柳婕妤忙道:“这有什么难的,娘娘就交给嫔妾好了,到时候皇上瞧见了,一定会更喜欢娘娘了。”
  “真的么?那真是谢谢你了!”贵妃欣喜地开口,“姐姐若真的帮本宫寻了来,本宫可得好好谢你呢!不过,此事,先……”
  “先保密着,别让人知道。嫔妾心里有数。”柳婕妤得意地说着。
  闻言,贵妃才笑着点了点头。她转身,将那白玉元镯套上柳婕妤的皓腕,眼底却是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郁。
  …………
  掖庭一角。
  璇玑才搬了木盆出来,便瞧见一侧的宫女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得起劲。
  她放下了东西,往前走了一步,听得不知谁说了句“哪有皇上真的能金屋藏娇的,肯定是要封了做娘娘的”,璇玑心头一阵吃惊,忙拉住了那其中一个宫女问:“你们在说什么?”
  那宫女回头看了她一眼,好笑道:“你还不知道啊,皇上新封了贵妃娘娘了,听说就是那个入宫后一直被藏在芜烟居的女子。啧啧,真是羡慕呢,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要是换成我啊,一辈子没有名分,被皇上这样藏着也愿意呢!”
  璇玑的心头一颤,那一瞬间的滋味五味复杂,她说不出来为什么。竟是又好端端地想着三年前他说的那些话,她记得尤为清楚的,不过那一句“吾若得卿,生无二色”。他原是,要她做他的皇后的。
  可如今,“她”在他身边了,他却又只封了贵妃。
  不免嗤笑一声,原来,人是真的会变的。无论是当年的薄奚珩,还是如今的他。
  不自觉地退了半步,那么璇玑,现在入宫来,可后悔了呢?
  嘴边的笑有些苦涩,她却依旧摇了头。也许,是说不上后悔不后悔吧,她自己都不想要留在他的身边,凭什么还必须要求他做得如何如何?虽然,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可他到底没有杀了自己,哪怕只是个贵妃,也依旧是给了宠爱。
  别过脸,喉咙像是一阵难受,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身后传来宫女的声音:“没事吧?可别生病了,在这里,生病了也不会有人来给你看病呢!”
  是啊,掖庭的宫人,是没有资格传太医的。若是病了,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前头各宫的人,若是不来这掖庭,她们便是永远不可能见到主子们。三年前她入宫两个月,才有了一个机会去偏门取东西,而得以远远地看了那御驾一眼。
  但,那也只能看,由不得她靠近半分。
  扶着一侧的柱子缓缓坐下,兴平公主被封了贵妃了,日后她的后宫也会更加自由,璇玑不免担心,不知道她究竟会如何做。
  她突然想起浣衣局的宫女,那里会有一些做得比较长久的宫女轮得上去给各宫主子送衣服,虽是只能送给各宫的宫人们接受,也根本见不了主子,倒是也是一个机会。
  起身,急急去了浣衣局。
  问了,才知今日要送的衣服也只剩下皇上的衣服了。璇玑心下一阵吃紧,不是因为他的衣服她不敢送,而是因为他的衣服,就不会有人愿意让出来。因为,谁都想紧抓着一线生机,哪怕是皇帝根本看不见自己,她都会去乾承宫送衣服。
  果然,在寻得那宫女时,她一脸的坚定:“没的商量,你一个新来的宫女倒是心思不纯啊,小心我告诉掖庭令,叫他狠狠地收拾你!滚开!”推了她一把,她才高傲地离开。
  “等一等!”璇玑叫住了她,取下了全身上下仅有的首饰给她,“就换一次!”
  “不要!”她果断地拍开了璇玑的手,嗤笑着,“当我是傻瓜吗?用这些不值钱的换一次见皇上的机会,我又不傻!”
  “可你又见不到皇上!”急急地说着。
  她的眼眸一瞪,好笑地看着她:“你也知道见不着,那你还缠着我干什么?”
  她的话,问得璇玑一怔,见她作势又要走,璇玑情急之下狠狠地拉住了她的手,见四下无人,便将簪子抵在宫女的脸上,咬着牙开口:“现在,把你的令牌交出来。否则,我就划破你的脸!”她也没有办法了,她必须快点让他知道宫里的人根本不是她。
  宫女果然被她吓到了,对女子来说,无论美丑,容貌都是很重要的,现在有人要划破她的脸,叫她怎能不紧张?
  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可不要乱来啊!”
  “交出来!”璇玑也不想跟她废话。
  她微微颤颤地将令牌取出来递给璇玑,软着声音求她:“快放开我,不要划破我的脸!”
