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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天下归元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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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 20:34:16
帝凰第五十二章 尊臀-卷二:六国卷
    这世间有很多事,巧合得仿佛天意。
    就像命运落子,从不看棋局是否稳操胜券。
    破庙里捉虱子的乞丐也许是个有着伤心往事的曾经的大人物,破庙里搓垢泥的乞丐却肯定是凰盟属下。
    三教九流,下层人士,往往有着更灵通,更接近事实的消息,因为他们没有诸般利益攸关的顾忌,没有身在高处浮云遮掩的蒙蔽,他们较之高层人士,更坦白,直接,明朗,并不吝分享。
    凰盟属下平日里各司其职,各有各的身份,以那些带着尘世烟火气息的身份混迹于十丈软红,可以是青楼里的烟花女,可以是街头的小贩,可以是出入皆华堂高马的从政人士,可以是随便哪个武林小帮派的二代弟子,没有身份高低,只有岗位任务角色不同而已。
    比如那位在赤偃城破庙里搓垢泥的乞丐,是凰盟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现实岗位的一个菜鸟,岗位不太理想,但是员工很敬业。
    那日,搓垢泥的乞丐没有搓出泥,却敏感的搓出了那句话里的含义,而一直在思考如何能够更加有利的进入玄螭宫的凰盟老大秦长歌,则敏锐的抓住了这个信息的源头。
    “真是好脏的路啊……”秦长歌小心的跟在萧玦身后钻洞,仔细看着被落叶和淤泥覆盖的小道,延伸进一个青砖砌成的半圆通道,隐约可以看见一些颜色和形状都暧昧不明的污物,这里原先大约是玄螭宫的排水渠之类的设置,后来又废弃不用,看这年代,怕是有一些年头了,大约还是阴采在世事后建的,阴离大祭司日理万机,自然不会知道一条废弃的管道。

    “脏最好,说明没有人来过。”萧玦捂住鼻子,没办法,皇帝大人虽然一向没什么架子,也不吝于为心爱的人陷阵冲锋,但嗅惯了龙涎檀香之类趣味的高贵鼻子,一时还真的没办法接受这般腐臭的气味,总是想打喷嚏,只得用袖子拼命捂住。
    回身看其他人,脸上的表情也忍耐得很,唯独祁繁负着的楚非欢,依旧神色沉静,仿佛什么都没闻见。
    萧玦心中突然一沉,想起丛林妖花出来时看见的楚非欢,那一身污臭狼狈而色不改,想起他那三年的生涯,微微出了会神,却将袖子放下了。
    秦长歌偏头看他一眼,目光掠过楚非欢,看着他越发不济的精神,转过脸时她神色一黯。
    那两日一夜的灼心的等待,耗尽了非欢最后的元气。
    从猗兰崩塌那刹起,十八个时辰的焚心等候,一分一秒,每一霎时间流逝,是不是都化成了坚硬而生满棱角的沙砾,时时搓磨着非欢如贝壳般外表坚硬内在柔软疼痛的心?终至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秦长歌缓缓用左手,抚过自己的指骨……那日,赴身火线之上的她,就着惊喜至微微颤抖的非欢递过来的手爬起时,突然被他突出的指骨给咯着。
    那嶙峋坚硬让秦长歌立时心中一凉并一恸——非欢什么时候瘦成这样了?
    往日他一直穿着宽大的袍子,因为畏寒手总缩在袖中,袍子一日日宽松,不需要行动也随风飘举,可以看得出人瘦如菊,只是不亲手触及,当真难以想象到那般消瘦的程度。
    令人惊心,惊心中生出悲凉。
    那一处短暂相接的嶙峋,从此硬硬的梗在了秦长歌的心深处,压迫了她的呼吸和微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觉自己越来越难以做到重生之初,可以对着任何场景和人物笑意淡淡的散漫无心,重生以来这些日子,每前行一步,每将身边的人们多看一眼,每当闯过一次阴诡灼烈的铁血风险,那些不断发生的人或事,那些或悲凉或沉重或寂寥或无奈的他人的人生,那些执着的守候和等待,那些无谓的追随和牺牲,都带着鲜艳的颜色和迫人的光彩,闯入她一直宁愿静如深水的心底,一波漾起,终难止歇。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漠然的转过身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清淡从容的微笑?
是因那山崖上衣袖砍出的裂缝,将她抢先扔上的决然?是因那两崖相抵之前霹雳一击,身为高手却将自己使力脱臼的拼命?是因那火药山下,明知粉身碎骨下场却不避不让淡淡俯身,将火花凑向引线的无畏?


    还是因为那夜静水悠悠,死在爱人怀里那个孩子,明明一生遗憾却满溢愉悦的微笑?
    水渠污脏,道路血腥,那些开放在漫漫旅途中的情谊,却洁净无垢宛如青莲。
    水渠污脏,终至尽头。
    秦长歌扬起头,看着头顶那一方锈迹斑斑的生铁盖子,那东西在她眼里,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艰难,但是关键是,打开这个盖子后,自己会遇见什么?
    排山倒海而来的机关大阵?
    军列整齐早有准备的玄螭属下?
    毒蛇小红们娇笑的烈吻?
    还是那些或者少个腿或者多个脑袋的玄螭怪物们?
    ……

    既来之,则安之。
    皇帝大人的无畏一向名闻全国,是以他以比秦长歌更快的速度伸手,悄然而又准确的,金刚般的手指绕着铁盖划了一圈。
    他的手指,穿石裂钢,厚重的生铁盖子,立刻无声无息的掉落下来。
    铁盖掉落。
    仿佛有什么红色的圆形东西啪的往下一顿。
    险些逼到萧玦和秦长歌眼帘前。
    随着那红影一闪,向上一拨,呼呼衣袂风声卷起,眼花缭乱的一阵乱飞。
    接着便是吱吱吱的一阵乱叫。
    听起来甚是熟悉。
    秦长歌和萧玦相视——苦笑。
    哎呀,与姑娘们暌违久矣,辗转反侧求之不得,不想咱们缘分非凡,他乡处处遇故知,随便从哪个角落钻出来,都能遇见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小红姑娘你。
    真令人感动得泪奔……
    而刚才那个圆圆的,隐约间轮廓熟悉的,险些掉落到秦长歌脸上的物体。
    好像是……
    阴大祭祀的。
    尊臀。
    还有什么比你偷偷摸摸钻进了人家狗洞想偷人家家里东西结果刚从狗洞里爬出来就发现人家的狗和主人就蹲在洞门口更悲催?
    世间倒霉事莫过如此。
    秦长歌皱着眉,努力让自己忘却刚才阴大祭祀尊贵的臀部曾经险些压上自己如花的脸庞的悲惨的事实,恶狠狠想着阴离刚才怎么不直接掉下来,把盖子一盖,几个人砰的往上一扑,压也压死他了。
    可惜人家武功太好,现在自己倒成了瓮中的鳖。

    心中暗骂那个提供入口的家伙缺德,出去后一定要大卸八块先。
    不待她发狠,洞口,阴大祭祀已经阴恻恻道:“底下五位朋友,何必在地窖中受那腌臜气?不如上来,让本座好生招待你们。”
    秦长歌默然——本来还想让祁繁保护着非欢留在地下想办法退出去,不想大祭司连有几个人都点出来了,再遮掩实在没有必要了。
    哎……来南闵前应该先算个命的,这流年不利的程度,着实令人发指。
    只是……他说,地窖?
    阴离不知道这地下是什么地方?
    那就是说,乞丐并没有骗他们,只是他大约多年未曾回到玄螭宫,不知道内部布局更改,原先出口处的大阵,现在好像改成了阴离的练功闭关之所,而关闭水渠的铁盖子,现在成了大祭司屁股下的坐垫。
    阴离目光幽幽,阴火闪烁,遥遥看着地洞并不近前,秦长歌讪讪的准备爬出来,被萧玦一拉,抢在她之前出去。
    一爬出洞,便觉五色迷离,刺人眼目,地下以金丝银线刻着七星图,四壁挂满各式镜子,镜子多半式样古奇,什么颜色都有,交织着反射着勾连成纵横光网,镜子下小红们围成一圈,看见五个人出来,脑袋齐齐一动。
    那一动,不知怎的光网立即一阵变幻,又是一阵令人头晕的冷光激射。
    除此之外,这间阔大却丝毫没有人气的房子内,什么东西都没有,哦对了,还有个破碎的坐垫,掉到洞里去了。
    容啸天上前一步,挡在楚非欢面前,避免他直接接触那光,秦长歌捂着脑袋,喃喃道:“哎呀……这什么地方?”
    “这什么地方?”远远高踞于一张八角赤色蝙蝠镜子下的阴离,僵木的脸毫无表情,“我也想问问诸位呢,你们原先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穿得很土气,形容很猥琐的秦长歌搔搔腮帮,笑嘻嘻道:“我以为是象姑馆。”
    ……
    阴离宛如木头雕成的枯黄的脸居然还是没有表情,阴沉沉的望着秦长歌,手指在一条小红头上缓缓摩挲,道:“说吧,水家的?还是大衍宫的?我会给你们不同的死法。”
   

卷二:六国卷 第五十三章 回首
  秦长歌微笑看着他——大祭司,你底气很足,但是行动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你抢占了这个大阵唯一的生门,你的小红们在你身边左拥右抱,你隐在那些光芒逼人的镜子身后说着废话——其实这些废话你完全可以再擒下我们之后再说,你为什么不擒呢?
  眼珠转了几转,秦长歌在看清楚阴离脚下的时候,几乎想要仰天大笑了。

  那个……大祭司,你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怎么还尿床呢?
  她微笑着,弹了弹手指。
  身侧,从来不会将她放离自己视线的萧玦心有灵犀的看向地下,目光在触及那摊水的时候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目光大亮。
  而秦长歌已经笑吟吟的拍拍衣服,突然腾起一股灰尘。
  小红们立即开始躁动不安。
  萧玦突然剑一般的射了出去。
  人未到剑光已经洒满宽阔的室内,绚丽的白色光柱腾腾而起,长龙般直直穿向屋顶,将那些飘连的光网牵引得四处漂移,于此同时秦长歌一反手,啪的砸碎了身后的一个镜子。
  镜碎,光散,千万碎片四溅,对面一直站在那里的阴大祭司,突然消失了。
  秦长歌却根本不为所动,立即低头看地面。
  西南角。
  没有人。
  地面上却突然多了个带着水印的足迹。
  “果然如此”的一笑,秦长歌腾身而起,怒鹰般飞扑西南。
  天光突然一黯。
  镜子,小红,大祭司,非欢,萧玦,突然都不见了。

  头顶也不再是炽光反射的镜子,忽的换了飞凤盘龙,丹顶金藻的宫殿之顶。
  那殿顶看来有几分熟悉,十二金凤姿态腾舞攒拥江山之珠,睥睨下望,凌云般的神姿。
  她心中轰然一响,一时竟至怔住。
  这是三年前的长乐宫。
  翠屏金案,锦毡玉榻,榻后重重羽绡沉落如梦,一挽便是一手的离海明珠,风过,珠子碰撞的声音细碎,旋动光华灼灼,有如流萤般闪烁不定,紫金珐琅山河鼎中龙脑香暗香隐隐,小宫女用金拨子去拨那暗青色的香块,氤氲的香气里懒懒的一个呵欠。
  ……仿佛如是一梦。
  却真实的触到那珠子明润,嗅到那香气幽沉,一色晃动的珠光里她神色怔怔,欲待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却见殿口光线一暗,有人缓步进来。
  小宫女揉着眼睛张望,视线自她身上穿过,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般,突然有些慌张的丢下金拨子,匆匆迎上去。
  “皇后娘娘!”
  她霍然回身。
  ……殿口处,丝衣女子螺髻珠簪,背光而立,衣裙轻盈飘带欲飞,背后锦绣宫灯彩深深,映得一双妙目眼波流转,姿态间明媚飘逸如天际飞鸿。
  她微笑抬了抬手,道:“溶儿睡了?”
  小宫女低低答:“是……太子已经睡了有一刻。”
  丝衣女子颔首,步伐飘然进殿,厚而绵软的锦长毡淹没她的脚步,行路无声,一切都如此安静,仿佛困于梦魇之中。
  她行过秦长歌身边,没有任何异常的进入内殿。
  夜明珠在抹了香料和椒泥的温暖芳香的壁上熠熠闪光,没有烟气的温柔照耀着丝幔后的空间,盘凤镶翡翠的凤榻之上,小小的孩子,正在安静的香甜的沉睡。
  那个世间最高贵的母亲,停在了榻前。
  一切如此华美、祥和、温存、静谧。
  一切如此森冷、诡异、阴沉、魇魅。
  秦长歌浑身一冷,心深处如炸开千万霹雳,震撼得几欲失声。
  ……这是再次穿越了吗?
  ……这是回到了三年前吗?


  ……那么,我有没有机会,救回自己,将之后那许多血泪、悲剧、伤痛、艰辛都一笔抹去?

  秦长歌霍地回首,看着身后的描金妆台,那里,会有致人死地的绝杀机关,正隐藏在某个不为人所知的角落,森凉的等待。
  猛的扑过去,秦长歌去拉那个妆台中间的抽屉。
  她的手,透明的穿过了妆台。
  ……
  身后。
  水晶帘玲玲作响,丝幔后,微笑的母亲,将要轻轻俯身。
  秦长歌再次大力奔了过去。
  别!!!
  别去抱溶儿!
  她大喊出声,自己觉得那声音尖利响亮似可穿越苍穹,然而女子却恍若未闻的俯身,去抱那睡醒哭闹的娇儿。
  “啪!”
  金光一闪,悲剧眼睁睁在当事人身前再次发生。
  她亲眼看着自己,中伏,救儿,被杀。
  ……那飞出妆台的长刀,穿过她透明的身体,再扎入丝衣女子的后心。
  秦长歌缓缓伸出手……
  鲜血艳红,红得凄丽惨烈,张扬若燃起的妖火,升腾不休……
  终究……什么都不能做。
  不能救自己,不能避免悲剧,不能阻止溶儿在无母的环境中长大,不能令非欢肢体不残武功不废。
  什么都不能……
  要你何用?
  忽有巨音似于天穹响起,又或是于自己内心深处爆发出的自我否定与怀疑的呐喊?要你何用要你何用要你何用?
  轰然一声,心底有什么蠕动着蹒跚欲出,有个小小的身影逼近来,问: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那个影子扒开她的心……探头看外面的世界,她笑吟吟,给她一个单薄秀致的侧影,她说我叫明霜,云州女子,当年术士算命,说我偿恩而来,今世此身贵不可言……爹爹耗尽家财送我进宫……嘻嘻……
  那我是谁?
  你不就是明霜么?
  ……五色迷离,天地颠倒,那些金红翠紫绯白黑蓝交织成一匹匹斑谰的锦,呼啦啦的向她当头罩下来,眼前混乱而昏暗,她突然觉得手指酸软,一身的武功和元气刹那间没有了,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那些拼命挣扎撕掳中,有什么在一遍遍蛊惑般在她耳边呻吟……你其实早就死了,早就死了早就死了……所以你救不了自己,谁也救不了……明霜明霜,为什么要把你的躯体借给别人?……明霜明霜,你其实就是一个死人……你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回你该回的地方去……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回我该回的地方去。
  ……
  “吱呀”。
  长乐殿门再次开启。
  开启的门拉出日光的匹练,匹练下那长长的影子,被一线日光深黑的镀在了金砖地面,渐渐逼近。
  她踩在自己狼藉的尸首血泊中,缓缓回首。
  ===========
  天地突然一黯。
  正在飞行中的萧玦愕然回首。
  砰一声,腿下一软,他突然坠落。
  坠落在锦被玉帐之中。
  眼前一切混沌不清,香气烈得令人想要永久醉倒,不知从哪里伸来粉光致致的手臂,一兜就兜住了他的脖子。
  他下意识的要挣扎,忽然发觉浑身酸软,四肢百骸的力气,都空荡荡的不知哪里去了。
  他大惊——刚才中了阴离的迷香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啊。
  这是哪里?刚才那个镜室呢?
  ……有红唇丰润,柔腻香艳的递过来,一段旖旎香一段风月,那么活色生香那么柔软流丽的卷了来。
  要把他卷入其中。
  肌肤如月,肌肤如波,肌肤如脂如玉如梦如明珠如花瓣如世间一切最美好的物事。
  他却满身冷汗的挣扎。
  忽有人轻轻扣响床前玉帐勾,浅笑吟吟。
  “陛下,此番滋味可好?”
  他撕扯着那黏黏缠缠滑滑腻腻的锦被,满面诧异的,回首。
  ===============
  天地突然一黯。
  眼前蓬的一声起了勃然的烈火。
  烈火腾的一下冲过楚非欢的身体,火龙般穿过他胸膛扑向那些楹殿玉阶,朱垩丹墀,宫阙万间,宫阙万间瞬间都做了土……
  他诧然摸了摸心口——没有灼热的痛感,没有跳动的力度,什么都没有。
  一转眼,看见前方地下,那个看起来背影很眼熟的男子,跪于女尸之前,轻轻自她腰间,取下一方羊 脂玉佩。
  男子的手指缓缓摩挲那方已经不再带有主人体温的玉佩,一点一点触摸过那光洁的凤雕,长乐二字浮凸于上,清晰鲜明,于这熊熊烈火中却如一个巨大的讽刺。
  长乐,长乐,从此长乐。
  男子将玉佩珍重的挂在自己腰间,随即轻轻站起,转身之间,容颜一闪。
  立于一角的他怔住……
  那不是自己么?
  哦……原来我已死去?
  他怅然的看着自己的手指穿过那些火焰,并不曾惊惶恐惧,这个时刻他已预见了很久……只是有些微痛的想起……长歌呢?我死,她会不会伤心?
  会不会流泪?
  幽州事变那一滴珠泪,滴落在他心上,却如烈火般不绝燃起,灼得他疼痛至难以呼吸,一夜夜烙下永难愈合的深痕。
  不想看见她流泪或叹息,那本不是属于永远都平静从容睥睨天下的她的神情。
  记忆里她永远翩若惊鸿,一瞥间眼波流连,白鸟般飞越芦花而来的女子,凌厉而又温存的闯入他心底的寒潭。
  长歌……但望此生里你幸运永如上天钟爱。
  哪怕那钟爱要将我一生好运拿来换取。
  如果可以,我宁愿将我此生的所有幸福祭献,叠加于你人生命盘,换得从此后一路坦途,海晏河清。
  却绝不愿成为你的负担或罪孽。
  熊熊烈火,焚此残躯,他在火中微笑。
  无论如何,今生今世,萧玦不会再负她了吧?
  这段日子冷眼旁观,内心里的不安和疑虑一点点被消磨--萧玦依旧爱她,他是那么的爱她,那眼神真挚热烈,任谁也做不得假,虽然那样的爱燃烧得绚烂而华美,越发对比出他的无力和苍白,虽然那样的爱如刀似剑的横在他眼前割至他心痛,然而心深处他是喜悦的,真好,她不寂寞,她有人那般全力爱着,那么将来即使他离开,他永不会堕入寒冷与孤独。
  长歌,我将长行,不必相送。
  长歌,若有来生,你可愿与我重逢?
  ……
  恍惚中景物一变,一碧深水,栈渡桥下水寒如冰,鲜血温暖的融入,再瞬间消散,他意识渐渐消亡,下肢的游动变得变得沉重滞涩。
  隐约听得碎裂声响,有白色玉片坠落纷纷,落在底沙砾之上,远远看去若滴滴眼泪或闪闪星光,明灭。
  他若笑着摸了摸腰部——刚才容啸天那一掌,正击在玉佩之上,玉佩粉碎,自己却挣得半条性命……长歌,你死去依旧能够救我,为何我却不能救你?
  水波粼粼,宛如巨大的水晶,逐渐凝固,将他包围。
  “哗!”
  水波突然如墙竖起,转眼间化为长寿宫墙,深红明黄,直直矗立在眼前。
  ……月过宫墙,花影摇曳,风里有晚香玉的清香,这人间风月,从来不看是否身处凄凉地,没有主人的长寿宫,不影响那花开得热闹,艳裙香风。
  他穿过一朵半歇的花,看见宫中那个蓝衣男子,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内殿的一面墙。
  那时候在做什么?哦……溶儿偷跑去幽州了,长歌和自己来找他,现在长歌去了龙章宫找萧玦,自己留在长寿宫密道处等候。
  ……男子驱动着轮椅,慢慢的行向那面墙。
  他扣紧了手指,掌心里满是冷汗……算了……别看,别看……
  “轰!”

  他于长寿宫妖艳繁花之间霍然回首。
  ===========
  轰!
  容啸天杀气腾腾的突然一剑劈裂了地面。

  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他眼里,他只看见秦长歌击碎镜子后突然怔在了那里,萧玦剑至半空突然砰的掉下来在蛇群中挣扎,在祁繁背上的楚非欢突然满面冷汗的双手颤抖掐住了祁繁的咽喉,祁繁被猝不及防一勒,立时接不上气。
  容啸天也算半个千绝门人,顿时知道他们都被阵法控制了,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阵法能令几大高手不知不觉间全部陷入,但是情形危险,间不容发——阴离冷恻恻的飘向秦长歌,蛇群咝咝吐着蛇信纠缠不休,虽然萧玦是高手,下意识的挣扎保住了一时安全但绝对不能长久,至于祁繁——快被神情痛苦的楚非欢给勒死了。
  这一霎情形之险,不容犹豫!
  容啸天死马当活马医,万事不管,立即一剑悍然劈地!
  镜子不能打,秦长歌碎镜的下场就是被困,蛇群不能动,一看就知道那东西和阵法无关,那么,剩下的只有这七星地面了。
  剑光扬起,向着:北斗!
  “咔嚓”
  地面碎裂,一道笔直的裂痕横亘七星图上,直直将北斗星劈成两半。

  满室光网,霍然一敛!
  秦长歌瞿然一醒,目光一亮,一眼正看见阴离枯黄的脸已经逼到自己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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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 20:34:30
第五十四章 分桃   
    铁板桥,大仰身,秦长歌砰的向地上一倒。
    肩颈触地,机关连动,立时唰唰的射出几枚闪着蓝光的飞刀。
    阴离拂袖,掌中红光一闪,飞刀顿时无影无踪,秦长歌却已经一蹬墙角,哧的一下倒滑一丈,到了祁繁身边,一抖手银针飞闪正扎在楚非欢虎口。楚非欢手一软放开祁繁,脱力晕去,容啸天一把接住,秦长歌嚓的掣出腰间长刻,横在自己眼前一照,随即抬腿,旋风般将他两人一踢!
    砰一声容啸天和楚非欢被秦长歌踢向一处只挂了一块巨镜的墙壁,那块巨镜隐藏在诸镜之后,在入口的正后方,先前几人出来时,因为方位问题一时都没有看见。
    秦长歌毫不犹豫的踢出。
    身后腥风袭近,阴离枯黄的手一闪,抓向半空中的容啸天!
    秦长歌跳起,火箭般向阴离怀中一撞!
    以头抢怀耳。
    嚓的一声她的后领里咻咻冒出一排飞箭,这回冒的是绿光。
    阴离掌间红光再一闪,飞箭粉碎,然而秦长歌已经衣柚一拌,又是一大堆梅花针。
    飞针完了是如意珠,如意珠完了是金钱镖,金钱镖完了是金弹子……
    最后出手的是黑丝,振臂一甩黑光暴涨。
    刷的一声劈向阴离面门。
    阴离急退,身后,萧玦毫不客气狂飙而来,半空中飞身下劈,毫无花哨却杀气惊人的“力劈华山”,悍猛绝伦的劈下来,看那架势,似想将阴离一劈两半!
    阴离看起来并不畏惧秦长歌满身乱七八糟没完没了的暗器,却对这样真力雄厚的真功夫颇有忌惮,拂袖一甩,再次一退数丈。
    随即他仰头发出一声尖啸。
    尖啸方起,呼的一声,容啸天和楚非欢即将撞上巨镜的那一刻,镜子突然消失,出现空洞,两人毫无阻拦的从洞中飞出。
    尖啸方起,秦长歌突然奔向萧玦。
    看那模样就像怀春少女奔向自己情郎。
    萧玦怔了一怔,立即受宠若惊的伸手去接。
    秦长歌一抬头,对他好抱歉的一笑。
    黑丝再次出手!
    一把缠住萧玦伸出的手,三绕两绕飞快绕了个结,就手振臂一甩,将萧玦甩出刚才容啸天带着楚非欢飞出的那个镜子!
“这个昊天阵!人多反而坏事,去找东西要紧!应该就在这附近!”


