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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有毒》秦简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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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47:29
119 寿星暴毙

    九公主穿着男装,大摇大摆地跟在拓跋玉的身后进了门。拓跋玉低声道:“今天的场合,你不要惹事!否则我就送你回宫,让父皇惩罚你!”
    九公主连忙摆手:“怎么会!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更何况我以前也跑出来玩过,父皇其实是知道的,不过睁只眼闭只眼假做不晓罢了。只要不传到太后耳朵里,就什么都好说。”一副老油条的模样。
    拓跋玉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九公主生得酷似八皇子,两人到底是双胞胎,换了男装,别人倒也看不出端倪,只是他觉得好端端的女眷为什么要化妆成这样,实在是不成体统。
    九公主却不理会什么体统不体统的,她只想要见到那个人,当下四处寻找着。等真的找到之后,眼睛里竟然又是惊艳之色。那人身穿紫衣,形容美好,硬是将周遭的一干公子们全都比得黯然失色。
    九公主痴痴望着,那边的男子无意中头一抬,便像是有一道光落到了她脸上,弹指刹那,让她几乎忘记了身处何处,两人的视线不经意的交错,九公主顿时心跳骤急,几乎连呼吸都为之停止。
    然而,李敏德的目光并未在她脸上多加停留,很快扫开,匆匆离去。
    对方已经转身离去,九公主依旧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拓跋玉轻轻咳嗽了一声,取笑道:“还看?人都没影了。”
    自古少女都喜欢风流俊俏的美少年,尤其李敏德的容貌,的确是世所罕见的。拓跋玉可以理解九公主的心情,但是,他不觉得李敏德同样心仪自己的妹妹。他看着九公主,目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怜爱:“小九,如果你要招驸马,也该找个喜欢你的人。”
    九公主一愣,抬起脸来看着自己的哥哥:“那未央姐姐不喜欢七哥,你就能不喜欢她吗?”
    拓跋玉吃惊地望着自己的妹妹,一时之间竟然怔住了。
    的确,李未央不喜欢他,对他没有一丝绮思,这一点,他无论如何都否认不了。
    九公主天真地道:“七哥,天底下漂亮的姑娘多的是,你拖过今年也拖不过明年,迟早是要立正妃的,不如换别人吧!”
    拓跋玉发现,自己竟然被一个小丫头噎得说不出话来。世上的好女子多得是,可他偏偏喜欢那一个,这样又该怎么办呢?如果没有母妃的阻拦,只怕他早已不顾一切将李未央迎进府中做正妃了,可是……这两年不管他如何努力,最多不过是让张德妃不找李未央的麻烦,要让她喜欢她,接纳她,却并不可能。而且,他最大的困难并不在于母妃,而在于未央,她从来没有说过要嫁给他,尽管她帮着他,替他谋划,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地步。
    九公主眨了眨眼睛道:“看,你自己都这样,又怎么说我呢!再者,我不信世上有不喜欢我的男子!”
    拓跋玉看着自信的妹妹,不由笑了,是啊,九公主青春、美貌、坐拥一切,更重要的是她还天真善良,纯洁无暇,谁会拒绝这样一个少女呢?他纵然个性清冷,却能洞悉世情,这世上,没有一个男子可以拒绝陛下骄傲的公主,李敏德当然也不能。
    拓跋玉的微笑鼓励了九公主,让她越发开心起来,他看着她充满希望的面庞,不由自主地轻声问道:“可是,你喜欢他什么呢?”
    九公主理所当然道:“好看呀!他比哥哥中的任何一个都好看!你看,他的鼻子高高的,直直的,好像笔挺的脊梁,眼睛特别有神,还长长的,像一汪深水,他是我看到过最好看的男人!”
    拓跋玉失笑道:“这我倒是能理解,人家都说李家三公子,比女子还要漂亮十分。”
    九公主立刻驳斥道:“谁会把他和女子相比,一定是瞎了眼睛!他眉毛那么漂亮,是那种剑眉,透着英气,哪里有半点像女子了!哦,对了,还有嘴,他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上翘的,他笑起来的样子啊,好像春天里最亮丽的一束阳光,总之,七哥你是不会懂的!”
    拓跋玉被她逗笑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这样轻易就被皮相迷惑了,说到底,她爱慕的是对方的容貌,而且还爱的这样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甚至于毫不掩饰,不过,这也是九公主的可爱之处。她直率,而且不会掩饰自己。
    九公主看着自己的兄长,越发奇怪道:“可是,你喜欢未央姐姐什么呢?漂亮吗,还是聪明呢?”
    拓跋玉张了张口,竟然一时哑然,他仔细想想,李未央的确漂亮,可京都里的美人太多了,她根本是算不上绝色;说身份,她也只是个庶出,跟那些名门嫡出的一等千金,还要略逊一筹;说心地,她甚至和纯良恭俭让搭不上任何边吧……
    想来想去,他竟然发现,自己说不出究竟喜欢对方的什么。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拓跋玉不由愣在那里,而一旁的九公主却已经不再管他,追着李敏德而去。
    九公主一路走过去,却都没有找到人,最后却是在一个花园的入口看到了李敏德。
    九公主的心扑扑跳了几下,不安与尴尬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描述的兴奋,她看着立在眼前的男子,只觉他周身上下无一处不完美,样样都是那般符她心意思令她欢喜。她不由想到,若是她向父皇提出要他做她的驸马,那会是怎样的场景,他们一定会很要好吧……此时,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这几年来人家对她的冷淡,只想着美丽的前景。
    眼看着人就要走了,九公主从后面追上去。
    “李敏德!你站住!”九公主话一出口,自觉口气太凶了,但这没有办法,她习惯了颐指气使的模样,除了对父皇和母妃客气点,也就是对李未央的态度还算好了,但现在一听,就未免太生硬了点,她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转了语气,“我……我找你有事!”
    看到对方惊讶的表情,她缩在袖中的手慢慢握紧,竭力不让自己流露出太多兴奋的情绪,然而尽管一再嘱咐自己要镇定,但她还是忍不住脸红了,咬唇道:“也没什么……我就想和你说,嗯,我是悄悄跑来这里,父皇和母妃其实不知道。不过,你可千万别和人说是我不是八弟——”说得磕磕巴巴的。
    “不会。”李敏德笑笑,神情却很淡漠,“公主自便就是。”
    他不是没发现,只是根本不在意,然而九公主却没察觉到其中的区别。她只是觉得,好象、好象有点尴尬呢……为什么明明是那么期待的约会,真正见到了,反而觉得无所适从,没什么话可以说呢?难道她必须在这些没趣的事情上不停的绕圈子吗?九公主捏了捏袖子,刚要开口,却听见他道:“没事了吗?”是马上就要走的样子!
    九公主一下子拦住他:“等等!……这个给你!”
    她递给他一个香囊,之后含羞转身欲跑。
    然而李敏德却快速地将香囊丢了回来,之所以说是用丢的,是他看都没有看一眼:“公主,这可不兴随便送人,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不能收。”李敏德微笑着道,语气里没有一丝的犹豫,随后转身便走了。
    九公主怔怔地望着他走远……手中的香囊捏得死紧,几乎已经陷入了自怨自艾的情绪里,他不收,竟然不收!他居然敢不收!他明知道这香囊是什么意思的!九公主几乎要哭,又气得满脸通红,就在要追上去的时候,香囊突然被人拽走,随后一人大笑道:“没羞没羞!光天化日居然送男人香囊!”
    九公主一看,勃然变色道:“张枫,你快还给我!”
    这少年一身绯红的衣衫,面孔白皙,容色俊俏,一双眼睛带着让人心颤的笑容,他看了看九公主,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香囊,最上处是绿荷托红莲,下连一条色彩斑斓、摇头摆尾、十分愉悦的鱼,鱼的身体边缘衬有水纹,水纹之下是五色串珠缨络,十分的精致可爱。他低吟道:“鱼喻男,莲喻女。可不正应了那首著名的古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公主送出这种东西,恐怕不妥吧……”
    九公主勃然大怒,因为张枫说的,其实是一首艳诗,天晓得她根本没那个意思,不过是刚刚学着做了香囊,便眼巴巴地送来给喜欢的男子,谁曾想居然被这个天杀的家伙嘲笑!
    张枫是罗国公的孙子,也是七皇子的表弟,他从小经常进宫去玩,和九公主说得上青梅竹马,只是,一直不对盘就是了,整天里两人都是鸡飞狗跳的,只要他俩碰面,方圆十里内都无人敢靠近。
    九公主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谁知张枫却一下子收起了那香囊,笑道:“这就是我的把柄了,从今往后你若是不听我的话,我便将这香囊的事情告诉别人,当然,是被拒绝了的香囊!”
    九公主眼睛红通通的,脸色也煞白,样子像是要去咬他一口,却终究碍着场合不敢说什么,扭头就跑——张枫看她跑了,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失望,原本的笑容也挂不住了,慢慢沉了下来……
    李未央远远看到这一幕,不由摇了摇头。
    小张公子明明很喜欢公主,可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表达方式呢?她沉思了片刻,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理解小小少年的心思,只能归结于叛逆期吧。大概,是这样。正在发呆的时候,旁边的孙沿君悄声道:“看来你家三公子不喜欢公主呢!”
    李未央一愣,回头笑道:“是啊,看样子,是不喜欢。”
    孙沿君叹了口气,道:“其实做驸马也挺好的。”
    李未央一本正经道:“是啊,其实你嫁给我二哥也挺好的。”
    孙沿君下意识地恩了一声,随后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脸红,怒道:“再胡说,我不理你了!”
    两家的婚事如今已经定了下来,按照常理说,孙小姐就不该到处瞎溜达了,可偏偏她性子活络,压根坐不住,好在她毕竟是武将家庭出身,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再加上二夫人现在巴不得她早点嫁过来,免得夜长梦多,也就视而不见了。
    李未央笑道:“好,不理就不理吧,横竖你嫁过来之后还是得跟我说话的!”
    孙沿君脸色涨红,仿佛煮熟的虾子一般,为了转移话题,连忙道:“你知道吗,我听父亲说,国公夫人的六十大寿,陛下特许蒋家两位公子回来祝寿呢!不过我刚才没看见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样子?”
    李未央的笑容有片刻的停顿,终究是道:“你是说,二公子蒋洋和三公子蒋华?”
    孙沿君点点头,道:“是啊,父亲是这么说的。”
    孙家和蒋家,向来关系不错,尤其孙父在军中,消息必然是很准确的,李未央微微笑道:“难怪今天高小姐没有来。”
    蒋洋的未婚妻是襄阳伯府的嫡出小姐高婉儿,既然蒋洋要过来,马上就要成亲的高小姐自然得回避了。
    孙沿君笑道:“人家都说蒋家公子生得都是芝兰玉树、英俊挺拔,今天我可以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瞧一瞧。”
    看她兴奋的模样,李未央忍不住笑了。
    孙沿君不由盯着李未央,见那一双黑眸流光溢彩,刹时间竟似有百媚横生。她不免吓了一跳,平日里一向觉得未央这个人,沉稳有余,却未免失之于少女的活泼轻快,机智有余,却罕见风流意趣,至于待人接物,处事寒暄,却也是只见到笑容不见到真心。论起聪明,论起手段,自己连她一成都没有学到吧。不过,李未央每每待她孙沿君,却总是发自真心的笑容。
    孙沿君自己想了想,却也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刮目相看。其实她不明白,李未央这样心机深沉的人,却总是喜欢单纯的人或物,大概飞蛾总是向往烛火,暗夜总是期待阳光,也是如此。
    就在这时候,一个丫头走过来行礼道:“县主在这里呢,夫人正在四处寻找,请您过去拜见国公夫人。”
    孙沿君便瞅着李未央,有点噤若寒蝉的意思。国公夫人上次在大殿上骂李未央的话早已传得人尽皆知,现在李未央能来参加宴会全靠着太后的面子,现在国公夫人居然要她去拜见——想也知道,就是为了找机会折辱李未央罢了。孙沿君悄悄道:“未央,你找借口,别去了。”
    李未央摇了摇头,既然都来了,却刻意回避不去拜见,别人只会说她心胸狭窄、不知礼数,更何况,她也真的很想知道,国公夫人这么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究竟是如何“痊愈”的。
    然而没等李未央说话,便看到一个丽人行来,满面笑容地道:“未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害得我好一通找呢!”表情温和、慈爱,像是一个关爱晚辈的长者,不过她年纪不过比李未央略大几岁,这话听来有几分别扭就是了,正是李家的新夫人蒋月兰。平日里喜好素净的她今日一反常态,穿着一袭嫣红的儒裙,衣襟上精绣花鸟纹饰,走起路来裙裾荡漾,泼如红霞,明丽非常,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孙沿君连忙行礼道:“李夫人。”
    蒋月兰微笑着道:“孙小姐不必客气,我是来邀未央一起进去见她外祖母的,你也一起去吗?”
    孙沿君还没有嫁过去,不算李家的人,既然蒋月兰说明是去见“外祖母”,她要是跟着去就太不识相了。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国公夫人做的也不会太过分吧,孙沿君这样想着,便看了李未央一眼,却见到她对自己笑着摇摇头,这才放下心来,看着李未央与蒋月兰一同离去。
    绕过花园,内院转弯处竖着一架汉白玉石屏,观之是一种内敛的富贵,前面就是一个花团锦簇、绿草如茵的大花坛,走过花坛,便来到一间四面珠帘玉幛的清静小轩,隐约便可见到小轩内炉香袅袅,漆几藤椅,李未央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笑声阵阵。
    蒋月兰笑道:“这是国公夫人会见亲友的小茶轩。”
    外面的花厅很大,人声吵杂,这里却显得格外幽静,李未央微挑起眉,便笑道:“老夫人在里面吗?”
    蒋月兰笑道:“是啊,老夫人,你大姐和四妹,全都在。”
    待丫头掀开了珠帘,李未央便看见屋子里分外热闹,一众人簇拥着主位上坐着的国公夫人,她穿着普通的家常衣服,一头鬓发拢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髻,髻上插着一柄玉梳,算是装饰,一副雍容华贵、高傲矜持的样子——旁边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规矩地坐在国公夫人身边,尽管只是坐着,却也看出这年轻的男子身形极为高挑,又穿着一袭碧青色长衫,看起来十分的与众不同。
    李未央挑了挑眉头,却看到那人抬起脸来,纵然她看多了俊美男子,却也不免微微吃惊。这男子的脸是出水荷花一般的白,一颗红痣静卧在双眉间,犹如美人图上点睛之笔,双眸闪着智慧的光芒,若她前世的记忆不曾出错,眼前这个人就是——
    国公夫人正在和李长乐说笑,笑声中气十足,半点都不像是生病的人,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了蒋月兰领着李未央进来,微微一笑道:“你们来的正好,”转头又对身旁的男子道,“华儿,还记得你表姨母和未央妹妹吗?”
    说句实在话,蒋华常年跟着蒋国公在外面,哪里认得足不出户的蒋月兰呢?更别提李未央在乡下寄养,更加不可能见过了,可这蒋华微微一笑,大方地行了个礼,年纪不大,已经显露出超越年龄的稳重老成:“见过表姨母,见过三表妹。”竟像是全都认得一样。
    蒋月兰不由赞赏:“三少爷年少持重,真是不同一般。”
    蒋华不过是军中挂职的一名闲隶,并不像他的三个哥哥一样有具体的军衔。但他自幼才名远播,十一岁便号称京都第一才子,十五岁被当今圣上亲点探花郎,少年时代所做的许多诗句,至今仍在士子中广为流传。只不过这样的出色少年,却因为蒋国公的意思,辞掉了陛下给他的官职,一直甘愿退守幕后出谋划策,这就已经是一件非常奇特的事情了。
    此刻,他得了夸奖,仅仅是微微颔首,没有丝毫得意与浮夸。不知是否故意,他竟然对着李未央微微一笑,那笑容使得他的脸孔越发显出一种淬玉似的白,映着眉心间那颗红痣,竟奇异的带了几分邪气。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心想:看来蒋华此次回来,必定跟大殿上发生的事情有关了。
    李未央看到不远处一道屏风,便向那边走去,毕竟是男客,她不好靠的太近,可是国公夫人看了她一眼,却笑道:“不必拘礼,这屋子里都是自家人。”
    李长乐和李常笑并未坐到屏风后,只是远远坐在一边,李未央看了一眼李老夫人,见她轻轻颔首,便微微一笑,也不坚持,坐到了李常笑的上首。蒋月兰坐下后笑盈盈地问:“刚才在屋外听见笑声,是发生什么乐事?”
    李老夫人脸上挂着笑容道:“刚才听亲家夫人说起三公子小时候的趣事呢!”
    蒋月兰笑道:“哦?三公子小时候怎么了?”
    蒋海的妻子韩氏生得粉面生春,秋波送眉,加之一身色泽艳丽的华服,更添三分美貌,此刻不由笑道:“咱们在说小时候三少爷和长乐这个表妹十分要好,有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夫人问他要不要媳妇儿,他却一仰脖子就说不要,问他为什么,他说和长乐约好了的,将来娶她做娘子呢!”
    李未央看了一眼李长乐,却见她听了少时的趣事,脸上都是笑容,并没有什么特别尴尬的表情,很显然,李长乐和蒋三少爷的感情的确是很要好。
    三少爷微微一笑,道:“长乐表妹这样的人才将来是要做皇子妃的,大嫂别寻我开心,你若是真关怀我,应该早日给我找个漂亮的娘子是真的!”
    韩氏就是笑,指着李常笑和李未央道:“要不这样,这两个你随便挑选一个,我来为你说媒就是!”
    这样肆无忌惮的说笑,李老夫人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变,却是不好发怒。姑娘家的婚事怎么好随便拿出来寻开心,这个韩氏,也太嚣张了!她手里的瓷杯盖儿,重重地落了下来,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蒋华看了李常笑一眼,见她脸色已经红的不知道染了多少层胭脂了,可是那李未央,却是垂着眼睛喝茶,半点没听见似的,仿佛神游物外了很久。想到之前家中众人对李未央的评价,他微笑道:“大嫂,你就别拿我开心了,两位表妹不好意思了!”
    韩氏笑容满面道:“三个表妹你都不喜欢,那可就难找了!还是你跟着国公在外头多年,遇到什么心上人了不曾?”
    蒋华失笑,终于像是坐不住了,站起来道:“大嫂一句句冲我来,这屋子可是没法呆了。”说着回头笑道,“祖母,孙子还是上前头去吧。”
    国公夫人笑道:“一屋子小姑娘,你坐在这里的确别扭,去吧去吧!”说着,不知为什么,又不舍地拉了拉他袖子上的褶皱,道,“这么大个人了,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李未央突然抬起头来,看了蒋华一眼,却见他同样是一怔,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国公夫人下个瞬间却笑道:“还是早点给你娶亲,我也好放心啊!”
    蒋华见他祖母只是说笑,纯然只是老人家的感慨,便笑道:“好,我这就去前面给您寻摸一个孙媳妇!”说着,便笑着向众人行礼后退了出去。
    他走了很久,李常笑还呆呆地回不过神,李未央冷冷一笑,蒋家男子的皮相的确是很好,可惜她看久了敏德,再看他们也就没什么感觉了,真正让她在意的,反而是刚才国公夫人那句话。
    不要怪她太敏感,可是——这样的大喜日子,国公夫人为什么会突然说那么一句话呢?什么叫“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像是即将远行的人对亲人的叮嘱。而且刚才国公夫人眼睛里,分明有一丝奇异的不舍。蒋华寿宴之后就得离开,这一点李未央是知道的,也许国公夫人是舍不得他……李未央喝了一口极品龙井,心中淡淡地想到,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人在不经意的时候流露出来的感情,才是最真实的,国公夫人再小心,那种奇特的神情,还是深深印刻在了李未央的心头,无论如何都是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候,有丫头禀报道:“太子并太子妃到了。”
    国公夫人笑道:“贵客来了,瞧我这一身衣服,还得去换换。”
    李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的确,要迎接太子,是得换上一品夫人的服饰,不由道:“这样吧,我先去前头迎接就是。”
    国公夫人点点头,道:“有劳了。”
    李长乐笑道:“外祖母,长乐陪您回去换衣裳吧,待会儿一起去前面。”国公夫人点点头,她便欢喜地走过去搀扶着。
    李老夫人视而不见地站起来,一群人便要跟着她往外走,突然一个丫头“啊”了一声,众人回头一看,却看到李未央的裙子一角湿了一大片,地上还摔碎了一只茶碗,显然是撤掉茶盘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那丫头惊慌不已,连忙跪下道:“县主恕罪!”
    李未央望了李老夫人一眼,见她果然皱起眉头,韩氏连忙过来道:“你这丫头,怎么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县主,实在抱歉的很!”一脸歉疚的样子。
    蒋月兰走过来,连忙道:“怎么会这样?裙子都湿了!未央,还是去后面客房换一下裙子吧!”说罢,她回头对白芷道,“你们小姐出门带着备用的裙子吧?”
    大家小姐出门总是要防备不时之需的——白芷道:“在马车后面,奴婢这就去取来。”她看了一眼赵月,对方向她微微一点头,她便放心去了。
    蒋月兰关心道:“未央,我陪你去换了裙子吧。”
    对方恰到好处地表现了身为母亲的关心,自己如果拒绝反倒不近人情,李未央微微一笑,仿佛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之处,只是点点头,回头向韩氏道:“大表嫂,要借你们的厢房一用了。”
    韩氏笑道:“含香,还不带县主去将衣服换了!”一个漂亮的青衣丫头立刻走上来,低眉顺眼道,“二位请随我来吧。”
    厢房很安静,赵月一直在外面守着,直到蒋月兰陪着李未央换了裙子出来,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那叫含香的丫头低头道:“二位,我家国公夫人有请。”
    现在么?李未央看了一眼蒋月兰,见她面上也仿佛露出很惊讶的神情:“不是要去前面迎接太子和太子妃吗?”
    含香赔笑道:“国公夫人只是这样吩咐,奴婢并不知道其他。”
    李未央淡淡道:“如此,母亲便自去吧。”说着,她转身要走,竟然没有要去的意思。
    含香诚惶诚恐地拦在她面前,弯腰行礼道:“县主,国公夫人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她有心解开心结,请县主三思。”
    这话是什么意思?李未央回头看了蒋月兰一眼,她的面上同样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李未央没有开口说话,蒋月兰却很快走上来道:“未央,看样子,国公夫人是有与你和解之意,依我看,还是去看看吧。”
    李未央似笑非笑地看了蒋月兰一眼,道:“母亲这是让我去了?”
    蒋月兰脸上现出为难之意:“未央,你也要体会我的难处,自从我做了你的母亲,从来没有害过你吧,为何连我也要一起防备呢?若是你不放心,带着你的丫头一起进去便是,屋子里都是女眷,谁还能害你不成?你的疑心病,实在是太重了。”一副不胜唏嘘的样子。
    李未央对着白芷眨了眨眼睛,白芷微微一笑低下头去,李未央这才慢慢道:“既然母亲有命,未央当然是要去的,母亲,您先请吧。”
    蒋月兰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笑道:“走吧。”
    进入屋子的时候,国公夫人正坐在大炕上,靠着一个软枕,李长乐正同丫头们一起服侍她穿衣裳,窗台下的五蝠捧寿梨花木桌上供着一个暗油油的银错铜錾莲瓣宝珠纹的熏炉,里头缓缓透出檀香的轻烟,丝丝缕缕,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国公夫人重新换上了团寿缎袍,袖口滚了两层镶边,清爽中不失华贵。她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
    李未央福了福身见过国公夫人,对方缓缓道:“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李未央一抬眼,看见在旁整理裙摆的李长乐双手一颤,却被国公夫人不动声色、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李长乐仿佛得到了支持,重新镇定了下来。国公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李未央,我知道,一切都是你做的,包括我女儿的死,包括蒋家的二十万兵权,包括南儿的罪过,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李未央看着她,慢慢道:“请您恕罪,未央实在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国公夫人额头上的皱纹像是都舒展开了,淡淡道:“做都做了,何必惺惺作态呢?”
    她声音虽轻,语中的沉疾之意却深沉可闻。有清风悠然从窗隙间透进来,屋外树叶随着风声沙沙作响,不知不觉间有一种悄无声息的寒意,笼罩了整个房间。
    蒋月兰看到这场面,静静退到了一边。
    李长乐咬唇道:“李未央,现在这里除了你、我、母亲,就剩下外祖母,有什么话,你都不必藏着掖着,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李未央笑了笑,道:“今天是三堂会审么?外祖母请我来,是要问清楚真相,还是要兴师问罪?”
    “兴师问罪?”国公夫人轻轻一嗤,颓唐道,“我老了,长乐无能,我的儿子们只能在战场上拼杀,于这种后宅之中狠毒的斗争,还无一人及得上你,又何谈兴师问罪呢?”
    李未央寥寥相应,“您说的是,您是毋庸置疑的长辈,未央不敢辩驳。”
    国公夫人目视她平静的面容,轻叹一声,“可惜啊!若是让我再多活几年,没准还真能为我的女儿报仇,可惜,可惜啊……”
    她一连说了几声可惜,仿佛真的有无限的悲凉,然而李未央却凝神望着她,露出一种奇异的神态。
    这一老一少互相审视着,彼此的眼睛里,都有火光在跳动。国公夫人长久地停止了说话,直到李未央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了,她却突然道:“今天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跟你为敌的,我只是想,就此了结了这段仇怨。”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未央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认输了。”国公夫人看着李未央,慢慢道,“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一个孙子,不能再这样无休止地斗下去,蒋家绝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李未央扬一扬脸,不置可否,片刻,方低声说:“外祖母真的这样想吗?”
    国公夫人微微叹一口气,慢声道:“说实话,我心中对你依旧怨恨,可是——从大局着想,我想要和你化解这段仇怨,从今之后,井水不犯河水。”
    李未央听着这句话,却觉得十分的诡谲,她注视着国公夫人的神情,仿佛在斟酌,在思考,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国公夫人微笑,“你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将来总是要嫁人的,跟你自己的姐妹斗得你死我活,又有什么好处?”她稍稍一停,笑意暗淡了三分,“人死罪孽散,柔儿早已过世,我也是不久于人世的人了。活到这个年纪的人了,难道还看不破吗?我不想再找你报复了,只要你向我保证,从此之后不再伤害长乐和蒋家,我也会向你保证,你可以安安稳稳做你的县主,一直到你死为止。但如果你不肯答应,那么倾尽蒋家全部的力量,我们也不会让你好过!”
    李未央笑了笑,道:“外祖母,从头到尾,都不是我主动挑衅。”
    国公夫人冷笑一声,显然从来没想到过这个问题,只是道:“你只要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李未央微微笑道:“未央自然没有不答应之理。”可是李长乐可能做到吗?她的眼中,分明藏着无限怨恨之意,早已结下了血仇,怎么可能轻易化解呢?
    国公夫人这才笑起来,温煦如春风:“你到底才十五岁,若是太执着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这样才好啊。”说着,她站了起来,道,“从今往后,希望你们和睦相处,我也能放心了。”然后,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红漆果盘,道,“现在,帮我把那盘蜜枣拿过来。”仿佛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外孙女一样的吩咐,亲切而随和地,若是换了旁人,刚刚冰释前嫌,一定会迫不及待地上去表达忠心,然而李未央却只是扬了扬眉头,没有动一下。
    蒋月兰推了完全没动过的李未央一下:“还不快去,老夫人这是原谅你了!”可是李未央却是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蒋月兰有点着急,自己捧了果盘送到她手里:“去吧,从今往后咱们就不必担心害怕了,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好好过日子?这倒是一个美好的场景,李未央看了李长乐一眼,微笑着道:“希望如此吧。”
    国公夫人已经由丫头穿好了衣裳,慢慢被扶着走过来,像是有点举步维艰的样子,然后她从李未央拿着的果盘里取了一个蜜枣放进嘴巴里,却只是咬了一口便放下了,叹了口气道:“我这个年纪,什么都吃不出味道了!”说着,便不再看李未央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大堂之上,宾客云集,太子正一脸笑容地将寿礼递给国公夫人,国公夫人用手抚摸着那卷画,仿佛十分怜惜的样子,太子笑道:“这是前朝大师的作品,共有一千零一个寿字,祝愿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国公夫人并不说话,只是突然抬起头看着他,目光里似有一丝悲凉之色,最后突然身子一个巨颤,噗地喷出血来。
    不偏不倚,全都喷在了太子的脸上。
    身旁李长乐惊叫道:“外祖母!外祖母你怎么了?”
    国公夫人砰地向后倒了下去,陷入昏阕。而太子顶着那一头一脸的鲜血,吓的几不知身在何处——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在这个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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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47:49
119 寿星暴毙

    九公主穿着男装,大摇大摆地跟在拓跋玉的身后进了门。拓跋玉低声道:“今天的场合,你不要惹事!否则我就送你回宫,让父皇惩罚你!”
    九公主连忙摆手:“怎么会!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更何况我以前也跑出来玩过,父皇其实是知道的,不过睁只眼闭只眼假做不晓罢了。只要不传到太后耳朵里,就什么都好说。”一副老油条的模样。
    拓跋玉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九公主生得酷似八皇子,两人到底是双胞胎,换了男装,别人倒也看不出端倪,只是他觉得好端端的女眷为什么要化妆成这样,实在是不成体统。
    九公主却不理会什么体统不体统的,她只想要见到那个人,当下四处寻找着。等真的找到之后,眼睛里竟然又是惊艳之色。那人身穿紫衣,形容美好,硬是将周遭的一干公子们全都比得黯然失色。
    九公主痴痴望着,那边的男子无意中头一抬,便像是有一道光落到了她脸上,弹指刹那,让她几乎忘记了身处何处,两人的视线不经意的交错,九公主顿时心跳骤急,几乎连呼吸都为之停止。
    然而,李敏德的目光并未在她脸上多加停留,很快扫开,匆匆离去。
    对方已经转身离去,九公主依旧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拓跋玉轻轻咳嗽了一声,取笑道:“还看?人都没影了。”
    自古少女都喜欢风流俊俏的美少年,尤其李敏德的容貌,的确是世所罕见的。拓跋玉可以理解九公主的心情,但是,他不觉得李敏德同样心仪自己的妹妹。他看着九公主,目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怜爱:“小九,如果你要招驸马,也该找个喜欢你的人。”
    九公主一愣,抬起脸来看着自己的哥哥:“那未央姐姐不喜欢七哥,你就能不喜欢她吗?”
    拓跋玉吃惊地望着自己的妹妹,一时之间竟然怔住了。
    的确,李未央不喜欢他,对他没有一丝绮思,这一点,他无论如何都否认不了。
    九公主天真地道:“七哥,天底下漂亮的姑娘多的是,你拖过今年也拖不过明年,迟早是要立正妃的,不如换别人吧!”
    拓跋玉发现,自己竟然被一个小丫头噎得说不出话来。世上的好女子多得是,可他偏偏喜欢那一个,这样又该怎么办呢?如果没有母妃的阻拦,只怕他早已不顾一切将李未央迎进府中做正妃了,可是……这两年不管他如何努力,最多不过是让张德妃不找李未央的麻烦,要让她喜欢她,接纳她,却并不可能。而且,他最大的困难并不在于母妃,而在于未央,她从来没有说过要嫁给他,尽管她帮着他,替他谋划,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地步。
    九公主眨了眨眼睛道:“看,你自己都这样,又怎么说我呢!再者,我不信世上有不喜欢我的男子!”
    拓跋玉看着自信的妹妹,不由笑了,是啊,九公主青春、美貌、坐拥一切,更重要的是她还天真善良,纯洁无暇,谁会拒绝这样一个少女呢?他纵然个性清冷,却能洞悉世情,这世上,没有一个男子可以拒绝陛下骄傲的公主,李敏德当然也不能。
    拓跋玉的微笑鼓励了九公主,让她越发开心起来,他看着她充满希望的面庞,不由自主地轻声问道:“可是,你喜欢他什么呢?”
    九公主理所当然道:“好看呀!他比哥哥中的任何一个都好看!你看,他的鼻子高高的,直直的,好像笔挺的脊梁,眼睛特别有神,还长长的,像一汪深水,他是我看到过最好看的男人!”
    拓跋玉失笑道:“这我倒是能理解,人家都说李家三公子,比女子还要漂亮十分。”
    九公主立刻驳斥道:“谁会把他和女子相比,一定是瞎了眼睛!他眉毛那么漂亮,是那种剑眉,透着英气,哪里有半点像女子了!哦,对了,还有嘴,他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上翘的,他笑起来的样子啊,好像春天里最亮丽的一束阳光,总之,七哥你是不会懂的!”
    拓跋玉被她逗笑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这样轻易就被皮相迷惑了,说到底,她爱慕的是对方的容貌,而且还爱的这样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甚至于毫不掩饰,不过,这也是九公主的可爱之处。她直率,而且不会掩饰自己。
    九公主看着自己的兄长,越发奇怪道:“可是,你喜欢未央姐姐什么呢?漂亮吗,还是聪明呢?”
    拓跋玉张了张口,竟然一时哑然,他仔细想想,李未央的确漂亮,可京都里的美人太多了,她根本是算不上绝色;说身份,她也只是个庶出,跟那些名门嫡出的一等千金,还要略逊一筹;说心地,她甚至和纯良恭俭让搭不上任何边吧……
    想来想去,他竟然发现,自己说不出究竟喜欢对方的什么。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拓跋玉不由愣在那里,而一旁的九公主却已经不再管他,追着李敏德而去。
    九公主一路走过去,却都没有找到人,最后却是在一个花园的入口看到了李敏德。
    九公主的心扑扑跳了几下,不安与尴尬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描述的兴奋,她看着立在眼前的男子,只觉他周身上下无一处不完美,样样都是那般符她心意思令她欢喜。她不由想到,若是她向父皇提出要他做她的驸马,那会是怎样的场景,他们一定会很要好吧……此时,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这几年来人家对她的冷淡,只想着美丽的前景。
    眼看着人就要走了,九公主从后面追上去。
    “李敏德!你站住!”九公主话一出口,自觉口气太凶了,但这没有办法,她习惯了颐指气使的模样,除了对父皇和母妃客气点,也就是对李未央的态度还算好了,但现在一听,就未免太生硬了点,她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转了语气,“我……我找你有事!”
    看到对方惊讶的表情,她缩在袖中的手慢慢握紧,竭力不让自己流露出太多兴奋的情绪,然而尽管一再嘱咐自己要镇定,但她还是忍不住脸红了,咬唇道:“也没什么……我就想和你说,嗯,我是悄悄跑来这里,父皇和母妃其实不知道。不过,你可千万别和人说是我不是八弟——”说得磕磕巴巴的。
    “不会。”李敏德笑笑,神情却很淡漠,“公主自便就是。”
    他不是没发现,只是根本不在意,然而九公主却没察觉到其中的区别。她只是觉得,好象、好象有点尴尬呢……为什么明明是那么期待的约会,真正见到了,反而觉得无所适从,没什么话可以说呢?难道她必须在这些没趣的事情上不停的绕圈子吗?九公主捏了捏袖子,刚要开口,却听见他道:“没事了吗?”是马上就要走的样子!
    九公主一下子拦住他:“等等!……这个给你!”
    她递给他一个香囊,之后含羞转身欲跑。
    然而李敏德却快速地将香囊丢了回来,之所以说是用丢的,是他看都没有看一眼:“公主,这可不兴随便送人,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不能收。”李敏德微笑着道,语气里没有一丝的犹豫,随后转身便走了。
    九公主怔怔地望着他走远……手中的香囊捏得死紧,几乎已经陷入了自怨自艾的情绪里,他不收,竟然不收!他居然敢不收!他明知道这香囊是什么意思的!九公主几乎要哭,又气得满脸通红,就在要追上去的时候,香囊突然被人拽走,随后一人大笑道:“没羞没羞!光天化日居然送男人香囊!”
    九公主一看,勃然变色道:“张枫,你快还给我!”
    这少年一身绯红的衣衫,面孔白皙,容色俊俏,一双眼睛带着让人心颤的笑容,他看了看九公主,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香囊,最上处是绿荷托红莲,下连一条色彩斑斓、摇头摆尾、十分愉悦的鱼,鱼的身体边缘衬有水纹,水纹之下是五色串珠缨络,十分的精致可爱。他低吟道:“鱼喻男,莲喻女。可不正应了那首著名的古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公主送出这种东西,恐怕不妥吧……”
    九公主勃然大怒,因为张枫说的,其实是一首艳诗,天晓得她根本没那个意思,不过是刚刚学着做了香囊,便眼巴巴地送来给喜欢的男子,谁曾想居然被这个天杀的家伙嘲笑!
