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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有毒》秦简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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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51:07
128 待宰羔羊

    蒋华表情冷峻,端坐不动,只拿目光反复扫视着李未央。
    相比毫不掩饰的狰狞面目,这如暗夜森林一般的深不见底更叫人害怕,因为你永远也猜不透他想要什麽,就像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下一步会作出什么样出人意料的举动。平心而论,李未央很欣赏眼前这个男人,因为他跟她一样,狠毒到了家。
    若是没有跟蒋家的仇怨,她或许还会挺欣赏他做事的干练果决,可他不该咄咄逼人、欺人太甚。李未央不喜欢他身上那一种,属于蒋家人独有的优越感,仿佛所有人都该臣服于他们脚底下,若是稍有反抗便是罪该万死。这——真让人不舒服!
    “三公子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李未央微微一笑,径直坐下,丫头立刻捧上一杯茶,李未央轻轻端起,却不碰一下,只是开口道。
    蒋大夫人逃回蒋家,只说路上遇到一伙狂徒,好在蒋海和护卫们拼死保护才能幸免于难,然而那群人却是掳走了蒋海并且不见踪影。他们已经报了京兆尹,并且出动了蒋家的力量去寻找,可那批人来无影去无踪,竟然一无所获。蒋华好不容易从太子府回来,一听说这件事,立刻想到去查探蒋天的下落,发现他真的失踪了,立刻将两件事联想到了一块儿,他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终于直奔李家而来,原本要效仿李未央所为暗地里闯入,干脆地一剑杀了李未央,不想对方似早已猜透他心思,竟撤走所有护卫,摆出架势来迎客,只差没有等在大门口迎接了。
    李未央愈是如此,蒋华愈是觉得不同寻常,心想,对方既然早已有了准备,想偷袭暗杀便无法成功,索性撤走了蒋家死士,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来。
    李未央坐的离他不远,甚至还道:“怎么,三公子走了远路,却不喝茶吗?”
    蒋华心头一直压抑着怒火,然而他这个人的性格是越生气,脸上的笑容越多,所以他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李未央微笑:“这是今年我们府上顶级的云雾茶,只用来招待贵客。不知你觉得可好?”
    蒋华盯着李未央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恐惧或者不安的神情,可惜他失望了,李未央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清。他从小心智出众,素日里无往不利,但这次回来遇到李未央,他竟然发现自己束手束脚,败在了她的手上。在战场上,往往四兵不厌诈,身为主帅不能明察秋毫,败了也是活该,实在没有什么可指责对方的。好在他从来都没输过,可是在这里,情形完全掉了个个儿,输的人似乎变成了他。原本以为很简单就能解决掉她,可是现在,看看他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多么大的麻烦。
    李未央看了一眼蒋华,慢慢道:“还没问,三公子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蒋华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一旁的桌边,指着那盘棋道:“可否下一盘?”
    下棋吗?!李未央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若是一般人,闯进来的第一件事就会问她蒋天在哪里,而眼前这个人,明显是另有心思。
    李未央心下冷笑,若论起书画舞蹈,她的确是和其他小姐们不能比,但若说起棋,则大为不同。下棋这种东西,并非从小练就有用的,这是一场斗智又斗勇的拼杀,兵对兵,将对将,剑拔弩张,各逞威风。她相信,于此道中,自己并非任人宰割的羔羊。慢慢站起身,走到桌边,随手一子落在盘中。
    蒋华笑了笑,抬手应了一子,却是落子如风,棋风一如其人,步步为营。
    “今日之事,我有话要问。”蒋华盯着李未央的眼睛,一字一字道。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李未央微笑着道。
    “不,你问问题,我选择性的回答。”蒋华点头,又落下一子,“同样的,我问出的问题,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李未央微微一笑,瞬间明白对方的心思:“今日的刺杀,蒋家和拓跋真达成了什么协议?五皇子有什么把柄在你们手中?你们预备如何将事情牵扯到七皇子的身上?”
    是三个问题。
    蒋华手中的棋顿住,他在思考着三个问题,选择回答哪一个。
    事实上,李未央问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是藏着陷阱的,如果他回答其中一个,李未央就会落实另外两个问题的答案。首先,李未央早已确信,他们蒋家参与了这次的行动,其次,她已经知道,这是一次针对拓跋睿和拓跋玉的行动,若他回答第一个问题,就等于暴露了蒋家和拓跋真的约定,这个问题,显然李未央自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想要与他确定。
    第二个问题,他同样不能回答,说了这个问题,等于把五皇子的把柄送进李未央的手心里,他不能让李未央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之余,还知晓了蒋家的行动,让陛下知道蒋家手中握着什么,自然会让他怀疑此次五皇子突然作出愚蠢举动的真正缘由。至于第三个,那更加不可以,这关系到蒋家下一步所安排的大局,一旦全部暴露出来,他不知道是否还有办法进行下去。
    蒋华捏着手里的棋子,可他迫切需要知道蒋海和蒋华是否在她手里,他们怎么样了,是否还活着,李未央又怎么才能把他们交出来!
    这是一种可怕的自我折磨,蒋华心中需要反复的推想,反复的否定,虽然他竭力想要保持冷静,可是回答任何一个问题的后果以及是否欺骗对方,不,李未央不是好欺骗的人,她既然提出这个问题,就会判断他说话的真假,若是他说了假话,那很可能蒋海和蒋天就是死路一条。
    蒋华落子速度明显变慢了,黑白二子厮杀激烈,缠斗不休。棋局已是劫中有劫,花五聚六,复杂无比。李未央又落一子,淡淡笑道:“三少爷布局完美、一步之余就抵得上别人无数,只可惜不懂得当机立断,大事难成啊。”
    蒋华在这个瞬间,选择了回答第一个问题。
    “如果拓跋真登基,蒋家会得到兵权,和大历朝南方十三郡的完全控制。”他微笑着,说完了这句话。
    李未央微笑了一下,在她的预料之中。
    “他们两个人,是否在你手中?”蒋华冷冷地道,“你是否早已和拓跋玉勾结起来?挫败三皇子的那些计策,是否大半出于你手?”
    李未央只是淡笑:“是,我和拓跋玉早已结盟。”她选择了回答第二个,虽然她明知道对方最想知道第一个答案。但是他自己要选择三个问题故弄玄虚,这也怪不得她了。
    蒋华又落下了一子,把李未央的后路堵死,慢慢道:“莲妃是否是你的人?周大寿送给皇帝吃的丹药是不是有毒?你是真的要扶植拓跋玉做皇帝吗?”
    这三个问题看起来很简单,但实际上李未央回答哪一个,都很危险。尤其是最后一个,蒋华明知道她和拓跋玉结盟,却非要问她是否真的扶植对方做皇帝,就是要看她的底牌是什么,对拓跋玉是真的帮助还是利用。若是利用,蒋家自然可以乘虚而入,找机会将她击垮。
    “莲妃是我的人。”李未央下了一子,其实对方早已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吧,不过是没有证据,她轻松化解了困局,“又轮到我提问了。”她微微笑了一下,神情镇定自若,声音如曼妙而悠长,悦耳的音色似一张蛛网将猎物牢牢捕获,“你们把蒋南送去了哪里?李敏峰在何处?蒋国公身体如何?”
    蒋华微微一顿,这是一场游戏,可残酷的又不能说是一种游戏。李未央在根据他的回答,分析他,了解他,找到他的弱点。从本质上来说,这是一场攻心战,不动声色之间却已经你死我活、血肉横飞,她做的超出了他的想象。
    如果他回答蒋南在何处,等于把致命的把柄送到李未央的手心里,至于李敏峰,李未央是想要对方的性命,若是说了,就是把他置诸死地。还有蒋国公的身体……如今他已经六十五岁,李未央关心他的身体状况,用心不说可知。这个该死的女人,半点都不容情!他反来覆去只是想着李未央说的话,眼前渐渐模糊,棋局上的白子黑子似乎都化作了将帅士卒,你围住我,我困住你,互相纠缠不清的惨烈厮杀着。
    李未央见对方心魔已动,便用手一指棋盘,又道:“蒋家三子自诩聪明无比,谋略出众,可是在棋盘之上,连我这样的低手都摆布不了,何谈在战场上纵横厮杀,建功立业——”转眼间,她已经又下了一子,蒋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棋已经被对方困住,他试图突破重围,却无论如何都被困在了东北一角,越来越是着急,不由胸中气血翻腾,眼前几乎有点模糊。
    时间一点点过去,蒋华眉心的红痣几乎鲜艳欲滴,他恨得眼睛都红了,拈起一子想要落下解围,却发觉这块白棋虽有突围的法子,但要杀退旁边一块黑棋,牵涉却又极多,委实难以决断。
    李未央微微抬起眼睛看他一眼,道:“三公子,别光顾着下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李敏峰被我们藏在云郡的李典镇——”蒋华被迫做出了决定,然而刚刚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猛地抬起头,盯着李未央。
    “原来蒋国公身体状况不佳啊!”李未央微笑道。
    蒋华耳边听到李未央柔声一语,突然间眼前一团漆黑,喉头泛腥,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他在对方的棋子步步紧逼的时候,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不该对第三个问题避而不答,因为他的躲避,选择牺牲李敏峰的回答,这等于是告诉李未央,蒋国公病了,而且身体状况不佳,所以他在国公夫人的葬礼上都没有赶回来,甚至于他可能支撑不了多久。其实蒋华自己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祖父的年纪越发大了,性情也越发古怪易怒,再加上受了伤,甚至于经常会昏厥过去,这种病情需要静养,可是蒋家的情况实在容不得蒋国公倒下,再强大的世家都需要领军人物,他们需要他!然而自己今天居然在关键时刻,泄露了自家最重要的秘密!他太蠢!太蠢了!
    蒋华的脑子好像变成了一砣糨糊,浑沌的,混乱的,疯狂的……之前李未央的问话,现在变成最锋利的刀子,割开任何他可能说出来的搪塞和谎言。他几乎觉得,对方已经洞悉了一切!
    他的回答中,始终真话掺杂着假话,但绝大部分都是真的,可是现在他突然明白,李未央问这些问题,并非是真的要得到问题本身的答案,而是想要借此从他身上榨取她想要的信息,不,甚至是击垮他的自信!
    李未央怜悯的望着对方,轻声道:“三公子,认输吧。”
    “不,我没有输!”蒋华擦掉了唇畔的血迹,冷声道。他又问出了三个问题,然后李未央回答,接着再循环往复,甚至于接触到了拓跋玉的势力和亲信,接触到了李未央的底牌,接触到了彼此最不想让对方知道的秘密,然而,他们都很清楚,对方的回答半真半假,有真有假,必须要最清晰的头脑才能从糟粕中得到精华的部分。可是蒋华的头脑越发的混沌,原本他可以精准地根据李未央的回答判断出形势,判断出她说话的真假,可是现在,他只觉得头痛欲裂。
    李未央观察着对方,通过这些问题,她清楚地掌握着对方内心的变化和弱点,甚至在逐步接近蒋家最不想让人知道的很多秘密,明明白白地挖着蒋华的心思,借此分析,研究,推算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蒋华再次吐了一口血出来,棋盘之上的棋子,却已是困龙之斗。
    李未央两眼一瞬不瞬地盯住他,再次轻轻叹息,“人力终不可胜天,时也命也,三公子,我对你太失望了,你这样的人,怎么配称得上英才。”
    这话声柔和动听,言语中,充满了惋惜伤感之情。蒋华生来便最是要强好胜,眼见大势已去,不由暴怒,心脉剧烈的颤抖,几乎恨不能撞死当场!
    然而就在此刻,外面一只飞鸟突然扑棱棱地从树上飞起,这声音一下子打破了蒋华的魔障,他猛地从愤懑中惊醒,望向李未央,惊觉对方竟然一步步引起他的心魔,要逼他自裁而死!
    等明白了这一点,蒋华的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憎恨,眼前的这个少女,端的是心狠手辣,自己一时大意,差点就不明不白死在她手上,光凭言语便可诱人入心魔之中。
    李未央见他惊醒,不由笑了笑,惋惜道:“三公子,还是把你那个香囊丢掉吧。有时候,用心太过,反倒害人害己。”
    蒋华一愣,随即什么都明白了。他原本借棋局为媒,暗指天下之争,引李未央入窍。再加上蒋天曾经赠给他的迷蒙草,独特的香味足可以让人渐渐失去神智,一步步陷入他的陷阱,蒋华十分自负,再加上事先服下解药,所以并不畏惧。等他的设计成功,到时候李未央自然会有一说一,甚至于交待出他兄弟的下落,以及李未央的底牌,他最想知道的是,她接下来会如何对付蒋家!然而他却没想到,对方同样是个对弈的高手,甚至早一步洞穿了他的机心!
    将胜负心看得过重,是下棋的大忌。蒋华为求一胜,无不竭尽所能,执着太甚,便成魔障,反而被李未央反过来利用了!
    他长叹一声,丢掉了一直系在身上的香囊:“李未央,你是一个可敬的对手。”何止可敬,这样的对手,生平仅见,实在是强得可敬可畏,不能不除!
    李未央笑了起来,她本就生得眉目如画,这些年来稚气渐渐退去,原本清秀的脸上竟也历练出一种绝佳的气质来,扬眉顾盼间风采照人,眸子里的寒光凛冽至极。
    “过奖了。”李未央很有自知之明,若今日在战场之上,运筹帷幄、兵行险着,自己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但一旦到了京都,善于战谋的蒋华犹如猛虎迷失于沙漠之中,空有无数力气,却终究只能渴死。每个人都要在自己了解的领域和地盘才能做到百战百胜,蒋华早已离开京都多年,习惯了出策、用策、获胜,因为蒋国公的支持和爱护,在战场上他的每一个策略都能得到推行,他只需要考虑我方和敌方的应对,但是在这里,他所考虑的就不只是这些了。
    蒋华身子晃了一下,连退数步,嘴里的血腥味很重,他不由自主地到旁边坐下,端起茶杯,泯然一口,温热的茶水浇到心头上,才稍微好了一点。李未央,他现在才发现,她令他兴奋、激动,他出一策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对方的一举一动他也能够第一时间明白,这样的人,若是遇不到,乃是此生憾事。从某种程度上,她是他的知己,比他的父兄,甚至比一直爱重他的国公都要了解他,这些年来,他心心念念要找一个知己,却不知人就在他面前,只是隔着个蒋家,和层层密密的家仇罢了。
    “你说的不错,我祖父一年前,边关巡视时遇伏,胸口中了一箭,不久就开始吐血。太医请了一拨又一拨,才勉强活下来。”蒋华慢慢地道,“不过,他撑个三年五载,只怕是没问题的。”
    “哦,三年五载?那时候蒋国公已经七十岁了吧。”李未央笑容无限温和。
    蒋华咬牙,强忍住心头的翻滚,重新站起来,走回去,盯着棋盘,又走了一子:“到时候,我们的孝期也已经过了。”
    凉风袭来,吹在两个人的心头,只是一个低着头看棋盘,浑身恨意滔天,一个低着眸,若有所思,唯有呼吸可闻。
    “只怕,圣心难测。”李未央最终,微笑着说出这一句。
    刚才本可以逼死蒋华,可惜,可惜啊,她的心中,其实无限的惋惜,差一点,就差一点而已,蒋华若是自己气死,可不干她的事,再者他带着这种香囊而来,本就不怀好意,若非她过去曾经闻过这种味道,断然不会怀疑。
    蒋华拼命压抑住全身的血液,他今天来,一个有用的信息没问道,反而透露了许多秘密的信息,虽然每句话中他都参杂了假话,可这些假话,他相信李未央一定能分得清。再次举起棋,他的手已经在颤抖了。
    “白芷,再为三公子添一杯茶吧。”李未央微笑着道。
    “不必了!”蒋华断然道,下了最后一步棋。
    李未央看着他,淡淡一笑,不慌不忙地一子,蒋华面色大变,“我输了。”冲口而出,连带着又吐了几大口鲜血。他痛得实在难当,一交跌地,竟然没能爬起来。
    “哎呀,这是怎么了?白芷,还不扶三公子起来。”李未央面上仿佛无限惊讶。
    白芷更是奇怪,不过是下棋而已,怎么会弄成这样,她却不知道,蒋华先是害人在先,后是求胜心切,再入李未央圈套,现在他不是被李未央气的,他是气自己,居然连棋都输的一塌糊涂。
    这怎么可能!拒绝了丫头的搀扶,他冷声道:“不劳相送。”言罢,竟然问也不问蒋家兄弟的安危,快步走了出去。
    白芷越发疑惑地看着李未央,她却淡淡一笑:“把棋子收了吧。”
    白芷点头,随后轻声道:“小姐——”
    李未央随手拨弄着几颗棋子,道:“他若今日大张旗鼓来搜查,我反倒落于下风,偏偏此人多疑,非要故弄玄虚,这才让我侥幸胜了一局。”
    白芷还是不能明白,李未央却已经不再解释了。她深知,蒋华回去以后听说另外一个消息,必定大病一场,今后能不能爬起来,就要看他自己了。
    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最是禁不起失败,李未央却与他不同,那么多年的冷宫生涯早已让她知道,没有人是永远不败的,最要紧的是在失败的时候可以忍耐,懂得蛰伏,蒋家这些男人,优秀是优秀,可惜太过一帆风顺了些,凡事过犹不及,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是这个道理。
    蒋华一路出了李府,竟然连马都爬不上去,把蒋家护卫吓得够呛,连忙安排了轿子来送,他回到蒋府,刚走到书房门口,却看见蒋旭满面悲痛地瞪着自己:“你去了哪里?”
    “我……”蒋华勉强镇定心神,刚要说话,却听见蒋旭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大哥,被人发现死在倚翠阁。”
    蒋华闻听噩耗,觉得整颗心都要溶了,化了,曾经引以为傲的自持力抛到了九宵云外,面上一片冰凉,:“怎么会!”李未央她怎么敢!
    蒋旭的眉头皱得死紧,显然已是怒极:“坊间流传说你大哥和倚翠阁的一等歌妓流云相好,今天从太子府出来,不知怎的又去了那边,无数人都是亲眼看着他进去的,随后他又在那里喝醉了,与酒客起了争执,那酒客趁着他酒醉之机,将他烧死在倚翠阁……”
    “死了……还是烧死的……”那就是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除了漫天的流言蜚语!蒋华不敢置信,所谓的无数人看见他进去,又是怎么回事!
    蒋旭已是悲痛至极、老泪纵横:“不光如此,现在全京都的人都在说,蒋家大公子在祖母丧期寻花问柳、醉酒青楼,乃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好!死得痛快!李未央,世上再无你这等狠毒的女子,蒋华突然大笑,笑声仓皇,仿佛一只被人捏住脖子的苍鹰,蒋旭惊恐地看着他,“华儿!你这是怎么了?!”
    蒋华笑不可遏,仿佛连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没等蒋旭去搀扶他,他却陡然仰天倒下。
    “华儿!”
    蒋旭悚然一惊,连忙伸手去扶,可惜慢了一步,蒋华整个人颓然地从台阶摔了下去……
    对于蒋月兰来说,李未央能够平安回来,她十分的惊讶,同时心中涌现出无限的不甘心,她为什么还不死呢?明明做了这么多事,对方却毫发无伤——她沉住气,亲自命人做了糕点,去看望李敏德。作为伯母,她对这位三少爷表示一点关心是应该的,可更重要的是,每次看到对方的容貌,她的心中会不由自主地涌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丫头进去通报,蒋月兰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发上,竟然有一种奇异的紧张。
    “母亲?”李常笑略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无事。”蒋月兰笑容平和地回答她,在任何人面前,她都不愿意叫人瞧出她的心思。叫着李常笑来,不过是为了避嫌罢了,免得人家说她这位年轻的伯母特地跑到这里来看望,多少不好听。不过,蒋月兰自信自己行的正坐得直,并没有什么不能给人看的。
    李敏德正病着,偏偏李未央去了荷香院,他素来不喜欢屋子里人多,便驱散了丫头们,只是一个人休息。三天来,他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却一直是因为重伤而发烧不止,再加上天气过于炎热,伤口越发地易溃难好,虽然李未央经常守着他,可他却时常烧地清醒一阵糊涂一阵,老夫人李萧然来了好几回,他都是昏迷着。
    蒋月兰进去的时候,正巧碰到来看诊的大夫,李常笑关心李敏德的伤势,便留在门口多问了几句,丫头引着蒋月兰进去。
    隔着纱帘,蒋月兰只能隐约看见里面的情景,根本看不到对方的脸,她下意识地吩咐丫头道:“我有几句话要对三少爷说,你们先出去吧。”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但想到屋子周围都有暗卫,谁也无法奈何李敏德,便没有多言,悄悄退在了一边。
    蒋月兰见他们离开,鬼使神差一般地掀开了纱帘,仔细看床上似乎陷入昏迷的李敏德,心中怦然一动,数天不曾细见,如今看他,被汗水打湿的黑发搭在微露的脖颈之上,一色的白腻乌黑,竟是说不出好看。一般人在这种时候都是面色惨白形容狼狈,但偏偏这张脸极端狼狈下依然清朗俊逸,苍白失血的情状反而显出了一种让人心疼的脆弱,恨不能温声将他唤醒,蒋月兰心中竟然一时怦怦跳个不停。
    她十八岁嫁给李萧然,对方虽然风采依旧,但到底是年纪大了,哪怕对她十分宠爱,平日里也不过是说些寻常琐事,莫说促膝长谈,便是温柔细语也是极少。李萧然开口闭口都是时局,都是尊卑,十足的卫道士模样。蒋月兰当然知道李萧然在那些妾跟前是什么样,在那些歌姬面前又是如何风流,但他在自己跟前,却永远是一副丈夫的威严,让她可敬可畏,却不能亲不能爱。
    当年未嫁之前,她心心念念就是仔细伺候后母,照顾幼小弟妹,苦苦经营,只为了母亲不会随便将她嫁掉,只为父亲可以念她劳苦给个好的前程,谁知最后却被嫁给了李萧然,作为一颗棋子生活着。在李家,老夫人怀疑她,李萧然忌惮她,她一样活得小心谨慎,跟没有出嫁之前并没什么不同。这些她都可以忍耐,毕竟谁都是这样的,可为什么李家还有一个安平县主?
    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卑微的庶女,为什么却可以在家中这样横行无忌,竟然还享有县主的尊荣?!甚至连拓跋玉等人都对她趋之若鹜,巴不得讨她回去做妃子!而她蒋月兰,虽然生母早逝,毕竟是蒋家的嫡女,却要活得这样小心翼翼,连婚嫁都要受制于人!
    她不想嫉妒李未央的,但她就是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从进门开始,一步步看着李未央行事,一步步看着她跋扈,蒋月兰眼睛里几乎要淌出毒液来。但她知道自己要控制住,等到合适的时机。所以在李长乐向她示好的时候,她接受了,在李长乐要求她配合下毒的时候,她也装作一副不情愿的模样答应了,甚至在蒋家让她故意丢下李未央被刺客屠戮,她也答应了。
    那时候,她只以为自己是嫉妒李未央什么都有,现在看到李敏德,她突然发现自己心头那条最毒的蛇在告诉她,她最嫉妒的不是李未央的地位和尊荣,更不是她的肆无忌惮,她最嫉妒的是,不管李未央做什么说什么,更不管她多么狠毒,身边始终有人守着她。
    这个人就是李家俊美的三少爷李敏德。
    “为什么,哪怕是刺客的毒箭,你也要为她去挡?值得吗?”蒋月兰不由轻声地道。李未央是没有心的,你看她笑面如花,却看不到她根本毫无人性吗?她深知蒋海的下场,更知道蒋华如今同样卧病不起。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五皇子被查出谋逆造反,谋杀太子,又牵连出无数人,一时之间京都人人自危。原本拓跋玉也要被牵连,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当太子意图告他和五皇子勾结的时候,却发现拓跋玉状告拓跋睿的折子早已在皇帝案上了,比他还要早了一步,而这距离出事不过五个时辰,太子正是蓄势待发只等着一个有利时机,这个有利时机就已经被拓跋玉抢走了。
    太子无可奈何,不得不只盯着五皇子一人,一意把他置诸死地,最终五皇子及其党羽都被判了死刑,甚至连刚刚做上五皇子岳父的永宁侯都不能幸免,被判流放三千里。然而,太子原本最想要除掉的人,最应该除掉的人,却根本奈何不得了,不得不说,这次规模庞大、费尽心思的刺杀,最后的效果却极端令人失望,简直可以说一败涂地。除掉一个五皇子,根本无碍于大局,还浪费了那么多的死士……
    拓跋玉根本不在京都,却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在刺杀发生不久立刻就回过神来,捉住了风向,这样的大手笔,除了李未央,还能是谁呢?蒋月兰叹了一口气,一个玩弄政治游戏的女子,纵然生的清秀可人,对男子又能有多温柔呢?没有温柔,算什么女人呢?眼前的李敏德,必定是不了解这一点,才会对李未央死心塌地。
    虽然不知道他们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可是蒋月兰直觉,李敏德对安平县主的感情不同寻常……旁人也许看不出来,可她自己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就关心李敏德,慢慢地,竟然真的看出些微关系来。或许,不是看出来的,而是她自己感觉到的。女人的直觉,有时候真的很可怕。
    李敏德睁开了眼睛,他也不知道自己昏睡到什么光景了,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里似火燎一般,勉强撑起身子想找杯水喝。身边人忙捧过一杯温水,李敏德喝了两口,才略觉得好些,只当她是李未央,软着声音道:“我的伤口好痛——”
    软言软语,完全不同于平日里的淡漠,竟然像是在撒娇的样子。
    李敏德说了一句话,却猛烈地咳嗽起来,那人连忙接过茶杯,动作轻柔地拍着他的背,李敏德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突然想起李未央去了荷香院,怎么会这么快回来,猛地抬起头,竟然是一脸温柔的蒋月兰,心头厌恶陡然升起,立刻推开了她,怒声道:“外面的人呢?!”
    只是他伤重,声音整个都是哑的,外面根本听不见。蒋月兰连忙道:“这是怎么了?我的茶就喝不得吗?”声音无比的柔美,简直是要滴出水来。
    蒋月兰把茶杯放在一边,轻柔道:“未央去了老夫人处,你又眼巴巴地找她做什么?我就不能照顾你吗?”她向来自诩矜贵,从不行差踏错,可是在这样俊美的年轻人面前,却是禁不住的脸红心跳,几乎控制不住地道。
    李敏德却避如蛇蝎,一连摆手叫她出去,一面又死命地咳嗽。蒋月兰面色一白,却强自按捺道:“三少爷,我虽然进门不久,却看透了很多事情。今天我不防实话跟你说,李未央是你的亲堂姐,无论如何你们都不可能,你不如死了这条心吧,不要再白费心机了,你想想看,若是这件事情被外人知晓,你们都是要身败名裂的——”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细心观察着李敏德脸上的神情变化,她要打击他,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她不相信,李敏德会不清楚这后果,她不相信,李敏德在知道身败名裂的后果之后还要固执己见。他不过是太年轻,太纯洁,才被李未央那个妖女迷惑了而已。
    世上的男人,不都是喜欢温柔体贴的女子吗?若论起琴棋书画、女红柔情,她哪一点比李未央差呢?同样都是不可碰触的情感,为什么她就不能——
    她的嗓音越来越柔:“我了解你的心思,你不过是太寂寞,和我一样……”如果他有所软化,她必定能够打动他。李萧然算得了什么,李家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玩弄于鼓掌之间。就像她一直站在暗处看着李未央和蒋家斗得你死我活,她一定会成功的!
    李敏德的头更加热烫了,脑子里晕晕忽忽地想挣扎又出不上力,只觉得那股女子身上的香气越靠越近,又是盛夏的天气,浓香夹杂着汗味窜进鼻端,越发靠近的躯体叫他本能地厌恶,让他几乎呕了出来——她是什么东西!竟然也跟未央相比!也不知哪来的气力,他重重将她的手臂望外一推,出力之大竟使得蒋月兰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她头上的钗环一下子都乱了,满面的娇柔变成了愤怒:“你——”她快速站起来,扬起手就挥了茶杯,茶杯啪地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你不要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我多的是法子叫你乖乖听我的!”
    “哦?是吗?”斜刺里,突然传来一道清风一般的嗓音。
    蒋月兰悚然一惊,蓦地回头,却见到李未央站在数步之外的纱帘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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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51:32
129 嫉妒成狂

    “母亲真是好兴致啊。”李未央随意地走过来,面上露出笑容。
    蒋月兰心头一惊,面上也迅速笑道:“只是和你四妹妹一起来看看三少爷。”最近这院子里一拨一拨来人看望,算不得奇怪或者逾矩吧。
    李未央看了李敏德一眼,见他气喘的很厉害,微微皱眉,提高声音道:“外面的人呢?”
    丫头们立刻进来,战战兢兢地看着李未央:“三小姐。”
    “母亲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好好收拾下,千万别割破了手。”李未央淡淡地道,蒋月兰的脸色却越发白了。
    丫头立刻过去收拾残渣,蒋月兰面上略略恢复了镇定,笑道:“我也该走了。”说着,便道,“三少爷,改日再来看你。”说着,便走了出去。
    李未央语气温和:“母亲,我送你出去。”
    外面的李常笑刚刚进来,却见到蒋月兰和李未央一前一后走出来,脸上不由多了三分惊讶。蒋月兰柔声道:“你三弟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咱们改日再来吧。”
    李常笑的疑惑稍解,茫然地跟着两人出来。却见蒋月兰向花园的方向走,猜到他们二人有话要说,便笑道:“我出来久了,这就先行回去,三姐,你陪母亲散步吧。”
    李未央点点头,目送着李常笑离去,转头看向蒋月兰道:“母亲有话要与我说么?”
    蒋月兰叹了口气,她身边的丫头搬来了椅子,蒋月兰摸着椅子上的扶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说道:“我过门这么久,似乎还没有和你谈过心。”
    李未央不由微笑,蒋月兰终究是蒋家的人,骨子里的好胜一日都不曾褪去,到了李家这两年,没少在背后作鬼,却都没有正面与自己为敌,一直躲在李长乐的身后,现在终于要站出来了吗?可是她也不想想,纵然她是后母的身份又如何,在李家,永远是凭实力说话的,她还真当自己多么高贵吗?
    “不知母亲有何指教?”
    “瞧你说的,依未央如今的身份,连我这个嫡母都要让你三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找你聊天罢了,你何必咄咄逼人,拒人于千里之外呢?”蒋月兰一副难过的模样。
    “未央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祖母交代我不少事,委实不敢耽搁——”李未央神色平静,并没有要陪蒋月兰叙情的意思。
    蒋月兰突然笑了,细细打量李未央,道:“别的事?照顾三少爷吗?”
    本是蒋月兰随口一说,听在李未央耳中居然听出别的意思来了,她微微一笑,目光盈盈地盯着对方:“敏德是三夫人故去之前托付于我,更何况他这次受伤也有一半是因为我的缘故。于情于理,我照顾他都没有不妥。怎么,母亲有意见吗?”
    蒋月兰听了此番话,居然安静了下来,心中莫名地泛起酸来。
    为什么,为什么最好的永远是属于李未央的?自己哪一点比不过她?为什么年纪轻轻的就要嫁给一个足够做自己父亲的男人,还要小心谨慎地去讨好所有人?为什么她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去靠近喜欢的男子,反而要受制于人!
    李未央也在看着蒋月兰,此刻阳光淡淡的照在她身上,依旧是华衣锦服,宛转蛾眉,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淡淡的高贵。似乎无论什么时候看见她,她都是这副美丽温柔的样子,她突然就想到了刚才蒋月兰所说的话,目中有一丝冷笑闪过。
    蒋月兰十分的圆滑和老练,心中再柔肠百转,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未央,你无须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作为你的母亲,生怕你行差踏错,事先提醒你罢了。这些日子以来,我也渐渐瞧出来了,你们姐弟感情本就要好,这件事情以来,两人竟比以前更好了,这都是眼睁睁的事实。”蒋月兰忽然一转口吻,淡淡道,“可是你马上就到了要出嫁的年纪,总是和他在一起呆着多有不便,别人就是嘴上不说,心中也会怀疑,若是将来传出闲话来,多不好。”
    她口口声声都是为李未央着想,若是没有刚才那一出,李未央或许还会觉得她是在好心提点,但现在么——一个心怀鬼胎的女子说的话,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纵然不妥又怎么样,谁敢跑到李未央的面前说什么呢?豪门大族哪家没有说不得的事情,谁若是敢来自取其辱,李未央也不介意送他们两个耳光。
    她与敏德,光明正大,清清白白,从未有任何苟且的事情,何必怕人说呢?
    李未央想到这里,不过冷冷一笑,道:“母亲多虑了,这家里恐怕除了母亲,还不会有人这样想。”
    这话的确是真的,不管是老夫人还是李萧然,都觉得李未央是因为三夫人才对李敏德多加照拂,再者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比旁人要好,没什么好置喙的,可是蒋月兰看来,大概是因为她自己心中有鬼,也便格外的刺眼。
    “我知道这些话你听不进去,但是作为姑娘家,行为还是要检点一些为好。从前我听说御史中丞家的小姐,就是因为和表兄过从甚密引出了好些蜚短流长,不得已出家为尼,未央,你贵为县主,将来有大好的前程,何至于如此啊!”蒋月兰不胜唏嘘的样子。
    李未央看着蒋月兰,就照她搜集的资料看来,蒋月兰非是生来残忍之人,相反,她本是个普普通通闺阁姑娘,虽然家庭环境很复杂,锻炼出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可是和过去的大夫人之流还是有本质区别的,至少她手上没有沾血。所以尽管她一直暗地里为蒋家传递消息,李未央却只是觉得她不过为了自保而已,并不算什么,可是如今看来,自己还是太过仁慈了点,对方见一次两次地帮着蒋家做事都没有被追究,终于得寸进尺了。
    “母亲,你有空来关心我,不若好好找个大夫看一看才是。”李未央微笑着道。
    蒋月兰一愣,狐疑地盯着她。
    “你嫁进来这么久了,还没能为父亲生下一儿半女,祖母可是不高兴了呢。今日还向我说起,该多多为父亲纳妾,免得父亲膝下子嗣单薄。”
    大历朝的规矩是,正妻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但纳妾也是天经地义。李老夫人昨日刚刚去了董昌侯府作客,去了之后看到董家的妾室,数目可观,相貌更是出众,个个皆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正应了那句老话:娶妻娶德,纳妾纳色。整个董昌侯府,妻妾成群,枝繁叶茂,成群的小娃们跑来跑去,回来看到自家,女孩儿们都长大了,剩下一个整日里笑眯眯的小奶娃娃,连个玩伴都没有,实在是可怜得很,老夫人长吁短叹一声,便和李未央商量,是否该多多纳妾。
    本来,这话不该向李家三小姐说,可老夫人如今除了她,谁都不相信了,李未央也十分赞同老夫人的想法,所以今天一早便敲定,为李萧然多娶几个身家清白的小妾,但这对于蒋月兰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对方早已洞悉,现在就是对她的报复,而且这报复,还是光明正大、杀人不见血的。
    李未央的确知道什么才是一个人的弱点,蒋月兰原本想要借着提醒她来告诉对方,我攥住了你的把柄,你最好收敛一点。然而李未央却在无形中给了她一个耳光,警告她注意看路,小心陷阱。
    许是说话说的太久,空气又有些闷,蒋月兰的脸色有些发红。她不由恼怒道:“李未央,你别太过分!”
    李未央却自言自语道:“员外郎家中有一位小姐,母亲大概是未曾见过,名叫朱玉,容貌出众、才华横溢,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可惜两年前生了一场大病,未婚夫家便退了婚,她的婚事也因此耽搁了下来。老夫人曾与朱夫人有几面之缘,朱夫人借着这层关系,最近想要登门拜访。一来是她与朱老夫人许久未见了,想念得紧,二来这朱小姐也过了该说亲的年纪了,朱夫人有心——母亲可别介意,父亲是一品大员,多得是想要攀附的人家。”
    蒋月兰的脸色由红转白,几乎是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了。娶妾就娶妾吧,员外郎是六品官员,她家的小姐不比自己出身低多少,却愿意上门来做妾,将来若是先自己一步生下儿子——这样的贵妾,简直是每个当家夫人的噩梦!李未央实在是太狠了!
    李未央也不去看她的表情,只是笑道:“祖母倒是问过我的意思,我是觉得不如再相看一二,若是大家闺秀,倒不妨应了,若是普普通通,也就寻个门当户对的罢了,咱们家可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进来的。”
    李未央说了一通,末了热切的问道:“可是祖母坚持要让这位朱小姐过来拜访,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这登门拜访也不是不可,只是你外祖母刚刚去世,京都又多事之秋,琐事颇多,咱们家要招待客人,怕是忙不来吧,还是等到今后再说吧。”蒋月兰的口吻有些僵硬,显得底气不足,说完后又补上一句:“老夫人那里,我去说便是。”说完,便快步离去,方向正是荷香院。
    李未央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了一声。人为了生存下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蒋月兰太清楚了,如今她便是为了站稳脚跟,也绝对不会再让身份高贵的女子进门。
    房间里,李敏德想要从床上坐起来,然而胸口却有些抽痛,他难受的咳起来,咳的撕心裂肺,连嘴角都溢出血丝来。
    “你这是干什么……”李未央刚走进来,猛然听到他的咳嗽声,不由快步进来,扶住他道,“你有什么事,都吩咐丫头去做!”
