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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记·晏然传》荔箫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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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7 22:32:06
正文 108

    宦官再应了“诺”,上前来拖沐美人。沐美人面色苍白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瘫软着任由他们拖走。肃悦大长公主的目光又落在了苏美人身上:“至于苏美人……”

    苏美人惊得浑身一个激灵:“大长公主……臣妾……”

    今天这一出,本就是出自她之手,若是把她牵连进去一并罚了,她定是要悔极了。何况刚发落的沐氏又是那样的重刑,大长公主若怒及她,她也绝没什么好果子吃。

    大长公主眸色沉沉地如一潭无底之水,凝睇着她许久才再度开了口:“你很聪明,但本宫提醒你一句,宫里边,聪明过了头未必是件好事。”

    这样一场戏,如大长公主和帝太后这样的长辈,果然是看得明白的。苏美人面色微一白,连忙叩首:“诺,臣妾谨记。”

    大长公主转向了邱尚宫,微微笑道:“邱尚宫,去请太医来给苏美人瞧瞧,脸上别留了什么。”邱尚宫一福,示意一旁的小黄门去请太医,大长公主的目光徐徐扫过庄聆、我、顺姬和芷寒,缓言道,“这几位倒都是让人放心的主位,晏婉仪是宁贵姬的妹妹,也不必本宫担心。掌掴之辱是怎样的事你们都清楚,不要乱说就是了,免得让苏美人不好见人。”

    我们齐齐一福,共道:“诺,臣妾谨记。”帝太后摆了摆手:“行了,都退下吧。本是让你们一同来坐坐,又闹出这样的事来。各自回去吧,宫里头有新宫嫔的都要整肃宫规,哀家瞧着今次的家人子,鲜有几个省心的。”

    我们又道了“诺”,行礼告退。退出后殿,芷寒便长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我一握她的手,冰冷的手心里一层虚汗,我嗔道:“长个记□,有事也不同长姐说。自觉聪明自作主张,日后有你吃亏的时候。”

    芷寒点点头,我走向苏美人,她的面色仍旧很差。也是,肃悦大长公主既是看明白了这场戏,那是宽恕她还是把她一并罚了杀一儆百就只在肃悦大长公主一念之间。我轻轻一叹,缓缓道:“美人娘子别怕了,记得大长公主的话便是。”

    苏美人有些木讷地点点头,惊魂未定地道:“没想到大长公主竟会……”与我视线一触,她又低下头去。我笑道:“没想到她会这样狠罚沐氏?”

    见她点头,庄聆哂道:“为了让你们长个记性,大长公主容易么?这么些年我也没见过她对谁这样狠过。”

    这么说来倒是冤了沐氏,碰在了这个钉子上,堪堪丢了命给别人“长记性”。



    再向外走几步,沐美人已现虚弱地低低惨叫声传来,庄聆抬眸向外瞧了瞧,轻笑道:“呵,在这儿动刑呢?果真能让人长个记性。”

    我们在她面前停下脚步,目光在她面上几番游移,看着她被汗水浸湿的鬓发贴在脸上。她裙子上已经渗出了斑斑血迹,那血迹一点点的增多、扩大,与之相应的,是她的愈显无力。

    “修仪娘娘……”她艰难地抬起头,朝庄聆伸过手来,庄聆微侧身避开,淡笑着觑着我道,“本宫和美人娘子你无甚交集,你要求情,还是找宁贵姬为好。”

    “林晋,去广盛殿禀陛下一声。”未等她看向我,我便开了口,继而迎上了她眸中的诧异与惊喜,悠悠地续了言,“大热的天,你不必走得太急;如是碰上陛下在和各位大人议事,国事为重。”

    “诺。”林晋躬身应下,便不急不缓地朝广盛殿去了。我们不再看她,步子平稳地从她身边经过,须臾,背后爆发出一声惨叫,撕心裂肺。

    我握着芷寒的手不去理会,庄聆亦只是微微一笑看也不去看一眼,顺姬却停了步子,转身叫过一命宦官,吩咐得冷言冷语:“堵了她的嘴,免得扰了太后和大长公主的清净。”

    顺姬如此,太正常了。纵使她一贯温婉,前阵子却因着沐雨薇的事险些失去永定帝姬,她自然是要还这一报。



    据说肃悦大长公主到底是没打死沐雨薇,宫人们把尚有一口气的沐美人送回瑜华宫,急传了太医,上上下下忙了一夜。

    “死不死有什么区别,废人一个了。”庄聆冷笑森森地这样说着。

    宏晅来簌渊宫时,是我主动提起了此事,自是不再说肃悦大长公主下旨罚她的事情,只怅然地叹道:“都过去整整一天了,听说沐美人还是高烧不退,陛下去看看么?”

    “嗯……”他微一沉吟,未说去或不去,淡看着我道,“自从新宫嫔入宫,你就愈发的大方,天天变着法子把朕往别处劝。晏然,你怎么想的?”

    “若不然呢?”我笑吟吟地反问,“臣妾还能专宠不成?”

    他想了一想,还了两个字:“挺好。”

    我轻瞪他一眼:“臣妾怎么敢?还没做什么呢,沐美人就恨我至此了,真专宠了,六宫嫔妃不一定怎么恨呢。”我抿了抿唇,再次向他道,“陛下去看看沐美人吧……伤得可不轻。臣妾当时是在的,但看大长公主生气也未敢开口求情,也想向她赔个不是。”

    我诚恳地望着他,口气轻轻地道出心底一半的想法,他一叹,遂点了头:“陪你走一趟就是了。”

    绮灵轩门口,一众宫人行大礼后却挡住了我们。我瞧着那掌事的宦官似是从前跟着苏美人的,也不提,沉声问他:“怎么回事?就算沐美人伤着病着不肯见人,陛下来了也不见吗?”

    那宦官却仍半步不动地跪在我们跟前拦着,叩首禀道:“贵姬娘娘误会了,美人娘子未说不想见人,只是身子伤了脾气不好,臣怕惊了陛下才斗胆拦着。”

    我听了微沉吟一瞬,方向宏晅一福,浅笑道:“这位中贵人也是好心,不若臣妾先进去看看,与她说一说,如是她心情好,陛下再进去;若她当真心情不好,臣妾与她道了歉便出来,如何?”

    他一思忖,却道:“等她伤好了再来吧,免得她心情不好弄得你也不快。”

    我坚持地摇头,执意要进去见她:“没事的,到底是臣妾当时自私了没为她求一求,她若真是有气就由着她发脾气去就是了。”

    他见劝不住,便不再劝,吩咐怡然和婉然同我一起进去。

    宫娥挑了帘子恭请我们进去,沐美人趴在榻上,见我进来登时一凛,怒然喝问:“你来干什么!”

    我微微一笑:“来给娘子赔个不是。”

    “赔不是?”她一声冷笑,“你有心要害死我,赔什么不是!”

    “话不能这么说。”我笑看着她,踱到她的妆台前,一件件观赏起妆台上的簪钗步摇,口中闲闲地道,“昨儿个娘子你看见了,肃悦大长公主和帝太后那般生气,本宫哪儿敢求情啊?”

    “本也没指望你求情!”她冷然质问,“后来呢!你让宦官去禀广盛殿,又刻意拖着时间,不就是为了耗着看我死么!今天假惺惺地来装什么好人!”

    “怎么是装好人呢?”我把玩起一支白玉梅花簪子,悠悠哉哉地回着她的话,“林晋跑得一身汗去见陛下,你觉得陛下看了心情会好么?再则,本宫说国事为重,有错么?”我转头向她,凝神一笑,“就算是有心要你的命又如何?难不成你现在还觉得你能凭着陛下的宠爱同我一争么?你看清楚吧,陛下从来就没真拿你当回事,可你在六宫中树的敌,可都一个个地记着你呢。这是肃悦大长公主留了你一命,若不然,今儿个你在天之灵,大抵能看到不少嫔妃拍手称快。”

    “你好狠的心……你就不怕陛下知道这些话!”她有些歇斯底里了,我想这样同她说话一定很累,便稳步走近了她,兀自坐在她床前,笑意不减:“知道了又如何?本宫和他相识十几年了,还是他次子的养母。而且……”我贴在她耳畔,缓缓道出后话,然后端详着她面上的愤怒与惊讶,露出满意的微笑。

    “你……贱人……你凭什么!”她不肯接受地怒喝着,我微笑着回看着她:“那你刚进宫便春风得意至此、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又凭什么?本宫告诉过你,在后宫有许许多多的人可以要你的性命,你不肯听。”

    其实我明知此时再说什么她也是照样听不进去的了,听进去了,也没机会再挽回了。

    “知道么?你没机会复宠了,后宫的荣辱兴衰本宫见得多了。你这伤要养好……三个月?半年?陛下早就无所谓你了,又或者,你只要留下一点毛病,你以为你还能有机会么?”

    她的面色一点点变得难看、变得毫无生气,我含着凄迷的笑意短短一叹:“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就求着自己活得长一点吧,兴许还有当上太妃的那一天。”淡淡睨着她已使不上力的身子,我神色微有一滞,“哦,瞧着不太可能了。那若本宫是你,本宫就会竭尽全力去报这个仇,让害本宫的人过不好,也算是对得起自己了。”我说着一抿唇,颌了颌首,“陛下还在外头等着本宫呢,本宫不打扰娘子休息了。”

    她眼中有一瞬的光芒:“陛下?”

    “是,陛下一起来的,不过没什么心思见你。”我淡看着她扬声一笑,便转身离开。行了两步又顿足道,“哦,美人娘子大约还不知道吧,苏美人刚晋了容华,掌瑜华宫主位。本宫想大概就这一两日里,她会来谢娘子给她腾位子的恩德的。”

    绮灵轩正厅,方才在门口挡驾的宦官躬身朝我一揖,垂眸不言。我扫他一眼,缓然道:“行了,去知会苏容华一声吧,要带的话本宫给她带到了。接下来行不行,就看她自己如何做了,本宫不干预。”

    “诺,臣代容华娘娘多谢宁贵姬娘娘。”他又一揖,恭送我离开。宏晅在廊下坐着,见我出来,问我:“如何?”

    “她是想见陛下的。”我低下头,凄然叹息,“不过又觉得伤成这样不宜面圣,执意要我替她来求陛下,过些日子再来看她。”我微抬了抬眸,轻声而道,“陛下遂了她这份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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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7 22:32:16

正文 109

    我已太清楚如何把一个已失宠的宫嫔逼上绝境了,每一句话都是有意刺激她,她一定受不了的。而我之所以帮苏容华这个忙,是因为不愿她找芷寒去做。芷寒没有我了解这些,我不想她失手害了自己。

    苏容华没有告诉我她具体想做什么,倒也不难猜,左不过就是想再踩沐雨薇一脚。所谓墙倒众人推,没什么不好理解,我也无心去怪她行事太狠,宫里本就忌讳东山再起。

    是以瑜华宫出事那晚我连问都懒得问,若不是身居一宫主位漠不关心卫视不懂,我根本懒得走这一遭。

    瑜华宫的新主位容华苏燕回被人下了毒,所幸她行事谨慎逃过一劫,试菜的宦官却当场身亡。矛头指向了绮灵轩的沐美人,苏容华请皇后旨意彻查,宫正司雷厉风行之下不出半个时辰就有了结果。

    确实是沐美人。

    知悉前因后果的我,无心去细究究竟当真是沐美人绝望之下所为还是苏容华布置好了一切栽赃陷害,因为这一切很快就不重要了。

    沐美人很快就会没命了.

    我到绮灵轩的时候,从皇后到末等的宫嫔都在正厅坐着。这样的事,按理是该把沐美人带出来问话的,可她身上的伤实在不允许她动了。

    “大长公主已经那般告诫过,她不知收敛也就罢了,竟还作出那样的事来。”素来端庄的皇后也显得有些怒不可遏,“苏容华那日不过是说了个想法罢了,便遭如此报复。若让她有个机会,是不是还要找大长公主算账去?”

    “皇后娘娘息怒。”琳孝妃在旁劝道,“新进宫的不懂事,不值得娘娘气坏了身子。既然宫正司已经查明了,娘娘下旨便是。”

    皇后沉下气来,沉吟着下了旨意:“沐氏雨薇着即赐死。这事,明儿个早上再禀成舒殿,不必这个时候惊扰陛下了。”

    宦官领了命,便静默地进了沐美人的卧房。

    一切都很安静,几乎没有听到任何响动。我们不知道沐美人是任命地赴了死还是有求饶喊冤,亦或是一入既往的怒骂……就如这件事究竟真相如何并不重要一般,这些都不重要了。总之她死了,没有用太久,没有费太多工夫。一杯鸩酒,结束了她的性命。

    屈指数算,她进宫尚不足四个月。这一次的新宫嫔里,数她在这四个月里过得最顺——至少在头三个月里是无人能同她比的。她若是聪明一些、性子再温婉一些,焉知不是下一个长宠不衰的宠妃?

    “既然了了事,各位妹妹就回去歇着吧。”宦官出来复命,皇后缓和了颜色向众人道,“苏容华受了惊吓,明早不必来晨省了,好好歇一歇。”

    “诺。”苏容华一福,与众人一同告退.

    我忽然觉得很可怕。从宠极到命殒,一线之差。可以说她蠢在不自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得罪了不该得罪、得罪不起的人,故而丧了命。可是……我呢?我想我是比她清醒的,却突然拿不准自己是否也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得罪了人;又或者,会不会有人像苏容华对沐雨薇那样对我,逼着我动手或是干脆安一个无可辩驳的罪名给我,然后,一杯鸩酒。

    其实每一次有宫嫔死后我都会有类似的后怕,但愉妃、瑶妃也好,和贵嫔也罢,甚至是同样风光一时的岳凌夏,她们的死都还有或长或短的一段铺垫,失宠、降位、奋力一搏,然后丧命。

    沐雨薇也是有的,只是太快了,都在一个月间……其实还不足一个月,该从她前些日子解了禁足开始算起,那时的她都尚有三分自信,可那么快,她差点被打死,然后又这么快被赐死。

    “今晚谁在成舒殿?”回簌渊宫的路上,我忽而停下脚步问道。

    林晋一愣,答说:“陛下今晚没召宫嫔。”

    只是一瞬的犹豫,我即道:“去成舒殿。”

    三更半夜不得召而去成舒殿,这该是我做过的最荒唐的事。于是连怡然见了我也很是一怔:“姐姐?”

    “陛下睡了?”我问她,她点点头:“睡了。姐姐有事?”

    “嗯……也没什么事,我想见陛下。”我口气平静,她微显一诧,“可是这个时候,若是没事……”

    “我自己进去便好,不会有什么事,有事不会牵连旁人。”

    “哦……”也许是太一反常态了,怡然的反应有些木,我也不待她再说其他,兀自进了殿。门口的宦官亦都有一瞬的犹豫,到底是有“入成舒殿不必通禀”的口谕在先,终是没人拦我。

    寝殿里只留了一个多枝灯照明,这般若在幔帐中便觉不出亮光。我站在榻前犹豫了一番,觉得此时掀开帐子他大约会被亮光惊醒,便走向了那多枝灯,一个一个地吹灭上面的蜡烛,复又回到榻边。

    我在帐外静默地安坐了一会儿,觉得心绪仍旧不宁才抬手去揭那帐子,他睡得安稳未有察觉,我就在榻边跪坐着,在黑暗中感受着面前这个人的气息。

    这个护了我八年然后强要了我的人,我至今说不清自己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大约不会是爱,但也绝不是恨。

    他说他要护我一世安宁,我知道很多时候,这话是不可信的;但也有很多时候,我不得不信这句话。因为这是他的天下、他的后宫,如果说还有一个人可以做到说护我周全便能护我周全,也就只有大燕的帝王。

    “陛下……”我轻轻唤了一声,声音低得细弱蚊蝇,他没有反应,我又轻唤了一声“陛下”,他还是睡着,没有动静。

    太正常了,我本也不该这个时候来。他白日里有那么多事要处理,自然很累。

    静静一叹,我起身离榻,放下幔帐,想着再点好那多枝灯离开就是了。

    “谁?”身后一声问话,带着些许警惕,之后又没了声响,似乎又睡过去了。我便没有作答,继续向灯前走了两步,那声音却再度响了起来,深有不解,“晏然?”

    我一愣,转回身应了声“是”。

    漆黑中隐隐看见他做起了身,犹有几分睡意地问我:“怎么了?”