    懊恼的低喝一声,萧玦回身便扑,秦长歌早已手快眼快的一脚将旁边一个镜子踢过刚才那个洞,哗的一声,光芒一亮,接着便是什么东西在外面闷声撞上的声音。
    秦长歌暗暗对萧皇帝的额头忏悔哀悼了一秒钟,一翻身拉着祁繁腾的跳上了一面古镜,和阴离面面相对,低低对祁繁笑道:“抱歉,生门开启就那一刻,实在来不及再把你送出去了,你就陪着我吧。”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祁繁也在笑,低声问,“你刚才不是被迷了么?现在怎么又看出来生门了?”
     “我智慧天纵,”秦长歌脸红也不红的答:“击镜是对的,只是这个阵法有所改变,而我被阴离站的位置所迷感,计算反了击错了,这个阵法攻人内心,越是彼此间有心灵感应者越易被控制,最终摄魂夺魄而死,啸天误打误撞击碎北斗,换得这一刻生门开启,再不将他们送走,反而大家互相牵绊,都会困死。”
    “阴大祭司,武功好像不怎么样啊,只是怎么看起来好像有点愤怒?”祁繁眯着眼打量对面一直按兵不动的阴离。
    “人家正练到紧要关头,被我等不识相的惊动尊臀,绝世神功即将大成之际却被打断,一番心血付诸东流,你说人家要不要恨你?”秦长歌幸灾乐祸的拍拍祁繁的肩,“你我就等着被小红们分食吧。”
    祁繁满不在乎的一笑,“既然要死,我想明白的死,刚才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秦长歌的嬉笑之态忽然一收,默然少顷道:“……一点幻觉……也未必全是幻觉……大约这个阵法利用了人心最脆弱之处,将心中最隐痛最畏惧的事以暖昧朦胧的方式显现,还反射了一些深藏的秘密,尤其以互相之间有情仇纠缠的人之间更易堕阵……我一时也不甚清楚……”
    祁繁狐疑的盯着她的神情,这人说话向来明决干脆,从无象今日这般吞吞吐吐,她刚才,到底看见了什么?
    “大祭司,”秦长歌已经转向阴离,“你在调玄坛阴兵是么?我知道你现在很想将我等碎尸万段,但是把我杀了也挽不回你的损失,这样吧,咱们来谈谈。”
    怒极反笑,阴离森然道:“你觉得你配和我谈?”
    “配。”秦长歌不以为杵,笑吟吟答:“因为,我能杀了你,在你的阴兵从幽火泽战场赶来之前。”
    长声大笑,笑声里满是轻蔑,阴离道:“你当我神功未成就杀不了你?你以为我身边没有守卫?你以为我就孤身一人闭关?你当玄螭宫是你家后院,想进便进想出便出?”
    “我家后院没这么多小红,也没这么销魂的怪兽。”秦长歌抬起手,做了个拨弦的手势,“外面那位趴在屋顶上的家伙,是你们幽火泽神兽穷奇吧?”
    阴离目光微微一变,“你知道穷奇?”
    “西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泽而名不负,有两兽守之,其状如牛,猬毛,音如#狗,是食人,是为,穷奇。”
    “你很博闻,”阴离冷笑,“可惜再博学,穷奇也没耐心听你背书,你去它肚子里背吧。”
    “唉,”秦长歌叹气,“怎么就不肯听我说完呢……大祭司,我得罪了你,自然会想法子补偿你,你若一定要我死,补偿就拿不到了,这是笔不划算的生意,对不?”
    阴离默然不语,眼光刀子般在她全身上下一剜,嘿然冷笑。
    “你身上有奇异的气味……让穷哥杀了你,我会发现那是什么的。”
    秦长歌懒洋洋敲敲身下的镜子,“是啊,让穷奇杀了我,一样能得到,可是大祭司,你的啸声发出了这许久,为什么穷哥没有下来呢?为什么阴兵也没来呢?
    脸色木然不变,眉梢却微微动了动,阴离没有回答。
    “阴兵不来,是因为无法分身,”秦长歌笑得可恶,“在我来之前,我已经派人调开了天使班晏派出阻截大衍宫的人,大衍宫援军终于赶到幽火泽,阴兵正纠缠于战斗,无法分身。”
    “至于穷奇……”秦长歌弹弹手指,我身上那个东西,它好像很不喜欢。”
    她从袖子里掏啊掏,构出那日从妖花中烧出来的内丹般的东西,托在掌心。

    阴离的脸色立即变了。
“现在我告诉你,我既不是水家人,也不是大衍宫的人,我来,只为踏香珈蓝。”秦长歌晃了晃手掌,那东西在掌心骨碌碌滚动,“所谓宝物,对自己最有用的东西才算是宝物,踏香珈蓝虽然珍贵,但是珍藏在玄螭宫多年没有动用,大约对祭司你的武功没什么用处吧?这个东西却不同,这是生在你们南闵的奇物内丹,饱吸百年南闵地气精华,是土生奇宝,而大祭司你们这一脉的武功,很多时候,是要在土中修炼的吧?”


    秦长歌微笑的望着微微动容的阴离,大约他这一生还没有人这般直接的点出他这门武功的奥秘所在,秦长歌原本也没想到,却是在那日平州和幽州交界处的衬林里偶遇阴离,发现他将存身之地变成了一个沼译,由此想到闻名天下的幽火泽,是不是就是阴采这一门炼功练出来的?那么生于石缝地心的妖花之丹,应该比踏香珈蓝对阴离更有诱惑力,如今一试探,果然不错。
    “踏香珈蓝,也是举世奇珍,我为什么要和你换?”阴离半晌后低沉开。”目光缓缓掠过屋顶,“无论如何,玄螭宫不是这么好进好出的,你闯进来,坏了我的大事,还想换了我的东西后安然退走,天下竟然还有这么好的事?你岂不是欺我玄坛无人?
    “你玄坛现在就是没人,”秦长歌很不客气的接口,“大衍和上善家族,这次本就合力而来,一力要将玄坛摧毁,阴离,你让他们看不顺眼已有很久,这本就是他们设下的,对付你们的一个局。”
    “笑话!”阴离衣袖一拂,神情阴#,“我玄坛是南闵圣坛,座下教民数十万,一呼出而百声应,毁去玄坛,等于毁去百万子民的信仰和神祗,届时万民暴怒,揭旗而起,又将是何等局面?安天庆什么东西?水镜尘什么东西?他们敢冒这个险?”
    “信仰是什么东西?”秦长歌立即反唇相讥,一指小红们和头顶的屋顶外的穷奇,“是你这些奇形怪状的妖物?是你泥巴里打滚练出的神功?你们玄坛供奉的神灵,也就是一摊烂泥,打碎了,再堆个新的,安天庆指着说那是神,昨夜刚托梦给他,大祭司阴离亵渎神灵,倒行逆施,令他代天谴之——你说,成不成?”
    “愚民愚民,自然是易被愚弄的人民,”秦长歌盯着神色渐变的阴离的脸,你多年沉迷武功,无心政务,无心经营教众,你在民众心中的神圣地位,其实并不是那么稳固,阴离,不要以为神坛高贵,永不可摧,当你从神坛栽落,就会发现原来每个代替你坐上去的人,看上去都像神。”
    她微笑着上下打量阴离,“大祭司,做人不要太自恋,那个神的位置,安天庆也好,水镜尘也好,他们坐上去,民众都不会有任何抗拒的,你信不信?”
    阴离继续沉默,连小红的咝咝声都沮丧了几分。
    “这是一个‘破’的时代,”秦长歌拍拍一条游过来的小红的脑袋,将之拍死,温柔的道:“水家积弊已深,再继续扮演原先的角色,终有一日会出问题,水家的新一代也扮腻了,他们需要在政治舞台上换个轻松有前途的角色当当,多年来经营人脉,多年来韬光养晦,当水镜尘觉得可以开始的时候,那么前面无论挡着的是谁,他都会一脚踢开,所以,家主死,所以,绮兰毁,所以,南闵武林精英毁于一旦,所以,他的目光,落在了玄螭宫——还有谁能比他更适合做一个可以掌控政局的精神偶像?还有谁能比他更适合替代你?这许多年来,他苦心孤诣,早就将自已塑造成了神,就是为了,以最光明最不损害水家声名的理由,顺理成章的坐上你的美妙玄坛,继而走向更高更辉煌的宝座。”
    怜悯的看着阴离,她道:“你拼命练武有什么用?你练得天下第一,也只能保住你一个人,幽火泽终将落入虎视眈眈的他人之手,阴离,你们阴家人玩起手腕来从来都不是安家的对手,阴采死因离奇,听说死后尸身不全,丢失了玄螭宫最重要的神玺,你知道那东西在谁手里么…我看你根本不适合政治,你只适合做个一派掌门。”
    “你适合政治?”阴离突然开了口,目光阴森,“你知道怎么杀掉那个虚伪的水镜尘?你如果能为我战死的幽火泽那许多儿郎报仇,如果能把上善家族就此毁灭,别说刚才的惊扰之罪,就是踏香珈蓝,本座都可以立即给你。”
    “你愿意相信我了?但是我要如何相信你呢?祭司大人?你会不会过河折桥,等我帮你解了今日之困,你就把我们给宰了呢。”
    “我以先祖阴绝之名起誓,”阴离森然道:“若你今日真的助我玄螭宫解围,保存实力并反制仇人,阴离定以踏香珈蓝相赌,并礼送诸位出宫,若有反悔,阴家世代永堕赤火炼狱,不得超生。”
    赤火炼狱是赤焙教义中最为恐怖的地域之渊,阴绝是阴家始祖,这样的誓言,很重了。
    秦长歌微微一笑。
    “其实真的很好解决啊……”听过二桃杀三士的典故没?哦我忘记了你没穿越,”秦长歌笑吟吟打了个响指,“小红们,唱起歌跳起舞来,等下你们就有新鲜人肉吃了!”
    南闵大衍王朝承和七年一月初,幽火泽在被围数日,血流成河后突然退兵,随即,隔着沼泽,困攻的两家人士看见玄螭宫沉寂已久的巨大玄坛燃起熊熊烈火,噼噼啪啪的燃烧声远远传来,火光映红了人们面面相觑,疑惑不安的脸。
    数日未曾离开的班晏脸色大变,厉啸一声冲了回去,再也没有出现。
    幽火泽阴兵开始分批后退,将死守了数日夜的阵地坦然让给了敌人。
    这般出乎意料的变化,反而令进攻的人群不敢冒进,纷纷停在了当地。
    火光映照下水镜尘遥遥望着玄螭宫,低声吩咐了身边人几句话。
    就在众人四顾茫然的时刻,一阵沉重的震动声传来,地面微微颤抖,隐约树叶拂动中传来咻咻的鼻息声,四面出没的各种奇形怪状的怪兽突然战栗着退了开去,齐齐伏侧在地,用两个前爪牢牢抱住头,看来甚是恐惧。
    空气中有种躁动的气息,带着鲜血的微腥气味。
    “嗷!!!”
    一声非虎非狼非狮非豹的怒吼,到那响彻幽火全泽。
    众人心底齐齐一震,随即便见火光尽头,一条巨牛状的怪兽出现,比寻常牛身大上几倍,浑身毛发却尖利直立如刺猬,闪着凛凛幽光,兽蹄豹尾,碧目獠牙,森白的牙齿每一颗看起来都好似一柄解腕尖刀,尖刀间叼着一卷红色卷轴。
    众人不禁凛然后退,却见那怪兽头一扬,状似鄙视的将卷轴又向外顶了顶,众人这才注意到那红锦金字的卷轴,好像是传说中上应神示的“玄坛神卷”。
    神卷一出,即为神灵宣诏,上至大王下至黎民,当人人凛遵。
    大衍宫来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领兵前来之前,大王特意召自己密室相谈,指出阴离迟早都会用上神诏,以神灵的力量震慑众人,使之退兵,大衍宫早就有所防备,不必理会,既然事已至此,放手做便是。
    他伸手入怀,摸了摸怀中那个硬硬的物事……阴离,你终于玩这一招了,大王说了,你不动用神卷,咱们也不动神玺,毕竟那意味着在天下人面前自认杀害阴采,说起来终究不光彩,但是一旦你不肯认输死命挣扎,咱们也没什么好在乎的,成大事者不构小节,区区声名,何足道哉?
    “嗷!”怪兽等得不耐烦,又是一声震动山林群兽拜伏的嘶吼。
    大衍宫来使与水镜尘对望一眼,两人迈步上前,怪兽扬头一甩,哗啦啦长卷展开,几排红底金字,灼灼亮于人前。
    所有人读完,齐齐怔住。
    “就知道你们不肯离开这里,”秦长歌无奈的看着守在门外寸步未移那几个人,低低道:“我绊住阴离的时间,你们趁玄螭宫人少赶紧找到踏香珈蓝多好?省得我还要拿妖花内丹来换。”
    “你在说梦话”萧玦刚才见她毫发无伤的出来,松了口气,立即黑下脸,也不看她,“根本不可能的事你偏要逼我们做,你下次再这样自作主张,我就……我就……”
    “你就什么?”秦长歌笑吟吟的看着他。
    萧皇帝想了半天,也没想得出来自已能怎么,就揍她?……不舍得;就骂她?骂得过她么?就不理她?算了吧,她会立即很高兴的送我离开在天涯之外……
    半晌悻悻道:“就请你当皇帝!”
    秦长歌扑哧一声笑出来,眼波流动,嫣然道:“你这话说得真象一个昏君……”
    “自从你回来,我就昏了,”萧玦坦坦荡荡的看着她眼睛,“我做了六年皇帝,没觉得有多快乐,尤其那后三年……如果拿帝位可以换到你,为什么不换?”
    笑容一敛,秦长歌神情肃了肃,抬眼仔细看他,半晌轻轻道:“别说傻话……”
    萧玦一笑,也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道:“为什么要把我们赶出来?”
    “非欢不能呆在那里,”秦长歌注视着神智一直没清醒的非欢,也注视着萧玦一直给他渡气的手,“那个迷乱心神的阵法,他这虚弱体质如何经受得?”
    “那为什么不让我陪你?”萧玦皱眉感受着楚非欢体内的状况,神情有点不安。
    秦长歌却静默了一刻。
    直到萧玦等不到她回答愕然抬眼看她,她才恍如突然醒神般的道:“咱们关联太近,有……情意牵扯,一旦陷阵便如入泥浆,纠缠不清,甚至可能互相攻击,所以我把所有和我有心灵相通的人都踢了出去。”
    她轻轻叹道:“而一旦阵法不能再制住我,阴离当时又需要时机调匀气息,更不会立即对我动手,其实以他的糟糕状态,地下冷汗都积了一滩,咱们拼命也不是不能杀了他,只是我想着,留下他,制衙野心勃勃的水家和大衍宫,南闵政局才会更乱更好下手……”
    有点自嘲的一笑,她道:“别瞪我啊,我是习惯性思维,行事喜欢向着最有利政治的方向考虑,而不是个人得失利益,没办法,从小在师门被洗脑了。”
    萧玦无奈的摇头,伸手去抚她的长发,缓缓道:“长歌,你要明白,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危更重要。”
    话音未落,忽听得远处隐隐唁嚣,秦长歌扬眉笑道:“开始了。”
    红黄之色衣袍自廊角一现,阴离出现在众人面前,手中端着一个黑色晶盒,淡淡道:“踏香珈蓝。”
    容啸天祁繁喜动颜色的奔过来。
    人影又是一闪,这回出现的是班晏,她鬼魅般幽幽道:“神卷一启,大衍宫那个家伙立时就怔住了,我看见他手伸在怀里,准备掏那东西却没掏出来,然后便要去接神卷。”
    “水镜尘没动?”


    “没有”,班晏瞟秦长歌一眼,“但是水家人和南闵前来助阵的一些帮派人士不满了,神卷上说玄坛新主当于今日幽火泽中人应命而生,玄坛上下六使将由赤火神重新选择,在场各位,自然人人都有希望,谁接?谁不接?这个自然要紧得很。”

    “只是……”她疑惑的望着阴离,“祭司大人,你真的不做祭司了么?一旦他们打完了,真的推选出新的祭司,咱们怎么办?”
    阴离指了指燃起红色妖火的玄坛,木然道:“你看,神卷还有一卷。”
    班晏上前,展开金卷,匆匆一阅,先是愕然瞪大眼,随即不由缓缓展开笑意,喃喃道“妙……妙……”
    “人一旦有了利欲之心,便易为人所控”,阴离道:“他们本来是抱着杀死我,不理会任何神喻的心来幽火泽的,但是如今神卷的内容出乎他们意料,将玄坛大位拱手相让,他们如何舍得不接?一旦接下,便意味着接受神喻尊奉玄坛,那么这第二卷神卷,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接受?”
    “不管胜出的是谁,最后进入玄坛的只能是少数首领,而这些首领一旦进入玄螭宫,进入我们的势力范围……”班晏很慢的笑了笑。
    她和阴离,同时对秦长歌看了一眼,秦长歌微微一笑,也不掩饰,直接道:“大天使,现在你出门去演戏吧,阴大祭司走火入魔,快死了,作为他最忠心的属下,你不出去悲愤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班晏诡秘的笑了笑,手一招,身后出现一批彩蛊男女,女子跟着她出去,男子留了下来守卫。
    阴离注视着手中的踏香珈蓝,淡淡道:“你们知道这东西的用法么?”
    秦长歌皱皱眉,当年师祖说起这个,着重于传说了,至于用法,倒确实没有提过。
    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坦然道:“自然是知道的。”
    阴离抬眼,瞅她一眼,枯黄干涩的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道:“那好,那么,趁着那边没打完本座还有点空,趁早把事情办了。”
    秦长歌心里有点懵懂……办事?办什么事儿?这话听起来好生暖昧哦……
    阴离已经指了指萧玦等人,道:“他快不成了,你们浪费什么真气?随我进去吧。”
    萧玦等人齐齐一怔,秦长歌心念电转,心道莫非这东西是要现取现用的?莫非只有阴离才懂踏香珈蓝的用法,所以他顺理成章的叫他们留下来治疗?
    当下试探的问,“用这么多人?”
    “除了你们阴人不宜靠近踏香珈蓝,男人越多越好,”阴离漠然道:“我受了伤,功力不够。”
    秦长歌将袖子里的妖花内丹收了收,讪讪笑道:“大祭司,内丹在我们离开时一定会给你……”
    摆了摇手,阴离傲然道:“不必再说。”
    他衣柚一拂,身后廓角,突然出现一方八角形的门户,门上画满红色妖蛇,双目湛碧栩栩如生,阴离看也不看众人,当先进入。

    容啸天抱起一直不曾清醒的楚非欢,二话不说跟了进去——楚非欢确实已经命在顷刻,无论如何,有任何机会都不能放弃,哪怕前方是深不可测的危险与杀机。
    秦长歌看着几人鱼贯而入,门户深邃,内部黑暗不见微光,什么都看不见,然而正因为全然的黑暗,越发觉得神秘幽邃,前路难测。
    萧玦最后进入,即将跨入门槛时忽然回身一笑,笑意温暖,朗声道:”放心,我们会给你带回健康的楚非欢。”
    秦长歌对着他明朗的微笑,亦回以信心十足的笑容。
    然而心跳如鼓,手心里突然生了一层薄汗。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 20:34:49
帝凰第五十五章 死生-卷二:六国卷
  门户缓缓关闭。
  走在最后的萧玦恋恋一回首,看见门扉合拢前那一线光亮里,秦长歌突然露出担忧凄惶的神色,那神情在她眼底一闪即逝,却令他突然失了神。
  她在担心。
  她在为谁担心?
  为……楚非欢吧?
  自嘲的一笑,他回头,大步追上前方阴离。
  阴离一拂袖,嚓的一声,四面忽然一亮,壁上的油灯仿佛被什么控制一般,突然燃起。
  仔细一看才见壁上游过三足壁虎,舌尖鲜红,莫非刚才是那壁虎点燃了油灯?
  玄螭宫怪物太多,萧玦不敢松懈,眼见四壁空荡无物,唯地面有几个蒲团,室内正中有火焰形状的祭坛,赤色石块砌成,微微高出地面,萧玦和容啸天目光一碰,两人很有默契的避开那个祭坛,容啸天连蒲团都没敢用,自己席地坐了,将楚非欢放在膝上。
  当初那个误会,导致后来惨烈的后果,容啸天自觉是个罪人,午夜梦回,想起此事辗转反侧,对自己深恨在心,若不是因为记着秦长歌的话,记挂着治好楚非欢,他早无颜存活于世了。
  这些日子积极寻医找药,还是一日日见着楚非欢不可挽回的衰弱下去,容啸天心里如被烈火炙了千万遍,每一遍都生不如死。
  如今但有希望,自然欣喜若狂,千辛万苦得来的机会,他绝不敢让自己有一丝松懈导致功亏一篑。
  三人站成三角,有意无意形成围攻之势,阴离仿若未见,只是一伸手,掀开黑晶盒子。
  彩光冲天而出,光华烂漫,成七彩之练,刷的在暗黑底色的穹顶上拉开斑斓虹桥。
  艳色夺人。
  众人被这绝世闪耀的夺目华光刺激的忍不住闭一闭眼,再睁开时才勉强看清那名动天下的踏香珈蓝,原来是一块小小的半透明的心形物体,其形宛如一颗琉璃心,隐隐还有横贯的裂痕,仿佛是一颗受伤碎裂的心。
  一时都有些恍惚,隐约想起那个著名的贺兰氏的传说,将爱人拂下绝崖的贺兰教主,携着那个武林中人人窥视的奇宝,一步步血流成河的走下紫冥的时候,是否珈蓝便是因此感应到他的悲伤,不堪疼痛的裂成两半?
  阴离手指流连的抚向踏香珈蓝,淡淡道:“先祖机缘巧合得到这东西,多年来却因为和本门武功相克不能使用,不想今日便宜了你们。”
  他手指一弹,珈蓝起铮然之音,仿若凤鸣,余音袅袅里他道:“谁帮我将珈蓝碎裂成粉,越碎越好。”
  看着三人一副“你会虚弱到连块药也粉碎不了?”的疑问表情,他讥讽的翘起嘴角,“别小看了这东西,不是一流高手的纯正阳刚内力,很难将它碎成齑粉,我现在还真的不成。”
  他将盒子一递,离他最近的萧玦顺手接了过来,触手一摸,觉得珈蓝竟然温润滑软,握在手心宛如软玉,不由怔了怔,随即运起两分内力,使力一握。
  珈蓝毫无动静,连裂痕都没扩大一分。
  萧玦又加了五成力,依然如此。
  这才相信阴离的话,运足全身真力,将珈蓝一搓。
  黑晶盒子里立时落了一层淡蓝的粉末,五色迷离,宛如碎晶。
  阴离瞟了萧玦一眼,赞道:“很纯正的内家罡气。”
  他一伸手,手掌悬浮盒子上方,粉末被他缓缓吸至掌下三分处聚而不散,随即吩咐道:“你们两个,助我一臂之力,我现在的内力尚未恢复,无法保持住粉末不落。”
  萧玦和祁繁对望一眼,祁繁当先伸掌按在阴离后心,笑道:“大祭司,我来就可以了吧?”
  “那也行,”阴离无所谓的看他一眼,“只是珈蓝不同它物,如果粉末散去,入地立即就会消失,到时药量不够你不要后悔。”
  萧玦立即将手掌按在了祁繁背上。
  阴离扯扯嘴角,霍然伸手,一把撕开了楚非欢前襟衣服。
  “啪”一声,他的手碰在容啸天立即伸出格挡的手臂上。
  手指停在手臂上方,两人凝固着那个架臂的姿势缓缓对视一眼,阴离道:“嗯?”
  容啸天勉强笑了笑,道:“我以为你要出手呢……抱歉。”
  他放下手,手臂挡在楚非欢前心。
  那里,名闻天下的离国皇族的金鳞神鱼标记灼灼耀目,若是给阴离看见,楚非欢身份立即要暴露,连带萧玦和在外间的秦长歌,只怕都有麻烦。
  萧玦和祁繁都出了一身冷汗,暗骂自己怎么忘记了楚非欢这个标记。
  说实在也怪不得他们,正常治伤的程序根本不是阴离这样,他出手又突然,若不是容啸天一直保持高度警惕,刚才阴离已经撕开了衣襟。
  饶是如此,容啸天也出了一身冷汗,暗暗思忖刚才阴离到底看见没?
  阴离却已经不再理会,掌间一翻,掌心突然出现一对红色蛇行细长针状物,手指一掣,长针穿过那层蓝色悬浮的粉末,立时内部也呈蓝色,阴离指尖一弹,针尖呼啸着插进楚非欢心口。
  三个人都屏住呼吸看着。
  阴离手指按着针尖顶端,神情凝重,似在以针探脉般细细把握楚非欢体内灭神掌的瘀伤,半晌皱眉咦了一声,随即想了想,又皱眉。
  三个人心立时都随着那一声咦而惊得一颤。
  容啸天手指移向楚非欢后心,突然身子微微震了一震。
  祁繁抢过来,问:“怎么了?”
  阴离正要说话,容啸天看了看他神情,突然道:“大祭司稍等,我和两位兄弟说句话。”
  阴离目光在他面上一顿,点了点头,容啸天放下楚非欢站起,祁繁和萧玦都愕然道:“怎么?”
  容啸天一手拉一个,将不明所以的两人拉到墙角,低低道:“我刚才发现——”
  他声音极低,两人都不由自主的凑过来。
  “发现什么?”
  容啸天手掌突然一翻!
  快如流星,左右一拍!
  “兄弟,对不住了!”

  萧玦祁繁应声而倒!倒下时脸上犹自带着惊骇至不敢相信的眼神。
  容啸天垂头站在被暗算倒下的两人面前,默然不语。
  良久缓缓蹲下,仔细的看着一起携手自刀山血海中闯过,一起在最艰难时刻将皇后留下的一切支撑起的多年同伴的脸,脸上没有悲切之色,只是目光暗潮翻涌。
  那些总角交情……那些心意相通……那些流浪江湖……那些明明武功未成却敢于悍然向着奸恶无赖拔刀的烈气热血……那些追随皇后行走天下转战于沙场的艰难困苦……那些在她死后的悲痛中的互相扶持……
  兄弟,这些年我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如今,原谅我丢下你一个人前行……
  很久很久以后,他轻声道:“兄弟……以后……好好保护她,不要像我这样,再犯错了……”
  祁繁安静沉睡,不知道从此后身侧那个位置将永久空缺。
  容啸天叹息一声,决然站起,又行至萧玦面前,看他半晌,道:“……无论如何……你们都对得起她……我很欣慰。”
  身后,阴离一直笼手在袖中,不言不动,毫无表情的看着他的动作。
  半晌道:“你决定了?”
  容啸天缓缓转身,坚定颔首。
  阴离眯着眼睛看他,“你怎么知道因为他的生机将绝,踏香珈蓝效用已经不能完全发挥,需要人心做引?”
  惨然一笑,容啸天低声道:“机缘巧合得知……”
  怎么知道的?当年,自己寄养在他府中,两人常常在一起读书练武,有次他生病,自己去小厨房给他端药,路过王爷的书房,听见不知谁在说:“踏香珈蓝传得神乎其神,但也救不了沉疴太久生机断绝之人,据说需以其同形之物做引子,方有奇效……”
  当时并不知道踏香珈蓝是什么东西,那段话听完便丢进了记忆深处,这许多年从未想起,然而今日,看见心形的踏香珈蓝,看见阴离给楚非欢把脉后那一刻的神情,手指触及楚非欢将停的心跳,多年前尘封的记忆突然被大力掀开,带着血腥和沉痛的气味,逼至面前。
  至此时幡然一悟,如醍醐灌顶,彻彻然凛凛然里生出无限寒凉——原来兜兜转转结果便是如此,原来万事都有命运安排,原来他是楚非欢的劫数,这劫数因他而生亦将因他而结束,而他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因为这段劫数而存在。
  仰头,轻轻一笑。
  世事离奇,命运翻覆,到头来,谁才算是谁真正的劫?
  不过……这样也好。
  他突然痛快的笑起来。
  好,真好,背负了这许久的债,一朝彻底清偿了个干净,真是痛快得每个毛孔都舒畅啊……
  楚非欢,从此我不再欠着你。
  我一开始就为欠你而来,再为救你而去。
  这世事着实公平,着实……可笑。
  他不再看祁繁,大步走回,在楚非欢身前坐下,好整以暇的整整袍子,将膝上衣袍掸平掸直,双手平平搁膝,抬头,向阴离朗然一笑,大声道:“来吧!”
  阴离深深的看着他,看着这个年轻刚硬宛似发出无限光辉的男子,看着他玉山孤松一般坚刚不折的神情,看着他意态从容走向死亡的不可夺志的坦然,一贯如死水的目光也终于有了微微波动,他问了句自己都觉得是废话的话。
“你……不悔?”