    “没事!”李敏德费力的压制下喉间的翻涌,朝着李未央笑笑,“我不过一点轻伤,没事的。”
    李未央还是有些不放心,“还说没事,你不知道那一天有多可怕……”她说着有些说不大下去,只是忽然皱紧了眉头,“蒋华这一箭,迟早要还给他。”
    李敏德昏睡了几天,此刻却更关心当初宴会的处置结果,不由问道:“蒋家究竟抓住了五皇子什么把柄,竟然逼得他仓促起事?”
    李未央将他安置好,才坐在床边,柔声解释道:“拓跋睿曾经主持过修渠一事,你可还记得?”
    李敏德蹙眉,轻声道:“华南渠?”
    “是,拓跋睿主修华南水渠,前后三年,统领着一多万民夫,支配着数万的资金,他动了不少的手脚,不仅虚报损耗,偷工减料,甚至还坑杀了当初想要密谋举报他的官员六人。但这并不是最致命的,最要紧的是他在鹤城的兵器库被人翻了出来,你想想看,一个皇子居然私藏兵器,聚集人手,不是在密谋造反又是什么?蒋家得知此事后十分高兴,立刻派人前往鹤城,可惜拓跋睿的人抢先一步毁掉了兵器库,并且将证据毁灭,事情到这里本来已经没办法捅上去。但蒋华却想到了一个主意,他派人散播了一个消息,说兵器库的事情还有一个幸存者如今就藏在太子府,他们还写了一封奏章要告发拓跋睿,却偏偏又派人给拓跋睿秘密报信,拓跋睿果然信以为真,决定先下手为强,真的倾巢而出,将多年来部署的暗卫全部派出去刺杀太子,意图最后一搏。”
    “真是愚不可及。”李敏德轻声咳嗽了一下,慢慢道。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岂止,他还给拓跋玉送了一封信,请他协助自己里应外合,若是能让罗国公出兵相助,将来得到皇位后,国土与拓跋玉一人一半,划江而治。”
    “看来,他府中的谋士也必定被收买了。”李敏德一针见血地道。
    李未央笑了笑,在与蒋华的一连串对质之中,她抛出了无数似真似假的消息,足够蒋华去分析和头痛了,而她也是如此,得到了很多半真半假的消息,这几日来她日夜思考,从对方给她的十七个问题之中抽丝剥茧,还原了当时发生的情景。
    五皇子虽然仓促起事,所幸梅贵妃的娘家根深叶茂,人多好办事。定下的逼宫计划倒也不算愚蠢。原本一开始先由拓跋睿率领武功高强的数十名死士伪诏狡旨入禁军,伺机杀死正副统领,与禁军中的自己人联合,夺取三万禁军指挥权,由五皇子坐镇其中。夺权禁军后,南阳侯和他的三个儿子亲自临前指挥,由禁军带领多年来在京都布置的人手,攻击朝阳门。与此同时进行的,还有到太子府的那场刺杀,诛杀太子与拓跋真,彻底肃清政敌。如果这三步进行顺利,五皇子便以除贼清君侧为名,率军突入内城,由南阳侯的女婿史光率亲卫与三分之一的禁军合在一处,剿灭宫外的敌对势力,防止政敌从外面反扑。而五皇子则进入宫中,用太子的人头逼迫皇帝禅让。等一切尘埃落定,那纵然七皇子不肯相助,五皇子却已经有了皇帝的禅让圣旨,正式登基,有调动全国兵马的权力,不用惧怕任何人了。
    这一切想象是美好的,但背后的真相却是残酷的,五皇子明知道自己准备的不够充分,可若是让皇帝相信了太子他们的话,他必然死路一条,所以他不管不顾先下手为强,却没想到,正是中了别人的陷阱。原本太子手上没有确实的证据,如今却是证据确凿了,先是拓跋睿还没成功就被禁军统领捕获,再是太子府中刺客尽数伏诛,然后是南阳侯被斩杀于阵前,四个字描述,就是一败涂地。
    太子为扳倒敌人,自是不遗余力。几天里,刑部便已收集到大量证据。有皇帝身边内监被人发现,指证他武艺高强,行事诡秘,常常替五皇子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起事前他还秘密出宫,会见五皇子,两人曾单独在密室里商议半日,说要密谋在关键时刻杀了皇帝防止他不肯禅让。外带着还有从拓跋睿的书房里搜出密信数封,内容皆是密谋造反的。如何控制禁军,如何联络南阳侯旧部,何时下手云云,一步步,一条条说得详细分明。皇帝震怒之余,当然是把五皇子和南阳侯爷一家判处斩首,甚至连并未牵扯其中的永宁侯一家,也因为这样被判流放。当然,那位骄横跋扈的五皇子妃,过门不过几个月,便被一起砍了头,成为整个京都的笑柄。
    得益最大的,除了除掉政敌的太子之外,还有蒋家。动乱之时,蒋旭“正巧”在京兆府议事,听闻五皇子举事,立刻召集一切可以召集的力量,入宫“勤王”,若非是他,皇帝险些被五皇子安排的人暗杀了。这样一来,蒋家又变成了功臣,而且是诛灭叛党的功臣。
    要说蒋华的能力,李未央还真是佩服,重新赢得皇帝的信任,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他却这么快就做到了。当然,蒋海的死给蒋家原本的功勋萌上蒙上了一层极大的阴影,蒋家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李敏德轻轻一笑,道:“让他做了救驾的英雄,咱们的努力岂非白白浪费了?”的确啊,若是蒋旭重新得回圣上的宠爱,蒋家丁忧的事情可就悬了。
    李未央笑着望他:“谁说他们能够得意的?我已经传了消息出去。”
    “哦?什么消息?”
    李未央目光亮的逼人,瞳中似有火焰在灼灼燃烧:“消息就是,当时陛下在宫中好好坐着,身边的内监却突然拔刀相向,正巧蒋将军入了宫门救下了皇帝,当时陛下已经吓得屁滚尿流,躲在皇座之下瑟瑟发抖了,若非蒋将军劳苦功高进宫救驾,皇帝早已没命在了——这个消息,如今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你说,陛下听说之后,会怎么看?”
    李敏德一愣,随即笑起来,却一下子咳嗽的更厉害,李未央连忙拍了拍他的背:“没事吧?谁让你幸灾乐祸了,小点心。”
    李敏德掩住笑容,看上去,依旧是这浑浑浊世中的翩翩佳公子,当然,要忽略他异常苍白的脸色,李未央看了看他,突然有点明白蒋月兰究竟为什么会这样了。美色啊,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抵挡不住的。更何况,他的一个微笑就拥有能动摇女人心智的力量。而且这并非出自他的皮相,而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魅力,叫人不由自主就会陷入他的笑容之中。
    这大概,是一种只有李敏德才拥有的魔力吧,至少到目前为止,李未央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发现这样的情况。蒋月兰一直守着一个跟自己父亲年纪一般的男人,不说空闺寂寞,却也是十分失意的,可突然在她面前出现了这样一个俊美的让天地失色的少年,尤其他的吸引力还是无可抵挡的,这就麻烦了。
    李敏德轻声道:“是啊,传言越是将陛下描述的狗熊样,越是说蒋旭有多么英明神武,传到陛下耳朵里越是生气,他自然会觉得,蒋旭救了他是不假,却借着这份功劳四处传播,意图获得更多的奖赏。贪心不足蛇吞象,蒋旭不但没有功劳,反而会有大过。”
    李未央笑道:“正是如此。”不但要传,还要编成歌谣四处传唱,至于如何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她多的是法子。要知道流言蜚语这种东西,最是让人心中生疑的,尤其是对如今这个本就疑心病很重的陛下来说,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出现的蒋旭,刚开始或许会十分信任,但等他听说了外面的传言,再想起蒋家,反而会让他觉得有一种被窥探了秘密的羞辱感,李未央正是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轻而易举抹杀了蒋家早已算计好的功劳。这对蒋家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蒋华若是得知,怕是又得在床上躺一个月了。
    李敏德摇了摇头,道:“不,还是要小心,他们不会轻易罢手,拓跋真尤其不会。”
    李未央见他脸上难得有了血色,却是病态的狰狞的嫣红,不由探手过去,随后才发现他的高烧还没退,不由道:“你自己都在发高烧,还担心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快躺下。”说着,她吩咐丫头打了一盆水,自己亲自动手,细细的给他擦了擦脸、脖子和手心,只觉得他脸上一片灼烧似的热,手却凉的糁人,心中不由得更加担心起来。
    李敏德躺下,却是认真望着她,用这世界上原本最清澈的眼神望着她,最后微微一笑:“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不要一个人全部扛着,你会累。”
    不知道为什么,李未央听了这句很平常的话,眼睛一下子湿润了起来。
    当时,她不过顺手救了他,不,或许还有利益的考虑。这几年来,他们一起经历数次生死,他一直都在她的身边。此刻,他病势沉重,与她说话的时候,表情却是如此的温柔,一个原本被她照顾着的少年,竟成了她最温暖与放松的一处心灵港湾。不,或许现在,是她被他照料着吧,无时不刻的。
    这样的缘分,谁又能预料得到呢?
    他将她的手握在心口,轻声道:“你在这里,不要走。”
    如同孩子一般柔软的声音,李未央心头微微一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敏德开始变得强势,变得让人畏惧,那些丫头们本该对他的容貌趋之若鹜,可是真正跟他相处下来,却没有一个人能够靠近,每次到他的院子,却发现所有人都是一副战战兢兢、毕恭毕敬的样子。这是不是说明,李敏德在别人的面前,是另外一个样子呢?那么,是什么样的?
    她很好奇,很想知道,但她还想要知道另外一件事:“蒋月兰喜欢你。”
    李敏德微微皱眉,那样好看的眉毛皱起来,带了一丝天真的孩子气,却柔化了他的面部表情:“我讨厌她。”
    “嗯,所以我威胁她了。可是就在刚才,我看到了她的表情,那种很奇怪的表情。”李未央轻声道,仿佛陷入了回忆,“那是畏惧,不光是她,还有常笑,甚至是父亲,他们虽然什么都不说,可他们的脸上,写着畏惧。他们仿佛在说,看,那是李未央,她是个怪物,让人憎恶的、害怕的怪物。所有得罪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因为她心机深沉、手段毒辣——”她的表情温和,声音却低迷,“我是不是很可怕?”
    “嗯?”
    “我觉得……自己变得很可怕。习惯了诛杀背叛我的人,习惯了设陷阱害人,习惯了不择手段,哪怕是七姨娘和敏之,我对他们保护之余,也可以利用。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自己很可怕。”李未央看着昏沉沉的李敏德,不知道她现在说的话,等他真正清醒了是否还会记得,“我觉得自己好可怕,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李敏德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深黑的瞳仁里,始终带着一种温柔,彻骨的温柔。
    李未央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她也不为自己所作所为后悔,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最后会不会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我觉得我在一点点地改变,变得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我会变成什么样呢,如果我变了,敏德,你会不会也害怕我……”
    李敏德轻声地,却坚决地打断了她:“我不怕你。”
    李未央一呆:“你不怕?”
    “一切都是他们逼你的,一边说着你狠毒,一边想出各种法子来害你,你若是不回击,死的就是你。在这样的环境下,不谙人事的闺中少女会死的很惨,没有被风雨侵蚀,没有被外界污染,就意味着一旦遮风挡雨的东西没了,就永远都是任人欺凌。”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李未央彻彻底底地怔住了,说不出半个字来。
    “你刚才问我会不会怕你。我告诉你,我永远也不怕,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好,杀人、害人、哪怕你是吃人的妖怪,我都不怕你。”李敏德的语气冰冷,却执着,仿佛犀利的锋刃,认真到让你无法怀疑,“我是早已经下过地狱的人,陪你再走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要怕?”
    李未央看着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笑声变得轻松:“是啊,为什么我会迷茫呢?也许是担心,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吧,那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可是孤家寡人又有什么关系,若是仁心不能救人,宽容不能帮人,以杀止杀、以战止战未尝不能杀出一条血路来。李未央沉思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李敏德说了很久的话,显然很累很累,他把头依在她的手上,咕哝了一声:“庸人自扰。”
    李未央不由得,笑的更古怪了,然而李敏德却很困很困,终于睡着了。
    李敏德的身体康复的很慢,却还是慢慢在康复,京都在经过一系列乱糟糟的清洗和人人自危之后,慢慢恢复了平静。可李未央还是做梦,她的梦里,经常出现刘小姐的笑容,看起来有点羞涩,又有点好奇,最后是可怕的死状,很奇怪的,她什么也不怕,可是竟然会梦到一个跟自己毫无干系的人。
    刘小姐和她没有关系,甚至在事情发生之前没有说过两句话,可她还是记住了这个人,她想,或许这一辈子都很难忘记当时的情景。因为太惨,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转眼间就变成尸体,实在是太惨了,而在这幕后操纵着这一切的并不是五皇子,是蒋家和拓跋真,所以这些人,一定要付出代价。
    李敏德身体好一点之后,强烈要求出来走一走,李未央便让赵楠扶着他,特意给他披上厚厚的披风,才肯让他在花园里坐一会儿。
    “眼看要入秋了,天气转凉,你若是冷了,咱们就早点回去。”李未央叮嘱道。
    李敏德歪头,苦恼:“我在屋子里都快要发霉了。”
    “发霉也比伤势加重好!”在这一点上,李未央很坚持,完全没得商量,“我费尽心思把你救回来,可不是让你去死的。”
    李敏德突然静静地看着她,眼瞳深黑,仿佛是毫无表情,又仿佛是因为有太多表情所以反而解读不出来,李未央被他看得心里一跳,脸上却笑道:“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李敏德又沉默了,长长的睫毛覆了下去,遮住眼睛:“没什么。”
    这个少年,她越来越办法摸清他的想法了,李未央心中这样想到:“最近朝野很动荡,我想拓跋真很快会有新的动作,虽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知道,他喜欢动荡,喜欢叛乱,喜欢斗争,因为这意味着机会。”她慢慢地说着,试图转开自己对李敏德的关注,她不喜欢无法掌握的感觉。
    “所以,快点好起来……”她突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很需要你。”
    李敏德的眼睛,分明有什么闪动了一下。
    李未央轻声道:“在这之前,我们发生了一点小争执,可是现在都过去了,是不是?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我也会是你最忠实的亲人,这一点,不会改变的,是不是?”
    李敏德别过了脸,那俊美的面容隐藏在阳光的阴影之中,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虽然他没有说话,可李未央却直觉他有点生气,她低声道:“我不想失去你,所以,不要生气。”
    李敏德这才转过头来望着她,露出一点点委屈的表情,呼吸却明显紧了起来。
    “我不怕死,也不怕杀人,可我会觉得孤单,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在畏惧我,我不想变成拓跋真那样的人,所以,你要留在我的身边,提醒我,我还活着……”说到这里,李未央凝望着他,“所以,永远别生我的气。”
    李敏德久久望着她,终究是没办法对她说半个不字,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未央凝视着他,不由自主笑了起来:“你看,你说比我大,但有时候却要我哄你,是不是像个小孩子?”
    李敏德立刻将手从她手中抽了出去,然后皱起眉头,瞪着她。
    李未央眸光流转:“刚刚说好了,不许生气!”
    李敏德沉下脸,一本正经地道:“以后你要记得这些话,你所说过的话。”
    李未央挑眉看着他,他却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是你说的,你需要我,要我一直在你身边的,不是我求你的,是你自己提出来的。”
    这有什么区别吗?李未央想了想,无解。
    见她默许,他笑了笑,露出两个酒窝,眼睛深邃,笑起来弯成月牙形状,显得格外温和无害,仿佛都睫毛上挂着细碎的笑意,仿佛李未央的应允是对他最大的奖赏。
    他们两人在凉亭里说话,远远的,落在另外一个人的眼睛里,不由引起了寂寥。
    “夫人,外面风大,还是回去吧。”丫头看了一眼夫人,小声地提醒道。
    蒋月兰猛地回过神,一张脸却是面无表情,而且苍白,看的丫头吓了一跳:“夫人——”
    “没事,我只是头痛。”蒋月兰不再看那边的情景,快步地穿过走廊,向自己的院子走去,后面的两个丫头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只得跟上。
    蒋月兰到了屋子里,突然快步地走到了镜子面前,死命地瞪大眼睛向里面看。
    阿萝和荣妈妈对视一眼,都十分奇怪。不知为什么一向和蔼内敛的夫人最近似乎十分的焦躁,有一点失常了。
    蒋月兰看着镜子里的人,这个人……真的是她吗?
    镜子里的女人,乍一看很年轻,不过十**岁的年纪,姿容秀美,但再细看,眉梢眼角,却都透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苍老。不,这分明不是她的样子!她漂亮的眼睛呢?温柔的笑容呢?心满意足的自信呢?都去了哪里?!都去了哪里啊!
    蒋月兰对着铜镜,从左脸照到右脸,从眼睛照到下巴,忽然恼怒起来:“阿萝,把胭脂给我拿来!”
    阿萝战战兢兢地拿来胭脂,小心翼翼地给蒋月兰抹上,蒋月兰抹了胭脂,显然对自己发上式样古朴的金簪子很不满:“我有这么老么?给我换那只红宝石的簪子。”
    阿萝吓了一跳,连忙从梳妆盒里拿出蒋月兰指定的那枝簪来。这只红宝石的簪子,形状是栩栩如生的牡丹花的模样,上面用轻薄的金箔打作花朵,花苞却是红宝石的,戴在头上,果然是绚丽夺目,显得娇俏了许多。
    荣妈妈皱起眉头,其实自家夫人还很年轻,脸上根本找不到一丝衰老的痕迹,但平日里为了显得端庄高贵,一直是打扮的很庄重,首饰也都挑着样子端庄的戴,怎么今天突然变了?她不由用一种焦虑的眼神望着坐在梳妆台前只顾端详自己的仪容的蒋月兰。就算打扮得美如天仙,又能给谁看呢?老爷吗?他一直欣赏清淡的美丽,不喜欢夫人打扮的太妖娆啊——
    “阿萝,我老了吗?”蒋月兰继续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语气平静地问,但只要仔细一听就会发现里面含着微微的阴寒。
    “夫人年轻又美丽,跟老一点儿搭不上边啊。”阿萝赶紧回答。
    “是么。”蒋月兰听了之后只是应了一声,继续对着铜描眉。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荣妈妈不由问道。
    蒋月兰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仔细地看着,仿佛要从上面找出什么细纹来,当她发现什么都找不到的时候,却突然叹了一口气。
    不,虽然自己年轻美貌,但从她嫁给李萧然开始,一切就完了。
    那理想中的俊美少年,那盼望着的鹣鲽情深,那想象中的浓情蜜意,全都完了。
    她必须对着一个年纪跟自己的父亲差不多大的老男人虚以委蛇,撒娇卖痴,还必须克制自己的**,跟一个中年妇人一样端庄贤淑。可她分明不是中年女人啊,为什么要带着那么老气的样式,说着和自己年纪不相称的话,做着完全是老女人才会做的事情!明明那些嫁给年轻男子的新媳妇都是娇俏可人,温柔天真的,为什么她的眼睛里却只有世故和冷漠,凭什么?!
    自己生得如此美丽,可是上天的恩赐,但是为什么,她不能像那人一样,随心所欲的生活。模糊的铜镜中,仿佛出现了一对青年男女温柔相视的模样,蒋月兰不由自主攥紧了手心里的胭脂盒子。李未央,李敏德,我过的这样痛苦,你们为什么能够在一起那么开心的笑呢?
    李萧然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一声不响地在铜镜后看着蒋月兰,荣妈妈要出声提醒,李萧然却摆了摆手。
    等到蒋月兰对着镜子再次感叹的时候,却猛然见到了一张儒雅的,却显然是中年男人的脸。她心头一惊,强自堆起笑容,立刻站了起来:“老爷?您怎么来了?”
    这一对父女俩,怎么都有站在背后吓人的习惯!蒋月兰说话的时候,脑海中却突然浮现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要是没有李未央,要是没有李未央……
    是啊,要是没有她的话,一切就都不同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51:47
130 自私自利
  
    入秋后,天渐渐冷了,白芷知道李未央生性畏寒,便赶紧招呼人在屋子里升了炭火。
    入夜,光透过雕花窗棂上的薄薄窗纸,把淡淡的影子,照在泥金描山水围屏上,与镂空熏箱中跳动的炭火相映成趣,整个屋子里增添了一种宜人的温暖和宁静。
    李未央枕着缎面的锦绣软枕,眯着眼睛看看窗外的天光,口中慢慢道:“拓跋玉已经快要回来了吧……”
    她现在可是极其盼望着拓跋玉的归来呢,希望蒋家人喜欢她送的这份大礼。
    最近这段时间,李萧然在皇帝身边的地位越来越高了,朝中大臣们是敏感的,当他们发现李萧然日渐受宠,尤其是这次皇帝对救驾的蒋家毫无封赏,甚至大为斥责之后,更是益发肯定这种判断,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在这场站队中偷偷向他靠拢,李萧然的实力在不断的增强。
    李萧然为此倒是对李未央有了三分感激,他没想到这个女儿在他看来全无章法的乱攀咬,居然也让皇帝疏远了蒋家,三日前,蒋厉已经上了请求回京丁忧的折子,不出一日,皇帝已经下旨,准奏了。因此,蒋厉不日便要交出兵权回京,这样一来,蒋家就剩下一个蒋国公独撑大局了。
    白芷看见李未央似乎睡不着,便低声道:“小姐,您还在忧心么?”
    白芷在几个丫头里面,是最聪明,学习能力最强的,但是她毕竟是个丫头,很多事情她并不懂得。李未央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我不是忧心,而是很期待。如今不光是我们,蒋华也已经开始行动了,如今的南疆,怕是不太平,但越是如此,就越是有趣。”
    白芷就露出疑惑的神情。
    李未央淡淡道:“百多年来,大历的南疆一直饱受沂南国轩辕氏的滋扰,他们仗着人强马壮,勾结南疆边境一些城市的富商,时不时就来劫掠,偏偏等大军压境,他们就又都不见踪影了,所以这个顽疾从来都无法真的彻底根除。最近的十年来,沂南已经有了新的统治者,开始忙于建设和发展城市,局势已经相对安定,长此以往,南疆自然不需要蒋国公。偏偏在皇帝就预备要换将的时候,南疆又开始不太平了,而且还不是小打小闹,是大军压境,你说,是因为沂南国无事生非呢,还是另有缘故?”
    白芷吃了一惊:“小姐的意思是?”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皇帝派拓跋玉过去,未必不是有试探蒋国公的用心,但拓跋玉若是处置不当,反倒会被诬告成动摇军心的祸患,我相信蒋华一定是早已做了充足的准备,设了陷阱等着拓跋玉去钻,可是到底谁会落到陷阱里,一切还是未知数……”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似乎是睡着了。
    白芷看了一眼李未央沉静的睡颜,轻轻的笑了笑,替她将被子掖好,便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拓跋玉果真回朝,而且一回来立刻进宫,上了一道奏章,弹劾蒋国公“拥兵自重,怯战纵贼”。
    太子大吃一惊,他原本以为,数遍满朝,除了蒋国公之外,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将领可以统御南疆大局了,由此他得出一个结论——在南疆战乱平定以前,蒋国公都是安全的,可他没想到,拓跋玉竟然一回来,立刻上了这道奏章。
    但最震惊的人是蒋华,按照他的布置,拓跋玉不但应该死在南疆,而且是以谋逆的罪名成为大历朝的罪人,可他不但平安回来了,而且神采奕奕、一鸣惊人。
    太子匆忙带着蒋旭、蒋华等人进宫,想要为蒋国公说好话,可是皇帝却没等他们开口,已经勃然大怒道:“好好看看这些奏章!”
    蒋旭抬起头来,却见到四个小太监,抬着个红铜色的木箱进来,木箱正好落在了蒋旭的脚底下,发出砰地一声闷响,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理发颤。等到打开一看,满满的都是奏章,蒋旭有点胆战心惊地看着蒋华,对方却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惊慌,先安定下来再说。
    皇帝随手拿起一本奏章,丢在了蒋旭的脸上,奏章啪的一声发出脆响,蒋旭连忙跪倒在地,皇帝冷冷道:“参将周物天参蒋明远贻误军机!”
    没等蒋旭说话,皇帝又再拿起一本念道:“兵部侍郎霍兴参蒋明远截留军费!”蒋旭又是一阵心惊,皇帝不等他沉下心来,接连念了七八本,全是参劾蒋明远的奏折。一本本有着坚硬外壳的奏折打在蒋家众人的身上,每一下都生疼无比,蒋旭浑身发抖,而蒋华已是满面压抑的愤恨,他拼命地俯下身子,克制住内心的暴怒,不敢让皇帝看出他的真实想法,就算皇帝念了这么多,箱子里的奏章还是满满的,可见有多少人上了弹劾的奏章!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些人里面,甚至有许多是蒋家的旧部,为什么他们会反过来咬蒋家一口?怎么可能?天底下会有这样奇怪的事情?!甚至于他们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皇帝一字字道:“拥兵自重、靡费军资、贪赃枉法,避敌怯战?天下还有这样的臣子吗?”说到这,皇帝的声音变得无比尖锐。
    蒋华额头上的冷汗再也控制不住的留了下来,他终于知道拓跋玉是干什么去了,密探传回来的消息是他根本没有去视察,整日里游山玩水,玩的不亦乐乎,原来自己都被拓跋玉的假象欺骗了,他根本就是去收买人心的!
    此刻,蒋华终于回过味儿来了,拓跋玉早已兵分两路出发,一边是他带着大批人马浩浩荡荡从京都走,另一边是他请了镖局押送了一百箱的金银珠宝秘密前往南疆,李未央让拓跋玉安排人手去收买人心,凡是愿意倒戈的,便给予他们难以想象的财富,不愿意或者假意投靠的一律杀了,管他是淹死也好,从马上摔死也好,只要不肯上奏章一概暗中除掉,就是为了怕他们走漏消息。当然,为了防止蒋家知道,事先在选择官员的时候,李未央就依靠着她曾经的记忆和拓跋玉从南疆收集回来的消息,一一为拓跋玉作了甄别,哪些人唯利是图,那些人贪图享受,哪些人是死忠派,哪些人是非除不可的——所以,真正因为不肯投靠而被暗杀的,不过一人而已,正因如此,才没有惊动蒋家人。不过,实际上是李未央多虑了,蒋海一死,蒋旭救驾的举动又被世人诟病,蒋家已经无比落魄,根本顾不上面面俱到了。
    在这一点上,李未央没有心慈手软,她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错过就很难再有,而拓跋玉则犹豫过,最终也还是同意了,便是他不动手,到了南疆地界,蒋家人也很难让他逃回来。若非准备充分,他早已死在那里了。现在,他站在大殿上,冷声道:“蒋将军,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蒋旭几乎是勃然大怒,他的修养再好,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皇帝怀疑与责难,尤其这样的分明是诬告,分明是早有蓄谋!
    蒋华拼命的拉住父亲的袖子,心中长叹一声道:李未央啊李未央,你好狠毒啊!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两个月才能爬起来,现在才终于明白,当时李未央为何要故意激怒他,因为他心高气傲,无法接受失败,很容易就会倒下,一旦他倒下,就无暇再顾及南疆的计划,一切便只能依靠蒋国公一个人,这样才容易给拓跋玉空子,她竟然从那时候就开始准备……他低声道:“父亲,不可怒——”
    多亏了蒋华在一旁提醒,蒋旭才从迷蒙中惊醒,他猛地抬起头来,眼中已经淌出了泪水,拼命乞求道:“陛下,臣父绝对不会作出这些事情,一切纯属诬告啊……”
    “那就让他回京都解释吧!”皇帝冷声道。
    太子一听,面色顿时变了,立刻道:“父皇,您想想看,南疆现在的局势,万不能离了蒋国公啊!万一那沂南有所行动,岂不是无人可以抵挡——”
    皇帝依旧声音冰冷道:“你的意思是,没了蒋明远,朕的江山就要倒了!”
    太子一惊,立刻道:“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父皇明鉴!”
    “若他真的忠心耿耿,何故沂南滋扰两月,他都按兵不动?任由沂南对我南疆数个城市烧杀抢掠?朕要他干什么吃的!”
    蒋旭立刻道:“臣父早已安排好,不日将对沂南进行一场大战——”原本蒋华的计划便是如此,派人秘密与沂南达成协议,纵容他们烧杀抢掠三个月,然后蒋国公将会举行一次大的战役,沂南再作出全面溃逃的模样,让皇帝以为一切都是蒋国公的功劳。毕竟只有让皇帝意识到劫掠后惨痛的后果,看到他的民众死伤无数,他才会意识到蒋国公的重要性。反正到时候就说蒋国公需要时间来准备战争,想必也不会受到过多责难。
    纵容沂南屠杀普通百姓,这样残酷的做法,蒋华却都能做得出来,他已经不是一个为国尽忠的谋臣,他现在,只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赢得胜利。
    “他什么时候行动?!那他为什么不让朕知道?”皇帝怒道,“每月两次的军机折子,他说的都是废话!没有半点提及他的计划!”
    蒋旭连忙叩头:“微臣可用身家性命担保,蒋家绝无二心。”只要等蒋国公平定了战乱,到时候这些参劾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拓跋玉淡淡道:“蒋国公拥兵自重早已是人人皆知,以至于民间有俗谚曰‘北皇帝,南蒋公’,这天下,他是要与父皇平分吗!”
    这一句话,是李未央交给他,叮嘱他在最关键的时刻说出来,果然,皇帝勃然大怒道:“拟旨!即刻捉拿蒋明远进京是问!钦此。”
    “父皇!”太子连忙跪倒在地,膝行到皇帝跟前:“父皇,请您再给蒋国公一个机会!不要冤枉了忠良啊!”
    皇帝阴着脸对太子道:“机会?都已经要和朕平分天下了,朕还给他什么机会!”
    蒋华连忙叩头道:“陛下,请容微臣说两句话!”他官职卑微,若非太子送他进来,连面君的机会都不会有,更加不可能有资格在皇帝面前说话,但此刻已经顾不得许多了!“陛下,蒋国公当然可以回京解释,但这次的事情,未尝不是沂南的一个陷阱,临阵换将是军中大忌!求您再给蒋家一个机会,让臣的祖父戴罪立功吧!”
    拓跋玉皱起眉头,他在犹豫,李未央让他说的话,他已经说了一半儿,还有一半儿,他在考虑,是否真的要说出来,她当时说,若是到了紧要关头,只需要提醒皇帝,蒋明远当年是桐馨太子的老师。当然桐馨太子曾经有十四位师傅,不只是蒋明远一个人,但这对于盛怒中的皇帝而言,绝对是在提醒他,蒋明远很早便对他夺位有不满之心——
    可是拓跋玉不忍心,他若是提起这件事情,皇帝必定暴怒,一定会在朝中进行新一轮的清洗,把所有曾经帮助过桐馨太子的人都拉出来再整治一遍,到时候又是一阵腥风血雨,这种事情在皇帝在位的这些年里已经发生过四次,每一次都要死数千人,是十分残酷血腥的结局。就算蒋家当初并没有帮助过桐馨太子,皇帝都绝对不会相信,反而会迁怒,甚至是动了杀心!因为在他的眼中,桐馨太子这个人,就是他的逆鳞!
    在曾经支持过桐馨太子世家之中,甚至有不少是拓跋玉如今的臂膀,若是、若是皇帝连他们一起迁怒,又该怎么办?李未央的意思,分明是要他牺牲那些人,借以把蒋国公置诸死地……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样的决心。
    机会稍纵即逝,就在拓跋玉犹豫的瞬间,蒋华已经连续说了十几个不该召回蒋明远的理由,就连太子也是连连叩头不止,替蒋国公求情。
    皇帝顿了片刻,目光在拓跋玉的脸上扫过,却见他还在怔愣之中,不由慢慢道:“命令副将军暂且接替蒋明远的职务,让他回京来解释吧。”
    不是被捉拿,而是自己回京解释,皇帝的话,分明是退让的极限了,若是真的要捉拿蒋明远,只怕军中一定会暴动,到时候剧本就会按照李未央设定的来演,但现在,已经比最糟糕的结局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只是回京都接受调查,只是如此而已——
    拓跋玉猛然一惊,意识到自己所做的努力在瞬息之间就大打折扣了,他的脸色微微一白,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着蒋家人离开之后,退了下去。
    宫中,拓跋玉从大殿里出来,先去拜见自己的母妃,张德妃。
    张德妃住在怡然宫,坐落于碧波湖畔,清幽宁静,湖光水色,正是风光最为秀丽之处。自从上次受惊,张德妃便一直卧病在床,不过一个夏天之后,身体已经开始康复,拓跋玉到了院子里,却发现张德妃正坐在树下自己和自己下棋,女官们则站在一边守着。
    看到拓跋玉,张德妃微笑起来:“回来了?”
    “是,给母妃请安。”拓跋玉行礼,张德妃立刻将他扶了起来。
    拓跋玉看了一眼棋盘上被大片黑色棋子包围着的白棋,微微笑道:“母妃真有兴致,若要下棋,怎么不找其他人陪?”张德妃笑了笑,别有深意的看了儿子一眼,悠然道:“现在宫里的人都往莲妃那里走,陛下都已经数月不曾上门,更何况其他人呢?”
    拓跋玉看了一眼母亲,德妃红润的面颊上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带了一丝试探。他苦笑道:“瞒不过母妃。”张德妃叹了口气,道:“周大寿是你送进宫的,你还给你母妃送了个对手来,也罢,只要对你有好处,母妃的那点宠爱又算得了什么呢?”说完了,又仔细看了一眼棋盘,状似不经意问道:“据说你不想娶正妃,还把你舅舅都给驳了回去?”
    “不错。”拓跋玉神色淡然,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问。
    “为什么?”张德妃转头瞥他一眼,目光之中似有冷意。拓跋玉心头暗叹,终于还是来了:“现在朝中是多事之秋,立妃之事可暂缓几年。”
    张德妃眉头一皱,“还几年?你都多大了,至今还没有子嗣!你这是着了什么魔?!竟然到现在还说什么暂缓!”“三哥不也一样——”
    “他不同!他没有高贵的身份也没有母亲扶持,高不成低不就的,你跟他能一样吗?”张德妃呵斥道。
    拓跋真其实这两年已经订了一门亲事,还是皇帝亲自赐婚,便是应国公的嫡女,然而这位小姐还未过门便已经香消玉殒,拓跋真“伤心”之余,婚事反而一年拖过一年了。只有拓跋玉最明白,应国公这样的门第,若非皇帝赐婚,拓跋真是瞧不上的,这位应家小姐原本身体康健,好端端的却突然得了急病就这么死了,实在是让人怀疑。但这话向张德妃说,却是不管用的。
    这两年,谋臣们也劝他早日立正妃,他们的话他都可以驳斥,可是对面是他的亲生母亲,纵然心里不情愿,他也只能老老实实站着,聆听教诲。当然,听着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外一回事。他是绝对不会娶别人的!“你还在想着那个李未央?”张德妃不动声色。拓跋玉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又缓缓吐出一句惊雷:“我早已说过,若是母妃不同意我娶她,我便终身不娶正妃!”
    这不是陈述句,而是肯定句。张德妃淡然的脸色终于变了,勃然怒道:“你是真的被狐狸精迷住了心窍吗?!”
    拓跋玉跪倒在地,认真道:“我早已说过,她不但值得我爱,更值得我敬重,若非是她,我根本没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更加没法子抗衡太子和拓跋真!今后我也一样需要她,请母妃恩准!”他早已向张德妃叙述过无数次,李未央不仅是个闺阁千金,还是一个厉害的谋士,可是张德妃却不肯听他的解释。
    张德妃凝视着儿子的眼睛,看到那里藏着毫无退让之意的执着,暗自叹息一声:“你还是执迷不悟——我早已说过,你心里爱谁也好,有没有深厚的背景也无妨,大不了封个侧妃也就罢了,但是你非要让她做正妃……”她严肃的盯着拓跋玉漆黑的双眸,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好,就算我承认她聪明,她对你有帮助,可她的名声呢?不管被冤枉也好,反击也好,她逼死长姐和外祖母,都是有迹可循的!你当我在深宫之中,就听不到外面人对她的议论吗?玉儿,母妃原先是希望你娶一个可以帮助你的正妃,现在却变了,我只希望你能娶一个端庄的、大度的、普普通通的大家闺秀做你的正妃。如今她李未央便已经双手沾满鲜血,到处被人议论,将来若她真的做了你的正妃,你是要这辈子只守着她一个人吗?”