  将她逼进一侧的房间,没有绳索,便让她将两条帕子结在一起,把她与桌脚绑在一块。没有东西堵住她的嘴了,璇玑威胁着道:“在我没有离开浣衣局的时候最好别让我听见你发出声音,否则我活不了,一样先冲回来划破了你的脸再说,听到没有!”
  “是……是,听到了……”她哆嗦着,再没了之前的骄傲了。
  璇玑松了口气,急忙出了房间。
  收拾衣服的那宫女见璇玑拿了令牌过去,不免吃惊道:“哟,好本事,能让她将这差事让出来?”
  璇玑抿唇笑笑,没有说话。这是掖庭宫女唯一一个接近前面的机会,她也没有办法了。她还怕宫外的夏清宁等不及,就真的闯进来了,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原是想找穆妁的,可是现在,捧着明黄色的龙袍,她是不敢在宫里乱走的。出来的时候,还特意问宫女借了条帕子,将自己的脸遮盖了起来。谁也不知道“兴平公主”有两个,她不想在后宫引起那么大的轩然大波。也许,有人瞧见她的脸,也不等她见到想见的人,命就没了。
  去乾承宫的路,她很熟悉,或者说,整个西凉后宫,她都很熟悉。
  此时,刚用过午膳,他该是在寝宫内休息。她是不能去见他的,想着孟长夜应会是乾承宫外守着,她的事,也不可能谁都瞒了。万不得已,只能告诉孟长夜,他会信她的。
  心里盘算着,抬眸之时,已瞧见前面宏伟的乾承宫了。
  脚下的步子有些慢了起来,她咬咬牙,终于一口气冲了过去。
  “哎,还不站住!”乾承宫外的太监忙拦住了她,浣衣局送衣服的宫女,在这里,就要止步了,再不能往前。她们只能将手中的衣服交给面前的太监,再由太监送进里头转交。
  这里,离开皇帝寝宫的正殿还有很远的距离,哪怕她此刻大声喊叫,里头之人也是听不见的。
  太监已从她的手中接过了龙袍,打发着她快点走。
  璇玑拔下了簪子塞进太监手中,小声道:“麻烦公公给我……”
  “去,别想着见皇上!”太监尖声打断了她的话,这种宫女他见得多了。
  璇玑忙道:“不是,不是见皇上。是孟侍卫,孟侍卫早前对我有恩,我想当面谢谢他。可否让我跟他见一面?”
  听闻不是要见皇上,那太监的态度也好了些,却是挥手道:“你还是回去吧,孟大人今儿不在宫里。”
  璇玑倒是吃了一惊,她没想过孟长夜会不在宫中!
  见太监转身便要走,她忙又拉住他:“公公打趣我的吧,孟侍卫怎么可能不在宫里呢?他可是皇上的贴身侍卫啊。”
  太监嗤笑着看她:“哎,我说,孟大人凭什么一定要在宫里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啊?告诉你吧,孟大人有美娇娘了,也不是尔等身份卑微的人能配得起的!”他的话,说得璇玑一愣,眼前的太监已经一把将自己推了出来。
  看起来孟长夜是真的不在宫里了,她也没必要在这里和一个太监闹。闹得再大,也会有乾承宫的主事公公出来将事情摆平,绝不会传入皇帝的耳里去打搅他休息,否则,那总管太监也该辞官不干了。
  太监捧了龙袍才转身,便瞧见楚灵犀自上面下来,见了太监皱眉问:“方才怎么回事?”
  太监忙恭敬地答:“哦,是一个宫女吵闹着说是要见孟大人。”话一出口,他才觉出不对劲来,眼前这人可是孟夫人呢!
  楚灵犀却是皱起了眉头,径直问:“什么宫女?”
  太监以为她是生气了,忙解释:“夫人不要生气,宫里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多的是,孟大人对您可是……”
  “好了,别废话,说是哪个宫女?”她与孟长夜那么多年,自然是了解他的,什么人都有可能来找他,唯独女人不可能。所以她才觉得奇怪起来。
  太监忙答:“不知道呢,是浣衣局送衣服的宫女,像是染着风寒,还用帕子捂了脸。”
  楚灵犀听着觉得越发可疑起来,二话不说便抬步出去。
  此刻,璇玑一身掖庭宫女的服饰,也不好在前面逗留得太久。只是,出来的机会不易,她也不想放过,便拐道去了穆妁的储华宫。
  却被那的宫女告知穆妃娘娘不在宫内,问了才知,是过钟元宫去了。
  璇玑有些泄气,她知道她是不该过钟元宫去的,万一被兴平公主瞧见,不管她以什么原因入的宫,她也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可是现在回掖庭,不也正是自投罗网么?她可是威胁了宫女才出来给皇上送衣服的,掖庭的人也一定不会放过她。说不定此刻正派了人到处找她呢。
  才想着,瞧见前面过来两个人,璇玑只瞧了一眼,便猛地吃了一惊,那是……柳儿!