    “臣妾……”我有些不知如何解释来意,迟疑片刻,静默地一福,“臣妾告退。”

    “你来。”他的声音清晰了几分,睡意不再又添了笑意,掀开帐子向外一看,“你把灯都熄了?”

    “嗯……”我闷闷地承认了,低垂着首走过去,再度在他榻边跪坐下来,“陛下恕罪,臣妾自知不该这时候来。”

    他轻声一笑,手指刮在我的鼻梁上:“来都来了,还认什么罪?出什么事了?”

    “沐美人死了。”我黯淡地道出几个字,他一怔,“什么?”

    “沐美人死了,她给苏容华下了毒,谋害未果便败露,皇后娘娘刚刚赐死了她。”我话语清幽飘渺得仿若不属于这个世界,用力一咬下唇,续道,“刚从瑜华宫出来……臣妾从未有过这样的害怕。”

    我不住地发起抖来,被他有力地拥进怀中,所有的恐惧在那一瞬间化作泪水爆发出来:“陛下……每一次出这样的事,臣妾都会怕,臣妾不知道下一个是不是自己,又或者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沐美人这样快的被赐死、愉妃姐姐当时更是毫无先兆地就遭了暗算,陛下……”

    “好了,晏然。”他紧搂着我,用他的镇静给我带来一份心安,“过去了。这些事都与你无关,朕不会让这些发生在你身上。”

    “陛下……”我身上的颤抖好像就是止不住了,一阵又一阵侵袭着我,让我逐渐无力,“陛下……臣妾不想去害人,从来都不想去害人……”

    “朕知道。”他带着些温和的笑意,“晏然,别怕了。”

    “可是臣妾到底还是害了人……”我虚弱地道出这句话,感觉到环着我的双臂微有一颤,我却顾及不了那么多地继续说出了压抑心中的话,“是臣妾逼得沐氏对苏容华下手……就是和陛下一同去瑜华宫看她那天,臣妾对她说了很多话,让她知道自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臣妾知道那些话会把她逼到绝地、会让她忍无可忍甚至逼得她自尽,臣妾还是说了……每一句话都是故意的,因为臣妾不喜欢她,只觉得她但凡在宫里都碍眼得很……”

    “晏然你……”他似乎蓦地起了怒意,我不禁一瑟,伏在他怀里噤了声,再不敢动。

    我想我犯了无可救药的傻。

    他僵硬地搂着我不言不语,让我觉得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凝滞住了,只能感觉到他的一呼一吸,那近乎让我绝望的一呼一吸。

    “晏然……”他长且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时候不早了,休息吧。”

    “陛下……”我惊惶地望着他,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让我觉得更怕。他再度伸过手来,拥着我躺下,口气虽是不悦但也说不上恼火:“朕不想为这些事怪你。睡吧。”

    我微微一滞,心底的忐忑不安无法就此平复。他靠近了我一些,额头与我的额头相一触,近近地带起睡意笑道:“别瞎想了,说不怪你,怕朕秋后算账么?不过你若非不想睡……”他的手探了进来,被我面上发热地按住:“陛下,臣妾……暂时不便……”

    “嗯?”他抬了抬眼皮淡看着我,促狭地笑道,“信期还敢来投怀送抱?”

    “不是信期……”我低下头,觉得脸上热意愈加明显,喃喃续道,“臣妾……有喜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7 22:32:27
正文 110

    他怔了一怔,蓦地坐起身,语气惊喜不已:“你说真的?”

    我颌首,羞怯一哂:“是……”

    然后我听到一声短促的屏息声,隔了一会儿,一声似在惊讶中犹未回过神的笑声,有过一回儿,那笑声再一次响起来,变得舒缓而畅快。他躺下来拥着我,语中有分明的喜悦:“多久了?怎么不早说?”

    “前天刚知道。”我低着头喃喃道,“沈太医说……还不足两个月吧。”

    他吻在我的额头上,深吸了一口气,缓慢的话语中笑意不减:“太好了……晏然,朕盼这个孩子很久了。”

    我抬了一抬头:“陛下希望是皇子还是帝姬?”

    “都好。”他答得没有半分犹豫,“若是个皇子,等他开蒙,给他找个博学多才的老师……你说还麻烦御史大夫可好?”

    赵恒赵伯伯?那是他的老师,太子太傅。我心里一紧,低笑道:“陛下有这份心臣妾可不敢领,让满朝文武觉得这是要立太子了,不一定争成什么样子。”

    “嗯……那就……”他认真地思索着,我嗔笑道:“还有几年呢,陛下要找个好老师有的是时间。若是个帝姬呢?”

    “若是个帝姬,就把她宠大了。”他深深笑着,“以后找的夫家也必须这么宠着她。当然,她欺负谁都行,不能欺负她母妃……嗯,朕还得想个皇子的名字和帝姬的封号。”

    我忍不住“嗤”地一笑:“还有八个多月呢,陛下慢慢想。”

    他的手从我的后背滑到小腹上轻轻抚着:“上一次是朕疏忽,这次不会了,这孩子一定会平安生下来。”

    我一直觉得上一次是我的疏忽,至于这一次……我低下眉眼,喃喃道:“臣妾会保护好他的。”

    他轻一笑:“朕会保护好你们的。”



    睡梦中犹能感觉到那一夜他始终拥着我不曾放开,直到寅时他起身上朝。昨夜为沐氏的事折腾了半夜,此时我只觉困倦不已,连眼睛也睁不开。便觉他在榻边坐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想要强睁眼,继而被他的手捂了眼睛,他笑言道:“困就睡吧。”

    我半梦半醒地应了一声,觉得他好像放下了幔帐,然后同宫人吩咐了一句:“别扰了她,去回长秋宫一声。”

    我就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泛明,坐起身,婉然上前掀起幔帐,两旁的宫娥喜滋滋地一福:“恭喜贵嫔娘娘。”

    我轻抚了一抚额头驱散困意,问她们:“什么时辰了?”

    婉然回道:“卯时二刻了。”

    我神思倏尔一阵清明,忙不迭地起身,婉然欠身笑说:“娘娘别急。皇后娘娘知娘娘昨晚因为沐氏的事颇感劳累,道是安胎要紧,晨省不必去了。”

    我抬眼示意旁人退下,沉声叮嘱婉然道:“你让林晋回去叮嘱簌渊宫上下,礼数上半点不可有疏漏,别让旁人觉得我目中无人。”

    我不能是下一个沐雨薇。

    婉然恭谨地应了声“诺”,又垂眸道:“沈太医奉旨在外候着,姐姐要见么?”

    “让他去簌渊宫候着去。”我挑了挑眉,淡然道,“传宫人进来服侍更衣盥洗吧。”



    到长秋宫时还是晚了多时了。平日里这个时候再过上一刻,就差不多要行礼告退了。见我到来,多位嫔妃都微有一诧,我只作不见,行至皇后面前端然见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宁贵嫔。”皇后微微而笑,抬手示意免礼,“本宫说了免你晨省昏定,你好好安胎就是了,不必拘礼。”

    我温婉笑着,欠了一欠身,回道:“谢皇后娘娘,但臣妾不敢违这个规矩。当初愉妃姐姐有孕,也是到了六七个月才免的晨省,臣妾这才不足两个月,没有那么娇贵。”

    皇后和颜点了点头,又道:“话虽如此,但贵嫔你本来身子就弱,若有个不适,及时差人来知会本宫一声,莫要强撑着。”

    “诺。”我又一福,“谢皇后娘娘。”

    一众嫔妃都来道喜,恭喜我有孕、恭喜我晋位,一时一片热闹。芷寒过来扶住我欲扶我回座,可道喜的没完没了,我含笑应承着,芷寒亦应付一会儿,终是蹙了眉,屈膝一福,声音冷冷地道:“各位娘子要道喜,可否也先让长姐去坐?”

    众人一哑,讪笑着请我落座。皇后满意地笑赞着芷寒:“婉仪很会照顾人。你这个长姐就是性子太要强了些,平日里就算病了,规矩上也不肯懈怠。如今她有了身孕,你在簌渊宫替本宫看着她,皇裔平安为重,旁的事都可以缓一缓。”

    芷寒扶着我坐好,上前一福:“诺,臣妾谨记。”

    我抬眼间正与对面的馨贵嫔视线相处,见她吟吟含笑,也报以一笑。与我结怨的人中,瑶妃已死,剩下的最大仇家便是姜家,自也包括她这个为姜家办事的人。

    犹记我刚册封之时,她已是正五品竫姬了,如今时隔三载,我已与她同在贵嫔位。若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我至少要再位晋一例至从三品婕妤,她大约忍不得我如此越过她,这些日子,她便是我头一个要防的人。

    “宁贵嫔真是好福气。”馨贵嫔羽睫覆下,和缓而道,“这是妹妹第二回有孕了,头一回因不当心失了孩子,这就又有了一个,看来是老天庇佑,非要让妹妹有个孩子不可。”我听着她似无他意的话,浅笑着等着她想用这番话引出的下文。便见她起身向皇后施了个万福,沉稳道,“皇后娘娘也知道,宁贵嫔素来身子弱,如今怀着孕,可身边还有个皇次子。皇次子也尚年幼,平日里玩闹间若有个不当心……皇次子也罢、宁贵嫔腹中之子也罢,都是出不得闪失的,依臣妾看……”

    她说着,有一瞬的沉吟,我便在这个当间开了口,徐徐笑道:“馨姐姐体贴,臣妾也是这个意思。臣妾想着,暂将元沂交给芷寒照顾一阵子。芷寒会照顾人,又和臣妾同住一宫,元沂走动起来也方便。”说罢转向皇后,莞尔一颌首,“请皇后娘娘恩准。”

    馨贵嫔被我这般突然地打了岔,不免一讶,立刻道:“晏婉仪位份尚低,年纪也轻些,若是照顾不好皇次子……”

    “就是怕旁人照顾不好,臣妾才挑了这个同住一宫的。”我微微而笑地直视着她,“芷寒是年轻些,但也还有冯琼章和良美人在,荷才人更是懂些医的,几人合力,馨姐姐还怕照顾不好元沂么?”

    我不能让元沂离开簌渊宫,半步也不行。遥想当年愉妃去世之时,就曾一度闹出过皇太后夺子之事。彼时宏晅态度分明,绝不可能让姜家得了这个孩子。然则正因如此才更需小心,若是姜家夺子不成便欲除之,此时我有着身孕自顾不暇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馨贵嫔如此急着从我身边弄走元沂使我更加紧张,我曾向愉妃起誓护好元沂,绝不能让他因为我有了身孕就出半点疏漏,他和我亲生的孩子一样重要。

    何况……许多事总还是说不得的。

    皇后点了头:“既然宁贵嫔是这般想法,就依她的心思。晏婉仪,你切记小心谨慎,如有个什么事,也尽量不要去打扰你姐姐安胎,先去问顺姬。”

    芷寒起座郑重地深一福:“诺。”又向顺姬谦笑道,“先谢顺姬娘娘了。”

    顺姬和缓地掩嘴一哂,笑睨着她说:“没什么可谢的。元沂能常来走动,永定也是高兴的。”

    此事便这样定了下来,我笑看着馨贵嫔不多言语,舒心地饮下盏中一口又一口的香茶。接下来的事必定少不了,我必定是最落不得清闲的一个,今天的这些,都不过是个开端吧。

    若能就此除掉那些个碍眼的人——比如馨贵嫔,也是不错的。



    回到簌渊宫,明玉殿里一派喜气,各宫的贺礼与两位太后的赏赐不断进殿,我淡看着眼前一切的同时,心里也难免为沐雨薇叹了一声好不公。啧啧,她前脚刚死,我后脚知会了宏晅有孕之事,阖宫上下都不会有人再顾得上为她哀叹一声了。

    我想起去见她那日,我贴在她耳边告诉她:“陛下知道又如何呢?本宫和他相识十几年了,还是他次子的养母。而且……我有孕了,你就算斗得过我,你斗得过皇子帝姬在陛下心里的分量么?”

    那是迫得她绝望的话语之一,所以我大约也不用替她感慨不公吧,她该从那日就意识到这一点了,她必然意识到了,否则她应该会寻个机会将那些事告诉宏晅的,让宏晅对我生一份厌恶。但她没有那么做,因为她知道我有孕了,宏晅不可能因为我容不下她就废黜亦或是冷落正有着身孕的我,等我生下这个孩子后更加不会。

    她从来都无足轻重。

    几天后我寻了个晴朗却不热的好天往佛堂去了,无比虔诚恭谨地在佛前奉了一柱香,为了沐雨薇,也为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要发生的种种祸端,  预料中的或是预料不到的祸端。

    我倏尔想起很久以前为被废黜的夏文兰焚香的事情,那时候是诚心为她祈福,现在同样是诚心,却不是祈福那么简单了。

    更多的,大约是为给自己的心添一份安宁吧。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7 22:32:38
正文 111

    我有着身孕不便侍驾,宏晅来明玉殿反倒来得愈发勤了。劝也劝不走,我假作赌气地不理他,他也不以为忤,后来索性大大方方地让郑褚把每日要看的折子都送来明玉殿,我安我的胎,他看他的折子,互不说话地相伴。

    偶尔他也有烦心的事,却从来不跟我说,政事我也不便过问,就只能在他蹙眉的时候视而不见,直到他将一本折子扔在一旁,微带怒意的一声轻笑:“这个吴允。”

    他会在我面前开这个口,就不是需要避我的事情。我瞧了眼那滑落在地的折子,要俯身去捡却被他立刻喝住:“别动!”

    旁边侍奉的宫人立即便是忍笑的神情,我依言不再去管,不好意思地低头走去在他身旁坐下,抱怨道:“臣妾哪儿有那么娇贵了?如今还不显形呢,陛下就什么都不让臣妾做了,等五六个月的时候,岂不是要直接下道旨禁了臣妾的足?”

    “你当朕乐意这么惹你不高兴?”他斜睨我一眼,去翻下一本折子,“沈循说了,头几个月是最容易出岔子的,你身子又本来就弱,自己小心着些行不行?”

    “行……”我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方问他说,“吴大人又进了什么言惹陛下不快?”

    “也没什么。”他瞟了一眼已被宦官捡起重新搁在案头的那本折子,“你有孕,朕晋了你的位份。他倒好,说朕厚此薄彼了,说什么别的嫔妃的位份也该晋一晋。”

    这样的谏言实在是多管闲事了,后宫到底是他的后宫,这些事说到底是他的家务事。一干朝臣隔三差五地来掺合一番,除了惹他心烦以外没什么大用。但就好像为了显示自己的忠心似的,类似涉及后宫的进言屡见不鲜。我凝神沉思片刻,莞尔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比臣妾资历深如今位份却低于臣妾的嫔妃大有人在,臣妾居贵姬的位子就已不安心了,如今又因为有孕晋到贵嫔,虽是按例晋位,但终究难免有人不服,臣妾也含着愧。”

    “又为别人说话。”他笑着重重将手中的折子往案上一拍,板起脸对我道,“话到此为止,这事不许提了。”

    我不满地一翻眼睛,咕哝着道:“陛下不讲理,臣妾才不是为别人说话。”

    “给别人求晋封还不是为别人说话?”他用手侧支着额头看着我,探究地笑道,“朕倒要看你能说出什么歪理来。”

    “一众姐妹都晋一晋位,让孩子沾沾喜气,不好么?”我大睁着眼睛问他。他沉然摇头:“不怎么样,这理由太老套了。”

    “……”我又想了一想,改口道,“那新宫嫔入了宫,年长有资历的嫔妃晋一晋位,威望高了以便端正六宫风气,如何?”

    他再度要头,笑意愈浓,慢吞吞地反驳我:“也不怎么样,新宫嫔里的高位就娆姬一个,剩下的她们压得住,娆姬也是知礼数的。”

    “……”我哭丧了脸,可怜兮兮地又道,“那臣妾忝居高位,实在无法安心养胎,陛下您也不体谅么?”

    他眉毛一挑:“你威胁朕?”