    张枫是罗国公的孙子,也是七皇子的表弟,他从小经常进宫去玩,和九公主说得上青梅竹马,只是,一直不对盘就是了,整天里两人都是鸡飞狗跳的,只要他俩碰面,方圆十里内都无人敢靠近。
    九公主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谁知张枫却一下子收起了那香囊,笑道:“这就是我的把柄了,从今往后你若是不听我的话,我便将这香囊的事情告诉别人,当然,是被拒绝了的香囊!”
    九公主眼睛红通通的,脸色也煞白,样子像是要去咬他一口,却终究碍着场合不敢说什么,扭头就跑——张枫看她跑了,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失望,原本的笑容也挂不住了,慢慢沉了下来……
    李未央远远看到这一幕,不由摇了摇头。
    小张公子明明很喜欢公主,可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表达方式呢?她沉思了片刻,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理解小小少年的心思,只能归结于叛逆期吧。大概,是这样。正在发呆的时候,旁边的孙沿君悄声道:“看来你家三公子不喜欢公主呢!”
    李未央一愣,回头笑道:“是啊,看样子,是不喜欢。”
    孙沿君叹了口气,道:“其实做驸马也挺好的。”
    李未央一本正经道:“是啊,其实你嫁给我二哥也挺好的。”
    孙沿君下意识地恩了一声,随后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脸红,怒道:“再胡说,我不理你了!”
    两家的婚事如今已经定了下来,按照常理说,孙小姐就不该到处瞎溜达了,可偏偏她性子活络,压根坐不住,好在她毕竟是武将家庭出身,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再加上二夫人现在巴不得她早点嫁过来,免得夜长梦多,也就视而不见了。
    李未央笑道:“好,不理就不理吧,横竖你嫁过来之后还是得跟我说话的!”
    孙沿君脸色涨红,仿佛煮熟的虾子一般,为了转移话题,连忙道:“你知道吗,我听父亲说,国公夫人的六十大寿,陛下特许蒋家两位公子回来祝寿呢!不过我刚才没看见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样子?”
    李未央的笑容有片刻的停顿,终究是道:“你是说,二公子蒋洋和三公子蒋华?”
    孙沿君点点头,道:“是啊,父亲是这么说的。”
    孙家和蒋家,向来关系不错,尤其孙父在军中,消息必然是很准确的,李未央微微笑道:“难怪今天高小姐没有来。”
    蒋洋的未婚妻是襄阳伯府的嫡出小姐高婉儿,既然蒋洋要过来,马上就要成亲的高小姐自然得回避了。
    孙沿君笑道:“人家都说蒋家公子生得都是芝兰玉树、英俊挺拔,今天我可以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瞧一瞧。”
    看她兴奋的模样,李未央忍不住笑了。
    孙沿君不由盯着李未央,见那一双黑眸流光溢彩,刹时间竟似有百媚横生。她不免吓了一跳,平日里一向觉得未央这个人,沉稳有余,却未免失之于少女的活泼轻快,机智有余,却罕见风流意趣,至于待人接物,处事寒暄,却也是只见到笑容不见到真心。论起聪明,论起手段,自己连她一成都没有学到吧。不过,李未央每每待她孙沿君,却总是发自真心的笑容。
    孙沿君自己想了想,却也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刮目相看。其实她不明白,李未央这样心机深沉的人,却总是喜欢单纯的人或物,大概飞蛾总是向往烛火,暗夜总是期待阳光,也是如此。
    就在这时候,一个丫头走过来行礼道:“县主在这里呢,夫人正在四处寻找,请您过去拜见国公夫人。”
    孙沿君便瞅着李未央,有点噤若寒蝉的意思。国公夫人上次在大殿上骂李未央的话早已传得人尽皆知,现在李未央能来参加宴会全靠着太后的面子,现在国公夫人居然要她去拜见——想也知道,就是为了找机会折辱李未央罢了。孙沿君悄悄道:“未央,你找借口,别去了。”
    李未央摇了摇头,既然都来了,却刻意回避不去拜见,别人只会说她心胸狭窄、不知礼数,更何况,她也真的很想知道,国公夫人这么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究竟是如何“痊愈”的。
    然而没等李未央说话,便看到一个丽人行来,满面笑容地道:“未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害得我好一通找呢!”表情温和、慈爱,像是一个关爱晚辈的长者,不过她年纪不过比李未央略大几岁,这话听来有几分别扭就是了,正是李家的新夫人蒋月兰。平日里喜好素净的她今日一反常态,穿着一袭嫣红的儒裙,衣襟上精绣花鸟纹饰,走起路来裙裾荡漾,泼如红霞,明丽非常,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孙沿君连忙行礼道:“李夫人。”
    蒋月兰微笑着道:“孙小姐不必客气,我是来邀未央一起进去见她外祖母的,你也一起去吗?”
    孙沿君还没有嫁过去,不算李家的人,既然蒋月兰说明是去见“外祖母”,她要是跟着去就太不识相了。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国公夫人做的也不会太过分吧,孙沿君这样想着,便看了李未央一眼,却见到她对自己笑着摇摇头,这才放下心来,看着李未央与蒋月兰一同离去。
    绕过花园,内院转弯处竖着一架汉白玉石屏,观之是一种内敛的富贵,前面就是一个花团锦簇、绿草如茵的大花坛,走过花坛,便来到一间四面珠帘玉幛的清静小轩,隐约便可见到小轩内炉香袅袅,漆几藤椅,李未央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笑声阵阵。
    蒋月兰笑道:“这是国公夫人会见亲友的小茶轩。”
    外面的花厅很大,人声吵杂,这里却显得格外幽静,李未央微挑起眉,便笑道:“老夫人在里面吗?”
    蒋月兰笑道:“是啊,老夫人,你大姐和四妹,全都在。”
    待丫头掀开了珠帘,李未央便看见屋子里分外热闹,一众人簇拥着主位上坐着的国公夫人,她穿着普通的家常衣服,一头鬓发拢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髻,髻上插着一柄玉梳,算是装饰,一副雍容华贵、高傲矜持的样子——旁边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规矩地坐在国公夫人身边,尽管只是坐着,却也看出这年轻的男子身形极为高挑,又穿着一袭碧青色长衫,看起来十分的与众不同。
    李未央挑了挑眉头,却看到那人抬起脸来,纵然她看多了俊美男子,却也不免微微吃惊。这男子的脸是出水荷花一般的白,一颗红痣静卧在双眉间,犹如美人图上点睛之笔,双眸闪着智慧的光芒,若她前世的记忆不曾出错,眼前这个人就是——
    国公夫人正在和李长乐说笑,笑声中气十足,半点都不像是生病的人,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了蒋月兰领着李未央进来,微微一笑道:“你们来的正好,”转头又对身旁的男子道,“华儿,还记得你表姨母和未央妹妹吗?”
    说句实在话,蒋华常年跟着蒋国公在外面,哪里认得足不出户的蒋月兰呢?更别提李未央在乡下寄养,更加不可能见过了,可这蒋华微微一笑,大方地行了个礼,年纪不大,已经显露出超越年龄的稳重老成:“见过表姨母,见过三表妹。”竟像是全都认得一样。
    蒋月兰不由赞赏:“三少爷年少持重,真是不同一般。”
    蒋华不过是军中挂职的一名闲隶,并不像他的三个哥哥一样有具体的军衔。但他自幼才名远播,十一岁便号称京都第一才子,十五岁被当今圣上亲点探花郎,少年时代所做的许多诗句,至今仍在士子中广为流传。只不过这样的出色少年,却因为蒋国公的意思,辞掉了陛下给他的官职,一直甘愿退守幕后出谋划策,这就已经是一件非常奇特的事情了。
    此刻,他得了夸奖,仅仅是微微颔首,没有丝毫得意与浮夸。不知是否故意,他竟然对着李未央微微一笑,那笑容使得他的脸孔越发显出一种淬玉似的白,映着眉心间那颗红痣,竟奇异的带了几分邪气。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心想:看来蒋华此次回来,必定跟大殿上发生的事情有关了。
    李未央看到不远处一道屏风,便向那边走去,毕竟是男客,她不好靠的太近,可是国公夫人看了她一眼,却笑道:“不必拘礼,这屋子里都是自家人。”
    李长乐和李常笑并未坐到屏风后,只是远远坐在一边,李未央看了一眼李老夫人,见她轻轻颔首,便微微一笑,也不坚持,坐到了李常笑的上首。蒋月兰坐下后笑盈盈地问:“刚才在屋外听见笑声,是发生什么乐事?”
    李老夫人脸上挂着笑容道:“刚才听亲家夫人说起三公子小时候的趣事呢!”
    蒋月兰笑道:“哦?三公子小时候怎么了?”
    蒋海的妻子韩氏生得粉面生春,秋波送眉,加之一身色泽艳丽的华服,更添三分美貌,此刻不由笑道:“咱们在说小时候三少爷和长乐这个表妹十分要好,有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夫人问他要不要媳妇儿,他却一仰脖子就说不要,问他为什么,他说和长乐约好了的,将来娶她做娘子呢!”
    李未央看了一眼李长乐,却见她听了少时的趣事,脸上都是笑容,并没有什么特别尴尬的表情,很显然,李长乐和蒋三少爷的感情的确是很要好。
    三少爷微微一笑,道:“长乐表妹这样的人才将来是要做皇子妃的,大嫂别寻我开心,你若是真关怀我,应该早日给我找个漂亮的娘子是真的!”
    韩氏就是笑,指着李常笑和李未央道:“要不这样,这两个你随便挑选一个,我来为你说媒就是!”
    这样肆无忌惮的说笑,李老夫人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变,却是不好发怒。姑娘家的婚事怎么好随便拿出来寻开心,这个韩氏,也太嚣张了!她手里的瓷杯盖儿,重重地落了下来,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蒋华看了李常笑一眼,见她脸色已经红的不知道染了多少层胭脂了,可是那李未央,却是垂着眼睛喝茶,半点没听见似的,仿佛神游物外了很久。想到之前家中众人对李未央的评价,他微笑道:“大嫂,你就别拿我开心了,两位表妹不好意思了!”
    韩氏笑容满面道:“三个表妹你都不喜欢,那可就难找了!还是你跟着国公在外头多年,遇到什么心上人了不曾?”
    蒋华失笑,终于像是坐不住了,站起来道:“大嫂一句句冲我来,这屋子可是没法呆了。”说着回头笑道,“祖母,孙子还是上前头去吧。”
    国公夫人笑道:“一屋子小姑娘,你坐在这里的确别扭,去吧去吧!”说着,不知为什么,又不舍地拉了拉他袖子上的褶皱,道,“这么大个人了,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李未央突然抬起头来,看了蒋华一眼,却见他同样是一怔,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国公夫人下个瞬间却笑道:“还是早点给你娶亲,我也好放心啊!”
    蒋华见他祖母只是说笑,纯然只是老人家的感慨,便笑道:“好,我这就去前面给您寻摸一个孙媳妇!”说着,便笑着向众人行礼后退了出去。
    他走了很久,李常笑还呆呆地回不过神,李未央冷冷一笑,蒋家男子的皮相的确是很好,可惜她看久了敏德,再看他们也就没什么感觉了,真正让她在意的,反而是刚才国公夫人那句话。
    不要怪她太敏感,可是——这样的大喜日子,国公夫人为什么会突然说那么一句话呢?什么叫“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像是即将远行的人对亲人的叮嘱。而且刚才国公夫人眼睛里,分明有一丝奇异的不舍。蒋华寿宴之后就得离开,这一点李未央是知道的,也许国公夫人是舍不得他……李未央喝了一口极品龙井,心中淡淡地想到,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人在不经意的时候流露出来的感情,才是最真实的,国公夫人再小心,那种奇特的神情,还是深深印刻在了李未央的心头,无论如何都是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候,有丫头禀报道:“太子并太子妃到了。”
    国公夫人笑道:“贵客来了,瞧我这一身衣服,还得去换换。”
    李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的确,要迎接太子,是得换上一品夫人的服饰,不由道:“这样吧,我先去前头迎接就是。”
    国公夫人点点头,道:“有劳了。”
    李长乐笑道:“外祖母,长乐陪您回去换衣裳吧,待会儿一起去前面。”国公夫人点点头,她便欢喜地走过去搀扶着。
    李老夫人视而不见地站起来,一群人便要跟着她往外走,突然一个丫头“啊”了一声,众人回头一看,却看到李未央的裙子一角湿了一大片,地上还摔碎了一只茶碗,显然是撤掉茶盘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那丫头惊慌不已,连忙跪下道:“县主恕罪!”
    李未央望了李老夫人一眼,见她果然皱起眉头,韩氏连忙过来道:“你这丫头,怎么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县主,实在抱歉的很!”一脸歉疚的样子。
    蒋月兰走过来,连忙道:“怎么会这样?裙子都湿了!未央,还是去后面客房换一下裙子吧!”说罢,她回头对白芷道,“你们小姐出门带着备用的裙子吧?”
    大家小姐出门总是要防备不时之需的——白芷道:“在马车后面,奴婢这就去取来。”她看了一眼赵月,对方向她微微一点头,她便放心去了。
    蒋月兰关心道:“未央,我陪你去换了裙子吧。”
    对方恰到好处地表现了身为母亲的关心,自己如果拒绝反倒不近人情,李未央微微一笑,仿佛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之处,只是点点头,回头向韩氏道:“大表嫂,要借你们的厢房一用了。”
    韩氏笑道:“含香,还不带县主去将衣服换了!”一个漂亮的青衣丫头立刻走上来,低眉顺眼道,“二位请随我来吧。”
    厢房很安静,赵月一直在外面守着,直到蒋月兰陪着李未央换了裙子出来,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那叫含香的丫头低头道:“二位,我家国公夫人有请。”
    现在么?李未央看了一眼蒋月兰,见她面上也仿佛露出很惊讶的神情:“不是要去前面迎接太子和太子妃吗?”
    含香赔笑道:“国公夫人只是这样吩咐,奴婢并不知道其他。”
    李未央淡淡道:“如此,母亲便自去吧。”说着,她转身要走,竟然没有要去的意思。
    含香诚惶诚恐地拦在她面前,弯腰行礼道:“县主,国公夫人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她有心解开心结,请县主三思。”
    这话是什么意思?李未央回头看了蒋月兰一眼,她的面上同样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李未央没有开口说话,蒋月兰却很快走上来道:“未央,看样子,国公夫人是有与你和解之意,依我看,还是去看看吧。”
    李未央似笑非笑地看了蒋月兰一眼,道:“母亲这是让我去了?”
    蒋月兰脸上现出为难之意:“未央,你也要体会我的难处,自从我做了你的母亲,从来没有害过你吧,为何连我也要一起防备呢?若是你不放心,带着你的丫头一起进去便是,屋子里都是女眷,谁还能害你不成?你的疑心病,实在是太重了。”一副不胜唏嘘的样子。
    李未央对着白芷眨了眨眼睛,白芷微微一笑低下头去,李未央这才慢慢道:“既然母亲有命,未央当然是要去的,母亲,您先请吧。”
    蒋月兰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笑道:“走吧。”
    进入屋子的时候,国公夫人正坐在大炕上,靠着一个软枕,李长乐正同丫头们一起服侍她穿衣裳,窗台下的五蝠捧寿梨花木桌上供着一个暗油油的银错铜錾莲瓣宝珠纹的熏炉,里头缓缓透出檀香的轻烟,丝丝缕缕,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国公夫人重新换上了团寿缎袍,袖口滚了两层镶边,清爽中不失华贵。她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
    李未央福了福身见过国公夫人,对方缓缓道:“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李未央一抬眼,看见在旁整理裙摆的李长乐双手一颤,却被国公夫人不动声色、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李长乐仿佛得到了支持,重新镇定了下来。国公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李未央,我知道,一切都是你做的,包括我女儿的死,包括蒋家的二十万兵权,包括南儿的罪过,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李未央看着她,慢慢道:“请您恕罪,未央实在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国公夫人额头上的皱纹像是都舒展开了,淡淡道:“做都做了,何必惺惺作态呢?”
    她声音虽轻,语中的沉疾之意却深沉可闻。有清风悠然从窗隙间透进来,屋外树叶随着风声沙沙作响,不知不觉间有一种悄无声息的寒意,笼罩了整个房间。
    蒋月兰看到这场面,静静退到了一边。
    李长乐咬唇道:“李未央,现在这里除了你、我、母亲,就剩下外祖母,有什么话,你都不必藏着掖着,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李未央笑了笑,道:“今天是三堂会审么?外祖母请我来,是要问清楚真相,还是要兴师问罪?”
    “兴师问罪?”国公夫人轻轻一嗤,颓唐道,“我老了,长乐无能,我的儿子们只能在战场上拼杀,于这种后宅之中狠毒的斗争,还无一人及得上你,又何谈兴师问罪呢?”
    李未央寥寥相应,“您说的是,您是毋庸置疑的长辈,未央不敢辩驳。”
    国公夫人目视她平静的面容,轻叹一声,“可惜啊!若是让我再多活几年,没准还真能为我的女儿报仇,可惜,可惜啊……”
    她一连说了几声可惜,仿佛真的有无限的悲凉,然而李未央却凝神望着她,露出一种奇异的神态。
    这一老一少互相审视着,彼此的眼睛里,都有火光在跳动。国公夫人长久地停止了说话,直到李未央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了,她却突然道:“今天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跟你为敌的,我只是想,就此了结了这段仇怨。”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未央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认输了。”国公夫人看着李未央,慢慢道,“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一个孙子,不能再这样无休止地斗下去,蒋家绝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李未央扬一扬脸,不置可否,片刻,方低声说:“外祖母真的这样想吗?”
    国公夫人微微叹一口气,慢声道:“说实话,我心中对你依旧怨恨,可是——从大局着想,我想要和你化解这段仇怨,从今之后,井水不犯河水。”
    李未央听着这句话,却觉得十分的诡谲,她注视着国公夫人的神情,仿佛在斟酌,在思考,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国公夫人微笑,“你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将来总是要嫁人的,跟你自己的姐妹斗得你死我活,又有什么好处?”她稍稍一停,笑意暗淡了三分,“人死罪孽散,柔儿早已过世,我也是不久于人世的人了。活到这个年纪的人了,难道还看不破吗?我不想再找你报复了,只要你向我保证,从此之后不再伤害长乐和蒋家,我也会向你保证,你可以安安稳稳做你的县主,一直到你死为止。但如果你不肯答应,那么倾尽蒋家全部的力量,我们也不会让你好过!”
    李未央笑了笑,道:“外祖母,从头到尾,都不是我主动挑衅。”
    国公夫人冷笑一声,显然从来没想到过这个问题,只是道:“你只要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李未央微微笑道:“未央自然没有不答应之理。”可是李长乐可能做到吗?她的眼中,分明藏着无限怨恨之意,早已结下了血仇,怎么可能轻易化解呢?
    国公夫人这才笑起来,温煦如春风:“你到底才十五岁,若是太执着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这样才好啊。”说着,她站了起来,道,“从今往后,希望你们和睦相处,我也能放心了。”然后,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红漆果盘,道,“现在,帮我把那盘蜜枣拿过来。”仿佛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外孙女一样的吩咐,亲切而随和地,若是换了旁人,刚刚冰释前嫌,一定会迫不及待地上去表达忠心,然而李未央却只是扬了扬眉头,没有动一下。
    蒋月兰推了完全没动过的李未央一下:“还不快去,老夫人这是原谅你了!”可是李未央却是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蒋月兰有点着急,自己捧了果盘送到她手里:“去吧,从今往后咱们就不必担心害怕了,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好好过日子?这倒是一个美好的场景,李未央看了李长乐一眼,微笑着道:“希望如此吧。”
    国公夫人已经由丫头穿好了衣裳,慢慢被扶着走过来,像是有点举步维艰的样子,然后她从李未央拿着的果盘里取了一个蜜枣放进嘴巴里,却只是咬了一口便放下了,叹了口气道:“我这个年纪,什么都吃不出味道了!”说着,便不再看李未央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大堂之上,宾客云集,太子正一脸笑容地将寿礼递给国公夫人,国公夫人用手抚摸着那卷画,仿佛十分怜惜的样子,太子笑道:“这是前朝大师的作品,共有一千零一个寿字,祝愿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国公夫人并不说话,只是突然抬起头看着他,目光里似有一丝悲凉之色,最后突然身子一个巨颤,噗地喷出血来。
    不偏不倚,全都喷在了太子的脸上。
    身旁李长乐惊叫道:“外祖母!外祖母你怎么了?”
    国公夫人砰地向后倒了下去,陷入昏阕。而太子顶着那一头一脸的鲜血,吓的几不知身在何处——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在这个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48:03
120 众矢之的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蒋旭,他的面色极度难看,大声吼道:“太医!快点去请太医!”此时,他几乎顾不得面色惊慌的太子,更加不能顾及众多的客人。
    太子震在当场,脸上还是无数的血点,直到一旁的太子妃递上了帕子,他才惊醒过来,回头看了太子妃一眼,他却转身扶住了面色惨白的庶妃蒋兰:“兰儿,不要害怕!”
    蒋兰的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苍白,竟然推开太子快步走上前去,颤抖着跪倒在国公夫人面前。
    李未央看着这一幕,脸色却是变得很奇怪,似乎是嘲讽,又似乎是感慨,外人看起来,却觉得她受到了惊吓,所以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大厅里发生的事情像是一出戏,而她站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那出戏,由始至终,感觉到一种异常诡异的平静。
    蒋旭四处派人寻找蒋天,然而一无所获,蒋天仿佛人间蒸发,竟然不曾在祖母的寿宴上出现。不得已,他匆匆唤来了太医,大厅里众人面面相觑地看着,不由自主地围了上去,浓重的压迫感沉沉的压下来,令李未央觉得这里的空气有一种压迫感,令人觉得厌恶,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没事吗?”有一道声音突然传来。
    李未央回头,却是李敏德已经越过众人走到了她的身边,面上露出关切的神情。
    李未央摇了摇头,目光又向人群里望去。那边的太师椅旁,围了蒋家的嫡系,外人根本没办法靠近,而李长乐也是急慌慌地冲过去,极为失措的模样。
    穿过重重人群,刘太医的话传了过来:“蒋大人节哀,老夫人已经没气了……”视线中,便出现了蒋旭暴怒的脸,还有蒋海大声地呵斥:“刘太医,你不要胡说,我祖母刚刚还好好儿的!”
    刘太医闻言,面色同样很不好看,对于一个大夫来说,没什么比质疑他的医术更羞辱人的了,他笼在袖子里的手气得抖个不停,大声道:“大公子,没气了就是没气了,我还能说谎不成!你若是不信,自己瞧瞧就是,连脉搏都没了!”
    蒋旭听闻母亲突然暴毙,只觉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坎里,根本说不出话来,而其他人更是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明明是六十大寿的好日子,刚刚还看到老夫人中气十足、身板硬朗,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断气了?!
    蒋兰突然悲戚道:“祖母!祖母!您究竟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去了!”
    太子看到心爱的庶妃满面悲伤,哀戚不已,连忙焦虑道:“刘太医,国公夫人得的究竟是什么病,为什么会突然呕血,即刻就去了?”他刚刚擦掉了脸上的血渍,可面色却没有丝毫的好转。
    蒋海也连忙道:“刘太医,我祖母数日前曾受风寒,一度病得很重,是否是因为这个——”
    刘太医摇了摇头道:“不,这并不像是普通的外受寒邪之症……”
    李老夫人远远瞧着,只觉得越来越不对,不由心头猛跳,升起一股不祥之兆。仿佛为了应证她的话似的,刘太医下一句就是:“事实上,国公夫人是中了毒。”
    蒋旭闻言,立刻面色大变:“中毒?”
    刘太医点点头,取出银针,在国公夫人喷出的血中试验了一下,才举起银针给众人看,他的两片嘴唇轻轻张开,牙齿闭合间却突出冰凉的字句:道:“国公夫人的确是中毒而死。”
    众人看到那银针的针尖上,的确是隐隐发黑。
    蒋旭不禁闭了闭眼睛,一时间手心冷汗如雨,脑中两个字不停回旋,那就是——中毒!竟然是中毒!究竟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寿宴上下毒!
    众人面面相觑,国公夫人可是一品夫人,又是蒋国公的发妻,太后亲自下了懿旨要大家为她庆贺六十大寿,可偏偏在寿宴上,原本十分健康的国公夫人突然暴毙,死因是中毒。这一事件就好比千层巨浪掀天而起,一旦查实,牵连必广。而他们偏在这一刻,站在这里,亲眼目睹这一巨变的发生,注定了再难置身事外!
    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蒋兰更是泣不成声道:“太子殿下!请你为祖母做主啊!”
    果然,太子闻言震怒,拍案道:“真是岂有此理!是谁?是谁胆敢对国公夫人下毒?一定要好好彻查,揪出这个凶手来!”
    这一声令下,众人顿时哗然。
    京兆尹和刑部尚书都走了出来,姚长青道:“殿下,此事宜尽快禀报陛下,并且将整个蒋家封锁,防止杀人凶手就此逃脱!”
    蒋老夫人的饮食都有专人负责,绝不会发生误食而产生中毒的情况,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定是谋杀,而且还是在向太后、向陛下挑衅的谋杀,你们不是要大张旗鼓地给蒋夫人庆贺生日吗,看看现在的结果?!可想而知,皇帝一定会极端震怒。
    太子点点头,道:“来人,立刻进宫去禀报父皇,并且封锁整个蒋家,张大人,姚大人,请你们二位给我好好审问,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刑部尚书张辉面色凝重,和姚长青对视一眼,同时应了一声:“是。”
    另一边,一直默默注视着一切发生的李敏德轻声道:“我看这儿一时半会闹不完。”
    李未央淡淡看了蒋家众人一眼,目光却是落在了哀哭不已的李长乐的身上,慢慢道:“当然,人家还没有闹大,怎么会就此收手呢?咱们做好准备吧!”却是一副早已预料到的样子,李敏德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蒋旭命人将国公夫人立刻安置于偏厅,吩咐家中人准备丧服等事宜,又请所有的客人都在大厅坐着等候,接着安排京兆尹的人开始检查整个大厅、会客厅,甚至于国公夫人的卧室,要查清楚到底人是在哪里中毒的,又是谁下的毒。太子庶妃蒋兰眼睛通红,仿佛是强忍着悲痛,和蒋旭等人正在说话,而李长乐则以袖掩面哭泣不止,露出无比哀伤的样子,其余众人则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焉的神情。
    五皇子拓跋睿看了十分伤心的李长乐一眼,似乎想要上去安慰,可是想到上次看到李长乐的那个光秃秃而且上面爬了虫子的脑袋,不由自主就觉得无比的恶心,给自己做了好几次的心理建设,都没办法让自己的一双腿走到那个大美人身边去,不得已,他转开了目光,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三皇子拓跋真道:“三哥,咱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总不能怀疑我们吧?”
    拓跋真将目光从蒋家众人的身上收了回来,沉吟着道:“你没有听太子说么,必须找出凶手,才能离开这里!”换句话说,如果找不到凶手,大家就都得在这里留着,哪怕你是皇子也一样。
    五皇子拓跋睿冷哼了一声,道:“他还不是被那个蒋兰迷住了,什么都听她的!蒋老夫人又不可能是咱们下毒害死的,扣着这么多人干什么,简直是贻笑大方!”
    拓跋真没有言语,只是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了那边正在和李敏德说的李未央身上,几日不见,她的面容不改清冷,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低调,穿着上更是丝毫不引人注意,可是她坐在那里,已经是一道奇异的风景,眉眼飞扬处,神采秀致到了顶端,一言一行好似盛开绚烂的花海,叫他不由自主便向她看去。这并不是李未央特别美丽,而是他已经喜欢上了这个人,便会不自觉地追逐她。最后还是拓跋睿开口打断他:“我实在坐不住了,还是去看看姚长青到底了解了什么!”说着,拓跋睿便站起来,向一旁面色凝重的京兆尹走过去。
    拓跋玉此刻就站在姚长青的身侧,向他道:“可以进行详细的检查,进一步缩小范围,既然国公夫人是被毒死的,那说明凶手有机会接触到她,这大厅里二分之一的人就都排除了嫌疑,因为他们没办法进入内宅,更加不可能在国公夫人的饮食或者接触的物件下毒。”
    姚长青点点头,道:“的确如此,缩小检查的范围之后,我们会重点检查国公夫人身边的近身婢女,看看能不能从她们的身上找到线索。”
    就在这时候,檀香惊呼一声道:“大小姐,你没事吧!?”
    众人立刻向李长乐望去,却见到她的面色极为苍白,整个人都倚靠在檀香的身上,仿佛马上就要晕倒的样子,蒋兰从小与她熟悉,感情也很不错,连忙上去道:“长乐,你没事吗?”
    蒋大夫人皱了皱眉头,赶紧道:“长乐身子向来柔弱,今天一向疼爱她的老夫人又突然去世——恐怕是禁不起打击,还不赶紧把人扶着进去休息?!”
    蒋兰便吩咐檀香道:“扶着你家小姐去我以前住的绣楼吧!”
    “不劳烦了,我去客房歇息片刻就好。”李长乐一副柔弱不堪的样子,正要靠着檀香走出大厅,却突然见到李未央站了起来,微笑着道:“大姐,这——恐怕不妥吧。”
    众人望着李未央,却只看到她露出一丝为难之色,蒋兰皱起眉头,道:“这有什么不妥的吗?”
    李未央的视线落在李长乐的身上,语气平静:“外祖母刚走,没有人不伤心,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所以我觉得,还是请大姐稍微忍耐一下,至少等案情水落石出,再者,你这样关心外祖母,又怎么不等抓到凶手再离开呢?”
    李长乐的身体晃了一晃,露出些微不敢置信的神情,道:“所以三妹的意思是,我即便是不舒服,也必须留在这里吗?”
    蒋兰美丽的面孔带上一丝冷凝,转头盯住李未央,道:“安平县主,你这样……未免对长姐过于苛刻吧。”
    “兰妃觉得我苛刻吗?”李未央重复了一遍“过于苛刻”这四个字,似乎有点意外,但很快面色一肃道,“我不过是合理的怀疑。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人人都有嫌疑,太子妃,您说是吗?”
    太子妃闻言一愣,没想到李未央会问到自己身上,一时十分惊讶地看着她,李未央淡淡道:“这里虽然是蒋家,可地位最尊贵的却是太子殿下,既然太子妃也一起到了,这件事情,咱们自然是要尊重您的意见,您说呢,应该让人独自离开这个大厅去休息吗?”
    太子妃冷冷地看了一眼蒋兰,她看得出来,李未央和蒋家很不对付,同样的,她和蒋兰也很不对付,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蒋兰要护着李长乐,她何不护着李未央呢?女人的逻辑有时候就是这样简单,刚才她还觉得李未央可有可无,现在立刻就感觉她变得面目可亲起来,不由露出一丝冷意道:“兰妃,这里是蒋家,我们本该尊重主人的意思,不能随便插手。况且事情牵涉到国公夫人的死,实在是非同小可,当然,我说这话不是怀疑李大小姐的意思,只不过……县主说得对,任何人都有嫌隙,皆不可轻易放纵。李大小姐需要休息,在这个大厅里面当然也可以休息,来人,赐座。”
    李长乐没想到太子妃会插嘴,脸色更加难看,只能勉强谢过了座,正要走到椅子那里去,却仿佛不经意地踉跄了一下,檀香一个人没能架住,眼看又要栽倒,一只手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
    回头,看见的正是李未央。
    李未央声音轻柔地道:“大姐,你可要千万小心才是。”
    李长乐简直恨透了眼前这个人,却又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前发作,柔弱地环视一圈,可是李萧然面色凝重,李老夫人表情漠然,舅舅和表哥们正在商讨丧事,庶妃蒋兰已经不敢再反驳太子妃的意思……最终,她只能恶狠狠地盯着李未央,转过头去:“多谢。”
    声音十分僵硬,同时她悄悄后退了一步。
    李未央看了一眼她充满仇恨的表情,淡淡一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现的模样,道:“不必客气。”
    经过这一段小插曲,大厅里的众人只能分散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当然能进入这个大厅的客人都是有地位有权势的人,而普通的贺客早已在外面被控制了起来。但要这些人就这么干坐着,却也是十分的痛苦,于是他们情愿站起来,观看原先要送给老夫人的贺礼。
    拓跋真的目光落在了一件很特别的礼物上,他站了起来,走到那漆屏前细细观赏。见这漆屏共有四扇,每一扇上都雕刻着一幅精致的图画。画面上镶嵌着金银、翠玉、珍珠、玛瑙,无疑是一件珍贵的古董。他不由道:“皇兄,这是你的贺礼吗?”
    太子殿下愣了一下,随即走过来,看了一眼这华丽的屏风,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道:“是啊,这个礼物兰妃替我准备了有三个月,本想着今天让老夫人高兴一下,谁知她还没见到屏风就这么去了,白费了兰儿一片心意。”
    蒋兰被提到伤心之处,自然是忍不住又擦了擦眼泪,道:“殿下,我从小是在祖母的膝下长大,和她是最亲不过的,但求您看在我的薄面上,一定要为祖母主持公道!”
    蒋家二夫人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她很快垂下了眼睛,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李未央看在眼睛里,却并不觉得奇怪,谁都知道蒋家非常看重嫡庶之别,家中的儿子侍妾很多,却少有庶子庶女。这个蒋兰,既是蒋家孙子辈中唯一的女性,也是蒋家这一代里唯一的庶出,这身份十分的尴尬而且微妙,国公夫人竟然将她接到自己身边养大,后来更是送入了太子府,让人不得不感慨。现在看到蒋家二夫人的神情,李未央越发确定,蒋家二夫人不喜欢这个蒋兰,而且是,很不喜欢。当然,这并非她关心的重点,所以她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仿佛没察觉的样子。
    此刻,一名衙役快步走了上来,众人的眼睛一下子都瞪大了,等着看他们调查的结论。
    姚长青连忙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衙役大声道:“回禀诸位大人,属下在国公夫人待客的小花厅里,发现了一件奇特的东西。有个托盘里面装着今年新鲜上供的蜜枣,余下的托盘里则是芙蓉糕、蝴蝶酥这些寻常见到的点心,再就还有一些瓜子、蜜饯,看起来都没有什么特别,谁知在茶几的下面发现了一只死老鼠,还有一只滚落在地的半颗被啃咬过的蜜枣,随后便查问了花厅里的丫头,知道这房间每天有人打扫,若是有死鼠一定会被人发现,决计不会留存到现在,所以这老鼠必定是刚刚死去的,便立刻让仵作解剖了这只死鼠,结果发现——”
    蒋旭抢先一步站起来,喝问道:“发现什么?”他问出口之后,立刻意识到自己越过刑部尚书和姚长青追问这件事情并不妥当,但死的是他亲娘,所以谁都不会和他计较,姚长青也点头道:“你继续说!”
    衙役继续往下道:“仵作解剖死鼠后,竟然在它的肚子里发现了些许的蜜枣果肉,于是便对这些蜜枣起了疑心,回头将地上残余的蜜枣果肉检查了一番,终于发现了毒药是从何而来的。”
    从出事以后就一直很沉默的蒋家三公子蒋华不由心中一动:“你是说凶手是将毒放入了蜜枣之中?”
    衙役立刻道:“是,属下在发现蜜枣有毒之后,立刻命仵作详细检查,终于发现除却这一颗有毒外,其他的十三枚蜜枣中还有两枚有毒,由此可见,凶手的作案时间不够充分,使得他不能在每颗蜜枣之中都下毒,当然,这也说明他很亲近国公夫人,才能有这样的机会。”
    蒋华慢慢地摇了摇头道:“他根本没必要在每颗蜜枣里面下毒,只需要确保有毒的被我祖母吃掉就好了!这人好狠毒的心思!”
    就在他们提到蜜枣的时候,李未央的神色已经出现了变化,这变化十分微小,除了站在她身边的李敏德,甚至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一点。
    下一刻,那原本柔弱的李家大小姐突然站起来,一张粉面苍白地直如枝丫上透白的积雪一般,脚下微微一个踉跄,身边檀香忙牢牢扶住了,她失声道:“三妹,你为何要害外祖母!”
    这一道声音传出来,所有人便都望向李未央。
    李未央面色虽然没有大的变化,眼中的清冷却与这冰雪并无二致:“大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妃眉心一跳,脸上却平静无波:“李大小姐,你可不要信口开河!”