  容啸天慢慢仰首,望向穹顶,他目光似乎穿透那层屏障,看见了童年的祁繁和他抱在一起在雪地上拼命厮打,雪花塞了一嘴,冰凉而清透的寒意里,力气丧尽的两人相拥着哈哈大笑。
  看见某个婴儿,在他尴尬无措的臂弯里哇哇哭泣,再一眨眼长成穿着小锦袍的小小太子,对着他咧开无辜的笑容,踮起脚,说:“叔叔抱!”
  那些极其美好的往事。
  他露出微微笑意。
  道:“不悔。”
  这是容啸天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楚非欢睁开眼睛时,第一感觉就是自己仿若刚自一场大梦中醒来。
  那梦如此沉黯深痛,挣扎如魇而不得出。
  以至于很长时间内,他眼前黑暗与光明交替,一片片黑影混沌飞窜于视野,搅成乱麻,好久以后,才慢慢理清那飞闪的线条,恢复了一点目力,看清自己面前那张枯黄僵木的脸。
  阴离。
  突然醒来,随即这般接近的面对敌人,楚非欢却连睫毛都没眨动,只是平静清冷的迎上阴离的目光。

  阴离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手指轻轻搓动,见楚非欢目光转动似在寻找什么,身子微微一移挡住了。
  他盯着楚非欢的眼睛,木然道:“我把你先弄醒,是要问你一句话。”
  楚非欢用眼光表示疑问,阴离言简意赅的道:“我和你朋友有交换,答应给你踏香珈蓝,阴家人立下重誓永不反悔,你不必疑虑。”


  然而楚非欢的目光立刻暗了暗,那句“交换”令他心生不安,心里挂记着同伴,想挣扎起来看看长歌等人是否安全,然而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弹动不得。
  鼻端隐隐闻得血腥气味,心底不祥的感觉越发浓厚,楚非欢额上,沁出一颗颗豆大汗珠。
  阴离掌中红色蛇形长针一抵,按住楚非欢道:“别浪费我时辰,听我说话。”
他道:“有个选择,你自己选。”


  前庭喧嚣声远远传来,第二卷神卷开启,大约已如奔雷裂电般震翻了自以为得胜,玄坛大位即将在握的那些人,秦长歌却已不想关心自己一手打造的计谋最终会是谁胜谁负,她目光紧紧盯着廊角,看似神情平静,却已将一茎草叶在掌中揉得稀烂。
  抬起手掌,盯着自己汗涔涔染上草绿色泽的手心,秦长歌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声仿佛擂鼓,近在耳边。
  她慢慢走近那处掩蔽的门户前,那点机关拦不住她,好几次她已经摸上了那机簧,却在最后一刻颓然放手——阴离不是妄言之人,万一自己贸然闯入铸下大错,那真真是用什么也挽回不来。
  南闵人极重誓言,秦长歌本不怕阴离反悔对萧玦等人下毒手,何况以那三人合力,应当也无需畏惧阴离,然而心底那般的焦躁和不安,不住汇聚成巨大的阴影,重重压上她头顶。
  再如何步步为营,终究有无能为力的时刻。
  从不祈祷的秦长歌,只能一遍遍在心底念:要平安,要平安……
  远处隐隐传来尖啸声,听起来是班晏的声音,廊下木然守卫的男性彩蛊教徒,突然齐齐一震,随即仰首应和。
  声音尖利若女子,远远传来,毫无男子嘶哑低沉,却因为来自男子天生较女子宽阔些的声带,听起来越发震撼摄人。
  秦长歌转首,盯着那些男子平滑的下颔,目光闪电般的一掠而过,发现所有人都不生胡须的。
  隐约想起楚非欢那日遇险,回来后简单和她谈起的经历,提到灰衣彩蛊妖人时那般阴狠变态的心态,仇恨疯狂地举措,当时疑惑不解,不知道那般仇视从何而来,然而此刻听见他们施展音杀时的声音,突然大悟。
  这些……可怜的“男人”……
  修炼音杀,历来都是女子,然而女子体质所限,于别的功夫难以进益,班晏独辟蹊径,以资质好的男子选练音杀,但男子天生声音低沉,练音杀难有所成,班晏便将他们都去了势。
  彩蛊音杀,因此更上层楼,然而那些畸零男子,到底是如何进入彩蛊教的,又是如何被人以残忍的方式毁去肢体,练成音杀的,想必对于他们,都是难以回首的惨痛经历吧。

  因此心态仇恨疯狂,暗昧如魔。
  秦长歌一声叹息,目光黯沉。
  眼前人影一闪,却是班晏出现了,她一身鲜血,形容酷历,神情却颇兴奋。
  “神卷一启,他们都傻了,谁都以为第二卷是神灵指示玄坛六使着落谁家的谕示,哪知道却是宣诏大祭司阴离闭关敬神,得神灵垂爱附身,升为无上圣主,南闵自玄坛新祭司起,俱得凛然尊奉,违者必遭天谴,哈哈……”
  被两家联军围攻数日一腔愤怒的班晏,此时只觉痛快淋漓,秦长歌转目看她,淡淡问:“水镜尘进来没?”
  半边鬼脸一抽搐,班晏悻悻道:“没有!不仅自己没有,还约束水家人不得进入,说水家此来只为替武林同道求个公道,无心争权夺利,有几个利欲熏心的进来了,水镜尘立即将他们逐出了家族,现在带领水家人,已经退出了幽火泽。”
  秦长歌不出所料的笑了笑,淡淡道:“玄螭宫又不是被白白欺负的,等到解决了大衍宫,自然没有水镜尘的好日子。”
  “那是当然,”班晏冷笑,“玄螭宫自大祭司接位后,并无争夺权位窥视王座之心,对王朝甚多退让,不想他们就以为玄螭宫好欺负?既然他们想毁去玄螭宫已有很久,那就不妨试试,谁更会杀人?”
  她目光一转,看着秦长歌,道:“你是个人才,要不要加入我们?下三使中的雷使司徒燕战死,你去做倒合适。”
  秦长歌忍不住莞尔,这个班晏武功非凡,性子却颇随意,生死名位,荣辱利害似乎都不在她眼里,想起当日地牢一夜,自己半途胡乱一喊叫停了班晏杀手,心中一直有个疑惑未解,遂道:“我是闲云野鹤之身,在哪里都拘束了的,再说大祭司未必对我放心,我不是你,你想必从一开始就一直跟随大祭司,深得信重吧。”
  班晏听得最后一句,突然怔了怔,神色一瞬间有些恍惚,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道:“……我曾经生了一场大病,是祭司大人救回的,是以情分不同寻常,说起来祭司大人是我恩主。”
秦长歌目光在她脸上一掠,随即收回,正要再试探几句,忽听轧轧之声响起。


  秦长歌霍然转首,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门开处,最先出来的是阴离。
  他如幽魂般飘了出来,也不打招呼,直接飘向了前殿,班晏随后而去。
  然后是萧玦。
  从黑暗的门户中出来,迎面照上幽火泽淡淡的日光,萧玦的脸色看起来分外的苍白。
  秦长歌看他出来,先是心中大喜,一转眼看见他神情,立时又是一惊。
  难道……
  她的手指扣紧了身后的廊柱,一时竟然不敢迈步上前。
  萧玦身子一斜,将自己遮住的那一小片阳光微微一让。
  阳光呼啦啦的奔了过去。
  照上男子如缎的长发,照上男子长天之蓝的轻衣。
  他似是有些不适应光线的转换,斜斜举手,挡住了自己眼眉。
  秦长歌的手指,咔的一声剥掉了南闵乌木做成的坚硬的廊柱。
  男子一抬头。
  秀丽眉目,苍白容颜。
  当年芦花飞扬的碧湖里,以同样一个扬手的姿势,召唤来生命里那只白鸟的少年。
  秦长歌怔怔看着他,看着他——迈步而出。
  时隔多年之后,那个被长乐妖火焚尽健康依旧誓死追随的男子,那个她生命里玉石般沉静坚刚不改风华的男子,历尽苦难艰辛,世事磨折,终于再次迈步向她走来。
  盯着他的动作,秦长歌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一片,她曾以为非欢沉疴如此,即使踏香珈蓝有用,顶多也只能救回他性命,断无可能连毁损的经脉都恢复如初,饶是如此,她也觉得那已经是值得拿一切去换的莫大幸运,然而此刻阳关下向她行来的楚非欢,用事实见证了命运的奇迹。
  有什么声音在喜悦的呼喊,有什么声音在激烈的长啸,心底生出纷繁的艳丽的巨大花朵,再在终于扫去阴霾的晴空里灿烂的炸成一片。
  良久,她缓缓拔出卡在柱子里的手指,不顾那手指已经被木刺扎破,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前生里不知多少次看肥皂剧,笑话过那般矫情女主的姿势,然而今日轮到自己,终于明白,有一种奔涌的欢喜与激越,能够冲毁所有最冷静理智之人的心房堤岸,令她忘记所有语言的功能,只想痛痛快快,流泪。
  遮住双眼的手指,迅速湿了一小块肌肤,被楚非欢的完全恢复的巨大欢喜淹没的秦长歌,错过了那一霎他眼底的幽暗神情。
  伸手在萧玦递过来的手上微微借力,楚非欢有点吃力的走出——他只是刚刚勉强能够移步,还没完全恢复,只为了这一刻秦长歌的惊喜所以才勉力而行。
  八角门再次光线一明又暗,最后走出来的,是祁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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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第五十六章 归国-卷二:六国卷
  他手中抱着容啸天,一步步,走出。
  日光照上他的脸——如果说萧玦是苍白,楚非欢是虚弱,那么他就是,不似人色。
  秦长歌缓缓放下手,指尖刚刚被喜悦的泪浸湿的痕迹未干,立即又被掌心沁出的微汗浸染。
  她目光自祁繁令人不忍目睹的神色上转过,转向他手中的容啸天——他看起来并无外伤,亦如这也只是一场沉睡,秦长歌慢慢的看了看他胸前挡着的祁繁的外衣,伸手去掀。
  萧玦霍地伸出手,横臂一拦。
  秦长歌慢慢缩手,嘴唇抿了抿,转过身去。
  既然不愿我看见,我就不看吧……只是,看或者不看,其实都一样了。
  大喜之后的突然的疼痛的打击,仿若从高崖坠下,那坠落引起的巨大风声,刹那穿透人心,令人心生凉意,突然失去了所有说话的兴趣。
  对面,已经从前殿赶回的阴离默然看着这几人,目光复杂难言。
  他伸手一招,一个灰衣玄螭宫属下恭谨的过来,阴离木然道:“带他们从边门出去。”
  秦长歌掏出妖花内丹,交给阴离,看着他的眼睛,她道:“大祭司,告诉我,这是不是必须的牺牲?”
  阴离默然良久,答:“是。”
  秦长歌惨然一笑,喃喃道:“但望你没有骗我,否则我必……”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扶着楚非欢,跟随引路者离开。
  阴离遥遥望着一行人背影消失,面色沉冷,目光中似有妖火跃动。
  玄螭宫边门出去,是幽火泽一条不起眼的小道,穿过那条斜径之后的一丛灌木林,便是一处山丘,几人在那里停了下来。
  祁繁放出火箭,召唤安排的属下过来接应,自己放下容啸天,默默去寻找枯枝木叶。
  秦长歌盘膝坐在萧玦身边,听他将密室里的一切说了一遍,萧玦的记忆也只到昏倒前那一刻,醒来时他只看见容啸天已剜心而死,险些以为是阴离下手,当时祁繁已经扑过去拼命,是楚非欢及时说明了情形,两人这才怔住。
  楚非欢一直盘坐调息,只在萧玦说完后淡淡道:“我对不起啸天。”
  秦长歌听得他语气古怪,忍不住抬眼看了他一眼,楚非欢却已再次阖上双目。
  火堆燃起。
  一切终将化为飞灰。
  始终一言不发的祁繁跪坐在火堆之前,出神的注视着火光和腾起的黑烟,眼神空茫而遥远,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竟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秦长歌负手立于山岗之上,看着那个鲁莽而鲜明的男子渐渐化为青烟和惨白的灰末,飘散入四季无冬的南闵的一碧深翠,再远远飏向遥远的东方,那里,最东方的青玛神山沉默伫立千年,而这万千无限春色,终将化作寂寥绝巅那一抔深雪。
  人生无常,悲苦轮回。
  ……初见他,拔剑向豪强,眉目肃厉如刚,一遇再遇,终究成就了开国皇后和凰盟三杰的知己佳话,她身遭不测,他和祁繁始终不改初衷,抚养太子,支撑凰盟,以一种沉默而坚韧的姿态,一日也不曾放弃为她赎回公道……即使是今日他赎罪之举,其根源何尝不是因为她?若不是心心念念要为她报仇,容啸天何至于对楚非欢下杀手?若不是造成了这般惨痛误会,容啸天何以这许久郁郁寡欢,沉重背负,终将性命相送?
  到底错在谁?到底又是谁欠了谁?
  秦长歌遥望云天之外,眼底泛起深红血丝。
  祁繁却突然转过头来,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主子,你不必伤怀,谁欠的,谁还,这本就是我兄弟分内的事。”

  他再次扭头,看着火光里渐渐化为虚无的一生的兄弟,无奈的一笑。
  “我只恨他不肯让我一起。”
  火光渐灭,有一个人从世间永远消失。
  始终没有落泪的祁繁,抿紧嘴唇,亲手将容啸天的骨灰仔细收敛在一起。
  秦长歌没有上前去帮忙,就让这对从来不曾分开过的生死兄弟,好好的走完最后一次的同行的路吧。
  从此后,天上人间,碧落黄泉,他身侧再没有他。
  祁繁将骨灰收拢好,直起腰,突然腿一软栽倒在地!
  秦长歌一惊,连忙扶住,原以为他伤痛过度导致昏晕,不想身侧萧玦突然也晃了一晃。
  他即将栽落时,被及时睁开眼睛的楚非欢一把扶住。
  秦长歌一把祁繁的脉,皱了皱眉,又去伸手把萧玦的脉,楚非欢已经静静道:“他中毒了。”
  想了想他又道:“也不能说是毒,倒像是一种阴毒暗劲……伤人元气经脉,应该就是阴家这一门的武功。”
  说完见秦长歌并无愤怒之色,有些诧异,秦长歌已经冷笑道:“玩毒物的人,和那些不正常的东西混久了,怎么会没点阴诡手段?阴离不擅政治,不代表他不擅杀人……不过很遗憾,我擅长政治,也擅长杀人。”
  楚非欢看着她,心有所悟,“你在内丹上做了手脚?”
  秦长歌颔首,道:“玄螭宫那种地方,阴离班晏那些人,无论如何不能不防着一手。”
  她闭目想了想,道:“是了……先前我听阿玦说时,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想来,阴离要阿玦将珈蓝碎成粉末,是想察看他的内力,他其实对我们已经生了警惕之心,不想放虎归山,随即他以无力维持珈蓝粉末悬浮为由,让祁繁和阿玦输真力给他,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古怪法子,在那时便催动了这门阴毒手段,潜入了他两人的经脉中……”
  冷笑一声她道:“南闵重誓,他是给了踏香珈蓝,也将我们送出了宫,他没有违誓,因为他算准,我们还会乖乖回去,我们再回去,可不算在誓言范围内了。”

  她拍拍膝上的灰,阴冷的道:“我偏不回去。”
  楚非欢把了把两人的脉,道:“陛下毕竟隔了一层,受损要好些,而且他们两人都极审慎,当时大约都有运气防御……万幸。”
  话音未落,远处一声长啸,运气调息的萧玦突然睁开眼,顺手一把将祁繁搀起。
  秦长歌目光一亮,立即用脚踢过去一大堆泥土,堆在燃烧后剩下的焦炭上,做成坟头的形状。
  楚非欢立即起身,将受伤较重还未醒来的祁繁往“坟头”前一放,做出长跪的姿势。
  三人配合默契的瞬间伪装完毕,萧玦深深吸一口气,苍白的脸色立即回复了几分红润,目光也亮了几分。
  秦长歌担心的望着他,道:“你不要紧吧?撑得住吗?”
  萧玦朗然一笑,不以为然的道:“死不掉,阴离那家伙诈我,怎么能不让我诈回去?”
  秦长歌无奈的笑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可不受阴离挟制,阴离只能听我们的,只是阿玦,你千万别拿身体不当回事,若是有什么不好,咱们便让阴离占点便宜,总之不要逞强。”
  “不行,”萧玦傲然答:“没有人能耍了手段阴我之后,不付出点代价!”
  话音刚落,黄影如流光曳过,黄底红色妖蛇图案长袍的阴离已经出现在山包上,僵木的脸色隐隐有铁青之色,看见萧玦好好站立当地,祁繁背对他“伤心长跪”,看起来都好得很,脸色越发难看了几分。
  秦长歌笑吟吟一招手,道:“大祭司是来送我们出南闵的吗?”
  阴离哼了一声,目光对几人上下打量,神色微微有些疑惑。
  秦长歌打个响指,先前赶到等候在一旁的接应车队出现,当先一辆马车驶过来,正好挡住阴离能够看见祁繁的视线,秦长歌将手背在背后对马车的凰盟属下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悄悄从车后将祁繁弄上车,自己上了另一辆马车,坐在车辕上微笑道:“大祭司,我怕你消化不好那内丹,丹上涂了七八层毒药,药性又复杂,药物又少见,我还真怕会搞错了,还得回去才能找出合适的方子来……这南闵山穷水恶,人心如兽,我胆子又小,很怕又落入陷阱,只怕要劳动大祭司亲自送我们一程了。”
  萧玦一掀衣袍,一步跨上车辕,进入车内之前回身一笑,琅琅道:“大祭司,不要想着交换了,你玩的把戏,我们根本就没上当,你想要解药,还是老实给在下赶车罢!哈哈!”
  当初从昶城起程时是十一月,然而当昶城雄伟的城池遥遥在望时,已是次年二月初。
  三个月的光阴,仿佛转瞬间便逝了无痕,然而有些刻在心上的伤口,永难平复。
  北地山水在携了几分春意的风中,也由冬日的肃杀莽苍平添了几分秀丽韵致,让人恍然想起,这已是乾元五年的初春。
  数辆马车辘辘行过昶城之外的一处官道,在一处长桥前停下,过了这道桥,便是最新的西梁地界了。
  最前面的一辆车车帘一掀,探头出来的人,面貌看来不过是寻常男子,一双眼睛却乌亮灵动,正是秦长歌。
  微笑看了前方一眼,秦长歌转头对身后不远处“一路护送”的阴离车驾,微笑道:“大祭司,前方就是西梁地界,想来你也是不愿出国旅游的,不如在这里便把事情办了如何?”
  阴离冷冷的扯扯嘴角,接着便见秦长歌将车帘一掀,伸手一让,“先请大祭司解了他们的锁脉暗劲吧!”
  “你!”
  看着阴离枯黄面色已经气成了猪肝红,秦长歌收了笑意,森然道:“我如何?只许你使张良计,不许我搭过桥梯?骗你许久又如何?我出谋划策帮你玄螭宫解了灭绝之危,你又对我们做了什么?”
阴离无言以答,愤然一拂袖,道:“解药拿来!不然杀了你!”
  “解去锁脉,不然杀了你!”
  “轰!”
  对面,隐隐绰绰晨雾里,突然出现黑甲红袍的骑兵队伍,黑压压如一道钢铁洪流般压过来,兵器的寒光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闪着寒光,这边秦长歌声音一落,那边万马齐齐踏蹄,轰然一声连桥对面的地面都在嗡嗡震动。
  阴离脸色大变,愕然道:“你怎么会……”
  秦长歌又恢复了雍容微笑,施施然道:“请吧。”
  她的目光怜惜的在这些日子苦苦支撑,不肯在阴离面前露出疲态被他看穿的萧玦脸上柔软扫过,让了让位置。
  阴离无奈,寒着脸过来,秦长歌把玩着一个小瓶子,笑嘻嘻道:“大祭司,不要再玩花招,不然咱们可以无休无止的玩下去。”
  阴离深吸一口气,不再理她,专心替萧玦和祁繁拔除了锁脉的暗劲,秦长歌和楚非欢一一仔细把过脉,互相点点头,秦长歌扶下他们两人,对岸接应的军队立即过桥,拨出几匹马将几人接了过去。
  秦长歌就手将手中小瓶向阴离一扔,笑嘻嘻道:“我比你守信……不过大祭司……你其实要这个没有用了。”
  她眼见着诸人都被接走,而桥对岸,萧玦和楚非欢都驻马回身等她,一笑翻身上马,万军簇拥下,她在马上回首,傲然望着阴离。
  “阴大祭司,很不幸的告诉你,你刚才救的,是我西梁皇帝,萧玦。”
  懒得看对方震惊懊悔恨不得吐血的神情,她一扬马鞭,于二月春风中微笑道:“在此,我代表西梁皇朝感谢你们,感谢你们为西梁吞并天下的一统事业所做的贡献,听说最近这段时间,玄螭宫开始反攻,杀了大衍宫来使,使群龙无首的大军杀得血流成河,同时号令天下教众追杀水家,和水家也火拼了很多次——感谢你们为西梁创造了收拾你们的最佳时机,我西梁数十万儿郎,擦刀洗马,殷勤的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她大笑,长鞭竖起,猛力向下一挥!
  “进攻南闵!”
  如猛虎出柙,如巨浪席卷,万千西梁铁骑,铁血大潮般控缰而来,马蹄在铮铮的风声踏出杀气腾腾的脆响,漫天烟尘里瞬间便卷过了西梁和南闵交界的界桥。
  阴离和他的队伍,瞬间便被裹挟在钢铁的洪流里。
  “你是谁!”一声愤怒大喝自胸腔喷薄而出,响彻二月北地的清晨。
  万军之中,秦长歌于马上悠然回首,一笑嫣然。
  “西梁太师,赵莫言!”
  乾元五年二月初三,刚刚攻占北魏三分之一国土不久的西梁,再次对南闵悍然举起侵掠长刀,寒芒闪闪间,映射出南闵末路王朝惶然不安的面孔。
  根本未曾想到西梁这么快就再次进行其夺国大业,一心以为西梁暂时无暇对付他们的南闵大衍王朝,在这次争权扫荡行动中,为弥补玄螭宫的嗜血反攻中导致的极大伤损,将各地守军予以抽调,集中到了幽火泽附近,导致各地守卫空虚,西梁大军长驱直入。
  揭开西梁南闵之战序幕的,是界桥之战。
  此战后来成为西梁战史上最为神秘的一次战事,本应在南闵中心玄螭宫的大祭司阴离神奇的出现在界桥,成为西梁铁骑最先迎上的南闵之刀,大战中,阴离护卫死伤殆尽,只剩数骑逃回玄螭宫。
  兵锋如火侵掠如林,以西梁大将单绍为主将的三十万西梁军,一路连克南闵十八城,很快便逼到南闵都城大衍城下。
  面临灭国之灾的南闵王朝,很快和上善家族联合在一起,将全国残余兵力全部聚集到京城,高墙巨门,决然死守。
  三十万雄师旌旗猎猎,在大衍城下排开长达数十里的连营,绵延无际,将大衍死死包围。
  战争在最后关键决胜之时,进入了僵持状态。
  而此时,那几个引起挑动南闵纷乱的人物,已经悠哉游哉的踏上回郢都的路途。
  “为什么不杀阴离?”春光里萧玦神采涣然,扬眉笑问秦长歌。
  “你何尝不知道,他留着就是个炸弹?”秦长歌一笑,“阴离不是水镜尘,他心地狭窄睚眦必报,又不爱政治,家国天下的概念不重,留着他,对大衍宫和上善家族也是个牵制。”
  萧玦颔首,目光掠过楚非欢,欲言又止。
  一路行来,楚非欢依旧如前沉默,千辛万苦得来的沉疴治愈似乎并不能让他完全展颜,然而他的武功却在一直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连秦长歌都惊叹这般进展的神速,为这般奇迹庆幸不已,楚非欢却一直淡淡的,只有在看见她明妍笑意时,才微微露出笑容。
  秦长歌注视着他的笑容,却往往心底泛起浅浅辛酸和迷惑,这一路走来何其艰难?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楚非欢的伤势,对于完全治愈他,她几乎从未敢抱殷切希望,如今的结果美好至自己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
  远远超出希望预期的结果,反而令人不安。
  她时常细细观察楚非欢的神色,却无从寻找出疑问之处,非欢向来是沉静性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没有欣喜若狂也是正常,自己的多疑,是不是真的没必要?
  长吁一口气,秦长歌抬头。
  前方,郢都在望。
  “哎呦我滴神啊,他们还知道回来?”
  御书房里萧监国横眉怒目,高高站在尊贵的龙案上,以圆规的经典姿势,叉腰怒视底下前来通报陛下回銮消息的侍卫。