    我亦轻轻挑眉:“不敢,如实禀奏而已。”

    好一番软磨硬缠,他算是应了这事,晋了两个人的位做做样子。一是顺姬周娴庭,晋到贵嫔与我同位;二是琼章冯云安,晋了正七品宣仪。

    都是自己人,如此甚好。

    旨意下来的那天,我给冯宣仪备了厚礼,命云溪送去,自己则去了绮黎宫。德容殿门口的宫娥朝我一福,“万安”没道出口便被我拦住。悄声进了殿,见顺贵嫔背对着我正坐在案前教永定帝姬写字,她半搂着永定与她一起握着笔,一笔一画,窗外的阳光照在二人身上,一片静好。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她们后面,伸手猛一抽笔,却是半点没抽出来,顺贵嫔回过头一看便笑了,搁下笔起身朝我一福:“妹妹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姐姐好扎实的笔法。”我说着也是一福身,与她平礼相见,“恭喜姐姐晋封。”

    从正五品姬直晋正四品贵嫔,这晋位算是很大方了。不过这位子她也实在当得,她是永定帝姬的生母,为人也友善,在宫里风评颇好,连帝太后也赞誉有加。故而此番说起晋位,宏晅头一个想起的也是她,我本想着若宏晅只说给她晋到贵姬,我定然再劝上一劝尽力让他封她个婕妤,谁知他开口便是贵嫔,虽是比婕妤尤低一阶,但较之姬也足足高了一品,我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永定帝姬望了一望我,也不慌不忙地起了身,两只小手交叠在腹间微一屈膝:“宁母妃万安。”不卑不亢地很是端庄。

    我微微一笑,朝永定帝姬道:“去看看婉然姑姑给你做了什么点心来。”

    永定面露喜色,开开心心地和婉然牵着手走了。

    顺贵嫔笑意敛去了三分,淡淡问我:“妹妹有事?”

    “没事,诚心贺晋封。”我哂笑着,径自跪坐下来,将贺礼放在案上,“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件,给姐姐图个开心。”

    她笑睨我一眼,信手打开那盒子。里面盛着两颗月光石,有小孩手掌的大小,石体通透,外泛着淡蓝的晕彩,是上佳的质地。

    她一讶:“璒丹的贡品?这我不能收,我知道这是陛下为贺妹妹有孕的东西。”

    我便笑了起来:“到底是姐姐识货,放在我那儿可惜了。我只是瞧着成色不错,姐姐和永定打个首饰正合适。不然,姐姐就当是我赔元沂前些天在姐姐这儿打碎的那个前朝花瓶了。”

    几番推辞,她到底还是收了下来。她含着清浅笑意的目光划过我依旧扁平的小腹,微有一叹:“真是难为了你,有着孕要护着腹中的孩子还要为元沂操心。”

    “有什么难为的,都是我的孩子。”我无所谓地轻轻一笑,“我不把他们护好了,难不成让姜家占个便宜?呵,不是我瞎琢磨,只怕姜家有个机会便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说着不禁切齿冷笑,“当年让韵淑仪之子夭折,真是老天有眼。”

    顺贵嫔身形一颤,一瞬的失神,望向我时目光仍有些空洞,几是颤抖着道:“妹妹,你要护好这个孩子,就算是到了生产时也放松不得。”

    听她突然这样说,似是有什么事,我只觉诧异不已地道:“我知宫中凶险自然不会怠慢,只是姐姐为何忽然这样叮嘱?”

    她面色发白地坐了一会儿,挥手摒开所有宫人,只剩她和我。

    “你真以为当年死的是她姜雁岚的孩子么?”她狠然咬牙道,我从没从她眼中看到过如此强烈的恨意,锋利如刀割,“那是我的儿子!”

    她终于说了,这件已然过去四五年、被小心翼翼地掩藏了许久、连我都费尽了周章才探到一点线索的事,她终于说了。

    “那是我的儿子……”她又说了一遍这句话,却是长长一叹,无力又无奈,“当时我和韵淑仪同时有孕,呵,多好的事。我知道姜家容不下人,只怕她们害我,过得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熬过了八个月,竟是什么事也没出。”

    我记得的,那年冬天,韵淑仪是足月生产,她却是在韵淑仪生产那天突然动了胎气,早产了两个月。

    “那时候我多傻!从未想过为什么会突然动了胎气!”她扬声一笑,笑声凄厉,“她们以为我痛得晕了过去,可我分明地听到那一声啼哭,我分明地听到医女那么欣喜地在我说‘小皇子平安,速禀长乐宫’!”

    可是那天,传遍六宫的消息却是韵淑仪姜雁岚诞下皇子、才人周娴庭诞下帝姬。

    一觉醒来的她,听到的也是这些。

    她缓了一缓,平平静静地看着我,神色凄迷,话语却再无半分波澜:“她们容忍了我半个月,为的就是用帝姬换皇子……沈循当真好医术,把脉把得这样准,是男是女半分不差。”

    又是沈循。可见早在语歆入宫之前,他便在为皇太后卖命了。

    “我没用,知道自己争不过姜家,只好闭口不言……可我也知道早产的孩子体弱,我日日为他抄经祈福——那时我还坐着月子啊……可他还是走了,那么快,只有四天。”她痛苦地阖上眼,面上仍带着轻轻笑意,一滴眼泪去划过了脸颊,“所以,足有两年,我不肯见永定。”

    那两年里,她把永定帝姬丢给了乳母照顾。若不是后来宏晅晋了她的位份,她不得不出来走动走动,大概就要和永定一直这样僵下去。那是姜家的孩子,是她的恨,甚至于……是间接害死她的亲生儿子的凶手。

    我默然片刻,轻轻道:“永定很懂事。”

    顺贵嫔睁开眼,眸色清明:“是,她那么懂事,姜家怎么能生出这么好的女儿。”她清冷一笑,“所以……这是老天赐给我的孩子,她是我的女儿。”

    她到底还是心善的,否则这样凛冽的恨意驱使着,她太有理由容不下这个孩子。

    “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但……我不想看着你重蹈我的覆辙——你只会比我更惨,姜家现在没有另一个孩子来跟你换,于她们而言,目下最保险的做法,就只有让你一尸两命然后夺走元沂了。只要她们有心动手脚,你就不能求任何人护着你,只有你自己当心。我知道陛下待你很好,但当初对我亦是不错,可很多事情,他不知情,他顾不过来。”

    她心平气和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字字句句皆是忠告。我犹豫着,到底还是不忍告诉她,他是知情的。事前不知情,但后来,他是知情的。因为当我向他提起韵淑仪当年的孩子时,他的目光那样的冷,他和她一样的恨。

    故而我相信,他总会除掉姜家的,他忍不了太久,我便无需告诉顺贵姬这些,让她再平白多添一份怨。

    悠长而无声地沉下一口气,我凝神于她,再无半丝笑意地淡然开口:“姐姐恨姜家害了你的孩子,姜家欠我的却远不止一个孩子。倘若我欲除姜家,姐姐可愿意帮忙么?”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7 22:3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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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却是微微摇头而笑:“如是当初最恨的时候,许是会的。如今……我不能冒这个险让永定无从依靠。”

    “我不会让姐姐去做什么险事。若我能扳倒姜家,姐姐可愿将方才所言之事全盘托出再踩姜家一脚?”

    她一怔,似有不信:“只是如此?”

    我浅一点头:“只求如此。”

    她面上笑意凝起,颇有几分妩媚:“无可推辞。”.

    因为新进宫嫔的存在,这一年的中秋宫宴热闹了许多。皇后又照例下旨召了外命妇入宫,辉晟殿里端的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近些日子,这样的宫宴好像愈发地让我觉得兴味索然,起初只道是自己一时没有兴致,后来慢慢地觉出,我只是厌倦了席上的虚伪。明明是平日里互不相容甚至是定要争出个你死我活的人,在宴上总会各自展露笑容,笑得那般妩媚动人,那般温柔大方,好像从未结下过任何怨仇。

    我亦是如此面对着每一个人,譬如韵淑仪、馨贵嫔,我莞然而笑地与她们交谈着,聊着孕中的事。而只要谈话一毕,我低眉转首间便掩不住瞬间浮起的厌倦。

    又有嫔妃上前敬酒,我不禁微蹙了眉头。并非因为不胜酒力,我有着孕,面前的酒早已换成了果酒,只是实在怠懒应付。同她们少说一句话都是好的,我遥遥地就瞧见她们向我走来,却只作未觉地兀自喝着汤,直到她们还有几步就到了我面前,我才不得已持起了酒杯准备应下这一杯。

    郑褚却先她们一步到了我案前,一躬身道:“宁贵嫔娘娘,陛下请您去。”

    我侧头看向宏晅,与他视线一触,微有一笑离座上前,不去理会上前敬酒的宫嫔。

    “陛下有事?”宫娥在他桌旁添了个垫子,我跪坐下来柔笑着问。

    他饮着酒,轻哂道:“瞧着你不愿意应付。”

    我点点头:“是,本也说不上相熟的,应付起来觉得累。”

    他又一笑:“那就在这儿坐着。”

    他话音刚落,面前就想起个悠悠扬扬的声音:“今儿个中秋团圆,臣妾不得不再贺宁贵姬娘娘有孕。”

    我侧眸看去,是蔡宝林。虽则位份低,却也是有资历的宫嫔了,当即觉得她如此敬酒虽是颇不识相,我却是不能不喝,颌首一笑去取酒壶,边是将杯中满上边是道:“多谢小主。”

    酒倒满了搁下酒壶,宏晅却在这当间信手就拿起了那酒杯,我一怔,便见他微一举杯向蔡宝林笑道:“朕替她喝了。”

    蔡宝林神色一滞,微有窘迫地一福:“谢陛下。”

    宫宴时大家多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八个字运用得颇好,无论是与谁交谈着、交谈着怎样的事,总会有意无意地注意着帝后的举止。见他如此挡了酒,之后果然再无人上前敬酒了,最多也只是上前道一声“恭喜”而后福身退下,我便一一笑应了。

    皇后在旁嗔道:“贵嫔就是太好面子,谁也不肯驳了。虽是仪态端庄,可小心连着腹中皇子一起受累。”

    “娘娘听听,奴婢劝您还不听,如今连皇后娘娘都看不下去了。”婉然含笑说着,端了一盅鸽子汤上来,小心地搁在我面前,又道,“方才娘娘也喝了不少酒,这汤娘娘尝尝合不合胃口。”

    我浅笑着依言舀了一匙送入口中,倒是鲜美,细品却觉香得发腻了,微一皱眉搁下了汤匙,笑向她道:“先搁着,一会儿再用。”

    婉然在旁显是不悦:“娘娘又蒙奴婢呢,回回说搁着一会儿再用的东西您哪次用了?”

    她当着帝后的面说出这话,我一尴尬,犹豫片刻,又再度执起那汤匙,在碗中一下下舀着却就是不愿意喝。宏晅在旁淡看着我,须臾忍不住地笑出了声:“行了,喝不下就别喝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去歇着。”

    我如获大赦,松了口气起身一福:“臣妾告退。”.

    回簌渊宫的路上,我便在步辇上起了一阵阵的倦意,只想着回了明玉殿赶紧歇息。阖着双眼歇着,只觉走了许久都未到,睁了睁眼,四下仍是漆黑一片的宫道,宦官手中的宫灯看上去明晃晃的。

    再度闭上眼,又过了一会儿,听到婉然在旁清凌凌地斥道:“干什么挑这条道走!没瞧见娘娘今儿个累了么!”

    我心底一凛:“停轿。”

    步辇停住,我打起精神环视四周,冷然问道:“谁挑的这条道?”

    “娘娘,这……”几个抬轿的宦官低着头不答,我心底一阵阵发寒。从此处在往前不远就是建福门了,虽则前面确实还有一条宫道往西可以到簌渊宫,却是绕了很大的远,平日里也从未走过这条路。

    “不说是不是?那本宫自己回去。”我说着,不待他们放下步辇便要下去,几人一慌,连忙落轿,我稳稳当当地步下轿辇,提步便往回走。

    “宫宴该是还未散,宁贵嫔妹妹走得这么急,是去哪儿?”倏而回头,黑暗中见馨贵嫔笑吟吟地从相交的宫道上走了出来,悠悠地踱到我面前,笑意清浅地睨着我,我垂首一福:“馨姐姐万安。宫宴未散,姐姐不是也先退席了?”

    “本宫退席是因身体不适,何况本宫的鹭夕宫就在这附近,不愿乘步辇就随便走走,没想到在此遇到妹妹……”她打量我一番,“簌渊宫不是在西边儿么?妹妹走的这路,南辕北辙啊。”

    不对,必是有什么事。她不会预料到我提前退席,却正好堵在这里……这倒是不重要,可此处必定是安排了什么,许是本要等宴席散去再实施,我却早出来了……那她在此处拦我,可是为了拖延什么?

    我心底一层又一层地猜测着,一阵头晕目眩,强撑着回视于她,轻轻笑着:“抬轿的宦官是新来的,擅做主张改了路。姐姐若没事,本宫也不打扰姐姐回宫歇着了,告退。”

    我一福身提步要走,被她伸手一拦,心底的猜测便肯定了三分。当下更是急着要走,不愿多耽搁半分,抚着额头道:“馨姐姐,本宫提前告退亦是因着身子不适,姐姐想和本宫叙旧也请等日后吧。若本宫腹中皇裔有个不妥,姐姐也未必担待得起。”

    “本宫担不担待得起……”她望向我身后,目光悠长飘渺,唇畔带起一缕诡秘笑意,“那要看你怀的是不是皇裔了。”

    我周身一冷猛转过头去,是几个禁卫正押着一男子前来,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却是宦官装束。馨贵嫔的话语又在我身后响起:“妹妹你这当真是抬轿的宦官走错了路还是私会情郎归来?”

    “秦珏……”我难以抑制唇齿间的生冷,怒然喝道,“你当陛下会信你么!”

    “会与不会,一会儿就知道了。”她轻笑着道,那目光,就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本宫的人已经在辉晟殿门口候着了,待得宫宴散了,外命妇们离了宫,他们自然会去禀明,就有劳宁妹妹在这儿等上一等。”

    又一阵头晕目眩,我强按住太阳穴,凛然看向她,冷声一笑:“好得很,本宫就陪姐姐等着,看看陛下信还是不信。”

    我不再理她,兀自转身回到步辇上落座,婉然满是惊慌地在旁低道:“姐姐,要不要差人回簌渊宫找林晋?”

    “有什么用?何况,她是有备而来,你觉得她会让谁离开么?”

    我始终冷视着馨贵嫔,头晕与清醒交错着折磨着我的神思。她也不理会,就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悠然而立。

    我思索着这一切该是怎样的布局,思索着一会儿宏晅来时我该做怎样的解释,思索着他会不会信我。

    一行人从远处浩浩荡荡行来,馨贵嫔嘴边荡起一缕得意的笑,我扶着婉然的手站起身,行上前两步与馨贵嫔一并下拜:“陛下大安,皇后娘娘大安。”

    “都免了。”宏晅的语气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沉,起身间被人一扶,我抬眼看见怡然的担忧,她紧紧握了一握我的手,又低眉躬身退下。

    “怎么回事?”宏晅行下步辇,站在我面前口气平静。

    馨贵嫔盈盈一福:“臣妾告退后回宫,行至此处遇上宁妹妹往回走,见她行色匆匆地便问了两句,谁知……禁卫正巧押了个人来,臣妾见是大事,便即刻差人去了辉晟殿。”她从容自若地道出这些,宏晅的视线转向一旁的禁卫,一人揖道:“禀陛下,臣等巡视时见此人在慌张离宫便上前盘查,谁知他说……他说……”

    宏晅神色一厉:“说什么!”

    “说是……来见宁贵嫔娘娘。”那禁卫低低禀道,“而且……还是个假宦官……”

    我任由他们说着静默不语,宏晅的目光移到我面上,却未开口发问,我亦不主动解释。我想知道,这样的事他会信几分,是会问我还是只听旁人说辞。

    夜幕中,宫灯将此处照得一片明亮,却改变不了这一片死寂。胸中一阵阵窒息,那眩晕恰好在我抬眼看见宫灯的亮光时再度袭来,我只觉那光芒瞬间强了许多,变成一片刺目的白,又即刻化作一片黑暗。不禁脚下一软,不受控制地跌下去。

    “晏然!”摔倒间,迷糊地看见宏晅疾步夺上前来,在我触地前稳稳地托住我,语声焦灼地急问,“你怎么了?晏然……怎么了?”