    不管自己怎么反驳,李未央的厉害之名,是人人都在谈论的,拓跋玉紧抿着唇,沉默着不发一言。张德妃长叹一声,眼神忽而变得锐利:“母妃知道你喜欢她,但李未央既不能做你的正妃,也不会成为大历的皇后,你明白吗?!若是选择了这样的女子,将来你会承受数不清的议论,你还怎么去争夺那个位置?你说的对,她是个厉害的谋士,但她绝对没办法成为一个贤德的妻子!你若是坚持要娶她,我就算死了都没办法闭眼!”这话简直是锥子!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字字珠心。
    张德妃的逼问,几乎让拓跋玉喘不过气来,“母妃!”拓跋玉忍不住膝行上前,但他望着张德妃微微发白的双鬓——原来并不怎么明显的,可自从那件事之后,张德妃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下来。原本想要出口的辩驳,突然就迟缓了——
    张德妃眼看儿子动摇了,又加了一记重锤:“我说了这么多,就是让你明白,你身上不只是继承着我的希望,还有无数人的性命,你若是任性而为,只会害的无数人跟着你遭殃啊!”
    拓跋玉只是沉默,难堪地沉默着。张德妃静静地瞧了他一会儿,慢慢说道:“李未央年纪也不小了吧,你说的对,她是个好姑娘,聪明而且善于谋断,不该孤独终老,你有两个表兄还没娶亲,正好她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不如——”
    张德妃说的人表兄,指的并非是那个与九公主青梅竹马的张枫,而是他那两个芝兰玉树的哥哥,一文一武都是京都闺秀争抢的对象。在张德妃看来,不管把李未央嫁给谁,拓跋玉都不能死心,但若是嫁给他的表兄,可就完全不同了。你拓跋玉再喜欢,总不能去惦记自己的表嫂吧,这简直是大逆不道的。
    “母妃!”拓跋玉心底一冷,心里像是漏了一个洞,漫出无边无际的苦涩来,“母妃!她不会答应的!”张德妃冷笑一声道:“你怎么知道她就不同意呢?你不是她,怎能替她决定?更何况,你当真如此确定她喜欢你?要知道,她可是口口声声不愿意嫁给你的!”拓跋玉一瞬间僵硬在那里,仿佛被人挖开最不愿为人知的伤疤,张德妃显然知道他心高气傲,这些话像一个无形的耳光扇在他脸上,火辣辣的抽疼。是,李未央从来没说过喜欢他,更不曾提过要嫁给他,一切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幻想,所以他一句话都无法反驳。张德妃看着他,慢慢道:“你好好想清楚。”拓跋玉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好转身离开。张德妃转过身来,对着一旁的大树道:“出来吧,县主。”
    李未央从树后走了出来,张德妃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你全都听见了吧。这次我叫你过来的原因,想必县主也很清楚了。”李未央重新走回到棋盘之前:“很清楚,非常清楚,再清楚不过。”
    张德妃充满期盼地看着她:“我希望你劝说我的儿子,让他早日纳正妃,早点开枝散叶。”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敢问娘娘,您让我去劝说?我凭什么立场去劝说?因为七殿下喜欢我吗?娘娘,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吗?”
    你自己管不好儿子,却要我来帮你管吗?而且你还不是求,你是命令,凭什么?当她李未央是个软柿子吗?有本事在这里欺负年轻小女孩,你怎么不去跟皇后斗一斗,帮你儿子早日争取到皇位。刚才她在树后早已把两人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更加明白了张德妃的用心,可,这干她什么事?拓跋玉不肯娶正妃,或者他喜欢她什么的,跟她都没有一丝半分的关系,她为什么要为他的选择负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追根究底,他们是合作关系,张德妃却用一副让她应该为拓跋玉负责的态度来要求她,这个女人,脑袋是不是坏了?
    李未央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一个冷情到极点的自私鬼,对她没好处的事情,她为什么要去做?可惜,张德妃从头到尾都以为自己拖着她的儿子,半点没想到她根本对那个了不起的七殿下毫无兴趣。
    “娘娘,该说的我已经向七殿下说清楚了,但他要怎么做,我完全没办法阻止。”
    “那就嫁给罗国公府的张博,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礼部侍郎,又是一等一的优秀,多少的女孩子想要嫁给他!”
    “娘娘,我的婚事连陛下都没有过问,你凭什么对我颐指气使?”李未央本可以态度好一些,甚至可以哄骗着张德妃,可她已经忍受了这个女人很久,从今天她入宫开始,这个女人就开始咄咄逼人的要求她嫁入罗国公府,甚至不惜用谈氏和李敏之相威胁,这个德妃,真的是日子过的太舒坦了,迫不及待要给彼此找一点麻烦!李未央觉得,有些人就是得寸进尺的,你让着她她却不知道,反倒三番四次来挑衅,既然如此,她根本不必客气了!
    张德妃惊讶的望着她,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敢这样和我说话?!”
    “娘娘,你的品级是正二品,我的品级也是正二品,论大历的规矩,我不需要向你行礼,可我还是恭恭敬敬的行礼了,这是因为我尊敬你是长辈,但这并不意味着您可以随意的摆弄我的人生!若是您真的想要让我嫁入罗国公府,那就去向陛下说吧,看他是否会答应!”李未央冷冰冰地道。
    张德妃当然已经说过,而且不止说了一次,但是每次都被那个新宠莲妃搅黄了!此刻听到李未央这样说,张德妃恨的眼睛发红,指着李未央几乎说不出话来。
    “娘娘,我帮着你儿子一步一步接近那把椅子,这不是出于义务,你把我惹急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若是我真的生气,掉转头去帮助太子,拓跋玉又该如何?我劝你,有空的时候就不如喝喝茶、赏赏花、养养鸟,不该掺和的事情别掺合,不该管的事情别管,否则的话——”李未央目中寒光毕露,丝毫都没有对张德妃的敬重,显然已经是不耐烦到了极点。
    张德妃的眼睛已经瞪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她一辈子养尊处优,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她说话,而且李未央还警告她可能会去帮助别人?这怎么可能?!她以为李未央虽然嘴巴里拒绝,可是心里还是死心塌地地爱着拓跋玉的,不然她为什么要帮助他呢?问题的关键只是自己不同意她做这个正妃,伤了对方自尊心而已。原本德妃觉得只要自己威逼利诱,李未央再委屈,为了拓跋玉好还是会嫁入罗国公府,并且——肥水不流外人田,她的智慧和谋略还是可以为自己这一方所用。可是现在,她这样强势恶劣的态度,让张德妃突然意识到,长久以来,自己都错看了这个小姑娘!
    她被李未央一步步逼到了死角,竟然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气的浑身发抖。
    “娘娘,我进宫这么久,也该告辞了。”李未央微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裙子,拍掉了原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外头风大,您多保重吧。”
    李未央从德妃的宫中出来,却瞧见拓跋玉在门口等着她,面色十分的不好。
    “你什么都听见了?”拓跋玉盯着她。
    相比较他隐隐的激动,李未央依然冷静的可怕。
    “我说过,正妃只有你一个人。”拓跋玉一个字一个字的道。
    李未央突然笑了起来,她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拓跋玉瞬间宛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立刻哑口无言。
    她盯着他的眼睛,淡然地说了一句:“那侧妃呢?”
    拓跋玉一听,叹息一声,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然而他不可能只娶一个正妃,这在大历朝开国百年来,从未有过。他的身份和地位,早已决定了他身边不能只有一个女人。
    李未央笑了笑,知道了他的答案,慢慢道:“七殿下,希望我们彼此之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如往常亲密合作,你明白吗?”
    拓跋玉看着她清冷的眸子,几乎说不出一句话,说起来,李未央才是最清醒的那个,既然不能保证做到,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跟她比起来,自己简直是愚蠢至极。
    数月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与太子和拓跋真的明争暗斗、南疆的危机四伏、大堆大堆的事情忙的他焦头烂额,无力分心它事,同时也心安理得地享受李未央在自己身后大力的支持和帮助。她的设想周到和紧密布置实在让人沉溺,几乎要叫他以为李未央爱着自己,如同自己爱着她那样。但是以为,终究只是自以为而已。其实他心底明白,她对他没有感情,不过是合作而已,他涩然苦笑着,所以刚才面对母妃的咄咄逼问,现在面对着她的断然拒绝,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他真的,应该好好想一想,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
    “刚才在大殿上,你有按照我说的做吗?”这才是李未央最关心的!
    拓跋玉的面色微微一沉:“父皇命蒋国公进京解释一切。”
    李未央的笑容慢慢落了下来:“你没有按照我说的去做?!”她给了他这么多次机会,每一次他都作出让她失望的决定!看来,她真的不能再对拓跋玉寄予厚望了,这个人,骨子里就缺乏了那种皇帝需要具备的狠毒,而令人恼怒的是,那狠毒偏偏是拓跋真所具备的!李未央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探访一下柔妃娘娘了……
    拓跋玉刚想要向她解释真正的原因,却突然被人打扰。
    “见过七殿下。”忽然一个太监的尖细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是奴才从宫门口经过向拓跋玉行礼,拓跋玉从沉思中惊醒,点了点头。
    李未央望了他一眼,再也不多说什么,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拓跋玉完全呆住了,一直以来,李未央都是用一种期待和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可刚才,她的眼神,分明是失望和冰寒,像是在看一个没用的废物。他让她失望了吗?因为他太心软,放纵了敌人,是不是?!
    拓跋玉的身体,隐隐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寒冷侵袭。他,要被她彻底舍弃了吗?!不,这绝对不可以!三皇子府
    宽敞的书房之中,拓跋真的书桌上堆满了美女图,拓跋真坐在椅子上,房里只有一盏烛火嗞嗞烧着,照得他深沉的侧脸忽明忽暗。他的目光却没有落在那些美人图上,只是阖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探子禀报道:“今日德妃娘娘招安平县主叙话,在宫门口,县主遇上了七皇子。”“说的什么?”拓跋真蓦然睁眼。
    那探子冷汗刷的下来了,结结巴巴道:“这……没有听清。”
    “哼!没用的东西!”拓跋真垂下眼帘,冷冷呵斥了一声。
    探子匍匐在地上,偷眼瞅着情绪阴沉的主子,试探着问道:“要不要奴才想法子去七皇子府探一探。”还有一颗暗桩在那里。
    “……不必了。”拓跋真疲惫地闭上眼,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探子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赶忙恭敬地退了出去。拓跋真的眉头皱得更紧,眼睛盯着桌上的美人图,这些女子都是各大世家的名门千金,谋臣们已经为他做出了甄选,且不论相貌如何,对他都是十分有用的。娶了任何一位,都能让他的实力大为增强。
    若是往日,他一定会好好挑选一番,从中挑选出最有力的,毫不犹豫娶了——哪怕她是个丑八怪!他只要利用手中的权力登基为帝,一统天下!可是现在,他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越看越心烦,忽然间大袖一挥,“刷”的统统扫到地上去了,画卷乱舞,一下子全都沾了尘土。
    原本在所有画卷之下,还有一幅他自己所画的画像,此刻终于露了出来,他一怔,却发现自己无意中勾画的女子,竟然极端酷似安平县主李未央。他看着画上巧笑倩兮的美人,不由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宣纸上淡墨线条,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候,一个闷雷打断了他的思绪。马上就要下雨了,拓跋真走到了窗边,深沉漆黑的双眸遥遥望见天边滚滚乌云,沉寂冷然宛如一场暴风雨前的宁静。
    重新回到桌前,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将画卷提起,突然一撕两半,随后冷笑了一声:“李未央,你想要嫁给拓跋玉?没那么容易!我得不到的,也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得到!”
    李府,秋风起了,屋子里显得有点冷清,李未央甚至能听见屋外的呼啸的风声和云层之上的雷声。烛台上的烛火微微摇晃着,将她纤细的影子老长地投到素白的墙壁上,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冰冷。
    李未央放下手里的书,怔怔的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影子,白芷道:“小姐,要休息吗?”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我还不困。”
    就在这时,李敏德正好从窗子翻进来——这个动作显然他做的时间很长,爬墙翻窗熟稔无比。李未央眨了眨眼睛,道:“身体刚好就开始闹腾,若是再病了我可不会管你的!”
    李敏德微微一笑,道:“怎么会病?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
    才怪,每天晚上痛的死去活来早上却若无其事的人不知道是谁!李未央看了他一眼:“又跑来做什么?”
    “我去买了茉莉阁的点心,一起吃嘛!”他笑嘻嘻地说道,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里头还热腾腾的冒着热气,显然是刚买回来的。李未央嘴角牵了一下,却又板下来:“这么冷的天还跑出门——”话说了一半,他却已经若无其事的掀开了盒子,取了一块点心塞进了她的嘴巴。
    满口生香,好吧,茉莉阁的大厨的确比她的小厨房做的还要精致,让人没办法拒绝。随后,李敏德绕到她身后,若无其事挂上完美的温柔笑容:“在看什么书?”
    “与其说是书——”李未央掩住了封皮。
    “是蒋华的著述?”李敏德微微吃惊。李未央笑了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这个人虽然卑鄙,可是兵书写得不错,要不要看?”
    李敏德露出嫌弃的表情,李未央笑道:“不感兴趣就算了。”
    李敏德笑了笑道:“看他的兵书,不如去探他的底细。”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名录,道,“这是他在军中十年内所做的每一件事,事无巨细都有记录,也许比兵书还有用。”
    察其人观其行,比所谓的著述要有用得多。李未央的眼睛里微微露出惊喜,接过来道:“你是如何得到的?”
    李敏德叹了口气,道:“当然是费了一番功夫,不过,有用就好。”
    李未央看着他,反倒笑了:“卖乖可要不得。”翻了翻手中的册子,李未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当然,偷偷找人去盯着拓跋玉,更是要不得。”
    她显然是知道自己派人去盯着七皇子了,在烛光下看,李敏德那双淡琥珀色瞳仁格外的清澈剔透,他弯起眼眸,笑容明亮和煦:“他空长了一张冷清的脸,却那么没用,你真的不考虑,换个人选?”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54:10
131 登堂入室

    “你以为是去市场挑青菜萝卜吗?由得我说换就换?”李未央斜了他一眼,却突然皱起眉头,道:“你伤口裂开了!”
    李敏德低头一看,自己的一身白衣竟然隐隐渗出血丝,他不在意地道:“没关系,一会儿我回去换药。”
    “给我看看!”李未央立刻道,李敏德却不同于刚才,立刻向后退了两步,道:“我都说了没事——”
    “坐下来!给我看看!”李未央觉得不对劲儿。
    李敏德连忙道:“没事没事,我都说了,真的没事!天色太晚了,我得赶紧回去!”
    李未央却在他站起来之前,将茶盏重重地搁在了桌子上:“给我看看!”
    李敏德一愣,终于乖乖坐下了。李未央回头道:“白芷,去取药箱来。”她的屋子里,备着一些常用的药丸,大抵是清心丸这些,也有一些外伤的金疮药。白芷应了一声,连忙出去拿了药箱进来。
    李未央解开李敏德的外衣,她倒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概他们平常太过亲近,现在这种状态,她早就习以为常:“有血,伤口真的裂开了,等一等,我帮你换药。”
    她将包裹着的染血绷带一点点地撕下,尽管已经非常小心,可他的身体还是剧烈的震了一下,便乖顺的定住。
    “别动,你看你总是乱跑,所以才会一直很难痊愈。”
    其实李敏德伤口愈合的很快,若是寻常人不在床上躺个半年一载的,绝对没办法爬起来,可他不过用了两个月,伤口便开始结痂了,当然,因为他总是不乖乖听话,伤口有的时候会裂开一道小的口子,偶尔也会发炎,但随着天气越来越凉,他的伤势也是一天好过一天了。
    李未央看着伤口,绷带下的部分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何止是裂开,简直是一团血肉模糊,联想起刚才这个人还在轻轻松松的和她说话……实在不能理解……他到底知不知道痛啊!她轻轻上了药,因为这个动作使得李敏德的脸似乎更白了一些,削薄的唇微微抿起,唇角微翘的看着她。
    被他看得别扭,李未央压下了心头些许说不出口的酸涩,定了定神,干脆利落的替他处理伤口,等到他重新包扎好了,这才意识到:李敏德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光看这毫无赘肉又隐含力量的身躯,便让她明白两人之间的差别。内心轻叹,她还是希望,他和以前一样,这样两人之间就不用避嫌。
    “还疼么?”
    “不疼……真的不疼。”李敏德只眨眨弯成新月的淡琥珀色眼睛,唇畔含笑,目光灼灼。他说的一本正经又顺理成章,看不出一点撒谎骗人的痕迹。
    大概是这皮相委实太过美好,又大概是她太过疲惫,所以有些晃神,李未央一时有点怔愣。
    “小姐,奴婢先把绷带处理了。”白芷低声道,轻轻退了出去。
    这话宛如魔咒,李未央神色一凛,却已经清醒过来,她叹了口气道:“长了一张这么漂亮的脸,难怪蒋月兰都恨上我了。”
    李敏德却露出委屈的神情,按住她的手,清澈的双眸更加灼热,他用手按住心口,语气三分温柔七分缱绻,眉眼温存:“你是讨厌我的脸么?”
    他的声音低哑,带些许受伤。
    李未央一愣,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动不动在她面前表现出受伤的样子,分明是吃定她心软吧。她很少心软,更加不会对男人心软,但李敏德,却又有点不同。好吧,他曾经豁出性命救她,那么有时候心软一点,也不算很过分……应该吧。
    李未央这样想着,殊不知有些人就是喜欢你退一步他进十步的,李敏德自从生病开始,就仿佛摸准了李未央的软肋在哪里。眼前的这个少女,你向她生气向她怒吼向她挑衅都是没有用的,反倒是软软的态度,受伤的态度,耍赖的态度,更容易获得成功。这算是因病得福吧,李敏德眼眸合拢,浓密的黑睫衬得脸颊越发苍白,一边这样想,一边将握住她的手放下,星辰般透亮的眼睛直直对上她,认真道:“还是——你是在生我的气?你放心,我绝对不让那个老妖婆近身。”
    谁会为了这个生气啊,李未央哭笑不得。再者,蒋月兰不过比自己大了几岁,说什么老妖婆。不过,蒋月兰对自己的嫉恨,也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谁会想到,身为伯母的蒋月兰居然会喜欢上李敏德呢?简直是让人不敢置信。
    李未央看了一眼李敏德,再次叹了一口气,都是美貌惹的祸啊。
    第二日一早,李未央去荷香院请安,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笑声。丫头同样是满面喜气,道:“三小姐。”
    李未央略略点头,丫头掀了帘子,她快步走进去,只是笑道:“祖母好些日子没有这样高兴了。”
    屋子里,蒋月兰、李常笑,甚至是二夫人和李常茹都在,却都是一副表情各异的样子。看见李未央进来,老夫人满面笑容道:“快来,有好消息!”
    好消息?李家又能有什么好消息呢?李未央的眸光扫过众人,最后凝在了蒋月兰的身上,果然见蒋月兰微笑着看向她,唇角的弧度如花朵绽放,带了三分隐藏不住的得意,道:“瞧老夫人说的,不过是小事罢了。”
    “哎,你为我们李家开枝散叶,怎么是小事呢?!”老夫人的脸上,难得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自从蒋家出事之后,蒋月兰的身份多少有些尴尬,老夫人对她也不如从前热络,现在的表情,简直说得上对她很满意了。
    李常笑道:“三姐,实际上昨日母亲半夜腹痛不止,赶紧招了大夫来看,才知她是有了身孕了,已然两个月了!”
    蒋月兰怀孕了?李未央的笑容微微一凝,然而却很快扩大,变得自然无比:“恭喜母亲,恭喜老夫人!”
    老夫人满脸笑意:“是啊,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只是,如果腹痛的话,可千万要小心了,千万不可有闪失。”
    蒋月兰的手下意识地停在小腹,微笑道:“老夫人不必担心,大夫说我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又是头胎,所以有些隐隐的腹痛。其实也是无妨的,您不必紧张。”
    二夫人脸上控制不住阴阳怪气的笑容,目光略含挑衅道:“才有了身孕便仔细些吧,千万别磕着碰着了!”
    老夫人沉下脸,盯着二夫人道:“瞧你说的什么话!老天爷庇护,李家一定会再多一个儿子!”随后便不再理睬脸色难看的二夫人,兀自对蒋月兰道:“你有了身孕,又是头一胎,这可是一定得注意的,你那院子里的人得挑些好的,必须仔仔细细、妥妥当当的,我才能放心啊!”
    蒋月兰红润的面颊上三分羞涩,道:“是,儿媳一定给您生个健健康康的孙子!”
    二夫人实在无法忍受,她一心指望着李萧然没有子嗣,这样自己的儿子便能独领风骚,可是现在多了李敏之那个庶出的不说,现在居然连蒋月兰都怀孕了,若是生下一个儿子,今后老夫人眼里,更加没有他们二房的地位了,想到自家那个木讷的儿子,她的心中越发担忧,忍不住道:“孩子才两个月,哪里分得出男女,依我看,大嫂你倒是生女儿的命呢!”
    二夫人愚蠢就是愚蠢在她毫不掩饰自己对蒋月兰的愤恨。想也知道,她一个快四十岁的人,却偏偏要管一个十**岁的女子叫大嫂,简直是气煞了她,若是蒋月兰没什么本事就算了,她偏偏能把李萧然哄的老老实实,就连一向挑剔的婆婆都对她赞誉有加,相比之下,更显得自己碍眼了。
    老夫人重重地将茶杯往桌子上一磕,几乎要怒声呵斥她,紧要关头,却忍住了。在这个时候跟这种蠢笨的妇人计较,简直是丢了脸面。
    蒋月兰微笑道:“弟妹说的是,我年纪轻,纵然这一胎是个女儿,将来总会有儿子,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说起来我还真是羡慕你呢,一儿一女,这福气多好啊,听说二弟在任上还有三个庶出的儿子,不知何时能见到,若是回来,弟妹你可就更加忙了。”
    半个月前,二夫人刚刚得知自己丈夫在任上这些年来,早已生下三个庶出的儿子,却一直瞒着她,生怕她知道了上门去吵闹,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才来信告诉她,并且请求老夫人将这三个孩子记上族谱。这种没规矩的事情原本老夫人不会答应,但考虑到二儿媳妇的确是那种会胡搅蛮缠的人,二儿子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这也是出于对庶出子女的保护,所以她点头应了。正因为如此,二夫人今天才更加的刻薄,因为她对老夫人也有着一分不满。如今被蒋月兰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一说,二夫人气得浑身发颤,几乎即刻就要发作。
    李未央看了一眼二姐李常茹,李常茹原本正在考虑自己的嫁妆上绣个什么样子,这时候才醒过来,眼看着自己娘亲要闯祸,赶紧递了一碗茶过去,碰了碰二夫人的手肘,示意她安静下来。
    老夫人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二夫人。转而看了一眼众人,口气温和如春风:“眼看着咱们家就要热闹起来了,我心里真是高兴啊!如今最要紧的是月兰的胎。你可得好好养着,万不能掉以轻心,其他人也都给我警醒着点儿!”
    这个其他人,说的就是二夫人之流,蒋月兰微微一笑,躬身答应了。
    李未央从始至终带着温和的笑容,仿佛不知道蒋月兰这个孩子意味着什么似的。只是等所有人都走了以后,老夫人却将她单独留了下来。
    “罗妈妈,你领着丫头们都出去吧。”
    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老夫人看了看李未央,淡淡道:“未央,希望你明白我的苦心。”
    李未央笑了笑,道:“未央明白。”
    老夫人取了一颗红枣,慢慢吃了,仿佛在细细品味:“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三个儿子里头,老二不是我亲生的,你三叔又去的早,只有你父亲了……偏偏他如今已经四十多岁了,身边的孩子,除了你那个不管用的大哥,就剩下敏之一个,他生的可爱又聪明,我也很喜欢他,但他毕竟不是嫡出的。更重要的是,七姨娘的身份实在提不上嘴,在整个京都都是被人诟病的,这就连累了你,也连累了敏之。原本我想要找两个贵妾给你爹开枝散叶,若是生了儿子就交给月兰抚养,但是现在她怀孕了,这样才是最好的!”
    李未央笑着递了点心匣子过去,道:“老夫人的苦心咱们都知道,不管母亲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是李家的子孙,敏之也会多个玩伴儿,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老夫人欷歔道:“这是自然的。只是,在月兰没有自己的子嗣的时候,她不会对敏之怎么样,但若是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切就都不同的,你自己也得小心一点。需要记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敏峰已经失去了李家的继承权,蒋月兰是这个家中的嫡母,她若是生下嫡子,当然名正言顺的继承家业,但照着李萧然这样宠爱李敏之的劲头,简直已经超过了当初对李敏峰的喜欢,将来说不准这家业会给谁继承。毕竟是真的有过庶子过于受宠抢了嫡子家业的事情,所以本朝的嫡母对于庶子一向是打压的,若是蒋月兰防范李敏之就罢了,万一她想要动手呢?
    李老夫人在期待蒋月兰生下一个孙子的同时,也希望李未央可以保护好李敏之。处在她的位置上,如今还能考虑到李敏之,就已经是很照顾了。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孙女明白。”
    从屋子里出来,墨竹悄声道:“小姐,夫人怀孕了。”
    “嗯,消息传的真快。”李未央失笑,看来蒋月兰的怀孕在丫头们眼中也是大事,个个都草木皆兵起来。
    “小姐,看你怎么半点都不紧张呢!”墨竹埋怨道,“夫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会更加忌讳四少爷的!”
    这一点,李未央自然知道的,恐怕在蒋月兰的眼睛里,如今的李敏之已经成了绊脚石了吧!只是很多时候,是不必把情绪放在脸上的,所以她微微一笑,道:“不必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
    从蒋月兰传出怀孕的消息开始,天气渐渐寒冷,蒋月兰的肚子也总是闹毛病,不是寒了就是动胎气了,光是大夫就不知道叫了多少回,李萧然三天两头的震怒,斥责身边人照顾夫人不力,把原本平静的李家闹得鸡飞狗跳的,人人都开始小心谨慎起来,生怕这个喜事变成倒霉事。
    李未央手中抱着暖炉,靠在椅子上,声音很和煦:“哦,那院子里又闹事了?”
    “是的小姐,”赵月沉稳地叙述道,“先是夫人院子里的一个丫头打碎了茶碗,夫人就喊肚子痛,正巧老爷来瞧见了,便说那丫头惊了胎儿,愣是打了三十大板赶了出去。”
    “那丫头——”
    “是咱们的人。”赵月轻声道,“这个月,夫人已经将咱们的人赶的差不多了。”
    李未央面色平静,只是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蒋月兰的院子,自然有她的人,不过是为了确保敏之的安全,多留个心眼罢了,可是很明显,这些人蒋月兰已经逐个清除掉了。她会挑去那有刺的,也并不奇怪,不过是处罚几个下人罢了,外人根本看不出丝毫的端倪。
    “就这件事吗?”李未央若有所思地道。
    “其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正夫人一天总是要闹腾几回,不是嚷嚷着头痛就是脑热的,也够烦人的,连累的大夫一天都得去个几回。”赵月嫌弃地道。
    李未央点点头,仿佛顺口问道:“替她诊脉的,是咱们家常用的么?”
    “这个——奴婢已经查过,这位大夫姓何,却不是咱们李家常用的大夫,只因夫人说这是她在娘家用惯的了,对她的身体状况最为了解,比其他大夫都要合心意,老爷这才特意请了来替她看病。”
    李未央听到这里,微微一笑道:“可查清楚了底细?”
    赵月微微抬头,道:“是,这位何大夫的确是蒋家用了很多年的大夫,医术那是有口皆碑的,所以老爷没有怀疑,直接便请了来。”
    李未央却慢慢道:“派人好好盯着这个何大夫。”
    好端端的,若是盯着夫人就罢了,为什么要盯着一个大夫呢,白芷在旁边听了,不由奇怪道:“小姐是怀疑什么吗?”
    李未央的目中流过一丝冷漠的光芒:“我刚刚警告蒋月兰,老夫人要为父亲纳贵妾,她那边便怀孕了,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白芷仔细思忖了片刻,的确是如此,可是那怀孕的脉象也是三个大夫会诊出来的,这个总不能作假吧。就算是作假好了,十个月后总要生出儿子来才行,李家的门禁森严,蒋月兰再有本事,也不可能从外头弄个孩子来吧?她也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胆子,这样一来,怀孕应该是真的才对。
    李未央瞧她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由轻声道:“倒不是我多疑,只是实在太巧合了。”
    当晚,又有人来报,蒋月兰在给李老夫人请安后回住处的路上摔了一跤,擦伤了手臂。李萧然赶紧过去,仔细查看见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蒋家那边得知了消息,便提出要给蒋月兰请个风水师傅看看,是不是和什么犯冲。这种事情寻常也是有的,李萧然便同意了,所以这位赵半仙便上了门。
    因为当今皇帝笃信道教,所以各家各户都喜欢逢迎圣上的意思,凡事都得请个道士回来看看,这样一来,自然弄的乌烟瘴气的。李未央十分不喜欢这些人,但她也不反对,毕竟人家也是混口饭吃,只要对方不来招惹她,便也就罢了。
    等赵道士上门了,李家先是好酒好菜招待了一番,他也吃饱喝足了,拍拍肚皮道:“李丞相,请我来,可是为了你家夫人的胎像?”
    老夫人吃惊道:“道长是如何得知?”
    赵道士笑道:“贫道从你家经过,便看见贵宅上空紫气东来,是大吉之征兆啊!必定是有文曲星投下凡间,在你家落下,这种情况,千年难得一见,我又怎么会弄错呢?”
    李萧然是个文官,自然很看重儿子的才气——这个孩子本来就是嫡子,还未出生就已经被道士说成是文曲星,纵然知道有夸大的嫌疑,他依旧很是高兴,连忙道:“果真如此吗?”
    赵道长哈哈一笑,道:“这是自然的,贫道从来不会胡言乱语!”
    李萧然高兴之余,便又有点紧张:“可是我家夫人的胎像一直不稳当,大夫不知道看了多少,可就是无济于事,所以想请道长来帮忙看看,到底是什么缘故?可是冲撞了什么?”
    赵道士点点头,道:“那就起个乩吧!”
    李萧然闻言,便将要问的问题写在一张黄纸上,然后递给赵道士,他将根据求的问题,请示神灵,记录下来,予以解答。赵道士接过来也不看,轻轻指头一弹,那张纸竟然忽然燃烧起来,转眼焚化成灰烬。
    “我已经将你的问题,送给帝君了!”赵道士神情严肃起来,“很快就会给你解答!”他正说着,众人便瞧见那静静搁在沙盘上的笔,突然毫无征兆的跳起来,在沙盘上笔走龙蛇,众人的眼睛都盯在了沙盘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三姐,这真是有神通啊!”李常笑低声在李未央耳旁说道。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赵道长是远近闻名的半仙,自然是有神通的。”当然,跟那宫中的红道士周大寿相比,还差得很远。这点微末伎俩,不过江湖术士走街串巷的雕虫小技罢了,李未央还不看在眼里,不过,她很想知道,蒋月兰请了这么一个人来,到底想要干什么。若是她想要借着什么相克之说赶走自己,那她就太愚蠢了。李未央相信,现在的李家,绝对不会有任何人胆敢这样做。
    很快,只见那沙盘上渐次写出龙飞凤舞的竖行字体,赵道士看了十分激动,竟然跪下磕头,连声道谢起来,把其他人看得莫名奇妙,他们都不明白,那沙盘上究竟写了什么。
    赵道士回过身来,高声道:“李丞相,敢问这宅子是否死过人?”
    但凡世家大族,哪家没死过人,别说一个两个,找百十个都找的出来。更别提当初的姨娘们一个一个死在大夫人手里,那可都是冤死鬼,他这么一问,众人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很古怪了。
    “这——自然是有的。”李萧然沉吟片刻,直接道。
    “这就对了,正是阴气太重,对这文曲星的阳气大为妨碍。若是长此以往,只怕文曲星就要另寻他处投胎了。”赵道士极为严肃认真地道,看他这副表情,纵然李未央知道他说的都是鬼扯,其他人也不由得不相信了。
    凡事都是如此,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李萧然点点头,道:“那依道长所言,我们又该如何?可是要将夫人迁出宅子去?”
    赵道士想了想,道:“不,让我好好算算。”他手指快速的转动了一番,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测算着什么,很快便道,“有法子,只要找个八字重的人压一压就好!”
    “八字重?”李萧然一愣,随后目光有点疑虑,“那我便将全家的八字都写下来,给道长好好看看。”
    “不,奴婢们的用不着,须得找贵人。”赵道士补充道,李萧然便吩咐人照办了,不一会儿,便将家中主人的八字全都写在帖子上,递给了赵道士。他接过后,认真看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才慢条斯理道:“老夫人的八字是5两4,正是应了那句‘此命推来厚且清,养儿成才看功德,丰衣足食自然稳,正是人间有福人’,果然好八字啊!”
    李萧然忙道:“那么是否——”
    赵道士摇了摇头,“不妥,不妥!还不够。哦……李丞相您的八字是6两2,应了那句‘此名生来福不穷,读书必定显亲荣,紫衣金带为卿相,富贵荣华皆可同’!嗯,也是个好八字,只是,还不够重。”
    二夫人有点着急:“那我和我的女儿呢?”她可不关心蒋月兰,只是见这老道士说的很有门道,想要知道自家的命数。
    赵道士道:“二夫人您的八字三两一,二小姐的八字四两二,都不是很重。”
    大家面色凝重起来,赵道士又仔细推算了一番,道:“四小姐的八字只有三两四,不妥不妥,太轻啊!”随后,他突然看见了李未央的八字,眼中一亮道,“三小姐——恩,她的八字乃是世间罕有啊!”
    李未央目光清冷地望着他,淡淡笑道:“不知道长所说,世间罕有,究竟如何罕有法?”
    “不瞒小姐说,你的八字足足有七两啊!”实际上,赵道士少说了二两,按照李未央的八字来看,正是七两二,应了那一句:此命格世界罕有,十代积善产此人,天上紫微来照命,统治万民乐太平。但是这样的八字,莫非皇帝皇后才有,可是眼前这位不过是个丞相千金,莫非将来有皇后之份?不,不对,应当说原先是有皇后之份,可后来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小姐无端被戾气和杀气影响了八字,她的前景雾茫茫一片,根本什么都看不到,按照这样推算,这皇后之份怕是要没了——可,赵道士这些话是无论如何不敢说的。
    其实,赵不平也不能算是完全的江湖术士、不学无术,他的确是有点神通的。他的本事与擅长天象和炼丹的周大寿不同,他擅长称骨,可以根据每个人的八字推算出人的前程。当然,不是绝对的八字越重越好,轻的也有比较好的,但从一般意义上说,八字重的普遍比轻的得到的批示要好,因此李未央的八字足足有七两二,这已经是世间罕见了。可她的前程,却又为什么蒙上了一层血雾呢,难道是杀戮过多的缘故?赵道士越发奇怪,在莫可奈何之下,只能将李未央的八字说轻了二两,但在其他人看来,也是极为震惊的了。
    二夫人吃惊道:“什么?她一个二月生的丫头八字有七两?!这怎么可能!”
    赵道士笑道:“这就对了,二月出生本就带了煞气,再加上八字如此之重,正合适,绝对不会被邪物侵扰。”
    “道长的意思是——”李萧然蹙眉。
    赵道士笑道:“夫人住的院子阴气太重,而三小姐的那个院子她已经住了两三年,最干净不过——”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哦,道长的意思是,让我把院子让出来给母亲吗?”