  可怜的侍卫头也不敢抬……妈妈咪啊,太子爷最近那个火气听说那个大啊,每天早晨起床都要愤怒呐喊,喊什么假萝莉同人女,森林小屋的巫婆白雪公主她后妈……总之没人听得懂,但杀气腾腾却是听得出的。
  害得早上从来没有人敢去向太子通报事务。
  太子爷最近已经将奏章上的勒红改成了画叉叉,每个奏章上都好大一个鲜红的叉,太子爷画叉叉姿势也极其彪悍,站在凳子上膀子左右开弓,一对漂亮双胞胎负责给他捧着墨砚随着他的脖子同步移动,慢上一步太子爷眼睛里就嗖嗖飞出飞刀。
  可怜的如玉似雪的一对双胞胎,换哪宫里不是宠妃的料啊,偏偏遇上这么一个不开窍的。
  那些画上叉叉的奏章,到了老贾端等一堆辅政之臣手里,也只能叹着气再给涂掉,导致最后各地督抚将领上奏章,都一式两份,一份给太子爷画叉叉,一份给老贾端批复。
  随着时间推移,太子爷脾气越发古怪,比如早上一定要奔到宫门前绕三圈,去的时候满脸期盼,回来时候眉毛下垂,去的时候遇见他,准有赏赐,回来时候遇见他,准被踢屁股。
  以至于宫中太监最后都摸清了这个古怪的规律,专拣他奔向宫门的时候守着,据说冠棠宫小太监小海子就因为最先发现这个秘密而发了财,在正阳门外买了宅子。
  比如晚上他一定要搭梯子爬上龙章宫顶,对着宫城之外搭檐瞭望,美其名曰健身,一堆太监唉呀妈呀的在底下抹着冷汗守着,第二天还得上殿顶修补被太子殿下踩坏的琉璃瓦,导致有部分太监得了心脏病,有部分太监练成了轻功。
  全宫上下,便这么抽风着、摇摆着、痛并快乐着、度过萧监国在位的非凡岁月。
  侍卫趴在地上,抹一把冷汗,今天这个消息明明是好消息,太子爷居然看起来更愤怒,龙案上全是脚印,陛下最爱的那盆雪兰也被他恶狠狠踢翻了……太子爷眼睛里的飞刀,已经插得御书房满壁都是了。
  救命啊……
  包子阴恻恻蹲在龙案上,慢条斯理的磨着牙……回来?还知道回来?丫的把我丢到这漫天遍地的国务里,自己公费出国旅游,泡妞泡马子,保不准还玩了几个人妖,现在拍拍屁股回来了,指望我娇呼着泪奔着奔入他们的怀抱?我呸!
  萧太子愤怒啊,积蓄已久的哀怨让他的小宇宙蹭蹭爆发。
  嚓嚓嚓嚓嚓嚓嚓,还在几十里之外的几个假想敌身上,被他再次于想象中插上了满身的飞刀。
  萧玦突然打了个寒战,有点愕然的抬起头,道:“太阳很好,怎么忽然有点冷?”
  随即欢欣的道:“真想溶儿,他一定等我等得急了,一定在宫门前候着呢。”
  秦长歌似笑非笑挽着手中缰绳,悠悠道:“是吗?”
  ……
  御书房里萧太子依旧以严肃的姿势蹲着,思考着西梁皇室有史以来最彪悍的命题。
  “你,过来,”他对着侍卫勾勾手指,笑得非常的秦长歌。
  “去,给我关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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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第五十七章 天伦-卷二:六国卷
  这世上有没有在自己皇宫前吃了闭门羹的皇帝?
  大抵是没有的。
  所以萧玦觉得自己大抵也算最倒霉的皇帝之一了。
  瞪着关的严严实实的宫门,以及宫门口居然一个守卫都没有的怪异现象——包子知道侍卫看见萧玦那是一定会开门的,所以很干脆的给他们放假,当日宫门值戍侍卫头领磕头如捣蒜不肯领命,被萧监国咧着又白又亮的牙齿,阴恻恻威胁“你放假,也许会死,你不放假,那一定会死,自己选罢!”
  侍卫头领只好含泪掩面,带着当班侍卫翘班了。
  高阔宽大的宫门上,居然还贴着一张五颜六色花哨得让人看了想死的纸,纸上画着状如烤猪的“裸女”,旁边几个大字,“陛下啊,太师啊,干爹啊,人妖好玩吗?还回来干啥啊?再继续去玩嘛,去嘛去嘛去嘛——”
  秦长歌笑眯眯的看着那个“裸女”,点头评价,“这回画工进步了点,看起来是头比较瘦的猪了。”
  萧玦无奈的一把撕下那有碍风化的太子墨宝,皱眉道:“你还笑得出来,儿子不给咱们进家门了!”
  “不给进就不给进,咱们又不是没有外室,”秦长歌无所谓的耸耸肩,“与其到宫里去看一张弃妇脸,我还不如回我的新建的太师府去喝茶呢。”
  她优哉游哉的甩甩袖子,道:“非欢,去看看我的新房子去。”
  “喂!”萧玦急了,一把拉住她,“你这女人,儿子你都不想的?当真不进去?你有太师府,我却是以宫城为家啊。”
  “谁说我不想?只是我从来不惯他脾气罢了,”秦长歌摇头,“陛下啊,你儿子这次被我们得罪狠了,跑掉一个两个,留几个陪他兴许还好些,偏偏全部跑光,丢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在宫中,自然越想越悲摧,越想越阴毒,我跟你说,怨妇是很可怕的,心理不健康,攒那么久的劲就等着虐咱们了,现在正是生理高潮期,我可不打算正面迎上,要去你自己去好了。”
  她胡乱抓出张纸,随便写了几个字,封好,递给萧玦,“阿玦啊,麻烦你把这信带给太子爷,另外……”
  她深情的抓住萧玦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你保重。”
  ……
  世上有没有在自己宫城前爬墙的皇帝?
  大抵是没有的。
  所以萧玦今天已经创造了第二个皇帝之最了。
  宫门很高很宽,但是还是拦不住他这等高手的,只是在自己家门前踹门实在有伤国体,萧玦只好捏捏鼻子爬墙,好在宫门前那一大片广场今日清场清得特别干净,没有一个闲人能够有幸远远看见西梁大帝爬墙的英姿。
  萧玦怀疑这一定是萧太子给安排的,他存心要他爬墙来着。
  梯云纵上了墙,角楼里嗖的便是一排弩箭,来势劲疾,萧玦也不敢硬接,倒翻而起一个跟斗避到角楼之顶,遥遥立于宫城之巅,喝道:“是我!”
  侍卫大统领夏侯绝探出头来,仔细看了萧玦一眼,愕然道:“陛下!”
  立在角楼顶上的萧玦,黑着脸瞪他:“你昏了!连我也敢射!”
  夏侯绝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陛下恕罪……臣是刚刚接到太子谕旨,说有人会在这个时辰闯宫门,叫臣弓弩伺候着,但有犯我西梁国威者,狠狠射之,臣赶过来看见有人影进来就下令发射了……不知道是陛下……”
  是犯你太子龙威吧?真威风!萧玦站在高处不胜寒的冷风中,嘶嘶的从牙缝里冒火……儿子,你狠!逼你老爹爬墙也就罢了,还逼你老爹翻跟斗!
  悻悻的从角楼处下来,萧玦在夏侯绝一路诚惶诚恐的引导下坐上太监们赶着抬来的御辇回龙章宫,一路上太监宫女遇见龙辇都叉手躬身退立道旁,萧玦仔细的盯着他们神情——一个个看起来怎么都那么奇怪?似喜似忧,神情古怪?
  “喂,人到了没?”萧太子蹲在龙章宫宝座上,一脸阴笑的问几个扒着门缝的小太监。
  “快了快了,看见御辇了!”油条儿忠于主子,如实报告敌方动向,一边拉开一个趴得太近的小太监,“笨蛋,叫你别碰着门!”
  “刀拿来!”包子手一伸,向着老于海。
  可怜的老于海扎煞着手,老泪纵横的不住摇头,“太子爷,别玩了别玩了……”
  “玩什么玩?”包子大眼一瞪,越发圆如珍珠,“我是来真的!”
  “啊!!!”
  一步跨上宝座扶手,包子横刀立马披襟当风,“我记得某人的教导呢,要想让人记忆深刻,就要来狠的,丫的每次都是我被来狠的,现在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他们了。”
  他嘎嘎笑了几声,忽然想起什么,问油条儿,“一个御辇?”
  “是。”
  沮丧的往宝座上一瘫,包子颓然道:“又整不到她……”
  “到了!到了!”
  “啊哈!”包子一声怪叫,一跃而起,一把从老于海怀里抢走他死死抱着的那个鲨鱼皮小腰刀,霍霍在半空中挥舞了个四不像的刀花,喝道:“哭!哭!都给我死命哭!谁哭得漂亮,等会狠狠赏!”
  “咕咚”一声,最近刚给太子操出心脏病的老于海,终于再次发作了。
  “龙章宫门也关着?老玩这等把戏很有意思?”萧玦下了御辇,哭笑不得的注视着大门虚掩的龙章宫。
  夏侯绝担心的看着龙章宫,正想提醒下陛下太子爷的恶劣,还没来得及开口,雌雄莫辩的惊慌尖喊,已经嘶声惊破沉寂的内宫皇城。
  “太子爷自杀啦!”
  “太子爷!太子爷!别!别啊!”
  “救命啊!”
  还夹杂着孩子清亮的童音,“让开,都给我让开!我这爹爹不亲老娘不爱干爹抛弃叔叔不理的倒霉孩子!还活着干嘛?”
  夏侯绝脑中轰然一响,玩大了!
  正待飞奔,身侧黑影一闪,奔雷惊电般一个飞身,以从未达到的彪悍速度,如一道黑色飓风般转瞬便卷入了龙章宫。
  “哐当!”
  龙章宫门被撞开的那一霎。
  沉重宫门上方立即翻倒下一桶泔水!
  “哗啦!”
  西梁国伟大英明仁厚刚毅俊朗高贵风华卓绝的前院皇帝陛下,立即成了一个浑身散发着馊味的落汤鸡。
  落汤鸡皇帝理都不理,带着泔水的馊味一阵风的卷过来,卷向宝座上那个抓着鲨鱼皮小腰刀正杀鸡般拼命在自己脖子上比划的小小身影。
  包子瞪大眼,嗄?一个动作还没做完,老爹已经卷了进来?虽说计谋得逞,但他飞过来的速度好像也太快了点吧?老爹轻功什么时候这么彪悍了?眼瞅着那个泔水四散飞溅的影子将到身前,包子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一旦给老爹抓住,自己也就同时壮烈的成为泔水太子,立时将刀一扔,怪叫一声,往宝座后便翻。
  可惜已经迟了。
  萧玦手一伸,已经一把抓住混蛋儿子,大笑着将他狠狠一抱,道:“儿子,爹想你!”
  将小小软软的身体一把揉入自己怀里。
  包子立即成了阴沟里的泔水包子。
  包子大怒,一把掐住老爹龙颈,拼命摇晃,“你好意思说!你丢下我!你们都丢下我!你们这群没良心的。”
  萧玦任儿子那点小力气不疼不痒的掐,只笑着轻轻拍他的背,“是,是,没良心,没良心……”一边仔细的扳着包子脸细细端详,“我看看,瘦了没?”
  他浑身臭气的,一脸笑容的看着掐着自己脖子的混蛋孩子,眼光里满满都是心疼。
  包子杀气腾腾的目光和老爹的目光对上。
  老爹眼光,好烫,老爹的笑,好烫,老爹的话,好烫!
  突然崩溃。
  手一撒,也忘记了自己身上的泔水,因为被抛弃积蓄了半年想要好好闹场的怒气突然泄尽,将近半年日思夜想的委屈立时泄洪决堤而出,包子大力往萧玦身上一扑,嚎啕大哭。
  “呜呜!我恨起来就拼命吃,又胖了!”
  萧玦喷的一声笑出来,随即却觉得鼻子酸酸,他轻轻拍着儿子,仰首向天,将眼底泛起的泪花逼了回去。
  听得那头小猪在他身上哼哼唧唧,拼命的拱啊蹭啊,将眼泪糊了他一肩,犹自断断续续抽噎,“你丫……能不能……不要……这么煽情?”
  ……
  无语望天的萧玦,很忧愁的思考着自己这个民间长大,被秦长歌另类教导方式培养出的彪悍儿子,将来坐上大仪殿金銮宝座时的模样,该是个什么德行?
  想了很久,没有答案,萧玦也不再想了,轻笑一声——无论是什么德行,他相信溶儿都是最好的,如果他能早早成人,如果将来长歌接受了自己,那么早点将皇位交给他,自己陪着长歌畅游天下,饱览四海风物,该有多好?
  到那时他不会再哭鼻子吧?
  萧玦轻轻笑着……儿子,盼你长大,却又怕你长大,做皇帝哪有现在这个彪悍太子潇洒呢?
  偏头看看,怀里的小小身体已经安静下来,萧玦爱怜的望着肩头的小脸,长长的睫毛安静的垂着,呼吸平稳——闹了一场闹得很累,心情终于平静下来的包子安心的睡着了。
  小心的将儿子放到榻上,嗅了嗅他和自己身上的泔水味道,有心唤醒儿子去洗澡,一时又舍不得惊醒他好梦沉酣,当下无声挥挥手,示意太监们退下,给自己准备沐浴。
  洗完澡神清气爽的出来,却见包子已经醒了,换了一身衣服,坐在榻上满脸郁卒的思考,萧玦过去捏捏他的脸,晓得此时绝不能提刚才的事,因为萧太子一定会因为觉得很糗而恼羞成怒,干脆什么都不说,吩咐传膳。
  用膳时包子神魂不属,一副想问什么却又发狠不想问的样子,萧玦心如明镜,却忍住笑故作不知,只顾给儿子亲自布菜,“来,吃,吃。”
  包子便目光茫然的将源源不断送来的堆成山高的食物,食不知味的一口口塞下去,动作机械,表情呆滞。
  萧玦瞟着他,心里也在暗骂某个没良心的娘,不知道你儿子想你么?居然就能忍心不见,你这比男人还心狠的臭女人!
  吃到一半,吃到肚子已经高高鼓起,包子终于撑不住了。
  大力将银筷往玉碗上一搁,清脆丁玲声里包子大声道:“我娘呢!我干爹呢!祁叔叔容叔叔呢!”
  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本来露出笑意的萧玦脸色微微一暗,随即笑道:“在太师府吧。”
  “他们为什么不来?”包子转头看他,大眼睛水汪汪。
  “因为你娘脸皮薄,”萧玦一霎间突然想通了秦长歌的心态,很无奈的觉得自己果然不是个挑拨离间的料,老老实实的给儿子分析他娘,“你娘知道你一定要闹的,她自己心里也有愧,不知道怎么对你交代,所以,溜了。”
  只怕还有怕自己栽倒在包子的泪水之下,也跟着出糗的原因在吧?萧玦不怀好意的揣摩着秦长歌。
  “溜得了一时,溜不了一世,”包子恶狠狠撕下一个鸡腿,邦邦的敲在玉碗上,“我代表正义的小宇宙,迟早要消灭你!”
  萧玦无奈的从怀里掏出纸条,“你娘给你的。”
  刚才还满面幽怨愤怒要将某人消灭的包子,立即目光闪闪的转头,“我的?给我的?”
  不理老爹瞬间黑脸的表情,包子一把抢过纸条,展开一读。
  “啊哈!”
  蹭得一下太子爷就射出了门,老爹的一口汤愣是被他卷出的风给掀掉了。
  “你去哪里!”
  “太师府!不用等我回来吃饭!”某人胡乱的一挥小胖手,转瞬消失在殿门前。
  萧玦郁闷的瞪着被撞开的殿门——这世道真不公平啊,我又爬墙又翻跟斗又淋泔水又哄又劝,才把混世魔王好不容易安抚住了,你连门都不进,一张小纸条,就能让他捐弃前嫌自己颠颠奔向你,你你你你,你才是最彪悍!
  萧玦越想越悲摧,干脆自己也不吃了,一起身向外就走,算了,去找那个女人,叫她赔我损失。
  迎面碰上正喜颠颠捧着山高的待批的奏章颤巍巍往龙章宫奔来的老贾端,从奏章缝里勉强瞅见萧玦身影,惊险万分的要施礼,萧玦停也不停,“免礼!”,大步绕过他就要走。
  老贾端悲呼,“陛下……国事……”
  “你们都代批了这许多天,还在乎多一天?”最近越发倦政的皇帝大人手一挥,再次出门泡妞去也。
  留下空欢喜一场,指望着今晚放假的老贾端,无语问苍天。
  “额滴神啊!太幸福了!”
  包子绕着楚非欢左左右右的转,眉开眼笑的也忘记了要找谁算账的事,呼的一下窜到楚非欢背上,抱着他脖子大笑:“我喜欢这个高度!”
  楚非欢浅笑着托起他,笑道:“你又胖了,偷偷告诉我,你偷吃了多少零食?”
  “我需要偷吃吗?”包子得意的笑,“你们都不在,我最大,我要吃多少就吃多少,冠棠宫我的床上,褥子底下都是松子糖,我每天都睡在糖堆里,真幸福啊……”
  “你小心给你娘发现,把你以后三十年的糖都给克扣掉。”
  “怕她什么,我监国都当过了,她当过没有?按级别,她现在见我要拜的……”
  “你娘来了。”
  “嗄!!!”
  正在牛皮哄哄的包子呼的一下窜下来,慌忙甜甜脆脆的喊:“娘,我想死你了——”
  没有动静。
  咦……
  看着依旧紧紧关着的门,包子满面哀怨的慢慢回头阴毒的瞪着楚非欢——这世道不能活了,干爹这么清澈的人也会骗人了……呜呜。
  疑惑的又看一眼门,皱眉问楚非欢,“干爹,娘为什么还不出来?祁叔叔和容叔叔呢?”
  “她和你祁叔叔在谈话,至于你容叔叔,”楚非欢顿了一顿,目光里浮现出一层黑色的疼痛,面上却平静如昔,“他还有些事,过段日子才回来。”
  包子哦了一声,没有多想的玩着他的手指,道:“干爹,你好了,我真开心。”
  却没有听见楚非欢回答,他疑惑的仰首,却只看见干爹飞快的掉开头。
  听见干爹淡淡答:“是,我也开心。”
  双手温柔的抱紧了他的腰,将他搁到自己膝上,楚非欢下巴抵在包子的大脑袋上,轻轻道:“溶儿。”
  “嗯。”
  包子安静的乖巧的应声,直觉干爹的心绪好像有点不同往日,一种淡淡的轻郁的氛围笼罩下来,他突然有些茫然。
  楚非欢怀抱着怀里的小小孩子,感受着他孩童的甜蜜的温暖。
  “但愿你一生都开心如初,你,你们。”
  他顿了顿。
  半晌,道:“任何时候。”
  一扇紧紧关闭的门,将门外的父子天伦和带着深意的对话隔绝在外,门内,无暇顾及半年不见的宝贝儿子的秦长歌,和祁繁正平静对坐。
  室内香茶将沸,烟气袅袅,一整套紫檀茶道器具陈放几上,烹茶四宝:风炉、玉书碨、孟臣罐、若琛瓯一样不缺。
  祁繁正微笑着道:“碧连香茶身骨重实,条索紧结,芽叶细嫩,宜用‘上投法’冲茶。”
  他用汤匙小心的拨茶入盏,拦腰金线青花盏色泽明润,冲泡入的玉山泉水向以轻浮清软出名,被优质乌木炭煮沸后品质更上层楼,茶叶在晶莹水面上旋开碧绿花朵,再姿态静雅的缓缓沉落水底,直而不倒,如根根含苞欲放的翠芽。
  祁繁手指灵巧,动作轻盈,烫壶置茶温杯高冲低泡分茶,一整套手法熟练而极具美感,满室里芬芳浓烈,入口处回味犹甘,沁得人胸臆间爽朗明澈,若有灵机。
  “……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中澹闲洁,韵高致静……”秦长歌举盏就口,淡淡而吟。
  她从茶盏上方斜挑起一双娥眉,望着祁繁,“内川大陆,非巨户豪族不能有此高贵手法,尤以中川茶道自成一派,更有其出众处,祁兄,你这一手,这许多年我竟未曾有幸见识。”
  “世间绝品人难识,闲对茶经忆故人……”祁繁一笑,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话,倒似陷入回忆般语气悠悠,“当年家父教导我茶艺时,啸天总是最不耐烦的那个,我一遍遍的沏,他看着总生气,闹着要走却又不走,每次沏过了的茶水要倒,他不给,自己喝,喝的肚子饱圆,我笑他,他说不忍心我那么辛苦弄出来的东西被扔掉,可惜了的……”
  他微喟一声,不再说了。
  秦长歌笑容一敛,默然无语。
  祁繁笑了笑,吸了口气,道:“我又昏了,和主子说这个做什么?主子既然问起,祁繁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其实主子一定已经知道了,我是中川人。”
  “我也是知道不久,”秦长歌慢慢转动茶盏,“当日你出现在南闵,我就怀疑了你的速度,你如果没有从中川借道,断无可能那么快过来,你对铃鸟的态度更加深了我的想法,还有那日那一堆火药,这东西是禁品,仓猝之间你从哪来搞来的?我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并无疑心过你,但既然你是中川人,你的身世,我也隐约猜出个大概。”
  她放下茶盏,看着祁繁眼睛,“你是中川后族一脉是不是?北堂啸前面的那个王后,那位据说因为和北堂啸的兄长,早夭的川王北堂鸣有私情而被废的冷王后,是你的什么人?”
  祁繁脸上慢慢露出痛苦沉黯的神色,半晌未答。
  秦长歌却已了然的向后一倚。
  当年,传说冷雪润和北堂鸣有一子,生出来就死了,按时间推算,那个孩子,应该便是祁繁吧?
  非欢给过自己一个资料,大抵是说北堂啸的堂弟北川吟多年来韬光养晦,不问政事,广收姬妾,膝下儿子无数,当时当笑话看了便撂开了手,虽有些疑惑非欢怎么突然搜集起这种无用王爷的资料,却因事务繁多也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却是非欢在提醒她了。
  北堂吟收养了这个父母双亡的皇族之子,混入自己那一堆儿子中,祁繁自己却不愿留在令他深恨的中川,所以早早的出来流浪江湖。
  “啸天是我义父的朋友的儿子,和我同日所生,也是个父母双亡的可怜人,早早寄养我家,我和他算总角之交。”祁繁微微苦笑,“都以为这一生必将同生共死,谁知道他混蛋的抛下我先走了……”
  秦长歌黯然道:“终究是我对他不起。”
  “主子不必说这般话,”祁繁一笑道:“我们当初在主子面前立过誓的,没有主子,我们俩早就在豪强欺负下骨化飞灰,这一条命,主子给,我们还,天经地义。”
  秦长歌苦笑摇摇头,拨着盏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很早,不过一直不敢相信,”祁繁庆幸的道:“还好……啸天没有发觉……”
  他默然半晌,指了指身侧一个小盒子,歉然道:“只是主子,我怕是不能继续跟随你了,我要将啸天归葬中川,至于还回不回来……”他低喟,“我也不知道了……”
  他仰起头,望向遥远的云霞深处,眼神渺远,“……我要先把这些年我们一起踏过的地方,那些山川风物,城江海……都走一遍……”
  他目光空寂,纵然偶有火星冒起,也是燃尽的寂寥灰堆了。
  “祁繁,”秦长歌闭了闭眼,良久道:“你走吧。”
  她自失的一笑,淡淡道:“来也去也,都是一场缘分,咱们缘尽了,也不必勉强再续。”
  祁繁肃然,直腰而起,在榻上向她深深叩首。
  三叩首。
  秦长歌面色平静目光清冷,向祁繁缓缓俯身答礼,以心灵的倾斜的弧度,来表达她对这位跟随自己两世,从来都忠贞无二的得力手下的由衷感谢和尊敬。
  室内幽暗,无人燃灯,风从窗棂闯入,却因这一刻的静谧凝重而舒缓下来,风掠起开国皇后和她的知己侍卫的发,挡住了彼此注视而疼痛不舍的目光。
  秦长歌注视着祁繁抱起那个小小盒子,起身。
  起身的那一刻,她突然道:
  “祁繁,没有你们,便没有溶儿的安全成长,你们对我本人的答报,我不还了,但是护持溶儿这番恩德,我要还给你。”
  她看着愕然抬首的祁繁,缓缓道:“其实当初中川之主,原本应该是那个少时便有才名的北堂鸣,然而在中川定国之前他便莫名暴毙,若非如此,中川之国,本应该是你的。”
  “我帮你,拿回中川。”
  ……
  很久很久以后,人去室空的屋内,黑暗中沉寂的秦长歌终于轻轻转首,看着窗外不知何时突然浮现的一个高颀的身影。
  “阿玦,天下在一步步被我们收纳于掌中,那些我们看重的人,却在一个个离开,我们的一生里,还要经历多少离别?”
  身影淡去,珠帘一阵闪烁晃动,下一步她已经被重重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无论有多少人离去,长歌,”
  他灼热的呼吸腻在她细致的耳侧,那热度,似要将世间一切深入骨髓的苍凉怆然狠狠捂热。
  “……请相信我永远在你身边。”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 20:35:33
帝凰第五十八章 宫怨-卷二:六国卷
  乾元五年三月末,在围城长达一个半月后,一直对南闵围而不战的西梁使反间计,命人散步水镜尘与西梁早有勾结,将要里应外合杀大王献都城的消息,使因为身世背景缘故,疑心病极重的南闵王安天庆对上善家族心生疑忌,一应军国重务都避开水镜尘,又不顾水镜尘劝说阻挠,起用自己的姻亲,大司马聂子遐作为主将,聂子遐在南闵朝中号称“儒将”,文人出身,最出名的是曾将一部《兵论》背得滚瓜烂熟,可惜的是纸上谈兵是高手,实战对阵却是白痴,第一次对战便将步兵齐齐拉出,方阵推进,被西梁铁骑以狂飙之势冲散,阵脚大乱之际西梁以步兵掩进,杀了个大浪淘沙。
  聂子遐经此惨败却不认为自己的战法有问题,拒绝了水镜尘连续三次的飞马传书,将他的书简拆都没拆就扔进了篝火,还将水家来使棒打一顿逐出营门,继续整兵秣马雄心勃勃的要和西梁对阵。
  据说水镜尘闻知,不过平静一笑,在城内最高的君山山顶弹了一天琴,末了推琴而去,笑道:“竖子不足与谋,天下将再无南闵矣。”当日率上善家族退出大衍城。
  聂子遐对此则嗤之以鼻,“危言耸听!”三次上表劝说打算换将继续守城的安天庆,称最初那一败不过是偶有失误,再给他一次机会定可大败西梁,指天誓日得恨不得洒狗血,光是“精妙阵法”就推演了四种,每种都是“足以将西梁鼠辈毁灭”,安天庆被他的信誓旦旦所动,令他戴罪立功,聂子遐这次“吸取教训”了,特意命钦天监推算了休咎吉日,确定三月二十九日晦日为当月最为不吉之日,此时擅动刀兵万事不详,三月三十日却是个黄道吉日,好得不能再好,遂决定三月三十日出兵。
  不想三月二十九,在那个他所认为的最倒霉,无论谁都不会出兵的日子,西梁悄没声息的攻城,当时软枕高卧,还给将领们轮休好明日备战的聂子遐毫无准备,援军抽调不及,城头守卫也比往日薄弱,而攻上南闵大衍城城头的西梁士兵,不仅带来了染血的刀剑,强悍的投石车,巨木礌石等杀人利器,居然还在每人的衣服上画上了南闵赤螭神教的图腾,当那狰狞三足火色巨蛇扑入眼帘时,很多同样身为赤螭教徒的士兵立刻诚惶诚恐的跪下,满怀虔诚的信仰礼拜大神,然后被西梁毫不客气的俘虏。
  兵败如山倒。
  当城楼被占,城门被破,西梁铁甲洪流源源不绝的冲入南闵都城,并迅速包围南闵王宫时,大势已去的安天庆怒杀聂子遐,欲待号召全宫侍卫太监拼命死守,却被单绍悍然下令烧宫,火光熊熊而起,满宫惊慌逃窜,陷入疯狂绝望状态的安天庆爬上高台挥舞腰刀,勒令大家抗御来敌,却被大太监鹿成一把推下高台,摔成肉泥,随即首级被割去请赏,尸身在乱军中不知去向。
  南闵,灭亡。
  “一个国家,从内川舆图上永久消失了。”秦长歌面色无波的看着掌中最新军报,现出一抹毫不意外的笑意,“恭喜陛下。”
  “这非我一人之功,对南闵的计策,本就是咱们三人一起商定,”萧玦朗声一笑,“你大可不必谦虚。”
  “让安天庆起用聂子遐,倒也不是我的本事,多亏了非欢掌握了灵通的消息,并早早未雨绸缪,在南闵国主身边和朝中聂家都伏有内线,再加这次机缘巧合,玄螭宫也元气大损,不然那些奇怪玩意用出来,咱们的军队难免要吃亏。”
  “不知道水镜尘现在在哪里?”萧玦皱眉恨恨道:“我的明霞剑还在他那里呢。”
  “要么去了东燕,要么就和玄螭宫一样,转入山林……”秦长歌慢慢浮现冷笑,道:“阿玦,你相不相信,现在想杀我的人,一定很多。”
  萧玦嗤笑,“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秦长歌笑着摇头,“阿玦你像个土匪更甚于像个皇帝。”
  萧玦抚了抚她滑亮的长发,轻声道:“你觉得谁会杀你?各国王者?”
  “那是自然,不过原因未必相同,”秦长歌笑笑,“我已发令凰盟注意近期京城动向,京城善督营加强京城防务,并调派京西驻军进京,与九门提督麾下十六营换防,无论是谁,我要他来得去不得。”
  她突然有点好笑的看着萧玦,“京中大约各国密探都有,有几国走的是高官路线,我已经制定了制度,朝中诸般公务,但有泄漏者,必有重惩,枢密副使何安先,你知道的,罢职的真正缘由就是这个……说到这里,当初恶少姜川允身边那个使计撺掇他给你灌药的师爷,我们查出来了,你猜是谁?”
  萧玦脸红了红,想了想道:“水镜尘?”
  “是!”秦长歌冷笑,“黑查山泼风寨剪径毛贼出身的胡师爷,在吏部尚书府中投身报效,做个被人低看的小小清客,多么滑稽的身份,和那个绝世圣人,神山之雪般高贵圣洁的水家公子,真是天上地下般不着调啊。”
  “居然真是他……他到底为什么不惜亲自执此贱役,潜伏西梁?”
  “我还在寻找原因,”秦长歌沉思,“彩蛊教原先是玄螭宫派出的密探,后来大约是因为蕴华反而爱上了……萧琛,以及后来的我叩阍事件,彩蛊势力撤回,却被黄雀在后的水镜尘趁其孤身在外,杀了个七零八落,但是水镜尘到底是因为看见作为玄螭宫的一支重要实力的彩蛊教落单,趁机下手,然后推到西梁身上,想引起玄螭宫和西梁的矛盾呢,还是另有深意,一时还没查处。”