    我的思绪明显地支撑不住了,眼前发黑中,只得道出那句自己尚不确信的猜测:“陛下……有人下药。”

    那人我不认识,你信不信?这是我已到了嘴边却再无力说出的话。只觉天地都旋转着,一盏盏宫灯中映出的暖黄光晕在我眼前不断地划过、不停地转个圈。我觉得很难受,又好像十分清晰地意识到周围每个人的慌张,宏晅、怡然、婉然……他们都在我身边,对我急切地说着什么。

    但我……什么也听不到。

    只觉得好怕,道不清的怕,只在小时候有过一次这样的感觉。那时我好像是突然病了吧……病得很厉害,几度不省人事,在睡梦里就是这样的恐惧,觉得身体都不受自己控制的打颤。

    那会儿,也是同样一个人,紧紧搂着我,对我说:“晏然,你忍一忍。”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7 22:33:05
正文 113

    好像并没有做什么梦,又好像做了无数个梦,我醒过来,疲惫不已。醒来的那一刹那间,我就清楚地记起了晕过去前的所有事情,立时没了睁眼的勇气。

    那样的罪名……会不会睁开眼时已在冷宫?

    周身都有刺刺麻麻的不适,喉咙中干渴不已,我忍不住一声轻咳,遂听到身旁一句惊喜不已的:“晏然?”

    这个声音终于让我睁开眼,是在明玉殿里。

    有些木然地看向他时,他已利落地倒好茶递过来:“喝口水。”

    我微微起身抿了一口,望了一望窗外的漆黑:“臣妾睡了多久?”

    “不久,两个时辰。”他抚着我的额头,目光一转注意到我在被子中不自觉地抚上小腹的手,安慰地笑说,“太医说了,中毒不深,孩子没事。”

    “陛下,到底……怎么回事?”我犹豫着问他,仍有无法消去的恐惧。

    他温和地笑着,轻道:“你是被人下了药,就是最后那道鸽子汤。旁的事,怡然带宫正司去查了,至于婉然……”我心中一紧,他笑睇我一眼,“朕没动她,听你的意思。”

    我松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可能是婉然,陛下别为难她。”

    他便一点头:“那就等宫正司的结果吧。”

    “馨贵嫔那事……”我忐忑地望着他,他笑了一笑,探手为我掖好被子:“你歇着吧,那事你别管了。”

    “可是……”我一咬牙,狠下心问他,“臣妾不认识那人,陛下信不信?”

    他面色一沉,凝视我半晌,才缓缓道:“不信。”

    “陛下……”我心中一震,语气不禁冷了下来,“那……陛下干什么还在这里守着臣妾?一道圣旨废了臣妾不就得了?”

    “嗯……民间那话怎么说来着?”他笑意殷殷地看着我,我一愣:“什么?”

    “一孕傻三年?”

    “……什么?”

    他伸手捂了我的眼睛:“接着睡吧,逗你的。”

    我赌了气,也不去挪他的手,闷闷地追问他:“陛下当真信臣妾么?”

    “……不然一道圣旨废了你不就得了?”

    不可能这么简单,馨贵嫔必定有万全的准备,至少要备好各样证据。否则,她这是栽哪门子赃?

    当下我没有再去追问,乖巧地闭了眼睛,心中千回百转地睡不安稳。我想那药……大约不是馨贵嫔下的,是有人和她要同时害我,都挑了中秋宫宴这天,撞了个正着。

    那么那个人又会是谁呢?皇太后?大概不会是,馨贵嫔是她的人,两个人不会同时下手闹出这样的笑话。

    宏晅又是怎么回事?这是涉及皇裔血统、涉及天家颜面的大事,他当真这么容易地便信了么?半分不疑?

    这好像是我所期盼的结果,眼下实现了,又大感不安。

    倦意很快在胡思乱想中侵袭而来,眼皮阵阵发了沉,随着心中的忐忑不住地轻轻抖着。

    似有什么东西碰了碰我的眼睫,我没力气睁开眼睛去看,蹙着眉头躲了一躲,那东西却又碰上来。我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彻底躲开。

    身后一声怅然的叹息,声音带着几分苦笑:“经了这么多事,就是难以信我了是不是?”

    微有一惊,只道他是知我在假寐而发问,刚要回话,却听他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算了,我信你就是了。”

    感觉他在我身后躺了下来,须臾,宫人放下了幔帐,隔开了一室明亮,他伸过手来搂住我,我立刻向里面蹭了一蹭。他一声哑笑:“这么惊醒?朕不会动你的,安心睡吧。”

    我迟疑一会儿,仍旧转过了身,面对着他却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后背几乎贴在了床栏上。又过一会儿,确是没动静,我微睁了一睁眼,才见他已经睡了过去,呼吸均匀。于是大放了心,也睡过去.

    次日清晨,他起来上朝时我也就醒了过来,揉了一揉眼睛,道:“怎的觉得今日格外早?”

    他“嗯”了一声,淡看我一眼:“你不让朕睡啊!”

    “啊?”我发懵地望着他,他指了指床榻:“你这是昨儿个中毒新落下的毛病?”

    我方四下看去,榻上锦被尽数被我堆在了身后,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做到的,登时面上一窘:“陛下慢走……”.

    前日里刚中了毒,今天的晨省自是免了,我唤来婉然,直接地问她:“怎么回事?你查了没有?”

    婉然点点头,又摇摇头:“那药是何人下的不清楚,但假宦官的事……”

    “不必说了,假宦官的事只能是长乐宫。”我冷冷道,又问,“陛下到底什么意思?”

    “宫正司还没审完,但我听怡然姐姐的意思……陛下该是信姐姐的。”她咬着嘴唇思忖着道,“陛下也该信姐姐,这事太荒唐了,平白抓进来个假宦官就说是与姐姐有私情,换了谁也不会信。”

    “不会是那么简单的。”我一叹,“若会,就不是长乐宫做的了。她们必定安排得人证物证俱全,所以我才想知道陛下的想法。”

    “我怎么知道陛下的想法……”婉然觑着我,俄而犹豫着道,“不过……陛下禁了馨贵嫔的足。”

    这事便是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长乐宫自有长乐宫的法子将一切做到位了逼他降罪于我,但宫嫔要与外人有私情……到底还是个难事。我在宫外又无旁人帮衬着,这事于我更不易做到。故而这事“荒唐”与否,多是取决于他一念。

    我自是听到了他昨晚的话,但仍是难以放下心来,这种可大可小的事往往是最容易闹到难以收场的,而后宫这个地方……当真出了难以收场的事的时候,最简单的收场的法子便是发落几个人做个交代,息事宁人。

    实情反倒并不重要。

    所以最可怕的并不是他不信我,而是有人会推波助澜逼得他必须废黜我。

    譬如来自于前朝的声音,那是我无力左右的压力。

    “备轿,我要去荷莳宫。”.

    庄聆偏生在这个时候被皇后留了下来,我在涟仪殿里等了许久她才回来。见了我便急斥道:“有着身孕的人还不好好歇着,昨儿个又刚出了那样的险。你有什么事让宫人来说一声不就得了,我去一趟也是一样的。”

    她拉着我坐下,吩咐宫人添了厚实的天鹅绒垫子,我轻叹道:“如是平日里求姐姐,我还能仗着有身孕厚着脸皮让姐姐上我那儿走一趟,可今日这事……是要求赵伯伯。”

    她眸色一凌,随即黯淡下去:“你是想让父亲在朝中替你压着昨天的事?晚了……”她无奈地一声叹息,“姜家做事太快,几位大人现在正在广盛殿面圣呢。皇后娘娘为此留了我一会儿,也是让我想想办法怎么替你脱开这事还好。可到底还是没什么行得通的法子。”

    我陡然一窒。当真是好快的布置,也只有姜家做得出了。

    庄聆望着我的神色有些不安:“晏然你……面色这么差,先回去歇着吧……姜家权势再大,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因为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逼着陛下废了你,还有时间。”

    “我赌不起。”我不禁紧握了手,以手心上传来的痛感维持着自己的清醒,强让自己尽量不去慌乱,“我赌不起、我输不起,我不能这么拖着。”

    “那又能如何?一时当真没有别的法子……”庄聆的神色焦灼不已,“若有,我也断不会拖着不帮你。”

    “我要去成舒殿面圣。”我站起身,冷笑道,“昨晚馨贵嫔是怎么回事,只有我最清楚。纵使说服不了他们,也总不能任由着他们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

    “晏然!”庄聆拍案一声断喝,“你糊涂了是不是?你明明知道这一切就是个局,你说什么都没用,就算陛下信你十成,他们也照样有办法废你位份!”

    是,一切都是个局,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她们安排了一个那样不堪的罪名到我头上,一直以来,用那个罪名置一个嫔妃于死地是何其容易,很多时候仅仅需要是“莫须有”。

    可这个罪名大多数时候也是行不通的,但这次偏偏是姜家。他们不仅能造出那许多证据来让这个局变得完美,亦有足以与帝王抗衡的权力,软硬兼施之下,宏晅想护我绝对不是件易事。

    结果大概会是怎样?轻则打入冷宫,重则废位赐死,哪一种都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但凡是个局,就总有能翻盘的棋子.

    我仍是去了成舒殿,却未面圣,而是直接绕去了殿后的一间小院。敲开院门,怡然一怔:“姐姐怎么来了?”

    “那假宦官在你宫正司是不是?”我站在门外直言问她。

    她侧身让我进去,答说是。我又问:“有没有那一边的人插手。”

    “我晓得轻重,关乎姐姐性命的事,我拼死了也不能让皇太后动手脚。但……那人嘴巴实在很硬,咬死了是与姐姐有私情。”怡然明显疲惫,一出这样的事她这个宫正就歇不得,如今又是关系着我,她难免更加担忧。

    我停下脚步睇视着她,笑意轻缓绵长:“这是他自己找死,那就让他招供之后死了吧……大约是畏罪自尽又或是怕人寻仇……哦,咬舌自尽是最好的。”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7 22:33:15
正文 114

    要他招什么,怡然自会有数。死人是不能翻供的,一纸供状递上去,即便不能翻盘、即便会免不了有人质疑,事情也终不是那一边一口说了算的了。我知道此举过后宏晅许会疑我在其中动了手脚,甚至因此动摇先前的信任,但眼下保命要紧,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另一件事我没有交给怡然去做,暗查婉然。这么多年的情分,我是愿意相信她不会害我的,却又不得不多一份谨慎。可怡然心软,我也不愿因让她知道我对婉然生疑而与我添了隔阂。我将此事交给了林晋,同是当年一起在御前的人,他却是与我关系最近,与怡然婉然都尚有些生疏。

    如果那下毒的真是婉然……

    我相信不会的,在宫中多年,我真心信任的不过寥寥数人,她不会害我.

    等待总是个煎熬的过程,我在明玉殿里从晌午等到日落,那么漫长。

    “娘娘。”云溪步履匆匆地进了殿,一福道,“皇后娘娘传各宫嫔妃去长秋宫。”

    必是怡然将事情办妥了.

    一众嫔妃齐聚长秋宫,我入了殿才知宏晅也在,上前浅施万福:“陛下大安、皇后娘娘大安。”

    宏晅颌了颌首:“坐吧。”

    馨贵嫔是到得最晚的,双目红着行上前去见礼:“陛下大安……陛下,臣妾当真没有加害宁妹妹的意思。”

    宏晅没有理她,皇后淡淡道:“先坐吧。”

    众人各自落了座,安静地等着帝后发话。宏晅的手落在案上的几张纸上,神色淡泊:“这是宫正司问出来的,馨贵嫔,你看看。”

    馨贵嫔一愕,疑惑着上去接过,立于案前迅速地看了几眼,即是面色一白:“陛下这……臣妾冤枉!”她惶惑地望向宏晅,一思道,“那人呢?臣妾当面与他对质!”

    宏晅冷一笑:“人?死了。”

    “这……”馨贵嫔往后跌了一步,仓惶下拜,“臣妾入宫多年了,怎会行此龊事……陛下还信不过么?”

    “馨妹妹这话错了。”庄聆淡睨着她,轻笑吟吟,“这哪儿是能按入宫年头撇清的事情?宁贵嫔比你入宫时日还长,你还不是照样疑她行事不端么?”

    似与预想中有点不同,怡然到底“审”出了什么?

    “臣妾当真只是偶然碰上了宁贵嫔……宁贵嫔若说不识得那人,臣妾只会更加不识得……如今人死了,死无对证,陛下便凭这一纸供状就疑臣妾与人私通吗?”

    连我也一阵诧异,怡然比我想象中更会安排。

    嘉姬长舒缓着气息,淡淡漠漠道:“交宫正司审的人,虽是按道理不会出错,但……宫正和宁贵嫔那般交好,焉知不是屈打成招?那人……又当真是畏罪自尽么?”

    我闻言眉头一挑:“照嘉姬这样说,本宫是横竖洗不干净了?他说是与本宫有关,便是与本宫有关;他说与本宫无关,便是宫正擅用职权屈打成招?本宫怎么说都是死罪一条了,是不是?”

    “若当真只是屈打成招也就罢了,如今人都死了,当真没有隐情么?”嘉姬轻笑着审视着我,“贵嫔娘娘您动手也够快的,臣妾方才看了那供状,字字句句都让人瞧不出疏漏,娘娘能如此迅速地作出这般周密安排、编个如此完满的故事,臣妾佩服。”

    “没有疏漏该是证明了此中无假才是,怎的嘉姬娘娘反倒觉得是贵嫔娘娘造假造得好了?”良美人讥讽地一笑,“您还真是对贵嫔娘娘含怨已久啊,贵嫔娘娘说什么、做什么,在您眼里都是错的。”

    “嘉姬这话对不对,本宫不予置评。”韵淑仪淡睇了我一眼,目光却随即转向了芷寒,“但关乎宁贵嫔的事,晏婉仪素来是要为长姐争一争的,今儿个倒不见婉仪开口了,难不成当真是心中有鬼么?”

    芷寒微有一愣:“臣妾心中有什么鬼?”抬了抬下颌,不屑道,“臣妾听说,这般肮脏的罪名也不是头一回扣在长姐头上了,从前无事,这次自然也会无事。长姐身正不怕影子斜,何须臣妾多加解释?”

    韵淑仪清然一笑:“哦,倒是本宫多心了。那听陛下的意思就是。”

    已然沉默许久的宏晅方看向仍跪伏在地的馨贵嫔,清淡道:“人,是你发现的,来禀辉晟殿的,也是你身边的宦官。现下他又招出是来见你,真是凑巧。”他说着冷冷一笑,睇向我时才添了几分暖意,“晏然,看来你是回宫的时候不凑巧,碰上了不该碰上的东西。”

    我低下头,抿了抿嘴,喃喃道:“其实……黑灯瞎火的,臣妾什么也不曾见到,是馨姐姐自己多心了。”

    原来是怡然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嫁祸给了她,这倒是个好主意,比单纯地说是受人指使更添了三分可信。如此,众人便多少会觉得许是馨贵嫔与人私会时遇上了我,心虚之下便栽赃给我,纵使死无对证,疑点也到底不在我一人身上了。事情变得愈加复杂,愈复杂就愈寻不得真相,寻不得真相……便也只好轻描淡写地收场,找个相干的人来顶罪了事了。

    这个了事的人,不是我便是馨贵嫔,全看宏晅了。

    宏晅转向皇后,淡问她:“梓童的意思呢?”

    皇后和缓地一颌首,却掩不去眉眼间的不快:“臣妾觉得,馨贵嫔不端在先、嫁祸有孕宫嫔在后,如不严惩,日后宫规再难整肃。”

    宏晅点了头。馨贵嫔一惊,立刻膝行上去,连连道:“皇后娘娘……臣妾冤枉,臣妾绝不敢做此等恶事,皇后娘娘明鉴……”

    皇后紧蹙的眉头中隐有几许无奈和失望,冷声道:“你入宫这么久,纵使近两年来比不得从前得宠,陛下到底没亏了你。作出这样的事,实在让本宫心寒。”

    “皇后娘娘……不是的……若臣妾提前告退便脱不了这干系,那宁贵嫔告退后绕了那样的远路回宫又如何清白得了?”

    “馨姐姐。”我垂下眼帘不去看她,生硬道,“本宫提前告退,是陛下先开的口让本宫回去歇息,本宫依旨照办罢了。难不成本宫还能知道陛下会让本宫提前退席,约了人来见么?馨姐姐可是主动告的退,姐姐想嫁祸给本宫,考虑得也太不周全了。”

    “不可能……”馨贵嫔颤抖起来,惊慌失措地想了一想,又道,“怎么会如此突然翻供!那人先前分明咬死了是宁贵嫔……怎的会今日突然改了口!”