  不,如今可是柳婕妤了。
  慌忙跪下行了礼,柳婕妤携了宫女的手根本没注意旁边跪下的宫女。她身边的宫女开口道:“小主怎的就真的找了那么好看的匕首送给贵妃娘娘,您随便找一把不就好了?还花了那么多钱去买……”
  柳婕妤冷哼着:“你懂什么?”那匕首也不过是一支翡翠长簪的价钱,日后还怕赚不会来么?
  宫女被她一喝,立马服服帖帖:“是,奴婢多嘴了。只是小主……您看皇上又过钟元宫去了呢,真不知贵妃娘娘有什么魔力。方才远远地瞧见穆妃娘娘也很快地出来了……”
  柳婕妤与宫女渐渐地行远了,璇玑却是怔怔地想着方才柳婕妤的话。
  匕首……
  兴平公主要匕首作何?
  心头猛地一震,她也不回掖庭了,爬起来,急急就朝钟元宫冲去。
  ……
  宫女引了皇帝进去,才恭敬地退下去。又朝外头的苏贺道:“贵妃娘娘说,让我们都退下吧,她与皇上好好说说话。”苏贺听了,也没有多言,只挥手让所有的人都退下。
  里头,一室的熏烟袅袅。
  男子抬手拂开了帘子,屏风后,一抹婉约的身影。
  他的步子略抬,绕过了那副泼墨流云的屏风,轻笑着:“这么急着要朕来,所谓何事?”
  她今日一袭广袖留仙裙,青丝用玉簪挽起,清新不落俗。
  回眸展笑,碎步上前,略靠在他的胸前,轻言着:“无事就不能叫皇上来么?”
  他怔了怔,低笑着:“当然不是。”手指,卷过女子落下的碎发,他的气息轻柔。目光,却是一路往下,看着她那藏于广袖之下,却仍然微微颤抖着的手。他抿唇笑着,却再不多言。
  璇玑跑得急,气喘吁吁地站在钟元宫面前,迟疑片刻,终归还是冲了进去。
  远处,正要去浣衣局的楚灵犀瞧见有人入钟元宫,她却是驻足一怔,她像是隐约瞧见那宫女蒙了脸,听着像是那太监口中的女子。可是,为何她觉得那身影这样的熟悉?还有,既是一个送衣服的宫女,她来这钟元宫做什么?想不通,不免抬步朝钟元宫走去。
  璇玑本以为会有人拦着她,却不想,偌大的院子里,竟然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暗叫着不好,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猛地推开了寝殿的大门,脱口叫:“皇上!”
  内室的男子闻得那声音,整颗心都是猝然一颤,他还以为是做了梦,直到外头之人又叫了声“皇上”,他本能地抬眸瞧去。
  隔了屏风,隐约瞧见了那抹纤细的身影。
  步子,再迈不开,他的心颤抖得厉害,竟又涌上丝丝的开心。
  他怀中的女子见突然有人闯进来,又看皇帝像是一下子怔住了,只定定地回头看着屏风外,居然一动也不动。她底下握着匕首的手颤抖了那么久,让她几乎要以为快要握不住,此刻也不管来人是谁,她猛地一咬牙,抬手就往他的胸口刺下去!
  “不要!”
  璇玑看不清楚里头的人,却见了那扬起的手,她只是想着柳婕妤说,找了把匕首给贵妃娘娘。
  不顾一切的冲进去,匕首,还是刺进了他的身体!
  “皇上!”她惊叫着,抬手用力推开面前的女子,她没有去看那张如今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颤抖地扶住了他。他还站得住,竟是怔怔地瞧着她,那丝帕下的脸,像是已经完全地映入他的眼帘。
  手,颤抖地握住她的,颤声唤她:“璇儿……”
  这才是他的璇儿,他知道,他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他只是想不到,她竟会在他的宫中!
  激动、开心,一时间全都涌上心头。
  她的眼睛,于他而言是那么那么的熟悉。甚至,还像多年前的另一个人。她的浑身上下,都叫他觉得熟悉……
  璇玑扶着他跌坐在床沿,匕首没有拔出来,伤口她也捂不住,心里乱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哽咽着说:“对不起,我来晚了!”她要是跑得再快点,一定会赶上的,一定会的!
  他略摇着头,依旧是紧握住她纤细的手:“不晚,一点都不晚。”他是从未想过她会在他宫里,是以,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觉得晚。勉强笑着,“只要你没事……就好。”
  璇玑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已听得外头有人闯进来:“皇上?”