    庶妃蒋兰猛然站了起来,冷冷道:“太子妃,你还没有听她说完,怎么知道她是信口开河!长乐,继续说下去!”
    太子妃冷漠地哼了一声,道:“也好!李大小姐,你把话说说清楚,什么叫是安平县主害了国公夫人。”
    李长乐眼中泪水滚滚而落,仿佛她自己也是不敢相信的样子,指着李未央道:“你……是你将那果盘递给了外祖母,那蜜枣也是你亲眼看着她吃下去的,除了你,别人根本没可能碰过那东西——”
    李未央神色一冷,眼波悠悠在她面上一转,冷冷道:“大姐,你说错了吧,碰过那果盘的除了我,还有我们的母亲,是她先将果盘递给了我,更何况,这屋子里的丫头们也一定碰过果盘,若非不然,这果盘是自己飞进了屋子里面吗?!”
    李长乐怒声道:“可是他们都没有理由去害外祖母,母亲和外祖母一向亲厚,身边的丫头们也都是忠心耿耿,她们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拓跋玉听得不对,立刻呵斥道:“李大小姐,你没有证据,何故说出这样恶毒的话!”
    李长乐却露出疾言厉色的模样,她的目光如利剑一般,恨不能在李未央的面孔上狠狠刺出两个血洞来,继续恨声道:“是我亲眼所见,是屋子里所有人都亲眼所见!母亲,是不是你亲眼看到我三妹将那蜜枣递给了老夫人?”
    蒋月兰脸上露出惊诧之色,仔细沉思片刻后才回答道:“这……倒的确是真的!”
    李长乐又望向一直在国公夫人身边服侍的几个丫头,她们面面相觑,仔细回忆当时情景,却只能点头附和。
    “表小姐说的是,当时只有县主捧着那果盘的时间最长!”
    “是啊,老夫人就是从她手里取了那枚枣子!”
    “对对对!只有县主才能有机会下毒啊!更何况其他人也不可能会谋害老夫人的!”
    众口铄金,所有人都认为是李未央下了毒,因为当时在那个小花厅里,只有她有这样的动机,李长乐是老夫人的亲外孙女,国公夫人一死,她的后台便倒了一大半儿,根本没有必要为了冤枉李未央而谋害自己的靠山。而对于蒋月兰来说也是如此,她是凭借着蒋家的势力才能嫁入李家并且很快立足,她有什么理由要害死国公夫人呢?至于蒋府那些丫头们,那就更加不可能了。可是李未央却不同,当初她为了蒋南的事情在金殿上和蒋家闹得不可开交,尤其是所有人都听说过那时候国公夫人对她破口大骂的事情,或许她就是因此怀恨在心,才趁着这个寿宴找机会杀死国公夫人……这一切的推断看起来合情合理,唯一一个有动机有机会杀死国公夫人的,便是李未央了!
    众人怀疑的目光如同利剑向李未央看了过来,就连李老夫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未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未央冷冷地看着李长乐道:“大姐,你说是我毒杀了外祖母吗?就因为我曾经碰过那果盘?还是因为我和外祖母曾经不睦?就算如此,我也没有必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了她,难道我不怕事后败露连累自身吗?”
    李长乐的声音在颤抖,仿佛站不稳的样子:“三妹,我没想到,到了现在这时候你还在狡辩,也许你就是趁着热闹的寿宴动手,想要趁着人多忙乱而逃过责罚,刚才若非在那死老鼠的身上发现了异常,谁都很难想到那蜜枣有毒的!外祖母吃的每一样东西,在放到桌子上以前都是经过严格的检查,所以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这只能持续到你进入花厅之前,等你在那里面下了毒,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李未央看着李长乐狠毒的眼神,突然嗤笑了一句,道:“大姐,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既然你们说我下毒,那么我是用什么手段下毒的呢?我身上一定带着毒药吧?毒药在什么地方?!我的裙子里面吗?”
    李长乐面色冷凝地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三妹,既然你信誓旦旦地说你没有下毒,那么你敢让人检查吗?”
    李敏德看着李长乐笃定的神色,不由冷笑了一声,却只是低下头,没有开口,这一出戏实在是太精彩,李长乐居然能想出这么一招嫁祸到李未央的身上,真是多亏了她愚蠢的脑子!想来也是,众人一定会认为,这世上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嫁祸别人的,国公夫人当然也不会,所以凶手一定是在花厅里,而现在,唯一和国公夫人有过仇怨的人变成了众矢之的。
    拓跋玉皱眉,第一个道:“李大小姐,口说无凭,你仅凭自己的猜测就要搜身,未免太过武断了!”
    李长乐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咄咄逼人地盯着李未央,眼睛里闪过一丝雪亮的恨意:“三妹,你敢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李未央望着她,面上渐渐浮现了一丝淡淡的嘲讽,那嘲讽看在李长乐眼睛里,就以为对方已经被她逼到了绝路,不由继续道:“若是你不敢,就只能证明——”
    李未央慢条斯理地站起来,道:“我问心无愧,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李长乐的脸上,就露出一种奇特的笑容,这笑容让在旁边看着的孙沿君的心里,莫名就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仿佛李长乐预料到一定能从李未央的身上搜出什么一样,但,这怎么可能呢?孙沿君走到李未央的旁边,拦在她跟前道:“李大小姐,你这般咄咄逼人,想叫未央当众被搜身吗?”
    李长乐冷笑一声,道:“当然不必当众搜身,这里有太子妃在场,只要她在,便可以作证,单独找一间屋子好好搜查就是了!”
    李未央黑冷的眸子在她面上轻轻一刮,笑道:“好!既然要搜,便该都搜查一遍,万一有漏网之鱼呢?大姐如此大公无私,想必不会介意吧。”说着,她看向原本也在花厅里呆过的蒋月兰等人,露出一种探询的神情。
    李老夫人开口道:“的确,这件事情不能仅凭长乐你一人的怀疑就坐实未央的罪名,若非人赃并获,未免太难以让人信服。可若是只搜查未央一个人,又太不公平。既然要搜,便该一起都搜查了才是。”她显然是帮着李未央的,而且这件事可非同小可,若是寻常人遇到早已变得惊慌失措了,可李未央却十分镇定,李老夫人不禁希望,她的确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李长乐轻轻一嗤,带了几许轻蔑之色:“祖母,不光是三妹,我、屋子里的丫头们你,甚至是母亲,全部都可以接受搜查!不如就请太子妃作证,如何?”
    太子妃看了李未央一眼,沉吟片刻,道:“太子意下如何?”
    太子点了点头,道:“这样才是最公平的,来人,立刻去准备一间空屋子。”
    太子妃站了起来,道:“要我亲自去看,才是最公正的,对了,兰妃可有兴趣一同前去?”
    蒋兰不得已,只好站起来道:“太子妃先请。”
    众人看着这一幕,面上都露出些微的寒意。若是待会儿真的查出什么,那可就是谋杀朝廷一品夫人,理所当然的死罪,虽然李未央信誓旦旦地说明自己无罪,可要是在她身上搜到了证据……
    李老夫人的脸色最为忧虑,她隐约觉得今天的事情十分的古怪。仿佛有人故意针对李未央所为,可是,她实在是不明白,国公夫人活着对所有人都有好处,不管是李长乐还是蒋家的人,根本不可能要用谋害她来陷害李未央,这跟杀鸡取卵有什么区别?这里没有一个人会做这种蠢事!
    李长乐是第一个被搜查的,太子妃命人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她的衣物、香囊,甚至连头上的发饰都翻来覆去地看了,可是什么东西都没有找到,接下来是蒋月兰和其他的丫头们,可同样的,她们的身上也是一无所获,最后一个,则是李未央。因为受到众人的怀疑,她被检查的时间也是最长的,等她走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众人看见太子妃领着她出来,不由纷纷问道:“查到什么没有?”
    李长乐冷笑着望向太子妃,一定会查到的,她有这个自信!然而,太子妃在众人注目的情况下,却是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道:“没有,什么也没有。”
    李长乐的笑意在一瞬间似被霜冻住,眉目间还是笑意,唇边却已是怒容。她的笑和怒原本都是极美的,此刻却成了一副诡异而娇艳的面孔,越发让人心里起了寒噤,她立刻看向那个叫含香的婢女,刚才是她领着李未央去更换了被茶水打湿的裙子——可是含香的脸上,在这个瞬间同样露出了震惊和茫然之色,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怎么会什么都没有搜查到?!明明让那丫头将药缝在裙子的卷边缝隙里的!李长乐不再多想,抢先一步上前道:“即便搜查不出东西,也不能证明三妹的清白吧!”
    李萧然怒斥了一声:“长乐!你怎么说话呢?!”他不是想要帮着李未央,只是在这个时候,李未央关系到李家的名声!
    李长乐悲伤地看着李萧然道:“父亲,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从小疼爱我的外祖母就这么枉死吗?”
    李萧然冷声道:“长乐,那你要怎么样!让京兆尹将你妹妹带回衙门吗?”
    李长乐洁白的贝齿轻轻一咬,仿若无意道:“在事实没有认清楚之前,只能委屈三妹了。”
    李老夫人第一个反对道:“这不行,哪儿有大家小姐进衙门的道理!”
    蒋旭面如寒霜地道:“李老夫人,这件事可关系到我母亲的性命!若是你们不肯给出一个交代,我们是不能善罢甘休的!”
    太子也面露难色:“这样看来,真要麻烦安平县主随姚大人回衙门了。”
    京兆尹衙门岂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李未央是大家闺秀,又是安平县主,她若是进了衙门,纵然能够平安出来,也会变成整个京都的笑柄。拓跋玉皱起了眉头,刚要为李未央说话,然而他却听见李未央先开了口。
    李未央面对层层的威逼,却慢慢地道:“大姐,你真心要查出外祖母的死因么?”
    李长乐神色冰冷,厉声道:“这是自然的,我绝不会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李未央露出似笑非笑地神情,李长乐不由要发怒。一旁的李敏德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沉成了一汪不见底的深渊,慢慢沉着脸道:“既然大姐执意如此,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众人都看向这位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的李三公子,他的目光比寒冬里的雪色还冷:“只要验尸,便能查出更多的线索,就不会仅仅拘泥于所谓的蜜枣,而是能够进一步知道国公夫人究竟是何时中毒、以及是何人下毒了。”
    李长乐面色一白,只觉得掌心湿湿的冒起一股寒意,大声道:“不可以!”
    这一声,引起了蒋三公子蒋华的注意,他那一双眼睛细细将这位表妹瞧了又瞧,似乎陷入了沉思。
    不等别人开口,李长乐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连忙道:“外祖母已经去世,就该让她好好的入殓,怎么可以去动她的尸体?实在是太不敬了!”
    姚长青也在摇头,他当然知道应该验尸,但是从本朝的惯例来看,仵作只是用来查验物证,同时对尸体只进行体表的检验,并不是进行尸体解剖。过去他也曾经遇到一个案子,有个叫周成的男子到朋友家中喝酒后,回到家里腹中巨痛,禁不住连连呕吐,居然从口中吐出了十几条毒虫。他见自己吐出这么多虫子,吓得精神崩溃,居然一命呜呼了,弥留之际,他告诉妻子张氏,等自己死后要剖开自己的肚子,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虫子在作怪,并且找到证据去告那在背后害他的朋友。
    张氏遵从丈夫的遗愿,在丈夫死后亲自剖开尸体检查。这件事被邻居知道后,就到姚长青处告发她破坏丈夫的尸体。虽然这件事情情有可原,但姚长青还是把张氏抓了起来,另外,又因周成的儿子周进不阻止母亲损毁父亲尸体的行为,连他也被一起抓了起来。
    大历的律法只是规定:伤害死尸的,要处以四年苦役;妻子伤害丈夫,应判处五年苦役;儿子不孝顺父母的,处以死刑。这三条法律都不能直接适用于这个案件,姚长青在这件事情上,和当时担任刑部尚书的史大人产生了分歧,他认为张氏是忍痛遵从丈夫的遗言,周进作为儿子也没有阻止的道理。考虑到这件事情的动机,并不是残忍伤害丈夫遗体,应该可以宽大处理。
    可是史大人却觉得,周进犯了不孝的罪名,而张氏则应作为妻子伤害丈夫的案例来处理。他们彼此争锋相对的结果是由皇帝来判断,皇帝并没有考虑太多,很快就批示按照刑部尚书的意见判决此案:两人都是死罪——现在,居然又碰到这种事情,他下意识地看了如今担任刑部尚书的张辉,对方可是当初那位史大人的得意高徒——
    果然,下一刻张辉勃然大怒道:“安平县主,你难道不知道验尸是对死者的羞辱吗?!还是你不清楚我的恩师曾经判过这样的案件!当时陛下的旨意你不知道吗?!看在你年纪小不懂事,本官不与你计较,不要再满口胡言乱语了!”
    这个案子十分离奇,当初是很轰动的,便连黄口小儿也知道。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敢问大人一句,陛下当初判那位张氏有罪,是为了什么?”
    张辉立刻道:“当然是因为她开棺验尸——”
    李未央笑道:“不,是因为她私自解剖尸体!所谓损毁丈夫的尸体,便是其罪!若是她通过官府的仵作,公开进行解剖,那便不是罪过,而是为其夫君申冤了!更何况本朝的法典中虽然没有说死者一定要验尸,可却没有说一定不可以验尸!陛下的圣旨也只是说女子不可私下里轻易损毁丈夫的尸体,并没有不可以要求官府来验尸不是吗?!”
    张辉一愣,仔细一想顿时哑然,他重重咳嗽了两声道:“就算如此,也要死者家属同意才是!蒋大人,你可同意?!”
    蒋旭的脸色铁青道:“戮尸弃骨,古之极刑!这当然不可以!”不要说是将遗体解剖,就是将亲人的遗体暴露在众人面前由人翻检,也会被视为奇耻大辱,是对亲人遗体的亵渎。
    李未央冷冷地望着他们道:“你不是想要找出外祖母的死因吗?不是要还她一个清白吗?现在百般阻挠又是什么意思?我知道,虽然我大历的法典没有规定一定要验尸后下葬,但是你们情愿看着杀害外祖母的凶手逍遥法外也不肯验尸,又是什么道理?!难道你们情愿包庇凶手?!”
    蒋海气急败坏道:“李未央!你太过分了!祖母生前横死、本已不幸,你自道是与我祖母伸冤,却分明是要害她身后还要被削骨蒸肌,再受荼毒,你的心肠果然是恶毒之极,你怎么忍心!”
    李长乐泣不成声道:“是啊三妹,你的心肠,怎么这么狠啊!”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48:26
121 深夜刺杀
   
    太子也摇了摇头,在本朝的法典中,从未规定过死后必须验尸,仵作往往是凭借初步的目测、查验物证人证,判断死者的死因,若是要把尸体整个解剖开,实在是太——
    他慢慢道:“安平县主,这个恐怕是不行的。”
    蒋兰也连忙道:“安平县主,你妄想替自己脱罪就罢了,为何要提出这样恶毒的主意,致得我祖母尸骸零落,魂魄不安,怎能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来!”
    一片的反对之声,李未央和李敏德对视一眼,从对方眼底都看到了冷意,果然如此。蒋家的反应,早已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了。
    李长乐失声大哭道:“外祖母,你死的好惨啊!害你的人不仅要杀你,还要屠戮你的身体!你若是死后有灵,一定要指引我们,赶紧抓到凶手啊!”
    话是这样说,众人却都看向李未央。她是碰过蜜枣的人之中,唯一和国公夫人有仇的,不用想,凶手一定是她了。到场的很多官员和贵夫人们,都用恐惧的眼神看着这个少女。不过十五岁而已,竟然下毒杀害自己的外祖母,好,就算这外祖母跟她并无血缘关系,可不过一个老人而已,她竟然下的去手,实在是太狠毒了!只有孙沿君,虽然被她母亲孙夫人拉走,却还是用担心和关切的眼神看着李未央。
    李未央慢慢道:“哦?是我这个提出要为外祖母查清杀人凶手的人狠毒?还是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说自己十分尊重她老人家,结果连她死了都不肯弄清真相的人狠毒?你们就不怕外祖母九泉之下怪罪你们麻木不仁,忤逆不孝吗?”
    蒋海勃然大怒:“李未央,你满口胡言!”
    蒋华突然拦住了他,冷淡地道:“安平县主,这件事情,我们需要好好商量一下,这样吧,半个时辰之后,我们会在这里给你一个说法。”
    李未央第一次正眼看了这位蒋三公子一眼,他的沉稳和气度远远超过他的大哥,当然更胜过那四公子蒋南了,她的目光渐渐带了一种冷嘲:“当然。”
    蒋华突然道:“长乐是祖母最心爱的外孙女,这件事情上我们也想听听她的意见。可以让长乐一起去书房吗,她刚刚已经被检查过了,应该是不会带着什么毒药了吧。”
    这句话,当然是问李未央的。听到这句话,李未央的眼睛里闪了闪,却只是道:“请便。”
    她原先以为,毒死国公夫人的人就是李长乐,可若真是那样,李长乐应该还没有机会丢掉下毒的工具,可是为什么刚才那么多人都没办法检查出来呢?那些人可是对这方面很有经验的太子妃身边的嬷嬷……李未央不禁怀疑,既然对方能平安无事,说明东西根本不在她身上。那么,她又是如何下毒的呢?或者,是国公夫人预先服下了会定时发作的毒药?真正毒死她的并不是那盘蜜枣?李未央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当她联想到在蒋华要离开的时候,国公夫人说的那句话,现在想来,那竟然是诀别的意思。
    和自己心爱的孙子诀别,这只能说明,国公夫人自己知道命不久矣。这一点,李未央原先也是十分肯定的,但今天看到国公夫人面色红润,语气平稳,中气十足,她几乎以为自己想错了,可是那一句话,却出卖了这个老夫人,她一定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那么,究竟是她自己服毒,还是李长乐下毒呢?又或者是两人合谋?可是国公夫人会用这样愚蠢的办法来陷害自己吗?李未央垂下眼睛,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一点。
    进入书房以后,蒋华原本带着冷光的眸子一下子暗了下来,他冷冷地给了李长乐一个耳光,几乎打歪了她的半张脸,随后又逼视着她道:“是你干的吧?!”
    李长乐被打懵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随后他这一问看似轻描淡写,瞬间却击碎了她平静的表象,将她那颗充满慌乱和恐惧的心,直接暴露在书房的众人面前,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难看。这恐惧自打国公夫人去世后,便一直占据在她心头,只是她一直在尽力掩饰罢了。她以为蒋家男人们是不会发现的,可是她没想到,蒋华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此时的蒋华,早已不是她印象里聪明温和的表兄,他的脸上,带着冷冷地审视,那眸子里,一丝一毫的感情都没有,李长乐惊悟,对方在花厅里表现出来的亲近其实根本只是他们的错觉,在他的眼中,自己什么都不是!李长乐面上的镇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知所措,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正午的光线透过格子窗楞,映出纤尘飞舞,蒋华脸上的神情越发冰冷,甚至开始变得模糊,让人不敢直视。
    蒋旭皱眉:“华儿,你在说什么?”
    李长乐像是找到了救星,立刻道:“舅舅,你看他这是干什么!真正的凶手就在外面,他却在忙着冤枉我!”
    蒋华的声音却一片冰冷道:“住嘴!”
    李长乐闻声浑身一颤,散乱的呼吸变得重而急促起来,她的神情变得极度惊恐。
    蒋旭和蒋海的神色越发凝重,不禁问道:“老三,可查出是谁给祖母下的毒了吗?”他们还是不明白,那一耳光代表什么,倒不是因为他们愚蠢,而是因为李长乐是国公夫人最心爱的孩子,她怎么会参与到谋杀里面呢?他们拒绝相信。
    李长乐的脸上,越发的惊恐了。
    蒋华冷笑一声,警告地看了一眼李长乐,在心中一瞬间决定这笔账回头再算,反而道:“重点根本不在于是谁下的毒,而是咱们希望是谁下的毒。”
    蒋海迷惑不解道:“你的意思是?”
    “你还不明白吗?”蒋旭沉吟道,“现在真正下毒的人是谁根本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能从此事中得到什么!”
    蒋海摇了摇头,低声道:“父亲,您的意思是,咬死了李未央不放?!”
    蒋旭没有说话,反是蒋华冷笑了一声:“不止如此!你可知道,如今咱们蒋家的局势如何?”
    蒋海一愣,蒋华长叹一声,缓缓道:“众所周知,当年皇子夺嫡中,李家保的是当今的皇上,立下了汗马功劳,而蒋家,从始至终一直保持着中立状态。”这些话,仿佛一只手,掀开过往的同时,亦将眼前的混沌局面慢慢抹开,李长乐吃了一惊,只觉得仿佛有些她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开始浮出水面,每条纹理,都是那般的鲜明。
    “李家这么多年不搀和到皇位的争夺中去,也没有人敢逼迫,这就是因为皇帝在保护着他们,将来,还会将李萧然留给下一代的皇帝。虽然李萧然是个非常重视权位且怕死的人,但我们都不得不承认,他在治理国家方面很有一套。可是,在皇上登基这事上,咱们并没有如同李家一样立下汗马功劳。因此,尽管皇上后来继续任命祖父,但在陛下的心中,早已对蒋家起了疑心。不过,蒋家毕竟是开国功臣,当初也没有支持任何一位皇子,算得上是个孤臣,所以他并没有真的对蒋家如何。这么多年来,祖父一直小心谨慎、恪尽职守,生怕被人抓住了小辫子,但再小心,咱们还是会留下把柄。这次四弟的事情已经让陛下十分震怒了,他的严惩不贷就给咱们一个很明显的警告!他在告诉咱们,若是有一丁半点的不臣之心,四弟就是整个蒋家的下场!”
    “可是太后还特意让众人来为祖母祝贺——”蒋海不由道。
    蒋华摇了摇头,道:“不!这反而说明,陛下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咱们!这不是什么恩宠,而是陛下要让咱们明白,什么是雷霆之怒,什么是天子之恩。”
    “而且,祖母这一死,二叔、大哥、二哥全都要回来丁忧。”蒋华说到这又是长长一叹,“这半年来,蒋家和李家的矛盾日益尖锐,表面上看皇上每次都是袒护我们,但细想之下,他真正保护的其实是李家才对。”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道:“更要命的是,咱们不光要提防李家,还要小心陛下身边的人,包括那位莲妃,包括那个周天寿,他们在陛下身边,说的绝对不是好话!”
    蒋海听到对方这么一说,联想到当初的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又联想到蒋南一案中莲妃的表现,他顿时就明白了,明白过来后再细细回想所发生的那些事情,越想越是心惊,最后不禁啊了一声。
    “你也想到了吧?但这两个人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就是外面这位安平县主,李未央!”蒋华继续分析道:“大姑母的死,她脱不了干系;四弟一事,出来指证的人也是她,也就是说,她将矛头指向咱们蒋家。而且,我猜测,她和宫中那两个人,不,或许还有七皇子,早已成为了一个联盟,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击蒋家、消灭蒋家!”
    此言一出,一室俱寂。
    其他人显然没有考虑到这一步,闻言全都变了脸色。而蒋旭怔怔地望着儿子,更是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蒋华回京不过两个时辰,已经将这其中的一切都说的一清二楚,甚至准确地看出了拓跋玉、李未央、莲妃、周天寿之间的关联,不由得不让人心惊。这说明他虽然在千里之外,却一直关注着这里的风吹草动。
    李长乐如坠云雾之中,她实在不明白,小小的一个李未央,哪里来这么大的力量!
    “李未央打击四弟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气死祖母,夺了我们蒋家的兵权,她接下来一定还有行动,慢慢地让咱们变得孤掌难鸣,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不,或许她接二连三挑拨陛下对咱们的信任,甚至挑唆陛下杀了四弟,并不仅仅于打击我们,我隐约觉得——她是要逼反蒋家!”
    蒋旭一下子愣住了,几乎难以置信的看着蒋华:“她?一个小女孩,怎么会想到这么一层?!”
    蒋华道:“皇帝先杀了四弟,再借着丁忧除掉了二叔和咱们的官职,摆明是削弱蒋家的力量,到时候纵然我们可以隐忍,可是咱们军中的那些部下呢?他们肯忍耐吗?或者,到时候咱们的敌人还会找人去挑拨离间,去煽风点火!祖父虽然谨慎,但毕竟有大军在手,再加上手下将领的挑唆,很有可能就此反了。纵然我们不反,她也会有法子让别人觉得蒋家反了!只要一反,两方势成水火,战争再所难免,咱们名不正言不顺,自然会收到四面八方的围剿,必定死路一条……”
    蒋海听的心惊胆战,“三弟,你别吓人。”
    蒋旭不说话了,他的记忆里,这个三儿子只是个安静的存在,不生事,也不出挑,乃至他大了,平日里见到都是十分沉默的样子,论起沉稳比不上蒋海,论起修养比不上蒋洋,论起勇猛比不上蒋南。他从前是不太在意他的,然而蒋国公却最为看重他!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蒋华却依旧面色冷静侃侃,丝丝入扣地对整件事情进行剖析,令蒋旭不得不佩服自己父亲的眼光。如果蒋华走上官职,那他肯定没办法锻炼出这样的能耐,他只会埋没于平庸的繁琐事务中,浪费了一身的才华!正是因为蒋国公亲自带他在身边,认真指导,才能锻炼出这样的一个出众的谋士!他分明已经看穿了李未央下一步会走的棋子!甚至于,比她想得更加深远!
    蒋旭的眼前,不由出现了蒋华曾经的模样,那时在军中布署之时,看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比其他的任何人都要聪明果断,眼光犀利,判断精准!对!这才是他的儿子!
    李长乐吃了一惊,她茫然地看着书房里的每一个人,觉得自己的头脑更加不够用了,完全不理解!
    蒋海总归不能相信,道:“我看陛下不会这么做,跟咱们翻脸也就算了,还要逼咱们谋反,说句大不敬的,这不是疯了吗……”环顾四周,虽然肯定不会有人窃听,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再者说若是真的到了战场上,大历有谁能胜过咱们蒋家?!”
    蒋华摇了摇头,慢慢地道:“大哥,你根本不了解这位皇帝陛下,当年先帝虽有不少子嗣,却独宠桐馨太子,只因他自小聪明伶俐,于国事政务颇有见地,深受先帝宠爱,先帝驾崩后,桐馨太子当即登基,然而登基未久突然失踪,以至于朝政紊乱,国力大衰,很快由原本暂时代替桐馨太子处理政务的现任陛下登基。而陛下原先自己出身不高,又天生性情喜怒不定,所以从小遭受先帝冷落,无人问津,一直到后来桐馨太子失踪,他才能登基为帝。正因为有着那样不堪的遭遇,使得他的性格阴沉多疑,喜怒难测。”蒋华深吸口气,悠悠道:“也因为如此,陛下的性情很难真正摸透,更加难以揣测,他这次对祖母寿宴的重视,反而是祸事。”
    “可他根本无人可用……”蒋海仍旧不服气,再一次强调。
    “不!”蒋华打断他,“当然有人可用!你忘记朝中还有一位统帅了吗?现任的罗国公是七皇子的亲舅舅,而且身边可是有三个勇猛果敢的儿子,手里更有三十万军队!罗国公一直支持着七皇子!李未央势必会趁着蒋家谋反一事,将罗国公推到这个至关重要的机会,正好可以给她彻底摧毁咱们的机会!而且七皇子尚无建树,若是借此役,一来可以树威,二来更能夺权!一举数得、机关算尽!”
    蒋旭听了,久久没有说话,最后才低低一叹道:“想不到,李未央一介女流之辈,居然这样狡诈狠毒,我们看到她走了一步,实际上她往后的十步,都已经想好了,若非你提醒,我们真要一步步按照她的剧本走下去……”
    蒋海有点不敢置信:“我觉得……李未央没有这么邪门吧!她不过是一个深闺女子——”
    “不,你三弟绝非危言耸听。”蒋旭摇了摇头:“她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深闺女子了,你还不明白吗?!”
    蒋海想到蒋南的事情,想到李未央的那种古井一样幽深的眼神,他的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我们必须利用祖母之死来造势。我有预感,不管七皇子还是莲妃,都是以李未央马首是瞻!所以咱们一是除掉李未央,二是要让陛下觉得蒋家是处于弱势,想法子让陛下下恩旨,保留二叔他们的官职,以图后效,三是要想法子救出四弟——一步一步来吧。”
    蒋华慢慢说道,又看了李长乐一眼,目光之中露出狠厉之色,若非早已知道祖母命不久矣,他已一剑杀了李长乐这个蠢货,这样美丽的容貌,居然生了一副蠢笨如猪的头脑,他不由皱起眉头,“所有人都知道,祖母和李未央不和,上次四弟一事,李未央揪着四弟的小辫子不依不饶,和祖母在大殿之上闹得很僵,哪怕是个再好脾气的人,都会心存芥蒂。此次祖母一死,最有理由有动机下毒的就是李未央了!索性落实了她的罪名!”
    李长乐刚才听的糊里糊涂,现在终于说到了她关心的地方,连忙道:“可是她身上没能搜出毒药来!”她分明吩咐过的,可是李未央的身上为什么没能找到下药的物件呢?!究竟去了哪里?!
    蒋华慢慢地看了李长乐一眼,声音带了一丝冷酷:“住口!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按照我说的去做!”
    李长乐嘴巴动了动,却是没敢开口反驳,她隐约觉得,若是她再敢坏事,眼前这个人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大厅里,蒋洋被留下来招呼其他的客人,他的容貌相比其他几个兄弟来说毫不逊色,只是看起来有几分阴柔,眼神也很阴沉,尤其是当仿佛不经意地看过李未央的时候,他的脸上虽然还是在笑,可眼神却更加幽暗几分。
    在李未央的记忆中,这位二公子表面看起来很有涵养,是个文武双全的贵公子,然而每当在人不经意的时候,他又会流露用一种毒蛇一般的眼光盯着你,这样复杂又鲜明的矛盾个性,他才会让人看不懂,也捉摸不透,变幻莫测的不是他面部的表情,而是他那永远都在进行着可怕想法的头脑,而且,据说他对于俘虏也是最残忍的,经常将那些人的头骨留下来做成欣赏的玩具——这样的狠毒,也是世间罕有了。
    太子和蒋洋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已经在这里坐了足足三个时辰了,连他都坐不住了,外面的人肯定更加难熬。因为这大厅里都是贵客,都有酒水茶点照顾,外面可没有啊!他不时看一眼书房的方向,面上带了焦虑。
    蒋洋却神情自若地与他说话,仿佛半点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心不在焉。
    就在这时候,蒋旭走了出来,向着众人抱歉地道:“实在对不住,耽搁了这么久!这件事情,我们已经商议清楚,家母的身躯,是绝对不能动的!但若是让未央跟着姚大人走,似乎又缺乏足够的证据,这样吧,只能请当时在屋子里的李夫人、安平县主、长乐你们三人都暂且住在蒋家,再请姚大人派人慢慢调查清楚这件事!”
    虽然不同意查验尸体,但对嫌疑人竟然也这样宽大,这让众人都觉得,蒋家果然是有非同一般的心胸,若是换了一般人家,恐怕早已逼着姚长青把李未央送入官衙了,哪里还管你到底有没有犯罪!
    太子站起来,道:“那么外面的客人?”
    蒋旭面带哀戚道:“都是因为我家中的事情才让大家都不得安稳,实在抱歉之至,既然此事跟其他人无关,就请姚大人放他们离去吧。”
    姚长青点了点头,他也认为真正的凶手就在当时的花厅之中,外面这些闲杂人等,留着也是白留了。他道:“那么国公夫人——”
    蒋旭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虽然缉拿凶手重要,可目前的天气实在炎热,恐怕不能久留,一边调查凶手,一边办理丧事吧。”
    李未央冷冷瞧着对方的面容,轻轻摇了摇头,一旦国公夫人下葬,自己的罪名就更加难以洗脱了,他们表面上说要调查清楚,可她却觉得,根本没有这么简单!而且,对方为什么要将她留在蒋家?!这让她觉得十分的不安,这种不安是来自于她的预感,一种对于危险将要临近的预感!
    果然,李敏德开口道:“老夫人,这个只怕是不妥吧。”
    李老夫人当然觉得不妥,可是现在这局面,恐怕没有他们说话的余地,对方已经让步,没有要求京兆尹立刻将最有嫌疑的李未央捉拿归案就已经仁至义尽了,现在就算他们要求李未央留在蒋家——外祖母办理丧事,外孙女留下,这并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所以纵然李老夫人想要阻止,也没办法开口。
    李未央看了李长乐一眼,对方却一反常态地一言不发,再也不提指证自己是凶手的事情,这样的局面,实在是太奇怪了,蒋家刚才还急于将自己定罪,一转眼却已经变了嘴脸,摆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愿意慢慢地调查这件事。难道说,是用拖字诀?反正自己到时候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是一样要接受惩罚——蒋家是这个目的吗?李未央的头脑快速地思考着,她觉得自己隐隐抓住了什么,但是却又一闪而过。
    李敏德向前走了一步,李未央却向他眨了眨哦眼睛,李敏德顿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除了姚长青带着官差继续留在蒋家,原本来祝贺的客人们都散了,太子第一个带着太子妃离去,却体贴地把蒋兰留了下来。对于女子而言,一旦做了皇家的儿媳妇就再和娘家无干,虽然亲人死去可以回来吊唁却不过停留一时半刻,能得到太子这样的恩典,自然说明太子对蒋兰十分的宠爱。而拓跋真走的时候,看见拓跋玉站在李未央的身边对她说话,不由冷哼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拓跋玉看到了拓跋真奇怪的眼神,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提醒李未央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帮你洗刷嫌疑。”
    现在蒋家迫不及待要为自己定罪,想要洗刷嫌疑,怎么会这么容易?李未央淡淡道:“我自己会想法子的,你要小心拓跋真,我怕他借机会捣鬼。”
    拓跋玉一愣,俊俏的面容带了一丝不可置信:“你怕他做什么吗?”
    李未央慢慢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总要事先提防着他的,最近咱们将他的人清除地那么狠,他肯定坐不住了!”
    拓跋玉点点头,道:“我自然会小心,不过,你也要小心。”言语之中,难以隐藏那其中的情意,李未央微微转过头,道:“当然。”
    李萧然走的时候,吩咐蒋月兰好生照顾好两个女儿,毕竟把人留在这里,有许多不便之处,蒋大夫人微笑道:“李丞相不必介意,月兰本是我蒋家的人,长乐和未央又是外孙女,来这里小住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李萧然面上的笑容有一丝僵硬,纵然不妥,他又能说什么呢?若是要强行带走李未央,只怕会被人以为他心中有鬼,要包庇自己的女儿。他咬牙笑道:“那就劳烦您照顾小女了。”
    蒋大夫人淡淡道:“都是一家人,这是自然的。”蒋南是因为李未央才遭难,蒋大夫人损失了一个儿子,脸上的笑容却一如既往地和煦,这更让人心里发毛。
    李老夫人交代了李未央几句话,却对一旁的李长乐不理不睬,李长乐也不在意,只是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李老夫人和李萧然一走,蒋家便开始布置丧礼了。
    按照大历的规矩,所有的蒋家人需昼夜轮流守候在灵堂中,时刻悼念着逝去的国公夫人。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悲之所至就放声号哭,以示锥心刻骨之痛。从丧事开始,就不能讨论和丧礼无关的内容,上上下下禁止任何人嬉笑喧哗,而且原本要用来做寿宴的鸡鸭鱼肉、生猛海鲜也全都撤了下去,换成简单的粥,完全是清粥,上面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半点荤腥都不见。当然,姚长青和他的官差们虽然也留在蒋家,可他和蒋家人无亲无故,所以只有他的饮食一如往常,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了,但也是四菜一汤,还算过得去,其他人,纵然如李长乐、李未央,也必须和蒋家人一样开始一天两顿地喝粥。
    坐在房间里,都能听到蒋家大厅里传来的鬼哭狼嚎,李未央以手抚额,实在有点受不了这种撕心裂肺的哭声,在那个大殿上,除了蒋家嫡系,真正伤心的能有几个?恐怕就连李长乐,都未必真的伤心吧。
    被派来服侍李未央的丫头沉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李未央,只觉得她沉静如水,跟别人传说的那个在金殿之上斥责嫡母怒驳舅父的安平县主完全不同,似乎就是寻常的大家闺秀,而且比起一直在挑剔房间的李家大小姐,看起来更加随和,只是想到过了今晚,也许她便会化作一缕香魂,沉香不由收敛了心神,低下头,一边是誓死效忠的三少爷和蒋家,一边是陌生人,她很快做出了选择。
    白芷也在观察着这个叫做沉香的丫头,她看起来很温敦,话不多,但是很懂规矩。先是告诉李未央热水备好了,随时可以洗漱,又问道是否需要宵夜等等,然后才道:“县主,有什么吩咐都可以让白芷姐姐来叫一声,外面会有人守着……”
    李未央看着她恭敬的态度,不过淡淡点了个头。
    沉香行了礼,柔声道:“县主早些歇息,奴婢告退……”
    “去吧。”李未央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她的面孔素到了极致,却奇异地生出了一种夺目的光彩。沉香低下头,恭敬地退下了。
    这一次李未央到蒋家来,身边只带了赵月和白芷两人,这时候她们看到沉香退出去,赵月才冷哼了一声道:“小姐,这丫头身手不弱。”
    “哦?比起你如何?”李未央端起茶杯,仿若不以为意地问道。
    赵月认真想了想,道:“只怕是不相上下。”
    蒋家有这样的高手并不奇怪,可居然把她安排在这里,是怕自己跑掉吗?李未央沉吟了片刻,突然明白了过来,不由冷笑了一声,道:“赵月,今晚咱们还是早点歇息吧。”
    赵月露出迷惑的神情,李未央却面不改色地对她招了招手,道:“过来。”
    赵月附耳过去,李未央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声音极轻,一旁的白芷却道:“小姐,茶水凉了,奴婢去换一杯吧。”说话的声音很大,这样,外面的人耳力再好,也没办法听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了。
    “三少爷!”书房里,沉香恭敬地跪倒在蒋华的面前。
    蒋华淡淡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沉香道:“县主的身边只有一个顶尖高手,奴婢确信到时候可以制服她。”
    一旁的蒋海一愣:“三弟,你这是要做什么?”