    赵道长看到李未央古井一般的眼睛,有点发怵,赶紧道:“不必不必,只要三小姐肯辟出一个房间来给夫人,让她靠着你,沾沾阳气,顺带滋养胎气也就够了。”
    李未央闻言,就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白芷小心道:“请老爷恕奴婢多嘴,只是小姐的院子本来就不宽敞,怕委屈了夫人。”
    “不,还是别去打扰未央了!我自己会小心的!”一直在旁边作壁上观的蒋月兰突然开口,虽然怀了身孕,她却依然身段娇弱,脸色带着一分淡淡的哀愁,平日里她总是喜欢摆出十足的嫡妻架势,可是此刻示弱的她,却更让人心怜,好像生怕被李未央嫌弃。
    李萧然道:“这怎么行呢?未央的八字是唯一能救你的人啊!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孩子不能平安吗?”他的心中,倒未必真的相信什么八字之说,最重要的是,他担心李家其他人不想让这个孩子出生,这个其他人里面,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李未央。
    她自己有个亲弟弟,自然希望李敏之将来能够继承家业,但是多了个嫡子,这敏之将来就没资格了,这样一来,李未央肯定是希望这个孩子生不出来的。在李萧然眼睛里,李未央是个手段厉害的丫头,说不定要使出什么恶毒的手段,既然这样,不如让蒋月兰住在她眼皮子底下,若是蒋月兰有个什么闪失,李未央第一个难以逃脱嫌疑。传出去,谋害嫡母的罪名可是要杀头的,李未央纵然再大胆,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当然,在李萧然的顾虑之中,家里的其他妻妾也都是羡慕嫉妒恨,为了镇住他们,住在李未央那里才是最好的。纵然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李未央也非要保护蒋月兰不可。
    李未央看着自己的父亲,唇畔划过一丝冷笑,这个老男人还是不了解她,她根本不在意他李家的家产,至于敏之,她的确是很关心。可是她如今手上的钱财足够这孩子活两辈子都用不完,何至于觊觎旁人的。更何况,敏之将来若是有本事,她替他设想再周到也是浪费,他若是没有本事,她替他争夺再多也是白搭。可惜,李萧然不懂这个道理。
    “未央,算是父亲请求你,不过是腾出一个房间来而已啊,不要这样小气。”李萧然竟然低声下气地道。
    老夫人看着李未央,皱起了眉头:“未央,我会每天派人去看着,想必不会出什么事的。”
    这么说,老夫人也希望借着自己的八字压一压鬼怪了。李未央微笑起来,道:“既然老夫人和父亲都这么说了,未央还能说什么呢?只是照顾母亲责任重大,未央怕是一个人负担不来。若有差池——”
    李萧然道:“我这边会派人专门守着,你放心吧,不会费你多大心思。”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如此,我便吩咐人赶紧收拾东侧那个阳光充足的屋子,那里最宽敞。”
    李萧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一切拜托你了。”事情圆满解决了,李萧然挥了挥手,管家从怀里掏出银袋子,双手奉上给赵道士道:“这点钱先给先生补补身子,等我家小少爷降生后,另有大礼相赠。”
    “实在太客气了……”赵道士伸手拿了,却看到李未央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打个寒噤,讪讪道:“那我就告辞了。”
    下午,李老夫人便命罗妈妈亲自带着丫头们替蒋月兰收拾屋子,李未央却留下白芷和墨玉看着院子,自己带着赵月一路向谈氏的院子而来。
    赵月道:“小姐,那赵道长说的好像真有神通啊!”
    李未央笑了笑,道:“神通?什么神通?不过是装作鬼附身,用袖子挡住我们的视线,牵动两手上的透明丝线……”
    “啊,那小姐怎么不拆穿他?”赵月惊讶道。
    “对方一计不成心生一计,我又何必拆穿呢?她在防着我向她的孩子动手,我也在防着她对敏之动手,不过是彼此防备罢了。她既然想要住进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成功的。”
    “可是小姐,奴婢觉得夫人不只是想要住进来这么简单。”赵月这么说道,可能是跟在李未央身边久了,她看多了那些人狡诈多端的面目,总觉得蒋月兰有什么不妥,却又说不出。
    李未央却只是微微笑起来,道:“不必管她。”说着,她已经进了谈氏的院子。
    谈氏正在小佛堂里念经,李未央进去的时候,她正双手合十跪在地上诚心祈求。她在求老天爷保佑她的一双儿女,千万平安幸福。
    李未央看着谈氏虔诚的模样,又抬起头看那端坐的菩萨,他慈眉善目,俯瞰众生,可惜,从来不是万物皆平等。她不由笑起来。对她而言,老天爷和神灵都不管用,她谁都不相信,她信自己,每一条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这个世上,人能够依靠的,永远只能是自己。
    谈氏仍旧在诚心祈求,她的言语随着满屋香火飘散,一回头,却看见李未央在屋子门口站着,她赶紧爬起来,道:“未央,你怎么来了?”
    李未央慢慢道:“大夫人要搬去我的院子住,所以罗妈妈带了人在收拾,我嫌太吵闹,就出来走一走。”
    谈氏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来,“她怎么要住到你那里,这不合规矩啊!”
    李未央浅笑,“也许是我院子里风水好?”
    “你这孩子,怎么也学的这样敷衍我!”谈氏不由嗔道。
    “不过是说我的八字重,能压得住罢了,没什么大事的。”李未央轻描淡写地道。
    “不!他们怎么能这么做!这简直是——”谈氏毕竟是个老实人,她实在说不出别的话,只是她觉得这特别的不妥。虽然她觉得新夫人是个好人,但为什么非要搬去和未央一起住呢?这让她产生不好的预感。
    “未央,夫人那边你照顾不好的,自从怀孕以来,她不是嫌弃饭菜清淡,就是三天两头的动胎气,她若是在你那儿,出了事情岂不是得你担着?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的!”谈氏虽然心思单纯,却也觉得这件事情很不妥当,生怕女儿受到连累。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娘,不必担心。这件事情是老夫人做主,她都开口了,我能推却吗?再者,大夫人住在我的院子,却有专门的人照料,不必我做什么的。”
    李未央容忍李老夫人和李萧然提出的无理要求,但她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可能的危机里面,保护自己,才是她首先要考量的。更何况,蒋月兰越是上蹦下跳,在她看来不过是死的更快而已。可是不管李未央如何安慰,谈氏都显得忧心忡忡,李未央不再多言,仔细检查了一遍这小院子里的守卫,吩咐谈氏身边的人一定要仔细检查四少爷的饮食和接触的一切东西,这才离开。
    晚上,蒋月兰已经搬到了东边的屋子,与她一起搬过来的,还有四个贴身伺候的丫头和两个经验老道的妈妈,所以整个院子一下子显得热闹许多。再加上那荣妈妈一直在拼命挑剔枕头被套,挑剔茶水房间,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个她满意的地方,恨不得将所有东西都换过一遍才好,更是搞得这个院子鸡飞狗跳,难以安稳。
    赵月守在廊下,警惕地看着对面的动静。荣妈妈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屋子里,墨竹轻轻地熄灭了烛火,低声抱怨了一句:“他们那边实在是太亮了,点那么多蜡烛照的小姐这边都睡不着。”
    李未央轻轻地躺在了床上,没有说一句话。
    墨竹今晚值夜,被外面的喧哗声吵得心头火气,不由压低声音道:“小姐,夫人这么嚣张,干脆给她一点教训好了!”
    墨竹的意思是,要给对方一点教训,当然,不至于让她流产。可是暗夜里,李未央冷淡地道:“做任何事情,都可能会留下痕迹,如若一不小心让人抓住把柄,就得不偿失了,毕竟,蒋月兰如今住在我这里,她出了什么事,别人都会怀疑到我身上。”这也是李萧然的真实意图,真是个自私自利的老男人,李未央冷笑了一声。
    她在想,蒋月兰到底想要做什么呢?跟李萧然一样,想要借着自己来保护她?还是怕自己谋害她?不,李未央觉得,没这么简单。或者她是想要给彼此都找点麻烦,但一个怀孕的女人,尤其这个孩子还关系到她将来在李家的地位,她会拿这么重要的孩子来冒险吗?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54:31
132 大喜之日
  
    半夜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争执的声音。正因为外面的环境十分的寂静,此刻听到这声音,听起来就特别的清晰。李未央一下子就清醒了,在暗夜里睁开了眼睛,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赵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夫人生病了找我们小姐有什么用,要去找大夫才是!”
    “哪儿有这样的道理!我来见三小姐,你这个丫头凭什么拦着!快滚开!”是荣妈妈的声音。
    李未央翻了个身,没有说话,墨竹心领神会,便也毫无动静,仿佛屋子里的人都睡得很死,根本不管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荣妈妈在外头大喊道:“三小姐,夫人不舒服,请您去瞧瞧!”
    屋子里面毫无动静,赵月冷冷道:“我家小姐每次睡觉都要点安神香,这种东西一熏自然睡的很香,哪里醒的过来,你还是赶紧去请大夫吧,千万别耽搁了!”
    荣妈妈满肚子的怨气,这该死的丫头,一脸寒霜地在门口守着,这样根本连李未央的面儿都见不到!她怒声道:“用得着你来指挥我吗,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她最近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还从来没吃过闭门羹!想不到居然在这里被人拦住了!
    赵月跟着李未央久了,倒也学得伶牙俐齿,当下道:“奴婢的确什么东西都不是,可奴婢也得提醒着点荣妈妈,这里是三小姐的院子,奴婢是三小姐的丫头,要打要骂可都得她来,在三小姐跟前,您也什么东西都不是!我劝您,若是夫人的身子真的不舒服,还是赶紧找大夫去看看,她如今可是怀着身孕的,若是时间耽搁下来,可就是荣妈妈你的不是了!”
    “老爷老夫人可是把夫人交给三小姐照顾的!”荣妈妈恼怒之极。
    赵月冷冷一笑,道:“瞧妈妈说的,三小姐自己都还未出阁,女人怀孕养胎的事情她能懂得多少,老夫人都说了,不过是借着三小姐的八字压一压,照顾夫人的事儿还得你们自己来,咱们三小姐半点担不起!”
    荣妈妈的脸色越发难看,自从夫人怀孕以后,老爷那是每天必来看望,所以夫人是这家里最娇贵的人了!住到这里来以后也应该是一样的,李未央必须好好照顾蒋月兰,不能让她有半点损伤,这是她的义务,绝对推卸不了的责任!可是荣妈妈却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有要好好照看的意思,根本是不闻不问!
    外头好一阵脚步声,似乎是荣妈妈离去了,墨竹不屑地撇了撇嘴,随后用小扇子在面前的香炉上轻轻扇着细风,让屋子里充满宁神的香气,小姐的睡眠很不好,半夜里经常被噩梦惊醒,可是每次当她们问起,小姐总是对做了什么梦避而不谈。墨竹心里犯嘀咕,小姐如今的日子顺风顺水,到底有什么事情困扰着她呢,以至于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
    李未央却淡淡一笑,继续睡觉了。
    蒋月兰听了荣妈妈的禀报,心中不由更加愤恨。
    荣妈妈小声道:“夫人,依奴婢看,就算了吧,三小姐这个人心思毒辣,寻常咱们别去招惹才是。”
    她这边劝着,蒋月兰却越发愤怒。她处处小心谨慎,就是为了得到一个好的婚事,现在嫁给了李萧然,是堂堂正正的一品夫人,本可以享受众人的敬重和羡慕,可在李未央这样一个出身下贱的庶女面前,却处处都低了一等,从前她还没有这样的感觉,可是自从看到李敏德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李未央,她就恨得心痛!
    无论如何,都要除掉李未央,否则自己在这个家中,将会和未出嫁之前一样,永远抬不起头!蒋月兰心中这样想着,眼睛里流露出冷酷的神情。
    荣妈妈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眼底,满是扫不尽的担心:“夫人,三小姐将来总是要出嫁的,您又何必跟她过不去呢?等她嫁出去,一切还不都是夫人您的,咱们犯不着啊!”
    蒋月兰冷冷地道:“她嫁出去又怎么样,不是还有个亲娘和弟弟在李家吗?她会轻易地退让吗,你太不了解她了!”她口中说着这样的话,心中却不是这样想的,的确,李未央是会出嫁,将来对她也没有过大的妨碍,可是每次当她看到李未央和三公子站在一起,心头的那条毒蛇就会窜出来。
    是,这种感情是不对的,甚至是畸形的,可是她没办法控制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嫁给一个足够做自己父亲的男人,若是她的夫君风度翩翩、年轻英俊,她一定不会去喜欢一个完全不可能属于自己的男子!
    半夜里,大夫还是赶来了,甚至还惊动了歇在四姨娘院子里的李萧然,不过赶过来之后见没有什么大事也就回去了。当然,李萧然看到李未央继续关门睡觉的时候,表情也有一瞬间扭曲,不过,他没真的上门去打扰。潜意识里,他对李未央已经有一种说不清的畏惧。对方既然已经同意蒋月兰住到这里来,就已经是对他们的尊重了,他有一种预感,若是他们做的过分了,可能李未央不介意连他一起收拾。这个丫头,就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李萧然这样一想,自然打消了去责骂她的念头,只好反复安慰了十分委屈的蒋月兰,便离去了。
    第二天一早,李未央一边吃早饭,一边打呵欠。墨竹碎碎念道:“都是那边吵人。”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可她自己心里明白,自己的失眠问题跟蒋月兰是没什么关系的,每次她一闭上眼睛,总是会梦到一些过去的事情,这感觉可真是不怎么好。喝了小半碗碧梗粥,李未央放下了勺子。
    门外,李敏德探头问:“我可以进来吗?”
    李未央吃惊地望着他。
    李敏德狐疑道:“怎么了,你没睡醒吗?”
    李未央皱眉道:“不是跟你说了不方便,不要过来吗?”蒋月兰住在这里,李敏德却过来,传出去实在是不好听。所以她才要求他要避嫌,但显然,这个家伙根本没有听进去。
    委委屈屈的李敏德道:“我只是来看看你嘛。”
    李未央扶额,道:“为什么你就是不听话呢?”
    李敏德眼睛闪闪,笑容纯良:“我只是昨天半夜听到风声很大,担心你睡不好……”声音戛然而止,“你眼睛里怎么了!”
    不用问,李未央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刚才梳洗的时候她就看见了,她的整个眼睛都是通红的,显然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李敏德快步走过来,扑到李未央面前,手指轻柔的抚过她的眼下,心疼道:“你怎么总是睡不好!”
    李未央毫不在意,道:“兴许是坏事做多了?”
    李敏德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话:“未央,我可以晚上过来帮你守夜哦,这样你就能睡得很好了。”琥珀色的眼睛忽闪忽闪,期待似的看着她。
    李未央无语:“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以随便你乱来的吗?”她指了指对面的屋子,“那儿还有人看着,等着抓我的把柄呢!”
    李敏德弯眸笑道:“我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哦!”
    李未央:“……”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总之,自从李敏德受伤之后,他似乎找到了对付她的法子,而且屡试不爽。她语气正经道:“不要闹了!这不是会不会被人发现的问题!”
    李敏德眼睛更亮:“未央你终于不把我当成弟弟看待了吗?!你也觉得我是个男人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古怪,李未央扶额:“算了,你当我没有说过吧。早上用饭了没有,要一起吃吗?”
    没等她说完,李敏德已经快速地在一旁乖乖坐好,动作迅速到就在一眨眼的功夫。
    李未央盯着他:“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怎么越来越奇怪?”
    李敏德拿起了白芷送过来的筷子,随后回答的毫无芥蒂:“因为我担心你啊。”
    李未央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敏德,你叫我怎么说你好,若是你真的在这个屋子里来往过于频繁,日子久了总会叫人说闲话的,你要将我置于流言蜚语之中吗?还是你以戏弄我为乐趣?”她的话没说完,手就被人握住了。
    李敏德静静望着她,眼神幽幽道:“我不会给你惹麻烦。”
    他的手心炙热,让她不由自主觉得怪异,立刻抽回了手,不自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是流言蜚语,可她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惧怕的,因为那些人那些事她压根不在意,可是她总觉得,他这样的态度是不对的,她明明已经跟他说清楚了吧,他也应该摆正态度才对。可他对她的方式根本没有改变,更像是在对待心爱的少女,而不是亲人。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明明应该放弃了才对。
    李敏德却转了话题,接着道:“蒋月兰住在这个院子里,所以我很不放心。我已经去调查了那个给她看病的何大夫,他的确是个医术很高的人,可医德却不是很好,多年前曾经在流城被人收买做假证供。流城有一户人家,老主人刚刚死去,便有妇人抱着孩子上门闹事,说他也是这家主人的儿子,不过是私生子,但也有资格分一部分财产。这件事情闹上衙门,当时却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那孩子的确是他家的血脉。最后还是这位何大夫出来帮忙作证,这个妇人和孩子才能获得财产。这件事情发生一年后,这个私生子的亲生父亲却出现了,这证明何大夫是收了人的钱财,帮人做了假证——”他的声音低沉,语气显得很平常,可李未央知道,他一定是费了不少心思,才能查到这件事。
    “所以何大夫才会离开流城吗?”李未央接着道。
    李敏德点头,道:“的确如此,他是因为在那里呆不下去了,就借着他师兄的路子到了京都。此人虽然德行有亏,但医术的确高明的很,后来被引荐到蒋家做了专门的大夫。”
    李未央想了想,道:“既然是有前科的,就更值得怀疑了。”本来蒋月兰生孩子跟自己没干系,可她非要死皮赖脸地住到这个院子里来,这就大不一样了。就在这时候,李未央突然想起一件事:“赵月向我说,最近有人来找过你。”
    李敏德一怔,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淡了。
    唇动了动,李未央道:“你父亲,似乎很希望你回国。”
    李敏德垂眸:“可是我根本不想回去。”
    李未央想要说你不回去也没办法否认你自己的身世,但又觉得未免太过伤人,反复斟酌才循循善诱道:“那现在呢,你就没有什么打算么?你毕竟出身不同,就这样陪我在这里虚度时光,不觉得委屈吗,你应该……”
    李敏德:“我不想见到那些人。”
    李未央愣愣地望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阳光透过斑驳的莲花窗,落在他的面容之上,他有片刻的时间都没有说话。他的面容显得有些落寞:“我的亲生母亲早已死了,剩下来的人,都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包括那个跟我有血缘的人……”
    李未央沉默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心软了软,没有亲人的苦涩她能体会,可……她终究只道:“但你一直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听说,你父亲着急找你回去,反而是对你的保护,这里,毕竟鞭长莫及……”
    李敏德的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仿佛被阳光染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手覆盖上她的手,抬起的琥珀色眸中,有几分近乎卑微的恳求。“你就这么想赶我走,让我陪着你不好么?”
    当然不是不好,只是……她总觉得,让他留在这里反而更危险。那些人迟早会找上门来,到时候,反而会惹来大麻烦。当然,回国也未必会安全,或者说,这个世界都在争夺权势、互相杀戮,若想要活下去,只有打败所有的敌人,才能安享太平。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些豺狼,李未央不放心。
    “我不走,除非你和我一起离开。”他郑重的道。
    李未央微微一愣,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他却得寸进尺地将微凉的手指触上她的面颊,那温柔而小心翼翼地态度让李未央愕然,然后那张清俊澄澈的面容越来越近……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李未央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伸出一只手指抵住了李敏德的眉心,阻止了对方亲过来的唇。这个家伙,越来越赖皮了,居然敢趁她不注意就吃豆腐。
    李敏德默默转头,悄悄道:“这么好的气氛,明明就差一点点了……”
    李未央无语,亏她刚才还觉得心软,简直……他是故意的吧,分明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她心中恼怒,却只是冷哼了一声道:“下次再敢这样无礼,就直接把你丢出去。”
    李敏德只是笑,委委屈屈的样子,眼睛里却是越来越亮了。
    “好了,不要胡闹了!你以后要见我,直接送信过来就好,不用亲自跑进来了,你没看到外面几个人都在盯着吗?”李未央道。
    李敏德当然看见了,但他不过是来看望自己名义上的堂姐,当然偶尔会有逾矩的举动,外头又有亲信守着谁也看不到,哪个敢说什么呢?如果李未央因此而嫁不出去,他只会称心如意吧——当然这话是不能在她面前说的。
    “我总觉得,那个老妖婆搬进来,一定有什么别的企图。”李敏德下意识的朝着门外看了一眼,虽然隔着一层帘子,他还是觉得那边有人时刻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是自然的,玄机就在她的肚子里。”李未央微微一笑。
    而东边屋子的蒋月兰,在听到李敏德到访的时候,先是一喜,可在看到对方头也不回就进了李未央的小客厅,并没有来请安的时候,她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凝重阴沉。原本以为到这里后有更多的见到他的机会,却没想到自己必须眼睁睁看着他跑去给那个小妖精献殷勤!
    荣妈妈看着自家夫人面色郁郁,不甘又怨愤的看着不远处李未央的客厅,足足半个时辰都没有动弹一下,心中不免惊惶不安起来。夫人虽然年纪不大,可向来十分沉稳,从来没有过这样奇怪的时候,她实在想不通,夫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而蒋月兰,却始终用羡慕、嫉妒、怨恨的眼光注视着李敏德所在的客厅,看他进去,出来,又一直目送着他的身影离去,直至再也不见。
    “荣妈妈,伺候我穿衣裳。”蒋月兰像是要起身出去。
    “夫人!不可以!”荣妈妈突然跪倒在地上,“夫人,您可要想清楚了!有些事情不要说做了,想都不能想啊!”
    蒋月兰一拧眉:“连你都要和我对着干吗?我只是出去走走,你怕我干什么去!”
    荣妈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低声地开了口,却是换了称呼:“小姐,我知道这门婚事你心里委屈,可有的时候人就得认命啊,你若是安安稳稳和李丞相过日子,将来总有你享福的时候,可你若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您还记得方家的那位小姐吗,方家人对外只说她死了,那时候她还未出嫁呢,好好的一个标致小姐,糊涂了一回而已……”
    蒋月兰当然知道荣妈妈说的是谁,不但知道,还记得很清楚。
    方德珍是中极殿大学士方家的女儿,家里只有一个庶出的弟弟,她以传说中惊人的美貌而著名,因为高贵的出身,方家又是清贵之家、世享隆恩,她自小便是锦衣玉食,千万个宠爱在一身的。蒋月兰还记得,那位方小姐有着一张精致可人的瓜子脸,修长纤巧的淡淡眉,幽幽的单凤眼,樱桃小口,见到人便笑,看着就叫人欢喜。
    方家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儿,十分爱惜,娇宠的任由她把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在了穿着打扮上,每年光是出门避暑的半个月,都要带十箱子的绫罗绸缎,得宠可见一斑了。事情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年,那时候蒋月兰不过是十一岁,对跟着自家母亲来做客的方德珍羡慕得不得了。方家小姐早已定亲,许的是封疆大吏家的公子,从小订下的娃娃亲,门当户对。那个少爷英俊挺拔,又是文武双全的人物,本是一桩再好不过的亲事。谁知在方家为方小姐的庶出弟弟请了个教书先生之后,事情却麻烦了,方小姐竟然爱上了那个怀才不遇的青年书生。
    事情传到今天,未免总被后人加诸了浓墨重彩,众人都耻于描述这个贵贱相恋的故事,仅仅以“长小姐有私于书生,及至妇贞俱毁,婚盟见辱。”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带过了。最终,这书生的性命保不住,这位方小姐也被方家人强行带回了故乡,一直关押在祠堂里。不,或许已经死了。蒋月兰想到这个人,突然就是一个哆嗦。就是不甘心闹的,是不是?
    “小姐,别怪奴婢多嘴,奴婢是看着你长大的,万不能看着你犯错。”荣妈妈不觉住了口。看着眼前这个千娇百媚的年轻夫人,似乎让她认命是一件太过残忍的事情,青春的女子都向往俊美的少年,何必再去苛责什么呢?“你歇息吧,若是有吩咐再叫奴婢。”荣妈妈叹了一口气,还没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一个颤抖而虚弱的声音:“我没办法。”
    荣妈妈回过头:“小姐……”
    “你说心有不甘很危险,我……也知道,可这至少证明我还活着,不会让我一辈子守着一个老男人……”蒋月兰的声音慢慢变得冰冷,“我不想守着他,这样一辈子都完了……”
    荣妈妈猛地瞪大眼睛——这怎么行!她都已经嫁给了李萧然现在才后悔,明明当初夫人提起这门婚事的时候,蒋月兰口中不高兴,心里还勉强算是满意的,毕竟是一品夫人的尊荣,将来是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可现在享了富贵又想要年轻俊美的伴侣,天下哪有此等好事!蒋家哪里丢的起这个脸?!想着她只是一时被人迷惑,因而强按捺着火道:“夫人,你别胡思乱想了——”短短片刻,称呼已经又换了,不过是在不断地提醒对方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我没有!”蒋月兰激动起来,她掷地有声地道,“我一定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这虚礼脸面都是人自个儿在为难自个儿——人死如灯灭,什么也都没了,我什么都不怕了,你遂我一个愿又何妨……”
    荣妈妈看着她,面上露出惊恐地神情,不料蒋月兰却突然站起来,扑进她怀里浑身颤抖地道:“帮帮我!帮帮我!我就是没办法对他死心,我原来以为,他那样的人,没有一个女人能得到他的心,现在才知道是可以的!他竟然跟她在一起,他们也一样是不可以的,可他还是喜欢她,既然她可以,我为什么不行,我有哪一点不如她……”
    荣妈妈看着一手带大的小姐如此,心里却不免有些难受,半晌才开口道:“奴婢——尽力而为吧。”
    客厅里,白芷禀报道:“小姐,奴婢已经吩咐过咱们这边的丫头,任何时候没有回禀过您都不可以擅自进入夫人的屋子。”
    李未央点点头,东边的屋子蒋月兰住进去了,李未央的人为了避嫌,自然是不能常常进去,避免传出什么莫名奇妙的流言。
    “夫人那边也防备着咱们呢,她用的都是自己的厨子、自己的丫头,从来也不使唤咱们的人。”白芷继续道。
    李未央沉吟片刻,嘴角翘起,浅笑道:“这样最好。”只是,蒋月兰一边作出防备她的样子,一边住在她的院子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真的是为了李敏德?应该不会这样简单,蒋月兰的心思,李未央反倒有点摸不透了。
    白芷也很是奇怪,原本以为蒋月兰是想要借机会找三小姐的麻烦,可是如今她身边是她自己的丫头照料,起居也轮不到别人插手,谁还能说闲话,若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哪怕是有心人生硬的要将罪名灌到李未央的身上,也不能有什么大作用。这样一来,对方岂不是完全白费功夫吗?这种举动,倒不像是蒋月兰所为了。
    日子匆匆流逝,一个月中李家都是风平浪静,直到李家二少爷娶亲的大好日子到来。
    一大早,蒋月兰坐在铜镜前,丫头在为她净面挽发,蒋月兰看着镜中的女子,脸色隐隐苍白,便吩咐丫头多上了两层胭脂,脸色这才看着好多了。
    “夫人,这衣裳有点穿不下了,奴婢给您在腰上放了两寸。”小丫头春菊捧着一袭红色的长裙过来,笑盈盈的道。
    蒋月兰盯着那一套华贵的礼服,眼神闪烁了几下,竟然挑起裙摆,在手中翻转着打量许久,忽而重重地将托盘打翻在地。
    春菊浑身一颤,看蒋月兰笑意深深,可笑中的冷意让她遍体生寒。
    “夫人!求您饶恕奴婢!”虽然口中说错了,可春菊却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蒋月兰伸手抚了抚发髻,漫不经心的道:“你是说我胖了。”
    怀孕的人,吃的多运动的少,自然而然会发胖的,这有什么奇怪的吗?可是看着蒋月兰的神情,春菊害怕的浑身发抖,连声道自己错了。身子更是从开始的轻微颤抖到现在的无声僵硬,越来越冷,直到冻成寒冰,再无一丝温度。
    蒋月兰目中一寒,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声音酷寒如冰雪:“掌嘴。”
    春菊的身子一僵,却不敢多言,开始拼命地打自己的脸,蒋月兰享受地听着那声音,目光陶醉。屋子里,噼噼啪啪地巴掌声不停,地上渐渐凝聚起一团血迹,却是脸上的皮肤都被划破了,流下血来,春菊每打她自己一下,蒋月兰的笑容就越是灿烂。
    足足打了一百来个巴掌,春菊整张脸都泛出了乌青,蒋月兰才缓缓道:“好了。”
    “夫人……”春菊猛然抬头,眼角带泪,哭泣道:“夫人,奴婢知错了,求夫人饶恕。”
    “滚出去!在外头跪着,什么时候我叫你起来了,你再起来!”蒋月兰冷冰冰地说着。
    春菊没有办法,哭丧着脸慢慢退了出去,然后跪在了廊下,荣妈妈冷冷道:“滚远一点。”
    春菊又一路膝行到庭院里头跪着,满脸青紫的样子,实在是可怜至极。
    赵月这边看见了,皱眉道:“小姐,您看。”
    李未央看了一眼那边的情景,淡淡道:“不必管他。”
    白芷却蹙眉:“可是待会儿宾客们就要上门了,万一闹出什么事情来,实在是不好看。”
    李未央淡淡道:“闹出事情那也是她自己的丫头,就当看不见。”
    赵月是从小在死人堆里头长大的,经过严苛地训练,主人怎么吩咐,她就会怎么做。白芷却完全不同,她的心肠软,见到那小丫头瑟瑟发抖的样子,心中就很难受,然而她一贯十分信服李未央的判断,小姐说了不要管,那就不要管。
    可怜的丫头春菊一直在院子里跪着,她原本以为李未央会插手管一管,毕竟事情发生在她的院子里,可是对方半点没动静,她原本以为其他的丫头们会来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可来来去去所有人都仿佛没有看见她一样。
    就在这时候,李未央走了出来,她要去前院招待今天的客人了。一直站在廊下的荣妈妈狠狠瞪了春菊一眼,春菊连忙扑倒李未央的脚底下:“三小姐,求求您救救奴婢吧!奴婢知道错了,请您帮我向夫人求个情!饶了奴婢吧!”
    荣妈妈冷眼瞧着,一言不发。
    李未央淡淡地道:“母亲为人是最慈和不过的,她既然惩罚你,说明你一定是做错了,我纵然是想为你求情,却也不能破坏李府的规矩。你就在这里跪着吧,直到母亲原谅你为止。”
    居然半点没有救下春菊的意思?!荣妈妈面色一愣,她以为,李未央一定会为春菊说好话,到时候夫人就可以顺水推舟把春菊送给李未央,而春菊父母亲的卖身契都还在夫人手里头攥着,不怕春菊不帮他们办事,可是没想到,李未央竟然半点都没有帮忙的意思——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荣妈妈,今天是二哥的大喜之日,我得赶紧出去招呼客人了。老夫人说了,若是母亲身子不适今儿就不用出去了。”李未央微微笑着对荣妈妈道,荣妈妈冷淡道:“送三小姐。”
    李未央不再言语,带着白芷和赵月婷婷袅袅地走了出去,荣妈妈一直用阴冷的眼神注视着她,面上浮现了一丝嘲讽。以为不救下春菊就没有别的法子吗,哼,李未央,你太小看夫人了!
    因为李家二爷外放,不能赶回来住持儿子的婚礼,一切都是由李萧然负责操办,为了让家中的老夫人高兴,也为了平息二夫人一直以来的怨气,李萧然特意命人将二少爷原本住的院子修葺一新,连后花园草木山水,都专门请人重新打理过,整个府里头都显得喜气洋洋。一早上,李家从正门到仪门,一直到二门,都铺着厚厚的红毯。
    客人们纷纷进了门,流水一样的礼物被送进来。热闹一直持续到了黄昏,在震天的鞭炮与锣鼓声中,李敏康看着花轿远远地被抬过来,他的身上挂着红绸站在那里,纵然那张方正的脸上甚少有笑容,此刻被四处鲜红的颜色映衬下,仿佛也染上淡淡的喜悦。
    花轿落地,李未央听得外面有些喧闹之声,便也与相熟的小姐们一起站在内门里头看热闹。轿子外头站着一个喜娘,上前掀了帘子,又递了条红绸带在新娘子手里,扶了她下轿,先跨过一个朱红的马鞍子,这才走上红毯,一直到喜堂来。
    有赞礼者高声赞“吉时到。”喜娘扶着孙沿君站到右侧,李家二少爷一身喜服,更显得身材颀长、文质彬彬,他一时慌乱,走错了位置,竟然走到了新娘子身边,立刻便有人大叫起来:“哎呀,这么心急啊!”顿时,李敏康的脸似乎都红了,赶紧站到左侧,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赞礼者一声“礼成”。
    李未央远远看着,便只是微笑,她知道,盖头下面的孙沿君,必然也是一脸的笑容。这个世上,不是谁都能找到自己心爱的夫君,和这京都里无数权贵子弟比起来,李敏康不是最高贵的,不是最有钱的,甚至连最俊俏的都算不上,看起来十分平常,但孙沿君偏偏看上了他,这就是缘分吧。
    不过,这一个大大的宅院,看起来花团锦簇,可是背后再惨烈的呼号都牢牢地铸入其中,没有透出半分的可能。在李家生活,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流着鲜红的血,剧痛着也要顽强地支撑下去,并且一定要舞到最后。那些明争暗斗的妻妾,衣鲜食美的表象,背后却是寂寞残忍地搏杀,孙沿君能够忍受吗?李未央心中想着,却发现对面的李敏德在人群里向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笑脸和闪亮的眼睛,李未央下意识地就笑了笑。
    此刻,喜娘已经高声道:“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孙沿君在喜娘搀扶下,往后面走去。李常笑赶紧拉了拉李未央的袖子:“三姐,咱们快去吧。”
    作为惯例,李家的女眷要去新房陪伴新娘子,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好。”说着,便对李敏德略一点头,跟着李常笑离去。李敏德目送她离去,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看得对面的不少小姐们纷纷红了脸。
    到了新房里,李未央还没走进去,便听见二小姐李常茹笑道:“快掀盖头,大家好好看看新娘子。”
    李敏康便端着一张方正的脸,硬是忍住笑容,掀开了盖头。
    孙沿君虽然有些害羞,还是忍不住用眼看了一眼新郎官,随后在一阵哄笑中迅速地低了头。
    “好了好了,赶紧出去陪客吧!”二夫人便推着李敏康出了门。
    新郎官一走,屋子里的气氛立刻热闹起来。
    “新娘子可真是漂亮,康儿真有福气啊!”老夫人笑着在绣凳上坐下,仔细地打量着孙沿君。
    “可不是,那次孙姐姐来,我就想,像她这样的相貌人品,如果能常常来往该多好。天从人愿,终归做了我们嫂子,真是让人高兴。”李常笑腼腆地应和道,自从跟着蒋月兰久了,这位木讷的四小姐也开始学会了说话。
    李未央也笑着走上前来:“二哥就是有福气,得了这么个好媳妇儿,你看他刚才笑得嘴巴都拢不住了,往日里可从没这么开心过。”孙沿君却和李未央最是要好,但现在人多,她也不好说话,只是坐在新床上,笑的眉眼弯弯。
    “康儿平日里就是太拘谨,整日在书院读书,照我说,既然娶了媳妇,今后就常住在家里了。”老夫人笑道。
    二夫人便连声道:“正是正是,这傻小子从前都不听我的劝,现在老夫人开了口,他可得留下来了。”
    “呵呵呵。”屋里都是女人的笑声,听起来格外的热闹。
    李未央在这一片笑声中,看到每个人脸上荡漾着喜气,这样的笑容,在李家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其实,若是不去争不去抢,他们原本都可以过得很好,就为了那一点蝇头小利闹得你死我活,实在是可笑,却又可悲。
    长长的袖子底下,新娘子捏了捏李未央的手,冲她微微一笑。李未央同样点了点头,孙沿君这是另眼看待的意思,她自然懂得。
    众人说说笑笑,时间倒也过得飞快,不一会儿,新郎官便回转了,一进门见大家都还在,脸上的红晕便更深了些。
    老夫人笑道:“看看,康儿可是难得这样不好意思!”她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看到几次孙子孙女的婚事,自然十分珍惜这样的机会。李未央察言观色,微微笑道:“老夫人今天是真开心,不如让二哥二嫂就当着老夫人的面喝了交杯酒,好不好?”
    李敏康的脸色立刻变得更红,仿佛要滴出血来。没等他开口拒绝,李老夫人已经连声道:“好,好。”果然是十分高兴的样子。
    众人见老夫人开心,少不得凑趣。二夫人立刻吩咐喜娘端了交杯酒来,摆布着一对新人喝了交杯酒,屋子里又是一阵欢快的笑声。
    李未央看着,只是微笑。
    众人正说得热闹,却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未央是第一个听见声音的,不由皱起眉头,这个时候,通常都不会有人打扰的,难道有什么急事?
    荣妈妈匆匆而来,这么冷的天气,额头上竟然全是冷汗。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不好了!”荣妈妈走到门口,却因为太过着急,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几乎是滚了进来。
    “住口!这大喜的日子,说什么不好了!”老夫人不由沉了脸,二夫人立刻斥责道。今天是她儿子的生日,应该是千好万好,哪里有不好的地方!这个老奴才是突然疯了吗?!
    “夫人……夫人见红了!”荣妈妈却顾不得一切,嘶声喊道。
    “什么!”
    李未央扬起眉头,蒋月兰说是怕人多扰了孩子,就在屋子里休息,谁知现在居然就先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54:50
132 大喜之日
  
    半夜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争执的声音。正因为外面的环境十分的寂静,此刻听到这声音,听起来就特别的清晰。李未央一下子就清醒了,在暗夜里睁开了眼睛,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赵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夫人生病了找我们小姐有什么用,要去找大夫才是!”
    “哪儿有这样的道理!我来见三小姐,你这个丫头凭什么拦着!快滚开!”是荣妈妈的声音。
    李未央翻了个身,没有说话,墨竹心领神会,便也毫无动静,仿佛屋子里的人都睡得很死,根本不管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荣妈妈在外头大喊道:“三小姐,夫人不舒服,请您去瞧瞧!”
    屋子里面毫无动静,赵月冷冷道:“我家小姐每次睡觉都要点安神香,这种东西一熏自然睡的很香,哪里醒的过来,你还是赶紧去请大夫吧,千万别耽搁了!”