  她大约想到了那晚萧玦的狼狈样子,微微露出笑意,萧玦脸又红了红,一伸手抓住她的手,轻轻道:“长歌,我可从未对不起你过……你可知我寂寞了多久?”
  龙章宫烛影摇红,映着他俊朗眉宇,目光里满漾情意,丝丝摇荡。
  秦长歌心中一跳,不防这大胆家伙光天白日的就提出这暧昧问题,这个……要怎么回答?
  “我不知道你寂寞多久了。”?
  不成,万一他说,“现在让你知道下可不可以?”岂不完蛋?
  “我知道你寂寞多久了。”?
  还是不成,万一他说,“既然你知道,成全我吧……”,那更糟糕。
  “你寂寞多久不关我事。”?
  那个……太生硬了吧?
  一旦碰上情事就开始智商为零的秦长歌,龟毛而抓狂的思考这句话该怎么回答,最后决定,顾左右而言他。
  “那个……我要下班了。”
  萧玦却已轻笑着揽住她,道:“就知道你会说这个……长歌,你还会因为我而脸红,我已觉得很开心。”
  秦长歌抿着嘴,手抵着他胸膛,抗拒着他的狼爪,笑道:“为什么不会?我是正常女人,看见帅哥都会脸红的,这是生理反应。”
  “不懂你在说什么,”萧玦摇头笑,“我不管,你别想逃,别拿什么你现在男儿装扮来搪塞我,你穿什么,你长什么样儿,我都不在意,我只记得你是长歌。”
  他叹息的抱紧她,低低道:“每一步都如此艰难……大约我曾经欠了你几辈子,所以要这辈子反反复复的还。”
  “我倒觉得是我欠你的,死死生生兜兜转转总没个清静。”秦长歌呜呜噜噜的答。
  萧玦微笑轻轻道:“谁欠谁的,也不必计较了,都是命……”
  “让我进去!!”
  尖利的女声,穿透龙章宫内外沉静温暖的空气,带着勃然的怒气,传入两人耳中。
  秦长歌抬头一笑,挑挑眉,“看,我说没个清静吧。”
  萧玦已经怒道:“龙章宫守卫干什么吃的?不是说任何人不许打扰么!”
  “你要人家怎么拦呢?”秦长歌瞟他一眼,“你的宠妃,你的尊贵的老婆要来见她的丈夫,不管不顾要向里冲,侍卫们都是男人,怎么好伸手去拦?触及你的美人们的玉体?用兵器自然更不可能,你的宠妃一句大不敬,他们便吃不了兜着走了。”
  萧玦眉开眼笑的转首看她,“长歌你在吃醋吗?”
  无奈的望天,秦长歌只好装没听见自恋皇帝的问话,“陛下,你还是想好怎么安抚人家吧,瑶妃的父亲昨日因为贪贿被罢职,她一定要来求情的,你们夫妻闺房之淑,我怕看见长针眼,告退先。”
  她也不待萧玦应允,起身便走,身后萧玦恨恨道:“我废了她们。”
  秦长歌无所谓的挥挥手,施施然向殿外走,出了龙章宫殿门,前方哄闹处突然红影一闪,啪啪几声脆响,瑶妃何静瑶已经各自甩了几个侍卫耳光,柳眉倒竖的向里奔来。
  秦长歌姿态谦恭的避到一旁。
  瑶妃神色愤怒匆忙,看也不看秦长歌一眼,匆匆擦肩而过,娇呼着便要奔向萧玦。
  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狐疑的回首,看了正待溜走的秦长歌一眼,怔了怔,又看了一眼。
  随即眉宇间涌起怒色,娇喝道:“站住!”
  秦长歌背对着她站住,皱了皱眉,想了想,对守卫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退下。
  龙章宫守卫是知道太师大人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的,俱都沉默施礼退去,秦长歌叹气转身,瑶妃已经冷笑着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秦长歌,傲然道:“赵莫言?”
  秦长歌弯了弯腰,“是,参见瑶妃娘娘。”
  水红双鸾衣,宫髻金步摇,一身华贵的瑶妃双眉带煞,盯着秦长歌,目光若利刃般射过来,厉声道:“好个不知礼数的野人,这是你参见本宫的礼数?给我跪下!”
  秦长歌挑眉,一言不发退后一步,乖乖做出要跪的姿势。
  有些惊异,不想她竟然真肯跪,瑶妃生出几分得意之色。
  秦长歌双膝弯了一弯,弯到一半时突然摇摇头,自动站直,笑吟吟道:“娘娘,我刚想给你跪来着,想想,又怕你消受不起,你不过一个二品宫妃,我却是超品太师,我跪你无妨,但我好怕你折寿。”
  “你!”
  瑶妃气得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垂珊瑚珠金步摇在精致的灵蛇髻上不住与双凤海水纹青玉长簪碰撞,发出细碎丁玲声响,她银牙咬紧,话从齿缝里一字字迸出,“赵莫言,你果然狂妄,我父亲罢职,是你的首尾吧?你这媚上欺下,卑鄙无耻的佞臣!”
  不待秦长歌回答,她上前一步,指上珐琅镶碎金七彩护甲划出一道斑斓的弧线,恶狠狠往秦长歌脸上抓来!
  “我今日毁了你这以色媚君的龙阳君!”
  “住手!”
  萧玦快步自殿中奔出,扬眉怒喝。
  原本他知道瑶妃不认识秦长歌,以为秦长歌已经安然离开,在龙章宫中批奏章,等那女人来发作,不想等等也不来,心知不好赶紧出来,便看见了泼妇打架的经典一幕。
  “你这个迷惑君王的弄臣!”
  瑶妃却十分聪明的只管自己拼命尖叫,装作没听见身后萧玦怒喝,恶狠狠继续抓向秦长歌的脸。
  她心中怨毒积蓄已久——早就听说陛下最近迷上了那个小白脸太师,整日和他同进同出,下朝后还要在龙章宫单独召见,后宫以前偶尔还能看到他影子,如今却是半年一年的不得见君王面,诸家妃子愁云惨淡,少人照应,连自己父亲被罢免,家族失势,还是千辛万苦花了多少体己才打听得来的消息,听说这事也是这个小白脸太师的手脚,此怨此仇,当真恨海难平。
  事到如今,她也算死了心,陛下是不可能回心的,想依靠他实现家族荣盛,实现自己凤仪天下的梦想,都真的只能是梦,既然梦都破了,还在乎什么?
  顶多打入冷宫,可现在整个后宫,不就是一个超大的冷宫?
  还怕什么?
  她目光里燃着怒火,誓要将这张她已经诅咒了无数次的脸抓裂!
  长长的护甲宛如十柄小剑,风声呼呼的抓来!
  秦长歌皱眉。
  笑话,人皮面具要是被你抓下来,我还混什么?
  单手一推,手一伸便抓住瑶妃,秦长歌温柔的笑着,手指用力,“咔嚓”一声。
  瑶妃尖叫立止。
  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张嘴僵在那里。
  她的下巴被秦长歌给卸了。
  嫌恶的看了看手指瞬间染上的脂粉,秦长歌温和的笑着,反手在瑶妃织锦精绣的华裳上慢慢拭干净,轻声道:“娘娘,你好吵。”
  她笑得温柔,“你吵得连陛下旨意都听不见了,我只好帮你安静点。”
  瑶妃目中闪过恨绝之色,忽地抬腿便踢!
  直直踢向秦长歌在南闵断掉,还未完全痊愈的左臂!
  “咚!”
  “啊!”
  秦长歌愕然看着几颗雪白的门牙飞上半空,看着瑶妃捂着鲜血淋漓的嘴惨呼着倒下去。
  大怒正待出手将瑶妃踢开的萧玦,也怔在当地。
  两人齐齐回头,只觉眼前花里胡哨影子一闪,隐约还有金光闪烁,肥肥短短的小影子一阵风般的突然出现,大骂着冲了过来。
  “我#¥%……ε**ε……%##@@¥……ε*ε.¥……”
  ……
  西梁大帝和太师面面相觑,再各自扭头无语望天。
  儿子骂人的本事,实在太牛叉了……
  不忍卒听啊……
  萧玦想了想,瞪向秦长歌,用目光控诉,“一定都是你教的!”
  秦长歌恶狠狠瞪回去,“我都骂不出这么词汇饱满层次丰富色彩多样花样翻新的词儿来!”
  包子却不管老爹和臭娘正在为自己的教育状况相互推卸责任,只管抓着自己的小弹弓,拼命的踹捂着嘴痛得珠泪滚滚的瑶妃。
  “这里你也敢打人?太子爷我罩着的地方你也敢动手?你们这些女人活得太好了是不是?还叫?还叫?叫一次敲一颗牙齿!”
  他嘿嘿阴笑着,将手中金弹弓在瑶妃嘴前移来移去,不住比划。
  瑶妃立刻呜呜着闭嘴,嘴却迅速的肿了起来,望去一张如花娇容又是血又是泪又是肿如山包的上唇,实在惨不忍睹。
  却也只敢流泪,再不敢出一声惨叫。
  这叫什么?恶人自有恶人磨?
  秦长歌对萧玦看了看,这里可不是她教育儿子的地方,萧玦会意,一伸手将儿子逮住,怒道:“你也够了!”
  包子霍地一下挑起,大怒,“你帮你小老婆打抱不平!”
  他瞟了秦长歌一眼,大叫,“赵太师,你今天受委屈了,请回去先,太师府有人在等你喝茶喝酒谈心赏月,记得好好玩,玩开心点。”
  萧玦的脸立时黑了。
  这个臭小子,什么叫有人等你喝茶谈心?你这是在报复,血淋淋的报复!
  秦长歌笑眯眯的看着包子,用嘴型轻声道:“牛人,惹是生非本领超群,我好崇拜你。”
  包子打了个抖,委屈的瘪瘪嘴,老娘,你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人家不是为你出气嘛,你笑得这么阴,好打击我脆弱的小心肝。
  甩甩袖子,秦长歌已经懒得理无聊皇帝彪悍太子泼妇后妃了,一个礼施下去:“陛下,微臣谨遵太子谕旨,回府喝茶喝酒谈心赏月去了,陛下万几宸函,诸务操劳,还请务必保重。”
  操劳两字,尤其咬得重些。
  萧玦悲愤的看着她的身影离去,衣袖一挥,“来人,把瑶妃送回燕台宫,禁足三月!”看也不看地下翻滚哭泣的妃子,一伸手搂住拔腿想溜的宝贝太子。
  “溶儿,咱们爷俩进去谈谈心,讨论下,什么叫胳膊肘儿向外拐!”
  出了宫城,坐轿回位于东安大街的太师府——秦长歌又搬家了,这回搬到东安,这里本就是西梁超品以上王公贵族的集居地,很不幸的,新建的太师府,和尊贵的静安王爷对门。
  秦长歌对玉妖孽向来很有提防之心,要是依她自己,那是绝对不想和玉妖孽这样的极品对门住的,但是西梁规矩在那里,而且建造太师府的时候她和萧玦都不在西梁,玉大王爷自己跑到负责王公大臣赐宅建造的内务府那里,自说自话的表明,新任太师很愿意和他做邻居,托他带话交代,房子一定要建在静安王府附近,以促进两家和平友好交流,达到敦亲睦邻的美好效果。
  内务府哪敢不听玉霸王的话,点头如捣蒜,碍于隔壁实在没有位置了,便在静安王府对面为太师建造了府邸。
  秦长歌回来看见,十分悲摧,但也回天无力,甚至还小小庆幸了下,幸亏静安王府隔壁没位置了,不然每夜保不准都会遇见红灯美男妖艳爬墙,或者一觉睡醒看见美男裸卧身侧——美则美矣,只是于心脏功能只怕大大有损。
  为了避免麻烦,秦长歌十分低调的早出早归,尽量不和晚出晚归的玉王爷碰上,并命令门房家政,时刻竖着耳朵听着,但凡听见对面宰相们兴奋咆哮了,或者红灯飘摇了,咱们就关门。
  玉王爷已经上门拜访过很多次了,没一次见着秦长歌,为了更好的拒客,秦长歌特意给门房列了张表,列出七种理由,每天一换,每七天为一个轮回。
  星期一,“太师上朝。”
  星期二,“太师晨跑。”
  星期三,“太师拉肚子。”
  星期四,“太师郊游。”
  星期五,“太师逛街。”
  ……
  唔……今天算起来是星期几?西梁历自然是没有现代历法的,但不妨碍秦长歌按自己的来,今天的理由,好像是拉肚子?
  因为经常“拉肚子”,静安王府送来的治疗痢疾和腹泻的名贵中草药已经堆满了一屋子,秦长歌在考虑办个药房,或者高价卖给风满楼萧老板做药膳。
  大轿在府门前停下,正在将近期凰盟的一些信息消化思考的秦长歌,心不在焉的伸手去掀帘子。
  手突然顿住。
  现在给自己掀帘的手指,看起来好像不是那些下人们的粗糙手掌啊……
  秦长歌偏偏头,隐约看见如玉肌肤后红色衣袖一闪。
  某人如此执着,令人无比悲伤。
  ……
  天光一亮,轿帘掀开,某个衣服穿得有伤风化的妖孽,一身艳红里雪肌隐约,斜斜倚着轿身,似笑非笑水色流光的瞟着秦长歌,昵声道:“太师大人,小的来给您侍候下轿了。”
  龙阳君:bl的领军代表人物,古代bl的先锋旗帜,具体事迹请问询百度大神。
  万几宸函:万几指帝王日常处理的纷繁的政务,宸函指帝王墨迹,简单的说,就是:陛下你很忙。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 20:35:53
帝凰第五十九章 布局-卷二:六国卷
  笑吟吟的看着他,秦长歌好谦虚的答,“岂敢岂敢。”
  “没事没事。”玉自熙好温柔的伸手,居然想来牵她。
  “不成不成。”秦长歌袖子一缩。
  “无妨无妨。”玉自熙笑得更加甜蜜,够不上袖子就去够她脖子。
  “这个这个……”
  “挺香挺香!”
  ……
  在玉自熙的滑腻肌肤即将腻上秦长歌脖子那一刻,秦长歌刷的一个侧身,从他身侧一步跨出了轿,顺手反推,将倾了半个身子入轿的玉自熙推入轿中,随即呼的放下轿帘,喝:“起轿!”
  轿夫立即将轿抬起。
  秦长歌快速挥手,表达依依惜别之意,自己脚一滑已经进了太师府门。
  关门的那一刻,想着这狐狸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推他进去就乖乖的听话了?忍不住回头,却见轿帘子被掀起,玉自熙宜喜宜嗔的绝艳面孔笑吟吟的看着她,很欢喜的吩咐:“既然太师借轿子给我,那自然要好好坐一阵子,只抬到对门太可惜了,来啊,送我去风满楼。”
  秦长歌默然。
  好像溶儿今天有说要去店里?
  让溶儿和这个狐狸单独对上,她可没把握不穿帮。
  微笑着下阶,秦长歌慢吞吞袖起袖子,做出随时要回府的样子,漫不经心的道:“风满楼最近倒是推出了些好菜品,吃起来很有风致,吃法也特别,王爷可别忘记品尝了。”
  “吃法特别?”玉自熙立即双目放光,喜滋滋道:“那倒一定要去尝尝,走,我请客。”
  “不好吧,”秦长歌假惺惺退让,“怎好意思要王爷破费?”
  “来嘛来嘛,”玉自熙出轿来拽她,“你得教教我吃法,万一吃错,岂不丢咱们西梁王族的面子?”
  秦长歌半推半就的上前,嘴中犹自谦虚,无意中一转身却见楚非欢自后廊匆匆而来,看见她和玉自熙,面色一变,做了个手势。
  秦长歌眉毛一挑,用眼光示意自己知道了,一转身砰的撞上一个高挺的鼻子。
  玉自熙不知什么时辰已经突然到了她的身后。
  他越过她肩头,探头探脑的向府门内张望,“喂,你看谁这么深情的?姘头?”
  府门却突然砰的一声关上。
  秦长歌微笑挽住玉自熙,“王爷,我只对愿意花钱请客的冤大头深情,来,咱们去吃海鲜。”
  “冤大头?”
  “就是指那些最喜欢倒贴的人种,比如现在王爷你的动作……啊,王爷,你手感真不好,要不要去隆胸?”
  “这就是海鲜?这是茹毛饮血!”风满楼陈设精致,每间只要坐一坐就得花上五百银子的雅阁内,玉自熙难得的睁大从来都半眯半睁无限风情的媚眼,愕然盯着盘子里的花蛤,用特制的小夹子拨了拨,壳里立刻流出血水。
  玉自熙夹起花蛤,仔细的嗅了嗅那滴出来的红色液体,看样子很怀疑那是花椒水,然而海鲜独有的淡淡腥味令他挑高了眉毛,斜眼看着对面秦长歌手法熟练的撬壳取肉,大快朵颐血淋淋的花蛤肉,姿态优雅神情平静,嘴角优美的留下一点狰狞的鲜血。
  玉自熙咝的倒吸一口气,夹子上的花蛤当的一声掉在盘子里。
  秦长歌尔雅微笑,甜蜜的提醒,“王爷,小心些,盘子十两银子一个,夹子五十两银子一个,加起来够普通百姓一年的生活费。”
  玉自熙立刻掏出一叠银票,最上面一张面值一千,一张张摊开垫在盘子上,斜眼笑觑秦长歌,“这下还用不用小心?”
  秦长歌肃然,将盘子一起推了过去,“请,请砸。”
  玉自熙再次对着那堆盘子里的东西抽气,转目四顾,外间大堂十张桌子有八张桌子的吃客在对着形貌狰狞古怪的海鲜无从下手,还有两桌则和秦长歌一般若无其事操刀霍霍向花蛤,看来这就是新客和老客的区别了。
  “吃,吃啊,王爷,怎么不吃啊?”秦长歌微笑布菜,将血水淋淋的花蛤叮叮当当往玉自熙盘子里扔,溅得血花四散,“快船从离国海运,用巨型冰块保鲜,三千斤到了西梁,能吃的只有三百斤,现今在风满楼独家一份,三千两银子一桌,限量供应,你不吃,首先三千两银子就白费了,再者外面那许多等着饭桌的人一定会揍你——听说有人已经等了很久了,我还是走后门才搞到这一桌的。”
  玉自熙趴在桌子上,下巴搁在盘子前,气色惨淡,奄奄一息的道:“生的啊……”
  “生的才爽啊,”秦长歌一摆手,“何况,这菜名字还美,这个,”她指着一碟蛏子,“这个叫惊艳一枪。”
  “……哪里惊艳了?”
  “咱们要看实质不看修饰,蛏子长长的,勉强算个枪嘛。”
  玉自熙咕哝,“枪要长这个样子,咱们一定打一场输一场。”
  秦长歌当没听见,又指花蛤,“这个叫沧海血月明。”
  “别侮辱我最爱的血月。”
  “抱歉,那叫沧海红月好了,”秦长歌继续指生鱼片,“这叫小雪初晴。”
  玉自熙翻了翻眼皮,有气无力的道:“好冷啊……”
  抬眼看她鲜血滴滴的介绍这些拥有优美名字的变态菜肴,再对着自己盘子里血水里的花蛤愁眉苦脸了半晌,从齿缝里咝咝道:“我宁愿吃烧熟的人肉!”
  秦长歌立刻一摆手,“上人肉!”
  “来罗,”包子掌柜亲自端盘,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肉奔上来,脚一踮,手一挥,一个极其拉风的姿势,大声道:“此菜名:‘龙生九种,种种不同!’”
  玉自熙俯身看了看那没什么异常,香气还尤其浓郁些的肉,一时不能确定是什么肉类,问包子,“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人肉?”
  “您别听她吓唬,这肉是东燕奇宝‘地龙’肉和中川名菜‘竹香’混合烧制而成,重金购得,稀世难求!”包子眼珠一转,笑嘻嘻做广告,“王爷,这可是熟的,今天刚运来的,全郢都头一份,您这么尊贵的身份,最适合给这肉开苞了,请,请!”
  秦长歌咔的捏碎了一个花蛤的壳——你这小流氓!跟谁学的这话?等下收拾你!
  玉自熙却已经被包子捧得眉开眼笑,眼见那肉确实是熟的,放心夹了一块。
  “嗯,好!”
  “细腻香滑,鲜美醇厚!”刚咀嚼了一口的玉自熙忍不住大赞,一边频频下筷一边神采飞扬的问包子掌柜,“地龙?竹香?都是什么东西?”
  包子笑嘻嘻的看着他,目光纯善,表情温良。
  “地龙,就是蚯蚓,竹香,就是竹鼠,简单的说,就是蚯蚓和老鼠。”
  ……
  郢都最亮丽的风景线,郢都最鲜艳的妖魅旗帜,郢都最嚣张最邪肆向来都是他赶着人家跑自己从来都优雅淡定笑看他人狼狈的玉自熙玉王爷。
  突然如被狗咬着了屁股或被人烧掉了裤子一般,刷的一下窜了出去。
  大堂里的人只感觉到一道火焰呼的一下卷了过去,下一眼人已经消失无踪了。
  “哇塞,静安王今天轻功发挥超常!”包子鼓掌。
  秦长歌怜悯的放下筷子,叹气道:“估计找哪疙瘩去吐了……真是暴殄天物。”顺手抓了几个蒜头吃了,狠狠瞪包子一眼,“叫你上海鲜,你居然上全生的,我要得了痢疾你这风满楼我就没收!”
  她匆匆起身,想着先前楚非欢赶过来的手势——有危险,心里有些微的不安,勒令包子,“你回宫去,这里不要呆了。”
  包子哀怨,磨磨蹭蹭不肯走,秦长歌对他咧嘴一笑,道:“你不回去,明天油条儿就会彻底失踪,那句开苞,是他教你的吧?”
  包子立即鼠窜而逃,速度几可比拟狂奔的玉王爷。
  一边跑一边回头喊,“衡叔叔今天没来店里,说是病了,他最近在西府大街那里新买了宅子,据说还……嘻嘻,你要是路过那里,给看下吧?”
  祁繁离开西梁后,祁衡并没有跟着离开,他已经习惯了西梁的生活,北堂吟儿子那么多,不差他一个,何必回去做不受重视的王府公子之一?所以仍旧留在郢都,除了凰盟的生意,有时也顺带帮包子打理下风满楼。
  祁家兄弟都精明内敛,秦长歌对他们一向看重,听说祁衡生病,当下便决定要去看看。
  身后有帘子掀动的声音,是一直在大堂默然守候的楚非欢进了雅阁,他细细打量秦长歌,轻声道:“要去哪里?”
  听秦长歌说祁衡生病要去探望,遂道:“我陪你一起去看。”
  “不用了吧,”秦长歌微笑,“我知道你大约有点不祥预感,可是你看,玉自熙已经走了,而溶儿提起祁衡完全是偶然,没有人能事先预计到,祁衡又不会武功,又是咱们熟悉了已久的绝对信得过的老人,能有什么问题?要出事,也不在那里。”
  她看了看包子消失的方向,看见一群便装打扮的侍卫很快的跟了过去,想了想道:“非欢,你的感觉准确吗?你只是有些不安是不是?那会不会是溶儿?”
  楚非欢怔了怔,仔细想了想道:“你也知道的,我的预感并不十分准确,而且很模糊,是不能确定到底是谁有危险的。”
  “那么我觉得,也许是溶儿,”秦长歌道:“这样吧,非欢,劳烦你跟着溶儿护他会宫,我担心那些护卫不济事,我去看了祁衡就回头找你,还有些事想和你商量。”
  楚非欢皱皱眉,犹豫半晌道:“看完祁衡就回来,哪里也不要再去,我送溶儿回宫后就立即来找你。”
  “放心吧,”秦长歌对他展开笑靥,“我身边一直有凰盟护卫跟着呢。”
  她嫣然的笑意绽放在楚非欢眼底,看得他微微一个怔神,恍惚里那年秋水芦苇里百鸟般的女子飞近,惊动了他平静心湖,引起不断涟漪,再一次次飞掠出他的生命。
  如同此刻,她步伐轻捷的,步出他的视野。
  西府大街八角巷,好巧不巧就住了八户人家。
  祈衡买的新宅子,就在最里面一户,也是房子最为精致的一户。
  隔着院墙看过去,一枝桃花斜斜的曳出来,再青黑屋瓦上探出一个精美的弧度,一直垂到黑漆大门边,枝上桃花繁茂,红瓣粉蕊,明霞般鲜艳灿烂,衬着门上明亮黑漆,金黄铜环,艳丽喜庆,逼人眼目。
  秦长歌顺手采了一朵垂到自己颊边的桃花,笑道:“看不出祁衡这小子,这么会侍弄花朵,人家的桃花都谢了,他这里居然还开得这么热闹。”
  她身后,几个凰盟护卫互望一眼,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
  秦长歌却没看见,轻轻敲响门环,不多时响起脚步声,声音听来却甚轻盈。
  挑了挑眉,秦长歌向后一退,吱呀一声门扉开启,一张娇嫩的小脸探出来,垂双髫着彩衣,有点害羞的看着门外来人,却是个看起来不过及笄年纪的小婢。
  她不认得秦长歌,却仿佛熟悉她身后的护卫,连忙一一微笑招呼让客,秦长歌看了看她,又望了望齐整轩敞的院子,啧啧摇头,“满苑桃花动春色,一袖彩妆喜客心……祁衡这小子,会享受,好福气。”
  一挥手道:“你们几个看样子也是常来常往了?那就前院里先歇着吧,等我召唤。”
  众人笑应了,秦长歌抬腿就向里走,那小婢上前想拦,被一个护卫悄悄扯住,也就罢了,吃吃笑着,给众人奉上茶果。
  一个护卫笑道:“老爷子呢?他不是喜欢在前院晒太阳?若是有闲,请出来给咱们说说古记儿,嘿!他老人家真不愧当初名满郢都的说书先生,如今他跟着女儿享清福歇业了,四季春的生意我看都淡上了许多。”
  厨房里伙夫笑嘻嘻的出来,用墩布擦着手,道:“司马大哥,不来上一局?今天难得有闲过来,听书有什么意思?”
  那个姓司马的护卫笑了笑,他还算是谨慎,没有回答什么,只是对秦长歌进去的背影指了指,道:“咱兄弟职责在身呢。”
  厨子偏头对秦长歌看了看,笑道:“祁大爷的朋友啊?倒年轻得很,对了,上次有托你帮我在‘衡记’里直接拿点东燕出产的红参,可有货?”
  那护卫歉然道:“货是拿了,只是今日临时过来,未曾带得,这样吧,下次叫人给你送过来。”
  “那就谢了!”厨子眉开眼笑,奔进伙房端出几碟点心,“来,吃,大家吃。”
  一边将颤巍巍过来的一个白须老者小心的扶过来,坐到众人之前。
  “老爷子,司马大哥们难得过来,想着您的书儿,您给说段好听的?”
  “好唻!”老头子慢悠悠的点着自己的铜烟锅儿,那东西擦得铮亮,在阳光下闪着黄澄澄的光。
  一缕青烟,从烟管里悠悠散出,与桌上点心冒出的热气,腾腾交织在一起,逸入空气中。
  “你这厮什么时候搞了这么个舒服的窝?竟然我都不知道!”秦长歌轻笑着敲门,尚未看见祁衡的脸,便开口笑谑。
  开门的人一抬头,明媚鲜亮的一张脸。
  秦长歌倒怔了怔,仔细一打量,忍不住扑哧一笑道:“我道是谁,我道那小子神神秘秘的,原来是金屋藏娇了,四季春听书听了这许久,终于把佳人芳心打动了?”
  祈衡从床上半坐起来,微红着脸道:“您过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出门去迎啊,这样子……真失礼,宛翠,过来见过赵公子。”
  那女孩子羞赧不胜的上前施礼,秦长歌看她穿锦着绣,身姿娉婷,鸦鬓青青桃腮宛宛,行动举止间天生一段风流态度,想起当初四季春卖唱时她还有些黄瘦,远未及此刻风光娇艳,不由啧啧赞叹,笑道:“果然好花也需呵护扶持,不过祁衡,你眼光确实不错,不枉了当初对着宛翠姑娘留下的鼻血。”
  祁衡的脸轰的一下爆红,却又不敢发作,只得讪讪的错开话题,吩咐宛翠去敬茶,秦长歌一眼看见桌边一碗刚刚煲好的药,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我看看。”上前去取了药碗,轻轻一嗅道:“风寒?”
  祁衡佩服的点了点头,道:“公子您可真是神人,既然您屈驾过来了,在下也就僭越了,想请公子给个脉案。”
  秦长歌笑道:“你讨了宛翠,果然出息,说话越发人模人样。”正待伸手去搭脉,却见宛翠捧了茶过来,秦长歌欠身接了,目光一瞟她的手,指甲莹润,掌背肌肤细腻,掌心处隐约可见些茧子,只是中指指节尤其白些,总的来说是一个出身贫苦后期注重保养的女子应有的双手,秦长歌宽心的接过茶,却也没有喝,随手往几上一搁,便去把祁衡的脉。
  一边把脉一边问些日常起居,祁衡一一应着,几句问下来,忍不住笑道:“公子心也忒细了……”
  他突然一顿。
  目光里浮现惊恐之色。
  那睁大的瞳孔深处,突然泛出一个窈窕纤细的影子,影子正无声无息将一柄闪亮的匕首,向背对她的秦长歌后心扎下!
  随即四面都见黑影鬼魅般出现!
  惊呼一声祁衡霍地坐起。
  秦长歌盯着他的眼睛,冷笑一声,看也不看,反手一抓已经抓住了身后女子的手,就手大力一甩,呼的一声将宛翠整个娇小的身子都甩了起来,重重砸向地面!
  宛翠的黑发忽的一下散开来,半空中摇曳成一面黑色的旗帜,她咬紧牙,伸手一带,刷的一下单手展开一个黑色巨网,顺着秦长歌的手势铺天盖地的罩过来,秦长歌抡起她的姿势,倒成了自己罩下自己。
  秦长歌立即放开她的手,脚一蹬床榻飞身而退,一闪间已经穿越黑网的范围,一仰头她低声尖啸,啸声远远传遍三进庭院。
  然而整个院子全无动静。
  秦长歌身势如电,即将倒射出门!
  吱嘎一声门突然关上,在秦长歌触及门槛前那一刻,非常精准的合拢。
  砰一下秦长歌后背重重撞上门板,只觉后背撞上的物体全然不像木门,厚重沉实,重若千钧,那般狠狠一撞,五脏六腑都似要移位。
  秦长歌拔出腰间软剑横剑一劈,火花四溅里大门簌簌掉漆,露出里面乌黑的本色,竟是极厚的生铁!
  秦长歌一怔间便要扑窗,耳中突然听见轧轧声响,正从背后发出,心知不好,立即不管气息未匀,猛的往地下一扑。
  夺夺夺夺,四枚练羽飞箭从她身前飞过,杀气凛冽的狠狠扎入地下三分,左右两肋各两枝——刚才如果她慢上一步,现在她身上就要多四个血洞了。
  秦长歌吁出一口气,一个翻滚正待跃起,四面八方突起细碎绞动之声,嘈嘈切切,带着森冷寒气和铁腥气息,不祥的逼近来。
  头顶,身前身后,地下,同时都在微微晃动,却又不像地震,只限于这间看起来很普通的屋子。
  怪声里,宛翠尖声大笑。
  “死心吧!整个这间屋子,就是个大机关,你四面左右的内壁都是精铁!大罗金仙也逃不出进不来!你就等着被挤死吧!”
  她得意的大笑,手扣住了床边的一个矮几。
  “赵莫言,我们等着杀你,已经很久了!”
  关于宛翠,前文有伏笔,呃……在很前很前面。