    “先前分明咬死了是宁贵嫔?”宏晅目光凌厉地扫过她,遂玩味着轻笑道,“宫正司审的过程,贵嫔倒是很清楚啊。看来宁贵嫔和宫正再交好,也比不得馨贵嫔。”

    馨贵嫔面如死灰.

    馨贵嫔……不,庶人秦珏,在当晚悬梁自尽,死前留了血书一封。因她先前被禁了足,守着鹭夕宫的人都换成了御前指去的人,那封血书被交到怡然手里,怡然又交给了我。

    我读完了她的字字冤屈,看着那写在绢帛上的已有些发暗的血红的字蔑然一笑,道了句:“自作孽,不可活。”便随手丢进了炭盆。

    我知道宏晅也是她的夫君,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关乎她清白的一封信,同为妾室的我不该如此毁去。

    但,他若看到了,死的也许就是我.

    晚膳时,我差人请芷寒带着元沂来,这样的时候,我太需要有人陪伴。

    “这事可算是了了么?怎么觉得不明不白?”芷寒疑虑着,我苦苦一笑:“宫里不明不白的事多了,没有那么多可算的。”

    元沂不明就里地望一望我和芷寒,茫然地问:“什么事?”

    芷寒笑哄他道:“没事,好好吃饭。”

    元沂听话地“好好吃饭”了,我却不能。郑褚亲自来了簌渊宫,请我去成舒殿,我心里一阵不安浮起,仍是笑应下来,与他同去。

    成舒殿里,宏晅尚未传膳,坐在案前沉思着什么。见我进来,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端详了我很久,才沉沉道:“朕思来想去,还是想再问你一句——你知不知情?”

    我心中骤冷。安静地跪地一拜,直起身子淡然道:“臣妾若敢做出那般无耻之事,不得好死。”

    “别说狠话。”他轻一笑,伸手扶起我,“朕说的不是那个假宦官。”

    我心中一紧,听着他一字字道:“朕是想知道,怡然审出来的这些,是真是假?”

    他果然是会觉察出不对的。

    “陛下。”我低低垂首,疲惫地缓缓道,“是臣妾逼怡然如此的,不干怡然的事。”

    “为什么?”他问我,语气不喜不怒。

    “因为那样的罪名,馨贵嫔都担不起,臣妾更加受不住。臣妾知道设这个局的人安得怎样的心、有怎样的手段。臣妾想活命,不得不推个人出去。”我微抬起头,却不敢去看他的神情,目光在他领缘的绣纹上停住,“陛下要罚,罚臣妾一个人就是了。”

    “这也是欺君,你胆子不小。”他伸手强抬起我的下巴,我再也避不开他的视线,心惊不已地与他对视着,俄而,他又一轻笑,“到底还肯跟朕说句实话……”他不顾我面上的惊疑不定,衔笑一吻我的额头,又在我耳畔低道,“朕心甚慰……便算你将功补过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7 22:33:45
正文 115长歌临夏

    【序言】

    爱与恨,兜兜转转;

    因与果,轮轮回回;

    聚与别,疏疏离离;

    生与死,从未由己…….

    【初识】

    永昭四年仲夏夜,煜都,平康坊。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那仍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梨颜楼前。自车上下来一约莫二十来岁的男子,端得是玉冠束发,风度翩翩。他轻摇着折扇在门前驻足片刻,方抬步进了楼。

    梨颜楼,煜都近年来最兴旺的妓院,一众别有风姿的歌舞伎吸引了各处的文人雅士,把坊内颇有些年头的老牌子都比了下去。

    楼内的花魁、歌姬、舞姬各有奇文在坊间流传,愈传愈广,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这位公子便是其中之一,姜辽,单凭姓氏就已高人一头的姜家之后,此番便是特地从锦都赶来,要一睹楼内当□姬的风采。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他一进楼,便有这样一句美妙的歌声传入耳中,竟让他一时怔住。须得知道,姜家这样的豪门之内,也是备有技艺绝顶的歌舞伎的,能让姜公子怔住的声音,已可以说是脱凡之音了。

    曲是无甚特点的曲,词也是流传已久的词,被高台上那女子唱出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姜辽抬头细细观赏着那女子,妖娆中不失清丽,清丽中隐着妩媚,却不知是梨颜楼众多久负盛名的歌姬中的哪一个。

    歌罢了,他取了一叠银票交给楼中侍女算是打赏,问那侍女道:“方才那歌姬叫什么?”

    侍女一福:“那是岳凌夏姑娘。”

    “岳凌夏,好名字。”他笑赞了一句,又取了比方才多了两倍的银票递给她,“告诉你们老鸨,这凌夏姑娘,今晚本公子要了。”

    那侍女却是一滞,没有接他的银票,反是低眉回说:“公子,凌夏姑娘只卖艺不卖身的。公子若是愿意,奴婢便将银钱转交给姑娘,请她再为公子唱几曲,可好?”

    梨颜楼能在短期内将一众同行比下去,自有它的长处。这侍女答话答得不卑不亢,曼妙的声音却让姜辽心声怒意。他是姜家人,天底下除了皇宫那一块地方不说,旁的地界还没有他们姜家人要不到的东西。煜都?不过是个被弃之不用的旧都罢了,便是在锦都最好的园子里,也没有哪个歌舞姬敢拒绝他。

    但他想了想,只觉得大约是煜都人并不识得他们姜家的人,便暂时按捺下怒意,近前一步向那侍女道:“歌就不必了,还是有劳姑娘去说一声,凌夏姑娘本公子今晚要定了。她既是清妓,正好,我直接带走,纳入府中为妾,如何?”

    侍女刚要开口,却听他又道:“告诉她不必装什么清高,你们这小小梨颜楼,只怕还得罪不起姜家。”

    侍女乍然听到“姜家”二字面色一白。当然是得罪不起,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人得罪得起姜家。只得向他一福,尽量维持着镇定道:“公子稍候,奴婢去禀一声。”

    片刻之后,倒是老鸨先来了。陪着笑请他坐,让他不要着急,岳凌夏一会儿就来。他也不再计较,摇着扇子落座静等,心说今晚又可以带回去一倾国美人,还有一副动人的歌喉。

    岳凌夏确实很快就到了,她换了一身水墨纹的齐胸襦裙,长发在背后轻轻一扎,随意洒脱。

    随着她缓缓步下台阶的步子,大厅里逐渐安静了。

    这是众人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位当□姬,不少贵公子都暗叹到底还是矮了姜家人一头,自己费了多少人力财力都没能一睹她的芳容,这位姜公子却一句话就将人请了下来。

    “公子万福。”岳凌夏在离姜辽两步远的地方驻了足,款款一福。姜辽见佳人到来,便起身偶像前去,熟知佳人却退了一步,抬起双手,姜辽看见了她手中的东西。

    那叠银票。

    “分文未少,原物奉还。”岳凌夏又一福身,温温柔柔地道,“妾卖艺不卖身,公子请回吧。”

    没有方才侍女给他留有的余地,她对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姜辽面色一黯,面对美人还是沉住了气,毕竟自诩清高亦或是装清高的歌舞姬他先前也是见过的:“姑娘,本公子为你赎身,你随本公子回锦都吧。”

    他说得算是很直白了,跟他回去,过门作姜家的妾室。可没想到岳凌夏的回答更加直白:“凌夏无意嫁入高门为妾,公子请回。”

    姜辽觉得颜面丢尽了。

    四下依旧寂静一片。如是平常,有哪位公子在歌舞姬面前吃了闭门羹,必定会有叫好的、起哄的、喝倒彩的,可今儿个,谁也不敢。因为眼前这位刚吃了闭门羹的公子,姓姜。

    姜辽看着面前佳人沉静的面庞,一阵恼意腾起,夺上一步便抓住了她的衣领,那只白皙柔弱的手慌忙攥住了他的手腕,他满意地看见了她眼里的慌张,语中温和半分不减却添了点威胁:“姑娘,今日你若不跟我回去,明天世上就要少一位绝世佳人了。”

    “公子你……”竟是得不到便要毁之的意思。

    老鸨在旁也是吓白了脸,强笑着上前劝道:“姜公子息怒……姜公子息怒……”又转向犹被姜辽抓着的岳凌夏,好声好气劝道,“不如……凌夏你便随这位公子回去,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这事……也是不错。”

    “不……必……”岳凌夏杏目狠瞪姜辽,一字字从齿间挤出,“凌夏宁死不跟此等纨绔子弟,又自知得罪不起姜家,公子要杀要剐随意。”

    破罐破摔?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周遭众人都惊出了一阵低呼,又化作心里的一句评价:好烈的性子!

    姜辽的眸光一点点冷冽下去,回瞪着她一声冷笑,又问了那老鸨一句:“这人,我买下了,行不行?”

    老鸨哪敢不答应,忙不迭地道:“行行行……当然行……”

    “好。”姜辽放下岳凌夏,招手叫来了随从,“脸给我划了,随便找个地方卖了吧。”

    好生狠毒!

    旁边有几人显了忿意,就算眼前这人不是倾国之色,也不能就这么划了一个姑娘的脸。

    但到底是没有人敢发作。煜都的这些所谓达官贵人,早已比不上锦都的大世家了,何况是首屈一指的姜家。

    姜辽转身离去,随从领命押住岳凌夏,将她的拼死反抗视若无物。

    姜辽已走到梨颜楼门口,忽听得身后一阵惨呼,却决计不是岳凌夏的,而是男人的惨叫。不禁回过头去,却见岳凌夏一脸惊异地愕在那里,他带来的随从各自捂着胳膊倒了一地。

    岳凌夏侧前几步的地方,一男子通身的黑衣,头上的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姜辽却仍能感到对方眸中的两道寒光直射向自己,继而他听到斗笠下的蔑然冷笑:“姜家真是愈发霸道了,在锦都不够,还要闹到煜都来?”

    “你是什么人……”姜辽向后退了一步。候在门外的随从瞧见自家公子身形不稳,都围上来想看个究竟。姜辽只觉那两道寒光在自己与随从身上一荡,沉沉的语声复又传来:“姜公子若想打一架,这些人大概是不够的。”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姜辽又问了一遍,语声忍不住地打了颤,“你可知我姜家在大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对方轻笑间蔑意更甚,“意味着欺男霸女、横行霸道?”

    “你……”姜辽气结,又因对方方才转瞬间撂倒了数人而不敢妄动,略一思忖,强自镇定道,“横行霸道又如何?好歹不瞒人身份,不像阁下,连名字也不敢报。”

    那人抬了手,去支了支斗笠,好像是看了看姜辽,但斗笠的阴影仍使姜辽看不到他的长相:“在下,晏宇凌。”

    这个名字反倒让姜辽一震。

    “燕东第一侠!”人群中立刻有了呼声,“久仰大名啊晏公子!”

    大燕各处游侠不少,东西南北四方皆有人顶着“第一侠”的称号,但其他三位,旁人都直呼一声大侠,唯独晏宇凌例外。与他行侠仗义的名声同时传遍江湖的还有他晏家嫡长子的身份,故而时至今日,大家都是称他为“燕东第一侠,晏公子”。

    “晏公子!收拾了这姓姜的,便算是为民除害了!”

    “晏公子你尽管动手!然后到映阳去,那不是他姜家能撒野的地方!”

    起哄声一阵高过一阵,在场众人无不庆幸自己今日来得太是时候,姜家人撞上了燕东第一侠晏宇凌,剑拔弩张的眼见着就要开打,简直是千百年难遇的好戏。

    大厅中背景再大些的人知道更多的底细,便选择了沉默,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二人。所谓底细,实则也是当年震惊一时的事情。八年前,御史大夫晏广越赐死,晏家抄家,男子充军、女眷没入奴籍。罪名是谋逆,这在当时的朝野民间都引起了好大的纷争,不少人心里存了疑——这位晏大人,横竖不像是会谋逆的人啊!

    再后来,这事情越传越厉害,不知哪里先出的风声,说这实是世家之争,是姜家害了晏家。

    眼前么,姜辽是姜氏一族族长、左相姜麒之子,这晏宇凌便是晏广越的嫡长子。至于他在充军后为何摇身一变成了燕东第一侠众人不得而知,但知他与姜家有灭门之仇便足矣了。

    周遭起哄起得厉害,这位晏公子倒是没什么动作,静默了须臾,却是转向了身后不远处尚未回过神的岳凌夏,揭起斗笠看了看她,微微一笑:“姑娘受惊了,请回房歇息。”

    斗笠下的面容呈现在岳凌夏眼前之时,她只觉得一瞬间周遭都显得黯淡无光了。那张脸俊逸和儒雅并存着,朝着她和煦而笑,就像是一个才高八斗的文雅公子,而不是行走江湖的侠士。可细看下去,那张脸上又分明多了几许凌厉和冷意,看得久了,就会让人周身发冷。

    岳凌夏滞在了那里,旁人可没来得及理会她的反应,只听见晏宇凌方才那句话,分明是要收拾姜辽、怕岳凌夏受惊让她先避开的意思。一时起哄声再次掀起,有人财大气粗地喊了起来:“老鸨,不要拦他,砸坏了你的楼,本公子照单赔!”

    另一边也响起了不甘示弱的声音:“老鸨,这一千两的银票你先拿去!打完了再要赔多少着人来我府上取就是!”

    这二人一壁给晏宇凌撑着腰,一壁在说话时小心翼翼地隐去了自己的姓名,大抵是怕姜家找麻烦。

    晏宇凌看岳凌夏没反应,一个响指弹在她额头上,温和地笑道:“男人打架,女孩子看不得,回房去。”

    岳凌夏这才拉回神思,揉了一揉额头,朝他一福道:“晏公子,梨颜楼开到今日不容易,但求公子放过梨颜楼。再者……姜家的势力,也实不是公子能惹的。凌夏区区一个青楼歌姬,不值得公子惹上如此麻烦。”

    “有你没你,我都势必要与姜家算一笔账。”岳凌夏就听面前的声音骤然一冷,再抬眸望去,见晏宇凌已转过了身,长剑出鞘,直指姜辽。

    “晏公子……”岳凌夏刚要再劝,却见晏宇凌身形敏捷地一闪,剑已刺了出去。

    姜辽打从出生时,姜家就已盛极,自小养尊处优哪见过这些。一时连躲避都想不起来,呆立在那儿俨然是和等死无二。

    “铛。”

    一声剑与剑的碰撞声,众人都没来得及看清是哪又冒出来了个人,总之是把晏宇凌的剑拦了下来。

    那人一笑:“晏公子好快的身手。”

    “没快过阁下啊。”晏宇凌也语声带笑,“阁下何人?”

    “姓霍,单名一个宁字。”

    一阵冷气倒吸的声音。

    晏宇凌敛去笑意:“骠骑将军?”

    “姜家人,晏公子你动不得。”霍宁说着走近晏宇凌,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晏宇凌登时面色一阵:“在哪儿?”

    众人都巴巴地好奇他们在说什么,霍宁却只是淡泊道:“公子行事鲁莽,恕在下不能再说。”

    言罢转身拍了拍仍在发愣的姜辽的肩膀:“姜公子快走吧,若再惹事,左相大人问起来,公子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没人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一刻还杀气汹汹的燕东第一侠听了骠骑将军一句话便收了手,轻易地放过了姜辽。众人在没看成好戏的失望之余,开始了各式各样的猜测,但思来想去又推翻了各式各样的猜测。

    总之后话是那晚岳凌夏邀了晏宇凌回房,留下一大厅的公子一声长叹:晏公子艳福不浅啊!如今才名不敌侠名值钱了啊!还赶什么考啊赶紧学武去吧!我为什么不是游侠啊!

    在岳凌夏房里的晏宇凌,却完全没心思去观赏面前这位绝世美人,他满脑子都是刚才骠骑将军那句话。

    “公子是不是还有个嫡妹?今年十七岁?你若得罪了姜家,她麻烦就大了。”

    阿宸!