    荣妈妈满肚子的怨气,这该死的丫头,一脸寒霜地在门口守着,这样根本连李未央的面儿都见不到!她怒声道:“用得着你来指挥我吗,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她最近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还从来没吃过闭门羹!想不到居然在这里被人拦住了!
    赵月跟着李未央久了,倒也学得伶牙俐齿,当下道:“奴婢的确什么东西都不是,可奴婢也得提醒着点荣妈妈,这里是三小姐的院子,奴婢是三小姐的丫头,要打要骂可都得她来,在三小姐跟前,您也什么东西都不是!我劝您,若是夫人的身子真的不舒服,还是赶紧找大夫去看看,她如今可是怀着身孕的,若是时间耽搁下来,可就是荣妈妈你的不是了!”
    “老爷老夫人可是把夫人交给三小姐照顾的!”荣妈妈恼怒之极。
    赵月冷冷一笑,道:“瞧妈妈说的,三小姐自己都还未出阁,女人怀孕养胎的事情她能懂得多少,老夫人都说了,不过是借着三小姐的八字压一压,照顾夫人的事儿还得你们自己来,咱们三小姐半点担不起!”
    荣妈妈的脸色越发难看,自从夫人怀孕以后,老爷那是每天必来看望,所以夫人是这家里最娇贵的人了!住到这里来以后也应该是一样的,李未央必须好好照顾蒋月兰,不能让她有半点损伤,这是她的义务,绝对推卸不了的责任!可是荣妈妈却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有要好好照看的意思,根本是不闻不问!
    外头好一阵脚步声,似乎是荣妈妈离去了,墨竹不屑地撇了撇嘴,随后用小扇子在面前的香炉上轻轻扇着细风,让屋子里充满宁神的香气,小姐的睡眠很不好,半夜里经常被噩梦惊醒,可是每次当她们问起,小姐总是对做了什么梦避而不谈。墨竹心里犯嘀咕,小姐如今的日子顺风顺水,到底有什么事情困扰着她呢,以至于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
    李未央却淡淡一笑,继续睡觉了。
    蒋月兰听了荣妈妈的禀报,心中不由更加愤恨。
    荣妈妈小声道:“夫人,依奴婢看,就算了吧,三小姐这个人心思毒辣,寻常咱们别去招惹才是。”
    她这边劝着,蒋月兰却越发愤怒。她处处小心谨慎,就是为了得到一个好的婚事,现在嫁给了李萧然,是堂堂正正的一品夫人,本可以享受众人的敬重和羡慕,可在李未央这样一个出身下贱的庶女面前,却处处都低了一等,从前她还没有这样的感觉,可是自从看到李敏德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李未央,她就恨得心痛!
    无论如何,都要除掉李未央,否则自己在这个家中,将会和未出嫁之前一样,永远抬不起头!蒋月兰心中这样想着,眼睛里流露出冷酷的神情。
    荣妈妈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眼底,满是扫不尽的担心:“夫人,三小姐将来总是要出嫁的,您又何必跟她过不去呢?等她嫁出去,一切还不都是夫人您的,咱们犯不着啊!”
    蒋月兰冷冷地道:“她嫁出去又怎么样,不是还有个亲娘和弟弟在李家吗?她会轻易地退让吗,你太不了解她了!”她口中说着这样的话,心中却不是这样想的,的确,李未央是会出嫁,将来对她也没有过大的妨碍,可是每次当她看到李未央和三公子站在一起,心头的那条毒蛇就会窜出来。
    是,这种感情是不对的,甚至是畸形的,可是她没办法控制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嫁给一个足够做自己父亲的男人,若是她的夫君风度翩翩、年轻英俊,她一定不会去喜欢一个完全不可能属于自己的男子!
    半夜里,大夫还是赶来了,甚至还惊动了歇在四姨娘院子里的李萧然,不过赶过来之后见没有什么大事也就回去了。当然,李萧然看到李未央继续关门睡觉的时候,表情也有一瞬间扭曲,不过,他没真的上门去打扰。潜意识里,他对李未央已经有一种说不清的畏惧。对方既然已经同意蒋月兰住到这里来,就已经是对他们的尊重了,他有一种预感,若是他们做的过分了,可能李未央不介意连他一起收拾。这个丫头,就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李萧然这样一想,自然打消了去责骂她的念头,只好反复安慰了十分委屈的蒋月兰,便离去了。
    第二天一早,李未央一边吃早饭,一边打呵欠。墨竹碎碎念道:“都是那边吵人。”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可她自己心里明白,自己的失眠问题跟蒋月兰是没什么关系的,每次她一闭上眼睛,总是会梦到一些过去的事情,这感觉可真是不怎么好。喝了小半碗碧梗粥,李未央放下了勺子。
    门外,李敏德探头问:“我可以进来吗?”
    李未央吃惊地望着他。
    李敏德狐疑道:“怎么了,你没睡醒吗?”
    李未央皱眉道:“不是跟你说了不方便,不要过来吗?”蒋月兰住在这里,李敏德却过来,传出去实在是不好听。所以她才要求他要避嫌,但显然,这个家伙根本没有听进去。
    委委屈屈的李敏德道:“我只是来看看你嘛。”
    李未央扶额,道:“为什么你就是不听话呢?”
    李敏德眼睛闪闪,笑容纯良:“我只是昨天半夜听到风声很大,担心你睡不好……”声音戛然而止,“你眼睛里怎么了!”
    不用问,李未央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刚才梳洗的时候她就看见了,她的整个眼睛都是通红的,显然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李敏德快步走过来,扑到李未央面前,手指轻柔的抚过她的眼下,心疼道:“你怎么总是睡不好!”
    李未央毫不在意,道:“兴许是坏事做多了?”
    李敏德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话:“未央,我可以晚上过来帮你守夜哦,这样你就能睡得很好了。”琥珀色的眼睛忽闪忽闪,期待似的看着她。
    李未央无语:“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以随便你乱来的吗?”她指了指对面的屋子,“那儿还有人看着,等着抓我的把柄呢!”
    李敏德弯眸笑道:“我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哦!”
    李未央:“……”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总之,自从李敏德受伤之后,他似乎找到了对付她的法子,而且屡试不爽。她语气正经道:“不要闹了!这不是会不会被人发现的问题!”
    李敏德眼睛更亮:“未央你终于不把我当成弟弟看待了吗?!你也觉得我是个男人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古怪,李未央扶额:“算了,你当我没有说过吧。早上用饭了没有,要一起吃吗?”
    没等她说完,李敏德已经快速地在一旁乖乖坐好,动作迅速到就在一眨眼的功夫。
    李未央盯着他:“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怎么越来越奇怪?”
    李敏德拿起了白芷送过来的筷子,随后回答的毫无芥蒂:“因为我担心你啊。”
    李未央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敏德,你叫我怎么说你好,若是你真的在这个屋子里来往过于频繁,日子久了总会叫人说闲话的,你要将我置于流言蜚语之中吗?还是你以戏弄我为乐趣?”她的话没说完,手就被人握住了。
    李敏德静静望着她,眼神幽幽道:“我不会给你惹麻烦。”
    他的手心炙热,让她不由自主觉得怪异,立刻抽回了手,不自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是流言蜚语,可她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惧怕的,因为那些人那些事她压根不在意,可是她总觉得,他这样的态度是不对的,她明明已经跟他说清楚了吧,他也应该摆正态度才对。可他对她的方式根本没有改变,更像是在对待心爱的少女,而不是亲人。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明明应该放弃了才对。
    李敏德却转了话题,接着道:“蒋月兰住在这个院子里,所以我很不放心。我已经去调查了那个给她看病的何大夫,他的确是个医术很高的人,可医德却不是很好,多年前曾经在流城被人收买做假证供。流城有一户人家,老主人刚刚死去,便有妇人抱着孩子上门闹事,说他也是这家主人的儿子,不过是私生子,但也有资格分一部分财产。这件事情闹上衙门,当时却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那孩子的确是他家的血脉。最后还是这位何大夫出来帮忙作证,这个妇人和孩子才能获得财产。这件事情发生一年后,这个私生子的亲生父亲却出现了,这证明何大夫是收了人的钱财,帮人做了假证——”他的声音低沉,语气显得很平常,可李未央知道,他一定是费了不少心思,才能查到这件事。
    “所以何大夫才会离开流城吗?”李未央接着道。
    李敏德点头,道:“的确如此,他是因为在那里呆不下去了,就借着他师兄的路子到了京都。此人虽然德行有亏,但医术的确高明的很,后来被引荐到蒋家做了专门的大夫。”
    李未央想了想,道:“既然是有前科的,就更值得怀疑了。”本来蒋月兰生孩子跟自己没干系,可她非要死皮赖脸地住到这个院子里来,这就大不一样了。就在这时候,李未央突然想起一件事:“赵月向我说,最近有人来找过你。”
    李敏德一怔,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淡了。
    唇动了动,李未央道:“你父亲,似乎很希望你回国。”
    李敏德垂眸:“可是我根本不想回去。”
    李未央想要说你不回去也没办法否认你自己的身世,但又觉得未免太过伤人,反复斟酌才循循善诱道:“那现在呢,你就没有什么打算么?你毕竟出身不同,就这样陪我在这里虚度时光,不觉得委屈吗,你应该……”
    李敏德:“我不想见到那些人。”
    李未央愣愣地望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阳光透过斑驳的莲花窗,落在他的面容之上,他有片刻的时间都没有说话。他的面容显得有些落寞:“我的亲生母亲早已死了,剩下来的人,都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包括那个跟我有血缘的人……”
    李未央沉默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心软了软,没有亲人的苦涩她能体会,可……她终究只道:“但你一直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听说,你父亲着急找你回去,反而是对你的保护,这里,毕竟鞭长莫及……”
    李敏德的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仿佛被阳光染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手覆盖上她的手,抬起的琥珀色眸中,有几分近乎卑微的恳求。“你就这么想赶我走,让我陪着你不好么?”
    当然不是不好,只是……她总觉得,让他留在这里反而更危险。那些人迟早会找上门来,到时候,反而会惹来大麻烦。当然,回国也未必会安全,或者说,这个世界都在争夺权势、互相杀戮,若想要活下去,只有打败所有的敌人,才能安享太平。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些豺狼,李未央不放心。
    “我不走,除非你和我一起离开。”他郑重的道。
    李未央微微一愣,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他却得寸进尺地将微凉的手指触上她的面颊,那温柔而小心翼翼地态度让李未央愕然,然后那张清俊澄澈的面容越来越近……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李未央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伸出一只手指抵住了李敏德的眉心,阻止了对方亲过来的唇。这个家伙,越来越赖皮了,居然敢趁她不注意就吃豆腐。
    李敏德默默转头,悄悄道:“这么好的气氛,明明就差一点点了……”
    李未央无语,亏她刚才还觉得心软,简直……他是故意的吧,分明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她心中恼怒,却只是冷哼了一声道:“下次再敢这样无礼,就直接把你丢出去。”
    李敏德只是笑,委委屈屈的样子,眼睛里却是越来越亮了。
    “好了,不要胡闹了!你以后要见我,直接送信过来就好,不用亲自跑进来了,你没看到外面几个人都在盯着吗?”李未央道。
    李敏德当然看见了,但他不过是来看望自己名义上的堂姐,当然偶尔会有逾矩的举动,外头又有亲信守着谁也看不到,哪个敢说什么呢?如果李未央因此而嫁不出去,他只会称心如意吧——当然这话是不能在她面前说的。
    “我总觉得,那个老妖婆搬进来,一定有什么别的企图。”李敏德下意识的朝着门外看了一眼,虽然隔着一层帘子,他还是觉得那边有人时刻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是自然的,玄机就在她的肚子里。”李未央微微一笑。
    而东边屋子的蒋月兰,在听到李敏德到访的时候,先是一喜,可在看到对方头也不回就进了李未央的小客厅,并没有来请安的时候,她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凝重阴沉。原本以为到这里后有更多的见到他的机会,却没想到自己必须眼睁睁看着他跑去给那个小妖精献殷勤!
    荣妈妈看着自家夫人面色郁郁,不甘又怨愤的看着不远处李未央的客厅,足足半个时辰都没有动弹一下,心中不免惊惶不安起来。夫人虽然年纪不大,可向来十分沉稳,从来没有过这样奇怪的时候,她实在想不通,夫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而蒋月兰,却始终用羡慕、嫉妒、怨恨的眼光注视着李敏德所在的客厅,看他进去,出来,又一直目送着他的身影离去,直至再也不见。
    “荣妈妈,伺候我穿衣裳。”蒋月兰像是要起身出去。
    “夫人!不可以!”荣妈妈突然跪倒在地上,“夫人,您可要想清楚了!有些事情不要说做了,想都不能想啊!”
    蒋月兰一拧眉:“连你都要和我对着干吗?我只是出去走走,你怕我干什么去!”
    荣妈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低声地开了口,却是换了称呼:“小姐,我知道这门婚事你心里委屈,可有的时候人就得认命啊,你若是安安稳稳和李丞相过日子,将来总有你享福的时候,可你若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您还记得方家的那位小姐吗,方家人对外只说她死了,那时候她还未出嫁呢,好好的一个标致小姐,糊涂了一回而已……”
    蒋月兰当然知道荣妈妈说的是谁,不但知道,还记得很清楚。
    方德珍是中极殿大学士方家的女儿,家里只有一个庶出的弟弟,她以传说中惊人的美貌而著名,因为高贵的出身,方家又是清贵之家、世享隆恩,她自小便是锦衣玉食,千万个宠爱在一身的。蒋月兰还记得,那位方小姐有着一张精致可人的瓜子脸,修长纤巧的淡淡眉,幽幽的单凤眼,樱桃小口,见到人便笑,看着就叫人欢喜。
    方家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儿,十分爱惜,娇宠的任由她把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在了穿着打扮上,每年光是出门避暑的半个月,都要带十箱子的绫罗绸缎,得宠可见一斑了。事情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年,那时候蒋月兰不过是十一岁,对跟着自家母亲来做客的方德珍羡慕得不得了。方家小姐早已定亲,许的是封疆大吏家的公子,从小订下的娃娃亲,门当户对。那个少爷英俊挺拔,又是文武双全的人物,本是一桩再好不过的亲事。谁知在方家为方小姐的庶出弟弟请了个教书先生之后,事情却麻烦了,方小姐竟然爱上了那个怀才不遇的青年书生。
    事情传到今天,未免总被后人加诸了浓墨重彩,众人都耻于描述这个贵贱相恋的故事,仅仅以“长小姐有私于书生,及至妇贞俱毁,婚盟见辱。”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带过了。最终,这书生的性命保不住,这位方小姐也被方家人强行带回了故乡,一直关押在祠堂里。不,或许已经死了。蒋月兰想到这个人,突然就是一个哆嗦。就是不甘心闹的,是不是?
    “小姐,别怪奴婢多嘴,奴婢是看着你长大的,万不能看着你犯错。”荣妈妈不觉住了口。看着眼前这个千娇百媚的年轻夫人,似乎让她认命是一件太过残忍的事情,青春的女子都向往俊美的少年,何必再去苛责什么呢?“你歇息吧,若是有吩咐再叫奴婢。”荣妈妈叹了一口气,还没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一个颤抖而虚弱的声音:“我没办法。”
    荣妈妈回过头:“小姐……”
    “你说心有不甘很危险,我……也知道,可这至少证明我还活着,不会让我一辈子守着一个老男人……”蒋月兰的声音慢慢变得冰冷,“我不想守着他,这样一辈子都完了……”
    荣妈妈猛地瞪大眼睛——这怎么行!她都已经嫁给了李萧然现在才后悔,明明当初夫人提起这门婚事的时候,蒋月兰口中不高兴,心里还勉强算是满意的,毕竟是一品夫人的尊荣,将来是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可现在享了富贵又想要年轻俊美的伴侣,天下哪有此等好事!蒋家哪里丢的起这个脸?!想着她只是一时被人迷惑,因而强按捺着火道:“夫人,你别胡思乱想了——”短短片刻,称呼已经又换了,不过是在不断地提醒对方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我没有!”蒋月兰激动起来,她掷地有声地道,“我一定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这虚礼脸面都是人自个儿在为难自个儿——人死如灯灭,什么也都没了,我什么都不怕了,你遂我一个愿又何妨……”
    荣妈妈看着她,面上露出惊恐地神情,不料蒋月兰却突然站起来,扑进她怀里浑身颤抖地道:“帮帮我!帮帮我!我就是没办法对他死心,我原来以为,他那样的人,没有一个女人能得到他的心,现在才知道是可以的!他竟然跟她在一起,他们也一样是不可以的,可他还是喜欢她,既然她可以,我为什么不行,我有哪一点不如她……”
    荣妈妈看着一手带大的小姐如此,心里却不免有些难受,半晌才开口道:“奴婢——尽力而为吧。”
    客厅里,白芷禀报道:“小姐,奴婢已经吩咐过咱们这边的丫头,任何时候没有回禀过您都不可以擅自进入夫人的屋子。”
    李未央点点头,东边的屋子蒋月兰住进去了,李未央的人为了避嫌,自然是不能常常进去,避免传出什么莫名奇妙的流言。
    “夫人那边也防备着咱们呢,她用的都是自己的厨子、自己的丫头,从来也不使唤咱们的人。”白芷继续道。
    李未央沉吟片刻,嘴角翘起,浅笑道:“这样最好。”只是,蒋月兰一边作出防备她的样子,一边住在她的院子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真的是为了李敏德?应该不会这样简单,蒋月兰的心思,李未央反倒有点摸不透了。
    白芷也很是奇怪,原本以为蒋月兰是想要借机会找三小姐的麻烦,可是如今她身边是她自己的丫头照料,起居也轮不到别人插手,谁还能说闲话,若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哪怕是有心人生硬的要将罪名灌到李未央的身上,也不能有什么大作用。这样一来,对方岂不是完全白费功夫吗?这种举动,倒不像是蒋月兰所为了。
    日子匆匆流逝,一个月中李家都是风平浪静,直到李家二少爷娶亲的大好日子到来。
    一大早,蒋月兰坐在铜镜前,丫头在为她净面挽发,蒋月兰看着镜中的女子,脸色隐隐苍白,便吩咐丫头多上了两层胭脂,脸色这才看着好多了。
    “夫人,这衣裳有点穿不下了,奴婢给您在腰上放了两寸。”小丫头春菊捧着一袭红色的长裙过来,笑盈盈的道。
    蒋月兰盯着那一套华贵的礼服,眼神闪烁了几下,竟然挑起裙摆,在手中翻转着打量许久,忽而重重地将托盘打翻在地。
    春菊浑身一颤,看蒋月兰笑意深深,可笑中的冷意让她遍体生寒。
    “夫人!求您饶恕奴婢!”虽然口中说错了,可春菊却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蒋月兰伸手抚了抚发髻,漫不经心的道:“你是说我胖了。”
    怀孕的人,吃的多运动的少,自然而然会发胖的,这有什么奇怪的吗?可是看着蒋月兰的神情,春菊害怕的浑身发抖,连声道自己错了。身子更是从开始的轻微颤抖到现在的无声僵硬,越来越冷,直到冻成寒冰,再无一丝温度。
    蒋月兰目中一寒,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声音酷寒如冰雪:“掌嘴。”
    春菊的身子一僵,却不敢多言,开始拼命地打自己的脸,蒋月兰享受地听着那声音,目光陶醉。屋子里,噼噼啪啪地巴掌声不停,地上渐渐凝聚起一团血迹,却是脸上的皮肤都被划破了,流下血来,春菊每打她自己一下,蒋月兰的笑容就越是灿烂。
    足足打了一百来个巴掌,春菊整张脸都泛出了乌青,蒋月兰才缓缓道:“好了。”
    “夫人……”春菊猛然抬头,眼角带泪,哭泣道:“夫人,奴婢知错了,求夫人饶恕。”
    “滚出去!在外头跪着,什么时候我叫你起来了,你再起来!”蒋月兰冷冰冰地说着。
    春菊没有办法,哭丧着脸慢慢退了出去,然后跪在了廊下,荣妈妈冷冷道:“滚远一点。”
    春菊又一路膝行到庭院里头跪着,满脸青紫的样子,实在是可怜至极。
    赵月这边看见了,皱眉道:“小姐,您看。”
    李未央看了一眼那边的情景,淡淡道:“不必管他。”
    白芷却蹙眉:“可是待会儿宾客们就要上门了,万一闹出什么事情来,实在是不好看。”
    李未央淡淡道:“闹出事情那也是她自己的丫头,就当看不见。”
    赵月是从小在死人堆里头长大的,经过严苛地训练,主人怎么吩咐,她就会怎么做。白芷却完全不同,她的心肠软,见到那小丫头瑟瑟发抖的样子,心中就很难受,然而她一贯十分信服李未央的判断,小姐说了不要管,那就不要管。
    可怜的丫头春菊一直在院子里跪着,她原本以为李未央会插手管一管,毕竟事情发生在她的院子里,可是对方半点没动静,她原本以为其他的丫头们会来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可来来去去所有人都仿佛没有看见她一样。
    就在这时候,李未央走了出来,她要去前院招待今天的客人了。一直站在廊下的荣妈妈狠狠瞪了春菊一眼,春菊连忙扑倒李未央的脚底下:“三小姐,求求您救救奴婢吧!奴婢知道错了,请您帮我向夫人求个情!饶了奴婢吧!”
    荣妈妈冷眼瞧着,一言不发。
    李未央淡淡地道:“母亲为人是最慈和不过的,她既然惩罚你,说明你一定是做错了,我纵然是想为你求情,却也不能破坏李府的规矩。你就在这里跪着吧,直到母亲原谅你为止。”
    居然半点没有救下春菊的意思?!荣妈妈面色一愣,她以为,李未央一定会为春菊说好话,到时候夫人就可以顺水推舟把春菊送给李未央,而春菊父母亲的卖身契都还在夫人手里头攥着,不怕春菊不帮他们办事,可是没想到,李未央竟然半点都没有帮忙的意思——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荣妈妈,今天是二哥的大喜之日,我得赶紧出去招呼客人了。老夫人说了,若是母亲身子不适今儿就不用出去了。”李未央微微笑着对荣妈妈道,荣妈妈冷淡道:“送三小姐。”
    李未央不再言语,带着白芷和赵月婷婷袅袅地走了出去,荣妈妈一直用阴冷的眼神注视着她,面上浮现了一丝嘲讽。以为不救下春菊就没有别的法子吗,哼,李未央,你太小看夫人了!
    因为李家二爷外放,不能赶回来住持儿子的婚礼,一切都是由李萧然负责操办,为了让家中的老夫人高兴,也为了平息二夫人一直以来的怨气,李萧然特意命人将二少爷原本住的院子修葺一新,连后花园草木山水,都专门请人重新打理过,整个府里头都显得喜气洋洋。一早上,李家从正门到仪门,一直到二门,都铺着厚厚的红毯。
    客人们纷纷进了门,流水一样的礼物被送进来。热闹一直持续到了黄昏,在震天的鞭炮与锣鼓声中,李敏康看着花轿远远地被抬过来,他的身上挂着红绸站在那里,纵然那张方正的脸上甚少有笑容,此刻被四处鲜红的颜色映衬下,仿佛也染上淡淡的喜悦。
    花轿落地,李未央听得外面有些喧闹之声,便也与相熟的小姐们一起站在内门里头看热闹。轿子外头站着一个喜娘,上前掀了帘子,又递了条红绸带在新娘子手里,扶了她下轿,先跨过一个朱红的马鞍子,这才走上红毯,一直到喜堂来。
    有赞礼者高声赞“吉时到。”喜娘扶着孙沿君站到右侧,李家二少爷一身喜服,更显得身材颀长、文质彬彬,他一时慌乱,走错了位置,竟然走到了新娘子身边,立刻便有人大叫起来:“哎呀,这么心急啊!”顿时,李敏康的脸似乎都红了,赶紧站到左侧,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赞礼者一声“礼成”。
    李未央远远看着,便只是微笑,她知道,盖头下面的孙沿君,必然也是一脸的笑容。这个世上,不是谁都能找到自己心爱的夫君,和这京都里无数权贵子弟比起来,李敏康不是最高贵的,不是最有钱的,甚至连最俊俏的都算不上,看起来十分平常,但孙沿君偏偏看上了他,这就是缘分吧。
    不过,这一个大大的宅院,看起来花团锦簇,可是背后再惨烈的呼号都牢牢地铸入其中,没有透出半分的可能。在李家生活,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流着鲜红的血,剧痛着也要顽强地支撑下去,并且一定要舞到最后。那些明争暗斗的妻妾,衣鲜食美的表象,背后却是寂寞残忍地搏杀,孙沿君能够忍受吗?李未央心中想着,却发现对面的李敏德在人群里向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笑脸和闪亮的眼睛,李未央下意识地就笑了笑。
    此刻,喜娘已经高声道:“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孙沿君在喜娘搀扶下,往后面走去。李常笑赶紧拉了拉李未央的袖子:“三姐,咱们快去吧。”
    作为惯例,李家的女眷要去新房陪伴新娘子,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好。”说着,便对李敏德略一点头,跟着李常笑离去。李敏德目送她离去,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看得对面的不少小姐们纷纷红了脸。
    到了新房里,李未央还没走进去,便听见二小姐李常茹笑道:“快掀盖头,大家好好看看新娘子。”
    李敏康便端着一张方正的脸,硬是忍住笑容,掀开了盖头。
    孙沿君虽然有些害羞,还是忍不住用眼看了一眼新郎官,随后在一阵哄笑中迅速地低了头。
    “好了好了,赶紧出去陪客吧!”二夫人便推着李敏康出了门。
    新郎官一走,屋子里的气氛立刻热闹起来。
    “新娘子可真是漂亮,康儿真有福气啊!”老夫人笑着在绣凳上坐下,仔细地打量着孙沿君。
    “可不是,那次孙姐姐来,我就想,像她这样的相貌人品,如果能常常来往该多好。天从人愿,终归做了我们嫂子,真是让人高兴。”李常笑腼腆地应和道,自从跟着蒋月兰久了,这位木讷的四小姐也开始学会了说话。
    李未央也笑着走上前来:“二哥就是有福气,得了这么个好媳妇儿,你看他刚才笑得嘴巴都拢不住了,往日里可从没这么开心过。”孙沿君却和李未央最是要好,但现在人多,她也不好说话,只是坐在新床上,笑的眉眼弯弯。
    “康儿平日里就是太拘谨,整日在书院读书,照我说,既然娶了媳妇,今后就常住在家里了。”老夫人笑道。
    二夫人便连声道:“正是正是,这傻小子从前都不听我的劝,现在老夫人开了口,他可得留下来了。”
    “呵呵呵。”屋里都是女人的笑声,听起来格外的热闹。
    李未央在这一片笑声中,看到每个人脸上荡漾着喜气,这样的笑容,在李家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其实,若是不去争不去抢,他们原本都可以过得很好,就为了那一点蝇头小利闹得你死我活,实在是可笑,却又可悲。
    长长的袖子底下,新娘子捏了捏李未央的手,冲她微微一笑。李未央同样点了点头,孙沿君这是另眼看待的意思,她自然懂得。
    众人说说笑笑,时间倒也过得飞快,不一会儿,新郎官便回转了,一进门见大家都还在,脸上的红晕便更深了些。
    老夫人笑道:“看看,康儿可是难得这样不好意思!”她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看到几次孙子孙女的婚事,自然十分珍惜这样的机会。李未央察言观色,微微笑道:“老夫人今天是真开心,不如让二哥二嫂就当着老夫人的面喝了交杯酒,好不好?”
    李敏康的脸色立刻变得更红,仿佛要滴出血来。没等他开口拒绝,李老夫人已经连声道:“好,好。”果然是十分高兴的样子。
    众人见老夫人开心,少不得凑趣。二夫人立刻吩咐喜娘端了交杯酒来,摆布着一对新人喝了交杯酒,屋子里又是一阵欢快的笑声。
    李未央看着,只是微笑。
    众人正说得热闹,却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未央是第一个听见声音的,不由皱起眉头,这个时候,通常都不会有人打扰的,难道有什么急事?
    荣妈妈匆匆而来,这么冷的天气,额头上竟然全是冷汗。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不好了!”荣妈妈走到门口,却因为太过着急,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几乎是滚了进来。
    “住口!这大喜的日子,说什么不好了!”老夫人不由沉了脸,二夫人立刻斥责道。今天是她儿子的生日,应该是千好万好,哪里有不好的地方!这个老奴才是突然疯了吗?!
    “夫人……夫人见红了!”荣妈妈却顾不得一切,嘶声喊道。
    “什么!”
    李未央扬起眉头,蒋月兰说是怕人多扰了孩子,就在屋子里休息,谁知现在居然就先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55:02
133 陷阱重重
   
    月下,飞檐怪兽,庭院雕窗,浓重的黑影投在很大很空旷的花园里,有一种叫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李萧然冲在前面,几乎是第一个赶到了李未央的院子里,然而整个院子此刻都是一团忙乱,根本没人顾得上他。
    就连新房里的新郎新娘都再也顾不得洞房花烛夜,一路扶着老夫人快步走过来,李未央慢慢的走在最后面,然后低声问赵月道:“你大哥都准备好了吗?”
    赵月点点头,道:“小姐放心,那人全都认了。”
    李未央略略停顿,随后微微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两拨人在院子门口汇聚成一拨,就看见一个丫头捧着一盆热水快步的跑上来,李萧然用变了调的声音喊道:“到底怎么回事!”
    丫头一哆嗦,慢慢地回来头来,苍白的小脸在屋子里透出的烛光下遥遥向着众人:“夫人,夫人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晕倒了——”
    那丫头的声音,让李萧然的心已缩到了一块,他顾不得其他,快步进了屋子。老夫人看了一眼二少爷,道:“别过去了,你带着新娘子赶紧回屋,这是要忌讳的!”
    李敏康愣了一下,犹豫地看了一眼孙沿君,随后点点头,道:“咱们不要在这里添乱,快回去吧。”
    孙沿君面色十分担忧,嫁进门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事情,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啊,希望老夫人不要因为这样对她产生什么坏印象。原本她想要留下来看看情况再说,但夫君都说要回去,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转头向李未央略一点头,随后跟着李敏康离去。
    老夫人这才带着其他人进了东边屋子。一见到蒋月兰,李老夫人便知道大事不好,血,已从她的衣裙上渗了出来。
    李萧然快步走过去抱住她,蒋月兰苍白的面孔盯着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哀怨地说道:“老爷,求求您!我……我的孩子……一定要保住。”
    泪水顺着她洁白的面孔蜿蜒着流了下来,让李萧然看见了无比的心痛……这可是他的儿子,月兰进门后唯一的嫡子啊,可以说是他唯一的期望,尤其在被形容成文曲星下凡之后,他更是无比地期待,可现在……
    “快,快去请王太医!”李老夫人忙不迭地提醒道。
    李萧然一下子惊醒过来,今天这婚宴,与李家素来交好的王太医也来庆贺,并且人此刻就在外面。他立刻道:“我去,我亲自去请!”说着,把蒋月兰交给跟着老夫人一块进来的荣妈妈,快步离去了。荣妈妈赶紧上去,轻声安慰着。
    李未央看着蒋月兰靠在枕头上,哀哀地哭个不停,却并不走过去关心,只是照顾着老夫人坐下,然后吩咐人上茶。
    李常笑此刻脸色煞白,围在床边看着蒋月兰,一副要哭的模样。二夫人和二小姐却是掩饰不住脸上的幸灾乐祸。要说这家里谁最真实,这一对母女俩认第二,当真是没有人敢认第一。有时候李未央也很佩服他们,什么都放在脸上,若非二夫人强硬的娘家和李老夫人明里暗里的宽容,早不知沦落到什么地步去了,他们还整天嚷嚷着老夫人偏心嫡子。人家亲生的儿子当然会偏心一点,但总的说来,李老夫人都是一个公正的人,不但把庶出的儿子带大了,还给他娶了媳妇,谋了好前程,甚至容忍着不知轻重的二夫人,算是很厚道了。
    但是此刻,看着二夫人喜悦形于色,李老夫人也不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二夫人不由低下头,当作没有看到。谁都知道老夫人多重视这个将要出生的嫡子,不过,蒋月兰出事可和他们二房没有关系,她是住在李未央这里的不是吗,受到责难的应该是李未央才对。二夫人心里想着,巴不得大房闹得翻了天才好!
    蒋月兰在床上哭泣,不停的叫疼,过了一会儿,王太医几乎是被李萧然一路飞奔带来了。李萧然急切道:“王太医,一切拜托你了,一定要保住内子的孩子!”
    王太医点头,道:“我尽力而为。”说着,上前去给蒋月兰把了脉,又足足耗费了半个时辰,才慢慢从帘子里头走出来,凝重道:“大夫人的性命是保住了,但孩子却没了,唉,真是可惜,可惜啊!”
    李萧然在听到孩子最终还是没有保住的时候,身形一个晃动,差点栽倒下来,旁边的人连忙扶住他,他缓过神来,幽深瞳孔掩藏着怒火:“到底怎么回事!”
    荣妈妈也是不停地擦眼泪:“老爷,今儿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就是春菊那丫头早上说错了话,不小心气着了夫人,夫人就叫她出去外头院子里跪着,原本奴婢想着让三小姐说几句宽慰的话,谁知三小姐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拔腿就走了,夫人气了半响,又把那春菊叫进来说了一通,越说越气,结果就——”
    说的好像变成李未央的错处一样——李未央听了,只是淡淡道:“母亲自从怀孕后,脾气暴躁了许多,身边的丫头动辄得咎,往日里我自然是要劝着一点,但今天是二哥的大喜日子,一大早老夫人便叫了我去待客,实在是无暇分身。谁曾想母亲竟然为了一点小事,气成这个样子……”
    李萧然瞪了她一眼,道:“你是说你母亲心胸狭隘?”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未央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怀孕的人难照顾,未央早已说过,我自己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又如何去照顾母亲呢,可父亲您偏偏不信,还说只要借个屋子出来就行了,现在出了事情又来怪女儿,我真是好冤枉。”
    李萧然当然知道是自己执意要把蒋月兰搬到这个院子里来的,原本是想要让李未央投鼠忌器,顺便借着她的力量保护这个孩子,没想到反而一场空,但说到底,自己是怪不得对方的,可是心头那口恶气还是咽不下:“就算如此,你也不该——”
    李未央就向着老夫人看,李老夫人皱起了眉头道:“好了好了,你怪孩子做什么!月兰也太不当心了,怀了孕就不该总是生气,现在弄成这样,怎么能怪得了别人!那丫头,就此杖毙吧!”
    从出事开始,春菊就被关到了柴房,此刻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在三言两语中决定了。
    王太医却突然道:“李老夫人,我看着大夫人的脉相,三个月已经稳当了,如今出了这种事,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荣妈妈听了,连忙道:“王太医,您是说有人动了手脚?”
    “大夫人身体一直很好,孩子也很健康,怎么会突然出了这种事呢?仅仅是跟丫头拌了嘴,生了气,只怕解释不通。”王太医极有经验,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也不是他多心,只是在宫里这些事情太多了。原本不关他的事,可是李老夫人竟然要杖毙那个丫头,就实在让他这个大夫于心不忍了。若是李大夫人的胎儿真是被恶人所害,却连累一个无辜的丫头死去……所以,他才开口说了这番话,希望李家三思而后行。
    就在这时候,原本躺在床上的蒋月兰失声大哭:“老爷,老爷,你要为我做主啊!原本孩子都是好好儿的,可今天晚上就没了,一定是有人故意害我!”
    荣妈妈也一边擦眼泪一边道:“夫人,快别说话了,赶紧歇着,养一养身体。”
    蒋月兰边哭边道:“养好身体有什么用,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都没了……”
    荣妈妈便一咬牙,快步走过来,跪倒在李萧然的面前:“老爷,您是知道的,夫人身子骨向来好,有个小病小灾的也不常吃药。自从怀孕后,夫人向来便只喝些滋补养胎的药汤,虽然时常有些不适,却也是怀孕的正常状况,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掉了孩子,一定是有人作祟啊!”
    李萧然便看向王太医,道:“您在宫中呆久了,依您看,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我怀疑,夫人是误用了麝香。”王太医慢慢地道。
    “麝香?”话一出口,李老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面色开始变得铁青。
    李萧然疑惑道:“怎么会有麝香呢?”
    李未央却慢慢的拧起眉头,道:“荣妈妈,母亲平日里,有燃香的习惯吗?”
    荣妈妈赶紧道:“怀孕的人万万不可用麝香,这是忌讳,夫人一向敬而远之,咱们断不会让夫人碰到这种东西啊!”
    李老夫人一脸神色凝重,一眼不眨的盯着王太医:“正是如此,这里是不会有麝香的!您说的,可有证据?”