第六十章_铁壁_
  秦长歌一个大旋身,旋风般的已经扑过来!
  咔一声,地面突然翻起,地表那一层青砖齐齐掉落,露出生铁栅栏,每根栅栏足有臂粗,森然立起,顶天立地的竖在屋子中间,立时将秦长歌和宛翠祁衡隔开。
  一个跟斗倒翻出去,秦长歌立即大喝:“祁衡,挡住那个凸起!”
  矮几之侧,有四面蝙蝠雕,每个蝙蝠都展双翼,头凸出在几上,宛翠的手,正要落在西侧角上的蝙蝠的头上。
  那个角,就在祁衡手侧。
  祁衡早已因这惊变呆在当地,听见这句恍如梦醒,伸手一挡,死死按住了那个凸起,怒道:“你出卖我!”宛翠却没有躲避,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祁郎……”
  祁衡的手僵住。
  她唤:祁郎。
  一如昔日情深。
  得了她的这些日子,那些良辰燕好,那些床榻缠绵,那些将琴代语聊诉衷肠,那些描花画眉两情深长,都闻得她一声声——祁郎,祁郎……
  徘徊回旋,不尽柔肠。
  然而只是怔了那么一霎,他立即伸手又去挡那个机关,咬牙道:“你……你害我成为无义之人!”
  宛翠甩袖而出,伸手架住祁衡手臂,凄然一笑道:“祁郎,放手,你别管这事,我们还是恩爱夫妻,别逼我伤你。”
  “伤我?”祁衡被她甩得一个踉跄,把关上下看了看她,点了点头道:“我忘记你会武功,可宛翠,你已经伤了我了!”
  “如果你忍心,你便继续吧!”
  他掉转眼,不再看宛翠。
  那女子雪肤花颜风姿楚楚,剪水双瞳碧波盈盈,正是自己多年来倾心爱恋,四季春初见,便将一颗心都系在了她身上,这些年苦心经营,好容易抱得佳人归,佳人温柔婉娈诸般体贴,他开心得连心花都似片片绽了开去……
  正如此刻心也片片被她割裂了去……
  那些温存缱绻情思绵邈……
  却原来,不过一场利用——
  祁衡惨笑地抓着那个冰凉的蝙蝠头,用力去扭——
  “嚓!”
  刀光一亮!
  雪光匹练展开,半空中泼辣辣一道白绸般飞落,悍然砍向祁衡手腕!
  “哧!”
  黑丝灵蛇一现,穿越生铁栅栏,精准而灵活的趁着宛翠扬臂落刀那一霎腋下露出的空隙,穿过她一直挡住机关的身侧,啪的一声搭上那柄刀。
  随即恶狠狠一拉!
  呛啷一声长刀落地,秦长歌却在无奈叹息——刚才要是不管那柄刀,直接搭上蝙蝠头上机关毁掉多好?可惜看见刀锋下脸如死灰的祁衡一霎间,祁繁和容啸天的脸突然闪过。
  离车前祁繁言语殷切,“主子,祁衡不懂事,请您多包容。”
  南闵容啸天安静的躺在祁繁臂弯,胸腔里永无热血鼓动。
  这是,他们的,兄弟……只是不经意的手一抖,黑丝便仿佛自己长了意志般,根本不听理智使唤,直接迎向了长刀。
  良机一失,再难挽回。
  被卷飞长刀的宛翠立即半空飞跃,一脚踢在了蝙蝠头上!
  隆隆声起!
  秦长歌苦笑着看见整个屋子四面墙都若有生命般一步步移近来。
  “秦氏肉饼”,不知道风味是不是会分外好些?
  “咔”
  正门和栅栏的铁壁之上,突然现出黑色空洞,洞中黑光连闪,数十短箭对面射出!
  秦长歌正位于两墙之间。
  短箭厉飞如铁雨,带着腾腾的杀气扑飞而至,交织成密集的黑色杀戮之网,存心要将被挤在这方寸距离之间的秦长歌彻底射穿。
  “砰!”
  秦长歌平平睡倒下去,后背紧紧贴上地面。
  短箭呼啸着从她的面门前擦过。
  那些机关碍于人的习惯位置,安排得不会太低,秦长歌躺倒避过这一轮箭雨,却也不敢大意,立即一个滚翻,一脚勾起一个盆架,死死抵在不住移动逼近的墙上。
  坚实的鸡翅木做成的三脚盆架抵在不断缓缓靠近的两墙之间,渐渐经受不住那般的压力,发出吱吱的断裂之声。
  “咔嚓”
  盆架断成两截。
  秦长歌立即又勾过一个椅子。
  少顷。
  “咔嚓”椅子断。
  桌子断。
  门断。
  凳子断。
  当最后一点可以拿来抵墙的东西在秦长歌掌中彻底粉碎时,秦长歌在的身子已经快贴到了铁门,森冷里带点铁腥气息的墙壁已经逼到她的眼前,她的手已经无法伸直。
  千钧之力,退无可退。
  啪的一声秦长歌黑丝穿出栅栏,拖过那半边的一只装饰性的铜琵琶,卡在了两墙之间。
  宛翠摇头一笑,道:“屋里就这么几件东西,你已经拖完了,还能拖什么?”她微笑着欣赏秦长歌的窘境,一手掐住祁衡腕脉,全身酸软动弹不得的祁衡目中全是怒火,死死盯着宛翠,那女子却全然仿佛未见。
  秦长歌深吸一口气,贴紧栅栏,目光瞄向祁衡,闪电般向那矮几一掠,示意他别忙着愤怒,注意机关。
 祁衡目光一抖,仔细一看宛翠的手,发现她的手始终停留在右侧一个蝙蝠附近,不让他靠近。
  铜琵琶亦在巨大的压力下不断呻吟,嘣嘣之声里丝弦一根根断裂,声声宛如催命,祁衡听着那声音心急如梦,可惜全身却毫无力气,只得愤恨听着眼前女子格格娇笑,声音清脆,看着她微微晃动的乌鬓下皓颈如霜雪,耳后那一侧肌肤洁白若明月。
  若明月般的细腻的耳后肌肤……
  祁衡忽然心中一动。
  他低下头,轻轻在宛翠耳后一吹。
  轻微的发丝扬起,女子的笑声突然软了软。
  祁衡带着一丝冷笑,亲昵而旖旎的凑近宛翠颈后,气息低微,轻轻唤:“翠……翠……”
  宛翠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
  两人多日狎昵,床第之欢,耳鬓厮磨彼此都最熟悉对方的身体和情趣喜好,没有人比祁衡更清楚宛翠身体的每一寸,耳后向来是她的死穴,但有撩拨,一定眼炀情饴,瞬间化为一汪春水。
  祁衡的冷笑更森然了几分,俯向宛翠耳后的姿态却更为亲昵,伸舌轻咬宛翠耳垂,昵声道:“翠……”
  “咔嚓”铜琵琶断裂,秦长歌一把抓起断成两截的琵琶,再次反身一抵,背对祁衡——这种活色生香的现场表演,有人看着总是影响发挥的,要给人家施展的空间。
  身后传来低低轻吟,秦长歌却已无心欣赏,最后半个铜琵琶戛然断裂,两面墙已经即将合拢,面前那面墙已经逼在了她鼻尖!
  秦长歌被卡住!
  再多一眨眼的工夫,她就要被活活挤死!
  ……
  祁衡在努力调情。
  心急如梦面色焦急、口舌繁忙言语温柔的,调情。
  宛翠已经红晕上脸,身上身子颤抖,身后男子熟悉气息腾腾袭来,令她不断想起那些被翻红浪两情欢愉,耳后的酥痒似乎已经传遍全身,她的手劲,渐渐松了。
  祁衡立即不失时机的轻舔她耳后……
  宛翠轻轻啊了一声,手一松。
  “啪”
  恢复自由的祁衡立即伸手将那个看中的蝙蝠头一扳!
  轧轧一声,似乎是齿轮和链条相互摩擦的声音,发出了令人齿酸的尖锐声响。
  隆隆之声立止。
  移动的墙停住,停在秦长歌鼻子前,将她还算高直的鼻子挤得微扁。
  秦长歌想舒一口气,却发现被挤得太紧,已经不能痛快呼吸。
  身后传来惊呼声碰撞声,两个人的声音都有,秦长歌已经无法转身去看,干脆听着风声,手越过栅栏,黑丝再次甩出。
  呼的一声缠上某个肢体,那人一声低呼正是宛翠,秦长歌暗劲一涌,啪的一声甩了宛翠一个跟头,大喝,“祁衡,逼问她移墙之法!”
  祁衡立即扑了过去,一把拨出宛翠用来想砍他的长刀,架在了宛翠脖子上。宛翠不断咳嗽,刚才被秦长歌那的一甩,已经受了点内伤,眼见祁衡无限愤怒的扑过来,眼中闪过绝望的神色。
  她神情一狠,突然张嘴。
  秦长歌却已背对这边再次大叫,“祁衡不要让她自杀!”
  祁衡原先以为她要呼救,此时才想起她是想咬破齿内毒药自杀,眼见她牙齿落下,自己也不会卸人下巴,慌急之下将自己的拳头塞进宛翠口中。
  随即哎哟一声大叫,拳头鲜血淋漓。
  却也不敢将手撤出,死死的堵住宛翠,宛翠哀哀的看着他,神情间突然多了几分凄楚之色。
  秦长歌听声辨位,知道祁衡已经制住宛翠,当下吩咐,“祁衡,掏出她齿缝里的蜡丸问她怎么将墙移开。”
  祁衡应命行事,当他将药丸掏出,将刀死死架在宛翠颈上时,宛翠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祁衡的手抖了抖,刚才满腔怒火因她这一刻的凄然宛转,瞬间变得无措茫然。
  她……还是爱自己的吧?
  否则那般挑逗,也难以让她动情,女人和男人不同,对于自己厌恶的男子,是不可能那般容易被撩拨的。
  先前那一刀……也未必是真的要杀自己吧?
  她有很多机会可以一刀杀了他,就再不会有后面自己被反制的事,然而她没有。
  谁心软,谁就输。
  祁衡知道自己不能心软,他心软会害死秦长歌,然而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想起那些眼泪暗递两情相悦的岁月,想起这段日子的幸福欣喜,恍惚间直如一梦,梦境未毕,心却已被眼泪泡软。
  这世事怎能奇突如此?
  明明昨日还言笑晏晏你弹琴来我唱曲,相携殷殷看桃花,今朝便天地翻覆,成了拔刀相向尔虞我诈的死敌。
  三年四季春,千碗翠玉粥,他喝粥喝到一生里再不愿碰任何粥,才换得她芳心轻系相与归。
  到头来她掐住他腕脉,他架刀她脖颈。
  祁衡心底突然生出了莫名的火气,却又不知为何愤怒对谁愤怒,满腔郁愤烦躁里只欲仰天大骂,却也不知道该骂谁。
  他怔怔的架着刀,看着自己爱人在自己刀下无声流泪。
  “逼问”二字,实不知如何做起。
  身后一片寂静,令秦长歌一声叹息。
  尔有情我有意的一对男女,却因为身份属敌对而不得不拔刀相向,多么俗烂的戏码,俗到一百集的韩国肥皂剧都懒得再用的情节,然而当真遇上,才知那痛鲜明殷切,难以逃脱。
  祁衡这个未曾经历宫阙江湖诸般艰险,从来被兄长保护得很好的孩子,学不会冷酷狠心,也是正常。
  只是自己……不能不狠。
  墙壁挤压太紧,心脏受到压迫,她呼吸困难眼冒金星,仿佛时时都被人扼住喉咙般难受,再拖延下去,迟早窒息而死。
  这也是宛翠采取哀兵之策的原因,只要祁衡不忍对她下手,拖过了一定的时间,秦长歌也死定了。
  秦长歌手一抖,黑丝拉直,黑丝那头的宛翠,被她悍然一拉飞起,砰的一声落在栅栏前。
  速度太快,祁衡来不及撤开长刀,雪亮刀锋哧的在她颈上拉开了一道口子,鲜血若珊瑚珠联璧合子般一路滴溜溜滚了过去。
  秦长歌反手一抓,一把掐住宛翠咽喉,冷笑道:“我快闷死了,你也来感受下。”
  宛翠双眼反插,换气着喘息,犹自冷笑,“你一定比我先死……”
  她十分不甘心的恨恨道:“……你居然……没中毒……”
  “那碗药么?”秦长歌冷然道:“你以为我真的会去闻?”她一伸手咔的一声折断了宛翠一根小指,低喝,“说,那个枢纽是移开墙壁的!”
  “啊!!”宛翠一声惨呼,却随即冷笑,嘶嘶的抽着气,冷笑,“没有,根本……没有!”
  “咔!”又是一根。
  秦长歌拗断手指的手法极为残酷,骨断的那一刻将断骨反插,那种疼痛非人可以忍受,宛翠一声惨叫后身子迅速瘫软下去,满头冷汗瞬间滴落,落在精铁地面啪嗒有声。
  祁衡下意识的冲前几步,又站住。
  秦长歌毫无不动容的折着宛翠手指,听着她不断惨呼却什么也不说,心一点点沉落下去。
  自己猜得没错,果然只有启动和逼近两个机关,这两面墙竟然是不能分开的。
  身后的精铁栅栏,质地也非常普通钢铁,对方处心积虑,自然不会留下可以轻易对付的漏洞。
  萧玦的明霞剑如果不失就好了,再加上他的雄浑内力,也许可以一试……
  秦长歌裳一口气,只觉胸腔似乎下一刻就会炸裂,已经无力去思考对策。
  其实不是不知道最有危险的也许是自己,只是终究不放心,怕应在溶儿身上……臭小子,你娘我要死在这里,那真是亏大发了……
  却突有武器相击呛然声响,明亮的传入耳膜。
  随即,前方庭院传来叱喝声,隐约有人阻拦被击飞的声音,秦长歌苦笑了一下——非欢果然来了,真不知道他怎么冲过来的,对方既然有备而来,前面一定布置了极多的阻碍,但看样子,非欢已经将所有人都吸引了过去,否则宛翠怎会孤身在此无人来援?
  楚非欢来得极快,上一声兵刃相交声犹在院门处,下一声便是一具躯体重重撞上铁壁的沉闷声响,撞击声里楚非欢如一道蓝色飞云掠了过来,一手抓过宛翠,封了她几处大穴往地上一扔,随即转身去看那个蝙蝠机关,阐眉毛一皱。
  秦长歌无法转身,看不见身后的情景,只得努力唤:“非欢,非欢?”
  楚非欢嗯了一声,道:“好像这是一个地底总控的机关,外面没有设置解困的机簧?”
  他快步过来,一伸手白领秦长歌的手,手指抵在她手心,轻轻道:“没事,等我下。”
  随即伸手穿过栅栏,全力出掌。
  砰然一声巨响,铁壁上伪装的那层木头簌簌掉落,楚非欢手不停,一跃而上尽心上下游走,先将秦长歌对面那堵墙上所有泥石木头伪装得粉碎,那些碎片立即大片大片的掉落下来。
  楚非欢每击碎一块便将那些泥木牵引出栅栏,不多时秦长歌面对那堵墙只剩下了铁壁,伪装用的木板泥壁多少有些厚度,如今一旦去掉,空间阐稍微空出来大半根手指的厚度,这时候空出的半根手指厚度空间不啻于救命——秦长歌被墙壁紧紧压住的心口的爆炸感,立时减轻了许多。
  数十掌全力施为,楚非欢额上也沁出汗来,却不动声色的自己拭了,又将自己掌心的汗水拭干,才过去牵着秦长歌的手,道:“你试着移动下,靠近墙边,那里空隙列大些。”
  秦长歌慢慢的移过去,笑道:“这样也好,我就在这里住了,你记得按时给我送吃喝。”
  她本是调侃,楚非欢居然轻声答:“行,真要出不来,我搭个棚子睡在墙外边。”
  他伸掌按住铁壁,运足真气一击,嗡的一声速个铁壁都在微微晃动,铁壁上出现一个清晰的掌印,却不曾后退一分。
  收了掌,楚非欢无奈一笑,道:“看来得想别的法子。”
  秦长歌很难的转了转头,非常忏悔的道:“你骂我吧,你一定很想骂我。”
  无声一笑,楚非欢低低道:“是我自己没办法确定到谁有危险,你何错之有?长歌,你无论做什么决定,我不会拦你,若有什么不好,我陪你一起便是。”
  “何况……”他轻轻握住秦长歌手指,有些无奈有些惆怅的微微一笑。
  “我怕我一人解决不了你的困难,关系你的生死,我不敢逞能,在来之前我已经派人通知了他。”
  话音未落便听见飞马疾疾齐齐而来,来势凶猛捷如雷,整个地面都在身躯震动,漫天烟尘里隐约听见训练有素的军队按照各级分散包围的脚步声,更有一骑抢在众人之先,穿云蹑电,长驱而来,尚未赶至便已悍然厉喝:“不必穷追!救人为先!善督营,给朕将这地面,全部掀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 20:36:11
卷二:六国卷 第六十一章 两心
  八角巷最末的一间院子,桃花依旧开的热闹,那枚垂在门边的桃枝,不曾因院里的惊变而摧折一分。
  青石板巷子平滑洁净,连一根草节都不见,阳光照在淡青石面上,遥遥看去恍如晃动的波影。
  远处高楼有人吹笛,笛声悠远,曲折幽微,如绿波淡淡,自天际倾泻而来。
  一片安静祥和和幽谧的气氛。
  如同这江古千山,从不因主事者更替而换颜,长天厚土,永恒不老。
  沉静的巷子里,却有人飞快掠来。
  那飞掠的姿态,如一朵蓝色的云,一抹清逸的流光,一捧长天飞落的仙泉之水。
  楚非欢。
  长长的巷子,在最后一间院子之前有一个转折,如同一个精巧的角,横在来客的眼前。
  楚非欢流水般的身姿,突然在这个转折前停下。
  他目光极其精准的在转角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掠,随即蹲下身,轻轻拣起一个小小的物件。
  那是一只耳环,上好的翡翠,琢成别致的海棠形状,质地华贵雕工精美,等闲店铺是做不来的。
  只有衡记的店铺能有。
  楚非欢目光上移,看见转角墙体上,有被重物和硬物摩擦的痕迹,青砖从上到下都有破损。
  霍然抬首,将耳环攥在掌心,楚非欢比刚才更快的射了出去。
  黑色木门前他停也不停,风一般掠进,那一枚垂落的桃花被他快速行进带起的风声惊动,纷纷碎落如红雨。
  院门启处,楚非欢停住。
  忽然觉得不能前进,不能呼吸。
  那许久伤残期间时时而生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再次重来,疼痛的研磨着他的记忆……明明已经付出了一切,只为好好站在她身侧保护她,为什么事到临头,还是发现自己完全无能为力?
  院子里,横七竖八躺倒的,全是长歌带去的凤凰护卫。
  而原本该是正屋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狼藉,屋子倾毁,墙皮掉落,满地乱糟糟的毁损的家具物事,这个院子外表看来一片寂静,里面却十分狼藉。
  楚非欢掠到废墟之上,在地面一寸寸查找,他的手指不顾污脏的一一摸过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在一处碎成几块的铜琵琶上,发现了他害怕的血迹。
  手指轻轻一拈那血迹,血色淤紫——谁受了内伤?谁?谁?
  一想起某个可怕的可能,楚非欢便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似乎在绞紧,尚自温热的鲜血突然也变得冰冷,却不知到底是血冷,还是自己指尖寒冷。
  眼光一瞥地下,隐隐露出铁器的尖端,楚非欢伸手去扳,却扳不动,以他的真力却无法撼动的东西,那一定是深埋地底的。
  楚非欢仔细看了一眼那碎的不堪的铜琵琶,裂口在中间,边缘不规则,是被来自两人端的重力挤压断裂的。
  重力……
  楚非欢手指一抖,铜琵琶的惨躯在他手上再次粉碎。
  长吸一口气,楚非欢再不停留,飞快掠出院子,先去凰盟总部,再去皇宫。
  不多时,八角巷外震响隆隆,无数飞马疾驰而来,来势凶猛迅捷如雷,整个地面都在微微震动,漫天烟尘里隐约听见训练有素的军队按照各级命令分散包围并驱散围观百姓的脚步声,更有一骑抢在众人之先,穿云蹑电,长驱而来,尚未赶至便已悍然厉喝:“善督营,给朕将这地面,全部掀了!”
  三千人齐齐掘地,蔚为壮观。