    蒋华看了他大哥一眼,慢慢道:“杀人。”
    “在家里?”蒋海犹豫了半晌,才道,“倘若她死在蒋家,只怕会带来数不清的麻烦!你不是说她和七皇子结盟了吗,还有李萧然,难道他们会轻易放过?”
    “不,李未央是畏罪自尽而已。”
    “畏罪自尽?”蒋海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妥当吗?”
    “有什么不妥当的?一个小女孩毒杀了自己的外祖母,在人前还能维持镇定,可是晚上越想越害怕,自然是会抹脖子上吊的,当然,还得有一封与她笔迹一模一样的遗书,这样才能说服别人,如果她的丫头可以作证,就再好不过了。”蒋华说话的时候,那颗红痣看起来分外妖娆。
    蒋海脸色有些暗淡,最近愁事太多,他眼珠泛红,连续多夜未曾睡得踏实,此刻还是十分担心,觉得这计划太冒险了,毕竟姚长青还在。
    “李未央在做什么?”蒋华突然问道。
    “县主喝完茶,说是自己累了,准备用完晚膳后就休息。”沉香回答道。
    “她这么早就休息?”蒋华似笑非笑,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走到窗户旁边,傍晚的霞光透过菱花窗子,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身姿高大挺拔,冷漠的神情将年轻英俊收敛,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不管李未央如何,让她消失……而且,蒋月兰也未必完全臣服于我们,对她也要堤防,要将她牢牢控制在手心里,不要留后患!”
    蒋月兰可是一直帮着蒋家绸缪的!但明显的,蒋华连对方都很怀疑!祖父说过三弟是最谨慎小心、思虑周到的,当真如此!蒋海不由自主想到。
    又听到蒋华道:“不过……那两个丫头也不能留下,免得她们说漏了什么……那个会武功的,一并除掉,而另外一个,则想法子调开,将来用来作证……”
    傍晚时分,蒋月兰来找李未央,说自己的耳环不见了,到处也找不见,又因为在别人家中做客,实在不好麻烦蒋家的人,便要求白芷一起去找一找,李未央想也不想地,就同意了。
    看着蒋月兰带着白芷离去,赵月低声道:“小姐——”
    李未央轻轻摇头,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耳语道:“他交代了吗?”
    赵月扬起一抹笑容,道:“刚刚三少爷传来消息,是。”
    李未央点点头,道:“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赵月郑重地点了点头。
    晚上,白芷却自己回来了,李未央诧异地看着她,要知道,被蒋月兰带走,这意味着他们有利用白芷来作为证人的可能,既然有利用价值,他们就会留下白芷的性命,可白芷还是回来了。
    “小姐半夜里口渴,怕赵月粗手粗脚的照顾不周,所以奴婢一定要和小姐在一起。”白芷这样轻声地道,她虽然不知道蒋月兰为什么要将她留下来,可她直觉地想要留在李未央的身边。
    赵月嗤笑:“你太小看我了!”
    李未央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好好等着吧。”白芷就露出十分疑惑的表情,可是李未央微微一笑,却并没有替她解惑的意思。
    深夜,十几条身影犹如鬼魅,缓缓向李未央所居住的东厢房靠近……
    刚刚沐浴完,李未央打开窗子,清晰看清大门处的动静,眼神中早已没有了平静,只剩下警惕与精明,宛如蛰伏在暗处等待猎物的猎人!
    一切都很平静,外面只有风吹过的声音,间或,有一两声鸟鸣。
    这样无边的安静,却没办法让人产生愉快的感觉,有的只有暗夜中的等待。
    蒋华今夜一定会行动,但她心中多少是在赌……蒋华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情,只要自己死在蒋家,事后再安排一个自杀的假象,留下一封假遗书什么的,依照李萧然这种自私的个性,根本不会去查证的,至于自己身边的两个婢女,在蒋家人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所有人都会觉得,李家这位三小姐是因为毒杀了外祖母之后畏罪自杀——
    李未央摇了摇头,正如对方了解她的计划,她也很了解对方的套路,半斤八两而已,要看谁走的更远,就看谁的运气更好了!而且,这个游戏,算得上是棋逢对手,双方都在博弈,实在是太有趣了!
    赵月睡在屋檐之上,白芷就坐在不远处,静静做着针线活,可是很明显,她心情不定,已经被扎了好几次,李未央看着她,不由摇了摇头,自己走过去,将灯芯拨的亮了些,黯淡的烛火之下,她的面容浮动着闪烁的光影,没有悲喜,宛如一尊雕塑。
    沙漏缓缓过了一个时辰,李未央脱下外衣,将头依靠在枕头上,好似睡熟一般恬静。屋外仿佛有一阵奇异的动静,李未央换了一个姿势,继续假寐。
    赵月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动静,是刀锋划在纸窗上面的声音。脚步很轻,一听便是训练有素。
    李未央的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对付三个女子,也要用十来个顶尖高手,蒋华此人,还真是小心谨慎。就在刚才,她还一度以为自己猜错了,蒋华不会在今夜动手,可是很明显,对方来了!
    “原来他防着我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轻笑。
    自己若是死了,虽然李萧然不会计较,可是拓跋玉却未必不会找蒋家算账,蒋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毫不犹豫地预备杀掉自己,确是剑走偏锋,并非一般人敢做的!看来,目前的局势,真的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刻啊!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48:50
122 步步紧逼
  
    赵月从上往下地看了李未央一眼,不由扬起笑容,小姐预料的果然没有错。她飞身从梁上跃下,行动却快的惊人,犹如鬼魅一般漂移,转眼之间,人已经稳稳当当落在了窗口。
    此刻,屋外的十余人早已兵器出手,沉香向他们悄悄做了个姿势,告诉他们里面的人熄灭了灯,已经入睡,正是动手的好时机。只要他们冲进去,迅速制服那个会武功的丫头,然后勒死李未央,一切就水到渠成。
    然而刚刚推门而入,便听到一句冷冷的逼问:“你们是谁?!”
    李未央突然从床上坐起,眼睛雪亮地盯着这些来势汹汹的黑衣人,没有一丝惧怕。
    领头的沉香表情微愣,李未央的神态,半点都不害怕,这怎么可能——
    “怎么,你们少爷这么怕我,怕到要冒险在这里杀了我?”李未央眼睛里带了一丝冷嘲。她的声音冰冷,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独属于少女所有的娇媚。
    “杀了她!”沉香当机立断,立刻下了命令!
    原本被李未央吓了一跳几乎忘记自己目的的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兵器亮出,冷光幻作冰凉潮水,一浪高过一浪猛击而来。然而就在此刻,屋外、窗户、房梁、床后悄无声息地跃出无数黑影,无声无息地包围了这十余名黑衣人,仓皇之中,他们仿佛听到女子软语低喃:“半夜里饶人清梦,实在是太令人厌恶了……”
    第二日一早,蒋月兰按照事先约好的,来敲李未央的房门,这时候所有的蒋家人都在大厅里守灵,皆是一夜未睡,李未央虽然是名义上的外孙女,可实则是个外人,她不主动提,也没有人要求她不睡觉守着,但第二天一早,她还是必须到灵堂去的。
    蒋月兰深吸一口气,才吩咐丫头上去敲门,以为理所当然地会看见一地残红,她几乎微微闭上了眼睛,真是抱歉啊县主,虽然我和你没有仇恨,但彼此立场不同,我若是站在你这边,将来还怎么依靠蒋家的力量呢?!所以,只好对不起了。
    门,轻轻地打开了,接下来却发生了一件令她无限惊恐的事情。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俏丽的丫头,柔声道:“夫人。”
    这两个字仿佛是一道催命符,蒋月兰惊恐之余,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栽下了台阶。
    “母亲!你这是怎么了?!”李长乐同样迫不及待地赶来,刚到了走廊上,便看到了这一幕,连忙上来扶住对方,心中暗自责怪蒋月兰没胆子,不过是几个死人而已就吓成了这个样子,刚要抬头呵斥蒋月兰的丫头没照顾好主母,一抬头却看到了白芷温柔的面孔,顿时惊呆住。
    “夫人,大小姐,二位这是怎么了?”一副见鬼的样子,白芷在心里补充道,脸上却故意露出惊讶的神情。
    李长乐吃惊地望着她:“你……你……你怎么——”怎么没有死?!这怎么可能?!
    然而让她更加不敢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李未央一身素服,施施然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此刻花园的空气里混合泥土芬芳,天空如洗纯净,湛蓝幽静,日光照在李未央白皙的面上,她的眼中粼粼波光闪动,倒映的一切更加清澈,然而看到这张脸,李长乐不由自主的,心脏跳得快要从胸腔跑出来了!
    李未央则一脸的不悦:“白芷,既然母亲和大姐来了,怎么也不请她们进屋子里去坐一坐?!”她声音很柔,面容浅淡如春花,无比的绚烂。
    李长乐的牙齿,恐惧地开始发抖,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在做梦,随后觉得这飘出来的一定是鬼魂,最后,她开始怀疑蒋华根本没有动手!一系列的思想斗争都在瞬间发生,李长乐的脸色变了数次,却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发抖的手脚。
    就在这时候,蒋华也慢慢走了过来,他却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因为昨天一整个晚上,沉香都没有带着人来向他回禀,不过是对付三个弱女子……虽然直接杀了更容易,但不能留下明显的伤痕,所以蒋南计算过,勒死一个李未央,最多不过一个时辰便能清理干净,可直到天亮,他都没有得到任何的消息,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好不容易等从灵堂出来,他立刻到了这里,他要亲自看看!
    可是真的等他看到面色平静的李未央还活着的时候,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哎,未央不过是晚起片刻,不但惊动了母亲和大姐,现在连三公子都惊动了,实在是罪过。”李未央一副愧疚的样子。
    李长乐咬紧了嘴唇:“你……昨日睡的可好?”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当然不好。”
    蒋华便凝眉看着她,却听到她接着道:“本来外祖母去世,我也该去灵堂守一个晚上才好,不然心中总是不安,辗转反侧都睡不着。不过,这儿的环境倒是极好的,静悄悄的,丫头伺候的又精心——”说到丫头,她突然露出疑惑的表情,道:“说起来,一大早起来就没有见到那个叫沉香的丫头,对了,你们见到她了吗?”
    蒋华算是现场唯一一个保持镇定的人,但他的脸上,肌肉也是在隐隐的跳动。他垂眸,深吸一口气,压制心头的短暂惊惧。再抬眸,他的目光自然又疏离,而后道:“这丫头必定是不知跑去哪里偷懒了,待会我便吩咐人去找,现在,去大厅吧。”
    说着,他第一个离开了这个院子,他甚至不需要向屋子里看一眼,因为他知道,那里一定平静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李未央,他自以为看透了她,实际上,他根本不曾了解过这个心机深沉的丫头!不,也许他该思考一下,将这个小女孩当成自己的对手来看待,而非只是一块绊脚石!他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一个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少女!就让他拭目以待,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李长乐和蒋月兰对视一眼,蒋月兰勉强笑道:“未央,我们先去大厅等你。”随后,便拉着李长乐,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了。
    白芷哼了一口气,道:“他们可吓坏了,本来还以为会看到咱们惨死呢,真是活该……”
    “对,大好戏码啊,看到大小姐的表情没有,像是吞了一只死苍蝇……”赵月赞同笑道。
    李未央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以为这就算完了吗?不,她还有大礼送他们呢!
    到了大厅门口,原本大厅里已经很稀很轻的哭嚎声,在看到李未央之后,突然间变得密集而高亢起来。李未央充耳不闻,缓缓走上去,郑重地上了一柱香,蒋家的人,一个个都是全身素服,眼神复杂地盯着她,她却浑然不觉的模样。
    在一群痛恨她的人之中,李未央居然还能露出这么平静的表情,姑且不论她到底是真的无所畏惧还是在装腔作势,都足够让蒋家人惊讶的了。然而真正让他们惊讶的事情还没有完,就在所有人都盯着李未央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面无人色地闯了进来:“不!不好了!”
    蒋旭先站了起来,皱眉道:“为什么在灵堂上喧哗?!”
    来人满头的汗水,却是蒋府的管家,他惊恐道:“姚大人——姚大人那里出事了!”
    蒋旭和蒋华对视一眼,不敢耽搁,快步向大厅外走去,众人见状,纷纷地跟着离去。
    白芷小声道:“小姐,咱们去吗?”
    李未央扬起眉头,道:“去,怎么不去?这么好的一出戏,错过多可惜。”
    蒋家众人到了姚长青居住的客房,却见到向来注重干净整齐的姚大人头发不梳、赤脚站在门口,面色极为难看。看到这一幕,蒋旭连忙上去:“姚大人,你这是——”
    姚长青没有说话,抬起手指向着屋子里指了一下,蒋旭皱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放眼望去,书案之上文房四宝俱全,柜子左上角一只青花瓷瓶,插于其中的兰花兀自绽放,这一派祥和的场景本来跟无数个平安无事的早晨一样,可是地上、桌子上、窗户上,甚至于床上,却挂满了尸体,而最令人觉得恐惧的,是床上的那具女尸,似乎连眼睛都没有闭上,死死地盯着某个空洞的地方。众人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寒风一阵阵的扑面而来,也不敢出声,全身骨头都咯咯的轻颤着。跟在蒋旭身后不远处的蒋兰尖叫了一声,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丫头赶忙架住她。李长乐和蒋月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的神情。
    蒋旭暴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姚长青同样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这时候才回过神来,道:“我一大早起来,便看到床上那个人举着匕首要杀我,我用力一挣扎,她的胳膊却断了……”他说话的时候,仿佛还带着做梦一样的表情。
    现在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姚大人住在蒋家,早上醒来却有这么人要刺杀他?这实在是太严重了!蒋旭连忙道:“昨天晚上究竟是谁在守夜,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管家讷讷地道:“老爷,奴才已经问过那些护卫,谁都没有发现异常啊!”
    蒋华的面色陡然发白,他实在无法遏制内心的震惊,这屋子里死去的人,分明是他派出去的死士,连同沉香在内,一共十一个人,全都在屋子里!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有一瞬间几乎怀疑,是这些蠢货走错了房间,进了姚长青的屋子!可这怎么可能?!李未央住在内宅,姚长青住在外宅,八竿子都打不着,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到了这里?!
    不多时,仵作慌慌张张地来了,他得到的消息是,姚大人住在蒋家,结果遇刺了!这下子,可慌了手脚,但是等他到了这里,却发现姚大人毫发无伤,只是受了点惊吓,姚长青厉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查验!”
    仵作立刻进去,众人看到他卷起袖子,逐一摸了死者肩臂,又去托头。尸身早已僵直,为看清死者面容,只好将尸体向后扳躺于椅背之上,李未央转过头去,仿佛不忍心看的样子,一旁的蒋华死死盯着她,若非众人在场,他几乎想要揪着李未央问清楚,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芷惊叫一声:“那不是沉香吗?”
    众人面色大变,尤其是姚长青,立刻追问道:“你认识她?”
    白芷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她是蒋家的丫头啊!昨天就失踪了,听说是一直在蒋家伺候的呢——”
    这一刻,蒋华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而姚长青则阴沉地盯着蒋家人。
    不多时,仵作走了出来,恭敬地行礼,随后说道:“血已凝固,身体已僵,如此看来,一定死于昨日深夜。”
    姚长青点头,口中喃喃道:“他们昨天夜里是来杀我的,可是甚至尚未来得及杀死我便丧了命,这就奇了。”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姚大人,这说明你有老天爷庇佑啊,不知是何人替你除掉了这些祸害。只不过,这些人稀奇古怪的死在屋子里,着实是叫人觉得奇怪。”
    姚长青听了双眉紧蹙起来:“昨天夜里我明明派人看守着院子门口,这些人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仵作又道:“属下查看了墙壁、小窗、风道,却都没有查获,的确很奇怪——不知蒋大人家中可有秘密的进口……”
    但凡世家大族,百年之家,多少在家中都有地道的,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就像是李家那处假山后面的地道,便是直通后屋,这件事情,仅有少数的一些人才能知道,而且绝对不会向外透露分毫。仵作小心翼翼地说着,实际上很惶恐,这种事情,原本是轮不到他多言的,可是事关重大,却又不得不问!
    蒋旭的面色一变,随后道:“客房里根本没有秘密嵌板,更加没有密门暗道,进出此房非经这房门不可!”
    他说的斩钉截铁,李未央却勾起了唇畔,抬眼看见蒋华面色凝重,便淡淡道:“三少爷这是怎么了?被吓着了吗?”
    蒋华猛地抬起头盯着她,目光里透露出无限的复杂,他实在是太想知道,李未央究竟是怎么把那些人悄无声息地送到姚长青的房间里去的!外面有那么多护卫,她到底怎么杀了人又送到这里来?!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不,事情必须从头想,李未央既然能够逃过追杀,那一定是早已安排了人手保护她,可这些人又是怎么进来的?!莫非她知道蒋家地道在哪里?!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
    蒋旭却也是想到了这一层,若是有人通过蒋家四通八达的密道进来,那密道又是谁透露出去的呢?他咬牙道:“姚大人受惊了,我立刻安排其他房间!”
    姚长青心道这岂止是受惊可言,这件事情一定要禀报陛下,一夕之间十多个人死在他的房间里,而且里头还有一个是蒋家的丫头……他几乎怀疑,蒋家人为了掩盖蒋老夫人死亡的真相,刻意要杀死他,却不知被什么人先行得知给阻止了,然而蒋家这种用心,实在是太歹毒了!
    实际上,要是蒋家人真想杀姚长青,那么多杀手怎么会莫名奇妙死在他房间里呢?这么明显的疑点,姚长青却视而不见,他只觉得,若是没有蒋家的包庇和默许,这些人根本没办法冲破外面的重重护卫进入他的房间,现在蒋家人还在他面前做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实在是太胆大包天了!但他现在又不能立刻离开,否则会显得他怯懦——
    “立刻把房间清理干净!”蒋旭厉声呵斥,转过身来又对姚长青道,“姚大人,请。”
    姚长青的脸色特别难看,道:“有劳了。”他决定,立刻下令让京兆尹府衙里面的高手全都过来守着,绝不能再让蒋家有机可乘!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蒋家!
    众人都面带惊慌地离去了,唯独蒋华走到李未央面前,突然停下了脚步,慢慢道:“我五弟,是否在你手里?”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你说呢?”
    蒋华在那一瞬间,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里的密道,是他告诉给你的?”
    李未央面容平和,看在蒋华的眼睛里却是恼怒到了极点,“我和五少爷是好朋友,他告诉我一些秘密,也没什么奇怪的,是不是?”
    “这种事情他绝对不会往外说的!你究竟把他怎么了?!”蒋华俊美的面容,有一瞬间的狰狞。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三少爷,你真是高看我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能将你五弟怎么样呢?”
    蒋华显然不信,他往日见过的女子之中,可从来没有过在杀了这么多人之后还能面不改色站在他面前的,纵然那些人不是她亲手所杀,却也是她所指示!这个女子,简直令人发指!这时候,他已经记不起是自己吩咐那些人去送命的,反倒将所有的错误都怪在了李未央的身上!
    白芷见蒋华目光中露出杀意,一时害怕,却挺身站在李未央的面前,蒋华双眉一抬,眼中寒光四射,竟骇得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李未央一把扶住了白芷,柔声道:“不要紧,难道你还担心三公子在这里与我动手吗?姚大人可还在蒋家住着呢!”
    蒋华的牙齿不禁微微作响,凡是斗心之术,必须要掌控对方的心理,原本他以为自己看透了李未央,现在才发现,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他的心头,漫上一阵的寒意。半晌才又重提起了精神,道:“难道你杀了他?”
    李未央失笑:“你说我杀了五公子?”说着,她的眼睛里淡淡流过一丝嘲讽,“不,蒋天救过我弟弟的一条性命,所以,我非但不会杀他,还会善待他,现在只怕他正睡得香呢,三少爷不必担心,我何时平安离开蒋家,五公子便何时被平安送回来。”
    “你以为用他的性命便可以威胁我——”蒋华只冷冷的看着她,眼前的少女身上穿着极为朴素的蓝色祭服,却反而显得朱唇皓齿,光艳照人,可任谁也想不到,她的心思竟然如此厉害。
    李未央的笑容越发从容:“我从来没有威胁过你什么,一切只是因为你先问我,五公子是否在我手上,我才告诉你,我请了他去做客而已。三少爷,请千万不要误会,我是很好客的,五公子愿意住上十天半个月或是一年半载,这都没有关系。啊,对了,今天早上我还没有用膳,这就先去了,告辞。”说着,便微微一笑,带着赵月和白芷两人从容离去。
    旁边的管家一直在指挥人处理那些尸体,这时候走出来,看见蒋华还站在原地,不由走了过来,刚要说话,看了蒋华一眼,却发现他额角白里透着青,隐隐有几根淡蓝色的血管突突的轻跳。
    管家一直看着蒋家这五个少爷长大,知道三少爷是个极其内敛的人,如今这模样,显然一副郁结在胸的样子,不得已道:“三少爷,您还好吗?”
    蒋华轻声道:“没事。”
    “可是——”
    蒋华却一直冷冷盯着李未央走远的背影,直到完全都看不到为止,管家等了许久都不敢再开口,一直听他仿佛长长的吁了口气,才低声道:“三少爷,屋子里的那些人……”
    蒋华听到这句话,猛的回过头,管家见他眼中冷然一簇幽火,竟吓得把那半句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蒋华冷冷瞪了他半晌,才略一挥手:“都找地方先安置好。”
    管家立刻吩咐人将那些杀手用麻布包裹装着抬出来,蒋华看在眼里,越发恼怒,这十一个人可是他精心培养的顶尖高手,怎么会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半夜里甚至没有听见任何的声响——不过,这要怪他自己,为了杀李未央,他命人悄悄撤掉了那里的护卫。现在看着这些死去的尸体,他的眉宇间仿佛有杀气一闪,转瞬却又暗了下去,看着管家轻轻说道:“府里的规矩,你们懂么?”
    管家连忙道:“奴才明白,绝不会有流言传出去的。”
    蒋华不再言语,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急又快,随从吴峰跟在他身后小跑了几步,气喘吁吁的道:“少爷……三少爷……”
    蒋华突然重重地一拳打在了墙壁上,吴峰吓了一跳,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少爷息怒。”
    蒋华站了一会儿才道:“滚。”
    “可是……”吴峰犹豫。
    “快滚!”蒋华狠踹了他一脚,他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这才爬起来,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慢慢退了下去。三少爷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不,或者说,这世上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还从来没有失控过!
    蒋华独自站着,脑子里嗡嗡作响,李未央应该死的!她怎么会没有死!五弟又怎么会在她的手里!他相信不管李未央怎样严刑拷打,蒋天都是知道轻重的,绝对不会将蒋家的地道告诉对方,可是除了这种可能,他实在没办法解释那些人究竟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被杀死的!他的眼前一时是李未央笑盈盈的脸,一时又是她云淡风轻的冷笑。他漫无目的的乱走了几步,心头一团郁火,烧得实在难受,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坐实李未央谋杀的罪名,趁此机会除掉这个祸害!其实,他不必这样着急的,国公夫人一旦下葬,这件事情的真相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李未央最终还是会坐实谋杀外祖母的罪名,身败名裂!只要等待,等待而已!
    在丧礼期间,姚长青开始竭力地在府中寻找证据,现在他已经完全站在李未央一边了,不管怎么看蒋家人,都觉得他们十分的可疑,然而他仔细调查了那些杀手,除了一个沉香外,其他人身上找不到丝毫线索,他又盘问了每一个奴婢,查验了每一样物品,都是一无所获,唯一的方法,似乎还是在于验尸之上,但是不管他如何游说,蒋家人都坚持不肯验尸,他也无可奈何。
    国公夫人陡然在丧礼上去世的消息一下子惊动了整个京都,每天一大早,蒋府门外的大街上,就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轿子、马车。这些车轿上,无一例外的挂着白纱灯笼,上面前写着个大大的蓝字“奠”字,客人们一个个神情肃穆,带着奠礼到门上来。一身重孝的蒋家人忙得脚不沾地,要给来宾一一行拜礼,姚长青看到这场景,自然不好再打扰人家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日子一天天流逝,心中更加忧虑。
    陛下早已下了圣旨,要在十日内破案,若是这样下去,等到十天后,他就必须将李未央带回去复命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又是他的大姨子,虽然他素来铁面无私、秉公执法,可他也不想还没娶老婆就得罪了李家的人,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了。
    今天,便是发棺的日子,只要过了今天,李未央谋杀的罪名便被坐实了。姚长青担心地看了一眼李未央,却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悲伤或者焦虑的神情,她只是很淡漠,如同前来吊唁的其他客人一样,带着淡淡的肃穆,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姚长青纳闷了,这小姐为什么一点都不心急呢?她难道不知道,过了今天,一切都完了吗?
    八个仆人把棺材杠往肩上一搭,就要把棺材抬起来,一身素服的蒋家人按照习俗,全都大哭了起来。就在这时,怪事出现了,八个壮汉竟然抬不起一个棺材来,抬了好几下,长凳上的棺材纹丝未动。蒋旭不由皱眉,一个棺材不过一百来斤,国公夫人的身量小,加起来不过二百多斤,八个人一个人平均分也没多少斤,哪有抬不动的道理。
    宾客群中走出了一个人,一身道服,却是皇帝的新贵周大寿,他面色肃然道:“这是国公夫人不舍得离开,还是要大哭!”
    一般情况下,死者家属必须死命的哭,哭到肝肠寸断是最好,这当然是有讲究的,大哭是让死者看到心软,就会让棺材抬起来。
    李未央冷眼瞧着蒋兰等女眷几乎哭不出来,完全都是在干嚎,不由冷笑了一声,盯着那棺材的眼神,带了一丝嘲讽。一般的人上了年纪,都会提早预备下棺木。国公夫人原先预备的棺木一直寄存在蒋家别院,谁知去取的时候,蒋家人却发现了那棺材上奇怪地出现了无数白蚁,生生将那副上好的楠木棺材蛀空了,一时又到哪里去找呢?好在孙将军和气,主动出让了自己原先给自家母亲准备的好木材,料想孙老夫人撑个一年半载的还不难。
    表面看就是如此,可事实上,这棺材的来历却并非如此简单。李萧然先是去向孙家说明,自己有一副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木,是早已准备好为李老夫人百年后用的,现在蒋家出了这件事,他觉得理所当然该尽心,所以愿意将这棺材送给蒋家,但因为两家有嫌隙,便把这个好人让给孙家做了。孙将军毕竟是个武将,哪里想得到李未央早已在棺材上动过手脚了呢?当下毫不犹豫地担了这个好人的名头,喜滋滋地去了蒋家。
    此刻,蒋家人见周大寿如此说了,不由放声大哭。八个人再次起棺,哪想这次不但棺材没抬起,倒是一抬之下咯嘣一声绳子断了,棺材啪的一声摔回长凳上,蒋家人的哭声一下子止住了,众人也都目瞪口呆,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情啊!
    蒋华盯着那原先绑着棺材的绳子,不由起了疑心,这绳子足有大拇指粗,怎么可能会断呢?
    众人议论纷纷:“国公夫人这是不想走啊!”“对啊!难道是有什么话要吩咐家里人吗?”“难说啊!她死的冤枉,保不齐是要人为她报仇雪恨呢!”“好邪门,百年来还从来不曾遇到过这种事!”
    在民间,如果两家人有矛盾,便会有一种恶毒的咒骂方式,诅咒你家死人了没人抬,意思是说你们家人缘不好,死了人也没有人管。还有更狠的话就是:你们家死了人抬不出去,那就是骂人家说你们家就是坟地,死人只有到了坟地才不往外抬。所有人都是这么理解这话的,看到这情景,众人都惊恐地看着这口棺材。
    原本哭的最凶的李长乐,眼珠子都瞪得快要掉下来了!她死死抓住蒋月兰的手,显然是十分的惊恐!
    李未央淡淡地道:“舅舅,只怕是外祖母有什么冤屈没有伸吧!依照我看,还是应该开棺验尸才对!”
    蒋旭沉着脸不说话,蒋海勃然大怒:“李未央,你到底安什么心!非要开棺验尸!”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姚大人,您说呢?”
    姚长青冷着脸道:“大公子,我相信李小姐是无辜的,若是她真的有罪,为什么非要开棺验尸呢?”
    蒋海冷哼了一声,别开了脸。
    蒋旭面色冷沉道:“姚大人,干扰家母的亡灵,恕我们实在做不出来,未央若是想要证明自己的无辜,还是另外找法子吧!”说着,又招呼了八个仆从,拿来杠子,一共十六个人再次把棺材绑好,又去抬棺材,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众人使了吃奶的力气,这下总算是把棺材抬起来了。
    蒋旭松了一口气,然而李未央却冷冷地看着,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蒋家人又是大哭起来,这叫起灵哭,一是表示悲痛,二是让鬼魂注意该随着棺材动身了。十六人抬的棺材刚离了长凳,咔咔的两声作响,抬棺材的两根杠子应声断裂,棺材竟然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这重重的一落,把众人的眼睛看得都要脱窗了。怎么会,这棺材怎么会这么重!难道说真的有鬼怪作祟?!如此怨气足的鬼还从没有人遇到过,最多是有夜间出来给人托梦,或是出来吓一吓人。哪里见过大白天就闹事的,可见是有天大的冤屈啊!
    一时之间,大厅里面的议论声音几乎盖过了蒋家人的声音:“蒋大人,还是验尸吧!”“是啊,这情形不对啊!老夫人有冤屈啊!”“对对对,只怕凶手不是三小姐,老夫人这是不想冤枉好人啊!”“快验尸吧,虽然惊扰亡灵,但总比让凶手逍遥法外的好啊!”“就算是做法事,这天气也不成啊,还是验尸快!”
    超度的法子最是好,可是时间最是长,少的要三天,长的要七七四十九天。这问题就出来了,大夏天的,别说七七四十九天,就是三天尸体也臭了,所以唯有开棺验尸一途了,洗刷了国公夫人的冤屈,自然一切烟消云散。
    这些人的话,让蒋家人的脸色变得特别难看,棺材就放在这里,抬是抬不走了,大夏天的,虽然用冰块镇着,但是再放上几天尸体还是会臭,若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坚持己见,就实在是太令人怀疑了!
    要不是有人看到,光天化日之下哪会相信有这种事。仆人们如今都六神无主,现在是让哪个抬哪个也没敢上前了,都在后面看着。
    周天寿冷冷道:“蒋大人,我劝你还是不要固执了!若是再执迷不悟,才是有悖孝道!违逆天意!”
    蒋旭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睛盯着那副棺材,良久都沉默着。
    “还是开馆吧!”这时候,太子从门外走了进来,面色凝重地道。
    众人纷纷行礼,太子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必多礼,随后太子看着那口棺材道:“父皇知道有这等奇异的事情,特命我来看看。”
    蒋旭心头一惊,消息怎么会传的这么快?!这不过小半个时辰,已经传到了皇宫里,是皇帝早已盯上了蒋家,还是现在这件事情已经满城皆知了?!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太子已经为难道:“父皇口谕,若是果真抬不动,证明必然有冤屈,一定要开棺验尸。”
    实际上,他原本是想要进宫让皇帝下旨处死最有嫌疑的李未央,然而莲妃却在旁边说起这则消息,说国公夫人的棺材居然抬不出去,又加油添醋地说凶手必定另有其人,皇帝立刻改变主意,让太子过来开棺验尸……太子隐隐觉得不对劲,却没办法拒绝,立刻快马加鞭赶来了。
    “既然是陛下口谕,蒋大人,你还是遵旨吧。”周天寿冷冷地看着他道。
    蒋旭还是不肯松口,只因他觉得李未央非要逼着他们这么做,开了棺材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太子看着周天寿,不由问道:“道长,您觉得该当如何?”
    周天寿淡淡一笑,道:“等我听清楚国公夫人的话!”
    满场人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瞬的望着周天寿一步步走到棺材前站定,深深吸口气,随后便从袖中掏出一柄乌木剑,闭上双眼,道:“急急如律令!”众人站在一旁,见他念念有词了一阵,然后用二指在剑刃上一抹,随后在棺材上画出一道结界,这才低喝一声,却仿佛老夫人的口气,连声音都酷似,道:“汝等身为蒋家子孙,竟不思为母报仇雪恨,实乃罪不可恕!”
    一直以来的众说纷纭,此刻终于有了定论,众人不禁一片哗然,有吃惊的、有愤怒的、有好奇的、有恐惧的,反正没有不动容的,立刻有人高声道:“开!快开棺!”“对啊!,快开吧!”“不能让老夫人白死啊!一定要查出凶手!”“没听老夫人说吗,不开馆验尸才是大不孝呢!”
    蒋旭猛地四处看,却见到人群中人头攒动,根本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声音,然而这声音却像是从数个地方传出来的,有男女老幼,根本就无法辨别!
    李萧然走了出来,淡淡道:“还是开棺验尸吧,这也是国公夫人的意思。”
    人群中的李敏德一身蓝色祭服,遥遥向李未央点了点头,李未央垂下眼睛,淡淡露出一丝冷意:这可是你们自己要逼着我在大堂广众之下戳破你们的阴谋,哪怕是身败名裂,也怪不得我了!
    到了这个地步,蒋家人已经根本没办法阻止开棺了!蒋旭默然站到了一边,其他蒋家人的脸色都是极端的难看!尤其是李长乐,更是死死地瞪着那口棺材,她不知道,这棺材如果真的打开,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很恐惧,恐惧地马上就要晕倒了,但是在众人的面前,她只能死死攥住自己的手帕,几乎说不出一个字来,可是实际上,她恨不能惊声尖叫起来!
    棺材约六尺长、两尺高,棺材盖没有钉死,而只是用一长条宽油纸围着棺材盖下密匝匝糊了一周。姚长青用力推了一推,发觉那棺材盖相当沉重,一个人不易打开,他立刻挥了挥手,吩咐人立刻过来抬起了棺材盖。
    “开始检验吧!”姚长青沉着地下了命令。
    众人全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这样的奇景,可是百年难得一见!蒋华却只是盯着李未央,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他可以预见,这棺材仿佛一个带有灾难的盒子,一旦打开,一定会对蒋家造成极大的打击……可是现在,他竟然一时想不到任何的法子来阻止!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49:04
123 伦理大戏

    姚长青命令拉了帘子,掩住了整个验尸的过程,李未央倒是不怕蒋家做鬼,横竖有姚长青看着,不会让蒋家人动手。
    大历朝的百业之中,仵作也属三十六行之一,被称“仵作行”,既验尸,也验伤。高明的仵作,即便是那些已腐烂的尸首,也有办法施之以巧技验证;甚至能根据枯骨的颜色来判断当初中的何种毒药。说白了,仵作就是一个技术活,一个细心活,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所以在大历朝,对这一行当的控制极为严苛,若是发现仵作造假,是诛九族的罪过。
    仵作验尸的过程,足足有一个多时辰,所有人都等的面上无比焦急。李长乐一直死死攥紧了自己的手帕,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明显是带了十分的恐惧,而蒋旭等人面色倒还十分镇定。
    终于,仵作走了出来,他向着姚长青道:“大人,属下已经仔细查验过,国公夫人死亡于七日前的午时。”
    这一点,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并没有什么奇怪。当时太子送了一幅画,国公夫人喷了他一脸的血,并且当场死亡。
    仵作接着道:“凡服毒死者,尸口眼多开,面紫黯或青色,唇紫黑,手足指甲俱青黯,口眼耳鼻间有血流出。属下经过仔细查验,发现国公夫人的确是被毒死的,而且是剧毒,只不过——”
    姚长青连忙道:“只不过什么?”