    王太医点头,道:“夫人脉相浮动,身上燥热,我见过先帝爷的四位妃子,都是因为误用麝香才会流产,这次夫人的症状和她们一模一样。”
    蒋月兰就看向李萧然,目光先是期盼再是可怜,到最后,只剩下无比的柔弱,仿佛全部的希望都在李萧然的身上,指望着他主持正义。
    “将夫人身边近身伺候的丫头一并带上来。”李萧然冷冷地道。
    这就是下定决心要审问了,李未央垂下眼睛,冷冷一笑。李萧然对子嗣的重视远远超过一般人,经过之前一个大夫人的事情,他更是恨透了谋害他儿子的人,现在,是迫不及待要抓到凶手了。
    一屋子的丫头都跪倒在地,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你们如实交代,夫人近日可是使用了什么香料?”李萧然慢慢道。
    “回老爷,夫人用的每一样东西都有记载,奴婢从管事那里领了来,便全都记录在册了。”阿萝是蒋月兰的贴身婢女,此刻恭敬道:“从夫人怀孕开始,所有的香料就都不用了,就连夫人屋子里挂着的檀香串子也怕有不好的地方,奴婢给取了下来。”
    李萧然盯着阿萝,道:“平日里夫人的吃穿用度都是你们经手的,旁人根本没办法碰到!不是你们疏忽又会是谁呢?”他恼怒归恼怒,但却也不糊涂,李未央根本没办法插手蒋月兰的吃穿用度,那蒋月兰又是怎么碰到麝香的呢?
    阿萝丝毫不慌张,眼见李萧然疑心的盯着自己,叩头道:“奴婢的确是负责夫人往日的生活,从不假旁人之手。正因为责任重大,奴婢才小心翼翼,绝不会犯了疏忽这样的大错。”
    “老爷,阿萝对我忠心耿耿,做事又十分细心,我是信得过她的,况且,这麝香是打哪来的,如何我会沾上了,却绝不可能是我屋子里的人犯错,我虽然平素待人谦和,也断断不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的。”蒋月兰红着眼眶,楚楚可怜道。
    李萧然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或者是她们无意中接触到……”
    荣妈妈适当插嘴道:“老爷,这可不是什么无心之失。夫人说的是,奴婢们做事都很小心,从来不曾有半点的疏忽。若真有问题,也一定是搬到这里来以后出的事儿——”
    李未央闻言,冷笑了一声,道:“荣妈妈的意思,母亲的孩子没了,是怪我动了手脚吗?”
    荣妈妈急切道:“三小姐别误会,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李未央淡淡道:“当初搬过来的时候,老夫人也是派人检查过的,万万没有什么不妥的东西,你不是说我,就是说老夫人动了手脚?”
    荣妈妈脸色一白,道:“三小姐,奴婢当然不敢怀疑老夫人啊!只是检查不过是匆匆而过,未必面面俱到,说不准就有人趁乱动了手脚,既然不是夫人的饮食里头有问题,那就是这里的家具、摆设……最好还是好好检查一下吧。”
    “既然如此,就好好将这个屋子检查一遍吧。”李萧然下了命令。
    李老夫人吩咐了几个有经验的妈妈仔细去检查开来,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让人觉得马上就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原本喜气洋洋的李家,一下子陷入了一种叫人窒息的危机之中。
    罗妈妈是所有人中最公允的,因为她代表了老夫人,仔细在屋子里检查了三回,她才走到了左边墙壁的山水画像边上,取下了画像,认真检查了一番,却没有什么发现。就在放下画像的一瞬间,她的手突然顿住了,将整个画像凑到鼻子上闻了闻,才变了脸色。随后,她竟然捧着画像,送到了王太医的手上:“您瞧瞧。”
    王太医看她神情异样,不由道:“稍等。”便接过了画像,认真检查起来。众人都屛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不一会儿,王太医已经有了决断,道:“李丞相,我在这幅画上发现了一点麝香的痕迹。”说罢,他捧起了那幅画,李萧然伸头一看,眉头不由得皱紧了……
    李未央冷冷望着,面色四平八稳,好像对方说什么,跟她全然都没有关系一样。
    “这是一幅普普通通的山水画吧。”二夫人奇怪地道,实在是看不出什么不同的地方。
    王太医却摇了摇头,道:“一般情况下,若是有人存了不好的心思,会在香炉里头下麝香,麝香粉香气浓烈四溢,最容易滑胎,可这样一来很容易会被人发现。这个凶手十分的狡猾,却将麝香混在了颜料里头,味道是极淡的,若不是仔细检验,一般人是检验不出来的。”王太医一边说,一边用小刀刮了一片画纸,然后吩咐人取来一碗白开水,将画纸放了进去,原本的画立刻模糊了,稍候片刻,等颜料化开了,淡淡的香味飘散开来,王太医示意丫头端给李萧然。
    罗妈妈面色凝重地说道:“请老爷仔细闻闻,画上的味道十分淡,不凑近了很难闻出来,但是颜料化开在了水里,味道就不同了。奴婢大胆猜测,凶手用固体的麝香片磨碎了放进颜料去,且等画干了之后就很难察觉出来,这样不懂香料的人即便是仔细检查了整个屋子,也不会去检查一幅看起来很平常的画像。”
    一番话说罢,屋子里的人面上都是一变。
    荣妈妈口中大呼:“难怪咱们发现不了,这画好好挂着,又有谁去查探呢?”一句话而已,便帮其他伺候的丫头开了罪。
    王太医道:“发现不了才是正常的,很多画师都喜欢在上等麝料中加少许麝香,制成麝墨写字、作画,芳香清幽,若将字画封妥,可长期保存,防腐防蛀,但是对于孕妇来说,这就很麻烦了。一般人肯定注意不到这种画像,纵然发现了也觉得是常事,若不是方才罗妈妈细心,就差点漏过了。”
    蒋月兰失声痛哭:“到底是谁在这画上动了手脚?!”
    李萧然怒声道:“查,一定要彻查,这画像到底是哪里来的!”
    荣妈妈作出一副吃惊而愧疚的样子,道:“老爷,画像也属摆设之物,从前夫人屋子里的东西都没有搬过来,到了新的屋子,夫人见到墙壁空荡荡的,便觉得不够清雅,特意命奴婢去向刘妈妈开了小库房,讨了一幅画来挂着。”
    李萧然勃然大怒,道:“刘妈妈?叫她进来!”
    李未央冷眼瞧着,却是一言不发,仿佛对她们的行为一无所知似的。
    不一会儿,刘妈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由于跑得太快,进了屋子差点人仰马翻。
    “刘妈妈,到底是谁指使你,送了这幅画像来!”李萧然厉声道。
    刘妈妈满头大汗,莫名其妙的看着李萧然,随后看到了那幅画,恍然大悟道:“老爷说这幅画吗?是因为夫人说这房子空荡荡的不好看,特地命荣妈妈来找奴婢,说是要一些摆设,这也不大值钱的,奴婢也就开了小库房,让荣妈妈去挑了——”
    皇帝和柔妃,包括老夫人这些人都给了李未央不少的赏赐,其中不乏一些大件的礼物,并不算十分的值钱,所以李未央并没有特意抬进自己的屋子,包括一些屏风山水画甚至还有些红木的妆台匣子,全部交给了刘妈妈保管,在院子后头的小库房里放着。刘妈妈是老夫人的人,李未央调查过她之后,对她一向比较放心,可是她居然没有知会自己就为荣妈妈开了库房,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刘妈妈,是你自己开了小库房吗?”李老夫人皱眉。
    刘妈妈终于看出点不对劲儿来了,她虽然是老夫人派来照顾三小姐的,可三小姐院子里头早已有了得宠的丫头,根本轮不到她说三道四,三小姐更是很少让她过问屋子里的事,她只能守着一堆死物,捞不到什么油水。平日里倒还好,最近看到同样被分到四小姐屋子里的肖妈妈穿金戴银,显然是从四小姐那儿捞到的好东西,她自然心里就不平衡了。那次夫人派了荣妈妈来要东西,她有心思去巴结,又有点畏惧李未央,便派了人想要去请示,谁知道李未央偏偏进宫去了,她想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同意了,将人放进了小库房。
    本来还担心荣妈妈会挑了太过显眼的,谁知不过是一幅画,刘妈妈才放下心来,说了一句回头告诉小姐,荣妈妈便说不过一样小东西,特地去说了反倒显得母女生分了,到时候夫人自己会知会小姐的云云,还特意给了刘妈妈一个金镯子,刘妈妈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再多言了。此刻被老夫人问起,刘妈妈一头的冷汗,只是看了一眼李未央,几乎说不出话来。
    荣妈妈厉声道:“刘妈妈,你当时是跟我说,三小姐已经同意了的!”
    刘妈妈一愣,随即张口结舌,愣愣道:“我哪儿有这么说过!荣妈妈你怎么能胡言乱语呢!明明是你说不必通报,夫人自己会向小姐说的啊!怎么胡乱赖在我身上!”
    李未央淡淡道:“老夫人,父亲,我从未允许这奴婢送这幅画给母亲!”
    荣妈妈却大声道:“老爷,老夫人!若是没有三小姐的允许,一个小小的奴婢敢这么做吗?难不成刘妈妈会在画上做手脚不成?!”
    李萧然的脸色异常难看,厉声呵斥道:“刘妈妈,这画被人用了麝香,害的夫人滑胎,你可知道?!”
    刘妈妈早已瑟瑟发抖,见李萧然满面怒容,她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明显是吓坏了。
    李未央眼底冷笑,面上却仿佛极为恼怒的模样,道:“你发什么愣!还不把话说清楚!”
    刘妈妈一个战栗,立刻道:“奴婢没有禀报三小姐,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求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她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平日里只知道做事,今天知道莫名其妙闯了大祸,怎么会不害怕呢?
    “父亲,这幅画是前朝画师刘舒的清风图,乃是公主赐给我的礼物,难道公主也会陷害母亲吗?而且这幅画在小仓库里头放了足足有半年,若真是有人故意动手脚,怎么会那么早就开始准备?!还那么巧被母亲挑中了呢?这不是前后矛盾吗?”李未央一字一句地道。
    李萧然的神色越发难看,快速将那画取出来仔细看了又看,断然道:“不,这不是刘舒的作品,这是一幅伪作!”
    众人面色都是一变,竟然是伪作?!
    李萧然对书画十分有研究,他指着这一幅清风图,面色冷凝道:“刘舒每次作画必定是醉醺醺的,正是因为他这种不拘小节的性格,画上的题款都是一反常规,正统章法是从右向左,写在画面空白处,而他却从左向右,题于竹石空隙之间,书体是隶书与行楷结合,行款不是直书到底工,而是大小不一,高低错落,看起来逸趣横生!可是这一幅画,虽然表面上和清风图一模一样,题款却和普通的画作一模一样,是从右向左的!所以,这绝不是刘舒的作品!”
    李老夫人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道:“公主是不会送伪作来的,所以,一定是有人将这幅画掉包了!”
    众人的眼光重新回到了李未央的身上,她却冷冷一笑,道:“这么说,大家都是在怀疑我了?府里头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是固定的,谁买了什么药谁用了什么药,府里头的大夫最清楚,我何曾碰过麝香呢?甚至连我屋子里的香炉都是清心香,最平和不过,半点麝香的成分都没有,敢问一句,要害人,我去哪里弄麝香来?这可不是寻常东西,既然你们怀疑,不妨去外面铺子问一问,看我或者我的丫头可曾踏进药铺半步!”
    “敢问三小姐,你肯让人搜一搜吗?”荣妈妈冷冷道。
    “搜吧。”李未央冷声道,她早已猜到对方会这样做!横竖不过这点伎俩罢了。
    罗妈妈看了一眼老夫人,老夫人点点头,罗妈妈便带着人去了,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回来,禀报道:“三小姐的屋子干干净净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李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希望李未央跟这件事情有关系。
    这时候,就见蒋月兰紧咬了一口细白的银牙,既似衔恨,又似隐忍,大声哭起来:“老爷,如果不是三小姐,那又会是谁在画上动了手脚呢?您要还给月兰一个公道啊!”
    李萧然头痛欲裂,他冷声道:“真的什么都没有查到吗?”
    罗妈妈立刻回答:“奴婢仔细检查了,什么都没有找到。”
    荣妈妈则在一旁突然道:“老爷,还有七姨娘呢,她那里未必没有吧!”
    李未央冷笑一声,道:“荣妈妈,七姨娘是最老实不过的人,你连她都怀疑吗?或者你干脆说,是我四弟的身上带了麝香更好一些!”
    荣妈妈暗暗冷笑着,状似不经意的说道:“三小姐,奴婢不过实话实说,你又何必恼羞成怒呢?”
    李未央微勾了唇角,把些许笑意都印在眉眼之间,一时只让人觉得好像一种裹在冰层里的火焰扑面而来:“哦?你是实话实说?那为什么要将脏水泼到七姨娘的身上。”
    “是不是泼脏水,把她叫来就知道了!”李萧然冷声道,说着挥了挥手,吩咐人去请七姨娘。
    李未央扬唇一笑,却是冷冷的、阴阴的,叫人看着心里发寒。她心中其实再明白不过,对方的目的不仅仅是自己而已!看着不远处床上柔弱的主母,她冷笑一声,蒋月兰,你还真是够胆,冤枉我便算了,还要拉上七姨娘,好,很好,实在是太好了!
    “老夫人,老爷。”谈氏行罢礼,却不见他们说话,只得尴尬站着。底下跪着刘妈妈,李未央面色冷凝,七姨娘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
    “谈氏,夫人落胎了。你可知道?”李萧然目光直视着她,带着说不出的严厉。
    七姨娘见李萧然问话,口气十分不悦,急忙道:“夫人出事了?我并不知晓,否则早已来看看。”
    “这就不必了,我且问你,未央可曾交给你什么物件?”李萧然这样问,分明是认定了李未央利用七姨娘窝藏了什么。
    王太医突然打断道:“等一等。”众人便都奇怪地看着他,他快步走到谈氏面前,道:“失礼了,请将你身上的这个香囊解下来。”
    谈氏一愣,随后下意识地听了话,把香囊取了下来。
    王太医闻了闻,面色果然一变,快速地把香囊里头的药丸倒了出来,仔细地尝了尝,随后凝重道:“这是苏合丸。”自从谈氏进门,他便闻到了一种淡淡香味,十分独特。如今看来,果真是如此啊。
    “这是什么?”李萧然皱眉道。
    王太医解释道:“有些患者心绞痛发作,或处于昏厥休克时,服用苏合丸,病情可以得到缓解。”
    “什么成分?”李萧然立刻追问道,显然已经抓到了关键之处。
    “因为古书中谈,麝香可很快进入肌肉及骨髓,能充分发挥药性。所以,苏合丸的成分中含有麝香——”
    李萧然勃然大怒,想也不想就要上去给七姨娘一个耳光,李未央却比他还快一步,一个眼色,赵月已经将七姨娘带开,李萧然扑了个空,面色当即更加难看:“李未央!证据确凿,你还不肯认罪吗?你们这一对母女,简直是太心狠手辣了,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肯放过,就不怕有报应吗?!”
    李未央示意赵月保护好惊慌失措的谈氏,冷声道:“父亲,有什么话说完了再动手也不迟!”说着,她回过头道,“七姨娘,你告诉我,这药丸从哪里来的?”
    谈氏面色无比的惊恐,却见事情隐瞒不下去,实话实说道:“从生下敏之开始,我就一直有心绞痛,半夜里总是惊醒,看了不少大夫都没有用,却怕未央担心,一直都没敢说!后来我去探望夫人,正巧碰到何大夫,他说这药丸可以治病,我便听了他的话一直服用,并不知道这药丸是什么做的啊!”
    李萧然大怒道:“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带着的东西分明是用来害人的!”
    谈氏大惊,此时的她终于明白了真相,双膝一软便跪下来,泣声道:“老爷,老夫人,就是给我再大的胆子,我也不敢伤害夫人一根汗毛啊,更何况还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我也是做娘的人,哪里能做得出这种事情!”
    “不承认就行了吗?来人,去找何大夫来对质!”李萧然冷冰冰地道。
    床上,蒋月兰还是不停的痛哭,从头到尾她没有露过面,不过说了三两句话,却没有一句是指责的话,不动声色之间已经将李未央和谈氏都拖下了水,不得不令人佩服。
    整个房间都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着何大夫来证明,谈氏战战兢兢地看着李未央,却见她面色十分平静,竟然像是半点都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二夫人狐疑地看了看一脸惊慌失措的谈氏,又看看面色十分镇定的李未央,越发怀疑这两个人是否真的是母女,为何半点都不相似,比起老实的谈氏,李未央简直像是恶鬼投胎的,不,或者她这就是来讨债的,不然怎么她在哪里都不得安生呢?二夫人心中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不由低声对李常茹道:“这公案到底要审问到什么时候,我今天还要早点休息,明天等着喝媳妇茶呢!”
    李老夫人怒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件事!简直是不知所谓!”
    二夫人被莫名其妙吼了一句,看着李老夫人僵硬的脸色和面部颤抖的肌肉,顿时不敢吭声了,别过脸去。二小姐低声道:“娘,可别再说了,老夫人生气呢。”
    连一向多嘴的二夫人都不吭声以后,整个房间里就是一片死寂,而此刻,外面的宾客还在宴会,李敏德正在前面招呼客人,已经派了三回人来请李萧然,他却执意不肯离去,非要等着这件事情的审问结果。
    何大夫年纪大概五十多岁,花白的胡子,一双精明的眼睛,往日里看起来神采奕奕,但今天进门的时候,却是一副瑟瑟缩缩,低着头的模样。
    李萧然心中有了几分焦急:“何大夫,你低着头做什么?!”
    何大夫支支吾吾道:“回禀李丞相……我……我无意中摔了一跤,所以不小心摔破了脸,有点不敢见人。”
    “这没关系的,今天请你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请教。”李萧然道,“七姨娘说来看夫人的时候,你给她开了苏合丸,这可是真的?”
    何大夫声音有一丝颤抖:“自然是真的,真的——”他一连重复了两遍,却是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连头都不肯抬起来。
    李萧然的声音提高了:“何大夫,你抬起头来说话!”
    何大夫不得已,抬起头,却是满脸鼻青脸肿,鼻梁都断了,哪里是摔跤能摔的出来,分明是被人打成了这个模样。众人都是大惊,李老夫人赶紧道:“何大夫,你这是——何人如此大胆!”
    李未央蹙眉,她叮嘱过赵楠,掳人的时候绝对不能留下伤痕,可是何大夫如此模样,究竟是谁打的呢?难道是赵楠违背了她的命令,不,不会,赵楠从未提起此事,说明他没有碰过何大夫一个指头。在这一点上,她相信赵楠不会胡来。
    何大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带着哭音道:“李丞相,我实在是不敢说话了!不管说什么都是一个死啊!贵府的三小姐,我实在是得罪不起!求您救我一命吧!”
    李萧然大声冷笑,“唰”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如剑般向李未央逼了过来。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目光虽然锋利,但也含着深深的不安,就像一片锋利和过薄的剑锋在不停地颤抖,他的心中,对李未央有一种畏惧,一种可怕的畏惧,但他现在必须要惩处她,如果他退后了,那么就彻底丧失了作为一个父亲和一家之主的威严:“李未央,你究竟做了什么!是不是去胁迫何大夫了!”
    在这一刻,李老夫人脸上露出像要把卡在胸中的什么东西喷出来的神情,嘴唇却始终僵硬地紧闭着,什么都没说出来。
    荣妈妈道:“何大夫,三小姐是如何威胁你的,照实说吧,老爷一定会为你做主的!绝对不会再任由那些歹人冤枉你!”
    李未央冷哼了一声,道:“是啊何大夫,我是如何威胁你的,为何不照直说呢?”
    此时何大夫额头早已渗出汗珠子,跪在冷冰冰的地上,仿佛十分的为难。
    终于,老夫人开了口,道:“你老实说,若真是——也不许有丝毫隐瞒!”
    何大夫壮着胆子看了李未央一眼,故意挺直了腰板道:“老夫人,前天我从外面出诊回来,却被一群歹人劫持,他们抓走我关了起来,还对我严刑拷打,要求我按照他们说的做——我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他们便不放我走,后来还用金银来收买我,教我说,夫人其实没有怀孕,是服用了可以伪造出胎像的药,才会蒙骗过了几位大夫的集体会诊——我还隐约听见,说他们的主子是安平县主……见我软硬不吃,他们甚至绑了我的孙儿,最后我不得已才答应了啊!”
    屋子里的人越听越是震惊,在这个瞬间都把目光盯着李未央,用一种近乎于不敢置信的眼神。
    然而何大夫还在继续说下去:“原本我给七姨娘开的药的确是苏合香,这药丸其实麝香含量很少,压根不会威胁到人身体的健康,但偏偏七姨娘向我说,这药效不明显,她还是日夜难安,非让我加大了药量,所以我才给了她含量更高的苏合香,也就是麝香丸——”
    众人这回都听明白了,李未央先是串通七姨娘,从何大夫这里骗到了麝香,然后利用麝香在山水画上动了手脚,谋害了嫡母的孩子,还预备借着何大夫反咬一口,让众人以为蒋月兰“假怀孕”,然后故意作出滑胎的样子来冤枉她李未央,心思真是无比的歹毒啊!
    李未央看了一眼赵月,见她的脸上同样也露出了吃惊的神情,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这对兄妹都是擅长杀人守卫,却不擅长心机谋略。蒋月兰把什么都算计好了,她其实是真的怀孕了,却故意引起李未央的怀疑,让她以为是故意假作怀孕,想要从何大夫的口中得到所谓的“真相”。赵楠从何大夫口中得知的,的确就是蒋月兰“伪装”怀孕的事情,然而这一切都是对方预先设计好的,包括何大夫的证供、现在的反口,一切的一切,都是蒋月兰设计好的陷阱。
    这时,何大夫已经掏出了那张银票:“这是三小姐用来收买我的银票,我要是收了,实在是良心不安啊!请你们收回吧!”
    事已至此,李未央的罪过已经是人证物证俱在,毫无抵赖的余地了!李萧然并没有大吼大叫地发作,而是眼中暴出了灼人的火星,甚至还有杀意,然而等他的目光接触到李未央冰冷的眼神,他的嘴边迅速浮起一丝冷酷而又愤恨的笑——逼问李未央:“你这个贱人,还有什么话说!”
    他下定了决心,借此机会把这个不受控制的女儿,彻底地除掉!
    李未央此刻的境地,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可她却是倨傲地斜睨着李萧然,只觉得他是多么的懦弱和可笑。说来也真是讽刺,她的这位父亲位居丞相,整日里呼来叱去地不可一世,可是心底却比谁都要怯懦,明明知道这件事情背后另有隐情,却偏偏要借此机会除掉她。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她不受控制,让他觉得越来越害怕而已!
    她低头冷笑了一下,随后抬起头,直盯向他的眼睛。李萧然只觉得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彻骨的冰寒,心头一凛,顿时气焰全消——他从未见李未央有过这样的神情,一时间竟被震住了。
    李未央冷笑着看着他,却又慢慢地把视线转移到蒋月兰的身上,漆黑透亮的眸子里竟透出浩瀚而又莫测的神情:“母亲,希望你不要改变现在的初衷才好啊。”
    她的声音又柔又轻,却带着无比的冷酷。蒋月兰几乎有一种——自己马上就要被打入地狱的错觉!不,怎么可能呢?!胜利者明明是自己,马上就要成功了,她绝对不信,李未央还能有什么法子可以翻盘!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55:33
134 秋后算账
  
    李未央到底有什么后招……蒋月兰很紧张,几乎有点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随手抄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随后坐下,幽幽道:“今天是二哥的大喜日子,竟然出了这种事情,实在是不吉利,想来刚进门的二嫂也会十分的委屈才是。”说着,她的脸上露出一种惋惜的神情,“只不过,是非黑白老天爷自有定论,并不是一条舌头就能够说的分明的。”
    蒋月兰的睫毛如蝶翼般的颤了起来。
    李未央看见了她的反应,笑得越发开心:“母亲在紧张?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父亲彻查这件事罢了……”说着,她放下茶杯,开口缓缓道:“父亲……你这样确信未央是有罪的吗?”
    李萧然冷冷地盯着她,然而李未央只是睁着一双深如古井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李萧然心头的火气莫名被一盆冰水从头灌到脚底,原本想要发怒的,竟然被这种冷幽幽的眼神盯得极端不自然,只能硬邦邦道:“好,除非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足够证明你是清白的!”
    “何大夫说我收买他,敢问这银票是我给的吗?”李未央眉毛一挑,又笑了,漫不经心道:“可去票行兑换过了吗?”
    “我根本不会被你收买,怎么会去兑换?”何大夫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儿,他停了下来,看着李未央异常严肃的表情,咳嗽几声道。
    “好,既然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就告诉你。坦白说,我真是第一次看到你这样不怕死的下作东西,我从头到尾没有绑票过你,证据就在于你手里的这张银票。”李未央微笑着道,“你手上这张银票是汇通钱庄的,可惜我从来没有在那个钱庄存过金银,却不知道如何给你开出这样的银票呢?”
    蒋月兰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发白。她没想到,李未央会开出一张根本不存在的银票,这是否证明,对方早已防范着何大夫临阵倒戈了呢?想也知道,如果何大夫按照事先保证过的来指证蒋月兰,事后李未央自然会给他足够的好处,但若是他临阵倒戈,这样一张根本没有用的银票,显然是一个最大的漏洞,足够证明何大夫买通之说子虚乌有。但问题是,那银票自己亲自看过,的确是汇通钱庄的戳子,绝不会有假,怎么会……
    这时候的蒋月兰哪里想得到,汇通钱庄的幕后老板是七皇子拓跋玉呢?李未央根本在给出这张银票之前,就已经打算好了一切。
    李未央慢慢道:“既然银票根本无法兑换,换句话说,你所谓的我用金钱来收买你这样的话,根本就是虚构的。至于你身上的伤么,王太医人在这里,大可以找他来验看,到底是你自己弄伤的,还是别人外力打伤的。”
    李老夫人不禁道:“未央,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淡淡看了王太医一眼:“您在这方面是权威了,我想,就不需要我班门弄斧了吧。”
    王太医点了点头,向众人道:“三小姐的意思我听明白了,这位何大夫可否让我验看一下呢?”
    何大夫一下子站起来,勃然变色道:“三小姐想要验就验好了,何必冷言冷语的出言讽刺,难道我还怕你验不成!”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李萧然皱眉道:“未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笑了笑,道:“若是何大夫真的是被人绑架而打伤,身上必定是遍体鳞伤,因为一个脑子没有坏的正常人都知道,打在脸上的伤口很容易被人发现,更何况还是这么明显的,无论如何都遮掩不过去,要想让人忍不住疼而交代一切,反倒应该打在身上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何大夫,你总不至于只有脸上受了伤吧,何不让王太医好好为你检查一下,也免得哪里有暗伤啊!”
    何大夫一下子变得惊慌失措,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还坐在纱帘后床上的蒋月兰一眼,马上又回过头来,对着李未央大声道:“你胡说八道!难不成我还故意弄伤自己来陷害你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未央轻轻一叹,声音变得温柔了起来:“那银票并非我给你的,所以根本提不出钱来,你身上的伤也不是我命人打的,而是你自己故意下了狠手弄伤,还是伤在脸上以让别人都能看到。我也想问问你,为何要这么做,莫非是为了帮助什么人指证我吗?”
    众人都是一愣,目光开始怀疑地投向那一边的蒋月兰。
    蒋月兰心中一惊,不由狠狠心,抿着唇,眼圈微微有些泛红:“未央……我都说了这件事情不怪你就是,何必要这样指桑骂槐,你是说我指使了何大夫来陷害你吗?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我怎么干得出来,你实在是……实在是太过分了!”
    “砰”的一声,李萧然的茶杯一下子摔在地上,他迅速地站了起来,盯着李未央,表情严肃:“满口都是谎言!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其他人看到李萧然发怒,全都在瑟瑟发抖,几乎都不敢在这时候说话,而李未央,依旧坐在椅子上,连睫毛也没颤一下地继续道“父亲这是怎么了,你让母亲说话,就不让我说吗?传出去——人家会说你偏心的,我也是你的亲生血脉啊。”她话说的好像挺感慨,脸上的神情可没有半点的悲伤。听在李萧然的耳朵里自然是千万个不顺耳,他脸色更加阴沉道:“李未央,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
    和谁?当然是和她这位自私自利枉顾人伦的父亲了。从前他虽然刻意放纵着恶毒的大夫人不管,但至少还不曾短缺了她什么,可是现在看看他的样子,简直是想要将自己先除之而后快!在这一点上,李未央倒是可以理解他,李萧然喜欢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从前的大夫人至少还在表面上很敬重他,一切遵从他的意见,可是李未央却不会,她总是恣意妄为,甚至不顾李家和蒋家的交情与对方彻底翻脸,李萧然之前嘴里不说,心中却是极为恼怒的,后来虽然他也从中得到了不少的利益,但从本质上说,他心底埋下的不悦终究会爆发,不过是早晚而已。
    李未央睁着一双古井般剔透的眼睛,很是认真地看着他,然后忽然勾起唇畔。她生得十分清秀,此刻唇角轻轻一扬,表情并不显得如何尖锐,可看在旁人眼睛里,却是笑得异常冷酷,红唇扯出优美的弧度,一字字,尽是冰凉:“我当然知道!可是父亲,你又知道你护着的这个女人怀着什么居心吗?”
    李萧然眼中闪过一道凶光,冷冷道:“李未央,如果你再不闭嘴,我就会用李家的家法来惩罚你,到时候,不要怪我这个父亲无情!”
    李未央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过去,以一种平等的姿态,平视着自己的父亲,态度不卑不亢,“父亲,你又何必动怒呢?未央不过是提醒你,好好看清你身边的女人,不要再犯了和当初一样的错误。”
    “什么?”李萧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未央声音冷淡地道:“当初你是如何纵容大夫人的,你还记得吗?当初她迫害我的时候,你曾经说过,今后会站在我这一边,可是不过短短一年,父亲就倒戈了,难道在你的心中,美色比子女还要重要吗?”
    李萧然脸上闪过怒意,但很快就压抑了下去,不怒反笑道:“好,真是我生的好女儿,居然敢当面指责父亲的不是!你还懂不懂孝道!”
    孝道两个字压下来,的确是重如千斤。李常笑在一旁已经是瑟瑟发抖,恐惧的说不出话里,她生怕事情越闹越大,连忙低声劝说李未央道:“三姐,快跟父亲赔不是,不要这样说话!”她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性子温婉,自然是无比害怕的。
    而一旁向来唯恐天下不乱的二夫人等人,这一次也看出李萧然的怒火烧的非常旺盛,半句话都不敢说,只把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整个屋子里的每一个人,生怕错过了他们的表情,错看了形势。
    唯一替李未央捏一把冷汗的,是李老夫人,平心而论,她对李未央是有感情的,而且有很深的感情。在这个李府里头,大夫人向来自命不凡,人前对自己尊敬有加,背后却是不冷不热,连带着长孙和长孙女都不亲近。二夫人虽然能言善道,可毕竟不是亲儿媳妇,再加上又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李老夫人向来瞧不起。原本三夫人还能一起说说话,可她也是没福气的。至于家里的四姨娘,六姨娘之流,因为出身低微,偶尔见到面,不过说上几句客气话而已,从不聊天。孙女们是每天来请安,但在她跟前不过是规规矩矩站成一排,自己问一句她们回答一句,无非是普通的家常话,根本说不上亲近。例外的,不过一个李未央。
    刚开始李老夫人或许还存了点利用她给大夫人点颜色看看的意思,可是习惯成自然,大夫人倒了,李未央却还在她身边。在李家,无论上午或者下午请安,都是定时的,不能随随便便跑过去。唯有李未央不同,她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名为请安,实际上是老夫人需要她聊天解闷而已。以至于后来,李老夫人简直是离不开她,若是有一天她不去荷香院,李老夫人就觉得不自在,一定会派人来叫她去,不光是为了解闷,更重要的是,李未央在她心里头逐渐占了很重要的地位。
    看到李萧然如此咄咄逼人,李老夫人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未央不过是个孩子,有什么话都可以好好说,为什么这样吹胡子瞪眼的?!”
    李萧然一愣,随即讶然。老夫人竟然旗帜鲜明地帮着李未央,这还是头一回,从前她都是为了维持这个家里的公平而不开口的,现在……
    荣妈妈脸色一白,道:“老夫人,奴婢知道您心疼孙女,可夫人呢,她肚子里怀的可是您的孙子啊,难道您就眼睁睁看着他枉死吗?”
    李老夫人冷眼瞧她道:“李家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主子们说话的时候,轮到一个老奴才在这里教我了吗?”
    荣妈妈只觉得老夫人那眼神无比的冷漠,心头一惊,赶紧跪倒在地:“奴婢一时心直嘴快,请老夫人恕罪!老夫人恕罪!”
    老夫人冷笑一声,道:“这家里真是乱了套了,也不知道从前的规矩都去了哪里,居然连奴才的骨头都开始轻飘飘了!”这话,分明是说蒋月兰没有管教好家中的奴婢。
    蒋月兰眼圈一红,又要落泪,荣妈妈连忙拼命地打自己的脸,一个劲儿道:“是奴婢不好,是奴婢不好啊老夫人,您千万别怪罪夫人!”
    “好了,吵得我头痛!”老夫人一开口,李萧然立刻道:“荣妈妈,你还不闭嘴!”
    荣妈妈哭到半途不得不收了声,憋的脸都红了,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李萧然又逼问李未央道:“你说了半天,那两个疑点的确是存在的,可是也有可能是你故意用一张假银票蒙骗了何大夫,就是防止他没做到答应你的事情,又或者,你正是利用这种打人不打脸的老观念故布迷阵,所以,这两个疑点都不足以证明你是对的,还有没有更充足的证据?”
    李未央微笑道:“证据,还要什么证据吗?这么显而易见的证据父亲都视而不见,女儿再提出什么样的证据,都无济于事了不是吗?”她口口声声仿佛认命的样子,但事实上,她的眼睛里波光闪动,隐隐让人觉得别有心思,蒋月兰便是如此认为的,她原以为李未央还会有无数的后招不知在何处等着她,所以她也准备见招拆招、好好与她斗一斗,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这样轻易地认输了,简直是让人不敢置信。
    李未央居然说她自己无话可说?这实在是太奇怪了!蒋月兰越想越是怀疑,目光几乎是迫切地在李未央的脸上逡巡着,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然而,李未央的脸上什么样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淡漠的,仿佛毫不在意。不!一定有什么不对!李未央绝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人!
    世事如此,若是李未央这时候声嘶力竭地替自己辩解,蒋月兰必定会志得意满,可是现在看到对方一脸平静仿佛无可奈何的样子,蒋月兰从心底害怕起来。
    “李未央,你这是承认自己的罪过了吗?”李萧然眼底闪过一丝异色,然后慢慢地、阴森森地盯着她。
    轻轻一句话,又将室内的气氛带回到了原先的阴沉肃杀。
    李老夫人吃惊的看着李未央,而李未央则静静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眼底深处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还在等什么?将她拿下!”李萧然沉下了脸。
    李老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沉声道:“我看谁敢!”
    李萧然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您分明都听见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庇护这个丫头,您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迫害嫡母,收买大夫,害死亲弟,这样的人,难道您还要留在家里?”
    李老夫人怒声道:“我绝不相信未央是这样的人!绝对不信!你不好好查清楚就要问罪,这如何服众呢?”
    这么多年来,老夫人还是第一次如此疾言令色,反倒让李萧然有瞬间的怔愣,随即他更加怒火中烧,满腔满壁烧得要灰飞烟灭一般,快速地道:“老夫人,我知道这丫头平日里善于奉承,您这是被她的花言巧语蒙蔽了,才会相信她的清白,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哪怕她再如何巧舌如簧,也已经是铁证如山了!其他事情我都可以依着你,但这件事,我一定要主持公道!”说着,他大声道:“外面的人都死了吗,还不进来!”
    他此刻额上青筋几次迸裂,无法遏制的怒气,化为厉声呼喝,看起来极为骇人的模样,李未央冷眼瞧着,却只是并不作声,仿佛只是默然地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还没有等到护卫们闻声冲进来,众人却看见李萧然轰然倒地,丫头们顿时尖叫一声,罗妈妈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道:“快!快扶着老爷!”
    立刻便有人冲上去,将他扶着在椅子上坐下。李萧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张脸色都已经涨紫了,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的样子,丫头们忙着拧手巾、倒茶、扇风,护卫们进来见到这一副情景,都是面面相觑的样子,一时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老夫人一时心痛儿子,连忙站起来道:“王太医!您快来看看!”