    他寻遍了锦都、煜都,寻遍了大半个大燕也没能找到的妹妹,就已这样的方式又出现了。纵使不知霍宁的话是真是假,他终究不敢冒这个险赔上妹妹的性命去杀姜辽。

    “公子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岳凌夏柔声问他。青楼的歌舞姬多善于察言观色,岳凌夏也不例外,她当然看得出晏宇凌前后的变化。

    “没事。”晏宇凌摇了摇头,起身要走,“姑娘早些休息,不打扰了。”

    她这样的名妓留他在房里,他居然如此淡定地就要离开。岳凌夏有些意外,怔了一怔,又道:“听说公子是游侠,想来在煜都也没有固定的住处。眼下天色已晚,公子不如留下歇息?”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搂住了他,脸颊靠在他后背上,缓缓言道:“公子救了凌夏一命,凌夏便跟了公子了。”

    她分明感到了晏宇凌的后背一紧。

    “姑娘。”他转过身看着她,向后退了一步,神色平静如常,“我是个游侠,救你不是要你以身相许。姑娘早些歇息,我先走了。”

    岳凌夏觉得无比诧异。自她两年前第一支曲子唱出口,多少人慕名而来、多少人要为她赎身、多少人想带她走,她一个个的都拒绝了。如今是她主动,面前这位却偏偏能毫不为所动,半点余地都没给她留。

    确实是半点余地都没给她留,晏宇凌说完那句话后,便跃窗走了。留给她一个黑色的背影,很快与夜色融成一片,再看不到了.

    【再见】

    游侠行踪不定,岳凌夏心里知道,这一别大概就不会再见了。纵有几分惆怅,可日子该如何还得如何。她是青楼歌姬,她的专长就该是逢场作戏,而非用情至深。

    她仍旧可以一曲惊煜都,仍旧可以与文人墨客吟诗作对,说尽事件风流。

    可在夜半无人的时候,她总会想到有那么一个惊心动魄的晚上,她险些被人毁去容貌,是那一袭黑衣救了她,然后在她以身相许的时候,弃她而去。

    燕东第一侠晏宇凌,她已经注定忘不掉这个名字。

    并且在她心里,尚有那么一丝期许在隐隐滋生着。他叫宇凌,她叫凌夏,她想,他们也算是有缘的吧。

    既然有缘,大约还会再见吧。

    就是这么一点点的期许,在她心里愈演愈烈,直到她做了那个传出去能轰动大半个煜都的决定。

    为自己赎身,去找他。

    她觉得自己疯了。

    不过,就这样疯下去吧。所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当红妓院有当红妓院的好处,她赎身时没有任何人阻拦她,老鸨慷慨地放她走了。当然,也告诉她若想回来随时都可。

    她并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但,既是“燕东第一侠”,那么他该是在燕东吧。庖歌、璒丹、益垒、铸殷,好长的路。

    所幸她不缺钱,哪怕是在花了泰半积蓄为自己赎身之后她仍旧不缺钱,一路上衣食无忧,辛苦也就辛苦些吧。她走过了一城又一城、一州又一州,日日想念那人之余,她也看到了很多先前不曾看过的风景,听说了许多先前不曾听过的故事。

    每看到一处风景、听说一个故事,她都仔仔细细地记在脑子里,只想着有朝一日可以说给他听。

    有时她也会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他是燕东第一侠啊,他听说的见过的,必定比她多。

    管他听没听过、见没见过,总之她要讲给他听,若他听过,就再换一件讲给他听。她这样想着。

    每到一城或一座村子,她都会四下寻问“请问您见过燕东第一侠晏宇凌吗?”

    有人摇头告诉她没有,也有人向她投来奇怪的目光,可她还是一个个地问了下去,不管别人怎么看她。

    直到有个开茶庄的老伯对她说:“见过,前些日子刚从这儿走,帮我要回了别人欠的茶钱,还买了不少茶叶。”老伯乐呵呵地答道,岳凌夏一阵兴奋,又问:“那您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老伯却摇了头:“不知道,游侠的行踪,谁能知道?”看了看她,奇怪地问道,“姑娘你打听他干什么?你是他什么人?”

    她是他什么人?她一怔,也对,这大概就是旁人看她奇怪的原因。她一个女子,天天四处打听一个游侠的下落,实在莫名其妙。

    于是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然很自然地脱口道出:“我是他的未婚妻。”

    “未婚妻?”老伯一诧,不相信地看着她,“倒没听他说起过。”

    “儿时定下的亲事,后来他家里落罪也就作罢了,但我这辈子只嫁给他一个人。”她迅速将仅知的关于他的事情拼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老伯恍悟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姑娘,你去璒丹的栗合等他吧,很多游侠冬至时会在那里聚上一次,他大约也会去。”

    于是她便启程往璒丹去了,一路跋山涉水,沿途仍在不断地打听下去,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与他重逢的机会。不同的是,她每次打听时都会主动告诉对方,她是他的未婚妻。

    这么做太傻了,她不知道江湖险恶,也没有想过晏宇凌在行侠仗义的同时必定会得罪人,直到一柄发着寒光的钢刀夹在她脖子上。

    “晏宇凌的未婚妻?正好,杀了你给我大哥抵命。”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总之凶神恶煞地不怀好意,“倒是一张俏脸,不如先让哥几个享受享受。”

    她瞬间窒息,觉得自己错大发了。

    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愿否认自己是晏宇凌的未婚妻这回事,宁可做刀下冤魂。要是他们非礼她,她就咬舌自尽。她想得很是明白。

    老天不愿意让她早死。就如上次半道杀出了个晏宇凌一样,这回也是在最后关头杀出了好几个人,三两下撂倒了图谋不轨的几人,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满是疑问:“晏宇凌的未婚妻?”

    她点点头:“是……”

    那人便笑了:“别怕,他是我们的结拜兄弟,托我们来接你。”

    岳凌夏顿觉错愕:“他知道我?”

    她想问的是“他怎么会知道我这个未婚妻的存在?这是我编的啊!”几人听了却只能理解成“他怎么知道我在找他?”

    于是其中一人就笑答:“你一路打听过来,他想不知道都难。走吧,到了栗合,你自能见到他。”

    她满心欢喜地跟着他们上了路。路上得知这三人是燕北第一侠杨临、燕南第一侠尹捷、燕西第一侠秦轩启,不禁感慨这一趟真是走得太刺激,见遍了如今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

    到了璒丹栗合,她终于在一家客栈里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他。他很是客气地向三人道了谢,待得房中只有他二人时,神色复杂地问她:“你是我……未婚妻?”

    “我……”她一噎,一下子红了脸,看着他满腹疑团的神情,知他大概已不记得自己了,一边沉吟着如何解释,一边不住地嗫嚅着,“晏公子我只是……”

    说不清的忐忑。

    “岳姑娘。”他忽然开口这样称呼了她,让她一阵惊喜,只因为他还记得自己,可他的先下一句话却是,“我不知道姑娘为何如此,但我想我当日已把话说得很清楚,我救姑娘不是图什么报偿,更不需要姑娘以身相许。”

    她心里陡然一冷,紧随而来的便是不甘心:“可是……晏公子。”她狠一咬唇,低声道,“凌夏已为自己赎身了,一路追随来此,公子若不要我,我便无处可去了。”

    “姑娘……”晏宇凌颇感意外地长舒了一口气,“你我不是一路人。”

    她想,大概是因为她的家世吧。纵使他是个游侠,与她相比,他的日子颠沛流离,他也未必愿意娶一个青楼歌姬为妻。

    她在心里寻找着理由,俄而缓缓道:“公子,凌夏虽然自小在青楼长大,但凌夏的身子……是清白的。”

    他一愕,知她误会了。他也瞧出眼前这位艳名远播的煜都歌姬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多么地放低了姿态,纵说不上怜香惜玉,但也有几分不忍,微微一叹,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们江湖上的人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但姑娘……游侠的日子不是姑娘能承受的,姑娘还是好好回煜都去,嫁个值得姑娘托付终身的人。”

    “那公子呢!”她不依不饶地问他,“凌夏一路打听着公子的事而来,知道公子是前御史大夫的独子。公子说我受不得游侠的日子,别的姑娘就受得了吗?如若都受不了,公子难不成要终身不娶断了晏家一脉?”

    晏宇凌听得明白,她心底的那份自卑自己消不去,她必定还觉得是他嫌弃她出身青楼。沉默地睇视她良久,她也始终不肯服输地与他对视着,他终是长长一叹:“姑娘,我不仅是晏家独子,还是晏家嫡长子。我的三个妹妹皆去向不明、生死未卜,我要找她们。在找到她们之前,实在无心成家。”

    他句句诚恳,觉得解释得到位了。可他的这份心思,没有经历过此等事的人是做不到将心比心的。便如岳凌夏,她不能理解已然分离十年的兄妹为何还能有如此的情分;又或者是她的经历所致,她只觉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便该顺水推舟。那么,晏宇凌的理由,就只是个理由。

    她觉得荒唐,荒唐得让她生了一声冷笑:“那公子若是一辈子找不到她们呢?就一辈子不娶?”

    “是。”晏宇凌答得笃定,“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必须找到她们。”

    “容不得别人帮你找吗?”她又问一句,口气近乎乞求。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放□段,待回过神来时这话早已出了口。她好像只是极度渴望他接受自己,其他一切面子、名誉都不重要。

    “是,容不得。”他半句也不松口,“我不能拖累旁人。”

    “我心甘情愿,何谈拖累?”

    “姑娘……”晏宇凌被她步步紧逼得没辙,无奈地一声哑笑,“我不知道今后会遇到什么。实不相瞒,那日未杀姜辽,是因为骠骑将军告诉我,我若杀了他,我的妹妹便会有大麻烦。我不知道她在哪,也许是姜家手里、也许是其他大世家手里,但我要找她,注定危险难免。姑娘,你才名艳名遍及煜都乃至整个大燕,何苦讨这个苦头吃?”

    一个穷追不舍,一个一躲再躲。他们的对话,注定无法愉快地结束。

    “所以……如果找不到她们,公子您当真终身不会成家了么?”

    “是。”

    “恕我冒昧,那若是她们死了呢?”

    “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呵……好个负责的兄长,您的妹妹们,真是好福气。”

    “嗯……”晏宇凌不做置评,取出一把刀递给她,“带着路上防身吧。”.

    【不再见】

    岳凌夏没想到这一番的苦寻,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告终。她回到了煜都、回到了梨颜楼,继续做她的当□姬。

    哪怕她已是自由身,她也懒得离开梨颜楼一步。所谓心如死灰。

    她仍以惊世的歌喉取悦着客人们,享受着众人的赞赏。但那张脸,她还是忘不掉。

    一个想法在她心底不断成型,又被她一次次压制:也许她可以帮晏宇凌找到他的妹妹们,然后待她们去见他;如若她们的处境不允许她们去见他,那她也许可以杀了她们,带她们的尸体去见他。

    就像他说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后她很快意识到,她竭力压制着这番想法竟然并非因为她怕自己的双手沾血,而是仅仅因为她知道这个想法不切实际。

    他是燕东第一侠都没能找到她们,她更加做不到。

    但……不知该说“天不遂人愿”还是“天遂人愿”。那个人的出现,于她而言是意外之喜。

    萧家嫡长子萧郅的出现,与她而言是一份天赐的厚礼。

    他说:“听闻姑娘在打听燕东第一侠的妹妹的事,在下知道他的嫡妹在何处,姑娘可有兴趣?”

    岳凌夏惊喜极了,茫茫人海,她从未想过她真的能找到他的妹妹。

    “她在宫里,是当今天子的贵姬。”萧郅毫无隐瞒地告诉她这句话,端详着她的震惊和颓然,露出了迟疑的神色,“姑娘……”

    她看向他,他犹豫着说:“姑娘你……不恨他的妹妹么?”

    她一怔:“为何?”

    他理所当然地道:“若不是因他妹妹,姑娘兴许已是他的妻子。”

    这与她先前那个想法不谋而合。若她不能带她们去见他,就杀了她们去见他,因为他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种想法在她心里不停地撞击着,又被她一次次压制,萧郅却风轻云淡地继续说着:“他那个妹妹,根本不值得他如此。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他晏家是被先帝下旨抄的家?她倒好,做了陛下的贵姬,也不想想她父母在天之灵如何能安。”

    他轻摇着头不屑地嗤声一笑:“也亏得他这个威名远扬的燕东第一侠如此不明事,为了这么个不懂事的妹妹,放着姑娘这样的好妻子不要。”

    “那女人啊……在宫里狐媚惑主的本事学得好,早忘了这个哥哥。若不然,她得宠至此,晏宇凌何苦这么多年漂泊在外?”

    萧郅边是说着,边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恰到好处地一点点激起她心底的不甘、嫉妒与怨恨:“姑娘你是痴心错付,你废了再多周章,也敌不过他们骨肉亲情……不过听说晏宇凌在找她是不是,呵,这么个人,搞不好到时候要为了自己的前程除掉这个当游侠的哥哥。”

    她知道,游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自然少不得得罪人,包括官府,包括宗亲,想杀游侠而后快的人从来都不在少数。他的妹妹……

    岳凌夏心中一阵恐怖的恶寒。他在苦心找她,她却已不是当年的晏家嫡长女了,她不配。

    她不配。这三个字在岳凌夏心中反反复复。

    既然分明不配,那她凭什么?

    淡看着她眉目间的激愤,萧郅一缕诡笑沁出。

    他成功在岳凌夏的心底种下了仇恨。

    此后的一个月,萧郅时常造访梨颜楼,出手阔绰不凡,但只点岳凌夏。人们常常听到一缕清婉的歌声从岳凌夏房中传出,但最多两曲,便化为安静。

    人们想着,她的歌虽好,但实际上琴棋书画也是颇为精通的,二人相谈甚欢无心听曲也不足为奇。

    “相谈”确是“甚欢”,却无人猜得到他们在谈什么。

    他们谈的,只有两个人:燕东第一侠晏宇凌、宫中的宁贵姬——晏然。

    萧郅一点点告诉她晏然的事情,让她知道那是一个何其恶毒而虚伪的女人,言语措辞间,时常似不经意地感慨一句晏宇凌如此实在不值,又或是夸赞岳凌夏比晏然要强得多了。对此,岳凌夏表达出来的是微笑淡淡,心底却是一阵又一阵的怨恨如海浪掀起。

    有一天,萧郅告诉岳凌夏,他有一事相求。他要她帮他寻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必须是清妓,他说是要献入宫中,为天子宫嫔。

    岳凌夏不解:“公子的两个妹妹不都在宫里,为何还要进献嫔妃?”

    萧郅轻摇折扇无奈而笑:“你有所不知,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来虽和陛下相敬如宾,但从来也不得宠;瑶妃娘娘么……”他一叹,“前些日子也失宠了。”

    岳凌夏不禁好奇:“哎?公子不是说瑶妃娘娘多年来长宠不衰么?”语出即后悔,她历时噤声,沉静地望着他不再语。

    “还不是那个宁贵姬!”他顿生恼意,折扇摔在桌上一声闷响,“她自己保不住孩子,怪到瑶妃娘娘身上,陛下还偏生什么都听她的。”

    他懊恼不已,她却倏然冷静,沉吟了片刻,问他:“所以,公子您进献宫嫔入宫,是为了斗倒宁贵姬?”

    萧郅哑声一笑:“哪敢奢求那个?但求有个人能与她抗衡便罢了,否则我萧家越发没有立足之地。”

    萧郅低头坐着,没见到岳凌夏的眸光一亮,只听她清清冷冷地问她:“那若是有人能要她的命呢?”

    萧郅抬起头,眼中是无尽的茫然和疑惑:“那自然好,可是……姑娘认识谁这么有本事?”

    “我。”岳凌夏绝然道。直迎上他目中的不信任,森森一笑,续道,“公子您知我善琴棋书画,但容凌夏坦白说一句,自小到大,我最拿手的从不是这些。”

    萧郅眸中的疑惑不由更深,岳凌夏语中一顿,方说:“是取悦男人。”

    这当然是她最拿手的。琴棋书画固然重要,但既是青楼女子,若是不懂如何哄人开心,何能成名?