  包子从马上骨碌碌滚下来,扑向那堆废墟,大呼,“哎呀我的妈呀,你和奥特曼干架了?怎么连屋子都掀了?”
  萧玦黑着脸,将他往旁边一拎,萧包子一看老子脸色,知道自己最好闭嘴,围着地面转了三圈,趴到地上,用鼻子拼命嗅。
  萧玦原本不想理他,只想找找有没有长歌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转眼看见儿子德行,怒气又不打一处来,喝道:“做什么?”
  “不干嘛,”包子爬起来,悻悻道:“我好希望我是警犬。”
  他想了想,叭在地上,屈股撅起老高,抓着个玩具似的小金锄头,吭哧吭哧的挖地,挖了半天,地上才掘出个浅浅的小坑。
  萧玦纵是满腔焦灼,也不能不管儿子,大步快速过来,手一伸拎起某只球,怒道:“这里是连着铁板的浮土,你挖什么挖?你是来挖坑还是来捣乱的?”
  包子半空中很有气势的瞪回去,“我来目莲救母,遇公移山的!”
  他低头对半米下的地面望了望,想起当初被玉在熙掼到地下的悲惨往事,立刻威胁自己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老爹,“不许扔,不许扔哦,你扔我就跟你急哦——”
  “呼——”
  很没面子的萧太子被萧玦毫不客气的扔了出去——扔到再次赶到的楚非欢的怀里。
  楚非欢接住包子,一把再把他传送到马背上,将自己掌中的耳环递过去,道:“我已经命令凰盟属下全员出动打听消息,陛下,请看这个。”
  “我也已经下令九门关闭,从现在起只进不出,所有出城者要有九门提督的亲笔通关路引,一只鸟,也不许飞过郢都城墙!”萧玦面色沉重的接过那个耳环,问:“谁的?长歌不戴耳环的。”
  “宛翠。”迎上萧玦疑问目光,楚非欢静静解释,“刚才我已经问过,就在我们去南闵的时候,祁衡将四季春卖唱姑娘宛翠和她的父亲接了回来,并置了这座宅子,盟里很多兄弟去喝过喜酒,这女子据说三年前就在郢都四季春卖唱,祁衡一早就看上了,这女子却一直不为所动,近期才应了他。”
  萧玦有点不可思议的打量着楚非欢——从出事到现在,楚非欢到小院,去皇宫,去凰盟布置命令探听消息,再几乎紧跟着就赶回这里,这般周折奔忙,才花了半个时辰,怎么做到的?
  神情有点黯然,他道:“换句话说,对方很早就潜伏西梁,甚至在长歌重生之前,那么最初的目的,难道并不是为了对付长歌,所以不肯接近祁衡,最近他们的目标突然转向了长歌,才嫁给了祁衡。”
  “陛下说的是,”楚非欢颔首,“我怀疑这是一批他国潜伏在郢都,长期执行密探任务的间谍,平日里以三教九流的身份搜集消息传递回国,遇到需要便执行一些秘密行动,比如,俘虏长歌。”
  “看来想对付长歌也有一段日子了,”萧玦转头看士兵挖地的成果,人力无穷大,不过一个时辰,整个小院地面已经全部被翻开,正屋周围的地面更是被掘地丈许,露出整间屋子下设计精巧、占地足有半间屋子大的巨型机簧。
  机簧看起来象是一个巨大的齿轮,连着无数错综复杂的链条,齿轮中间还有些繁琐复设计,精密而又有序的各自排列,如一只幽深的巨眼,森然的望着天空。
  真的很难想象这个普通小院的地下竟然会有如此精妙强大的巨物,令人望之生畏,天知道设计机关的人,又是何等的能人。
  军士们齐齐用眼神表示了惊叹,然后悄没声息的退开。
  萧玦和楚非欢上前,看了看那东西,对视一眼,齐声道:“中川。”
  萧玦森然一笑,语气幽寒的道:“单绍打下南闵后,我让他回师时顺带把中川给解决了,大军已经逼临中川,北堂啸这是狗急跳墙,想挟持长歌逼我撤兵,难得他也算消息灵通,居然隐约猜出了长歌的重要性。”
  “吞并诸国,是在长歌任太师之后,陛下向来又爱重太师。”楚非欢语气听不出别的意味,淡淡道,“中川国小力微,不敢和我西梁雄是由对战,只能用点下作伎俩了。”
  萧玦脸色僵了僵,道:“你是在责怪我将长歌置于风口浪尖了是么?”
  “陛下,事已至此,再去争执谁是谁非毫无意义,现在咱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长歌,”楚非欢目光清锐的转过来,直直的和萧玦对上。
  “是我的错,我没能保护好她,前世如此,这辈子也如此,”萧玦神色痛苦,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可是她一直拒绝,我要派大内侍卫轮班守卫,我要安排内廷高手随身跟随,她都不肯,说自己有凰盟护卫……楚先生,我有时甚至觉得,长歌好像有点故意以自己为饵的意思,想引出一直潜伏在背后的一些人和事,她始终没有放弃寻查真相,可是她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不能让我去努力?非要拿自己来冒险?有多少幸运能够一直垂青一个人?如果,如果再来一次长乐事变——”
  他突然说不下去,猛的掉转身,背对着众人咬牙注视前方不语,从楚非欢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黑龙袍宽袖下突然攥紧的双拳。
  夕阳的金光镀在那个背影上,那一直挺直如松的身躯,此刻竟然有些微微颤抖。
  楚非欢一声叹息,逸散在黄昏霞光明灭的云岚里。
  “我们不是长歌,我们不能真正知道长歌的心思,”半晌,他道:“但就我来说,无论她是怎样的想法,无论她怎么做,无论她做了结果如何,都不是我要管的事,我只管陪着她去做,做错了,我去补;做坏了,我去赔;弄丢她了,我去找。”
  他平静的仰起头,看向云天深处,他所爱的女子,前生今生,都于他如云天之外般遥远,她蹑云而来踏风而去,从未有一刻真正属于他,然而他亦从未有一刻想过要弃她于不顾。
  她是他无声的誓言,写在生命里,血液里,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梦里,不需出口,却时刻等待时光和磨难的考验。
  他语气清淡,字字却重如千钧:
  “去找,哪怕穷尽我一生。”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 20:36:25
卷二:六国卷  六十二章 如花
    铁马车上那个小洞,在老者说完话后便啪的关上,完全的黑暗寂静里,秦长歌突然趴了下来。
    她伏耳于地,仔细听着车轮的震动,感到地面先是平整,随即渐渐颠簸,那种颠簸是有规律的,不停的一顿一顿,像是走在砌得不平整的麻石地上的感觉。
    郢度只有通往城南的窄巷,才有这样的麻石地。
    城南宁安门,是九门中最为偏僻的一个门,也是地位最低的一个门,全城的粪桶,秽物车,棺材,都从这个门进出,城门之外不远处便是乱葬岗,一般百姓是很少去这个门的。
    相比之下,宁安门也是驻兵把守最为薄弱的的一个门。
    但是,从现在开始,就未必是了。
    秦长歌微微露出一丝冷笑——非欢会很快发现她的失踪,萧玦会立刻封闭九门,想出去?门都没有,一旦搜起城来,以萧玦性子,只怕城里每寸地他都能挖上三尺,每块石头他都会翻开看看地下有没人,到时候,到哪去躲?
    车子的行进渐渐慢了下来,显见得是到了人流车流密集之处。
    然后突然停下。
    停了约莫有一刻,突然开始掉头。
    想必城门搜查严格,对方发现根本没有出城的可能,只好回转。
    秦长歌立即脱下鞋子,从鞋跟里取出一柄薄铁匕首,当当当的在铁壁上敲了起来。
    声音尖锐,有如钟鸣磬响,远远传了出去。
    她真力未失,对方忌惮她手段一直不敢接近,自然也不敢搜身,而秦长歌这个人,哪怕只穿比基尼,那也一定会找到地方揣着她那些防不胜防的武器的。
    车厢里传来铁器敲击的巨响,怎么也要吸引守门士兵前来查看吧?
    秦长歌讥讽的笑了笑——小国就是小国,而且主要精力都放在奇技淫巧之术上,能人有限,能够把自己困上这么一阵子,已经算是穷尽手段,很了不起了。
    果然,车子突然开始加速,颠颠簸簸的想逃,她敲得越发起劲。
    大约后面有追兵,车子赶得飞快,真难得这内部全是厚铁的马车,居然也能有如此惊人的速度,大约有机械推动装置,秦长歌摇摇晃晃的赞叹:中川的技术水准确实领先内川大陆的总体水平,将来收拾到自己口袋里,一定要好好利用。
    感觉车子似乎在往偏僻宽阔的地反走,越走越急,忽然不知撞到什么东西,砰的一声大震,车身剧烈晃动,秦长歌在四面不靠的铁马车中哧的一下滑了开去,赶紧伸手攥紧了一根铁栏杆。
    晃动之后,车身摇摆了半天,好几次险险要倒,秦长歌半跪在车厢内,全身真气流转,做好马车车门开启随时冲出的准备。
    虽知车厢一阵乱晃之后,突然如被千斤之力一坠,一霎之间稳稳落地,随即马车继续前行,比先前更为快速平稳,而且左一折右一拐,将诺大的铁马车驱使的如同胯下之马,灵活轻捷快若飘风。
    秦长歌皱了皱眉,缓缓盘膝坐下……看样子,好像换了车夫?
    马车越行越远,越行越快,最初的换乱无措已经全然不见,大约摆脱追兵了吧。
    眼见事态有变,一时脱逃无望,秦长歌干脆躺倒睡觉——养好精神,谁知道等下车厢开启,会看见谁呢?
    不多时听见咔嚓一声,先前关上的小窗突然被打开,露进一丝明媚的天光。
    小窗中突然露出了一双眼睛。
    不是先前宛翠“父亲”那细长眯缝如狐的双眼,这双眼睛,有着极漂亮的弧度,眼瞳不是纯黑的,微微泛出褐茶色琉璃般的明莹色彩,却光华蕴藉神采迥异,看人时金光灿然,仿佛全天地的光彩都集中于他的瞳底。
    而一双眉既工整又飞扬,如仙家弟子于云端之上飒然挥毫,一笔间画下这十万里江山郁郁青青。
    这双出众的眉眼一眨不眨的看着秦长歌,带着几分散漫的笑意。
    秦长歌懒洋洋躺在地上,双臂枕着头,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唱着小曲,见他看过来,笑嘻嘻地挥了挥手,道:“给床毯子吧?太硬了。”
    那双眼睛笑意更浓,随即从窗口消失,隐约听见咔哒声响,不知触动了哪里的机关,头顶铁板缓缓开启。
    铁板上方有人笑道:“毯子是没有的,我的衣服可不可以?”
    秦长歌抬起头,头顶,闲闲依着淡水色长袍男子,宽袍大袖,衣服穿得极有林下之士的散逸风度,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只紫箫,箫上垂下深碧丝绦,于他臂弯处悠悠晃动,满天云霞下他微微偏首看过来的姿势,令人惊艳的心神一窒,像是迎上扑面而来一场来势和缓后劲却无穷凶猛的风。
    秦长歌觉得,如果自己不是已经阅遍人间美男色,身边俊朗优雅潇洒妖媚什么类型的都有,多少养成点定力,而是一个处处思春的豆蔻女子,一定会在他刚才的那一回首间兴奋欢喜得晕倒。
    不过现在,自己不想倒也得倒了。
    男子一回首,给了她一个惊艳的剪影,并用自己一个随意的站姿,便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后,掌中紫影便破空而来,连点了她三处大穴。
    秦长歌苦笑,随即认命,好吧,和那个中川老头比起来,落在这般出众男子手里,最起码可以善心悦目,不算亏。
    仔细看那男子,却发现他容貌却不如何出色,和那惊世眉目无双姿态并不相配,大约也有易容,只是易得着实马虎,稍微细心点的人都会发觉不对劲的地方,也不知道是这人不擅易容呢,还是根本个性疏狂得懒得用心去掩饰自己。
    男子伸手,一把将她拉出车厢——秦长歌真气在他刚才那紫箫一挥间已经被锁,但是肢体还是可以动的,看样子这人也很懒。特意保留了她的行路动手能力,省得还要照顾她。
    偏头看看他,秦长歌无奈的道:“这位兄台,你救了我,为什么不肯放我?”
    “我没有救你。”男子微笑看她,“我只是在街上吃面,无意中看见这辆马车看起来有点特别,便端着面碗上了车顶继续吃,车子被宁安门守军追得厉害,撞上石头,我不想洒了我的面汤,便把那几个赶车的笨蛋给踢了下去自己来,这车里面装的是人是鬼,我还真不知道。”
    “我非常感谢阁下的面汤,”秦长歌肃然道:“实话和您说,我是人,还是个女人。”
    男子挑起眉头,那一霎的姿态如同长天之雁在优雅剔羽,他的目光很随意的在秦长歌全身上下扫了一遍,淡笑道:“哦?”
    秦长歌正色道:“是的,女人,他们掳了我,说是有个国有点家的国主最喜欢武林中武艺的女子,转卖过去就是厚赏,所以我倒了大霉。”
    “我看你并没有倒霉,”男子轻笑,“你武功还在,全身上下,连一点伤都没有,如果他们要掳你,怎么会你一点伤损都无?”
    “因为我全身是毒,”秦长歌每句话都半真半假,“靠近我,很容易死。”
    男子唔了一声,突然抬手一引,秦长歌头发中的黑丝立刻飞到他手里
    “这是什么?”男子饶有兴致的把玩黑丝。
    “编织、杀人、胳膊断了可以系起来,万念俱灰之下还可以用之上吊。”
    男子哈的一声轻笑,转目看她,“你很有意思,西梁武林居然有你这般奇妙的女子,我真后悔我来的太少了。”
    “阁下不是西梁人?”秦长歌明知故问。
    “我是来找人的,顺便办点事。”男子又是顺手一抽,这回飞出的是她腰间的腰带,明明很柔软的东西,摸起来却疙疙瘩瘩,男子手指一捋,腰带一端噼噼啪啪掉出一堆零件,他手指虚虚一拈,拈起一只铁蝴蝶,微笑看着秦长歌。
    “您怎能这般轻薄?”秦长歌根本不看那铁蝴蝶,娇羞万分的嗔怪,“那是我的腰带啦。”
    男子一笑,将铁蝴蝶一扔,眯着眼睛看她,半响道:“你叫什么名字?”
    “如花,颜如花。”
    “好名字,”男子赞,“想来你一定眉目如花,容颜胜花。”
    秦长歌娇笑俯首,做羞怯不胜状。
    手心里,却一层层的沁出薄汗,凉凉的攥在那里,握着自己手指便似握着一块沁凉入心底的冷玉。
    刚刚看见那一双光芒波耀,沧海月明清笳飞雪般惊心明灿的眼睛时,她便知道了他是谁。
    那样的目光,任谁也不能轻易忘记。
    对着这个传奇般的男子,这个遥远国度的神秘人物,以秦长歌睥睨天下的万丈野心,也不敢轻忽以待。
    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赵莫言。
    更不能让他知道赵莫言是睿懿。
    所以她宁可先揭露自己的女子身份,以退为进,先推翻掉“赵太师”这个身份可能,毕竟赵莫言在诸国之间,至今是以男子面目呼风唤雨,至于自己真面目,有几个外国人见过明霜?
    反正,自己的女子身,迟早瞒不过他,莫如以一份假惺惺的坦诚,以一份截然不同传言中的赵莫言或睿懿的面貌,先混沌下这个男子明亮如镜的双目。
    至于能够混多久,秦长歌不敢抱太大希望的在肚子里无声叹息……那两个,求求你们,快点找到我吧,和这个家伙在一起,我会很累的……
    男子牵着秦长歌的手,优哉游哉在闹市穿行。
    是的,闹市。
    郢都主干道,闻名六国的最繁华都城的最繁华街道,天衢大街。
    天衢大街今日人流尤其多,许多衣着普通,但目光闪耀,看起来十分精悍的人物混杂在人群中,将一条街从东走到西再从西走到东,目光不住在武林人物装扮的人身上梭巡,时不时互相擦肩,目光一触即收。
    毋庸置疑,他们在找郢都灵魂人物,彪悍杀头太师赵莫言。
    这样的情形,在郢都全城各地上演,但是没有人知道,在他们刚刚背转身的地方,在他们刚刚擦肩的刹那,他们苦苦寻找的那位,正被某位男子随意的牵着,以恩爱夫妻的姿态相偕而行。
    秦长歌已经恢复女装,那位先前温柔捧着她脸,很客气的说要将她如花容貌恢复,结果在去掉她的面具后,他对着她容貌啧啧摇头,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堆乱七八糟的易容之物,在她脸上一阵涂抹。
    她去临波照影的时候,差点一口血喷到水里——如花,如花再世啊啊啊啊啊。
    然后男子说那家面条确实不错,带她去尝尝,然后和他一起回国——他看上她了,准备收了她做妾。
    于是迎着满街兵丁,漫步而来,一起去天衢大街一家面店吃面,他偏着头,和她讨论喜欢哪家绣娘的手艺,洞房花烛夜的新娘礼服该坠珍珠还是水晶。
    秦长歌微笑而听,心里却在盘算打下他的国家后用他的黄金权杖去撵狗,用他的漂亮眼珠去擦鞋。
    在面店不急不忙坐下,男子叫了两碗面,点了些小菜,一直殷勤给她夹菜,秦长歌面不改色的吃——反正他要杀她,也不会用这种累人的方式。
    她的哑穴也被点了,所以她只好用含情脉脉的眼光来表示对他的膜拜。
    对方悠然而笑,对眼前如花的代表了另类美的笑容十分欣赏,对自己易容的化神奇为腐朽的绝顶手艺十分欣赏。
    如花的含情脉脉的眼光无意中掠过对街,突然一顿。
    对面。
    一骑正自城门方向长驰而来,黑衣黑马,身姿在马上亦笔直如剑。
    虽然只是一个远远奔来的身影,已可感觉到那男子容华气度蔚然高贵,只是他频频扬鞭,催马甚急,一身质地名贵的黑色金线锦袍也微微染了尘灰,
他一路长驱而来,快若急电,街上百姓为他狂飙气势所惊,纷纷避让。
    正是箫玦,
    秦长歌一瞬间心跳如鼓,手心里立时又起了一层冷冰的汗,她盯着看起来神情焦灼的箫玦,只恨不得立时大喊出声,唤得他飞奔而来,却又知道别说现在喊不出来,就算喊了,男子也能在一霎间先杀了自己或拿自己要挟箫玦。
    一时间心焦如焚,思绪纷乱,却又无能为力。
    男子瞟了她一眼,轻轻转首,笑看着那飞骑,道:“这谁啊,这么威风?”
    秦长歌立即将目光收回,若无其事的继续吃面。
    马上箫玦却若有所感般,突然于万人之中,即将飞骑而过秦长歌身边时,回首。