  璇玑也听出来了,居然是楚灵犀的声音,接着,外头又有太监的声音传来。璇玑瞧了眼吓得瘫软在地上的女子,听得他已经开了口:“灵犀,把门关上。”
  楚灵犀还未及入内,不知道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刻听他的声音,倒像是有些异常,她吃了一惊,也来不及问,转身关了门入内。
  外头的宫人方才像是听见声响,此刻见贵妃娘娘寝宫的大门紧闭,也不曾听得主子叫人,自然也都不敢进去,只能又悻悻地散了。
  楚灵犀疾步入内,见了受伤的皇帝,脸色大变。上前的时候,瞧见他身侧的女子,她像是猛地,想起什么。转身看向瘫倒在地上的贵妃。
  他轻声道:“先软禁,她背后有人。此事……你办,朕放心。去太医院,叫张成浒过来。”
  “皇上……”
  楚灵犀还欲说什么,他只闭了眼:“去办。”
  地上的女子被楚灵犀带去了外间,她此刻是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璇玑却是不知这一匕首她又是怎么扎得下去的?楚灵犀会有办法带她出去,将她软禁到安全的地方,这一点她无需担心。
  目光,落在男子的脸上,她只反手探上他的脉,他在她耳边轻喃着:“倒是忘了,你也会医术。”
  她的心“砰砰”地跳个不止,话语亦是颤抖着:“你既然知道她背后有人,为何还由着她在你身边?”他见了自己,惊讶里带着欣喜,她就知道了,他一开始就知道那贵妃不是她。
  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他低声道:“怎么会有人装得你那么像?璇儿,我以为你在他们手中,是以……是以那人才能学得那么像……易容术,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完成的。”他以为璇玑在那些人的手中,他不知道他们是谁,他怎么敢轻举妄动?是以,只能半推半就地让那女子以为他信了她。
  开始将她放在芜烟居里,让侍卫层层保护着,实为监视。后来,她说要嫁给他,他也不敢拒绝。甚至是,他怕走漏风声,连秦沛的面前也不敢明说。是以,也没有派人告诉鄢姜王。
  她说失忆,他信。但却不是真的。
  她要嫁他,他娶。但却不会是皇后。
  其实就连……就连方才那藏于她袖中的匕首他也知道,她要柳婕妤去寻了给她,这一切的一切,他都知道!
  他只是没想到,他以为身处险境的璇玑会突然出现在宫中。方才那一刻,他真是怔住了,仿佛时间就在那一刻停止,让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去想……
  他的话,说得璇玑一阵哽咽,她从何说起,她不是兴平公主,方才那女子才是?她此刻又如何告诉他,不是兴平公主装得她像,而是她冒牌了鄢姜公主?
  看她的眼睛红红的,他的心开始痛,眼皮有些重,他轻靠在她身上低语着:“以为我没有认出你来,是不是……生气了?呵,我怎么会认不出你……从她一开始从茶馆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不是你。你的性子……纵然真的落入歹人手里,也不会当街冲出来让我看见。”她连死都不怕,还会怕几个坏人么?三年前,她为了离开自己,有多决绝,怕是他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要觉得可怕。
  “可是,璇儿,她真的和你好像……像得,让我有时候睡着,梦里会觉得是你回来了。”
  璇玑死死地咬着唇,想着在掖庭之时,她还错怪了他。
  不娶她做皇后,原来只是因为他分明就知道那人不是她!
  这一切,原来他都计划得那样好……
  她心里却是猛地一颤:“是不是……我破坏了你的计划?”她心里强烈就是这样觉得的,既然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个圈套,一定是想引出那背后之人的。可是她不知道,就这样急急地闯了进来。
  是真的破坏了,可是他不怪她,因为心里高兴。
  嘴角,牵出了一抹笑,他的声音倦淡:“没有……”她闯进来,不就是怕自己有危险么?因为她是真的,就一定知道宫里的是假的。
  他怎么可以去怪她?又怎么会让她心存内疚?
  她心里是有他的,否则,离开了三年又为何还要回来?
  他等了三年,终于是等到她回来了……
  一想到这些,他就高兴得什么都忘了。
  感觉到他的气息微弱了下去,璇玑大惊,急着叫:“皇上!”
  这一声“皇上”,让他的心头一震,沉重的眼皮到底是强撑着抬了抬,面前女子的容颜有些模糊,他依旧是笑了,声音低得只他二人听得见:“别叫皇上,叫我少煊(xuan第一声)。”
  少煊,少煊……
  璇玑记起来了,他那从未有人唤过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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