    仵作的脸上露出十分疑惑的神情:“只不过,还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太子连忙问道:“究竟有什么奇怪的?”
    “属下发现,国公夫人中的毒,和蜜枣上的毒,根本不是同一种。”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李未央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道:“哦?这两种毒药有何区别?”
    蒋旭则满面怒容地呵斥道:“满口胡言乱语!怎么会不同!”
    仵作看了一眼怒容满面的蒋大人,脸上不由露出忐忑的神情。姚长青冷冷道:“蒋大人,你公然阻挠办案,只怕是不好吧?!”
    蒋旭一怔,随后意识到,原本一直保持公正态度的姚长青现在对蒋家极度的反感,他想到了在对方房间里的那些死尸,突然就明白了什么,随后,他闭上了嘴巴,阴沉着脸道:“家母明明是中了蜜枣上的毒,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说——”
    仵作看了看一脸肃然的顶头上司姚长青,一咬牙,道:“诸位大人请看。”
    他一边说,一边用刀刃将那作为证供的毒蜜枣切出薄薄的一片,把薄片于纸上摊平,又取了一只羊毫笔,再命丫头端来一杯沸腾的热水,把羊毫放入沸水中蘸了蘸,随后将水滴于薄片之上。浸泡一会后,仵作从怀中拿出一张雪白的宣纸,盖了薄片,又以手掌紧压其上。随后命人点燃了一支蜡烛,拿起薄如蝉翼的宣纸于火上烤干,拿到窗前仔细观瞧,又用食指在纸上轻抹细摸一阵,转身将白纸交于姚长青,说道:“大人请看。”
    姚长青淡淡道:“呈现赤红色,莫非是朱砂?”
    仵作点头道:“的确如此,此验毒之法已在我医界经用数百年矣,绝不会有错!这纸上印痕乃呈红色,其外表为细微颗粒状,只有行家感觉灵敏之手方可抚摸得出。”
    蒋兰露出疑惑的神情:“朱砂?有毒吗?”
    仵作回答道:“一般来说,朱砂既可安神,又能清心,最适心火亢盛之心神不宁、烦躁不眠,每与黄连、莲子心等合用,以增强清心安神作用。大夫们的处方之中,也是经常使用的,但是如果过量,则是很厉害的毒,对人的身体伤害很大,所以在使用的时候,通常会严格的控制。”
    李未央微笑道:“这么说,下毒者是在老夫人吃的蜜枣里面下了朱砂了?”
    仵作道:“回禀县主,实际上,蜜枣里的毒药的确是朱砂,可——”他顿了顿,道,“可毒死国公夫人的毒药,却并非朱砂。”
    李未央的脸上,就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而那边的李长乐,头上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只觉得有了汗,浑身更加痒了,恨不得伸出手将脸上的假皮揭下来,可她不能,无论如何都要忍住!
    姚长青对白纸上的轻微赤色细瞧一番,问道:“何以见得?”
    仵作笑道:“国公夫人的骨骼发黑,毒药之中明显是含有砒霜的成分。属下曾经碰到过一则案子,想必大人也还记得,当初那周画师家中的狗突然暴毙,周画师以为是婢女因为他过于宠爱这条狗才会用毒药毒死了它,居然打死了那个婢女,结果被婢女的家人告到衙门的事情。”
    姚长青点点头,道:“是,我的确记得。”
    周科是当朝最有名的画师之一,最擅长画丹顶鹤,连皇帝都很喜欢他,所以一闹出这样的事情,立刻变的沸沸扬扬,仵作一提起,众人便都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仵作道:“当初属下觉得那狗并非是被婢女毒死,所以特意将那条狗的尸体借来解剖了,发现它的胃部残留着些许丹砂,证明它是误服过量的丹砂而死,可当时它的骨头却并没有发黑,而过去的一些案例之中,有一些被人用砒霜毒死的尸体,因为无人认领,属下也曾经一一解剖,发现他们的骨头其实是发黑的。”其实根本不用解剖,尸体一旦腐烂,就会露出里面的骨头,到时候是否发黑一目了然。
    “属下做仵作这一行五十年,发现所有中砒霜而死的人,骨头全都呈现黑色,或者有发黑的迹象,国公夫人便是如此,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再查看一番!但是蜜枣里面的毒药却是朱砂,误用朱砂虽然也会死亡,但骨头却绝对不会发黑的。这一点,属下敢用性命担保,国公夫人绝对不是被蜜枣毒死的,而是被人下了砒霜或者是含有砒霜成分的毒药!”
    “可我明明看见外祖母吃下了蜜枣?!”李长乐立刻反驳道。
    仵作摇了摇头,道:“那蜜枣绝大多数都进了老鼠的肚子,国公夫人只是碰了点罢了,怎么会被些许朱砂毒死呢?”
    这是怎么回事?国公夫人根本不是被蜜枣中的朱砂毒死的?那么之前所谓的李未央下毒毒死老夫人,就是子虚乌有了?!众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精彩。
    李未央淡淡道:“从我进入那个房间不过一刻,和外祖母说了四五句话的功夫,除了碰了一下那蜜枣,其他的东西我可都没有挨着,现在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了吧?”
    蒋旭的脸色忽白忽青,最后只是化为一种勉强维持的平静:“这是自然的,我们不会冤枉好人。”
    李未央却冷笑一声,道:“那么,早我之前进入屋子的人,才是最有可能毒死外祖母的,是不是?”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灵堂中的一下子就炸开过了,所有人的眼光,一下子都落在了蒋家其他人的身上。
    披麻戴孝的蒋家人都呆住,而更有情绪激动的婢女们嚷嚷道:“不可能,你是说我们中有人害死了老夫人!”“怎么可能的,老夫人向来慈和,求她长命百岁还来不及呢!”
    其中尤以李长乐为甚,她怒声道:“三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在灵堂上还敢胡言乱语!我看你就是居心叵测,想要把蒋家给毁了!”
    “住口!”蒋华低喝一声道:“你鬼叫什么?”李长乐被吓得不敢说话,他才警告地瞪了她一眼,转头便朝李未央道:“你的意思是,杀人的是我蒋家人?可正如他们所说,祖母是家中的主事人,她是我们所有人的依靠,我们怎么可能会去害她?”
    的确,国公夫人一死,这家中的子弟都要丁忧,蒋家人绝不会捞到半点好处,这和普通人家争家产希望老太太早点死可完全不同啊,国公夫人活得越长,蒋家人站的越是稳固。
    “三少爷说的对。”李未央淡淡地开口道:“但当时屋子里就那么多人,到底有什么人进出过,进去干什么,呆了多长时间,这都是可以查出来的!我记得,当初老夫人身边站着四个丫头,还有大姐和母亲,我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呆的时间也最短,除了那盘蜜枣之外,我没有碰过任何东西,那么,除却我之外的其他人,每一个都有嫌疑。”
    很显然,进去过的便有嫌疑,而且国公夫人的屋子,没人会随便进去,所以李未央所言全都有据可查。
    众人的目光,不可避免的汇聚在李长乐和蒋月兰脸上,蒋月兰又气又怒道:“未央,你怎么可以怀疑你的母亲!”
    李未央笑笑,看着面部表情整个都发生了变化的蒋月兰,淡淡道:“母亲,我并没有怀疑你啊。”
    蒋月兰吃了一惊,随后便自动自发地看向李长乐。既然李未央说了并不是怀疑自己,那就是说,她指证的人是——
    李长乐断然道:“要是我害了外祖母,就让我被千刀万剐,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说着竟抹起泪来,让人看着不由怜惜。太子看到她如此梨花带雨,立马忘记了上回她头上流脓的丑陋样子,连忙道:“李大小姐毕竟是国公夫人的亲外孙女,她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呢?分明不可能啊!”
    国公夫人可以说是李长乐的保护神,她怎么可能仅仅为了陷害李未央就杀害自己的亲外祖母呢?!众人闻言,不由纷纷点头。
    李未央看也不看太子,道:“大姐,不是我,不是母亲,又不是你,难道这凶手是国公夫人自己不成?!”
    李长乐身体几乎在颤抖,大呼道:“谁会自己害死自己!真是无稽之谈!李未央,你就是想要冤枉我,你是我的亲妹妹,为何处处针对,也不想想当日是谁劝说父母亲将你从乡下带回来的!你狼心狗肺!”
    李未央冷笑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大姐现在翻出来,是为了什么?若非转移视线,就是想要死不认账。”
    “太子殿下,事有蹊跷,不能单凭李未央一面之词!既然说家母是砒霜毒死,那一定要搜查到物证!”蒋旭急忙说道。
    李未央淡淡道:“舅舅,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从事发到现在已经七天了,有多少物证都已经没了,所以根本不能找出真正的凶手?”
    蒋旭大怒道:“李未央,你有办法找到凶手吗?!”
    李未央环视着面色各异的众人,微笑道:“诚如舅舅所说,事发到现在已经七天了,凶手身上的砒霜说不准早已毁了,现在想要找到究竟是谁下毒,实在是很难,我也没有办法!”她说没有办法,却看着姚长青道,“不过我听说,京兆尹大人家中有一条神犬,可以识别出毒药的味道,并且准确地分辨出曾经藏毒人的身份,哪怕她已经丢了毒药、换了衣裳,甚至于沐浴过,都没办法完全清除气味。是不是?”
    姚长青看着面色清淡、语气肯定的李未央,眼睛里有一丝莫名其妙的神情,他是养了一条狼狗没有错,这是因一条家养的母狗偶然溜出门与公狼厮混在一起而得到的特殊品种,生得与普通的狗不同,姚长青见它样子奇异,便也留了下来。后来跟着他办案日子久了,渐渐发现这狗有异乎寻常的地方,经常能够通过气味来寻找真正的杀人凶手。姚长青也的确有用它找到不少真凶,但人犯一旦更衣沐浴过,原本身上的气息就会改变,这条狗哪里有这样的神通,还能分辨出来呢?!只是现在他看到李未央如此肯定,不由想到这法子试一试也没有关系,立刻道:“好,把那条狗拉来吧!”
    李长乐整个人都在发抖,可她还是强自镇定,不会有事!不会有事!她分明已经接受过检查了,那些人什么都查不出来,绝对不会出事的!而人群中,李长乐的贴身婢女檀香却在此刻低下了头,仿佛谁都没有看,可她的耳朵却一直竖的老高,在听着大厅里的动静,她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可是她必须保持沉默,维护大小姐。
    李未央冷眼瞧着她,却只是默不作声,垂下眼睛,掩住了唇畔的冷笑。
    不多时,便有人牵着那条足有半人高、威风凛凛的狼狗出现在大厅,众人都有点心惊胆战的,蒋旭皱眉:“姚大人,这里好多都是贵宾,万一这条狗伤了人,你要怎么办?”
    姚长青极有自信地道:“不会,这条狗跟着我有八年,从来没有伤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蒋旭看着这样的姚长青,不由哑然,转头冷冷地盯着那条狗。
    可惜狗是看不懂蒋大人恼怒的眼神,它只是嗅着仵作取来的一些细碎的从骨头上刮下来的发黑的粉末,随后突然“噌”地站起来眼露凶光,朝李长乐的方向大叫,而且越叫越凶,最后几乎是狂吠起来,众人都是一愣,很快,拉着绳子的那个人实在是控制不了疯狂大叫的狗,居然不小心松了手,那条半人高的凶猛狼狗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向李长乐扑了过去!
    李长乐尖叫一声,“救我!快救我!”然而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人们都只来得及四散逃跑,谁都来不及救下她,那条狼狗飞一般地扑倒了她,一口咬掉了她的假发,李长乐的声音已经变成惨呼,蒋海站的最近,第一个反应过来,正要上去帮忙,可是他的妻子韩氏却是被这可怕的场景吓得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他赶紧扶住她,一边大声呵斥:“还不快去拉开那条狗!”
    立刻便有仆从举着木棒袭击那条狗,可是那狼狗见到木棒毫不惧怕,反而更加凶猛,狂叫着咬住李长乐的手臂,她惨叫着向旁边滚过去,狼狗又扑过来,慌乱中她几乎无路可逃,只是放声尖叫,那狼狗“嗷嗷”叫着,两只前腿按住她的头部,对着她额头就是一口,将她的面皮活生生撕脱一块,鲜血顿时涌出。那训狗的人也赶紧跑上来,用力抓住绳子将狗往后拉,可是狼狗足足有半人高,怎么可能轻易拉得住。
    李未央远远瞧着,目中露出无限的嘲讽。
    姚长青大惊失色,他还从来没见到过自己的狗这么疯狂的样子。
    李长乐侧身紧抱头部,狼狗又张开血淋淋的大嘴咬住她的肩膀狠狠撕扯,痛得她尖叫个不停,不停地试图去扒住不远处太子的脚,太子吓得够呛,顾不得风度,一脚踢开了她,生怕被牵连着一起咬,李长乐整个人在地上不停翻滚。
    蒋华见状不好,立刻抽出长剑要杀了这条狗,姚长青大声道:“不许碰我的狗!”蒋华理都不理他,举着长剑便要杀了它,姚长青爱狗心切,上去就一把抓住了蒋华的手臂,蒋华厉声道:“这恶狗在伤人!还不松手!”然而姚长青却索性大叫:“谁敢动它!”
    就在这时候,训狗人好不容易才拉住了那条狼狗,蒋海大呼道:“得救了!”
    众人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场景,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李长乐已经成了个血人,额头上一块巴掌大的脸皮已经没了,肩膀、脖子还在不停淌血,手臂上有无数花生米大的牙齿印,全身有多处爪印,可这并不是众人看她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们竟然看到,李长乐的脸孔不知何时已经被狗咬破了,之所以说是咬破了,那是真的出现了数道裂缝,一块一块的人皮一样的东西往下掉,那场景让人简直难以置信,仿佛在看到一个披着的美人皮在逐渐碎裂,而她露出的真实面容,皮肤已经全部溃烂、发紫,上面不断地流出脓液,看起来无比的恶心,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恶心最恐怖的场景。
    无数的夫人小姐们都顾不得仪态,拼命地向外奔跑出去,靠得不远处的韩氏尖叫一声,一下子晕了过去,蒋海连忙扶住了她,自己却也是目瞪口呆地盯着李长乐。
    整个大厅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纵然是太子和蒋家的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一个美丽的如同天仙一样的女孩子,居然脸上的人皮在不断地往下掉,这明显是在脸上裹了一张假脸,而她的真脸居然全部溃烂了,那黄色的浓汁叫人几乎快要吐出来。
    李长乐看到众人惊恐的神情,她已经顾不得身上被狗咬伤的剧烈疼痛了,只是拼命地用袖子捂着脸,尖叫道:“滚,全都滚出去!不要看我!全都不要看我!”对于一个绝色美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在众人面前变丑再可怕的事情了,而她不仅仅是变丑,她在众人面前,已经变成了比世上最丑陋的女人还要可怕的丑鬼!成为最恶心的腐烂人的代名词……
    李未央却在这时候走到了她的面前,冷声道:“这就是那条狼狗扑向她的原因!”
    众人虽然被这一幕吓到了,可还是控制不住地向她指着的地方看过去,却见到一团黑色的假发中,有一根凤凰发簪居然断裂开来,其间流出数道白色的液体,太子道:“这……这又是什么?!”
    仵作快步走上前,轻轻用针尖取了一点,强忍住恶心闻了闻,才道:“是砒霜——”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果然如此,难怪我们都经过了仔细的搜查,却始终找不到任何下毒的器具,原来你是将毒药藏在了你的发簪之中,却被大家都疏忽过去了!”
    李长乐猛地抬起头,厉声道:“不!这不可能——”她突然住了嘴,她的确是给老夫人下了砒霜,就在她的凤凰发簪之中,原本她借着头晕要离开大厅,就是为了将发簪处理掉,但李未央偏偏不许她离开,后来还必须接受检查,好在她重金聘请的工匠打造的发簪十分精巧,内里是中空的,藏着的砒霜也是十分巧妙,所以对方才根本没办法查到!为了怕夜长梦多,她一直想要悄悄处理掉,可却一直有人盯着自己的房间,她生怕随便丢了这簪子反而惹出麻烦便干脆留在头发上,这件事除了自己身边的丫头,根本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扭头,面目狰狞地大声道:“檀香,你出卖我!你这个贱丫头,你出卖我!”
    檀香呆在那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凄然道:“奴婢……奴婢什么都没有做啊!”她是真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怎么敢出卖自己的主子呢?!
    李长乐恶狠狠地瞪着她,却听到李未央道:“你还不认罪吗?”李长乐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伸出手就要去抓李未央的脸,赵月猛地一脚,把她踹翻在地!
    李萧然怒声道:“未央,你怎能纵容自己的丫头伤人!”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森然道:“父亲,你看清楚,这可不是你的女儿李长乐,难道我的大姐是这个鬼样子的吗?她分明是顶着大姐的面皮,冒充大姐的妖物!”
    众人闻言,不免惊恐地看着李长乐,几乎都说不出话来!就连蒋旭,面上都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的确,李长乐怎么会是这副丑陋的样子呢?!绝对不可能啊!他们根本不知道当初李长乐脸上受伤的事情,而唯一知道的人,不过是李老夫人、李萧然、蒋月兰等寥寥数人而已,此刻他们都已经被李未央疾言厉色的话镇住,几乎也以为眼前的女子并非是李长乐!
    蒋月兰心中不由想到那时候李长乐的面容被毁后来又奇异复原的事情,她几乎可以肯定,李长乐是戴了一副假面具的,而眼前这个容貌全毁的女子,不是李长乐又是谁呢?但她并不敢当众反驳李未央,因为她心虚!
    李未央信誓旦旦地道:“我大姐美若天仙,更是心地善良,怎么会谋害外祖母呢?而且她也没有理由这样做!除非眼前这个披着一张人皮的女人根本就不是我的大姐!”
    蒋旭勃然怒道:“她不是长乐又是谁?!”
    李未央毫无表情地道:“谁知道!我大姐前段时间可是回到蒋家小住了四五日,回来之后就变了一个人一样,就连平日里的喜好都变了,我还没有问过舅舅,你到底把我的大姐藏到哪里去了,这个妖物又是谁!”
    李长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道:“李未央你这个贱人,我就是李长乐,我不是李家大小姐我还能是谁?!”
    李未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中闪过一道耀眼的寒芒:“我大姐倾国倾城、美貌无双,你口口声声是她,为何不自己照照镜子!从在大殿前你的假发掉下来的时候我就怀疑你了,如今果然证明你是个冒牌货!”
    李长乐恨得几乎发狂,扑去蒋华的身上,蒋华虽然是在战场上见过无数死人,却也被她这满头污浊鲜血的模样惊骇地倒退了半步,一下子靠在了柱子上,然而李长乐却是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长剑,转身便猛地向李未央刺过去,她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根本顾不得许多,还没等她靠近李未央,一团乌黑的东西从天而降,她猝不及防,一下便被罩在里面,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身上一紧,整个被束缚住,然后直挺挺摔倒在地。
    姚长青在身后厉声道:“绑了!”便有京兆尹府上的侍卫去掉了专门用来捕人的网子,毫不怜惜地把李长乐用铁链捆绑起来,李长乐被铁链扣着如同一头野兽,疯狂地大喊:“李未央,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姚长青掩住口鼻,道:“这味道实在是太恶心了。”
    假面具被撕开以后,那种恶臭更加无法形容,原本众人还觉得李家大小姐身上的脂粉味道能熏死人,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恶心。
    李未央冷淡地提醒他:“大人,既然已经捉住了凶手,可不要让她再疯狂地乱咬人了。”
    姚长青正盯着那面目狰狞的怪物看,闻言才回过神来,犹豫道:“把她嘴巴堵上!免得再口出讳言!”护卫一靠近李长乐就恶心地要吐出来,他只好闭着眼睛,把布条往李长乐口中塞去,李长乐一侧头,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上,痛的那护卫大叫一声,赶紧退了开去,姚长青怒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按住她?!”
    蒋旭连忙道:“不要着急!不过是找到了砒霜,怎么就能断定是她所为?!”
    李未央失笑:“那屋子里除了我们几人,还有别人在吗?若不是她,难道是你们自己毒死了外祖母?更何况,她若是无辜,何必把砒霜藏在发簪里,难道是准备混在茶里当糖水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她先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在外祖母身上下了毒,随后又将我骗入房间,依旧用李家大小姐的身份,将有毒的蜜枣放在我的手上,故意诬陷于我,然后顺利地脱身!”
    蒋华冷笑一声,道:“既然都是她做的,为何不用同一种毒药?!”
    李未央看向仵作,却听见他慢慢道:“三公子有所不知,砒霜这种东西沾上蜜枣,即便是液体的,也必定会有一层白霜,很容易被发现的,凶手料想没有人会去验尸,所以才会用了不同的毒药,避免被人发现蜜枣有异样。”
    蒋华立刻逼问:“那她又是如何下毒的?!”
    仵作沉吟片刻,道:“我在国公夫人的左肩膀后侧发现了一个较大的针眼,隐隐发出青黑色,若是我猜的不错,应该是用管状的物体刺入了国公夫人的身体,不,更可能是针状,这样不容易被人察觉,而且断然不是普通的砒霜,必定是经过很多工序的提炼,才能溶成毒汁……”
    仵作猜得几乎是正确的,李长乐的凤簪上有一道小小的机关,只要稍加扭转,便可以变成针尖,将内心中空的凤簪里面的毒液刺入人的身体,对方只会觉得刺痛,而根本不会有所察觉……
    这时候,一个丫头惊呼一声:“是啊,当时换衣服的时候,大小姐偏说老夫人的一只肩膀过大了,非要就着衣服改一改,奴婢听到老夫人痛呼了一声,还以为是不小心被针扎到了……”
    此言一出,众人便都相信了仵作的话,蒋旭突然想起了当时在书房里,蒋华说的那句话,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李长乐大声道:“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舅舅,你相信我,我没有这么做过!”
    蒋华盯着李未央,道:“这七天,她有无数的机会毁掉证据,何必还留在自己的身上?”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蒋家人多口杂,若是她丢了什么东西或者埋了什么,很容易被人发现,一旦传到京兆尹姚大人的耳朵里,必定会怀疑她,既然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妥当,自然是在自己身上最不易察觉的地方才好,毕竟,已经搜查过一遍,绝对不会有人再怀疑,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
    蒋华冷笑一声,道:“这个解释未免太牵强了吗?”
    姚长青慢慢地道:“不,这个解释非但不牵强,而且很合理,这七天来,我每日都要求衙差盯着有嫌疑的几个人,她们的一举一动,衙差都汇报给我,哪怕是她们身边的丫头倒的洗脸水或者胭脂膏,我都是请人详细检查过的,就是怕凶手借机会毁灭证据,现在看来,她很聪明,居然一直将罪证藏在自己的发簪之中,谁能发现呢?”其实他的人也不怎么样,否则不会对蒋华的刺客毫无所觉,但他是不会承认的。
    蒋华没有回答姚长青,他发现,原来李未央早已将一切都算到了,甚至于姚长青会派人盯着李长乐都已经事先料想到,他实在,太过小看这个女子了!人常说走一步看三步,她却是已经看到十步之远了!
    “放了我!舅舅!父亲!母亲!救我啊!我是无辜的!”李长乐一边喊,一边试图挣扎开那条铁链,想要抓住蒋旭的腿,可是蒋旭看到那张恐怖的脸,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原本一直站在李长乐身后支持她的蒋家人,此刻都用一种畏惧惊恐的眼神盯着她,李长乐难以相信,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又拼命地爬到李萧然的脚下,然而李萧然却更是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衙差将她立刻拖了回去,将铁链全部缠死,她不停的哀嚎,仿佛野兽一般,发出痛苦的咒骂声。
    李未央淡淡地看着这个一直痛恨的美人,心中却是觉得无比的痛快,她的美貌就是她的武器,只要眨一眨眼睛,无数的男人便会拜倒在她的脚下,只要说话轻柔,别人就会觉得她温柔善良,相反,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心思恶毒、自私狡诈,既然如此,她就让所有人看一看,在那张美丽的皮相之下,藏着的是怎样的一颗心。她看这里蒋家众人,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蒋旭的神色变了数遍,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却突然听见蒋华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道:“老天不长眼,我们竟毫无所觉,半点没有发现这妖物假扮长乐,以至于祖母受害,她真是罪该万死!”
    李长乐原本以为蒋家人会救下她,谁知听到这句话,不由心惊胆寒,不免大声道:“你疯了!难道你也相信李未央那个人贱人说的话!咱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你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记得,我不是李长乐又是谁!父亲,你说句话,你说句话啊,你以前是最疼爱我的,怎么连你都不肯帮我说一句话呢?!”
    这张脸已经毁成了这个样子,美丽的李家大小姐只是一步死棋,在众目睽睽之下,李长乐早已成为了众人的噩梦,纵然证明她是李长乐,只会给李家抹黑,别人提起她,只会说李家大小姐为了冤枉自己的妹妹,不惜毒死了亲外祖母,李家居然教出这么一个狠毒的女儿,实在是家风不正,他抬起头盯着李未央,死死地盯着她,他终于意识到,李未央根本是在逼着他抛弃李长乐这个女儿,只要他否认了,那一切就迎刃而解——
    “她根本不是长乐!”李萧然道:“长乐从小耳后便有一颗红痣——”
    “我有的!我有的!”李长乐想要证明,可是李萧然已经冷冷打断她:“不,你没有!”
    李长乐的心,一下子彻底沉了下去,她再也不去证明自己的身份,突然厉声道:“李未央,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你好狠毒的心肠啊!你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李未央古井一般的眸子闪现出一丝漠然的神情,十八层地狱?她已经去过了,现在,下地狱的人,该轮到李长乐了!
    一直沉默的望着这一幕的李敏德轻轻提醒道:“姚大人,陛下还等着您汇报案情。”
    “带走吧,”姚长青原本被这出大戏震撼住,此刻才明白过来,向太子轻语几句,得到他的首肯后,轻挥一下手,吩咐人把还在高声咒骂的李长乐拖了下去,阻止了闹剧继续上演,又对蒋旭道:“我会留下人,搜查一下她的房间,看看有没有其他证物。”
    等李长乐被带走,蒋旭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只要蒋家没有问题就好!然而就在此时,却听见李萧然阴测测地道:“既然这妖物不是我的女儿,那我的亲生女儿又在哪里?!”
    蒋旭勃然大怒:“你要找你的女儿,回去找就是!我还没有怪你纵容凶手杀我母亲!”
    李萧然冷笑一声,道:“纵容凶手?!这个假冒的李长乐可是三不五时就跑到蒋家来,从上次赴宴开始,就已经是个假货!你们却帮着她欺骗我们,说她头上只是生了癞子,非要戴着假发不可,她与你们分明是串通好了谋杀国公夫人!”
    “胡言乱语!我怎么会谋杀自己的母亲?!”蒋旭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仵作却道:“姚大人,还有件事很奇怪——请大人先赦免属下的罪过,我才敢说。”
    “说!”姚长青皱眉,而大厅里的其他人已经完全都呆住了,今天这出戏,一出接着一出,完全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先是李家大小姐当众被暴露出藏毒的事情,接着又是她的假脸被暴露,现在似乎还有隐情,纵然是戏台上的戏,也绝对没有这么精彩的!
    “不,老夫人其实早已身患严重的心衰之症,纵然不中毒,也最多不过再活几日罢了。”仵作镇定地说道。
    这一句话说出来,所有人都呆住,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蒋旭。心中想到的都是,老夫人马上就要归天了,在她归天之前,用完最后一把,利用她的死除掉蒋家的心腹大患安平县主,这主意实在是太划算了。更有好事者,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构思整个剧情,蒋家先是用一个假的李长乐替换了真的李家大小姐,随后谋杀了本来就要死的国公夫人,将她的死栽赃在安平县主身上——这种心机,实在是太可怕了!现在没人在意合理不合理,他们只觉得这场伦理大戏,明天一定会成为轰动全京都的大消息!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49:23

124 千刀万剐
   
    李未央的眸子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冷芒:“舅舅,现在你们要作何解释?”
    蒋旭的脸上现出无比的怒意:“李未央,老夫人是我的亲生母亲,难道我会为了陷害你而杀她吗?我疯了不成?!”
    李未央冷淡地道:“舅舅自然是不会,可蒋家的其他人就未必了。”
    蒋大夫人原本一直遵循不开口不沾惹的原则,现在也不免变色:“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蒋家的其他人?!”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为了我五妹妹的事情,两家不免交恶,纵然舅舅不会谋杀亲生母亲,未必舅母就不会为了四公子的事情怨恨于我,人心么,总是很难说的——”
    蒋大夫人一直是个隐忍的人,纵然心中早已设想了无数次将李未央千刀万剐,可是一下子被她说出来,不由整张脸都红了:“我绝不会这样做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李未央看向李老夫人,道:“祖母,先是大姐被人调换,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个妖物,后来是外祖母突然被人毒死,我又被冤枉成杀人凶手,现在居然证明外祖母是早已有重病的,舅舅舅母还口口声声否认——想也知道,这里头不知还有多少猫腻。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这里我实在是不敢呆了。”说着,便上去搀扶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差点笑出声音来,脸上却故作严肃道:“走吧走吧,这里既然不欢迎咱们,咱们也不必再上门了!”
    蒋海一时冲动,控制不住地要上去给李未央一个教训,却被他二弟蒋洋一把抓住了手臂:“大哥,你冷静一点!”
    蒋海在他们之中向来是最沉稳的,可是现在竟然也表现得异乎寻常的冲动,这个李未央,实在是太有把别人逼疯的本事了!蒋洋面色阴沉地盯着李未央,那眼神如同一条毒蛇望着自己的猎物,却碍于人多势众无法动手,只能暗地里吞着毒液。
    蒋华可以算是这个屋子里最为平静的人,如果忽略他手上暴起的青筋的话,这件事情不可能瞒得住,李未央替他们塑造的谋杀国公夫人的版本实在是太精彩,只怕很快就会街知巷闻。人们的嘴巴是管不住的,他们只会越传越神,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觉得国公夫人的死和他们蒋家人有关系,背上弑亲的罪名,蒋家百年的声誉一朝就被李未央毁了!从此之后,百姓心中的蒋家不再是战场上不可侵犯的守护神,而是一棵外表高贵内里早已空洞腐朽的大树,肮脏而恶心。
    李未央的确够狠,人世间有一种东西你即便不理,它也在盈缩消长,如果你凭借一己之力去对抗,则往往劳而无功,甚至适得其反,而它又是那样强大而恒久,几乎能够决定了整个家族的社会地位和人际关系,那就是所谓家族的荣誉。对于闲言碎语,蒋家人可以视而不见,但若是整个京都的人都已经这样看待蒋家,他们百年来的努力就全完了。蒋华是这个大厅里最清楚李未央目的的人,所以他拼命克制自己暴怒的情绪,走上去,露出笑容道:“未央,咱们都是一家人,为何要让外人看笑话呢?”
    这已经是一种妥协了,在李未央将他们逼到这个份上,他在求她手下留情。
    李未央当然听出了这种暗示,若是换了软弱的人,或许会接受这个示好,但她不会,因为她太了解蒋家人骨子里的那种疯狂的报复欲,既然不可能重修旧好,索性破裂到底,李未央冷淡地道:“一家人?”她转头看向李萧然,“父亲,你也这么认为吗?”
    李萧然面色阴沉,却道:“我李家没有这种寡廉鲜耻的亲戚!姚大人,请你好好查清楚,谋害国公夫人的,除了那个冒牌货之外还有谁,顺便记得帮我们找到我的女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姚长青再耿直,面对比自己资历长不知多少年的李丞相,再加上此人又是自己未来的岳父,也不免低头道:“是,下官一定彻查此事!”
    李萧然冷哼了一声,看也不看脸色难看的蒋家众人一眼,道:“太子殿下,容臣先告辞了!”
    太子看了一眼蒋家,摇头叹了一口气,一个世家大族百年的声誉一下子全毁了,他都可以想象明天外面会传出怎样的流言,纵然蒋家人再如何厉害,家族荣誉都毁在了他们这一代人的身上。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在大历的世家之中,蒋家是最重视自家声誉的高门之一,落到这个地步,真是太不幸了。
    李未央却只是扶着李老夫人,跟着李萧然离去,走过蒋华身边的时候,听见他咬牙道:“我已经让步了,请你把五弟还回来!”
    蒋天在自己的手上,对方很多手段都施展不开。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去后门看看吧。”说着,便扶着一脸莫名的老夫人离去。
    众人看着这出戏出乎意料的散场,不免在心中无比兴奋地构思一出出精彩的剧情,预备出去大肆宣扬。而此刻的蒋旭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因为姚长青还在穷追不舍:“我会向陛下汇报此事,同时对那妖物进行审讯,看看她和昨日潜入我房间那批刺客是不是一伙的,若是查出与蒋家有关——”他没有说下去,蒋旭的眉头却是一跳,李未央走了,却给蒋家带来了无数的麻烦,这麻烦,绝非一天两天可以解决。
    他长叹了一口气,几乎觉得自家惹上的不是个小女孩,而是一个死咬着他们不放的冤鬼。
    当离开蒋府,李萧然扶着李老夫人先上了马车,回头看了李未央一眼,那眼神竟是一种奇异的敬畏。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却是一个走一步想三步的谋士,这一出棋不但毁了李长乐,更毁了蒋家几百年来的声誉,名声这种东西并非常人所以为的不痛不痒,它会带来很多的后遗症,比如蒋家的号召力,在军中的威信,甚至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用一己之身去布局的李未央,用心实在是太可怕了,而且,她浑然无惧,完全不担心自己的性命或者李家的利益。
    “未央啊,以后做事,父亲只希望你能为你姨娘和弟弟考虑。”李萧然提醒道。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父亲是当朝丞相,那是你的妾,那是你的儿子,却要我一个女儿家为他们考虑,不嫌多余吗?”
    李萧然一愣,不由苦笑,李未央分明是甩挑子给他,论情论理,李敏之是他如今身边唯一的儿子,他拼命也不会让他出事的。上次中毒的事情之后,他秘密派在七姨娘身边的人手多了三倍,甚至连院子里的人都换了,还重金请了一个懂行的老妈妈,但为了防止李未央做事越发疯狂,为了给她多一点负担,他一直隐瞒着这件事。现在看来,竟然全被她看在眼睛里。这个女儿,让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杀不得,留不得,算了,且再看看吧!李萧然望一眼阴沉沉的天空。不禁轻叹一声,对候在边上的人道:“咱们回去吧。”
    李未央看着李萧然也上了马车,笑了笑,面容带了一丝嘲讽道:“总是瞻前顾后,明明是想要用我做马前卒,现在又装模作样。”
    李敏德沉默笑笑,道:“他只看重自己的官位和权势,何须在意?”
    李未央一边就着凳子上了另外一辆马车,一边道:“对了,你照着我的话做了没有?”
    李敏德也坐进了马车里:“已经把人丢在蒋家后门了。”
    李未央点点头,一旁的白芷却悄悄道:“小姐,奴婢还是不明白——”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挑眉道:“不明白什么?”
    白芷小声道:“奴婢还是不明白,到底国公夫人是谁所杀?”