    她还是名满煜都。

    “陛下若是信得过我,便让我去吧。”她声音中的恨意分明,“宁贵姬不死,便是我死。”

    正合了萧郅的意。

    夏末秋初,萧家嫡长子萧郅入宫面圣,进献煜都歌姬岳氏入宫,帝喜,遂封良使,秩正九品。

    很快,她就见到了宁贵姬晏氏。

    头次见面是在她得封的当日,六宫都备了礼送来以示庆贺,包括这位宁贵姬。她好像并没有什么架子,也不在意自己一个贵姬亲自向这个新良使道贺是否有失颜面,带着宫人携礼便来了。

    “良使小主,簌渊宫的宁贵姬娘娘来了。”

    听到宫娥的这句禀报,她一瞬间有些紧张。宁贵姬移步进来之时,她很容易地就从宁贵姬的神情中寻到了震惊。

    震惊于她的容貌。

    她便立刻不再紧张了,带着三分的傲气行上前去,施施然一福:“臣妾岳氏凌夏拜见宁贵姬娘娘,宁贵姬娘娘万福金安。”

    宁贵姬伸手一扶她,和颜悦色:“恭喜良使晋封。”

    岳凌夏淡视着她,她敏感地觉出,自己全然没必要怕她了,在自己面前,她是自卑的。自卑的女人从来不赢不了。

    她很快就得了宠,且很快就宠冠六宫,一举盖过了当年的瑶妃、如今的萧修容的风头,也盖过了宁贵姬。虽然只是个宝林,仍属散号,却丝毫不影响她的风光。

    即便是站在宁贵姬身边时,她也能分明地感觉到宁贵姬的失意,她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除此之外,她最享受的就是皇帝对她的好,那是无尽的宠爱。有时候,她也会凄然感叹,这般的好,到底不是那个人给她的。可这个想法总能被她很好地控制住,她知道她现在是宫嫔,宠冠六宫的宫嫔。

    她倾其所能地抓着皇帝的心,让他看到她的美、她的好、她的温柔、她的聪明,她不想让宁贵姬那么快的死去,她要借皇帝的手先让她感受到痛苦。

    就像当时晏宇凌让她感受到得痛苦。

    她赫然发现,她对晏宇凌……也是有恨的。

    岳凌夏头一回在皇帝跟前碰到宁贵姬是在成舒殿里,彼时她刚为皇帝沏好一盏茶,宁贵姬便来了。宁贵姬也品了那茶,在皇帝道出是出自她之手时,她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宁贵姬的失神。

    于是,她便刻意做出了大方的样子,友好地说要去宁贵姬宫中拜会、讨教茶艺。

    不过,皇帝拦住了她,让她先告退。

    她很知趣,没有半分不讲理的撒娇或是抱怨,清清淡淡地施礼告退。

    她知道这样显得贤惠大度。

    当然,她本不是奔着当贤妃的目的来的,自始至终,她想的只有一件事:要了宁贵姬的命,让她受尽痛苦然后要了她的命。

    于是在她去簌渊宫拜见时,她第一次出了手。她先行打听好了皇帝什么时候会去簌渊宫,然后在皇帝到前向宁贵姬告退,离开簌渊宫。她知道随居的良美人所住的地方离簌渊宫的宫门最近,随便寻了个由头传了出去,便与她起了争执。

    她是客,良美人是随居宫嫔,争吵起来宁贵姬就必须出面。

    她早就旁敲侧击地让皇帝知道了宁贵姬不喜欢她,不多时,便见那玄色身影出现在了宫门边,却不入内,静静看着。

    她也装没看见,抬了抬眼皮,口唤了一声“娘娘”,便又低眉不言。她这般的神色,宁贵姬自是当她有什么话要说,疑惑着移步过去,她带着快意低低问宁贵姬:“娘娘知道么?有时让一个男人讨厌你,并不需要你真的去犯什么错,只要让他认为你犯了错,就足够了。”

    她欣赏着宁贵姬的诧异和不解,幽幽续言:“娘娘您说,如若陛下知道您因为嫉妒我得宠而伤了我,会如何?”

    宁贵姬闻言悚然一惊,知她绝无好意,抽手便要避开。便是她宁贵姬手中一动的同时,她一声惊呼倒了下去,摔向了旁边的假山。

    旁人看了,只会觉得是宁贵姬推了她,比如皇帝。

    她的额角受了伤,用帕子捂着仍隐隐作痛。她表情痛苦,心中却觉无比畅快,掩饰着得逞的笑看着皇帝对宁贵姬发火。

    可惜了,皇帝很快就吩咐人送她回宫,传太医。

    但她低估了宁贵姬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除却当面的几句责怪,宁贵姬居然连位份也没有降。

    不过,失宠了。

    宫人们都私下议论着:“陛下竟然这么久没去过明玉殿,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岳凌夏很快位晋婉华,位列八十一御女,更加春风得意了。

    可是晋封的当日,帝太后就传召了她。她匆匆赶去长宁宫,被帝太后身边的邱尚宫拦下:“帝太后旨意,娘子先不必进去,在这儿跪着就是了。”

    她不敢硬碰硬,只好依言跪下。

    接着,帝太后传了六宫妃嫔。

    就如宁贵姬失宠一样,这同样是难得一见的事。每个人从她身边经过时,都是或轻蔑或讥讽的一声冷笑,总之,充满了敌意。

    不久,宁贵姬到了,和顺姬一起。二人经过她身畔时,停也没有停半步,就移步进了殿。

    她很快听到殿里传来的声音,帝太后指责她惑主独宠,又说起了宁贵姬失宠的事。

    “天寒了,长跪实在伤身,岳婉华进宫不久,不懂事也是有的,求太后宽恕。”

    这是自宁贵姬口中说出的话。

    “太后,臣妾等入宫久了,自然知晓六宫相处之道。可婉华刚入宫不足月余,自然难免思虑不周……”

    这也是宁贵姬的话。

    结果很是简单,帝太后盛怒之下,把宁贵姬也赶了出来,一并跪着。

    岳凌夏不由得腹诽宁贵姬这是矫枉过正,想装贤惠却装过了头,反惹得帝太后不快。

    可宁贵姬却淡笑着说:“自本宫跪在这里的那一刻起,在陛下心里,婉华妹妹你就已经输了。”

    皇帝到时,在她二人身边说出的第一句话是:“送婉华回去。”

    任她膝盖如何地酸痛,也难掩面上那一缕得意的笑。皇帝还是在乎她多。

    走出不远,她听到皇帝对宁贵姬说:“你添什么乱?”

    那厌恶的口吻,却让她觉出了一丝不对。那话中分明有不忍。

    她立刻回头看去,正看到宁贵姬随着皇帝进殿。

    宁贵姬翻盘了。

    回到疏珊阁,她顾不得膝盖上的伤,一次又一次地让宫人去打听成舒殿召了谁。

    没有召谁,皇帝留了宁贵姬。

    那因为前阵子的得意而逐渐淡去的嫉妒,随着宁贵姬的复宠再次燃烧起来。她所爱的人因为这个妹妹不要她、她所嫁的人又在她同样受了苦的时候去关心那个人,对她不闻不问。

    宁贵姬到底凭什么?她好在哪儿?不如自己漂亮、不如自己有才,却偏偏每个对自己重要的男人都更在乎她。

    她几乎要被这样的想法逼疯了,恨不能一刀取了那女人的性命。她甚至已经备好了毒药,断肠草的毒汁,她想她早晚会要了宁贵姬的命。

    可她竟在这样的时候,有了身孕。

    无论她多想要宁贵姬的命,都要先生下这个孩子,因为她向萧家承诺过,若能有子,便交给萧家,做萧家的助力。

    岳凌夏再一次占尽了风光。她甚至有资格在皇后和萧修容间做出挑选,决定将孩子给这两姐妹中的哪一个。

    每个人都在向她示好。她成了才人,还有个很好听的封号——“莹”。

    她淡看着这一切,盘算着今后的日子。无论是将孩子交给皇后还是萧修容,她都可以借着这个生母的身份上位,坐到一宫主位,甚至是九嫔、四妃……

    总有一天,她可以有本事杀了宁贵姬,然后呢……大概是想个法子让晏宇凌知道吧,让他知道不娶她是怎样的大错。

    萧家又布了局,弄死了已被废黜的纪庶人,接着……闹起了鬼来。宫里一时人心惶惶,纵使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还是让萧修容复了位份。因为在这事中,萧修容实在表现得很是贤惠,当然,也少不了岳凌夏的配合。

    纪庶人按着贵嫔礼葬了,这事却远远没完。已经闹到了这么大,也就不怕再大一些,譬如借此除掉宁贵姬。

    瑶妃找了高僧高道,让他们委婉道出和贵嫔的冤魂是冲着宁贵姬来的,但因岳凌夏腹中之子是宁贵嫔从前失去的孩子投胎,故而寻仇寻到了他身上。

    换言之,宁贵姬不死,皇子难安。

    当时她不在场,悠悠然地在自己宫中安着胎,猜测事情已经进行到了哪一步。素来皇裔为重,宁贵姬逃不过的。

    结果颇令她意外,宁贵姬竟是……毫发无损。她全然不知出了什么变数,问皇后和瑶妃,竟也问不出任何东西来。

    不仅如此,皇帝待宁贵姬的态度,居然还愈发地好了。

    冬至大傩,她没想到自己会遇到那样的险。抬轿的宦官脚下不稳让她摔了,当即动了胎气。那样剧烈的疼痛,在腹中一阵又一阵着侵袭着,所谓的“如刀绞”,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痛得让人害怕,好像再多疼一分就会一命呜呼。

    她觉得眼前无尽的黑暗与明亮交叠,这错综地交叠中,她看到了他,晏宇凌。

    “公子……”她无声地喊着,那张脸在她面前那么清晰,以半是命令的口气微微笑着对她说:“男人打架,女孩子看不得,回房去。”

    梨颜楼……怎么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手忙脚乱的宫人们无比惊诧地发现,她在这样的剧痛中,竟然露出了一缕笑意。

    因为她面前的那个人对她笑着。

    只在一瞬间,那温和的笑意化作了一声长叹,他说:“姑娘,我不仅是晏家独子,还是晏家嫡长子。我的三个妹妹皆去向不明、生死未卜,我要找她们。在找到她们之前,实在无心成家。”

    她就陡然失去了全部力气。

    她的孩子没了,她不知是轻松还是失落,却意外地没有痛苦。她似乎感觉不到痛苦了,她的眼前,仍是那张脸。

    恍惚间,她听到宫正女官说,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已扣下待查了,她登时明白了这些都是出自谁之手。

    宁贵姬。

    然后,瑶妃被禁足了,再然后……被废了。

    宁贵姬备了礼来探望她,一如她刚入宫时见到的那个看似寻常的宠妃。可小产后在榻上休养的她,却形容枯槁,声嘶力竭地朝宁贵姬吼着:“你害了我的孩子!你害了瑶妃娘娘!”

    相较她的疯狂失态,宁贵姬却是仪态端庄,微笑着告诉她一切真相,一切都是瑶妃做的,因为瑶妃以为她的孩子会给皇后。

    她霎觉无助。入宫之后,她最信任的两个人,一是皇后,一是瑶妃。最后,她却因为她们间的斗争失了孩子。

    但其实,这并不重要,她本就只是为了要宁贵姬的命,别的都不重要。

    “臣妾自入宫那日起,敌人……就只有娘娘您一个。陛下心里有臣妾没有,娘娘您会看到。”

    岳凌夏仍有这样的自信,哪怕宁贵姬已经直白地告知她皇帝宠她只是因为萧家。论才论貌,她到底强宁贵姬太多了,她有资格有这样的自信。

    她要让皇帝对宁贵姬生疑,让他觉得她小产是宁贵姬所为,追查下去,宁贵姬必定逃不过干系。

    皇帝却清清淡淡地告诉她:“不会是贵姬。”一句话,断了她的希望。

    她还以为,皇帝到底还是对她有感情的,或者……是对她失去的孩子有感情的。原来半点都没有,他只在意宁贵姬。

    他说:“才人,朕因为你已经委屈过她一次,断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指得莫不是……她陡然一颤,反是质问他:“那臣妾呢……即便臣妾比不过她,那臣妾的孩子呢?陛下,那也是您的孩子,您全然不在意是谁杀了您的孩子么?”

    他还是只护着宁贵姬。

    岳凌夏觉得自己可怜透了,她爱上了晏宇凌,宁可舍弃名利去找他,他却不要她,连一句软话也无;她嫁给当今天子,可……这么多日子的相处,竟是这样的结果。

    她曾经迷倒了多少贵族公子,怎么到头来竟是这样的结果。

    都是宁贵姬的错。若没了宁贵姬,晏宇凌会娶她,宫里也没有人能盖过她的风头。

    碧叶居外,冷风簌簌地刮着,她取出了那把刀,取出了断肠草的毒药。

    既然不能借皇帝的手除她,就只有靠自己了。

    她端详着刀柄上的纹路,仍记着那人冷淡地将刀递给她,说了一句:“带着路上防身吧。”

    她要用这把刀,取他妹妹的性命。

    岳凌夏如常地步上步辇,吩咐去簌渊宫。在宫门口,她碰上了刚刚离开皇帝,默不作声地见了礼,径直往明玉殿去了。

    “我们作歌姬的,素来是贵客不喜的曲儿就不会再唱,换别的就是了。”

    “臣妾的‘贵客’从来不是陛下,是娘娘的性命!”

    她这样说着,挥刀刺去,宁贵姬与她不过几步之遥,她纵使不曾习武也不会失手。谁知竟有个伸手颇好的宦官,眼疾手快地推开了宁贵姬,还与她过了两招。

    她自知不是对手,不与他多纠缠,避开两步,直逼着宁贵姬去了。

    宁贵姬吓得忘记躲闪,眼睁睁看着她的刀刺过来也动弹不得,她心底一阵从未有过的强烈快意,尽管她明知得手之后自己也必死无疑。

    “晏然小心!”她听到一声低喝,一个人影从她面前晃过,她手中的刀来不及躲避地刺了下去,怔然望着眼前的一切。

    皇帝他……替晏然挡了刀。

    她仿佛看到了当初肯为她得罪姜家的晏宇凌。

    她立刻被宦官制服了,仍旧愣愣地回不过神,她看到皇帝的后肩受伤了,于是他对宁贵姬说:“有点冷,去给朕取件斗篷来。”

    他是不愿让宁贵姬知道。

    她想告诉皇帝,那刀上有毒,可当她想到他是为了护宁贵姬而受伤时,她忍住了。

    “为什么要杀她?”皇帝冷声问她。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宁贵姬,宁贵姬说:“我没有害你的孩子。”

    “我恨你……”她终于有机会道出了这埋藏心底许久的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无关孩子、无关萧家、无关圣宠……从我进宫的第一天我就想杀了你……”

    皇帝的声音冷极了:“到底是谁的意思!”

    她听得出来,他那么迫切地想要知道,究竟是谁要害他的宁贵姬,她忽然一阵得意,一阵幸灾乐祸。

    她到底还是有机会报复的,报复宁贵姬、报复晏宇凌。她知道他们二人的存在,她就可以不让他们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

    就让他们继续各自活着,继续苦苦寻找——就算宁贵姬根本没有去找她的兄长,晏宇凌却是实实在在地再找这个妹妹。

    就让他承受这番痛苦,永远寻不到心中重要的人的痛苦。

    因为是他,误了她的一生。

    “没有人指使!我一早就想取她性命!”

    她给了皇帝答复,低首间,红菱般的美丽嘴唇轻轻扬起。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7 22:4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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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珏死后,宫中又少了一位主位宫嫔。悉数从前的主位嫔妃,愉妃、瑶妃、和贵嫔、馨贵嫔均已不在,新进宫的主位沐容华亦是死了。如今三夫人皆无、居四妃的仅琳孝妃一人,庄聆和韵淑仪姜雁岚俱是九嫔中的下三嫔。再往后的二十七世妇中,婕妤无人,贵嫔有我与顺贵嫔,贵姬同样无人,正五品姬亦只有二人,最末的容华也空缺了。

    如此这般,两位太后一起下了旨,大封六宫。

    我与顺贵嫔前些日子刚晋过位份,自是没我们的事。琳孝妃楚晗晋了正一品夫人,改封号“琳仪”;嘉姬任霜月晋了从四品贵姬;良美人卫凌秋晋为容华,居韵宜宫主位;前不久大选入宫的美人景珍亦晋了容华,居鹭夕宫主位。

    我正奇怪着既是两位太后的意思,庄聆与韵淑仪的位份何能不晋又不好直言去问。庄聆却主动告诉我,两位太后位次争得厉害,都想让自家人坐到昭仪的位子上去,位列九嫔之首。

    九嫔里,除了有上三嫔、下六嫔之分,昭仪与昭媛、昭容亦不一样。因着“九嫔之首”这个名号在,昭仪、昭媛、昭容虽是同品的位份,昭仪却显得更高一些。两位太后暗争了这么多年,自不会准许对方的人位列“九嫔之首”,压自家侄女一头了。

    这样的争执,连皇后也插不得话,僵持半个月未果,宏晅明显一日比一日觉得烦不胜烦,最后两道圣旨毫无预兆地从成舒殿传下打破了这个僵局:韵淑仪姜氏位晋正二品昭媛;静修仪赵氏位晋正二品昭容。

    圣旨已下,纵使两位太后是长辈也反驳不得,此事就此作罢。

    已是良容华的卫凌秋在迁宫前来明玉殿向我辞行,无比郑重地深深一拜:“这两年多得姐姐照拂,臣妾纵使作了一宫主位也绝不忘恩。”

    我连忙扶起她,嗔笑道:“什么恩不恩的,本宫来簌渊宫时就有话在先,同住一宫相互帮衬着罢了。妹妹好好作这一宫之主去,往后的日子还长,常来簌渊宫走动。你韵宜宫里的那几位……你要压得住,莫因性子太好遭人欺了。”

    她浅咬着下唇点一点头,又道了句:“多谢姐姐。”.

