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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造反吧!》蓝艾草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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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48:44
☆、110

    腊月底,朝臣们暗中议论之声愈盛,承宗帝再不能做掩耳盗铃之状。

    锦衣卫的密报如雪片一般飞到了承宗帝的案头,但法不责众,就算一国之君,也不能一怒之下将朝中众臣大半撤换砍头。

    承宗帝为此龙颜震怒,数次在大朝会之上大发雷霆,但收效甚微,并不能将私底下流言压制。

    正在此时,朝野内外又有流言传出,只道汉王之死,与后宫大有关联。

    后宫如今乃是温氏天下,连皇后亦整日窝在坤福宫养病不出。甚直太后与温国舅数次暗示,承宗帝与温青蓉如今也该生个皇儿了……

    承宗帝略想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他在武德帝手里当太子之时,还算颇能忍耐,至少表面功夫做的不错。许多人只当太子贤明,但后来逼的武德帝禅位之后,君临天下,又无重臣辖制,身边多是仰顺之辈,时日已久,绝对的权利膨胀之下,行事如今只从本心出发,只为自己考虑,已极少会从臣子角度考虑。

    因此他如今便想到,汉王之死,必定与温国舅有关。

    哪怕他身为温家外甥,温府还不知足,一味只想着前朝后宫,皆有温家人独掌。

    ——难道温家还想将这司马家的天下改姓为温不成?

    温国舅很敏感的察觉到,近来承宗帝待他十分冷淡,便是后宫凤印,亦强行让皇后收回。

    皇后如今卧病在床,不能理事,后宫之事便由皇后宫中女官与尹昭仪共同打理。

    温国舅亦听到汉王之死的传言,但传言只是传言,他总不能亲自跑去向承宗帝解释:我没有杀过汉王!

    他肯解释,也要承宗帝肯信。

    若是贸然去解释,只怕还被承宗帝理解为做贼心虚……

    温国舅眼瞧着天下大乱,就算他有心想要与承宗帝甥舅齐心合力,奈何君心难测,二人已渐行渐远。

    甚至,正因为如今天下大乱,承宗帝更不敢轻信任何一个臣子,尤其对手握兵权的朝臣疑神疑鬼——很不幸的,温国舅便属此列。

    不说大启朝中君臣离心,乃是柳相费尽心思所谋。他老人家却不知,远在西戎的柳明月自与潞娜打过照面,这位世子妃便处处瞧她不顺眼,只恨不得将她从营地赶出去。

    其实若非司马恪强力阻挠,柳明月也甚是愿意去营地外面住,离司马恪更远一些。

    司马恪自娶了潞娜,只觉度日如年。潞娜样貌不佳,性子又烈,蹉跎至今,好不容易嫁了个俊俏夫君,恨不得时时拴在眼皮子底下。但凡司马恪对别的女子多瞧一眼,便是她身边侍女,也必遭她一顿鞭打。

    亏得自他们成亲之后,柳明月自觉自愿住的远了,平日又决不肯往司马恪身边凑,潞娜早听得这位月姬乃是司马恪心尖上的人,暗想着棒打了一对小鸳鸯,将这俊俏夫君留在了自己身边,更是得意了十分,倒一时也不曾前去找柳明月的麻烦,只当其人不存在一般,彻底漠视。

    饶是如此,潞娜的那些侍女们在主子面前受了气,还会跑到柳明月那边去撒气。

    柳明月如今已瞧的明白,这位世子妃性格跋扈,决非一朝一夕养成,恐怕长期处于高位,也不知是何背景。瞧她平日待这些侍女皆是颐指气使,动辙打骂,从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也就在司马恪面前会收起鞭子,奉上温柔笑脸。

    难为司马恪如今有求于人,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哄她开心,柳明月一旁瞧着,十分开怀。

    但逢潞娜的侍女前来找茬,她必毫不客气的还击,论言辞激烈刻薄,她如今也不输任何人。

    ——总要在现实里打过滚,红尘里吃过亏,才会练就一口铁嘴钢牙。

    侍女吃了亏,必要跑到潞娜面前去告状,只道月姬不将世子妃放在眼里。

    这种时刻,潞娜竟然还记得要在柳明月面前拿出正室的款儿。大约是柳明月那种端丽文雅之态影响到了她,才没有先挥鞭子。

    她既嫁了中原男子,总归还是怀着几分痴念,要做个令夫君喜欢的妇人。容貌上不及月姬,总要在神态之上比之她更为高贵典雅。

    支使走了司马恪,潞娜才遣了侍女去唤柳明月,询问一番。

    “听说我的侍女去了妹妹帐中?”