    李未央失笑,道:“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是李长乐设计毒杀了国公夫人。”
    白芷摇头道:“可奴婢觉得,国公夫人分明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她更像是在幕后陷害小姐的人。”
    李未央难得眼神略带夸奖地看着白芷,道:“的确如此,她原先是要陷害我的,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外孙女竟然也跟她打了一样的主意,还比她先下手。”
    白芷越发迷糊,不由看了一眼赵月,见她的脸色也是莫名其妙。
    李未央难得心情大好,替她解释道:“你看看这个。”说着,解下腰间的香囊,递给了白芷。
    白芷接过来,很快倒出里面的东西,却是一个小盒子,她打开一看,顿时愣住,只不过是普通的香草而已。
    “这是当初蒋天还在李府的时候,我经常做噩梦不能安枕,蒋天给我的,他说是用来定神的丹药,里面含有朱砂的成分。只是在我怀疑蒋天之后,我立刻换掉了盒子里面的东西,但是,我却保留了这个药盒,谁都会以为我还一直带着安神的药,只可惜最后搜查的时候,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李未央缓缓道,“国公夫人应该是知道我身上的这个物件,并且设计好了陷阱等我钻进去,可惜她没有想到,她愚蠢的外孙女居然提前一步行动,命令含香将含有砒霜成分的毒针藏在了给我换的裙子里,只是我借口要换衣服打发了含香出去,随后仔细检查了裙子,找出了那东西并交给了赵月。李长乐听人说蜜枣里面有毒,又发现什么都没有在我身上搜查到,立刻转变了策略,诬陷我是在蜜枣里下毒,她不知道国公夫人的计划,自然会留下把柄。如果验尸,肯定会发现国公夫人体内的毒药与蜜枣不同——所以她会极端反对!”
    白芷点头道:“若是国公夫人一早便和她通气——”
    李敏德却淡淡一笑,道:“似乎咱们有些想当然了”接着沉吟道:“光凭盒子里的朱砂和蜜枣里面的朱砂,并不能证明就是未央所为,要陷害未央,国公夫人必定还设计了一连串的后招,只可惜都没来得及用上。这种虚实结合的缜密计刑,根本不是李长乐那颗脑袋能琢磨出来的,不告诉她本来是最稳妥的,也可以表现出最真实的反应,可惜国公夫人没有想到,李长乐居然会作出这么蠢的事!”
    “她本来就是这种人!”赵月不以为意道:“不过,大小姐是否有同党呢?”
    “当然不是她一个人干的。”李未央道:“还有蒋月兰,或许还有蒋大夫人,都参与了这件事。蒋月兰明显是参与了李长乐的计划,蒋大夫人应该知道蒋老夫人的计划,并且是她的坚定贯彻人,只可惜,李长乐一冲出来,蒋大夫人反倒不好办了,现在我真的很想知道,国公夫人除了那有毒的蜜枣还安排了什么,可惜,她这一死,知情的人就剩下蒋大夫人,她是不会告诉我的。”她的面上,露出一丝遗憾的表情。
    “可如果主谋者不是她的话,那我们这还叫抓住真凶了吗?”白芷道。
    李未央微笑:“我从来没想过要抓真凶,我就是不耐烦再看见李长乐了。既然她自寻死路,我当然要为她铺设一条最璀璨最令人难忘的死亡之路。”当然,她的真正目的还在于蒋家,这件事情的后遗症将是不可估量的,当然,蒋家还没有真正意识到。
    李未央一边说,一边掀开了车帘向外望去,阳光落在了她的手上,李敏德不由注意到,她的手很漂亮,肌肤是透了明的白,尾指微蜷着,带了一丝说不清的懒散。
    “本来可以杀了蒋天。”李敏德突然道。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他不是也吓得够呛了吗?更何况若是没有他,地道咱们也找不着。”
    李敏德只是看了自己的手,半晌才道:“你那般说法,明明——就是要放他一条生路的。”
    李未央失笑,道:“看在他还不算太坏的份上。”
    李敏德可惜地道:“还有蒋旭呢?如果我们的人进入蒋家,趁机杀了他——”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没那么容易,咱们不过是凭着地道的优势才能杀他个出其不意,若是真的明刀明枪发生争斗,吃亏的还是咱们。你当他蒋家人战场上的军功都是泥塑的吗?”
    “那,你下一步要做什么——”白芷递了一杯茶给李敏德,隔着氤氲的茶雾,李敏德轻声道。
    李未央回头望他,突然笑了笑,眼中一点冷意,妩媚中隐隐藏了几分杀气:“等着瞧吧。”
    蒋府
    蒋华路过书房的时候,便听见向来最为沉稳的蒋海,厉声呵斥道:“你这个败家的东西!居然还有脸回来!”声音虽然大,却是故意说给书房里的人听的。
    蒋华便向着跪在地上的人望去。傍晚刚下过一场大雨,蒋天穿了薄薄的夏衫,跪在雨地里,跪了显见是有些时候了,地上的积水都化进了膝盖。蒋华不觉轻呼了一声:“大哥,这是……”
    蒋海没吭声,倒是一旁站着的二公子蒋洋冷声道:“三弟,父亲吩咐了,让五弟就在这里跪着!”
    蒋华叹了一口气,他深知蒋天身子不好,在小时候就落下的病根了,这般在雨地里跪着他又哪里受得了。正在叹息中,却听蒋二夫人匆匆赶来,站在走廊那头不敢开口。这个家里,当家作主的人是蒋旭,再加上这一次蒋天的确是犯了天大的过错,她也不敢为爱子求情,只能在这里眼巴巴地看着。
    蒋洋显然也是觉得于心不忍,不由道:“我去向父亲求情。”
    蒋华抬起了头,将手指轻轻摇了摇:“万万说不得。”
    蒋洋心下一沉:“可是总不能让他一直跪到天亮。”
    蒋华道:“父亲这次的暴怒非同小可,你越是劝说,他越是发怒,相反,你视而不见,他自己会让他起来的。”蒋天是二叔的独子,蒋旭自然不会做的太过分,但若是现在去劝说,反倒是火上浇油。他们几个人在外面说着,都静静等待着,果然,半个时辰之后,书房的门开了,里面传来一道声音:“还不滚进来!”
    蒋华立刻道:“五弟,快起来吧!”
    蒋天从小便体弱多病,这也是他不爱刀剑反倒喜欢医药的原因,再加上他天生畏寒,夏天也要捂上两层裤子,现在雨地里头跪了这么久,几乎站不起来,蒋洋搭了一把手,他才爬了起来,战战兢兢地跟着三位兄长进门,蒋二夫人远远看着,无比的担心。
    书房里,蒋旭一脸阴沉,冷冷道:“现在说清楚,你怎么会把地道透露给外人知道,你是真的要背叛蒋家吗?!”
    蒋天静了许久,忽然嚎啕大哭:“大伯父,我害怕,我实在是被那个丫头吓怕了,她根本不是人,半点怜悯之心都没有!我不说,她让人日夜不让我睡觉,还想尽了各种法子来折磨我——”
    “没用的东西!”蒋旭一怒之下,啪的一声摔碎了墨玉的镇纸,“连这点事情都扛不住,你有什么资格说你姓蒋!”
    蒋天虽然爱胡闹,却绝对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把地道暴露给外人知道,尤其这个外人还是他们的敌人,等同于背叛家族!蒋华微挑了眉峰道:“你从前不是这么胆小的人。”
    蒋天哭的眼泪鼻涕一把,道:“这恐怖的女子,她……她让人用短刀,在我那个药童的天灵盖上开四分长的一道刀口,灌了水银进去,便是赤条条活生生的一团白肉跳出来,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屋子里众人都是不寒而栗,水银远重于血,自可将皮肉分离,人在剧痛之下,身体猛力上窜,从刀口里钻出来,这种法子闻所未闻,听来都觉得冷汗直流,实在是可怕之极,蒋华脱口道:“你亲眼所见?!”
    蒋天一愣,随即讷讷道:“我……我是看他们把药童拖下去,然后说要用水银浇灌,不久就听到惨叫声,后来还给我看了那团白花花的肉,我太害怕,就没敢看清楚……”
    蒋华冷笑一声:“不过是障眼法,若是真的那么杀人,何不在你面前做呢?不是更有震慑力吗?分明是恐吓你!没胆子的东西!”
    恐吓?即便是恐吓,也是世界上最残酷的恐吓了,蒋天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战,却看蒋华仍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眉心间那颗痣,红的越发鲜艳欲滴了。他强笑了一声道:“我……我的确是胆小,反正你们早已安排了无数暗卫,他们就算从地道进来也绝对伤不了你们的,何必让我丢了性命!若非肯定那些人杀不了你们,便是天打雷劈,我也绝不会吐露一个字。”
    蒋洋不由摇摇头,道:“那种场景十足可怕,不要怪五弟了,他实在是吓得够呛,不然也不会全说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蒋华叹了一口气,微垂了眼帘道:“真是蠢东西,从一开始,李未央就没准备杀你。”
    蒋天连忙道:“才不是,他们半点都没有手下留情!你看看,我的后背都被藤条打青了!”
    蒋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道:“李未央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不但会报,而且会百倍千倍地报,这种人同样有一个特点,她对于有恩于她的人也绝对不会忘记。你救了她的弟弟,哪怕看在这一点的份上,她也不会杀你的!若是你当时扛住了,不管他们如何诱骗都不肯说,最后还是一样平安无事,偏偏你这个蠢货竟然不打自招!”
    蒋旭的脸色也难看起来,瞪大眼睛盯着蒋天。
    蒋天吃惊地望着蒋华,道:“你怎么知道,万一——”
    蒋华冷笑一声,道:“没有万一!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可笑你们和她斗了这么久,居然现在都没有看透她的个性!连性格都摸不准,难怪你们会失败了!”
    蒋天愣住:“你这次不也失败了吗?”
    蒋华被噎了一下,随后笑了笑,道:“想要除掉她,多的是法子,你慢慢等着瞧吧。”
    李未央回到府中已是将近傍晚时候,才换了干净的衣裳,就有丫头过来通报,说是七皇子拓跋玉已在大厅等候多时了。
    李未央便道:“请他到花厅稍候吧。”
    拓跋玉候了半盏茶的功夫,李未央这才转过大院,进了花厅,笑道:“让殿下久候了。”
    拓跋玉一身华服,在烛光下越发显得风神秀美:“未央,我去过了宫中,亲自向父皇禀报了事发经过,他对国公夫人的死极为震怒,对蒋家包庇凶手并且诬陷于你的事情也很惊讶,并且说如果有了证据,一定严惩蒋家。”
    李未央若有似无的笑了一下:“不管能否找到证据,陛下如今不会惩罚蒋家的。”
    拓跋玉愣了一下道:“出了这样名誉败坏的事情,难道父皇还要留着他们?”
    “殿下,”李未央坐下,垂了眼帘,浓密的睫毛闪烁着,许久才道:“你必须要明白一点,只要蒋国公还活着,并且老当益壮地为陛下守着国门,他就不会轻易动蒋家。”
    拓跋玉的面上露出失望的神情:“这么说,咱们还是无法撼动他们?”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倒也不尽然,殿下见过砍树么,若是在大树枝繁叶茂的健壮时期去砍伐,那么不知道要浪费多少力气,要是在它内部已经被蛀空的情况下,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想要除掉蒋家,绝非一时一日之功,我都不着急,殿下又有什么着急的呢?”
    拓跋玉点点头,道:“你说的对。”初识时候的清冷少年,如今已经对李未央言听计从,白芷和赵月看在眼中,不免心中无比惊讶。
    李未央便低下头喝茶,有些事情,他不说她也知道,比如这次的事情,他在背后做了很多的努力,但既然是盟友,感谢的话,也不必多说了。
    拓跋玉看着李未央,知道她已经平安无事,他就该告辞了,可是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慢慢道:“我必须离开京都一段时日。”
    李未央抬起眼睛,拓跋玉道:“父皇命我巡视南疆。”
    李未央一怔,南疆?那可是蒋国公的所在,那个老将军现在还是南疆的中流砥柱,现在皇帝命拓跋玉前去,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略微思索片刻,这才微微笑了一下,道:“南疆此去,路途遥远,世事多舛,殿下这一路,一定要小心了。”
    拓跋玉只觉心头一热,以为她十分关心自己,然而等想通了这句话,却是心头一震:“你是说,父皇疑心我了?”
    李未央淡淡道:“不,我说的不是陛下,你这几年来在暗处除掉了太子和拓跋真手下不少的人,照我看来,陛下对太子已经越加不满,甚至,他已经有了易储之心,只不过,他还在犹豫,只要皇后还在一日,他便不会轻易地废太子。这次,是陛下给你的一个机会,其他皇子看在眼中必定会更加嫉恨,到时候,若是你在路上突患疾病或者暴毙而亡,你说会是谁最高兴呢?”
    拓跋玉认真地盯着她,却见李未央微勾了唇角,把些许笑意都印在眉眼之间,一时只觉得仿佛有一种隐约的温柔扑面而来,连神思也有些恍惚了:“你是说拓跋真?”
    李未央笑意恬淡:“恐怕不光是拓跋真,我猜测,蒋家与他已经结盟。”
    拓跋玉悚然一惊,李未央却道:“殿下何必惊惶,这不是很明白的事情吗?蒋家总有一天会投靠拓跋真,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他们这样煊赫的世家,本可以不必依靠任何人,可是最近一连串的打击,逼的他们不得不做出决定,太子平庸,五殿下愚蠢,剩下拓跋真和你之间,他们情愿扶持一个无权无势,毫无母族背景的皇子,这样才能重振蒋家的声威,相反,他们若是站在你这一边,得到的一定不比罗国公府更多。”
    拓跋玉略沉了脸道:“你说的对。”
    李未央的神情却很悠然,道:“很多事情,都是明明白白的。既然蒋家投靠了拓跋真,他们自然会帮着他除掉竞争对手。若是你去了南疆,被人参一本结交边疆大臣,意图造反的罪名,你说会是什么结果?”
    拓跋玉皱紧了眉头,这段时间以来,他也隐约怀疑过,只是蒋家一向低调,在朝堂上也从来不曾表现过对拓跋真的支持……一切都让人觉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全摸不到头绪,也辩不出个缘由来。
    见他踌躇,李未央的神情似笑非笑,音色清冷的说道:“此去南疆危机重重是不错,但若是处理得当,却是一笔极为划算的买卖。”
    拓跋玉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笑着在他面前竖起了玉琢似的手,停顿片刻,便果断地挥下:“殿下,四个字送给你,永除后患!”
    拓跋玉震了一震,面色却不改:“不知你说的永除后患,是何意思?”
    李未央微微一笑,向他招了招手,他疑惑地走过去,李未央却展开了他的手心。指尖与肌肤轻触所带来的酥麻间,他清楚的感觉到,李未央轻轻写了几个字,拓跋玉吃了一惊,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的干干净净。然而他迟疑了半响,终究对着李未央点了点头。
    三日后,传来李长乐被判处了剐刑的消息,李老夫人面露不忍道:“真是前世的冤孽。”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她既然不是我李家的人,老夫人又何必伤心?”
    李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希望看到她在众人面前受到如此极刑,你替我去看看她吧。”
    李未央似笑非笑:“您的意思是——”
    李老夫人望她一眼:“你说我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淡淡地垂下眼睛,道:“未央明白。”
    当天下午,李未央吩咐白芷准备了食盒,白芷好奇道:“小姐去哪里?”
    李未央看了一眼那食盒,慢慢道:“去京兆狱。”京兆狱与一般囚牢别无二致,只是更大一些而已,李长乐是重犯,李未央原本很难见到,但李长乐的关押并非皇帝亲自下旨,而她毕竟又是京兆尹未来的妻姐,所以向姚长青打了个招呼,李未央便走了进去。
    在最深处的要犯牢房中,李长乐被单独关押着。如今的李长乐,浑没了曾经的美感,反到状若女鬼一般,披头散发,因为没有药物,所以她的溃烂已经加剧了,现在简直让人连看都不想看一眼,而她却还以为自己是个美人,露出高高在上的表情。
    狱卒走过她的牢房,嗅到很重的腥味。
    这监狱里什么臭味都有,但什么味道都没办法压得住这可怕的腥味,是腥,不是臭狐的膻,而是不知从哪儿发出的,腐烂的味道。
    看到李未央进来,狱卒露出作呕的表情道:“小姐,你千万不要靠近,这个疯婆子简直臭的要死!”
    李未央微笑道:“没关系的。”她静静地在门口站定,望着里面关押的人,
    一见到李未央出现,李长乐便扑到栅栏前,使劲往外伸手,就像要把她抓进去撕碎了一般:“贱人!贱人!”她不断地嘶吼着,伸出的手都已经腐烂。
    “用刑了?”李未央问左右道。
    狱卒赶紧回道:“这种要犯,没有大人的命令,咱们下面不敢乱来,这些伤口都是她自己抓出来的,真是恶心的要死!”
    李长乐厉声道:“李未央,你不得好死!”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哪次不是你们招惹在先,我不过是反击而已,难道只能引颈就戮,才能有好死吗?”
    李长乐恨意满满:“舅舅他们一定会放我出去的!”
    “放你出去?”李未央素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黑漆漆的眼睛带了一丝嘲笑。
    “你什么意思?”李长乐警惕地瞪着她。
    李未央又笑了一声。
    “你到底笑什么?”李长乐暴怒了。
    “我笑——你果然是个愚蠢的女人。而且,不得不说,是我生平见过的最愚蠢的。”
    “你说什么?”李长乐拼命地想要伸出手抓住李未央,可惜,徒劳无功。
    “蒋天还在牢里关着,蒋家人会来救你吗?”
    李长乐听到这里,内心深处有什么地方裂开了一条缝隙,开始涔涔地往下滴血。而她,简直是气得要发疯:“那你来干什么!就是来嘲笑我的吗?!”
    白芷给了那狱卒一锭银子,他快速地退开了去,留下空间给他们。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把食盒给她吧。”
    “你要毒死我?”李长乐开口,每个字都像是浸淫了鲜血里一般,充满了恨意。
    李未央一动不动地站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慢慢冷笑:“杀你?想要你死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亲生的祖母,你的外祖母是你杀的,现在你的祖母又要你死,看看,是不是很有趣?”李未央的眉眼,一旦深沉下来,就显得说不出的冷酷。
    李长乐的身体在颤抖,她突然恐惧起来,原先那种恨意和憎恶也全都不见了:“未央,未央!你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我已经认输了,我再也不敢惹你了,你求求他们,放过我好不好!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未央,我是你的亲姐姐,看在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放了我!放了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凄惨,一句句都是哀求。
    “亲姐姐……”李未央叹了口气,“每次听你这么好像很亲密地喊我,我就觉得恶心!我恶心你很久了,李长乐。”
    李长乐惊惧地看着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从你回来,你就是找我们报仇的?你是为了报复我们将你扔在乡下——”
    这么一想,很多朦胧的事件瞬间就变得清晰了,一条一条井然有序地并列在一起,李长乐突然震惊了。
    太可怕,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李长乐的身体因为仇恨和愤怒而开始发抖。
    李未央微笑着道:“虽然我从回来开始就没想要你们过好日子,可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却都是你们自找的。还记得山上斋房的大火吗?还记得背叛我的紫烟吗?还记得我四弟是如何中毒的吗?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是你们找上门来的?!现在你有什么资格怪我?!”前世的一切,她的印象里早已模糊了,那时的她,真以为一旦回到蒋家姐妹可以和睦相处,真以为从此就日出云开再无心结……多天真。不错,从她重生回到李家,就诚心要跟这对母女对着干的……但若是今生大夫人没有逼着她走同样的路,没有动手要杀她,她或许还会留他们一条生路。
    李未央看着她,笑了笑,道,“如今,我不过是将你们所做的如数奉还而已。”
    李长乐再也无法伪装下去,尖叫道:“你这个贱人!你不过是个庶出,凭什么跟我平起平坐?你早该死了,从一生下来就该死了!我们那么对你完全是因为你该死!”
    李未央定定地看着她,然后,摇了摇头:“看来你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啊……哦不,应该说是,你永远那么无辜,永远是那么高贵,从来只有别人对不起你,没有你对不起别人的份……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让你被千刀万剐吧!这食盒,还是免了!”
    说着,她一挥手,将食盒全部打翻了。
    李长乐吃惊地看着那一地的碎片,李未央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的表情,却有着比任何鄙夷、嘲讽更伤人的力量,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冷冷道:“我想看一看,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往下切,是否真的能切到三百六十刀,想必,那场景一定很有趣。”
    剐刑就是千刀万剐,主要是针对犯了谋反、违逆人伦等重罪的人设置的,虽然李长乐的身份存疑,但她谋杀国公夫人的罪名却板上钉钉,姚长青最后的判决,是将她作为谋杀至亲的罪名判决,故而量刑极重。
    “你住口!”李长乐尖叫一声,再次扑了过去,可等待她的,却是匆匆赶来的狱卒一鞭子穿过栅栏,直抽她的面颊。李长乐直勾勾的望着李未央,恶狠狠道:“李未央,我做鬼以后会来找你的!”
    “再不住口打死你!”鞭子雨点般落下,李长乐却纹丝不动的硬挨着,她也不喊痛,只是连绵不绝的痛骂李未央,李未央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道:“白芷,走吧。”
    白芷早已被这奇异的场景看的无比惊恐,立刻忙不迭地跟在她身后离去。
    背后,李长乐还在尖声怒骂:“李未央!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走出京兆狱,外面是灿烂的阳光,李未央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上了马车。李家的马车离去后,一个人影从旁边走了出来,盯着她的马车,露出了一丝冷笑。
    李未央,你一定很得意吧,但你这样的得意,持续不了几天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49:39
125 只是表白

    李未央正在写字,很认真的写,虽然她的字一直都写的不太好看。前世的她因为没有受过教育,虽然后来努力练习了很久,但写字这东西,真是要从小开始练习的。认真的写下一个“思”字,李未央仔细看了半天,不由摇了摇头。
    “小姐今儿一直在练字呢!”
    “是啊,听说今日是蒋家四少爷处斩,好多人都去瞧了呢!”
    “就是,我还以为小姐也要去呢!”
    “嘘,小声点!小姐根本没想去的意思啊!”墨竹和白芷小小声地咬耳朵。
    李未央抬起头,看了她们一眼,道:“要说悄悄话还在我跟前说?”这两个丫头完全当她是聋子吗?她根本什么都听见了啊!
    白芷笑道:“小姐不去刑场看看?”看到仇人死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吧,小姐怎么半点都不感兴趣呢。
    李未央又写了一笔,淡淡道:“杀人有什么好看的呢?”何况被杀的人必定不是蒋南。
    白芷和墨竹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赵月,你告诉他们吧。”
    赵月应声道:“小姐早在诏狱门口安排了人,三天前的一个夜里,有人秘密进了诏狱,换出了蒋南。”
    另外两个丫头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情,白芷连忙道:“蒋家竟然这样大胆!”
    诏狱不同于一般的监狱,是关押重犯的地方,而且蒋南是陛下亲自下旨关押的人,平日里不许探望,更加不许任何闲杂人等接近。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若非有陛下的允许,谁能进去诏狱呢?”
    墨竹惊讶道:“小姐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李未央眨了眨眼睛,皇帝夺走了蒋家二十万的军权,又下旨令蒋家子弟回京丁忧,想也知道,若是真的杀死了蒋南,那就是逼着蒋家造反了,所以蒋南被人换走,既有太子的功劳,又有皇帝的默许。皇家的勾当,本来就是这样的龌龊,什么出尔反尔,只要他们愿意,一切为了保持皇权的稳定。这可没什么惊讶的,李未央一早已经预料到了,不过是想要证实一下罢了。
    “小姐,咱们可以想办法揭穿他们!”白芷咬牙切齿道,实在讨厌蒋南那副自以为是的德性。
    李未央静静一笑:“蒋南虽然活着,可是一辈子只能隐姓埋名的生活,更不要提去沙场建功立业,他的人生,实在比死了还要痛苦一百倍。”蒋南这样飞扬跋扈的性格,让他从此后放弃自己蒋家四公子的身份,放弃武威将军的赫赫威名,成为一个混迹在市井之中的人,不能告诉任何人他的身份,不能继承蒋家的荣耀,他的一切都已经毁了,李未央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很美好。
    对于蒋南,这才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刑罚。
    “可他若是再来给您找麻烦呢?”白芷有点担心。
    李未央漾起梨涡似的一点笑意:“他倒是想,可蒋家人会全心全意地看着他,防备着他,不让他再在我面前出现的,我想,如今他已经被送出城了。”当然,必定不是送到繁华的大城市,而是送到鸟不拉屎的乡下,并且一定会派人看着他,让他没办法再找事。
    白芷点了点头,还想要说什么,外面有一道声音道:“你这丫头竟然还不明白吗,留着蒋南,就是留着蒋家的一个把柄,总有一日翻出来,就能在他们的罪名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李未央抬头一看,却是李敏德站在门口,他眼尾斜挑,黑眸中流光四溢,似笑非笑间,神采夺目。明明是一直熟悉的面容,可李未央却觉得他的身上莫名多了一丝凌厉而强悍的气势,让她不由轻轻皱起眉头。
    李敏德也在盯着她看,因为是夏日,屋子里特地摆了冰盆,却还是不减暑意。李未央穿了一身樱色玉簪花长裙,配上雪白的面容,显得格外娇艳欲滴,她一抬头,领口上的白玉流苏蝴蝶佩微微一晃,几乎迷了他的眼睛。
    李敏德目光柔和得如潺湲:“怎么,在练字吗?”说着走到她身边,举起一幅字细细瞧了,李未央问道:“如何?”
    李敏德一笑,那笑容就仿佛春天开放的花束一般耀目,白芷和墨竹对视一眼,不由都退出去半步,这光芒耀眼的三公子她们可不敢多看,就怕看多了就被勾去了神魂。赵月则在主子进来的时候,就退出去和自家大哥说话去了。
    “这里,字不够有力。”李敏德用手握住她的,像是要手把手地教她写字,然而李未央愣了愣,却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回来:“你不是出门了吗,这么早就回来?”
    李敏德微笑着从怀中取出一根玉簪:“在外面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
    那玉簪用一整块翡翠制成,精雕细琢的簪首以珍珠点缀,绿色和白色相映生趣,极为美丽,李未央被那碧色迷惑,随即道:“送给我?”
    李敏德点头,要亲自为她戴上,然而李未央却突然止住了他的手。
    李敏德却不动,只是捏着玉簪的手紧了紧,目光灼灼的看定她的脸,眼中浮现一抹异样,“怎么了……”
    李未央的脊背挺的那么直,清丽的脸上极力的隐忍着什么,半晌,她才笑着道:“敏德,玉簪这种东西,不能随便送人的,送给我更加不合适。”
    “我的心意,你一直都知道。”李敏德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漆黑透明,几乎能照见他的脸,他的心头一热,不由热切的,期待的,一眨不眨地瞅着她。
    白芷和墨竹见情况不对,悄悄地退了出去。
    “我……”对上那样热情的双眸,李未央整个人都愣住了。
    然而李敏德却认真地看着她,化出几分薄薄的笑意,似照在冰面上的阳光,看起来很温暖,实际上却充满了忐忑:“你问过我,我喜欢的人是谁?现在我告诉你的答案,你想听吗?”
    李未央几乎说不出话来,现在这种时候,她说什么仿佛都是错的。
    “你曾经说过,无论如何都会守在我的身边,永远不离开。”李敏德目光炯炯直盯着她。
    “……”李未央讶然。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不过是三夫人过世后对他的安慰,却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青年,却一直记到现在。
    “那些许诺,还当真吗?”他有些焦急地问道。
    李未央一时哑然:“我说过的话……自然是不会变的。但……但我不可能接受你的心意——”虽然艰难,但她还是应该把话说清楚,是不是?
    李敏德俊美的脸开始发青,又开始变白,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艰难,涩然问道,“……你曾经的许诺……只是一个玩笑?”在不知不觉中他的拳头慢慢的捏紧了。
    李未央看着他的表情,说不出否定的话,然而,也没有办法回答是,她低下了头,慢慢的,将玉簪推回给他,“这个……你该送给你自己心爱的女孩子。”
    “你!”李敏德看着她,带了一丝的不敢置信。
    “这……本就是送给喜欢的人的东西,你送给我,多有不便,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我送给你的东西,绝对不会收回来!”就像是他的心,李敏德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敏德……”
    李敏德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那时候,是你从水中救下了我,你说从此后就是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母亲死了以后,是你留在我的身边,告诉我不会留下我一个人,跟我说你一辈子都会陪伴我?现在呢,一切就都变了吗?为什么?因为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无依无靠的李家三少爷?因为你觉得我不再是你的责任,所以就要丢下我吗?你根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是不是?你让我去寻找我喜欢的女子,我告诉你,我喜欢的就是你一个人而已!”
    李未央看着他,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不是不想爱人,是她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她没有办法接受任何人,敏德很好,真的很好很好,最艰难的时候,他也一直守候在她的身边,但她没有办法爱他的,这辈子也不准备再接受任何人,她的心早已腐朽,根本不会跳动,他却不同,他还很年轻,这样聪明,这样俊美,这样优秀,多少的姑娘喜欢他,她一个不能回应的人,又怎么能给他希望……
    “我知道你不会爱人,可难道就不允许我——爱你?”李敏德的面上渗出抹苦笑,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感觉那个身体在向自己远离,心内从未有过的恐慌和害怕汹涌着而来,他突然上前一步,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死死握住了她的手。
    李未央一愣,竟然没有想到要挣脱开。
    “我知道,拓跋玉喜欢你,拓跋真也想要得到你,可你谁都不曾喜欢过,那么我呢,既然你不曾明确的拒绝他们,为什么要推开我……”他的双目赤红,眼中的神采在慢慢的消逝,渐渐转作黯淡,“我在你心里,是最容易抛弃的人吗……”
    李未央愣了半天,终究是挣脱了他,最终轻轻叹了声,眼里的愧疚、不安不断翻涌,“你真是个傻瓜!不知道会有多少的女子喜欢你,为什么要喜欢我?!明知道我不可能接受!”
    李敏德望着她,伸手想去触碰她的脸,却堪堪摸了个空,脸上闪过焦灼的神色,最终却低低笑出声,从来漆黑含着温柔的眸子却已黯淡的像是古镜般,只能慢慢映照出她的脸:“哪怕让我默默地喜欢你,也不行吗?”
    “我对你所有的,只是亲情。”李未央心中一酸,脸上一时凉,一时温热,她轻轻的张了张嘴,苦咸的和腥甜的滋味便在嘴里蔓延,她不由自主地狠下心,咬牙回答,聪明如她,又怎么不知道,这个在自己心中一直如弟弟般的少年,对自己抱着的感情,恐怕早就有了变化。
    刚开始她以为他不过是简单的迷恋……但,怎么会变成这样?
    有很多话,一直说不出口,也不能解释,想赶走他,然而私心里,还是因为不舍这个还年轻的少年吧,或许她的心里,也一样眷恋着温暖,可是,她还是没办法接受。
    “我是不是在痴心妄想,是不是!”看着她说出亲情两个字,他却忽然笑了起来,笑的太过,眼角都溢出泪来。
    她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屋子里蔓延着一种难堪的沉默。
    过了许久,许久,他的声音徒然变得异常平静:“你喜欢安静,我便尽量在你面前变得乖巧;你喜欢温柔的人,那我强迫自己变得温柔;你不喜欢别人逼你,我就默默地喜欢你、守着你,哪怕你永远都不接受我的感情,我也可以守着你一辈子。只要你不说拒绝,我就可以一直把梦做下去。可我的心也是肉长的,我会受伤的、会疼的,你明明知道一切,却故意装作不知道,现在又用亲情两个字概括一切,那我做的那些,算什么,到底算什么?你心里藏了好多,报复、仇恨……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你自己,轮到我……”
    他眼中的痛苦让李未央震惊,她以为……过一段时间,他便会放下这无谓的执念,却没想到,他竟然想着一生的念头,一生,是有多长啊,他怎么能这样轻易地说出这两个字?
    不,一定要让他清醒一点!李未央摇了摇头,道:“敏德,我一生都会将你当成最重要的人,但不是爱人,醒一醒,好好看看周围,你身边有太多喜欢你的少女,不缺我一个,我们从头到尾都是亲人,这种关系不会改变,你不会离开我,我也不会离开你,但是我不要你的爱,这样不好吗?”
    李敏德望着她,眼睛里渐渐染上绝望的色彩:“是,永远不分开,但你却说,不要我爱你。”
    李未央狠下心肠,道:“是,我不要你爱我,永远都不要你爱我!你只要把我当做亲人就好!”这样的关系才是最稳妥的,永远不会改变的,就像是敏之永远不会背叛她,谈氏永远也不会背叛她,只有这样的感情才是最真挚的,不会轻易改变的!“你现在只是需要想清楚,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一切,我们再谈吧!”李未央这样说着,将玉簪退还给他,转身离开。
    李敏德的黑眸一直盯着她,看着她离去,在门掩上的那一刻,一个描金花瓶,突然被他扫到地上,“哗啦——”一声巨响,撞成碎片。
    他却还是站在原地,目光慢慢变作冰寒。紧紧的握牢了掌心的东西,眼底的痛苦和不甘刹那间波涛翻涌,给出去的东西可以退回,那么我的心呢,也能这样简单的退还吗?
    这件事情之后,李未央心中有了一些芥蒂,一连几天都对李敏德避而不见。可是很快,她发现事情超出了她的想象。不过几天,李敏德的态度已经恢复如初了,遇见她的时候照样说笑,仿佛那天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不免奇怪,这个少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深沉,叫她看不懂了。
    八月十五,太子妃寿宴
    李未央刚刚穿戴好,却突然从镜子里看见赵月匆忙进来:“小姐,外面有人送来了一个锦盒,指明是给小姐,而且,不许人打开。”
    李未央扬起眉头,这种东西,若非情况特别,赵月根本不会禀报,她回头道:“谁送来的?”
    赵月低下头道:“奴婢听到管家派人来禀报,赶到门口却见一辆乌蓬马车离去,上面是蒋家的族徽。”
    “蒋家?”李未央不由露出一丝好奇的表情。
    “是,小姐,奴婢把锦盒带进来了,小姐是否要看?”赵月问道。
    李未央点点头,道:“拿来吧。”赵月明显知道那锦盒里面装的是什么,所以也不靠近,只是远远地将锦盒打开了,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白芷看了一眼,竟尖叫了一声,吓得倒退半步,和刚刚从后面进来的墨竹撞在了一起,墨竹手里的托盘一下子掉在地上,碧青的葡萄滚落了一地,墨竹顾不得白芷,赶紧从地上心痛地捡起葡萄:“白芷姐姐,这可是今年最好的葡萄——”
    白芷却指着那锦盒,一脸震惊的样子。
    锦盒里,是一颗头,用石灰镇着,虽然清洗的干干净净,一滴鲜血也没有,但的的确确,是一颗头。纵然已经处理过,可那腐烂的脸,疤痕满面的样子,只消一眼,便可以看出是李长乐。
    李长乐三日前被处以剐刑,李未央并未去观刑,蒋家人救下了蒋南,可他们不会去救没有利用价值的李长乐,所以她必死无疑。可是,这颗头却被送到了她这里。
    赵月看李未央并没有露出过于震惊的神情,这才放下心来,把盒子关了起来:“小姐,您看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白芷怒道:“蒋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他们居然会送来这个东西!”
    墨竹震惊地看看屋子里的几个人,她进来的晚,又被白芷撞倒忙着捡东西,所以根本没有看见盒子里的头颅。待白芷提醒后才发现那里面是什么,吃了一惊的同时也不由想到,蒋家这样做岂不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不,不是蒋家,是蒋华。”李未央转身,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的面容,铜镜里凹凸不平的光影,让她整个人的影子看起来更加模糊。
    “是蒋华?”白芷吃了一惊,“小姐,他这是故意吓唬您?您可千万别上当!”