    大封六宫之后,主位虽只添了两人,随居宫嫔却有不少要因此迁宫,阖宫上下忙忙碌碌的,看着热闹也心烦。

    这个时候最适合到成舒殿去躲个清净,宏晅笑看着我道:“朕就怕你嫌烦才没给你簌渊宫添人,结果你还是嫌麻烦?”

    “不嫌麻烦也想图个清净。”我笑意浅浅地斜睨着他,“反正是和臣妾不相干的事。”

    宏晅轻一笑:“这是嫉妒别人晋位了?”

    “才不是。”我不满地睇他一眼,“臣妾不也刚晋了不久?怎的臣妾现在说什么在陛下眼里都是嫉妒?”

    “嫉妒挺好。”他满不在乎地笑着,手抚上我依旧平坦不显形的小腹,“等你平安把孩子生下来,九嫔之首就不用空着了。”

    他说得万分诚恳无半分敷衍之意,直听得我悚然一惊:“九嫔之首?”

    “不该么?”他衔笑端详着我,一瞬间,我不得不防备这是否是一种试探,遂是和缓一笑,信手整理起案上的奏折纸张,以无限温柔的语气轻缓地道出自己的心思,“陛下待臣妾好,臣妾却实在受不起这位子。且不说旁的宫嫔中还有多少比臣妾资历深的,单是韵淑仪娘娘和聆姐姐二人,臣妾就断不敢位列她们之前。”

    “你是怕太后不高兴?”他了然而笑,“你已是元沂的养母,到时候再添一位皇子或是帝姬,给你怎样的高位都是应该。”

    “那是陛下这么觉得……”我嗫嚅着,带着几分赌气地白了他一眼,又殷切道,“再者,赵大人对臣妾是有恩的,臣妾更加不能如此。”

    “日后再说。”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提笔蘸墨,随意地说,“前几日听骠骑将军说朵颀公主也有孕了,也是个喜事。母后的意思,过几日召他们入宫一趟,设个宴庆贺一番,你和朵颀相熟也不妨去看看。”

    他们?霍宁也来?

    那是我能少见一面便要少见一面的人。宏晅他不知我们互相都知晓当年的事,如若知道……不,不能让他知道。

    宏晅瞧着我的神色,略有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我莞尔摇头,“臣妾只是想着,日子过得真是快,一转眼的工夫,朵颀来大燕也这么久了,连孩子都有了。”

    “是啊……”宏晅颇有感慨地凝神叹道,“当初千万个不愿意,现在这个将军夫人当得也挺好。”

    那本该是我的位子,我到底还是有这样的想法。霍宁,他骁勇善战桀骜不驯,早听说有不少年轻贵女想要嫁他。朵颀贵为邻国公主,倒是配得上他,可……那到底该是我的位子。

    言安,曰安,晏。是我当年太多的小聪明害了自己,如若那封信上直接了当地署名了“晏然”,如今的一切,都不会是这样了。

    我该怨宏晅还是该恨我自己。

    这辈子到底只能这样的,纵使霍宁说过要带我走,可走后我又能嫁给谁?就算真能跟了他,做一位位高权重的将军的妾室,就当真比做帝王的嫔妃来得更好么?大约也不会吧。

    所以想什么都没用.

    我不能再想下去、不能再在成舒殿这样待下去了,我不能让宏晅瞧出端倪。按捺着心绪强作镇定地为他研好一砚新墨,我起身浅浅一福:“既是有贵客要入宫,又是那样的喜事,总要备礼的,臣妾先去准备。”

    他搁笔一笑:“让婉然林晋他们准备去,你好好安胎,别照着茬干事。”

    我窘迫一福,应道:“诺,那臣妾回去歇息了。臣妾告退。”.

    离簌渊宫宫门尚有一段距离,便见婉然在宫门口张望着,见我到来面露喜色,迎到步辇前一福:“娘娘。”

    “有事?”我淡然道。宦官放下步辇,婉然垂首走过来,在我耳畔低低道:“林晋刚才行色匆匆地要见姐姐,我问他什么事他又不肯说,看样子急得很,姐姐快去瞧瞧。”

    我一凛:“在明玉殿?”

    “是,一直候着。”

    大抵是关于婉然的事,故而他自不会跟婉然说。只是……行色匆匆?莫非真是婉然有什么问题不成?我不禁感到害怕,害怕听到被一直以来情同姐妹的婉然背叛的事实。但若真是如此,我又不得不听。

    林晋果然在明玉殿中候着,见了我一揖,挥手命旁人退下。婉然素来识趣,见状也朝我一福,与众人一道退去。

    殿门在我身后关上,满室寂静,我寒冷的语声微微颤抖着,问他:“真是婉然?”

    林晋怔了一怔,躬身禀道:“娘娘多虑了,和婉然无关。”

    登觉轻松。我缓了口气,移步至案前稳稳落座,语气亦平静许多,悠悠又问他:“既不是,为何这样急?”

    林晋面无表情,犹自躬着身,平平淡淡地续言禀道:“下毒之人可能是荷才人,臣想着娘娘与她同住一宫,早一刻知道也是好的。”

    沈语歆?我大感诧异,纵使我早已明了她父亲的底细、又迫他为我办事,却始终不觉得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我亦不认为沈循会将我与他的交易告诉她,他会答应,便是为了护她,若让她知道了却是将她拉进了这场斗争中,无异于送她去死。

    “你从哪儿打听来的?细细说来。”

    “诺。”林晋颌首,话语清晰地道,“臣查婉然的时候,借着御前的方便查了那日进过厨房的人。中秋宫宴,厨房里来来往往的人多,却只有一个人来去得蹊跷。说是荷才人身边的宫娥,去了也没做什么,就是四下看了一圈便走了,其间有宫人觉得奇怪问她有何事,她也答得含糊。臣估量了一下那个时间,正是婉然给娘娘上汤前不久,汤应是正煲着。想下毒的人,大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我仔细思忖着,只觉他说得太过轻巧,遂缓一摇头:“宫宴进进出出的人多,但盯得也是最紧的,她一个小小的才人要害本宫本就不容易,何况是已有人瞧出了奇怪,更不会让她那么轻易得了手。凭这个怀疑荷才人太武断了。”

    有时武断些也并不是个错处,只是此时我尚有事要靠沈循去办,若能不与语歆为敌最好,否则一切都要改变不说,更意味着我现在已身处危险之中。是以无论此事是否是她所为,我都要装不知道,一旦打草惊蛇,沈循现在一句话就可以要我的命。

    但就算不打草惊蛇,这人是不是她,也总要先试出来才好。

    我轻轻的一声叹息,凝视着一旁不远处的一盆花微微蹙了眉头。我已不记得那是盆什么花了,送来时开得极好,就搁在了正殿里。可现在季节过了,花朵尽凋,只剩了一盆绿叶毫无看头:“你去花房挑盆新花来把它换了。良容华做了一宫之主,说搬走就搬走了,本宫才想起已有些日子没同几位姐妹聚上一聚了,今日晚膳时便请她们来吧,叙叙旧说说话,免得生分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7 22:4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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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都按时到了,听说我是要“叙叙旧”,她们也就都不拘礼,各自落座笑谈着。冯宣仪笑叹道:“良妹妹迁宫前还跟臣妾说,这两年净托娘娘的福了。可不是么?臣妾也是沾了娘娘有孕的光才晋了宣仪。”

    “冯姐姐别这么说。”我抿唇而笑,诚恳地解释,“姐姐待人宽和,陛下是知道的,姐姐该得这个位子。”

    想当初刚见到她时,她是何样的狼狈。被禁着足不可怕,可怕的是那时从她自己到阖宫上下都觉得她兴许会被禁足一辈子。人在那样的情境里,什么样的好性子也会被磨没的,继而在不断的恐惧与颓丧中变得疯狂。

    宫里被陷害的人那么多,她能洗清罪名,当真是运气很好。

    说起性子温婉,愉妃亦是不错。可在失宠之时,也是那样刻薄,可以道尽一切恶毒之语……这后宫,当真是个能把人逼得不像自己的地方。

    元沂望了望几人,低头想了一想,很是自觉地从芷寒身边站起身,默不作声地走到我身旁坐下,抬头望着我:“我跟母妃坐。”

    芷寒“扑哧”一笑,假作不快道:“好啊,在惜清苑一口一个‘姨母好’,见着母妃这么快就不要姨母了?姨母生气了,今后再不让你回来见母妃了,你看好不好?”

    元沂抬眼瞅着她,认真思忖着,诚恳道:“姨母吃菜。”

    “……”我和芷寒都不知该说什么了。这孩子逐渐大了,难看出什么地方像愉妃,倒是从帝太后到大长公主都曾说过,他越来越像宏晅,无论是长相还是脾性。

    我觉得这并不是件好事。宫中重视他欣赏他的人多,日后那一场皇子间的争夺他必定难以避开,愉妃在天之灵绝不希望他去争那些,哪怕那条路的尽头是至高无上的皇位。

    我也是不愿他去冒这个险的。在我心里,只盼着他平平安安长大,可以博学多才、可以有治国之能,却不要去争那个位子。等他及了冠、封了亲王,到他的封地上去,治理好那一片土地也就是了。我会为他挑一个好妻子,或者他能有自己喜欢的姑娘是最好的,怎样的家世都不重要,只要他喜欢,我必定求宏晅让她作他的正妃,然后一同度过一生……

    这样美好的想法,时常在我心里涌动着,每一次想起都带来温暖一片。

    但,今后的事如何,到底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语歆也很喜欢元沂,在愉妃还在世时就是,后来更加熟络亲密。元沂也很喜欢这个庶母,所以我若与她有一场厮杀,元沂必定是不会高兴的.

    一壁聊着一壁吃着,互相毫不客气地开着玩笑,宫中难得的亲密无间。她们三个大概是真正的亲密无间,我今日却是存了心事的。

    林晋捧着从花房新挑的盆花进了殿,叫了两个宦官一起帮着将从前那盆换下,我叫住他,笑言道:“先拿来本宫看看,要是挑得不好,你还得换去。”

    林晋笑应:“诺。娘娘要是觉得不好,臣和花房的理论去,非叫他们把最好的送来。”

    他捧着花走到我面前,是一盆月季。

    有诗云:“一枝才谢一枝殷,自是春工不与闲。纵使牡丹称绝艳,到头荣悴片刻间。”月季花期长,有着长盛不衰的寓意。他挑的这一盆又是玫红,看着很是喜庆,我细细看过每一朵花,或是盛开或是待放,颜色都好得很,由衷笑赞道:“不错不错,留着吧。”

    林晋应了,语歆却神色一白:“姐姐不可……”

    她突然出言阻拦,几人都有一怔,我奇怪道:“为何?”

    语歆咬了一咬嘴唇,道:“有劳林大人先把那花挪出去,不要在殿里放着了。”

    越听越是奇了,连芷寒也不解道:“臣妾那日见才人娘子房里也放着月季的,怎么今日瞧着这么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语歆摇了摇头,紧张地看着我,语气有些恐惧的不稳,“姐姐,那花里……有麝香。”

    语如惊雷。我目光凌厉地横了过去:“林晋!”

    林晋一惊之下猛然跪道:“娘娘恕罪,臣不知此事。”

    冯宣仪滞了半晌,方思索着道:“不对……麝香就算我们认不清,林大人是在御前做过事的人,怎会不认得?”

    我闻言不禁眸色骤冷,一缕冷笑从心底沁到唇边,森森然然道:“好啊,相识多年的人也对本宫动了手。林晋,你还真是会做事,平日里竟一点也看不出。”

    林晋一向稳重,听我这样说也未有怎样的慌张,伏地沉然道:“娘娘明鉴,臣确未识出这其中有麝香。莫说刚才没有,就是荷才人娘子这样说了,臣现在也觉不出麝香味道。娘娘从前亦是在御前侍奉过的,可觉出其中有麝香么?”

    我看向语歆,见她思虑着,摇了摇头:“不怪林大人,这不是平日里致小产常用的红麝香,是白麝香。要温和许多,气味也淡些,这花里放的分量又极轻,林大人辨不出是正常的。”

    宦官已再不敢耽搁地将那花抬了出去,我审视着林晋挑了挑眉:“起吧。”

    “谢娘娘。”林晋站起身,又向语歆一揖,“多谢才人娘子。”

    语歆颌首,眉头紧紧蹙着:“这是谁下的手?选了不易察觉的香料,分量又用得轻,闻个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有恙,可时日长了必定伤了孩子——这花若在殿中放个十天半个月的,姐姐就算小产了也不会有人疑到那花上头去,真是好缜密的心思。”

    我良久无言,开口便是向林晋道:“去把花房那边帮你挑这花的宫人杖毙了,此事禀陛下一声,不过告诉他我无视,请他也不必深究了。”

    “姐姐?”语歆听了觉得诧异不已,望着我道,“这摆明了是有人要害姐姐,姐姐不查么?杖毙了那边的宫人,如何知道主使是谁?”

    冯宣仪却是神色明了地点了点头,徐徐向语歆解释道:“娘娘这是觉得下手的人是她开罪不起的人。”

    “皇太后?”芷寒脱口而出,忿然道,“就知道她姜家必定容不下姐姐这个孩子,当年我晏家的账还没找她算呢!”

    “芷寒!”我断然喝住她,缓沉下一口气,凝神道,“不许胡说了,此事到此为止。”.

    就让她们在心底误认为是皇太后做的好了,姜家已经有了那么多血债,不差这一条。

    用罢晚膳,婉然送走了她们,回来问我:“姐姐这出是何意?”

    “试探荷才人。”我悠然持杯品茶,“林晋觉得中秋那天下毒的是她。”

    所以我安排了这场戏,选用了味道清浅的白麝香,不会有人先她一步察觉出来,她若有半分害我的心,自也可以假作不知地顺水推舟让这事继续下去,反正麝香不是她下的,出了事也追究不到她头上……

    “所幸她真识出来了。”婉然坐在我面前浅浅一笑,“那麝香真是太不明显,我刚才特地去闻了半天才寻出那么一点味道。若她一时辨不出,岂不是背定了这个黑锅?”

    我嗤声一笑:“平白为她白担这个心?是当真没辨出来还是辨出了不说总有差别的。”

    婉然明了点头,低头沉思片刻复现担忧之色:“可若不是她……又是谁呢?林晋行事是仔细的,都没查出那天还有其他什么人不对,独独查到了她身上。”

    “林晋是仔细,可本也没查到什么。她身边的宫娥只是去厨房转了一圈罢了,什么也说明不了。”我这样说着,心里亦是不平静。这人一天查不出,我就一天不知道究竟是谁躲在暗处想要害我,缓缓一叹,又道,“再者,就算真是那宫娥下的毒,也不能证明就是她的意思。宫里的这些事,你还不清楚么?”

    婉然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宫里常是如此,想害一个人,为了事后不牵涉自己,便要想方设法地嫁祸到旁人头上。就如当初皇太后设计指我秽乱六宫的事,那么一盒子东西让瑶妃揭出来,我当真以为是瑶妃做的。如语歆这般没那么多防心的人,更加容易被利用的,时至今日,她仍自浑然不觉。

    “那姐姐想要怎么办?”婉然问我。我能怎么办,寻不到端倪的事急也没用,一急更会因此乱了阵脚,倒让那暗处的人看了笑话。我沉了沉气,淡然道:“这事先搁下,目下……要沈循相助的那事才是要紧的。总之知道不是荷才人做的,那事便可放心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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