    柳明月面有难色,恭顺行礼:“世子妃动问,妾身便不好隐瞒。在我们大启,所有姬妾均要听从世子妃之令。只是卫姬却因为不曾与世子爷亲近,而跑去妾身帐内发火,道妾身虽有几分姿色,却如个木头人一般,连亲近世子爷也不知……”真是好生委屈。

    “卫姬?”潞娜浓眉挑起,眼神里风雨之色乍浓。

    那侍女一听这称呼,脑中“嗡”的一声,只觉大事不妙,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半个身子都在颤抖。

    “是啊,难道卫娥姑娘如今不是世子爷的姬妾吗?不然她为何会去妾身面前迁怒?”柳明月睁着眼睛说瞎说,说的流畅之极:“在我们大启,嫡子尚未生下,世子爷也不好与妾侍亲近啊……”她一脸为难的向潞娜赔礼:“妾身……妾身自见了世子妃这般威严端庄,便由衷替世子爷高兴,说不得明年便有小小世子出生了……偏卫姬等不得……”她实在爱莫能助!

    潞娜习惯性的伸手从一旁捞过鞭子,在手里一圈圈绕,目中戾气大盛。那侍女卫娥平日只要看到潞娜捞鞭子,便觉浑身肉颤,从小到大,也不知挨了这位主子多少打。原本想着这位月姬如今被潞娜生生压了一头,在营中又无亲无故,最是好迁怒,哪知道情势逆转,她如今就算喊冤,主子恐怕也不信了:“奴婢没有……殿下,奴婢没有肖想世子爷……”

    其实,司马恪生的俊美,若是不发怒之时,笑的温柔可亲,最勾人之处乃是他生了一双桃花含情目,这些侍女们每每与之对视,皆是心头小鹿乱撞……她们跟着主子陪嫁过来的贴身侍女,原就是默认的男主子的房里人,每日对着他,哪能不生出遐思来?

    卫娥自然也不例外。只是碍于潞娜的暴脾气,暗自隐忍。

    如今被柳明月一语道破心事,她虽是编造的,却句句都戳中了她暗中虚想,由是反驳起来也格外底气不足,。

    柳明月早听得那两名西戎侍女说过,西戎人称公主并不唤殿下,而潞娜自嫁过来之后,众侍女便唤她“世子妃”,她本人极喜欢这个称呼,这代表着她多年心愿得偿,嫁得了如意郎君。如今卫娥唤她“殿下”,这称呼定然是旧时称呼。

    只是,能以潞舒族妹为名,嫁给司马恪的,又会是哪一族的殿下呢?

    她心中各种念头乱转,面上却一派坦荡从容,“若非世子妃召唤,妾身是万不敢前来主帐打扰世子妃清静的。若是世子妃能顺利为肃王府诞下小世子,妾身愿意今生不与世子爷亲近,早晚吃斋念佛,为世子妃与小小世子祈祷平安康泰!”佛祖保佑潞娜最好永远缠着司马恪,让他的婚姻生活过的生不如死!