    王太医也被这惊变吓得仿佛一时没有动作,此刻听见李老夫人的声音,立刻醒悟过来,三步并作两步上来,仔细搭了脉,旋即皱起眉头来——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人人都是面色惊惶不安,蒋月兰眼见李萧然倒下去,立刻挣扎着让荣妈妈扶着自己下了床,顾不得别的就走过来,脚步却是虚浮的,连脸色都无比的苍白,显然是一副刚刚小产过的模样。
    李未央面色沉静地看着蒋月兰,冷笑了一声,对方是真的怀孕了,却故意在自己面前故意布局,让自己以为这怀孕是假的,等她将一切揭穿的时候,自然会变成诬告。哼,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蒋月兰感觉到了投注于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几乎一下子回过头,恰好在此时,李未央站在一边烛光无法照亮的阴影之中,身后是深夜无尽的黑暗,那么黑,像可怕的死亡一样,仿佛就快向她倾袭而来。
    蒋月兰的头脑中一片空白,像有一把尖利的锥子在脑中用力地搅啊搅,什么都顾不得了,她不敢再看,扭头看着李萧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老爷,老爷,您可千万不要倒下啊,求您振作一点——”
    李未央的表情,就多了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
    王太医看了许久,神情越发凝重起来:“李丞相这脉象,不对啊——”
    李老夫人紧张起来,眼睛死死盯着王太医:“怎么了?”
    王太医的脸色几乎难看到了极点,在众人怀疑的眼光里,他吞咽了一下口水,道:“这个——我不敢说,还请老夫人另请高明吧!”
    李老夫人一听,神情顿时大变,竟然不顾体统,快步上去抓住王太医的袖子:“您替我家看病这么多年,是我们最信任的太医,除了您还能给谁看!您如果有所顾忌,我又如何去求旁人呢?!有病就要治,请您有话直说吧!”
    李萧然依旧大口喘着气,脸色也由猪肝红转为了苍白,眉毛下面的肌肉隐隐抽动着,几乎无法遏制身体的不断颤抖,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个劲儿地盯着王太医看:“王太医,有话就说!”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巴里挤出这几句话。
    王太医点点头,道:“那就请老夫人屏退屋子里无关紧要的人吧。”
    李老夫人四下看了一眼,随后对着罗妈妈点了下头,对方立刻会意,吩咐护卫先将何大夫带下去,同时下人们也全都出去了,只有寥寥几个心腹之人能够留下来,当然,其中也包括一直作为重要证人的荣妈妈。
    王太医的脸色却并没有因此变得好看一些,他环视一圈,郑重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刚才我观李丞相的脉象,虚浮无力,绵软非常,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李丞相,最近你的身体状况如何?”
    蒋月兰看了一眼李萧然,替他答道:“最近三四个月来,老爷患了日晒病,每次被太阳一晒都会全身无力或出汗,皮肤显得潮红,还经常会莫名地出现心慌气短,头昏眼花,四肢麻木的症状,甚至连用膳都比以往少了许多。”她刚刚小产,此刻已经说的摇摇欲坠,旁边的荣妈妈赶忙递了椅子让她坐下,她缓了缓,才继续道,“不知道王太医说的可是这个?”
    “日晒病吗?”王太医点了点头,神情却变得更加惊疑,仿佛被某种可怕的事实震骇了,众人都紧张地看着他。唯独李未央,只把一双幽幽的眼睛看着这群人,神情不辨喜怒,却是无比的冷漠,甚至还带了一丝隐隐的嘲讽,仿佛她早已预料到这一点似的,只可惜,现在没有人再来关注她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李萧然的身上。
    李老夫人越发觉得紧张:“王太医,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王太医道:“李丞相,你这些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李萧然沉吟了片刻,回答道:“心慌气短的症状么,大概半年前,日晒病则是三四个月之前发现的,不过我看了几个大夫,都说是因为过度操劳的缘故,应该没有大碍——”
    “不,李丞相是服用了过多的棉籽油——这才出现了一系列奇怪的症状。”王太医期期艾艾地说,明显很是犹豫。
    “棉籽油?”李老夫人的表情更加疑惑,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让王太医露出这样的神情。
    “李丞相,你随身的东西可否让我检查一番。”王太医这样说道,李萧然一听便点了点头,解下腰间的玉佩、汗巾,随后想了想,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把天眼玛瑙鼻烟壶,一起递给王太医。
    鼻烟是最近一些年从外面传入的,人们习惯在研磨极细的优质烟草末中,掺入冰片,薄荷等名贵药材,并在密封蜡丸中陈化数年以至数十年而成。吸闻此烟,对解除疲劳起着一定的作用。这把鼻烟壶是当年蒋月兰嫁过来以后蒋家送来的贺礼,按照道理说,李萧然肯定不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但蒋旭太了解他的心思了。
    是人都有自己的爱好,李萧然这样谨慎小心的人也不例外,人在面对自己的爱好之时,总是无法抵挡的。李萧然一是好山水,二是好收集特殊的鼻烟壶,这把天眼玛瑙鼻烟壶两者兼具。壶壁上的山水画乃是名家所为,寓繁于蔬,意境悠远,笔墨细致刚劲而又淋漓奔放。画面主角是一潇洒书生,一手持握着玲珑剔透的夜光杯,一手捧着一卷书,仰卧在假山石上,对着香气馥郁的葡萄酒,看着墨香尽情畅饮。人物衣纹的运笔如行云流水,充分表现着书生的闲情逸致,背景用清淡而洒脱的笔墨描绘,时而泼墨淋漓,时而枯索飞白,极具抽象之美,恰好暗中合了李萧然的心思。再加上玛瑙鼻烟壶虽然膛大,但壁很薄,壶里装的东西,从外面都能看清,最绝的是匠师掏膛时左右前后相差无几,故盖上盖,放在水中壶不下沉,可称得上绝佳的珍品,所以李萧然在初步检查发现没有异样之后,便留下了这个鼻烟壶。
    王太医仔细检查了所有的东西,目光终于停留在鼻烟壶之上,然后他拿起来仔细翻看,又闻了闻,才下定决心一般,最后道:“就是这个,虽然十分轻微,但有棉籽油的味道!”
    李老夫人奇怪道:“棉籽油是什么东西,有毒吗?”
    王太医看了一眼众人,不得已道:“棉籽油即是以棉花籽榨的油,颜色较其它油深红,精炼后可供人食用,但服用粗制棉籽油可造成人的身体损害,对肝脏、血液、肠胃的毒性都比较大,最要命的是,这东西还能影响大多数男性行房的**减退,成年男子服用棉籽油40天,短期内……就会没有生育功能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生育功能!”李萧然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也就是说,有人在鼻烟壶里面放了妨碍父亲子嗣的东西——”李未央冷不丁地道,声音无比的惋惜。
    “胡说八道!什么棉籽油!不可能!月兰明明怀了孕!”李萧然再也耐不住,暴跳如雷道。
    “李丞相!”王太医大声道,“我是绝对不会撒谎的,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找更有名的大夫验看,若我有半句虚言,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行医!”
    李萧然完全愣住,被王太医的斩钉截铁重重地打击到,双腿一软,整个人重新瘫倒在了椅子上。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喃喃地念了一句:“无法生育?”
    “是的。李丞相,无法生育。”王太医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李老夫人完全愣住,身躯摇了几下后,也踉跄着跌在了旁边的锦榻上。
    李未央冷眼看着自己父亲颓然的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在李萧然的面前,她已经没有必要再伪装什么孝顺女儿了,反正不过是互相欺骗而已。当初她知道蒋家送来的礼物有问题,却装作不知道,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天。只不过她没想到,蒋家人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下的药太少,蒋月兰居然还是怀孕了……好在,这个消息一出来,事情就大不一样了。李未央只是走上去扶住老夫人,柔声道:“您多保重身体才是。”
    李老夫人的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声音宛如缠绕在水底,挣扎着盘旋着终于浮出了水而:“王太医,你说的这一切,可是真的吗?”
    王太医郑重道:“我一辈子行医救人,虽然不说医术高超,但是绝对不会对病人说谎的。”
    室内静悄悄的,听到这话的所有人固然是词穷声哑,而说话的人,更是面如寒霜。
    这时候,蒋月兰几乎觉得自己的喉咙一阵阵火烧一般:“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在说谎!你一定是在说谎!你到底收了李未央多少银子,为什么要说出这种天大的谎言!”
    “王太医根本没有必要说这种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只要咱们找个大夫好好检查一番,便可以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了。”李未央慢慢地开了口,不管找多少大夫来看,都会证明李萧然的身体状况不佳是受到了棉籽油的影响,到时候不管蒋月兰如何辩解,都很难让人相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属于李萧然的。
    “蒋家根本没理由这么做!两家本来就是姻亲,何至于此——”蒋月兰恨声道。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蒋家着实花费了一番心机,一方面把你嫁过来,笼络住父亲和咱们李家,另一方面则送了这份礼物过来请君入瓮,只要父亲将来无法再生下子嗣,我的弟弟敏之又是个庶出的,父亲肯定还会原谅大哥,至少没人能够威胁大哥大姐的嫡出子女的地位,当然,蒋家同样防备你,生怕你生下嫡子,威胁了大哥大姐的地位。只恐怕他们当初设局的时候没有想到,大姐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而被赐死,再也没办法把持李家了。说起来,蒋家若是在母亲你的身上打主意,并不能彻底断绝父亲的子嗣,因为除了你,一样会有别的女人为他生孩子,索性——”她看了一眼李萧然,露出叹息的神情,“索性从父亲身上下手,彻底断绝了我李家的子嗣。”
    所有人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都变了,他们看向李未央,似乎在思索这些话的意思,不是他们脑子反应慢,而是这些事情实在是太突如其来,让他们根本没办法接受,如果老爷不能生育了,那么——
    李未央慢慢地笑了笑,但唇角还没扬起,就变成发不出声音的一记叹息:“只是我想要知道,为什么在父亲不能生育的情况下,母亲你却突然怀孕了呢?这孩子是属于李家的吗?!”李未央说到这里,目光从蒋月兰身上转到了匍匐在椅子上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的李萧然,“父亲,也许你应该好好追究的,不是未央到底是怎么迫害母亲,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李未央,你血口喷人!你——你简直是欺人太甚了,这个孩子不是你父亲的又是谁的!”蒋月兰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几乎快要晕倒,一双眼睛都急的血红,“我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这可就难说了,算算这孩子的日子,倒像是在外祖母病逝的前后,那时候,你可是在蒋家住过几日的——”
    蒋月兰的脸色一下子白了,她的孩子的确是在从蒋家回来以后同房而怀上的,但现在李未央却用她曾经在蒋家呆过的事实来整治她!她立刻顾不得别的,扑倒在李萧然身侧:“老爷,老爷,我绝对不敢做出背叛你的事情啊,这一切都是李未央在撒谎,是她为了迫害我在撒谎啊,老爷,你千万不要相信她!一定是她收买了王太医,一定是!”
    李萧然抬起头,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李未央,然后,他的目光扫过王太医和李老夫人,最后低下头,看着蒋月兰,轻轻道:“从我十多岁起,王太医便来府上看诊,他从来没有欺骗过我们。”
    一句话,蒋月兰像被打入了地狱,浑身颤抖着,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老爷,您怀疑我?!”
    李未央眼底含笑,脸上却浮起难言的一种怜悯:“母亲,父亲仁慈,不过是不肯说破罢了,依我看,你还是如实交代吧。”
    “李未央……你的心肠究竟是什么,怎的如此狠毒?”蒋月兰的声音极其沙哑,每个字都是从齿缝里逼出去的,此刻,她突然明白李未央刚才仿佛承认失败的原因,对方根本是故意激怒李萧然让他发病,根本是等着这一切的发生,一切都是算计好了的!自以为聪明的自己,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我不过是说一句公道话罢了,既然你说自己怀孕了,那就不得不解释这个孩子是谁的,不是吗?”李未央脸上带着异常冷静的表情,看起来仿佛有一种极为冰冷的残酷,缓缓道,“在蒋家的那段时间,你可是有机会接触到外人的……”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见外头喀拉一声,众人全都吓了一跳,不过片刻,外面却已经是电闪雷鸣,打闪的光照透过窗纸,仿佛蒋月兰的面孔也在这一瞬间撕裂了一般,窗外的风雨,像没有明天一般地肆意冲刷着,滂沱大雨落在地上,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寒夜如此彻骨,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变得无比的恐惧。唯独李未央,镇定的,无情的,高高在上地看着蒋月兰,如同看着一只自寻死路的蝼蚁,她轻轻走到蒋月兰的身边,盈盈而笑:“现在,你可不可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李未央的声音非常轻柔,最后一句话,回响在这个房间里,叫人觉得心头一震。
    轰隆,又一记霹雳闪过,在这样的光线之下,蒋月兰的脸变得无比的惊恐。
    王太医道:“三小姐,世事无绝对,也许——”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王太医是要说,也许药性没那么大吗?”
    王太医噤若寒蝉,要说李萧然可能还有生育能力——这实在是很悬,他也不能保证啊,这种场合之下,他说什么仿佛都是错的。更何况作为一个男人而言,疑心一旦埋下,就再也难以拔除了,李萧然是不会相信的。
    关键的时刻,荣妈妈突然跪倒在地,匍匐在李未央的脚下,哭道:“三小姐,都是奴婢的不是,都是奴婢的不是啊!是奴婢劝说夫人假怀孕来冤枉三小姐的!一切都是奴婢的不是啊!”
    假怀孕?李未央冷笑了一声,如果是真怀孕,在无法推翻王太医结论的情况下,众人都会怀疑蒋月兰的孩子来历不明,可若是假怀孕,那就是设下陷阱冤枉三小姐,两权相较取其轻,荣妈妈还真是会选!
    “哦,假怀孕吗?”李未央仿佛自言自语。
    “是,是假怀孕!”蒋月兰刚要说话,却被荣妈妈一把拉住,“那何大夫是奴婢收买了来做假证的,他还开了药让夫人服下,让她看起来像是真的怀孕一样,一切都是假的,夫人没有怀孕,她真的没有怀孕,老爷要是不信,可以找王太医验证的!”
    王太医冷冷地望着荣妈妈,道:“我刚才已经看过了,你家夫人分明就是小产的症状——绝不会看错的!”
    李萧然突然站了起来,面色变得铁青:“王太医,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不过,请您千万保守秘密,此事除了屋子里的这些人,我不希望外面有任何的流言蜚语。”
    王太医凝神片刻,终究明白过来,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就是。”说着,他转头向李老夫人道:“我该走了。”
    老夫人疲惫地向罗妈妈道:“送王太医出门。”
    王太医走后,屋子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李未央微笑起来,荣妈妈打的什么主意,她太清楚了,不过是掐准了李萧然爱面子,不可能真的找人验证。若是蒋月兰仅仅是为了陷害李未央而做出怀孕的样子,那还不算最糟糕,不过是嫡母迫害了庶出的女儿,但若她是真的怀孕,那就证明蒋月兰给李萧然戴了绿帽子。
    李萧然既然相信了王太医的话,就绝对不会再信任蒋月兰。他的心底,早已认定蒋月兰的孩子绝对不是自己的。只不过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再去检查,只会承认第一种可能,那就是蒋月兰在冤枉李未央,这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总比被迫承认自己戴了绿帽子要好得多。
    可是,李萧然绝不是一个这么简单的人,他很多疑,比谁都要多疑……所以,荣妈妈的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当然,这出戏还得接着演下去,今后要上铡刀的,可就换成蒋月兰了。
    李未央并不追究,棒打落水狗的事情她一向不是很心急,当下只是淡淡道:“既然荣妈妈都承认是她们设下计策冤枉我了,父亲,你要如何处理?”
    李萧然转头盯着蒋月兰,用一种极端冷酷而且恶毒的神情,蒋月兰一个哆嗦,吓得浑身都在发抖,她没办法解释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相信她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的富贵,她的婚姻,她的一切!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55:48
135 漠北皇子
  
    湖上戏台前,李未央和孙沿君正在悠闲地听戏,面前摆放的小茶桌上,满满都是果盘,装着京都最有名的点心铺产的青梅果脯,玫瑰酥,芙蓉糕,豆末糖,还有一些新鲜的瓜子、干果等,都是难得的风味。
    孙沿君很爱吃,不由暗暗称赞,笑道:“未央,你这日子倒是舒坦,外头闹得一塌糊涂,你这边锦衣玉食,小曲美食,便是宫中的金枝玉叶们也没你这么自在。”
    李未央听了笑笑,轻轻靠到坐垫上,说:“人么,累的时候自当累,快活的时候自当快活,何必遵循那么多框框条条,让自己不舒服。”其实她倒是不爱听戏,只觉得那戏文酸的倒牙,可孙沿君却喜欢,尤其她作为刚刚嫁过来的媳妇,总是被二夫人叫到跟前去立规矩,日子过得苦不堪言,李未央既然约了她来,自然要让她开心的。
    “蒋月兰还跪在祠堂里头,你当真不管?”孙沿君微笑着看了一眼台上的花旦,轻声问道。
    李未央手里捧着暖炉,微微一笑,道:“这是父亲叫她跪着,他不肯原谅她,我又有什么办法,只好委屈她继续跪着了。”
    孙沿君摇了摇头,似叹息似感慨:“刚刚小产便在冰冷的地板上跪了三天三夜,居然还能活下来,倒真是不容易。”
    李未央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和煦:“这个么,父亲到底是舍不得她呀。”
    孙沿君没李未央那么多心眼,不由道:“舍不得?大伯父真是疯了不成,一个红杏出墙的女人,只不过明面上保住了名声而已,谁还不知道底细呢?!”孙沿君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隐隐也听到一些风声,并加上绘声绘色的描述和猜测,于是她勾勒出了另外一个版本,一个李未央一直在诱导大家相信的版本。
    李未央听了这话只是笑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你理解的有误。”李萧然可不是不想处死蒋月兰,他不过是不想再死一个老婆了,再加上李常笑等人的婚事马上就要提上议程,若是这时候蒋月兰死了,婚事可都要再等三年,三年以后,全都变成了老姑娘,这李家的日子可真是没法儿过了。这个男人睚眦必较,绝对不会原谅蒋月兰的“背叛”,所以他表面没说什么,却命令蒋月兰跪在祠堂里头十天十夜,不让她死,却也不让她快活。跪十天,对于一个刚刚小产的女人来说,等于是要了她的半条命。当然,他还命令人轮番在那里守着,蒋月兰若是坚持不住了,便用参汤吊着她的性命,反正不能让她死就是。
    在这一点上,李未央很佩服李萧然,他折磨人的本事比起自己还狠毒三分,更重要的是,杀人不见血,甚至连名声都不会耽搁。明面上,蒋月兰是因为设下计策诬陷他人才被惩罚,实际上,他是在变相惩罚她的不忠。
    “可是,大伯父会不会后悔?万一蒋月兰三言两语——”
    李未央只是微笑了一下,道:“自然不会,我若是男人,妻子给我戴了绿帽子,我是绝对不会再原谅她的。”尽管这绿帽子是李未央强行加上去的,蒋家在鼻烟壶上动了手脚,李未央早已知晓,但她从来乐观其成,李萧然不能生育对于李敏之而言,可是大大的好事,再也不会有人威胁她弟弟的地位了。人性都是自私的,她李未央更是只为自己和亲人着想,至于李萧然,他这个父亲从来没有顾及过她,她又何必理他死活。不能生孩子,就意味着他必须好好保护着李敏之,还得拼上一切的力量才行,想想就觉得可笑。
    “那——荣妈妈呢?”孙沿君好奇地道,“我听说,那天大伯父将荣妈妈交给你处置,一路拉出去的时候,她口中叫骂不绝呢!”
    “她已经不能说话了。”李未央淡淡笑道。
    孙沿君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死了吗?”
    李未央看了一眼满脸单纯的孙沿君,觉得有必要让她接受一次残酷教育,便淡淡道:“赵月,你说吧。”
    赵月面无表情地道:“小姐嫌那老女人太吵,直接命人剪了她的舌头。”
    孙沿君心头一惊,她没想到,李未央居然这样厉害。如果换了是她,不过是打几个板子赶出去便罢了,这一出手就是剪掉舌头,似乎太残酷了点,想到这里,她轻声道:“她不过是替主子尽忠,严格说来,并没有什么错的——”
    “是啊,可是向刘妈妈讨画,让何大夫为七姨娘开药,甚至于为蒋月兰布局,什么都少不了她,我从来没有说过她错,不过彼此立场不同罢了,只是她既然是输家,就要愿赌服输,生死无怨,骂骂咧咧的算是什么道理?若我换在她的位置上,早一把剪刀抹了脖子,何至于落到敌人手上受尽折磨呢?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李未央拨了一块糖,轻轻放进了嘴巴里。
    白芷笑道:“二少夫人,小姐这么做,也是个杀鸡儆猴的好机会。”
    李未央见孙沿君眼底还有不忍之色,不由慢条斯理道:“旁人待我好,我自然回敬百倍,若是主动挑衅,就怪不得我了……”她瞥了眼不远处的院子,冷道:“不光是荣妈妈,还有背叛我的刘妈妈,我也容不得她!这一次,我是给她们一个教训,也是给所有人一个警戒,免得她们拎不清,以为我心慈手软,宽容仁慈。”
    孙沿君毕竟年轻,听了这话不由低头想了很久,最后也不得不承认李未央说得对,如果谁都能设计她,她的日子当真不好过了。人都是这样的,欺善怕恶,李未央这么凶悍,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等戏唱完了,孙沿君跟着李未央去她的院子里坐坐,却发现连敞开的院门外,都聚集了很多丫头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孙沿君一副好奇的样子:“这是怎么了?刚才你院子里在做什么?”
    李未央轻轻一笑,清秀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痕迹,只是淡淡道:“我不过是命人将刘妈妈打了五十个板子赶了出去,至于荣妈妈么,我把她丢进一条放满了毒蛇的袋子里,然后让人用木板击打那麻袋而已——”
    院中静得如无人一般,几个胆小的丫头早己吓得瘫软在地,筛糠似的发抖。她们一看到李未央回来,脸上顿时露出畏惧的神情。李未央并不言语,轻飘飘地从她们之中走过。这些人之中,也有被蒋月兰或者其他主子买通了来盯着她的,现在让她们知道,背叛主人是什么下场,正是李未央的目的。
    “刚才你听见没,那荣妈妈的惨叫声!”
    “何止啊,我耳朵都要被吵聋了,真是好吓人啊!从来没见过三小姐发这么大的火,平日里多和气的一个人,发起狠来真是毒啊!”
    “就是就是,我看拖出去的时候已经没人形了呢!”
    “怪她自己不好,算计谁不好偏来算计三小姐,她是好惹的吗?没看到连夫人现在都被惩罚了,在祠堂里头跪着呢!”院子里的丫头窃窃私语地议论着。
    白芷跟着李未央走到了台阶上,突然回过头,盯着院子里表情各异的众人,道:“你们都看见了,凡是背地里使坏的,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别指望着背后的人来救人,一旦被抓住了,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全都给我警醒着点儿,别再犯错了!”
    白芷是李未央身边最信任的大丫头,平日里说一不二的,众人吓得立刻跪下,面如土色:“奴婢们不敢背叛小姐,请小姐放心,请白芷姐姐放心。”
    白芷冷冷道:“那就好。否则今日的荣妈妈,就是来日的你们。”
    孙沿君看在眼里不由咋舌,曾经何时,连李未央身边的丫头都变得这样厉害了,看台阶下一个个都噤若寒蝉的样子,她有一种预感,今后这个院子里再也没有人敢背叛李未央了,因为今天她们把一辈子的惊吓都给受完了,再也不会有人主动送上去找死。
    无独有偶,蒋月兰这边流了产,宫里头却传来了莲妃的好消息。如今宫里头最美貌的妃子是莲妃,而且最受皇帝的宠爱,一听说爱妃怀孕了,皇帝立刻高兴地不得了,居然命大摆筵席,邀请所有臣子和命妇进宫去庆贺。作为二品的县主,李未央也在受到邀请之列。
    荷香院里,老夫人倚着牡丹花蝴蝶富贵靠枕坐在大炕上,面上带着微笑,说道:“这次宴会,宫中还放出了风声,陛下要为三皇子、七皇子选妃。”说着,她看向李未央试探着道:“未央,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李未央故作不觉,笑道:“想必陛下要为两位皇子选一位家世、容貌、才学都匹配得上的,看来——这两日京都的裁缝铺子又要忙碌起来了。”
    李老夫人见她仿佛很懵懂,不由叹息道:“你也不必装糊涂,我知道你的心思,也有心成全你,只可惜上回进宫去,我向德妃提起这门婚事,她竟然一口回绝了,还说什么要替你保媒,当真是欺人太甚,以为我家孩子嫁不出去了吗?不过就是个七皇子,便是将来的皇帝又如何,我家门第也差不到那里去,不进皇家也好,免得横生出许多是非。”老夫人向来谨慎,从不曾说过这种话的,今天说了这话,显而易见是德妃给她气受了。
    李未央心里头明白,老夫人向来骄傲,她主动向德妃提起这件事,是在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着想,但她却不知道,自己根本没那个意思,当下她柔声道:“多谢老夫人的体恤,只是人家瞧不上咱们,咱们也未必要去攀附,只当没这件事情就行了。”
    李老夫人认真地望着她,见她脸上并没有一丝忧虑或者惋惜的神情,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你想得开就好,不然在宴会上看到什么不想看到的,心里头难过,我瞧着也替你委屈。德妃的心思我知道,不过是看不起你是个庶出的,咱们也不必去理会她,等过了这阵子,我再为你寻个好的。”
    李未央笑道:“未央明白轻重,多谢老夫人挂怀。”
    老夫人点点头,就在这时候,却见到罗妈妈快步从外头走进来,迎头便拜倒,道:“老夫人,大夫人她——她上吊了……刚刚被人救了下来。”
    老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却动作缓慢地坐了下去。这十天来,虽然事情的真相没有传出去,可闲言碎语一向就比在阴暗角落里窜来窜去的蛇虫鼠蚁都要多。丫头们虽然当时被赶了出去,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况,而且事后也被下了禁令不许乱说,可她们依旧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地躲在墙角里,每当没人看见的时候就开始鬼鬼祟祟,交头接耳,蠢蠢欲动,说的全都是些加油添醋的话……尽管李萧然已经下了大力气整治,又特地处置了几个带头的,闲话却没有一日断绝,倒像是无边无际的春草,漫无边际地滋生着。
    “未央,你代我,看看你母亲去吧。”李老夫人沉默了半响,最后这样说道。
    李未央抬起眼睛,看了老夫人一眼,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微微一笑,道:“是。”
    李未央行礼告退,不紧不慢地出了荷香院。眼前的花园正是冬季,比从前寥落了许多,瓦泥灰冷,花叶憔悴,草丛里只是零星地点缀着灰白的萎花,院落极其安静,只听得一两声鸟啼。这样的环境,总是让人莫名地觉得寒冷,李未央却显然并不在意,她只是一路从颓败的景象之中走过,神情若有所思。
    “小姐,老夫人刚才说,让您去看看大夫人,这是什么意思?”白芷悄声地道。为什么老夫人说完了宫中的宴会,又说起让小姐去看望蒋月兰呢,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这是因为上吊的事情,原谅她了吗?”
    李未央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两人一路来到了蒋月兰所居住的院子,自从事情发生以后,蒋月兰便被罚去祠堂跪着,整整跪了十天,才被人抬回到这个院子里来,再也没有出来过。
    看到三小姐,院子里的丫头们面面相觑。阿萝从屋子里端着一盆水出来,冷不丁见到李未央,心头一惊,手一滑,满盆的热水都洒了,眼睛里满是惊恐:“小姐……小姐,您怎么来了——”十足的畏惧,一副见鬼的表情。
    李未央笑道:“老夫人让我来看望一下母亲。”
    阿萝还是目瞪口呆的样子,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李未央越过她,径直向屋子走去。
    门是半掩着的,有阳光走进去了那么一块,里面很安静,几乎要让人以为没人,李未央直步走过去,一眼便看见蒋月兰坐在大炕上,只穿了一身素白色缀梅花的内衫,甚至连外袍都没有穿,愈显得那脸没有血色,唯有雪白的脖颈上留着深紫一道勒痕格外的明显,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她是刚从鬼门关上被人拽了回来。
    “母亲,您身子可好么?”李未央的声音清悦,在一片寂静的屋子里,有如冰铃在风中的叩响,却是透着温和的,外人听起来,绝不会想到屋子里的这两个人有那么大仇恨。
    蒋月兰突然一怔,随后猛地回过头来,目光刻毒地盯着李未央。此刻在她的眼睛里,李未央的脸颊像用白玉精心雕成的,一双古井般幽深的眼睛,略一眨动,那长而纤细的睫毛就会带给人一种清秀可人的感觉。一身的水蓝色的连衣裙,配着蓝宝石的蝴蝶钿,搭配得恰到好处,显得无比的秀丽,而且青春!她明明是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人啊,为什么自己要在这里一天天的腐朽、垂死,她却越来越鲜活呢?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蒋月兰再看自己,简直想懊恼地大哭一场。短短的十天,她如同老了十几岁,照镜子的时候眼角竟然布满了细纹,虽然细如蛛丝,可她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拼命地涂脂抹粉,可是依旧掩不住脸上的憔悴。之前怀孕,需要不断地进补,她的身体如同气球一样撑了起来,如今虽然流产,身形却是没办法立刻恢复,腰身仿佛成了个被撑坏的面口袋,她只能用绸带紧紧地箍住那松垮的肥肉。她以前从没有发现自己有怎么多缺点,今天却一并发现了。正是因为忽然发现的,才感到格外无法忍受。
    蒋月兰死死盯着李未央,沮丧得只想痛哭,对对方的怨恨和恼怒也更加强烈。若是有机会,她一定会为了自己报仇雪恨——其实她和李未央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因为她喜欢上了李敏德,然后看不上李未央一个庶出的身份竟然比她活的还要滋润,就和李未央结下所谓不共戴天之仇了。女人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哪怕是一点小小的嫉妒,到了关键时刻,也会变成燎原之火。
    “你怎么来了?是要看我如何落魄吗?”蒋月兰望着李未央,竭力压抑自己的恨意,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目光中却有毒牙般的东西若隐若现。
    “母亲说哪里话,我不过是来看看你。”见蒋月兰看向自己身后,李未央笑道,“母亲不必等了,父亲是不会来的,老夫人也不会。”
    蒋月兰的眼睛里明显都是失望的神情,她以为,李萧然跟自己一夜夫妻百日恩,多少会有点感情,谁曾想他竟然如此的无情无义,就这么轻信了李未央的话,认为自己的孩子不是他的。不是他的又能是谁的呢?蒋月兰想要冷笑,可是发现笑容到了嘴边上,却变成了苦涩。
    看了一眼桌子旁边冷掉的饭菜,却只是连下等仆人都不肯碰的冷馒头和半碗粗米,李未央微微一笑:“母亲嫁入李家,平日里吃的恐怕都是山珍海味,用这等饭菜对待你,实在是委屈了。”
    蒋月兰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眼里的毒牙已经渐渐清晰。李未央的话勾起了她的万般哀怨,她不由咬着牙齿,嘴边的冷笑彻底绽放开来:“成王败寇,我输给你,不过是没有你狡猾而已。等我有朝一日翻了身,你未必不会落在我手上,到时候你一定会比我惨。”
    李未央笑了笑,道:“连自杀的招数都没人搭理了,你觉得——还有可能翻身吗?”
    蒋月兰忽然顿住了,一片寒意盖住了心田:她想说自己一定能赢回李萧然,然而,李未央的笑容却提醒她,如今李萧然对她如此轻贱,会相信她的话吗?即便是跪在他脚底下恳求,说不定只会自取其辱。
    是的,自杀博取同情是她最后一招,若是对方连她的性命都不屑一顾了,还能有翻身的机会吗?蒋月兰咬紧牙关,道:“我还有——”
    “哦,你是说,你还有自己的娘家和蒋家。出事到现在,没有任何人来看望你吧。”李未央慢慢却残酷地道。“对于他们来说,你不过是一枚弃子,谁会理你的死活呢?听说你娘家,已经在图谋等将你那个二妹妹嫁进来给父亲做妻子了,说是要给你找个帮衬的,你还不知道吧。”
    这句话像柄血红的刀子一样戳进了蒋月兰的心里,在那个瞬间,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流产让娘家对她失望了,嫁过来一年多她甚至连一个孩子都没能生下来,他们迫不及待地再送一个女儿过来巩固地位……怎么可以这样寡廉鲜耻!她还活着,还是李家堂堂正正的大夫人!控制不住的,一滴冰凉的眼泪从眼角流下来,蒋月兰却别过头,不肯让人瞧见,半天才冷冷地吐出一句:“我的确是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但我哪怕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会永远缠着你,叫你日夜难安,没一天好日子可以过!”
    李未央听了这话,却突然笑出了声,她脸上的笑容显得十分轻蔑,显然根本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蒋月兰觉得这笑声就像三瓢冰水直泼到她心里来似的,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气势也不由自主地被挫败了。“我……我……我……”她突然失去了斗争的力气,变得无比灰心,一下子大声颓败地哭了出来,然后扑倒在李未央的脚底下:“三小姐,我再也不敢跟你作对了,放过我吧!给我一条生路好不好?”
    李未央半是怜悯半是嘲讽地看着她:“我从来没有要将你置诸死地的意思,母亲又何必这样害怕呢?”说着,她吩咐阿萝道,“将你们夫人搀扶起来,这样像是什么样子。”
    阿萝赶紧去搀扶蒋月兰,却被她一把推开,她大声道:“我知道你肯来,就说明我还有价值的是不是?只要我在一天,李萧然就不会娶正妻,也就不会有其他人进门来威胁七姨娘和敏之的地位,现在他不会再有孩子,我也不能再怀孕,这样说来,敏之就会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儿子,这情况对你也是有利的不是吗?放过我吧,我再也不会跟你作对了,蒋家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也会告诉你的,不,我甚至可以帮助你对付他们,只要你让我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坐着,只要你能帮我不让我妹妹进门,我什么都依你!”就在刚才,她已经想通了,什么李敏德,什么娘家,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李未央她是再也不敢招惹了,凡是没办法斗赢的敌人全都应该变成朋友,这是她这么多年的生存之道,与其让娘家送了人来给自己拆台,还不如倒戈向李未央,一切还能有转圜……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阿萝,替你家夫人擦干眼泪吧,她现在的身体可禁不起这样哭。”
    这就是答应了!蒋月兰一下子擦干净眼泪站起来,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阿萝连忙去搀扶她,她立刻道:“我不会辜负你帮我的这份情意,今后蒋家有任何的动静,我第一个便来告诉你!”
    李未央的笑容带了点冷淡,道:“希望如此。”她留着蒋月兰,不过是因为将来还能派上很大的用场,对于敌人,她的心早已变成冰雪,没有半分同情了。
    阿萝勉强搀扶着蒋月兰上床躺着去了,李未央看着她不稳的步子,不由挑起了眉头,刚刚小产就在冰天雪地里头跪了那么久,看她的腿脚都已经不太灵便,听说还偶尔会吐血……这样的人,又能活多久呢,自己还是应当抓紧时间才是。想到这里,李未央不再看屋子里的人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阿萝小声地问道:“夫人,您真的要投靠三小姐?”
    蒋月兰脸色颓败,眼睛虽然还有恨意,却已经是疲惫不堪,她看了阿萝一眼,道:“不是我要投靠,而是不得不投靠她。现在我活着,对她还有点用处,所以她才留着我。如果有一天我没用了,谁都不会再理睬我的。李未央固然让人生气,可我最怨恨的是李萧然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怀的是他的孩子,他却根本问也不问就让我去罚跪,害的我一辈子都要留下病根,我绝对不会原谅他,纵然下地狱,我也要拖着他一起去!”
    蒋月兰的满腔恨意,已经逐渐转移到了毁掉自己一生的李萧然身上,阿萝见她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由得心惊胆战起来,劝说道:“夫人,老爷只是一时想不开——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蒋月兰冷哼一声,却是不说话了。
    二月十五,宫中盛宴。皇帝高坐御座之上,皇后坐在他身侧,莲妃头上戴着名贵的珠宝,在月色下,闪出奢华的荧光,她的位置紧紧挨在皇帝一旁,倒比皇后看起来还要更高贵一些。德妃陪居在下首,这一次,她整个人显得十分的安静,让人似乎根本无法感觉到她也是后宫四妃之一的存在。不过这并不奇怪,武贤妃被赐死后,梅贵妃又因为五皇子谋逆一事倒了霉,现在的四妃之中,只剩下张德妃和柔妃了,而柔妃身体一贯不是很好,此次的宴会都没能出席,因此张德妃也就越发的低调了。
    宫女们穿梭往来,端上一盘盘珍馐佳肴,皇帝微笑着不断和旁边的莲妃低声交谈,显然是宠爱的不得了,台下的重臣们看在眼里,心中都是另外一番计较了。
    莲妃在得意的时候,后宫中的其他女人也在忧心忡忡,比如说后宫最高贵的女子——皇后。她坐在一旁,看着娇羞的莲妃,心中嫉恨无比,这个孩子……如果是位公主的话就皆大欢喜,如果是位皇子的话,则意味着太多问题。
    在皇家,继承皇位的一般都是嫡长子,当今太子便符合这个要求,可若是皇帝喜欢,临阵换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比如说太子犯错的时候。本来太子身边就有很多人虎视眈眈了,现在再多一个备受皇帝宠爱的小皇子,这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说到底,纵然这孩子生出来是个男孩子,却也不过是个婴儿,能翻出什么天去,可皇后却觉得,自从周大寿改良了原先的丹药后,皇帝的身体恢复的还不错,再活个十来年都不成问题,到时候这皇位到底属于谁,可就不一定了……毕竟现在皇帝看太子是越看越不顺眼了!若是太子的位置被人抢了,就算皇帝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不会把她怎么样,他日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新帝登基时,她这太后怕也只是摆设。所以,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是一位皇子,否则的话,她不敢想象将来的情形……
    李未央虽然坐在台阶之下,却敏锐地看清了皇后的表情,不过低下头微微一笑,这时候,她突然察觉有道火热的目光在她身上一转即逝,李未央微微抬起头,却见拓跋真坐在不远处,意味深长的眼神,和她碰撞在一起。
    李未央的表情凝滞片刻,拓跋真深深望住她,随后举起酒杯,微微一笑后,一饮而尽。李未央心中,突然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这个人,简直像是对她志在必得似的,真的这样自信吗?