卷二:六国卷 第六十三章 追寻
    箫玦于马上回首。
    方才那刻,千万涌动的人群之中,隐约间似有一丝细微的呼唤,穿越重重喧嚷的阻隔,突然响在耳侧。
    那声音如此熟悉,以至于他立即惊喜回首,期盼着目光回转那一刻的嫣然开花。
    然而他失望了,举目望去,千万张陌生的脸孔,千篇一律的漠然神情,人人都在匆匆前行,向着自己要去的方向,而身后暮色渐合,长河般的街道灯光燃起,一盏盏街灯星光般次第亮开,五色迷离花影如潮的繁华天衢之上,人流如河流,却载不动思念的沉重小舟。
    这是他治下的国土,他治下的子民,然而万千人海里,他却一不小心失去了她的踪迹。
    箫玦不愿死心的用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庞,甚至每个人的身形,希冀着能寻找到某个相似的轮廓。
    他目光掠过街边一座寒伧却干净的小酒铺,黝黑屋角坐着一对男女,男子一抬头,发现了他的眼神,微笑着举杯,向他姿态随意坦然的一照。
    想必是个沦落天涯的羁旅之人吧,看见陌生人寻觅的目光,也愿意举杯相邀,箫玦向来对他人的好意感受鲜明,是以纵然一顿烦乱,也很客气的点了点头,随即调开目光。
    那被男子隐在身后,只露出半张脸的女容,他直觉自己不方便看——想必是那位羁旅之客的红尘伴侣吧。
    他勒缰马上,仰首向天,玉黄的月色洒上他的脸,长眉英逸,纠结成锁。
    刚才那一声呼唤,到底响在耳侧,还是只是因为焦心担忧太过,出现幻觉,还是长歌在某个遥远的地方,于内心深处对他进行呼唤?
    箫玦一声叹息,散在三月带着紫云英甜香气味的春夜和风里。
    秦长歌一声叹息,深深藏在自己的肚子里。
    她已经完全失去胃口,却硬逼着自己看起来很感兴趣的将一碗面吃了个干净。
    男子托腮看着她,神情宠溺,当真如在看自己即将过门的小妾,在她吃完后,居然还伸手用自己衣袖帮她拭净嘴角沾上的酱油,姿态及其温存。
    秦长歌盯着他样式分外简单舒服、看起来也不甚显眼、质地却只有王公贵族才能看出那绝顶不凡的长袍,拈拈那弄脏的袖角,道:“我不会洗衣服。”
    “放心,不要你洗。”男子随随便便道:“这衣服明日便扔了,我的衣服从不过夜的。”
    秦长歌眨眨眼,一时难以找出合适的表情来表达自己的膜拜或鄙视,这件衣服抵得上西梁百姓半年伙食费呢,你居然穿一天就扔,你好奢侈……国师大人。
    既然这衣服注定明天就要被抛弃,还不如今日便好生利用,秦长歌笑眯眯一把抓过他袖子,擦了擦手,擦了擦嘴。
    白渊的袖子立即惨不忍睹,状如抹布。
    手一撇,微笑看着不动声色的白渊,秦长歌道:“既然我是你的妾,我也要求一样的待遇,你在哪里买的衣服?我也要求每人一件。”
    她想着白渊每日要换一件,自然不可能自己背着偌大的衣服包来西梁,多半要在成衣店买衣,西梁最高档的成衣店,自然还是凰盟衡记开的,只要自己和他进店,有的是办法让凰盟知道她是谁。
    白渊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只是斜斜倚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小店外明灭的星辰,眼睛里波光流溢,风吹起他宽大的袍,姿态轻逸,他明明只是坐在黑暗的小店厅堂下,也如置身月下树梢,苍茫原野,一曲清音里冷看着繁华更替,世事荣枯。
    他长眉微敛淡淡出神的表情,令人觉得深凉而怆然,如明月照上苍山背后的雪。
    然而只是一瞬间,他已经微笑转首如常看着秦长歌,道:“好,一日一件,现在我带你去换衣服。”
    他站起身,牵起秦长歌的手,步出小店,一路逆着人潮而行,渐渐转过天衢大街,走过东安西府,往城东方向而去。
    城东是善督营驻军地,这是拱卫京畿重地的皇牌军,军营占地广阔,附近很少有住家,军营外有郢都城内最大的湖玉梭湖,以形如玉梭而得名,原先是皇家御苑,后来箫玦不欲惊扰练军,才弃用了此地的行宫。
    秦长歌看着远处的湖,内心里盘算,难道白渊窃用行宫?那胆子也太大了点吧,何况附近还有数十万驻军,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秦长歌自然是很希望白渊自寻死路的,但是怎么看,东燕的国师大人也不像会做傻事的那种人啊。
    玉梭山上,明月汤汤,两人向着那轮月色而行,衣袂飘飘长草悠悠,行走在久无人迹的山间小道,很快便被草间的露水湿了衣角,一路上行,草越发茂盛,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的开着,衣角上的露水便沾了几分素净的香气。
    白渊步行看起来似乎不甚快,却转眼间便到了山顶,连秦长歌都没多用力气,只觉得身子轻盈飘然欲飞,心中暗自估量着他的武功,将自己知道的高手都拿来比一比,觉得楚非欢全盛时期都只怕稍逊他一筹,水镜尘炼成剑法不知能否和他齐肩,玉自熙遇上他会不会死,但要赢很难,班晏或许可以平手?真要赢他只有素玄了。
    至于自己和箫玦,一个因为前世绝世武功并没有能使自己免于杀身之祸,今生里练武便越发注重逃命和暗杀自救之术,走上了斜路,以至于难臻绝顶;一个可惜的被家中最初的那些二流武师教坏了根基,学习绝顶武学的的时间太迟,若不是因为自身根骨太好又勤练不辍,硬生生挤入高手行列,现在也不过是个二流功夫皇帝罢了。
    秦长歌在这里出神的评判天下武学高手,不知不觉的已经站在了山巅,无意中远远一看,隔湖不远军营处处,灯火与漫天星光交织辉映,隐约可以见火把移动,那是夜巡的士兵,秦长歌心里突然一颤,暗道我西梁驻军重地,竟在此处被此人一览无遗,这里虽然离军营尚远,等闲人看不清布置,但以百元的目力,咱们的驻京部队的军事机密,还不早被他看光了?
    正在思考如何补救这个漏洞,忽听白渊笑道:“乘清风骑月色,蹑云霞采星光,一跃万仞之高,听取风声烈烈,人生最得意处,莫过享受这般坠落之美,如花,你喜欢不?”
   “ 嗄?”
    秦长歌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白渊一把拉住手,跳下!
    风声烈烈,急速从耳边掠过,头发在飞速下降中被扯直拉开,再呼的一下展开如黑缎,飞扬在青翠的山崖间。
    巨大的风声里,平滑如镜碧绿如玉的玉梭湖在旋转着飞速接近,如一面硕大的天地之玉,等待两人悍然撞入,再沉落到底。
    霎那间秦长歌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如花不喜欢坠落,如花喜欢把你打落。
    白渊突然抬了抬手。
    一丝浅金淡碧的光芒从他掌中飞出,啪的一声打在崖壁的一株斜斜逸出的树上,白渊就势一拽,两人迅猛的降落之势顿时一顿。
    就这么一顿,白渊已经半空抬腿,如同走在实地一般,携着秦长歌“一步步”的走到那树上。
    树后,有一个石缝,看起来小的不足婴儿进入,白渊伸手,将石缝一撑。
    生满青苔的石缝竟然被他撑开,现出足可容纳一人的山洞,秦长歌愕然的盯着这个洞,才发现这个洞两侧都用木板凃了灰黑色漆,还故意雕弄出许多褶皱,做成了山崖的模样,甚至还种了些青苔在上面,在一片灰黑苍绿的山崖间,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来。
    其实看出来也没什么用,这个石洞在山崖半腰,上下几成直角,要想进来,先要跳崖,这世上有几个人肯没事玩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蹦极,就为钻进一个很难找到的洞?
    这个洞,是原先就有的?还是白渊新辟的?
    秦长歌揣着一肚子疑问,被白渊不容退避的轻轻推进洞里,进洞就是阶梯,一路向下,弯弯曲曲蜿蜒了不知多久,前方突然出现光明之处。
    是一间寻常房屋大小的石室,布置的极为奢华,朱幌金灯,纱帘翠幕,石室中有两个石榻,一个锦褥丝被,上悬夜明珠,一个堆满了各式衣服,全是质料高贵的长袍。
    秦长歌前行几步,突然缩了脚。
    脚下,一碧晶莹,水波粼粼,竟然仿佛玉梭湖水。
    可是这里明明是石室,哪来的湖水?如果是湖水,为什么又不湿鞋?
    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地面中央,有一处地方竟然不是石块,而是透明的巨大水晶,水晶打磨的极为精细,看得见地下深碧的湖水,人行走其上,竟如在水中行。
    这里果然是玉梭湖底。
    秦长歌突然想起前世某著名武侠小说里某著名武侠人物的奇遇,依稀也有湖底石室的经历,可是人家最终学得绝世武功,自己呢?好像可没这般好运气。
    这石室华贵富艳,锦被翻红韵味旖旎,万一某人淫心大发,直接要今晚提前过洞房,怎么办?
    秦长歌欢喜的奔着堆满衣服的那个石榻而去,娇笑,“我睡这张床。”
    白渊斜倚石壁,微笑道:“那是我的衣服,你要睡在我的衣服堆里?”
    他一伸手,抓过秦长歌,神情温柔的道:“来,如花,良辰美景不可辜负,既然我迟早要娶你做妾,咱们不如今日便在此地,洞房吧。”
    “她还在郢都。”太师府里楚非欢平静的看着箫玦,“陛下,你们的人都没有消息么?”
    “没有,真是一群废物!”箫玦焦灼的在地下转来转去,才一天工夫便已微见精神憔悴,眼下出现淡淡青黑,今天已经有十个前来回事的大臣被他赶出了门,脚下镶金砖地都似快要被他一直未停的步子磨薄。
    包子跪在锦椅上,双手合十喃喃自语,箫玦凑近了去听,却是,“神啊,我家臭娘一不杀生二不害人三不抢人东西四不放火投毒……最最老实善良品德高尚……请一定要保佑她这样的好人平安……算了,我都不好意思说了,重来……我家娘虽然杀生害人抢东西放火投毒……,奸诈狡猾人品恶劣,其实不算太坏……真的……”
    箫玦不忍卒听的伸手点了儿子的睡穴——求求你安静点,上天若真有知,象你这么个祷告法,九天神佛立刻就会一个雷劈下来。
    有种人,真是不说话不说话要令人有幸福感。
    楚非欢小心的将包子抱上床盖好被子,道:“陛下,不要以为他不担心长歌,他只是看你焦灼,自己也有点发慌,用胡言乱语来纾解紧张罢了。”
    箫玦叹息一声,在儿子床边坐下,轻轻理了理他的发,道:“我知道……只是我不能不担心,中川的那批人已经被俘虏,祁衡也已经找到,但是无论谁也不知道长歌的那辆马车去了何处,只知道被一个武功及其非凡的人抢走了马车,楚先生,你知道的,这天下武功高强人士,除了我们这边的素玄,其余都算是我们的敌人,长歌落在强敌之手,这叫我如何放得下心!”
    楚非欢颔首,“中川‘潜狐’,潜伏郢都多年,如果是郢都德武林高手,他们应该认得出,既然不知道,那就应该是西梁之外,他国人士。”
    “难道是水镜尘?”箫玦霍然转身。
    “不能确定,”楚非欢轻轻皱眉,灯影之下他看起来似乎憔悴得比箫玦更厉害,脸色苍白的毫无血色,在堆积如山的凰盟各类信息中继续翻阅,楚非欢慢慢道:“无论是谁,我可以确定的是,他没有离开,陛下,我们如果找不到他们,就得另想办法了。”
    “你的意思,引出他们?”箫玦反应极快。
    “恩,选择一个时机,抛出一个诱饵,引蛇出洞。”楚非欢目光转向沉睡的包子,嘴角露出一丝怜悯的笑意。
    “陛下,溶儿的六岁生日,快到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 20:36:57
卷二:六国卷  第六十四章 斗春
    石室内,花纹繁复的翠玉小鼎中燃起瑞脑香,那是六国间奉为珍品的名香,据说,有助眠安神补脑壮阳功效。
    尤其最后一种功效,使之身价百倍,素来为六国豪族趋之若鹜。
    秦长歌人在白渊臂弯,手抵着他的胸膛,白渊身上混合柏叶和松针的疏淡香气一阵阵传来,他俯首注视秦长歌的表情春风无限,眼神却平静如脚下凝玉一般的湖水。
    这个男人……他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秦长歌素来很擅长洞察人心,然而对着白渊,只觉得如同面对流动的风翻卷的云,变幻无定踪迹难寻,他的亲昵带着淡漠,他的温柔深藏阴冷,他揽人入怀的姿势无比温存,怀抱却空漠寂然仿佛那只是一座空城。
    这个权倾天下,只手遮天,等于拥有整个东燕国度的男人,他为何还会寂寞?
    青玉贝壳状油灯里灯火黝黯,映得石室内影影绰绰,气氛迷离,相拥的男女,以一种暧昧的姿势,各自揣着各自的思绪。
    暗黑里秦长歌眸子闪闪发亮,在白渊微笑着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时并不抗拒,甚至还向他很羞涩的笑了笑。
    随即很扭怩的低低道:“人家……今晚不成。”
    “唔?”
    “那个……那个……”秦长歌眼波流动,欲语还休。
    白渊眼神一闪,笑道:“这么巧?哦不对,这么不巧?”
    “你不信么?”秦长歌坦然将手一张,“那么,你来检查吧。”
    白渊愕然……这是女子会说的话?天下有这般厚颜的女子?
    秦长歌面不改色,“反正咱们迟早要洞房,反正迟早我都是你的人,早被你看迟被你看都一样,我这人不喜欢被人误会,夫君,良人,如果你不怕撞红忌讳的话,你尽管来吧。”
    她娇笑着扑入白渊怀中。
    白渊一伸手扶住她的肩,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微笑看着秦长歌,道:“即如此,也不必急在一时,我的妾本来便不当同寻常人家纳妾,这山地湖底野合,终究委屈了你,还是等回国,八抬大轿风光娶你过门,给你一个不下于正室的洞房花烛夜吧。”
    秦长歌嫣然道:“那是夫君爱重妾身,妾身谢了……对了,至今不知夫君大名,着实失礼,还有,你我既有姻缘之约,那么到底回哪国,夫君可否告知?”
    “我名……陈渊,至于回国,是回东燕。”
    “陈?耳东之陈,还是成败之成?”秦长歌抬头笑问。
    那双月光满海意象无限的双眸,突然光芒一敛又盛,宛如沧海之上,突起长风,掀起碧波千顷,遮住那光华明灿的月色,却是一起又灭,瞬间浪静风平,而明月如故。
    他淡淡道:“陈姓是我东燕大姓,你夫君我尤其是此族灵魂人物,你记住了,将来回国,可不能太失身份。”
    秦长歌极其乖巧的应了,白渊牵着她的手迈向石榻,笑道:“床只有一张,纵然不行夫妻之礼,同榻而眠却是不能免,来吧。”
    秦长歌温柔婉娈的谦让,“夫君先请,妾身睡在床边便可以了,有什么端茶倒水的,也方便侍候。”
    “你真是可人儿,”白渊手一伸,双臂张开,“来。”
    秦长歌怔了怔,白渊挑眉对她望了望,又对自己衣服示意。
    秦长歌这才想起白渊国师大人是在等待她这个“小妾”服侍宽衣。
    啊……睿懿级别的宽衣待遇,白渊你一定会折寿的!
    不过秦长歌对于占便宜的事其实没有多大抗拒,反正脱的是他的又不是自己的。
    啧啧……身材真好,多么精炼多么细致多么优美多么流畅的线条啊……
    秦长歌毫不客气的帮白渊剥衣服,羞羞答答却又不肯停手,一直脱到只剩亵衣,犹自打算继续。
    反倒是白渊自己在被剥光前,似笑非笑的挡了她的手。
    他躺下前,衣袖一拂灭了油灯,手指一弹,一直开着的石室的门,立即缓缓合拢,听那门移动的声音,石门相当沉重。
    黑暗而寂静的石室内,同床而卧的男女,各自安睡,鼻息沉静,一副好梦沉酣的模样。
    谁的梦里,都有谁?
    ……
    夜半。
    沉寂的黑暗里,秦长歌睁开眼。
    满额里慢慢沁出细密的汗水。
    ……不行。
    试了大半夜,无论如何都不能解开被锁的穴道,白渊的手法极其古怪,锁脉的力道深入内腑,气劲阴寒,秦长歌左冲右突,都无法冲开。
    黑暗中她的目光闪闪,一直安静垂在自己身侧的手掌静静摊开。
    手掌白净光洁,没有任何饰物,秦长歌慢慢的伸右手,抵近自己的左手掌根之处。
    她屏住气息,手指一挑,掌根处突然起了一层皮肤状的薄膜,那薄膜望之极似人手皮肤,上面居然还隐约可以看见掌心纹路,秦长歌慢慢将薄膜揭起。
    地下水晶透出的蓝色水光照得石室一阵幽蓝,光线看起来有几分阴森,阴森的蓝光里女子在自己手上揭起一层皮。
    着实有几分诡异。
    秦长歌极慢极慢的揭着,生怕薄膜和皮肤分离时发出的哧哧声响会惊醒白渊。
    白渊一直斜对着她,睡相甚是安详。
    秦长歌已经揭到了指节第二节出。
    白渊突然翻了个身。
    秦长歌立即缩手,但也只来得及缩回正在揭那层假皮的右手,左手却好巧不巧的被白渊压在身下。
    白渊连眼都没睁,一把抓过她的左手,压在自己颈项下,很舒服的调整了一个姿势,以她的手为枕。继续大睡。
    秦长歌扯了扯嘴角,拉了拉自己左手,拉不动。
    黑暗中,秦长歌悲愤的对闭目大睡的东燕国师大人,比了个中指。
    ……
    第二天,秦长歌揉着被压得毫无知觉的左臂,对一夜好睡显得分外神清气爽的国师大人媚笑,“您睡的好?”
    白渊很温柔的回答,“你手臂太细,枕起来不舒服,下次不要塞到我颈下。”
    ……
    当日白渊也没有出去,石室中有许多干粮,还有一些书,白渊看书吃干粮,秦长歌吃干粮看书。
    因为悲愤,秦长歌吃得很多,有进就有出,秦长歌很快要求解决生理问题。
    原以为白渊一定会带她出去解手,不想那人将一面石壁一推,现出一间小石室,里面居然有马桶。
    马桶做的极其阔大,从桶口到桶底高度非凡,基本上如果小解,那绝对是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惊人效果。
    秦长歌很忌讳那马桶不知道被谁用过,不肯坐在上面,便爬上马桶,蹲在上面,那样直线距离实在有点惊悚,为了避免小解声音过大令白渊怀疑天降暴雨,秦长歌开始大声唱小曲。
    唱完小曲出来,秦长歌问白渊,“这个满了怎么办?”
    国师大人理所当然的回答:“你去倒。”
    秦长歌既辛酸又鼓舞——虽然沦落到去倒马桶实在是此生最为悲惨的时刻,但是倒马桶终究是要出去吧?
    结果等当晚她去倒马桶,白渊将石门一开,带着秦长歌沿密道向上走了几步,突然推开一处隐蔽的石门,道:“就倒这里。”
    秦长歌探头一看——居然又是个坑洞,大约连通着外面,马桶倒在坑里很快消失,那坑小的很,人实在没法子过去,过得去秦长歌也不想去钻,沦落到倒马桶已经够惨,再去钻粪桶,这辈子她也不想活了。
    第二晚,秦长歌“脚气犯了”,悄悄地“蹭痒”。
    蹭了没几下,白渊长腿一抬,大大喇喇的架在了她的腿上。
    秦长歌怨毒的抬头,看着架在自己身上的那双修长的腿,很想操刀将之割下,再撒上自己所有的毒药,腌成东燕版金华火腿。
    可惜刀子和毒药,都被火腿的主人没收了说……
    第三晚,秦长歌说要给国师大人按摩,国师大人很乐意的接受了,秦长歌很温柔的要他趴下,正准备给他全副马杀鸡,国师大人很听话的趴下了,秦长歌的纤纤玉手正要按上他的肩,国师大人突然手一伸,在床头一拉。
    哗啦一声,床头石壁分开,出现和地面一样的水晶石,水晶透明,将两人照得纤毫毕现。
    秦长歌对着水晶怔然半响,国师大人懒懒用鼻音催促,秦长歌只好捋袖——按摩。
    水晶光色盈盈,映出疏狂秀逸男子和清丽娇俏女子,男子俯身而卧而女子婉娈倾身其上,素指如拨弦,在男子身上起落挥弹,如奏花间清词一曲,着实美如画卷,唯一不和谐的就是,女子眼神好像也太怨毒了点?
    三日时光弹指而过,三日时光漫长如龟爬而过。
    前者是对白渊而言,后者自然是指倒霉的秦长歌。
    这三日内,白天黑夜,她用尽手段,使遍花招,以所有人类能想出来的彪悍暗杀阴毒技巧试图将白渊放倒,试图接近石门机关,可惜对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意无意间,将她的杀手全部化为无形,将她死活堵在了自己面前。
    两人都心知肚明,两人都若无其事,两人不停玩着试探于被试探的把戏,两人到最后竟然生出点惺惺相惜的味道。
    他惊奇于她的机巧多变,永远玩不完的古怪奇特花招;她惊奇于他的连消带打,永远不曾松懈的警惕之心。
    他思考着她的身份,并在各国知名女子之间搜索而一无所获;她思考着他的出身,想着这个人很多流传于六国之间的传说。
    号称有“龙阳”之好,不爱美人却爱娈童的白渊国师,为什么对她起了兴趣,看他的样子,还真有打算收了她。
    这个人是个双刀?还是只是需要一个障眼法?
    他则渐渐充满兴味的看着她,想着她是谁?那天天衢大街暗流汹涌,这几日城门封闭,是不是在找她?
    想着那日长街之上,那个驻马回首的英锐男子,他回首的那一刻目光深情期盼无限,扬起下颌时失落重重写上眉端。
    那样风神超拔的男子,天生的人中龙凤,他认得他胯下的黑驹,正是来自东燕边界青玛神山下格勒草原的骊马,号称马中飞电,超影逾辉,是万中无一的绝世名驹,等闲人一生中欲得一见而不可得,更别提拥有。
    能用这样的马,非王公贵族不可,这个高贵男子,是她的爱人吗?
    能拥有这样爱人的女子,又会是怎样的非凡脱俗?
    白渊的目光沉落在静静看书的秦长歌脸上,这个女子,静默而观的姿态宛如帝王据于龙案之上,正在阅批天下奏章,行走举止之间,天生的雍容高华,居于人上,偏生雍容里自有一种洒脱睥睨,悍然无畏之态,吞云霞吐虹霓,一转目间都是天地灵气所钟的滟滟之光。
    很像……那个人。
    若非容颜实在不是一个人,几乎自己要以为她就是睿懿。
    何止容颜,年龄、骨骼。功底,都和睿懿天差地远,实在搭不上号,不然他真的要欢喜的以为,自己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惜……她不是。
    第四日。
    一大早便有人敲门。
    秦长歌霍然抬头,以为自己听岔了——敲门?
    白渊却已施施然去开门,他的身子半掩在门后,挡住了秦长歌的目光,只看见他微微点头,随即道:“去吧。”
    秦长歌却根本没看门,她紧紧盯着地上的那块水晶,那里映出了来客的半边影子,看起来是个普通的个子高高的男人,身后斜斜露出长刀的刀鞘,秦长歌觉得刀鞘的式样,看起来有点眼熟。
    男子离去,白渊回转身,微笑看着她,道:“想不想出去透透气?”
    秦长歌挑起一边眉毛,询问的看着他。
    “西梁太子的六岁大寿到了,西梁国决定以举办‘斗春节’的方式,为太子庆生,另外,据说在海外养伤的睿懿皇后伤势大好,也已回国,准备参加爱子的生日庆典。”
    “西梁皇帝大赦天下,举国欢庆,睿懿皇后凤驾回归,这般百年难遇之盛事,你我怎能错过?”
    斗春节,已废的赵王萧琛首创节目,是当年郢都的春日盛事,萧琛事发,去年的斗春节便没有举行,今年的四月初三时萧太子的寿辰,据说萧太子听说了这个节目,在陛下询问当年如何庆祝之时,提出要举办西梁有史以来最隆重的斗春节以兹庆祝。
    而睿懿皇后思念爱子,也从海外仙岛归国。
    郢都百姓这几天疯魔般的守在各处城门,狗子队般守候皇后凤驾,期待能够第一眼见着名动天下的神后,当然,他们失望了,抵抗着春夜寒气抖抖索索守了很多夜,除了遇见几只半夜叫春游荡的野猫,和城墙根儿下掏阴沟的老鼠外,啥也没遇见。
    但是,希望落空不代表人类的想象力就被扼杀,正如绯闻可以编造般,皇后归来自然也可以凭空诞生,郢都的各处的茶楼酒肆里,到处都有无数版本的皇后驾临场景,有人拍桌子打板凳说亲眼看见陛下摆出全副皇后銮驾,从正门迎进皇后,凤辇娥冠,红妆十里,皇后在珠帘影里露出半张脸庞——啊呀呀呀美如天人!隔壁我家翠花和她比起来,本来水嫩的小脸蛋顿时就成了屎壳郎……
    翠花从隔壁奔出来,悲愤的一把揪住这口沫横飞的屎壳郎之夫,回家整治去了。
    还有人嗤之以鼻,说皇后不爱奢侈,什么全副銮驾都是胡扯,要说看见,咱家那天去城东探亲,亲戚住长宁门外,那天戒备特别森严,我便留了心眼……哎呀,你们猜我看见什么?
    他招招手,众人神神秘秘的凑上来。
    “看见陛下黑衣黑马,带着御林军守候在城门口,天蒙蒙亮的时候,突然飞驰而来十八匹马,每一匹都雪白雪白,一根杂毛都没有,最前面的那匹尤其神骏,白毛金蹬,漂亮的一塌糊涂……”
    有人恶狠狠拍他脑袋,“丫的你能不能说正题!”
    那人被拍的一缩,立即道:“马上那女子带着面纱,姿态那个美好哟……她一看见陛下,当下就从马上飞扑过去,哎呀……乳燕投林小鸟依人,雪白的面纱在风中飞舞,仙女一般,看得我那个心痒痒哦……陛下一把接住,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哗……”
    “真美……”有人目光发直的感叹。
    “离乱夫妻终于团聚,真好。”某人双手捧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破镜重圆,有情人终成眷属。”某女双目荡漾,眼带桃花的瞟这一个俊秀少年,少年落荒而逃。
    ……
    秦长歌用筷子理了理自己手背上的鸡皮疙瘩。
    用酒杯压了压竖起来的汗毛。
    白渊若有所思的托腮,道:“最后这种说法还比较靠谱。”
    秦长歌正色道:“夫君,斗春节是西梁士子唯一有机会接触西梁名媛的机会,你是要去讨正室吗?”
    “唔,”白渊漫然道:“未为不可。”
    此时听得前方一阵喧哗,随即有御林军远远驰来清道,一路关防,这处俪山脚下的小酒肆立时安静了许多。
    两人齐齐抬眼看去,便见远远地,皇家仪仗正一路而来,最前方的御辇上,小小的萧太子正探出头来,很有风范的向四周山呼舞拜的百姓挥手。姿态拉风,表情虚荣。
    秦长歌眯起眼睛,觉得儿子这几天好像没瘦,居然还胖了些,顿时在肚子里悲愤的大骂:回去扣你零食!
    白渊轻笑道:“听说西凉太子十分……与众不同。”
    秦长歌笑嘻嘻道:“是啊,据说皇后被奸人所害,太子流落民间,自小在市井长大,因此很是随和的。”
    白渊似笑非笑瞟她一眼,突然抬手点了她哑穴,随即道:“走吧。”
    觞山之顶,一处阔大的草地上,早已围了处处锦幄,粉紫莹蓝,嫣红翠绿,鹅黄雪白,如一朵朵硕大的斑斓的花,盛开在嫩绿的绒毯般的草地上。
    今年斗春节因为规格不同,排场比往年更盛,参与人数也达到了历史之最,一大早草地就几乎占满了,整个偌大的山顶,除了明黄锦帐围起的皇家高台,其余地方都挤满了前来瞻仰西梁皇室风采,顺便求的佳人青睐的士子。
    按规矩,登俪山素来只能走水路,兰舟由皇室宫务府掌管,所有参与士子都得向宫务府属下太监先索取花球,白渊携着秦长歌自去取花球,那帐篷里太监满头大汗的忙着分发花球,人多得在排队。秦长歌目光一扫,突然心中一震。
    帐篷最里面,不急不忙折花球的蓝衣男子,容貌普通,一双眼睛却明若秋水。
    不是戴了面具的楚非欢是谁?
    她只是这一侧首,白渊立即发觉,微笑俯首看她,一伸手揽住她肩,挡住她的视线,将她带出帐外。
    秦长歌连和楚非欢目光接触的机会都没有。
    暗暗叹气,秦长歌也不费心思想着通知楚非欢了,她知道今日这斗春节绝不仅仅是给溶儿庆生,箫玦和非欢的意思,定是想引蛇出洞,因为揣摩不出敌人到底来自何方,动机为何,为了增加吸引力,箫玦不仅把自己和儿子拿出来做饵,连睿懿都派上用场了。
    而白渊来,到底是因为他们中的谁,现在还不知道,但是秦长歌可以肯定,以这为心思慎密的国师大人的行事风格,他也绝不会孤身毫无仗恃的前来俪山。
    双方都各怀心思,也不知道谁将计就了谁的计,一场争斗,文斗武斗,只怕都在所难免。
    白渊在展开花球看题,秦长歌也懒得看,她知道白渊绝对不会将题目交给自己做的——否则楚非欢立即便可知道自己是谁。
    白渊只瞄了一眼题目,立即大笔一挥答了递给太监,秦长歌瞅了眼,发现那联句做得不好不坏,毫无突出显眼之处,太监果然只是散漫的看了一眼,随即挥挥手命令开船。
    兰舟结彩带,乘风破浪而行,精巧的舟头剖开碧蓝水面泛起雪白弧线,七彩锦带在风中翻飞,白渊立于船头,宽大的淡金衣袍衣袂飘飘,他容颜虽然化得普通,然天生的好身材好气质,风华怎生掩盖也难以遮住,澄阔江天,轻舟碧浪,飞袖流云,衣带当风,俪山山巅,远眺踏舟而来士子的各家仕女,纷纷将目光转了过来。
    而皇家锦帐之内,镶龙飞凤的高台上,箫玦正步出帐外,目光牵念而寻觅的,望向俪水诸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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