    李未央失笑,一个设计别人去死的人,怎么会被死亡的场景吓到呢?在冷宫里呆了那么多年,她甚至见过因为发狂而吃掉自己手臂的疯子,那么恐怖的场景都经历过,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每当她觉得自己快要疯的时候,她就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活得很长,活过那些希望她死的人!她相信,蒋华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来她是什么样的个性,更加不会用这种小儿科的把戏吓唬她。
    大概是,她对这个聪明的男人也有相同的理解。
    他的意思不是挑衅,而是在对她说,这个游戏很有趣,他也要参与其中。
    甚至于,他是在问:李未央,要不要一起玩呢?就如同是邀约,一场赌上性命的死亡赌注。
    李未央勾起唇畔,蒋华的头脑大概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这种人的确是有才干有谋略,甚至于在做事的风格上跟她还有点相似,为了达到目的都是不折手段,而且,甘愿冒险,光是从蒋华派人刺杀她的事情里便可以看出端倪了。他骨子里是个不可一世的狂妄冒险分子,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不顾一切,甚至不考虑后果。跟看重整个家族荣誉的蒋家其他人比起来,蒋华是一个极端异己分子,现在李未央已经挑起了他的兴趣,他会采取任何可能的手段打败她,哪怕作出巨大的牺牲。
    这样的人,肯定比蒋家其他人要危险,而且,危险的多。
    一个时辰后,蒋月兰带着李常笑和李未央到了太子府,二夫人却并没有带着女儿参加,蒋家二少爷的婚事定下来之后,二夫人立刻又迫不及待地将李常茹许给了南安侯的嫡次子,如今只等着孙沿君进门后便嫁女儿,所以忙得很。更何况,这种场合他们已经没有参与的必要……如今三年孝期满了,李府只有李未央和李常笑两位没有出阁的小姐,李老夫人已经开始为她们寻觅合适的婆家,这次便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李未央身穿浅紫实地纱绣绿竹枝罗裙,看起来清爽却简单,再加上本就生得清丽,不由引来众人的注意。的确,这三个月来,李未央早已名动京都,成为赫赫有名的人物。
    李常笑则穿着粉色风景纹绸衣,打扮得光鲜靓丽,在众人的目光中显然很不自在。蒋月兰却若无其事,带着两人一路走了进去。在这一点上,李未央很佩服这个继母,在上回跟着李长乐一起陷害自己的事情发生后,每次看到自己居然能够半点都不心虚,照样高高兴兴、亲亲热热,光是这份气度,便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太子妃笑容满面地看着众人向她行礼,这么热的天气却还穿着只有太子正妃才能穿的衣裳,李未央看在眼睛里,不由轻笑着掩住了眸中的惋惜。一个女人如果沦落到只能靠衣物来彰显自己的地位,说明她在家中早已没有任何的地位可言了。
    太子妃看到蒋月兰等人,立刻叫来丫鬟将她们领到座位上去,接着又转过身跟另外的来客打招呼。李未央看了一眼不远处,却没见到那位蒋家庶女的身影,蒋月兰低声道:“庶妃已经怀孕了,正是要紧的时候,太子宝贝的不让她参加宴会。”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难怪太子妃笑容中有一丝勉强,她到现在都只生了两个女儿,如果庶妃一下子生出儿子,太子妃的地位就更加岌岌可危了。
    宴会设在花园,四周是盛开到荼蘼的牡丹花,不远处便是清澈平静的湖水,湖岸杨柳依依,随风飘摆,景致非常的优美,花园的空地上已经摆放一张张小几,四十余名贵宾排成两排小几,当然男女贵宾是分开的。李敏德也在受邀之列,他比她们都更早一步到了宴会上,此刻正和相熟的人说话,李未央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目光,轻轻叹了一口气。
    很多人的目光都盯着李未央,像是要将她看通看透似地。旁边的刘小姐小声道:“这个是安平县主?!”她是从外祖家刚刚返回京都,对李未央的光辉事迹显然是才听说,并一直没有见到真人,很是好奇。
    赫昌侯府的大小姐董琴生得杏眼桃腮,眉眼风流,此刻用一把团扇遮着自己的红润的小嘴,悄声道:“你居然没见过?这么出名的女子,啧啧——”
    刘小姐以一种完全不敢置信地语气说:“可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那么厉害的人啊!”在众人眼中,李未央虽然是无辜受害,可她居然能在金殿上公然指责嫡母和外祖母,不管对方做错了什么都好,她这样的举动是极端叛逆,让人不可原谅的!世家大族之中的女子,哪怕受到了冤枉、受到了不平,也必须隐忍到底,你可以去求父兄为你做主,却绝对不可以当庭指摘嫡母或是其他长辈的罪过,虽然看起来不公平,但这就是规则!所有人都知道的、并且不敢违逆的规则!
    因此,对于这个敢于对抗并且成功打破了规则,甚至还受到皇帝褒奖的李未央,众人连感觉都变了。从前他们或许觉得此女可有可无,现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个古怪的、不可捉摸并且具有极端逆反心理的叛逆者。
    这些人出身高贵、恪守传统,但他们并不了解,李未央为什么敢于在皇帝面前这么做。试想,一个夺走了兄长皇位,名不正言不顺登基的人,你跟他讲什么规则?!可笑之极。皇帝不会责怪李未央,甚至还会欣赏她,只要她反对的人不是他,其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从李未央的身上,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种心态十分扭曲,非一般人可以理解,所以他们只能将其归结于陛下一时怜悯发作,没有处罚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当然,她的麻烦以后还多着。所以,除了骨子里刚强的孙夫人,众人都开始告诫自家的女儿,要离李未央远一点。
    刘小姐悄悄观察李未央,原本以为那样嚣张跋扈敢于对抗一切的女孩子,无论言行举止还是神态气质,都应该给人一种野性难驯,霸道狠戾的感觉。可是刚才李未央的眼神,却是沉静如水,优雅从容,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太神秘,太奇怪了!不光是刘小姐,这估计是全场所有的贵夫人共同的感觉。
    不过,像李未央这样被敬而远之的,并不只是她一个人而已,有个跟她同样出名的女子,那就是如今不允许五皇子纳妾的五皇子妃,那位永平侯的小孙女武乐陵。她也算是个厉害的角色,从一进门开始就弄死了五皇子的十三个温柔妾室,就连他的两个侧妃,也被迁到了别院去。五皇子偶尔看了一下美人,五皇子妃竟然叫来那个美人挖掉她的双眼,这样嚣张的女人,也是极端罕见的。所以,她多了个京都第一悍妇的桂冠,李未央的名头还是比不上她响。毕竟,从外人看来,李未央手上没沾血,而那个五皇子妃,则是凶悍无比,违背妇人的贤良淑德,害的她娘家人连出门都要遮着脸。所以今日的宴会上,五皇子因为有事没能到访,武乐陵就一个人闷闷地坐在位置上,谁也不肯去和她说话。
    李未央知道这一切后倒是很惋惜,她从前只知道这姑娘彪悍,却不知道彪悍到如此地步。早知道永宁侯府有这样厉害的武器,她为何不早点行动,将她嫁给拓跋真算了,这样一来,如今痛苦不堪的人就是三皇子,这样实在是太有趣了!
    李未央这样想着,遗憾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百花酿,轻轻品了一口。
    这时候,众人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趣,转而将目光转到李常笑的身上。相比可怕的李未央,她这个四妹妹美丽得像一朵百合花,温柔娴静,举止优雅,虽然是个庶出,但在丞相府如今没了嫡女的情况下,这个身份也凑合了。
    太子妃远远瞧着这一幕,不由摇头,李老夫人明显是要先给李未央择婿,可看到各家对她畏惧如虎的模样,恐怕是嫁不出去了。她心中琢磨,太子和蒋家走的很近,可那一家若是得势,将来皇后的位置还不知道是谁的,她何必拉拢一个本就不可能效忠于她的人呢?当下打定了主意,要给李未央介绍一门好婚事,哪怕气气那家人也是好的。
    正在这时候,九公主一脸笑容地跟在拓跋真身后走进来,她身上穿着碧色翡翠蝴蝶纹纱衣,看起来娇媚可人,如今脱去了婴儿肥,一张瓜子脸更显娇俏。众人纷纷向他们行礼,她却笑嘻嘻地和太子妃打了个招呼,便跑去找李未央坐着,李常笑连忙为她让了座,她也不推让,就一屁股坐下:“未央姐姐!我找你好几天了!”
    九公主一直给李未央写信,让她进宫去陪伴她,可李未央却将这些平凡小姐会看得比天还高的信笺全都丢在一边,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九公主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她比从前要敏感、聪明,她如此亲近自己,并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对面那个俊美的少年,这一点,李未央从本心里觉得不喜欢,她不喜欢被人利用,尤其是被她曾经帮助过的九公主利用。
    少女的心,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奇妙的幻想,九公主俘获了很多名门公子的心,却执着地总是想着让李敏德臣服于她的罗裙之下。
    李未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敏德的方向,对方却显然心不在焉的模样,把九公主的芳心完全丢在了一边,她不由自主的,便轻轻摇了摇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男宾席中,拓跋真已经注意到了李未央,并且一直静静地望着她,看到她看向李敏德的方向,不由皱起了眉头。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怪,怪的让他不得不怀疑。可,他们是堂姐弟,不是吗?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他真正要防备的人,是拓跋玉。当然,可怜的七皇子,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喝下一杯酒,拓跋真的心情显然很好,一旁的蒋华微笑道:“三殿下很喜欢安平县主吗?”
    这一句话问的突兀,而且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拓跋真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来,目光之中不由自主带了三分犀利:“你这是什么意思?”
    蒋华微微一笑,眉心红痣艳丽夺目:“没什么,不过是基于朋友的关心罢了。”
    蒋家主动接受了拓跋真抛过去的橄榄枝,这在拓跋真的预料之中,李未央将他们逼的太紧了……只是,这并不意味着,蒋华可以窥测自己的心思,拓跋真沉下了脸,道:“如果我说没有呢?”
    蒋华递过去一杯酒,无所谓道:“有或者没有都不重要,您不要忘记大局就好。”
    拓跋真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芒:“大局?”
    蒋华笑了笑,道:“江山美人什么最重要,殿下心中自然有决断。”
    如果我两个都要呢?拓跋真在心中想到,面上只是微微一笑,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蒋华很了解对方的心思,却并不拆穿,目光却也看向那边的李未央,这样狠毒的少女,他也很想尝尝她的味道,不过,是将她的胸膛挖开,看看里面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想必,味道一定很好。
    太子妃仿佛没看到底下的暗潮汹涌,微笑道:“今天大家都能来我的宴会,我自然很高兴,正巧我亲自培育的睡莲也开了,请大家去欣赏。”
    众人便纷纷站了起来,走到湖边,太子妃拍了拍手,丫头们撤去了原本湖边围着的一些纱帘,众人看到了湖心的情况,顿时惊叹起来。
    静静的湖心,几朵紫莲嫣然盛开,花蕊是明艳的鹅黄色,越到边缘,颜色越深,最后过渡成紫。一眼望去,只觉颜色斑斓,好不美艳。
    “大家都很幸运,这种花每年只开七天,寻常是见不到的。今日是我的生辰,正好赶上花儿开放。”太子妃略带得意地说道。
    李未央看着那莲花,脸上也微微露出惊讶,竟然是睡火莲,这种莲花外面是紫色的花瓣,中间有许多金色的触角,里面有一个含苞欲放的花蕊,只有在凋谢的前一刻才会张开。有人说火莲的触角就是为了保护花蕊安静的睡觉,所以才叫睡火莲,只是,京都根本没有这样的物种,这里的气候也不适合它生长,再者,如此娇贵的花,普通人根本养不起。
    蒋大夫人感慨道:“这样美丽的花,能得见已是造化,若是今日不曾来参加太子妃的宴会,必将是终身之憾。”
    五皇子妃忍不住问道:“此处园丁是谁?”
    太子妃笑道:“此间花草,全是我亲手栽种。”
    四周起了一片惊叹声——太子妃竟能种出无数巧匠愁破了头都种不好的稀世之花,怎不令人震撼?
    而在众人的一片赞扬声中,太子妃的表情更得意了,说是亲自栽种,实际上不过是她买来了种子,请来了最好的花匠一天十二个时辰看守着,一个不行就换另外一个,换到能养活成功为止,光是为了这一池寥寥数朵睡火莲,她花了足足一千两黄金。
    李未央却只是看了一眼,便对这睡火莲失去了兴趣,赵月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她看出对方有话要说,便轻轻从人群中退了出去,拓跋真敏锐地注意到了,想要跟上去,却被同样很高兴的太子拉住,非要让众人作诗来赞颂这美丽的睡火莲,一时脱不开身。蒋华却微微一笑,悄悄尾随其后。
    李未央顺着赵月的指引,看到了不远处牡丹花丛里面的两个人。那边,九公主晕倒在了李敏德的怀里,如此大胆,饶是李未央看着,都吃了一惊。
    原本李敏德正站在那边,一身玉牙白的柳叶纹长袍,色泽恰与花朵间那不均匀的点点素白遥相呼应,一眼望去,便成一道风景。九公主莫名其妙地冲了出来,又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跤,正好晕倒在对方怀里,此刻正用水汪汪的眼睛瞟着李敏德的脸。
    李未央差点笑出声音来,这法子,太拙劣了点,她掩住唇畔,低声斥责道:“赵月,你让我来看什么!”
    赵月委屈道:“奴婢觉得这样的好戏不看太可惜了。”
    “你啊——”李未央摇了摇头。
    那边,九公主完全没意识到有人在看,只顾抓着李敏德的手臂:“我好头晕。”公主身边的丫头们,却都不知去了哪里。
    李敏德看似温和的看着她,“公主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人多挤的。”
    九公主连连点头,一心一意打量着他,盘算着不知什么念头。
    李敏德扶好她,随后递给九公主一个看起来像是装着避暑丹的小瓶子,道:“服下就不晕了。”
    李未央目瞪口呆,她倒是料想不到,什么时候这两人相处如此融洽了。赵月撇了撇嘴,心想这九公主也开始装柔弱了,不知道主子能不能扛得住,本来是想要让三小姐看看主子是如何抗拒美人的,现在你态度这么温和,倒叫我后悔带着小姐来了,就该义正言辞地拒绝嘛!
    李敏德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九公主下意识地将那小瓶子里头的避暑丹吃了一颗,原本她是装晕,可看到他难得的笑容,她是真晕了。可是刚刚吃下去不久,她的肚子里就开始哗哩哗哩的响,没过多久,九公主从牡丹花从里面冲了出来,一下子撞在李未央的身上,却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便冲向了茅厕——
    李未央吃惊地望着九公主拎起裙角一路飞奔,完全失去了金枝玉叶的仪态。赵月也茫然地看着对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是一点清心丹,帮她清清肠胃而已。”李敏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李未央吓了一跳,回头望向他。
    他的笑容却一如既往,看不出半点异样。当然,这丹药吃下去,必然上吐下泻三个月,相信足可以让这姑娘知道,晕倒在一个男子的怀里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不远处,蒋华把这一幕看在眼睛里,不由自主地勾起唇畔笑了笑,李未央,你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50:09
126 疯狂杀戮

    就在此时,一个年轻俏丽的丫头稳步走到李未央身前,行礼,随后笑道:“县主,太子妃请您一叙。”
    太子妃?李未央微微一愣,随后勾起唇畔,原本预备交代两句,然而还没等她和李敏德说话,他已经慢慢走开了。
    呃……这算什么?第一次被丢下的李未央有点茫然。
    “县主?”丫头试探着看她。
    李未央回过神来:“太子妃在何处?”
    丫头指着不远处的凉亭,果然见太子妃和几位女眷坐在那里,李未央看这个阵势,突然觉得头皮发麻。倒不是说她怀疑太子妃什么,光是太子妃和蒋家女儿那种水火不容的模样,李未央就知道太子妃会对自己示好,但过于友好未必是好事……心中稍微犹豫了片刻,她脚下的步子却是一点都没有减慢。
    空气中十分闷热,尽管身上不过是薄薄的纱衣,李未央只是在外面走上一趟,仍旧会一身大汗淋漓。凉亭四角摆着冰块,又有数个丫头打着扇子,倒不显得如何炎热。太子妃坐在凉席垫着的椅子上,人群已经散去别处看景了,她显然已经过了刚才那个被人追捧的劲头,有点提不起精神,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母亲闵国公夫人以及她自己的妹妹贺莲说着话。贺莲穿着水蓝色荷花镶边的裙子,人如其名,坐在那里仿佛一朵幽静的莲花,比起自己的姐姐,的确是要漂亮了许多。她先注意到了李未央,笑道:“姐姐,县主来了。”
    太子妃来了些精神,坐直身子道:“未央,过来!”
    李未央从容不迫、面上含笑地走了过来:“见过太子妃。”
    “你呀,跟我弄这么多虚礼做什么,快过来坐着!”太子妃嗔道,朝她招手,很是亲昵的样子。
    李未央微微一笑,向贺夫人行礼,对方与她一样是二品,却说得上是她的长辈。贺夫人却有点惊讶地看了太子妃一眼,显然对李未央的彬彬有礼不太习惯。传言中这个少女十分跋扈厉害,可是贺夫人却听太子妃说起,李未央所为无一不是为了自保,她也觉着,世上没有那般厉害的姑娘,传言大概只有三分真实罢了,当下便笑着点头。而贺莲却立刻站起来,她可是没有品级的,不可能坐着受李未央的礼,便微笑着向她福了两福,显得腰身纤细,楚楚动人。行完礼,贺莲一双眼睛微微抬起来,看了李未央一眼,又垂下去。
    霎时间,仿佛整个凉亭尽失颜色,甚至连同为女子的李未央都不由得眼前一亮,多看了她两眼。贺莲容貌虽然称不上绝色,但这份娇弱的气质,李未央想起刚才太子妃看向妹妹的时候,那种羡慕中带着苦涩的模样,心中已有了数。
    闵国公是要将二女儿也嫁给太子吧,而且这个贺莲是庶出,做个侧妃倒也是够了。
    李未央走了过去,在太子妃身边坐下,太子妃自然而然地笑着望她,神色亲昵,“让你经常来太子府内坐一坐,你偏是不肯。”
    李未央含笑道:“太子妃固然是好意,怕府上只有您欢迎我呢!”
    太子妃听着,冷笑一声道:“那人你不必理她就是,放在心上徒增烦恼!”
    闵国公夫人轻轻咳嗽了两声,太子妃这才想起叫李未央过来的用意,便微笑道:“未央,你的孝期,上个月就满了吧。之前你的婚事生生拖着,今年可就不能再躲过去了。”
    太子妃想要用一门好婚事来拉近彼此的距离,而且她不去和李老夫人说,却来找自己,说明对方很明白,这婚事——李家人做不了主。李未央叹了口气,故意作出一副挑剔的样子道:“太子妃,按理说这些话不该我一个女孩子来说,可是父亲找来的那些人,我就没看到一个满意的,那些纨绔子弟不说,稍微好点的,府里还都有了妾室或通房丫头,到处乌烟瘴气的,我不愿意!”
    太子妃一愣,却是看了贺夫人一眼,显然贺夫人也是大为意外。
    太子妃立刻以为李未央是不把自己当成外人,不由心中一喜,看着她,嗔怪道:“这种话哪里能随便说的,莫非你想找个不纳妾,不要通房的夫君吗?”
    李未央微微一笑,是啊,你不是要帮我找吗?那你就找一个这样的,要跟李家家世匹配,又要不纳妾,这样的人家,只怕你找不到。然而她口中却道:“自然应当如此了。”
    贺夫人笑道:“真是个傻丫头,只要一个妻子的,你倒去瞧瞧,这天底下找得出几个来,我可跟你说,因着当年先帝爷专宠陈妃的事情,今上对独占专宠忌讳得很,你跟我们私底下玩笑两句也就罢了,千万不要把这些话拿到外头去说!”
    李未央笑道:“未央岂是不知轻重的人呢?”却是一副很亲近的语气。
    太子妃越发满意,几乎觉得李未央和自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当下道:“你别想着转移话题,眼下倒有个合适的人选,足够配得上你。”
    李未央不觉微微诧异:“配得上我?”
    太子妃道:“我堂弟贺然。”
    李未央想了想,道:“就是那位——”
    太子妃点点头,道:“是,我二婶是难产没了的,二叔身子骨也不好,在他七岁的时候也过世了,他守着偌大的家业却无从依靠,于是我父亲便将他带了过来,从小和我的弟弟们一起长大,如今他已经成人,父亲便将他全部的家财归还,现在他可是京都无数千金小姐盯着的人呢!”
    李未央没想到,太子妃居然选了这样一个人。这个贺然,其实是很出名的。当初闵国公的爵位由长子继承,作为次子的贺朝便离开了国公府,自己仅仅靠着分给他的一万两银子开始生活。这个贺朝其他的本事没有,但赚钱的本事极为厉害,短短的十年间,他便已经靠着自己的精明能干做到了京都中最富裕的人,据传说,他家鼎盛的时候,京都有三分之一的铺子都是他的。然而他的身体很不好,娶了个妻子也是短命,两人相继离世,只剩下一个独子贺然。贺朝当年是和兄长吵翻了离家出走,所以贺朝一死,贺然不过七岁,便要独自面对风雨。
    后面发生的事情再常见不过,贺朝赚钱是凶,可是因为钱多,也召来无数红眼。于是乎,他这边一死,那些人便如狼似虎地要对付贺然。闵国公得知此事后,不计前嫌地将贺然接回贺家,并且一一清点贺朝的财物,请贺家族人作证,立下字据,将来全数归还。作为遗孤的贺然便在贺家长大,闵国公更是悉心教导他。待及长成,贺然不仅长相极为俊美,而且记忆力惊人、聪明决断、办事利索,是少有的全才。
    太子妃见她神情以为有戏,赶紧道:“本来我也想让你嫁给太子的兄弟们,可这样一来,就难免会落到侧妃这一步。以你这性格,却是不能去给人伏低做小的,其他人里头,我看得上的俱都成婚了,剩下年龄相当的,就剩他了。”实际上,权贵子弟多得是,敢娶李未央的就不多了。
    李未央笑了笑,这一点太子妃倒是没说错。贺然有大把钱财,而且要人品有人品要样子有样子,绝对是个上佳人选。更重要的是,他无父无母,一嫁过去就可以做当家主母,对于李未央这种刚强的个性和名声彪悍的女孩子来说,嫁给贺然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太子妃并非是随便找个人塞给她,而是仔细衡量过的,这一点,让李未央有点吃惊。对方已经不只是示好了,简直就是在讨好。她不禁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做的太过,让人家全都盯上自己了。
    见李未央要张嘴,太子妃连忙道:“你先听我说,他没有入仕,看着身份虽然不高,但却是个实在的孩子,而且陛下上次召见,也是很欣赏他,若是将来——也不是没有机会再往前一步,”她在提醒李未央,如果太子登基,那么贺然的好前程更是板上钉钉的,“更何况,婚姻这东西,别人看着好不要紧,重要的是你觉得好,光面子好看有什么用,里子才最重要!”没有婆婆,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这意味着什么?不少名门世家看中贺然,拼了命想要把女儿嫁给他,完全都是出自对女孩子的爱护啊。
    李未央低声道:“这……我怕也做不了主。”
    太子妃笑了,以为她已经动摇:“只要你点头,我便去向父皇说,让他给你们赐婚便是。”贺然跟朝廷无碍,李未央嫁给他,算是个好亲事,也不引人注目,皇帝是不会阻止的。
    贺夫人微笑道:“而且他少年翩翩,光彩照人,你要想见,我现在就叫他过来。”
    她私心里,实际上是有自己一番打算的。
    一方面,贺然是她身边长大的,她看成半个儿子,这次也是为了给他找一门好婚事。李未央名声不好听,可相处下来却是个聪明睿智的女孩子,最要紧的,她还很厉害,牢牢守住家业绝不会有问题。另一方面,贺然眼看要入朝,但除了逐渐衰微的闵国公府,他在朝中无依无靠,他想要更进一步,就得先找到强有力的靠山,联姻一途,正是最好的考虑。李氏家族出了数代丞相,族中也有不少人为官,李未央又是个二品县主,对贺然来说,无疑是抬高身份,而对太子妃来说,也可趁机为夫君笼住李家,通过这次联姻,李家也必定要和太子府紧紧绑在一起,女儿在太子面前也会大有面子。
    对于李未央来说,她的强势名声让她很难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与其委屈自己的个性去做皇子侧妃,或是嫁到公侯之家去跟一大家子缠绕,不如嫁给贺然,看起来是低嫁了,可贺然家世丰厚,远超一般人所有,而且有李家和闵国公帮衬,贺然的前途那是一马平川。这是一笔双方都不赔本的买卖,她相信以李未央的聪明,是绝不会推拒的。
    李未央却正在考虑该如何推了这婚事,便见到贺莲笑道:“说人人就到,真是太巧了。”
    一个少年从凉亭外走入,正是风采翩翩的年纪,生得俊朗潇洒,眉眼之全是温雅与淡然,一身素色袍子,更衬得如松似月,最重要的是,一看就知道是个好脾气的人。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太子妃还真是下血本,找出这么一个有钱、生的漂亮、脾气好、关键连爹娘都没有的男子,实在是费心费力,她纵然不喜欢,却也不能不领情。
    贺然看到这场景,也是吓了一跳,显然没意识到这是个相亲,但来都来了,不得已,上去与太子妃行了礼,太子妃向他介绍道:“这位是安平县主。”
    贺然眉目淡淡地向李未央看了一眼,便有礼貌地低下了头,笑道:“早就听闻安平县主蕙质兰心,气质不凡,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太子妃笑道:“堂弟,你这回可是说对了……”她正要大肆宣扬一下李未央的好处,就在这时候,李未央却站了起来,笑道:“母亲该四处寻找我了,太子妃,现在您要回宴会去吗?”
    太子妃一愣,看了看李未央,又看了看脸红低头的贺然,心中有点纳闷,难道李未央没看中自己的堂弟?不可能吧,这么英俊的少年,这么丰厚的身家,还没有拖累,为啥不要?
    她心道,莫非是自己暗示的不够,若是李未央不愿意贺然纳妾,这一点他们都可以答应的——谁家能答应这样的条件,只怕是连想都不敢想吧!不,或者李未央是在害羞?太子妃又仔细看了看李未央的神情,却没看出什么害羞的样子,倒是自己年轻的堂弟,十分的窘迫,头几乎都抬不起来,脸像是熟透的番茄。
    李未央又敷衍了几句,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
    太子妃脸上流露出浓浓的遗憾,再三出言挽留,却只是让她离去的步伐更快了些。
    李未央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些人,才松了一口气,却在走过一道假山的时候,蓦地听见一个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安平县主,你这是干什么呢?”
    李未央微微皱眉,回头望去,身边的人早已跪成一片:“太子殿下万安。”太子穿着盘龙明黄便服,袖子银丝滚边,衬得一身高大挺拔。他的容貌在一众俊美的兄弟之中不算很英俊,但胜在养尊处优了二十多年,有一股上位者的尊贵之气。李未央看着太子面带微笑着走过来,心中想到的却是这位太子殿下的倒霉史。
    说起来,太子投了个好胎,尤其是比起出身下贱的拓跋真来说,太子的起点比别人好的不是一点半点。他亲娘是皇后,外公是皇帝的重臣,一生下来就是太子,再加上他算得上勤奋好学,刻苦上进,外表也很不赖,站出去照样迷死一大片姑娘。但是,太子最悲催的地方在于,皇帝太多疑,而且力量太强大,整天里怀疑自己的儿子觊觎皇位,这还不是最惨的,皇帝很会生优秀的儿子,给太子找了不少敌人,三皇子七皇子各有所长,野心勃勃,跟这几个人相比,在寻常大富之家算得上聪明能干的太子立刻显得平庸了,无能了,被皇帝嫌弃了。当初正是因为做了多年的太子,他内心越来越焦躁,又被拓跋真怂恿,才做出很多无法挽回的糊涂事,最终十分悲剧地丢掉自己的皇位。
    他面带微笑地踱过来,目光落在李未央的身上。
    “县主,怎么不去赏花?”
    李未央低下头,道:“刚从凉亭出来,扰了太子殿下清静,请殿下恕罪。”
    “都是自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太子满面的微笑。
    李未央倒是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这个所谓的一家人是从哪里来的。
    太子笑道:“你的表姐是我的侧妃,你便算得上是小姨子,这不对吗?”
    哦,说的原来是蒋兰,李未央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太子又走近了点,两人近在咫尺,李未央向后退了一步。太子不由一笑:“怎么,怕我吗?”
    李未央淡淡道:“臣女不敢逾距。”赵月在一旁皱起眉头,若非眼前的人身份高贵,她早一剑斩了他了。
    “表面看……倒是守礼。”太子哼笑一声,“怎么那天在蒋家,如此的咄咄逼人?”
    李未央明白太子今天是来找碴的了,她微微一笑,脸上不见丝毫慌张道:“谢太子殿下夸奖,抓住杀害外祖母的凶手,不过是我的本分。”
    “哦,原来抓凶手是你的本分,那逼死自己的长姐,辱骂自己的嫡母也是你的本分,是么?”太子句句绵里藏针。
    “金殿之上,未央出言不逊,请太子殿下恕罪。”李未央十分谦卑地道,当然,头低着,太子看不到她唇畔的鄙夷,“但那并非我的长姐,而且嫡母也是自己病逝,与未央又有什么干系呢?”
    “看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不过,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那天——虽然过分了些,可却说得上光芒万丈,哪怕是莲妃的美貌,都被你比了下去,更别提其他人,都显得暗淡无光了。我身边,还没有你这样的美人。”太子低下头,几乎快要近地贴近她的面容,李未央冷冷的目光垂下,防止自己一不小心给这个登徒子一个耳光。
    “你不必怕我,我虽然很希望和蒋家合作,但我也不会拒绝李家。”见李未央没有回答,太子牵了牵嘴角扬起一个暧昧的弧度,低低的声音几近呢喃。“看你这细皮嫩肉的,虽然比不上你姐姐李长乐美貌,却别有一番风情,怪不得人家背地里说什么小辣椒,叫人热血沸腾呢!”
    堂堂太子殿下,居然说出这种近似于调戏的话,李未央不由心中对他更加鄙视,今天可是太子妃的寿宴,他在这里公然调戏女客,传出去这个储君的位置将会更加岌岌可危,难怪被拓跋真逼的无路可走,此人实在是太随便了。李未央表情未变:“承蒙殿下厚爱,未央不胜感激,只是——三皇子也说过这样的话,未央若是从了殿下,只怕他要和您翻脸呢!”
    “三弟?”太子一愣,“他是不会和我争的。”
    “哦?”李未央仿佛很吃惊,“他还说过有朝一日要封我做皇后——哎呀,未央失言,太子可千万别见怪,三皇子对您忠心耿耿,想来也是一时说错了话,您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您的,否则他要怪我了。”
    太子根本没看上李未央,不过是觉得李未央十分强势,如果收了她将来必定能拉拢李家,谁知她竟然说出这回事情。想到拓跋真,太子便是顿住了,他自幼被封为太子,连居处也与其他兄弟分开来,一切用度皆比照储君的规格,自然不可能像其他兄弟那样玩在一块,后来三皇子拓跋真的亲娘死了,武贤妃收养了他,武贤妃又一直和皇后走得近,这样一来,太子便经常和拓跋真相处。
    从前太子一直觉得这个三弟年纪轻轻便喜怒不形于色,将来必不是个简单人物,再加上他出身低微,往后也不可能再爬到多高,如果有自己拉他一把,他定然感恩戴德,誓死效忠,所以便有心扶植他,让他成为自己的助力,可听这话,对方竟然有别的心思……不,会不会是李未央挑拨呢?太子仔细盯着李未央,仿佛在审视,然而对方却是一副自觉失言的样子,又悔又恨,恨不得找地洞钻进去——她不过是个女子,和拓跋真也没有仇怨,根本没必要开这样的玩笑,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转眼看到李未央脸上露出忐忑的神情,不由心头一动,笑道:“好了好了,不必过分害怕,你回去宴会吧。”
    李未央心念电转,面上露出迟疑的神情道:“请殿下恕罪,刚才的话若是传出去……”
    太子似笑非笑,不置可否:“你放心好了,我不怪你。”
    李未央这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太子看在眼里,更觉得她当初在金殿和蒋家做出来的举动都是出自李萧然的授意,本来就是嘛,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心机哪儿有那么深,肯定背后都是李丞相的意思!
    就在这时候,一旁的侍从禀报道:“殿下,三皇子过来了。”
    太子皱起眉,看着不远处,拓跋真果然走了过来。拓跋真一走近,便觉得气氛有些诡异,李未央和太子都看着他,尤其是太子的表情,十分的古怪。
    拓跋真心中下意识地察觉到,李未央一定在挑拨离间。当下不露出丝毫的情绪,低头行礼:“给皇兄请安。”
    太子盯着他,脑海中就浮现起李未央刚才说过的话,心头不免火起,但他毕竟不是蠢人,虽然不完全相信李未央所说的话,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他觉得还是小心点拓跋真比较好,当下微微一笑,语气不知道是褒扬还是微嘲:“怎么,来找安平县主?”
    “皇兄,我只是路过这里,见到您和安平县主正在说话,便理所当然来拜见您。”平日里拓跋真说话绝对没有这么疏远客气,但现在他明显觉察出了太子的古怪情绪,尽力平和地道。
    太子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道:“我也该走了,你有事找县主的话,请自便吧。”
    拓跋真暗松了口气,忙道:“多谢皇兄。”李未央却在太子一走,便转身离去,连一句话都不准备向拓跋真说,谁知拓跋真紧走几步,抢在了她面前,正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可真是冤家路窄。
    “李未央,你看上贺然了?”拓跋真堵住她的道,突然道。
    李未央皱眉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不然你怎么会停留这么久,拓跋真想道,没有出声,表情愈发冷淡。李未央越过他,径直向宴会的方向而去,拓跋真也走快了些,与她并肩而行,口中却笑道:“贺然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可他能给你的,实在是有限。”
    李未央一愣,停住脚步:“难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拓跋真盯着她道:“总之不会是贺然这种软弱的男人!太子妃将这种没用的东西推给你,实在是让人觉得可笑。”
    李未央冷笑一声道:“贺公子没有你说得那么不堪,但我也没有看中他,请三殿下不要瞎猜了。”
    拓跋真原本还在为自己的急躁而暗自懊恼,及至听到后面那句话,简直是心花怒放,面上却还要装成淡淡的神色:“你不喜欢,还是和太子妃回绝为好,否则她必定会一头热地替你牵了红线,到时候,你可是连哭都来不及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多谢三殿下的提醒!不过,您还是想一想,怎么辅佐太子殿下的好,其他的,就不劳费心了!”
    拓跋真还要说什么,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尖叫声。李未央和拓跋真同时回头,却看见了不远处的宴会早已乱成了一团。原本一派花团锦簇的花园,竟然公然出现了无数弓箭手,抽弓搭弦,蓄势待发,就听见其中有一人振臂高呼,“太子勾结禁军都统杨湛犯上作乱,现杨湛首级在此!陛下有旨,为国除奸,拿下太子!”
    拓跋真看到这一场景,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脸色却仿佛大变。立刻转头呵斥道:“快带你家小姐找地方躲避!”话却是对赵月所说,说完,他抽出长剑,向着身边的侍卫们大喝道:“保护太子殿下!”
    然而对方的指挥者早已大声道:“放箭!”
    赵月快速反应过来,拉着李未央和白芷避入一旁的假山后面,拓跋真挥剑拨开几支飞来的箭羽,快速地飞奔向太子所在的方向。
    李未央心中极为惊骇,这宴会原本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来太子府行刺!不,刚刚那人说什么,太子犯上作乱,陛下要捉拿他?这怎么可能!太子的位置虽然有点不稳,但也没愚蠢到要犯上作乱的地步,更何况他手上没有一兵一卒,禁军的调动权力,可全都是在陛下的手里,勾结禁军都统又有什么用!李未央的头脑,没有片刻的停滞。不,不可能!太子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犯上作乱,那么这群人究竟是谁?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太子府,还用这样的名义?或者,他们分明是刺客,而且是蓄谋已久的刺客!
    李未央离宴会不远,却听见那里的惨叫声越来越多,不由心中不安,从假山向外看去,正好见到那在宴席上千娇百媚的刘小姐大喊一声,拼命向外跑去,而那些刺客却是毫不怜香惜玉,举起长剑便向她的背后横空挥去,那场景惊险之极,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刘夫人扑在她的背后,一把长剑拦腰斩过去,刘夫人嘴一张,汩汩的鲜血从口腔中涌出,人一下子倒了下来,竟然当场被斩成两截。
    刘小姐大叫:“娘!”她一瞬间肝胆碎裂魂飞魄散,“娘,娘!”地唤着刘夫人,爬过去抱住刘夫人的半截身体,放声大哭,然而还不等她再哭下去,那长剑就已经削断了她半个肩膀,顿时血花飞溅,哭声戛然而止,那场景实在是太过让人惊恐,李未央身后的白芷惊呼一声,立刻晕了过去。
    李未央暗道不好,连忙吩咐赵月道:“赶紧离开!”可是还没等她说完这句话,刺客已经发现了他们,兴许是没有找到太子和太子妃,刺客们十分的疯狂,几乎是见人就砍,当下就向他们扑过来。
    赵月立刻冲了出去,用腰间软剑隔开了他们的攻击,然而越来越多的刺客们涌过来,发疯一样地向赵月袭击,赵月虽然武功高强,可却也寡不敌众,再加上还要护着已经晕过去的白芷,眼看就要撑不下去,却在这时候,李敏德带着赵楠赶到,赵楠二话不说就上去帮着赵月打退众人,李敏德则飞奔过去抓住李未央的手,急切道:“快走!”