    “未央,你这是怎么了?”
    孙沿君关切的话音飘入耳中,李未央回神,看到她担忧的眼神,微微一笑,低下了头,“我只是看着今晚的美景,一时失了神。”
    “那就好。”刚才明明看到李未央在发呆的……还以为她有什么心事,孙沿君心中想到。可是李未央的神情却已经恢复如初了,让人看不出丝毫的端倪。
    不远处的蒋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睛里,不由冷笑了一声,然而却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掩住唇畔的血丝,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喝下了一杯酒。从上次被李未央气倒,他就在床上足足卧病了三个月,就在来赴宴之前,他还连床都爬不起来。但他还是来了,因为他知道李未央一定会来,他若是不来,便是示弱。
    原本以为李未央会注意到他,但对方的目光没有一刻是看向他的,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来了一样。即便是偶尔相遇的目光,他在李未央的眼睛里也没有看到一丝属于人的感情。对面的那个女子,有着丝毫不逊于他的意志力和行动力,强悍到让人害怕和战栗。正因如此,他更加不可以输给她!这绝对不可以!蒋华捏着酒杯的手指隐隐发白,虽然周围都放着火盆,手上还捧着热过的酒,可他还是觉得什么都无法驱散身体内的寒冷。
    祖父明明说过,自己是大历最聪明的人,最勇敢的谋士,是整个军队的灵魂,可他为什么会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这根本不公平!抹杀掉自己的恶毒与自私,此刻的蒋华把一切的过错都推到了别人的身上,不想失败,可是已经失败的事实无法改变。尤其在看到李未央清秀而平静的面孔,就好象脑袋里某根神经突然断裂了一样,有着什么东西在他的脑袋里不断地叫嚷着:打败她,杀死她!
    蒋旭低声提醒道:“华儿,你还撑得住吗?”
    父亲的忧虑让蒋华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微笑着,压抑住体内的暴戾因子,道:“父亲放心,我的病已经完全康复了,今天这样的场合,不会有问题的。”
    蒋旭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蒋海死了,蒋南永远不能见光,自己已经接连失去了两个儿子,就连侄子也跑得不见踪影,他再也不想失去蒋华了:“你祖父马上就要回京,你二哥已经去迎接了,所以,放宽心吧。”蒋旭安慰道。
    蒋华当然知道祖父蒋国公马上就要回来,可他不想让一向把自己视为骄傲的祖父看到如今他这副颓丧的样子。想到这里,他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现在他才相信自己或许真的有病。他从小跟着祖父在军中长大,旁人都称赞他聪明睿智、谋略有方,却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是蒋家五个男孩子之中最暴力的一个。六岁的时候他曾经将一个玩伴打伤到在床上躺了半年,原因不过是别人说了一句你居然跟小女孩一样秀气啊!他当场发怒并且不顾平日里的情谊,冲上去对那孩子拳脚相向,他打断了对方的鼻梁还有三根肋骨,最后出动了两个成年人才拉开他。他看到玩伴伤成那样也十分后悔,可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己竟然对当时那种暴怒的情形毫无克制之力。
    事后祖父见他情绪低沉,整日里闭门不出,便为他请了名医,那大夫曾经建议他学会自我克制,还暗示他或许罹患了某种有攻击性的病症,于是这些年来他修心养性,尽一切可能压制自己内心的暴戾之气,可是李未央却轻而易举地让他释放出了心里的野兽,他一点一点的要被她逼疯了。
    好在,这样的局面,很快就会改变的……蒋华心中这样想着,面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李敏德将众人的暗潮汹涌看在眼中,不过淡淡挑起了眉头。拓跋玉、拓跋真、蒋家人,一个一个对未央都有不良的企图,他是不是该做点什么,警告他们一下呢?唇畔勾起一丝笑容,李敏德露出习惯性的微笑。
    李未央的眼神无意中落在李敏德的脸上,不由微微一顿,每当他俊美的脸上出现这种笑容,就代表他开始算计别人了。她很想知道,这一回,又会是谁倒霉呢?
    就在这时候,太子突然站了起来,朗声道:“父皇,儿臣有事起奏。”
    皇帝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道:“说吧。”态度有点不冷不热的,看得旁边的皇后心里有几分难受,却只能强自压抑着。
    太子仿若毫不在意,笑道:“漠北使臣今日到了京都,并且要在今晚为父皇献上礼物。”
    漠北是大历朝北方的一个地广人稀的国家,人民以骑射为生,民风十分彪悍,多年来和大历都是在明争暗斗之中,冲突争执不断,但这十年来却没有爆发大的战争,两个国家的关系十分的微妙。三皇子拓跋真看到这种情况,主动提出要在两国之间划分出七个城市进行通商,让漠北人用他们的特产,例如马、羊、驼、貂皮等物来交换大历朝的丝织品、瓷器、金银器、茶和铁器等等东西,又设了专门的官员控制两边货物的价格,尽量使得交易公平,这样一来,两个国家的关系很快得到缓解,此次漠北使者来大历,便也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了。
    皇帝点了点头,面上也露出微笑道:“既然如此,就请使者上殿来吧。”
    话音刚落,却看到原本跳着柔美舞蹈的宫女们退了下去,转眼便看见殿前空旷的地上人影聚集、鼓瑟鸣响。不一会儿,便看到乐工和鼓手越众而出,开始演奏。带着面具的高大鼓手将一种造型奇特的鼓扬在头上,随后鼓槌轻轻落在鼓面上,那声音仿佛是山涧突然迸发的溪流,又仿佛是石子突然跌入深渊的震动,而且很快,一声接着一声,越发激烈和急切起来。而鼓手旁边的乐工们也纷纷开始弹奏手中的乐器,一时之间琴瑟琵琶声音加入了鼓点,却半点没有减弱鼓的声势,反倒让整个乐器呈现出了一种慷慨激昂的状态。就在此时,鼓声越发急切,众人仿佛看到眼前出现了千军万马列阵冲杀的场面。那鼓手打到如今,已经是挥汗如雨、脸色凝重、全身而动了!
    李未央皱起眉头,这样慷慨激昂的曲子,意境又是这样的奇特,绝非一般的匠人所能操纵!这鼓手——
    就在这时候,鼓手突然丢掉了槌子,用手抚在鼓面上,拼命地拍打着,却比原先的鼓声更加的激烈、清越!一时之间所有的乐器仿佛都停止了,见惯了大历柔美歌舞表演的众人都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直到片刻之后,鼓声戛然而止,众人才惊醒过来。
    一直坐在座位上的太子突然站起身来,大声道:“好!四皇子好本事!”
    那鼓手朗声一笑,快步走上前来摘了面具,向大历皇帝拜倒,道:“漠北四皇子李元衡,见过大历皇帝陛下。”
    这位漠北四皇子,自称李元衡的男子年纪不大,一张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脸孔,脸上的轮廓很深,两道浓黑的剑眉压在深深的眼窝上,高挺笔直的鼻梁和气质刚毅的嘴唇无一不显出勃勃的英气。他的头上戴着高高的毛帽,上面镶满金银片饰和珠宝玉石——毡帽下露出的是长长的黑发,按照漠北的习惯结成了发辫,上面缀着深红或深绿的玉珠,与大历朝喜欢穿着精美丝绸的年轻男子不同,他的身上则穿着珍稀异常的金豹皮裘,腰间一柄黄金为鞘、象牙为柄的弯刀格外触目。
    像是感受到了女眷们的注目,他说完这句话,突然回过头来看了女眷们一眼,目光突然在其中一个地方顿住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56:01
第一卷 136 和亲人选

    他看得正是女宾席,少女们哪里见过这样炙热而且直白的目光,一下子都红了脸,纷纷避开了他的目光。李元衡感到十分的无趣,却在此时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少女,她看起来和别人都是那么的不同。
    李元衡年纪不大,却已经有了不少的姑娘倾慕他,可是那些女子纵然都是用羊乳来包养皮肤,却没有一个生得如同她一样,那皮肤白得就好象羊脂一般,那双眼睛竟然仿佛天上的寒星,带着淡淡的冷芒。
    李元衡看到那眼神,不由自主便想起了他在草原上看到的猎豹,冷幽幽的,闪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神秘和阴暗的气息,这和那些娇弱的小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一时之间迷惑了,大历朝的少女们不都是风一吹就倒的吗,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少女?光是看她的面容,他便知道她的心肠也一定同样坚硬。
    她是谁呢?李元衡的脑海中突然想起曾经有人送到他手里的画像,立刻把两个人重叠在了一起。哦,原来是她!他的心中,马上涌起了一阵窃喜!
    李未央察觉到对方看过来的眼神,不由皱起眉头。这样直接而没有礼貌,这已经不是风俗习惯的问题,而是对方的眼神仿佛自己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这样的眼神,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
    李敏德第一个注意到了李元衡的表情,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冷冷地望着对方。
    “四皇子千里迢迢来到我大历,自然应当热情接待,来人,赐座。”皇帝微笑着挥了挥手,道。
    李元衡落座后,周围的人都对他十分感兴趣,纷纷询问起这位四皇子的事情。
    孙沿君毕竟出身将门,对这位漠北四皇子颇有耳闻,悄悄对李未央道:“这个四皇子从小母亲早丧,他自己跟着外祖长大,精通骑射,擅长治兵,同时也很喜欢咱们的文化,听说还特地请了我们这里的老师,专门教导他弈棋音律。他十六岁就开始有自己的封地,有自己的五万亲兵,很是了得呢!”
    一个皇子居然有自己的亲兵,而且达到五万,这在大历是绝对不可想象的,李未央听了这话,不由又盯着那皇子看了几眼。
    “其实,一个没有母族支持,十六岁便被逐往边远封地的小皇子,明显是个弃子,但我父亲说,他跟其他人不同,在漠北的地位很高,隐隐有替代漠北大皇子的趋势,是实权派人物呢!”孙沿君看到李未央感兴趣,又悄声说道。
    不止下面的小姐们窃窃私语,台上的皇帝也盯着李元衡,淡淡道:“四皇子,听说大历的商旅经过漠北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是吗?”
    李元衡不慌不忙地道:“陛下所言,我也一直有所耳闻,那是一些胡作非为的人打着漠北骑兵的名义干的,我们漠北土地广博,人也同样良莠不齐,与大历比邻而居,难免发生一些不好的滋扰事件,终归是我们漠北没有能约束好自己的国民,我这次来大历,早已向我父皇建议,今后若再有人滋扰大历的商旅,一定会受到漠北法律的严惩!”
    李未央听着这番话,不由笑着摇了摇头,道:“这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倒叫别人没办法责怪他了。”可见,这位四皇子骨子里是个狡猾的家伙,她低下头,掩住了唇畔的微笑。
    皇帝显然也被噎了一下,随后道:“你们严刑峻法,那些人必定有所收敛,只是漠北地广人稀,我们的商旅经过的时候,难免会遇到一些漠北人的劫掠。而且这些人很精通地形,即便派出官兵也很难捉住。那你们又如何保障大历商旅的安全呢?”
    李元衡的脸上,就露出了为难的神情,道:“这个——我们只能尽力而为罢了。”
    就在这时候,拓跋玉微笑着道:“也不是没有法子,我们大历的各地都建设有驿站,可以给商旅提供方便,同时又可以互相照应,既然四皇子如此想要修好,不妨在漠北设立这样的驿站,定可以确保商旅的安全,促进两国之间的来往。”
    李元衡的一双鹰眼钉在了拓跋玉的身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这位说的是,若在漠北设立驿站,花费并不太多,却能够让各地相连,加深联系,又能保护贵国商旅,的确是一举多得的好事。”他的脑子也在迅速的转动,设立驿站对他们漠北来说,同样会有益处,便于他们控制各地的情况。而他,也能够利用这种机会建立更多的据点。
    皇帝显然很满意,道:“漠北四皇子,这件事情你做的了主吗?”
    李元衡大笑道:“这是有利于两国的好事,又有什么不能做主的呢?只要陛下也同意,我立刻派人沿线勘察情况,确定道路的取向和驿站的地点。等到驿站建设好之后,我们漠北会派人拨给钱粮,以资费用。不过,驿站的管理,不方便让大历人插手,这一点,还请您见谅。”
    这是自然的,虽然主意是大历提出,但如果连驿站管理都交给大历,漠北等于在国内安插了探子,所以李元衡的要求并不算过分。所以皇帝笑道:“也不必全都是你们出钱,我们可以提供一半资金,毕竟建立起来以后,对两国都有很大的好处。”
    李元衡微笑道:“正是,驿站建立起来以后,希望大历陛下也有机会来做客,使我国民一睹您的风采!”
    皇帝被吹捧的更加开心,哈哈大笑起来。
    看见皇帝高兴,其他人的脸上自然应景地出现笑容。李敏德一直关注着蒋华、拓跋真、甚至是漠北四皇子之间的动静,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直觉,这位四皇子来者不善。有时候,他的直觉是很准的。
    不多时,众人便开始互相离开自己的座位敬酒,大殿内变得无比的热闹。李未央静静望着,显然并不感兴趣,就在这时候,突然一个人影闪到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眼前的视线。
    李未央正在想自己的心思,突然被这一吓,不由一怔。李元衡不知道是自己吓到了她,还惊讶地问道:“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他倒是真心问候,但如此不见外的态度让李未央不由自主皱起眉头,她冷淡地道:“不知四皇子有何贵干?”这里可是女宾席,李元衡怎么会丢下别人跑到这里来了?实在是匪夷所思。
    李元衡显然是很受姑娘们欢迎的,半点没有想到自己这次被人讨厌了,他下意识地坐在李未央的右边空位上,主动送出一杯酒给她,李未央只是略一低头,便看见了他手背上刺的狼头。
    漠北以狼为图腾,男子身上多有狼形刺青。李元衡手背上的狼头颇为狰狞,正张着血盆大口嘶号,好一副凶猛的样子。李未央冷冷地望了一眼,随后收回眼神,转而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在我们那里,美丽的姑娘都是会喝酒的,你如果会喝酒的话,就陪我喝一杯吧。”
    李元衡一双眼睛里闪动着热烈的光芒。
    孙沿君勃然大怒:“你这个人好没礼貌,怎么这样粗鲁!”
    李未央连忙看了孙沿君一言,示意她不要冲动,在孙沿君的世界里黑白是非如壁垒般分明。旁人待她好一分,她便用十分来还报,若是惹恼了她的朋友,她也是同仇敌忾,只是这种场合,不便与人起争执。
    “不过是喝一杯酒!”李元衡立刻皱起眉头,上来就要拉扯李未央的袖子,孙沿君更加生气,没等李未央开口,她想都没想就一巴掌打了上去。这一拍之力甚小,却让两人都是一震。李元衡本能地翻脸,立刻高高扬起了手臂,眼看就要打孙沿君一巴掌,可还没等他的手挥下,已经被人一把抓住:“四皇子,贵国皇室有动手打女人的习惯吗?”
    李元衡吃了一惊,瞪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翩翩公子,见那人笔挺乌黑的眉下那双清透凤目纤尘不染,顾盼间横波流转,不知天上人间,世上最珍贵的明月星辰都不足以与他双眸争辉,李元衡向来自诩英俊少年,见到个比自己更出众的出来阻拦,当下脸色变得很难看,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冷声道:“你是谁?”他向来自诩文才武略,从不曾这么轻易被人扣住手腕,这少年看起来十分年轻,力气却这样大,甚至他的骨节都在隐隐发痛,这可是从未有过的!
    试图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然而却无法甩脱,李元衡不由气急败坏,怒喝道,“你明知道我是谁还敢这样,是不要命了吗?”
    “究竟谁无礼在先,是非自有人心!我何惧之有?!”李敏德丝毫不在意,一笑作答,脸上神采奕奕,两道漆黑长眉仿佛能振翅而飞一般。
    李元衡锐利双目眯成了一条线,敢在他面前用这种口气说话,当世再无第二个人,此人日后必不是凡俗之物。他究竟是谁?刚想要问清楚,却突然听见李未央淡淡道:“他是谁都跟你没有关系,四皇子,你这样嚣张跋扈,是瞧不起我大历人吗?”
    李元衡一怔,随即看向李未央,只觉得她那双眼睛里光芒闪动,既似井水般悠然沉静,又如云霞般多姿善变,只一眼就叫他不禁看得痴了,暗叹道:“这少女容貌不过清秀,怎么一双眼睛却是如此出众,叫人看的错不开眼去。”待他醒了神,才发现四周已经有不少人对他怒目而视了。
    他突然意识到,现在并不是在民风彪悍的草原,在那里,他的四个妻子都是偶然看中了之后扛走的,只要抢到就归他所有,在这个所谓的礼仪之邦,他如今的举动显然是极端无礼的——而且明显已经引起公愤了。他转头,拼力甩开了李敏德的手,随后挤出一丝别扭的笑容道:“不用如此生气,我不过是对你有些倾慕,这酒你不喝,我自己喝下去就是了!”说着,他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这位小姐千万恕罪。我性子鲁莽,见你这样漂亮,有些手足无措,不小心冲撞了你,请看在我初到贵地,不识礼数的份上,饶我这一次。”
    他刚才那么无礼,现在却又表现的无比愧疚的模样,倒让孙沿君有点吃惊了,她狐疑地盯着对方,生怕他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然而他却只是一脸期盼地看着李未央,像是在等待她说什么。
    李未央神情十分的冷淡,略道:“四皇子,我并没有生气,请您回去吧。”
    李元衡看她笑容虽然谦恭,竟丝毫没有热情,只有冷意,隐隐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不禁非常懊恼。但是他不好当众发作,只有苦恼地笑笑:“我也不是故意吓你,只是不懂礼节罢了,你又何必这样讨厌我呢?”
    “四皇子,照大历礼法,男人不可以轻易碰触姑娘们的身躯,像你刚才那样伸出手来,实在是无礼之极。又怎能怪别人不喜欢你呢?”李敏德目光一闪,嘴边浮起一丝冷笑,俊逸绝伦的脸上露出几分煞气。
    李元衡见他玩话里有话那一套,便冷笑一声,转头用他那微棕的眸子盯住李未央的眼睛,沉下嗓子继续说:“我习惯了遵从我们漠北的风俗习惯——一时改不过来。”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四皇子,你现在已经远离了漠北。在这里只有大历的法律。你如果还遵循漠北习惯的话,在这里会格格不入的,我想,这不是你出使大历的初衷吧。”
    没想到眼前这个漂亮的姑娘还挺难对付,李元衡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我倒是觉得,漠北的习俗要比你们大历舒服的多,若是你去了漠北,一定不会再想要回到这里来的。我们那里十分的自由,而且更加尊重女子个人的意愿。要知道,你们大历的姑娘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们漠北的少女却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草原上骑马射箭。我们那里和大历最不同的,就是不浪费女人的青春。女人只要什么时候想要嫁人,都可以嫁。不像你们,女儿出嫁必须得到尊长的允许,这多不好!而且我们还允许女子死了丈夫以后再嫁,避免了女人孤苦,孩子无人奉养的情况,依我说,在这一点上你们该向我们学习才对。”
    孙沿君震惊地听着,一脸莫名惊骇。
    李未央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道:“你们的婚姻是很自由,可是女人却不被当做人看待。大历朝虽然崇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至少不会强迫女子丧夫后改嫁。而你们却是儿子继承父亲的女人,弟弟继承哥哥的女人,甚至于罔顾女子自己的意愿也要贯彻到底,这真的是自由吗?不过是男人的自由而已。”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不以为意,但李元衡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难道你认为这样不对吗?若是让女人改嫁给别人,岂不是让好好一个家族分崩离析,还导致各族之间血脉混杂,这真是太糟糕了!”
    说到底,大历的婚姻是门当户对,漠北的婚姻是夫死改嫁,这两者跟女子本人的意愿都毫无干系,不过是由男人们决定了一切,然后女子遵从而已,谁也不比谁高尚多少,李未央听他说的理所当然,决心不再搭理他,便只是淡淡道:“四皇子何必生气,风俗习惯不同而已,没什么好争辩的。”
    李元衡不动声色地看着李未央,眼中的狡黠之意更盛,他平生见过的美人多如牛毛,能当得起“绝色”二字的也并非没有,只是相处的时间长了便会觉得索然无趣,唯独眼前这人虽为女子,却听闻她颇懂谋略,这种女子才能给人带来极致的驾驭快感:“听了这番话,我更觉得你这个人——有意思。”说完,就起身离去,再也没有回过头,倒是引来身后一连串的议论。
    “看,那漠北的四皇子居然跑过去跟安平县主说话呢!”
    “是啊,仔细瞧瞧,她长得也不错,皮肤白白的,眼睛也很有神!”
    “跟她大姐比起来还是差远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我说,漠北四皇子真是没有眼光,咱们不都比李未央漂亮吗?”
    “嘘,小点声,她往这边看过来了!”
    李未央听到了这些议论,不过请风过耳,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李敏德却突然轻声在她耳边道:“要小心这位四皇子。”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略一点头,而李敏德已经若无其事地走到男宾席,主动去向周大寿敬酒去了,李未央看着他的背影,不由陷入了深思,漠北四皇子突然跑过来说这么一阵莫名其妙的话,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口口声声都是婚俗,难道是想要在大历娶一个妻子回去吗?可若是为了和亲而来,必定是以公主匹配,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还没有漂亮到能够让对方从一堆千金小姐中单独相中的本事吧。想到这里,她突然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席位,而蒋华也恰好在这个时候转开了目光。那眼神,褪去了平素的冷静、理智、疏离和漠然,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无法言语的复杂杀机。徐徐流动在眼底,隐微却让人无法忽视。
    李未央心头微微一动,仿佛抓住了什么。
    蒋华想要杀她,李未央是早已知道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他的情绪已经失控到了这个地步。李未央低下头,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看着李元衡落座,一直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拓跋真突然起身走到他面前,敬了他一杯酒。李元衡微微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拓跋真低声道:“不知四皇子此来,意欲何为?”
    李元衡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望向对面不远处坐着的那位少女,一字一句道:“我……想要殿下的帮助。”拓跋真一愣,随即轻轻笑了一声,道:“不知道四皇子需要我帮什么忙,若是我能够做到,自然不遗余力。”漠北的势力,他自然是很想要的。
    李元衡笑道:“我是来娶妻的,而且我要大历朝最聪明最优秀的女子。”
    拓跋真目中浮现一丝趣味:“大历朝最尊贵的莫过于我的皇妹九公主,如今最漂亮的则是武安侯家的嫡长女,最有才学的是张大学士的幺女,不知道阁下看中的是哪一位?”
    李元衡的脸上浮现出势在必得:“若说我全部都要呢?”
    拓跋真朗声一笑,英俊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无奈:“你可当真是狮子大开口啊!不过,若是你真的想要迎娶这三位,我自然有法子让你如愿以偿。”
    李元衡笑道:“不必了,其实我早已看中了一位佳人,就是安平县主!”
    拓跋真的脸色猛地变了,在那一瞬间,他的眼中几乎出现了狰狞的神情,可惜李元衡丝毫都没有注意到,拓跋真压着心头的怒火,道:“李未央吗?论起容貌她不是最好的,论起才学也是平庸之辈,地位么,虽然有个县主的名头,却不过是空有名声,四皇子定然不知道,她的母亲不过是伺候李丞相的一个洗脚丫头,此事众人皆知,你身为漠北皇子,娶回这样的女人,不怕被人耻笑吗?自然应该选择真正的金枝玉叶,比如我皇妹这样的女孩子!”
    “此言差矣,”分明听出对方话语中的不快,李元衡面色不改,仍是微笑着,口中却忽然道,“敢问一句,她若是毫无本领,怎么会被贵国皇帝封为县主的呢?不瞒你说,我不喜欢娇滴滴的大历公主,也看不上那些动辄吟诗作曲自命风流的名门千金,我就喜欢她这样聪明狡猾的姑娘!你也不用瞒着我,她的一切事情我都已经听说过,我就要她!”拓跋真闻言一怔,随即看了一眼旁边闭目养神的蒋华,顿时明白了什么,一时竟然默然。原来如此,听闻漠北四皇子喜欢四处游历,之前曾经多次造访过大历,与不少的大历贵族交友……若是他看上了任何一个女子,哪怕是自己娇贵的皇妹,拓跋真也绝对不会吝惜,因为漠北的支持对于他登上皇位十分有利,可是对方看上的竟然是李未央。
    他那么喜欢,那么想要得到的女子!在他的心头,这个望而不得的少女已经变成了日日夜夜的期盼,可谓是稀世珍宝,他怎么舍得把她送给别人!然而此时此刻,拓跋真看着李元衡微微含笑的平静神色,忽然惊觉,这人是有备而来,而且是势在必得!拓跋真心内虽无比愤恨,面色却只是一派如常。顿了顿,轻描淡写道:“原来你早已做好了决定。”李元衡的笑容扩大了几分,不紧不慢道:“不知您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拓跋真心头一震,微微扬起眉头,道:“你希望我怎么帮助你?”“殿下大概不知,我刚才去试探过这个姑娘,看来她并不喜欢我,要得到她,一定要用非常的手段。”见拓跋真的脸色一变,李元衡顿了顿,又道,“难不成你也喜欢她吗?”之前太子党倾力一击未能灭绝了七皇子拓跋玉,倒把自己弄得个不三不四,无处着落。朝野之中已有人开始议论说,五皇子的事情十分蹊跷,他毕竟不是蠢人,明明向陛下求情也有机会转圜怎么会想到要逼宫呢?怕是被真正幕后黑手栽赃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吧。杀了五皇子的皇帝回过神来之后也怀疑上了此事,原本拓跋真和蒋华联手,打算一举连同七皇子一起除掉,到时候皇帝纵然后悔也不会如何,要找出气筒不过是太子一人而已,于他拓跋真都没有妨碍,甚至还是大大的有利。毕竟太子为了打压兄弟连自己的发妻都能杀了,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这样的储君绝对没有人拥护,当初那件事——根本就是他给太子挖的陷阱。
    可惜,拓跋玉不仅没有倒,还有功劳,并且获得了皇帝的赞许。如今陛下回过神来,追究起太子的过错,他拓跋真也没法坐收渔翁之力。相反,正因为七皇子的存在,他才需要太子挡在前头。如今皇帝的心思明显动摇,京都里文武百官胡疑不定,左右观瞻,流言蜚语充斥着市井民间。若是漠北的力量愿意支持自己,等于多了三分胜算!因此拓跋真怔忪片刻,忽然大笑,道:“不过是个女子,如同一件衣裳,又有什么甩脱不得呢?既然你喜欢,让与你又何妨!”他顿了顿,微微前倾了身子,看着对方道,“可我必须提醒你,李未央绝不是好收服的,只怕你没办法降服她,反倒会为她所害,如此不能掌控的人,你还愿意将她迎娶回去吗?”李元衡顿时呆住,皱眉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得对方温润如玉的笑意中,似是隐约闪过一丝冷冽,他一怔,只觉得周身不寒而栗。他直直地看着对面的李未央,许久后,突然笑道:“我们漠北男人和你们不同,对付女人有自己的法子,她若是听话便好,不听话用鞭子和刀也要叫她驯服,你放心就是!”
    李未央这样聪明的人若是用武力可以驯服就好了,拓跋真心头冷笑一声,眼前这个四皇子分明是受人蛊惑,一门心思要娶李未央回去,却全然不顾是否会被对方反咬一口。他若是用鞭子和刀对付李未央,只怕不到三天没了性命的人反而是他才对,李未央可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手软的。他当即笑了,退后一步,拱手拜道:“既然这样,那就先恭喜四皇子早日赢得美人归了。”正要离开,李元衡却低低道:“你们……怎么好像都怕她?”拓跋真顿了顿,回头却笑得平静。何止是怕,简直是畏惧如虎,没本事的男人要是把李未央娶回家,就等于供了一尊阎王回家,等着看吧,李元衡一定会付出代价的,而李未央也终究会属于他拓跋真,自己的东西,无论遗失多久,终是要拿回来的。他并没有回答对方的疑问,只是转身离去。
    李元衡见他如此,当即怔住,直到蒋华说话,才回过神来。蒋华道:“怎么了?”
    李元衡皱眉道:“我怎么觉得每个人提起李未央都怪怪的,你不是告诉我,她是大历朝最聪明最难以驯服的女子吗?”
    蒋华笑道:“正因为她聪明骄傲,所以一般男人都驾驭不了,但四皇子你可不同,难道你也怕她吗?”
    李元衡不由自主地看了李未央一眼,嗤笑一声道:“看她那小胳膊小腿的,恐怕禁不起我一鞭子,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蒋华见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却只是微微一笑,把深意藏在了眼底。他低声道:“要迎娶这位佳人,你今天就该动手了。”
    李元衡一愣,扭头道:“这么快?”
    蒋华只是微笑,仿佛善意的提醒:“好姑娘人人都喜欢,你若是迟了一步,人可就被别人抢走了,你要知道,今天的宴会上,陛下可是要为他的儿子们选妃的。”
    李元衡毕竟是漠北人,没有蒋华那么多弯弯绕绕,当即点头道:“好,我这就向李家提亲。”
    蒋华却制止了他:“不要当面请求,这样若是被李丞相找借口回绝了你就没法子再转圜了,依我看,你去向陛下说,让他来保媒最好。”
    李元衡想了想,赞同道:“好兄弟,你说得对,应该这样!”说着,他站起来,高兴地向着皇帝走过去,在太监通报后,他径直走到皇帝面前跪下,认真地说了几句什么话,从蒋华的角度就看见皇帝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仿佛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旁边的莲妃脸上有焦急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后她快速地向皇帝说了什么,可皇帝却看了一眼李元衡,摇了摇头,莲妃的脸上便显得更加急切,可就在这时候,皇帝突然开口高声道:“李爱卿,朕听说你有一女德才兼备、娴淑知礼?”皇帝口中的李爱卿,也就是李萧然,听到皇帝突然点名叫他,马上站起来,可是等听清了皇帝说的话,他反而愣了片刻。德才兼备、娴淑知礼?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李未央吧,她如今算是整个大历最彪悍的姑娘,没有人敢上门提亲了。说的这是李常笑吗?
    可是皇帝却提醒道:“朕说的是你的女儿——安平县主。”
    李未央抬起头,看向了皇帝,这一时刻,她突然明白了对方要做什么,不由轻轻扬起了眉头。孙沿君露出紧张的神情,她心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然而此刻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皇帝身上,没有人察觉从刚才开始,李敏德的座位上就空无一人了。不过,纵然有人发现,也不过以为他是去如厕,并不会作其他的念想。
    就在这时候,李萧然恭敬地道:“臣深感惭愧,未央自幼娇纵,教导无方,所谓的德才兼备、娴淑知礼都是谬赞,当不得准的。”他一时有点蒙,不知道皇帝突然问起李未央是什么用意,难道说是要给皇子们赐婚吗?可是李未央的出身,纵然有个县主帮衬着,也不过是嫁给皇子做侧妃而已……皇帝可能在这样的场合提出来吗?他觉得有点不妙,虽然从心底不喜欢这个女儿,但李未央毕竟是姓李的,她的将来密切关系到李家的未来,不得不谨慎行事。
    皇帝笑容可掬,显然是并不在意李萧然怎么回答,毕竟他只要一个结果,正准备继续往下说。
    莲妃笑道:“陛下,依臣妾看,安平县主她——”还没说完,皇帝已经挥手阻止了她要说的话,莲妃十分焦虑,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却不敢再多说什么。最近皇帝越发多疑,自己纵然想要帮着李未央,却也不能做的太明显,若是让他起了疑心,反倒是害了对方。
    “李爱卿过谦了,安平县主的聪明才智,朕心里是有数的,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朕今日没别的意思,不过是想为她做个媒。”随后皇帝笑道,“刚才漠北四皇子对朕说,入京时曾经偶然得见安平县主,自此就对她恋慕不已,茶饭不思、非卿不娶,因此他来向朕请求迎娶县主为妃,朕为他的深情所感,当下就决定做这个媒。”
    李未央听到这里,只觉得无比的可笑,也十分佩服李元衡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今天他们才第一次见面,怎么就变成茶饭不思、非卿不娶了,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如此信口开河皇帝居然也相信吗?不,他不关心李元衡是否真的喜欢她李未央,皇帝关心的是和漠北联姻之后会带来多大的好处。恐怕当初他是想要让九公主来做这个联姻的棋子,可那毕竟是他自己的女儿,多少有点舍不得让她去漠北吃苦,所以今天的宴会明面上是放出风声要为皇子们选妃,骗了各家如花似玉的女儿来,根本目的是为了选出一个和亲人选。
    一切都是顺水推舟,而且连莲妃都被蒙在鼓里。李未央微微垂下眼睛,自己还是小看了蒋华,他竟然能将一切操纵到这个地步。不论是李元衡还是皇帝,现在都在为自己的决定沾沾自喜,以为沾了多大的光,却不知道,真正在背后偷笑的人是蒋华。
    大历离漠北十分遥远,光是在路上就要走两个月,一旦离开京都,离开李家的势力范围,离开李敏德的保护,一切还不是任由蒋华处置吗?他大可以派人在中途杀死她,然后把一切罪过扣在漠北人的头上,说他们以和亲的名义骗取皇帝信任。若是起了战火,皇帝必定再次重用蒋家。或者,他根本不必费心,她自小在平城长大,适应了南方温和的生长环境,纵然回到京都也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可若是去了风沙漫天、民风彪悍的漠北,再多的聪明才智也只是对牛弹琴,只怕不过两年就得客死异乡了。那样,不必浪费蒋家一兵一卒,李未央这个人就从京都名正言顺地消失了,好歹毒的心思!
    蒋华此刻正在微笑,他丝毫不怕李萧然不答应,皇帝换走了他的一个女儿,自然会从其他方面补偿他,而且李萧然顾全了两国的体面,促进了交往,必定会受到朝野上下的交口称赞,的确是个稳赚不赔的主意。果然,李萧然迟疑了。他的心中正在激烈地斗争,李未央如果留在大历,将来想必还会惹出许多麻烦,她的聪明才智过了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再加上她是如此的桀骜不驯……不如把她远远嫁出去,今后生死都跟李家没有关系,纵然死在异乡,也算是为国效忠,这对李家才是最稳妥的。可是老夫人那里……电光火石之间,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这是陛下保媒,一切都怪不得他,纵然老夫人知道了又如何?李元衡也不是什么糟糕的对象,位高权重、年轻有为,是漠北皇位的有力争夺者,比起嫁给京都的普通勋贵之家来,无论是身家还是资历都明显更胜一筹。而且天子做媒金殿赐婚,是求也求不来的恩宠,同样也是不能随便拒绝的恩宠。这种时候,逆着皇帝的意思行事,绝对是没有李家的好果子吃的。回头看了李未央一眼,她正一手把玩着琉璃酒盏,眼帘低垂,几乎透明的脸上全不见喜怒哀乐,李萧然一股嫌恶之意顿时涌上心头,这个丫头心机深沉,诡谲莫测,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令人毛骨悚然,今后嫁得越远越好!
    所有人在此刻都屏住了呼吸,孙沿君几乎连自己的手都握痛了,可是一旁的李未央却浑然不觉,仍是微微含笑,很认真地看着酒盏里面的琥珀色液体,像是在静静想着自己的心事,半点也不担心这件婚事一样。
    拓跋玉捏紧了手里的酒杯,几乎要站起来,可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德妃的眼神,那眼神里不仅仅是警告,甚至还带着哀求,那是母亲对他的哀求,她在说,就这样吧,让她离开吧,她是不会属于你的——拓跋玉的心头一痛,几乎说不出话来。他能阻止吗?如果他阻止,他又能说什么呢?让李未央嫁给他吗?她不会同意的!
    就在这时候,众人只听见李萧然大声道:“臣遵旨,谢吾皇隆恩。”
    李未央挑起眉头,面上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李萧然,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么便宜就卖掉女儿,哪儿这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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