    太子宴会非同一般,他的暗卫们都不能轻易进入,原本以为赵楠两兄妹的武功足以应付一般的突发状况,谁会想到太子府里头居然会闯进来这么多刺客,而且对方还打着讨逆的旗帜,让人根本没办法及时反应!这些人下手又狠又准,见到谁都杀,而且仿佛四处疯狂的寻找太子,极为可怕。李敏德想也不想,就在一片混乱中四处寻找李未央,若非偶然听到白芷的尖叫,他也不会发现李未央在这里!
    然而刺客却迎面而来,李敏德冷冷盯着他们,抽出了长剑,他的剑长三尺四寸三分,极薄且轻,弯曲自如,平时可当做腰带系在身上,与赵月的软剑十分相似,却明显要更锋利,刺客们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李敏德面色沉沉,一手护着李未央一手与他们缠斗,转眼之间竟然就杀了十余人。
    李未央一边被他拉着一边心头已经是无比震惊,什么时候敏德的武艺精进到了这个地步——
    然而此时此刻,实在容不得她多想,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不被这场莫名其妙的刺杀拖累,对方根本是见人就杀,才不管你是否太子府的人,转眼望去,那边的宴会早已成了修罗场,无数的尖叫声和哀求声响成一片。李未央猜得不错,若果真是陛下派来讨逆的人,根本不会滥杀无辜,这宴会上手无寸铁的女眷那样多,恐怕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就在这时,李未央听见赵月惊呼一声,她赶紧往那边看去,瞬间剑尖抵达赵月的背脊,“噗嗤”一声,长剑将她整个人贯穿,刺破右肩而出。
    “赵月!”李未央不由喃喃,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声。赵月是她的丫头,跟着她身边已经有几年,却要眼睁睁在这里丧命吗?
    赵月耳边听到一声凄厉的惊叫,原来是赵楠扑了过来,一剑砍了那刺客,勉强才护住赵月。
    “小心!”李未央只顾着看到那边的惊人场景,却忽略了身后不远处的刺客,就听见李敏德突然焦躁地喊了一声,顺势一扯,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随后一剑杀了正对的刺客,就在刺客应声倒下的瞬间,一道冷锐的光已经夹了破空喧嚣,突飞而至。
    那光来势极快,却是一支末梢泛着诡异暗红色的铁箭。
    原本,那长箭正对着李未央的后颈,只要片刻,那箭头就会刺入李未央的身躯,穿透她的咽喉,李敏德不及细想,身体已出于本能一侧,将她大半个身子紧紧护住。在瞬息间,用后背去挡着那长箭的来势——
    “哧!”
    铁箭从他后胸直穿而过,后半截还打着颤,看在李未央的眼睛里,却是无比的惊骇。身上的鲜血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淌,他的身子摇晃,伤口热血有如泉涌。就在此刻,原本候在太子府外的那些暗卫终于赶到,将李未央和李敏德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李敏德这才腾出手,勉力伸手按住伤口,然而每动一下,都翻搅着皮肉被撕裂的剧痛。
    “敏德!”李未央难以置信地看着,仿佛慢镜头一般,他直挺挺的倒在地上,那铁箭却分明已经透过前胸,生生扎穿出来。鲜血争先恐后地从那伤口中涌出,渐渐的将那一袭袍子染湿了,他整个人都被泡在了血里。
    李未央的眼睛看着那带血的箭头,那样狠绝的手法——如果箭刺在她身上,该有多么的痛。不管她如何想,那铁箭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在这一瞬间,她的心脏几乎陷入了无底的深渊。
    不远处的蒋华懊恼地皱起眉头,差一点儿,就差一点!他刚才杀了一个刺客,夺了他的弓箭,正巧看见不远处李未央在那里,心念一动,铁箭就射了出去,可是居然没能成功!若非那个小子多事!若非他多事!哼!不过死一个也是好的,那长箭从后胸穿透,必定是没办法活下来。
    李敏德,谁让你多事!看着那两个人身边多了无数的暗卫,再也没办法下手,蒋华冷笑一声,转身消失在树丛之后。
    李敏德睁着眼睛,却瞧见李未央满面的泪水,他的眼中露出疑惑,伸手想去摸她的脸,可是却发现自己一伸出手去,她的脸上便满是红艳艳的鲜血,他意识到,这些血都是自己的,不由蓦地惨然一笑。
    虽然身体里的内脏像是全都移了位的难受,但他却只是紧咬着牙,总觉得,这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像以前那样,忍一忍,就过去了!摸索着将她的手贴向自己的心口,他喃喃地说着话,“我就在你身边,不要哭,不要哭……”
    李未央不知道自己哭了,事实上她重生以来,根本就没有泪水了,可是现在,她的泪水不停的流下来,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哭了,她只是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几乎看不清李敏德的面容,更加看不清周围乱成一团的环境,甚至没办法去思考,留在这里是否等于留在危险之中——
    而此刻,拓跋真却掩护着太子,并且带领着太子府内的护卫们,将刺客们逐渐包围、缩小圈子,一个一个逐步的消灭……
    整整半个时辰之后,整个杀戮才停止,然而此时的宴会,早已是一片狼藉,劫后余生的人们互相看着,却都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哭还是笑,就在这时候,一个丫头跌跌撞撞地爬来:“太子妃,太子妃——”
    太子猛地呵斥道:“太子妃怎么了?!”
    丫头的哭声几乎震撼着所有人的心肺:“太子妃……太子妃被杀了——”
    李未央不关心宴会上到底死了多少人,她甚至不关心李常笑和蒋月兰是否逃过一劫,她只是吩咐暗卫们立刻将李敏德送出去。
    拓跋真一眼看到李未央,立刻道:“现在送他走来不及!把他抬到屋子里去,太医马上就到了!”他大声地喊道,不光是李敏德,这次受伤的人太多太多了,不,应该说,死去的人更多。现在送伤者离开,等于是让他们去死,因为根本来不及救治,太医很快都会赶到这里来!
    暗卫们都看着李未央,等她做出一个决定。李未央猛地惊醒过来,咬牙道:“把他抬进去!”
    拓跋真早已知道李未央身边有暗卫,却还是第一次看到,但他顾不上怀疑这些人,只是上上下下打量她:“受伤了没有?”
    李未央看也不看他一眼,或者说此刻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人,拓跋真跟她说的话她全部都听不见,她只关心,敏德是否平安无事!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50:35
127 残酷刑罚

    太子专门辟出了十几间客房,让受伤的客人们诊治,这些人的身份皆非同一般,连整个太医院都出动了。其中,王太医惯来是给李家诊治的,所以很是相熟,不用李未央吩咐便去看李敏德。
    李未央在门外站着,觉得身体一阵发冷一阵发热,只是静静瞧着众人奔来忙去,不时听见刺耳的哀嚎声。她原本应该进去,可现在她却只希望冷风能够把她吹的清醒一点!
    蒋月兰和李常笑因为当时去看望怀孕的庶妃,不在花园内,侥幸逃过一劫,太子当时身边有拓跋真和很多护卫保护,所以他也毫发无伤。真正惨的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女眷,如花似玉一般的小姐们就这样香消玉殒了,原本这就是太子妃寿宴,来者多是各大家族的娇贵小姐们,全都是在家里千宠万宠的,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遇到刺客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一共死了十二位。太子看到这等惨状,不免唏嘘不已,连忙吩咐人去各家报丧,并且将还活着的人安排了房间休息。
    李未央冷冷望着这一幕,大脑中却在急速地思考着。太子安顿好伤者,已经亲自进宫去了,他要向陛下禀报这一切,刺客不但光天化日进入太子府胡乱杀人,甚至于还持着诛杀叛逆的罪名。叛逆,谁是叛逆,太子吗?这是太子妃的寿宴,参加宴会的绝大多数是女眷,为什么要连他们都一起屠杀,更像是在挑起仇恨而不是在杀人。
    “吓到了吗?”突然有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未央回过头来,却看见眼前的人已经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锦缎长袍,腰束八宝琉璃玉带,面若冠玉,剑眉星目,端的是一副皎若玉树的好相貌,不是拓跋真又是谁!
    “我的身上都是血,怕吓到你,所以才去换了衣裳。”拓跋真解释道。
    李未央目光冷冷地望着他,不发一言。
    “刚才我让你躲在假山里,都怪你那个丫头,把敌人都给引来了。”拓跋真见她不语,立刻道。
    看到人被长剑切成两半、血花四溅那种血腥的场面,任何人都会无法忍受,李未央自己且不说了,她在冷宫里看过的可怖场景何止这样,赵月则是接受过严苛的训练,白芷呢?虽然上次已经见过杀人的场景,可那是有心理准备的,这一次,不要说她,连李未央都无法忍受那么残酷的场景,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现在拓跋真居然还把引来敌人的罪责怪在一个丫头的身上。
    拓跋真看着她发白的脸色,竟然出乎意料的柔声道:“我一定会查出是谁做的好事。”
    拓跋真的个性其实极为酷似本朝皇帝,前一瞬间还是和风细雨,忽而就能变成雷霆暴怒,眼见他如此做小伏低,仿佛对她无比在意的样子,换了旁人还不知道要如何开心。李未央却只是静默了半晌,答非所问道:“听说五皇子妃武乐陵平安无事,而且还保护了几位女眷。”
    拓跋真顿了顿,点头道:“的确如此,不过,我觉得这件事很蹊跷,既然那些刺客是见人就杀,怎么会放过她呢?这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吗?”
    李未央盯着他的眼睛,淡淡道:“殿下的意思是,这件事情跟五皇子拓跋睿有关系。”
    拓跋真慢慢道:“这么个……自然要进一步调查。无论如何,太子妃也不幸罹难,太子很是伤心,再加上各家都死了不少人,这件事情肯定不能善了了。”
    李未央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那洞悉一切的眼神让拓跋真几乎无法直视她的面容,但他强自按捺了,只是道:“你放心,待会儿我就安排人手,平安送你回去。”
    李未央不再看他,冷淡道:“不必了。”说着,越过了他向客房的方向走去,那里,王太医正在为李敏德诊治。
    拓跋真痴痴地望着她转身,刚才他经过花园碰到的那些千金小姐,无一不是又哭又笑,庆幸劫后余生,还有主动找上他寻求安慰和庇护的,偏偏李未央是如此不同。拓跋真心里又酸又涩,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却不由得探出了手,还未等他开口挽留,李未央却突然回身,道:“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明白。”
    拓跋真微微扭曲了面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说。”
    李未央望了他半晌,忽然间微微一笑:“出事到现在,你看到蒋家的人了吗?他们可有损伤?”
    拓跋真呼吸更加紧促,却低声道:“蒋家女眷跟你母亲和四妹一起都在蒋庶妃处,所以平安无事。”
    李未央的面上隐约有一丝阴沉,却轻声道:“原来如此。”
    在这个瞬间,拓跋真几乎以为对方看透了什么,然而李未央的脸上却异常平静,转身进了客房,不再回头。
    屋子里,王太医拧着眉,查看着李敏德胸前的伤口,那样从后到前被这么穿过,他只看一眼,就觉得可怖,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李未央问王太医,“他怎么样?”
    王太医轻叹了声,“铁箭已经拔出来了,只是,箭头上有毒,想要化解这毒,不是朝夕之事,只怕他熬不过——”
    李未央忍不住僵直了后背,急声道,“熬得过!他一定可以熬过!”
    王太医点点头,小心翼翼的道,“只是这个伤,实在是太重了,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单是伤口,偏了一点,并没有穿透心脏,但加上不知名的毒,就实在很难说了。
    李未央看着昏迷不醒的李敏德,目光中渐渐燃起一丝冷芒,仿佛在冰中燃烧的火焰,叫人看了心惊胆战:“我知道怎样能够救他。”
    尽管王太医说了不准病人移动,李未央却坚持要带着李敏德回李府,其他人见她如此执拗,却也无可奈何。赵月同样受了伤,只是在肩膀,并不是很重,负责主要守卫的人便成了赵楠。可是刚刚上了马车,李未央便向赵楠道:“蒋家人回府的路,务必给我堵死了,逼着他们从永华门走,然后你们换了衣服,径直赶向永华门伏击,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把人给我带回来!”
    赵楠道:“小姐的意思,属下明白,只是此中手段难免过激,会不会惊动外人。”
    李未央若有似无的笑了一下,眼中却是说不出的狠戾:“蒋华等人必定留在太子府帮着他们收拾残局,我只要蒋家的主子,不管是哪一个都好!这其中自然有不必惊动外人的法子,马儿受惊疯跑,无意中丢了一两个人,还不是很容易的么?”
    赵楠一愣,随即意识到李未央不是在开玩笑,立刻低头道:“是,属下立刻就去安排。”
    “一切都是为了你家主子的性命,不容有失!”李未央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赵楠办事效率极快,而且深刻地领会了李未央的意图,半个时辰后,蒋天便被押在了李府的地牢。若说起李家这座地牢,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过人住了,到处都是灰尘,耗子满地爬,实在是恶心至极。可是李未央却选择了此处关着蒋天,与上次的情形一模一样。
    蒋天大叫:“李未央,你这个小贱人,你又来这一套!”他在蒋家被关的时间长了,实在耐不住,就趁着今日府中忙乱,偷偷溜了出来,谁知刚走到街口,就被人拦截了来,一次就罢了,这绑架的玩意儿还来两次,真当他蒋天是孬种吗?!
    就在此时,只听见牢门发出咔哒一声响,随后李未央缓缓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一身柔美的衣裙上还带着鲜血,可见她回到府中都没来得及换下衣裳,地牢里没有光线,只是点起了火把,火光衬着她淬玉似的一张脸,乌黑的眼珠幽幽的绽着古井一般的冷光。
    蒋天一抬眼,李未央乌黑的眸子有似冷箭,异常冰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只要你为我家主子诊治,我们就会放了你。”赵楠冷冷地道。
    蒋天嗤笑一声,道:“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我家主子在太子妃的寿宴上受伤,还中了毒。”赵楠虽然不耐,却不得不道。
    蒋天哈哈大笑:“活该!真是太可惜了,怎么死的人不是你呢李未央?!不过,从今后少个人保护你,你的死期也快了吧!”
    经过蒋家三公子的教育,蒋五的胆子明显肥了不少。他知道李未央不可能杀了他,因为他们找上他,说明李敏德的伤势非同一般,只有他能救!若是李未央杀了他,李敏德也得跟着陪葬,不过,他是绝对不会救这个人的,反正李未央不敢对他如何。只要他这一回扛住了!
    赵楠勃然大怒,抬脚便将他踹倒,揪起他衣襟,正反扇了他十几记耳光。蒋天疼的龇牙利嘴,也不也声,只冷冷的瞪着他,赵楠恨的攒足了力气狠踹他心窝。
    李未央突然开了口,道:“把人带进来。”
    蒋天睁大了眼睛,随后看着自己的大哥蒋海被押了进来,蒋海十分的狼狈,头低垂着,满身都是灰尘,连一只胳膊都被人打断了,明显摆出了奇怪的姿势。
    “你——好大的胆子!”蒋天怒道,蒋海是护送蒋大夫人和二夫人去参加宴会的,当然,同行的还有蒋家三公子蒋华。
    其实本来李未央是让赵楠掳走蒋家的女眷,可惜蒋华独自留在了太子府,却很谨慎地让蒋海护送他们回去,半路上,赵楠的人和蒋家的护卫缠斗起来,原本赵楠已经抓住了蒋大夫人马车的缰绳,谁知却被蒋海挡住了,无奈之下,赵楠便命令所有人集中攻击蒋海,把他强行带了回来。
    说起来,这是个意外,但对李未央来说,不管是抓住了蒋家两位夫人还是蒋海,效果都是一样的。
    “你不敢杀我大哥的!你绝对不敢的!”蒋天暴怒地盯着李未央,他想起三哥曾经说过,李未央不过是虚张声势,她不敢动用私刑的!
    “蒋家仇人那么多,谁知会是谁动的手呢?”李未央叹了口气,目光平静地说着,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中反复火烧一样,若非是强自按捺,她早就把蒋家兄弟的头拧下来了!
    “会查到的!一定会查到的!大伯父和三哥一定会找到这里来!”蒋天立刻大声道。
    李未央勾起唇畔,道:“等他们来了,你们的骨头都化成灰了,找得到什么?”
    蒋天的脸色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他不敢相信,李未央居然敢做出这种事情:“你当京都是你随意妄为的地方吗!还有皇帝,还有禁军,你竟然私自掳人——”
    李未央嗤笑一声,道:“禁军?陛下?现在他们都在忙着寻找那些杀入太子府的刺客,顾不上你们了。再者,刺客连太子府都敢进去,区区一个蒋家,他们又怎么会放在眼里?你放心好了,我的人做的很干净,外人看来不过是寻仇,说起来前朝的礼部尚书大人也是在大街上被人公然杀死的,最后不也找不到凶手,不了了之么,我不过有样学样,又有什么可怕的?”
    蒋天没想到李未央骨子里竟然这样蛮横可怕,一时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此时,被打昏的蒋海突然醒了过来,他一动,就觉得自己的胳膊钻心的疼,他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情况,不由冷笑了一声:“李未央,你是想用我的性命来威胁我五弟吗?小贱人,我们不会上你的当的,最后你还是得毫发无伤地将我们送回去!”
    李未央听了这自信狂妄的话,却显得面色平淡,波澜不兴,而那眼中冷冷的一簇幽火,却叫人十分的害怕。她淡淡问道:“两位可想清楚了么?”
    蒋海嗤笑一声,道:“小贱人,如果你在半个时辰内再不放我们回去,我三弟就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你会有什么下场,你自己好好想吧!”
    赵楠脸色一变,上去狠踹了他一脚。李未央却微扬了手道:“大公子,当时的宴会上,有人看见蒋家三公子手中持着一柄弓箭。”
    蒋海面色一变,李未央一直盯着他脸上的神色变化,此刻长吐出一口气,慢慢道:“我明白了,这笔账,我是一定会跟他算的!不过——不是现在!如今我只是想要请个大夫替敏德治病,既然你们如此固执,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蒋海冷笑一声,他在军中有什么可怕的刑讯手段没见过,只要熬过半个时辰,蒋华得了他们失踪的消息,一定会知道他们就在这里。到时候李未央只有死路一条!他对蒋华的手段和心机都很有信心,绝对不会出问题!
    李未央看着一脸无谓的蒋家兄弟,微笑道:“这次的事情,你们蒋家有参与吧,死了那么多人,是不是很开心很痛快?原本你们不惹到我,我是不会管的,但你们非要自寻死路,怪得了谁呢?蒋华伤了敏德,我便从你们身上讨一点利息,十分的公平。”
    蒋海根本不惧怕什么鞭子火钳烙铁夹棍这些东西,在他看来,军中这些不过是小儿科,他以为,李未央使出的手段也是如此,可是,李未央却慢慢道:“今天的宴会上,刘小姐因为脚小,跑不动,所以惨遭杀戮,那种声音真是叫人难忘,蒋海,你应该听见了吧?”
    蒋海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只是冷冷望着她,面色极端冷肃。
    “脚小,是因为男人都喜欢女子摇曳生姿,婷婷袅袅,可是却不知道女子为了他们的喜好,拼命折磨自己,尤其这位刘小姐,听说还保留着前朝裹脚的习惯。大表哥,我想要让你也尝一尝,这小脚的滋味。”
    赵楠眼睛眨也不眨,一柄长剑已经将蒋海左脚削去了一半儿,蒋海的惨叫声几乎掀翻了屋顶。李未央微笑道:“这就受不得了?来人,把大表哥扶起来。”
    黑衣的护卫在地上铺下钢针板,强扯着蒋海起来,硬逼着蒋海一步一步踏过钢针,如注鲜血顿时留下十数道血痕,蒋海没想到李未央如此残酷,口中咒骂不绝,李未央微笑道,“还有一个呢?”眨眼之间,蒋海的右脚也少了一半儿,蒋天听见自家兄长那一声惨嚎,吓得倒退了半步,拼命往后退去。
    李未央的笑容在黑暗中如同盛放的花朵,幽谧而美丽,带着一丝毫无感情的陈述:“过去冷宫之中,那些守门的太监穷极无聊,便想出了一种很有趣的法子,他们烧红了铁板,逼着那些失宠的宫妃在铁板上跳舞,还取了个很有诗意的名字,叫步步生莲。”那时候,她的双足全都断了,根本没办法跳舞,那些人就逼着她在铁板上,一点一点爬过去,她全身的皮肤都因此而剧烈的灼伤,那种痛苦,远比地狱的烈火还要可怖。
    蒋天睁大了眼睛,看着战场上的勇武将军蒋海发出惨嚎,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李未央不是在开玩笑,她是认真的!她是认真的!她不惜杀了所有人,都要逼着他去救人!
    听着那一声接一声的惨号,几乎不成人声,已经被斩断了一半儿的脚掌还要在钢针上行走,留下一个接一个的血印子,那场景太可怕,连强压着蒋海的黑衣护卫脸色都变得煞白,李未央却微笑道:“你们明知道当时的宴会上都是无辜的女眷,却帮着太子策划这样一场屠杀,全部都该死。”
    蒋天大叫道:“没有!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放了我们吧!你放过大哥吧!”
    李未央微笑道:“不知道?那我就让你知道。今天毫发无伤的只有蒋家人,哦,不,或许你那个假惺惺的三哥会受点伤吧。太子府中太子妃惨遭杀害,被她邀请来的女眷死了十二个,其他的也都受了重伤,现在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就有二三十人!我猜,待会儿皇帝就会查出那些刺客都和五皇子有关联,然后大家就会说,是啊,为什么唯独五皇子妃平安无事,而且还能保护着其他女眷呢?这是不是说明,五皇子妃是有备而来的呢?然后,证据会越来越多,五皇子的身后还会牵连出如今不在京都的七皇子,这时候大家就会觉得,这两个人勾结起来想要图谋不轨。五皇子是在京都伪造太子谋逆的证据意图逼宫,七皇子是秘密绕道去罗国公的驻地想要里应外合。接着蒋国公为国除奸,出兵杀了拓跋玉这个逆贼,而你蒋天,又会拿着事先准备好的解药去装你的神医,救下无数的人,重新赢回蒋家的声誉,你说是不是?”
    蒋天整个人委顿在地,用一种极度惊恐的神情看着李未央:“这一切太荒谬了,都是你编造出来的!”
    李未央冷笑一声,对,这一切不过是她的猜测,只是现在——她基本已经确定了,慢慢道:“五皇子本来就是个愚蠢的人,这事情也不算是冤枉他。我想,是你们撺掇着太子拿捏住了五皇子什么不得了的错处,逼着他提前行动。那些刺客的到来早已在你们的预料之中,就张开了网等他行动,可以说,害死那么多人的并不是五皇子,而是你们这些设下陷阱的人!”
    蒋天一个劲儿地往后退,几乎爬到了墙角。
    李未央的笑容从始至终带着惋惜:“当然,我说的不完全准确,为了取信于皇帝,你们一定已经罗列了无数的证据,只是,你们究竟是为了太子这样做,还是为了拓跋真呢?”
    蒋天的眼神,已经到了恐惧得无以复加的地步,他没想到李未央这么快就联想到了这么多,甚至于问到了关键处。
    蒋海刚才已经几乎昏死过去,却靠着强大的意志力一直撑着,此刻喘息着张开了一条眼缝道:“小贱人——有种就杀了我!”
    李未央向蒋天笑道:“我都说了只是收一点利息,瞧你大哥多心急。”蒋天早已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未央向他微微一笑,他便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如此酷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蒋天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李未央了!他刚要答应救人,然而蒋海人形已褪,面色惨灰,却强自厉声道:“不许应!你敢应——”蒋海还没有说完,已经被赵楠踩住了心口。
    不愧是在战场上打滚过的男人,真是够强硬啊。李未央低头,微笑了片刻,再抬起头来,问道:“真的不救么?”
    蒋天发现自己的牙齿在打颤:“我……我……”
    李未央悠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记得,今天宴会上吃的是烤羊肉吧,那味道可不好,太膻。”她招了招手,立刻便有人抬来一个铁架,他们把蒋海的衣物剥了,将早已鲜血淋漓的他绑上去,李未央垂下眼睛,道:“刘小姐死之前不久,还睁着眼睛说,这世上最美味的就是刚出生的嫩羊羔的味道,我却觉得不然,蒋天,你信吗?”
    蒋天实在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惊恐地看着,却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吓得尿了裤裆。蒋海却是强忍着剧痛,一声不吭。
    看蒋天害怕,却仍旧不肯救人,李未央喟叹道:“动手吧。”
    赵楠早已得了吩咐,开始给铁架加热,慢慢的,蒋海只觉得滚烫的热度从脚下升起,原本已经痛的失去感觉的脚,仿佛又开始有了感觉,却是惨烈无比的痛苦,他要大喊出声,却被一块抹布堵住了嘴巴。
    蒋天看着那铁架一点点烫熟了他大哥的皮肉,赵楠举着铁刷,将蒋海大腿上的熟肉慢慢刷下,随手丢进了托盘,顿时发出一阵可怕的焦炭味道。
    “我知道,大表哥是了不得的英雄人物,这点痛苦还是受得了的。”李未央微笑着,蒋天却恐惧地看着赵楠捧着托盘里向他走过来,他不由大叫着,试图阻止对方的靠近,可是赵楠却越走越近,蒋天盯着那肉块,拼命弯下腰,下意识地呕吐,几乎连黄水都要吐出来。
    李未央淡淡道,“人家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感情这样好,肉么,自然也要同吃才好。”
    蒋海自诩英雄人物,不管是什么可怕的刑罚都不会让他变色,但是如今眼看着自己的四肢变成白森的枯骨,苦楚倒也罢了,这其中惊惧难熬的滋味,已经让他快要发疯了!他两眼一翻,彻底昏厥了过去。
    李未央淡若柳丝的笑了一下,慢慢道:“蒋天,我的耐心很有限的,你说,要不要——”
    蒋天连滚带爬,扑倒在她脚底下:“我救人!我救人!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李未央叹了口气,声音温柔的如同对待情人一般:“你心怀仇恨,我好害怕你伤害我的亲人,这该怎么办呢?”
    蒋天咬牙:“我怕死,绝不会这样做的!”
    李未央笑了笑,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道:“真是好孩子。”
    蒋天却一下子瑟缩到一边,李未央道:“送蒋神医去治病吧。”
    蒋天被人提起来,已是一副极度狼狈的样子,轻声道:“放……放了我大哥……好不好……”
    李未央轻轻望了他一眼,他的心脏就几乎跳的失去了节奏,完全都是惊恐。
    李未央淡淡道:“我已说过,蒋家杀了这么多人命,需要付出一点利息。你去吧。”
    蒋天不敢再说,他怕触怒李未央,她的做法可怕至极,若是他再多说,恐怕她连他的性命也不会放过。从前在军中他看到过三哥他们审问犯人,已经觉得无比残酷,可是李未央——却比他们有过之无不及,落到她的手上,当真是生不如死。他开始后悔,无比的后悔,为什么要主动招惹她……
    赵楠吩咐人把蒋天押着去治病,然后看了一眼昏迷的蒋海:“小姐,他怎么办?”
    李未央看着蒋海,微微一笑,道:“我听说这位大表哥,有一位十分喜爱的红颜知己。”
    赵楠不知道李未央此刻突然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只是迷惑地看着她,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你不需要知道,只要照着我的吩咐去做就好。”
    “是。”
    屋子里,蒋天早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才进去看诊,等他诊断结束,开了药,一回头却瞧见李未央站在他身后,立刻吓了一跳,但看李未央脸色平静,并没有拿他开刀的意思,这才道:“我已经帮他解了毒,不过,他伤得很重,不能轻易移动,也不可以碰到水。最好让他躺床上静养,什么都不要做。”
    李未央看了一眼旁边特地请来的一位老大夫,对方确定地对她道:“我也检查过,没有大碍了。”
    蒋天这才松了一口气,怪道李未央敢让他来看诊,原来这里还有个大夫,若是他刚才动了手脚被看出来,现在怕是没命在了,李未央点了点头,道:“我送你出去。”
    蒋天胆战心惊地跟着李未央走出去,走到门口突然跪倒在她面前:“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和你对着干了!只要你放过我,我从此以后离开京都,绝对不会再踏入这里半步!”他和他的兄弟们不同,他不是什么沙场英雄,他不过是个大夫,没事的时候治病救人,高兴的时候找些美人相伴,根本不存在和李未央作对的理由,更何况他也没那命治人家,还不如早点认清现实滚蛋的好。
    李未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
    蒋天更加害怕,连连磕头,道:“我知道你觉得我无赖,但求你饶了我这条性命,我再也不会帮着三哥他们害人了!”
    看着一个好端端的风流公子吓成这个样子,李未央不由微微一笑,突然对赵楠挥了挥手,蒋天吓得要死,死死抱住李未央的鞋子:“放了我放了我!不要杀我!”
    赵楠失笑,一把将他提起来:“小姐说了不会杀你就是不会杀你,磨磨唧唧一点都不像是个男人!快起来!跟我出去吧!”
    蒋天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盯着李未央,生怕她反悔。然而对方却微微一笑,道:“你记得自己发过的誓言,今生今世不要回到京都来,否则——”
    “没有否则!没有否则!我绝对不会再回来!”不要说他自私自利不顾蒋家,他只是个普通人,不想得罪李未央这样的煞星,也不忍看着蒋家陷入绝境,不如早走早超生,反正蒋家并不差他一个儿子,让他们自己去争夺吧!蒋天暗暗下定了决心,便跟着赵楠身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白芷悄声道:“小姐,您真的要放走他?”
    李未央淡淡道:“人们都说蒋华是蒋家最聪明的儿子,可是我觉得,并不尽然。”
    白芷奇怪地看着自家小姐,不明白她说这句话的意思,然而一转头,李未央却已经进了屋子。
    李未央现在看到敏德身上那伤口还是感觉有些心悸,只觉得怕是今天晚上都没办法睡着了。三少爷屋子里的丫头都是他的心腹,此刻见到三小姐,立刻都退了出去,白芷和墨竹便也守在屋子外头,替他们看守着,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
    出人意料的是,蒋月兰得知李敏德受伤,亲自来看了三四回,却都被白芷等人阻拦在了外头,白芷只当她是假惺惺,根本没放在心上,墨竹却觉得她的神情有点奇怪。
    “你看到夫人那表情没?好像是真关怀啊!”
    “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不必理会!小姐说谁来都不用管!”
    墨竹悄声道:“是啊,咱们小姐也很担心三少爷呢——”
    白芷低声道:“看见就行了,别多嘴,小心小姐惩罚你。”
    “哼,我才不怕,我觉得小姐嘴巴无情,可实际上根本不是像她说的那样,对七姨娘,对三少爷和小少爷,都是那么好。”
    白芷横了她一眼:“就你多嘴!”
    墨竹笑道:“说不准小姐对三少爷——”
    白芷一怔,当即变了脸色,斥道,“大胆,小姐的心思又岂是你能猜到的。”
    “我,我这不是担心小姐么,这么凶干什么……”墨竹叹了口气,看着白芷严肃的脸色几乎不敢再开口了。
    房间里,李敏德自昏睡中陡然惊醒,睁开一看,映着白朗朗的日光,竟是李未央明亮的双眼。他心里不十分相信,不觉用力撑着坐起来,想要看个仔细。他伤在胸口,哪里能使力,才一动就痛得“哎哟”了一声。李未央慌忙伸手扶住他的肩,揽住他慢慢躺下,柔声问他:“你好些了?”
    李敏德不答,昏昏沉沉出神一会儿,忽然又闭起眼睛,近乎自语地说:“我已死了,难道这是在做梦?”
    “满口胡言乱语!你还活得好好的。”李未央望着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心头那口气也松了一些,“没事了,你很快会好起来的。”
    哪怕是动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疼,喉咙里干燥的灼烧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未央……”
    李未央握住了他的手,轻柔地道:“外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可能没办法待太久,晚上我会来看你的。”他却握紧了她的手,有些紧张的看着她,总觉得这个人总没有办法握在手里。
    这时候,外面的白芷送了药进来,李未央亲自接过来,调好了温度,舀了一勺子,轻轻送到他的嘴边。他张口含住,用力的咽了下去,胸口痛的厉害,他眼底却已渗出点温柔笑意来。
    “这件事,跟太子、拓跋真、蒋家都有关系——”他的喉咙,清晰地发出这几句话。
    李未央喂了他一口药,微笑道:“是,跟他们都有关系,我知道,你不必心急。今天这件事,我不过找他们讨了点利息,等你康复了,一起和他们算总账就是了。”
    李敏德露出一丝怀疑的神情:“我伤的很重——”怎么会平安无事的?!
    李未央笑了笑,道:“我绑架了蒋天,逼着他医治你。”这件事情,她不打算隐瞒,“而且,我还斩断了蒋海的脚,把他架在了烤架上。”
    “你……”李敏德一急,情急之下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痛的连五脏六腑都快挤在一处,抽的缩成了一团。
    李未央没想到他这么激动,不由又惊又气又怒,“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命了。”
    “你怎么做这么冒险的事情?”他紧张的捏牢了她的手。
    李未央一愣,道:“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吗?”
    李敏德摇头,蹙眉道:“蒋家人会找上门的。”
    李未央微笑着道:“不要紧,蒋天已经离开京都,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想要见到我了,而蒋海,我已经将他送去该去的地方。”
    “现在的法子,最好是杀了他灭口。”李敏德轻叹一声,道,“就是冒险了些。”
    李未央松了他的手,站起身道:“我不能耽搁,只怕蒋华现在已经找上门来了。”
    李敏德咬牙,对白芷道:“吩咐人进来,我要起身。”
    李未央不由沉下脸,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千方百计把你从阎王那里拉回来,你这是在跟我做对吗?”
    李敏德摇头:“蒋华不是好对付的,我该在场。”
    李未央心中微震,随后道:“这么逞强,你是成心要让我不安吗?还是故意气我?”
    李敏德一怔,随后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未央,“你在意我的是不是?”
    李未央无语,她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到了这个地步却只会在乎这种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事情,她沉住气,道:“你若是不好好休息,我就再也不来看你了!”
    李敏德望着她,半天没有开口,竟然将她的手重又捉在手里,脸上浮出个甜蜜而狡黠的笑,“我应该谢谢他们,若非他们,你也不会这样照顾我——”
    李未央一愣,他已经捉住她的手,将手轻轻贴在他的伤口处,李未央只觉得那里一热,他伤口的热度仿佛要通过她的掌心,一路烧到了心里。
    李敏德的脸因为发烧而染上一层胭脂般的色彩,像是绚烂在树梢的艳丽桃花,他勾着唇微微一笑,“晚上,要来看我。”
    李未央抽回了手,慢慢道:“好。”
    从屋子里出来,李未央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白芷悄悄观察她的神情,却看不出她的半点喜怒,更加无法分辨出她究竟对李敏德有没有半点情意,或许是有的,但可能不是三少爷希望的那样,白芷心中悄悄想着,不由叹了口气。
    此时,赵楠已经回到门口,恭敬道:“小姐,蒋家三少爷就在大厅等着您。”
    哦,果然找上门来了,李未央微微一笑,这个蒋华,速度还真是不慢。
    蒋华一直坐在客厅里默默喝茶,甚至没有说一句话,脸色也十分的平静,仿佛自家兄弟失踪的事情他完全不知情,直到丫头禀报说,我家小姐来了。他才抬起头来,就看见李未央慢慢走进了大厅。
    她已经换了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衣裙,看起来清秀温和,蒋华不由一阵恍惚,他的心中对她鄙薄厌恶到了极点,偏又抓不到她丝毫把柄。她心思缜密,手段毒辣,看似莽撞偏是花样百出,却又生了那样清秀的一张脸,蒋华每一想到她的脸,唯一残留在心中的感觉就是——想折辱她,想看她求饶,看她发疯!
    看着眼前这个人,用柔弱纤细四个字来形容是毫不过分的,然而与此形成强烈对比的,却是她坚韧的心智,在蒋华认识的人里,再也找不到她这样妖娆狠毒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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