    她这番话说的虔诚之至,心中却想:本来此生,她与司马恪也不可能亲近,这誓言也就拿来哄哄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殿下”。

    潞娜果然当了真,神色间很有几分动容,扔了鞭子上前来拉柳明月的手:“妹妹这番苦心,我必定记在心里!”可是若教她说出“我若生了世子,便同意你与世子爷亲近”这番话来,那是打死也不肯的。

    她好不容易嫁得夫郎,可不愿意与别的女子分享。

    此举却正合柳明月之心。她也当即动情的拉着潞娜的手,万般感激:“妾身常想,几时有机会能与世子妃亲近亲近,好让世子妃明白我的心意!今日同世子妃一席谈话,妾身只觉欣喜万分。往后若是世子爷忙起来,世子妃独自一人时,若不嫌弃妾身愚钝,妾身愿意陪世子妃解解闷,顺便讲讲大启之事,也好让世子妃将来回到金城,让大家都知道世子妃聪慧有加。便是两国离的这般的远,有缘嫁了世子爷,对大启风俗也烂熟于心,肃王府交到世子妃手里,必能蒸蒸日上……”

    她这些话,句句是从潞娜的切身利益出发,处处替潞娜着想,倒让这位世子妃更觉得,面前女子温婉善良。

    可惜了她与自己共侍一夫!

    不过瞧着她并非存了与自己抢夫的念头,潞娜又放了一大半心下来。

    那侍女在柳明月这里未曾讨着好,反被潞娜一顿鞭子,赏了给营外的侍卫们。

    此后再有侍女前去找柳明月的茬,都被她不动声色的解决了,反促使她与潞娜的关系更进一步,渐渐便亲密了起来,几乎要无话不谈。

    到了年底,终教柳明月探出了一丝端倪。

    原来,这位潞娜并非西戎人,却是北狄明氏公主。

    大启司马家原是北狄王族,但北狄并非司马家独大,而是两族并肩,一姓司马,一姓明。

    当年司马家势大,夺了中原,明家原本依旧在北狄称王,却被西戎潞家赶走,趁机占领了这一大片草原。

    明氏一族远遁,带着族人迁移,但过去了这多少代,明氏休生养息,如今在域外也是兵强马壮,便想回到故土,与潞氏一决高下。若是潞氏积弱,正好可一举拿下,顺便再灭了司马家,入主中原,坐拥那锦绣万里的江山。

    明氏这么些年时刻关注着西戎王庭的动静,待得潞氏灭族,立时蠢蠢欲动。但潞舒口才尤其好,又自告奋勇,阖族被灭,愿意替明家打前锋。

    两族本是数百年前的仇人,如今利益趋于一致,竟然结成一团。

    这才有了明氏女冒名顶替潞氏女,嫁于司马恪为妻一事。

    此事司马恪全然蒙在鼓里。也是有一日营地里又来贵客,司马恪亦在被邀之列,待得他去了,潞娜请了柳明月前去,欣喜之下告诉她:自己阿兄来了!

    柳明月正想知道她家阿兄是何人,便使了哄身解数,逗潞娜开心。潞娜忘形之下,便隐约透露了几分。言下之意,对潞舒亦有几分轻屑。

    想她明家小公主,得万千宠爱,如今却要冒充一个破落王族的女儿,心中委屈实难以尽述。

    柳明月在无意之中,竟然探得这番消息,心中顿时如擂重鼓,暗自忧愁,不知如何行事。

    原本,司马恪投奔了潞舒,这倒不甚忧愁。

    潞舒手上兵力不足,便是司马恪手上也无兵卒,难成大事,至多在他们打进大启的时候,自己借机跑路。但如今这二人背后,乃是厉兵秣马上百年的明氏……

    大启江山,恐免不了生灵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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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49:19
☆、111

  第一百零八章
  等到司马恪有机会亲见了自己真正的舅兄明铄,竟是已入毂中,挣脱不得。
  比起司马氏与潞氏多年两国相争,明氏与司马氏才是代代世仇。
  当初两族在大草原上死斗数百年,世代之间不知积累了多少血仇,若非后来司马家夺得中原,两族恐怕要在草原上斗个不死不休,非一族尽灭,才能有个结果。
  明氏能舍得一女嫁于司马恪,此事与潞舒脱不了干系。
  一开始,明氏是想将明娜——即如今的潞娜嫁于潞舒。但潞舒妙在与明家人初次相识,便见过了路娜,哪怕如今国破家亡,也不肯娶这样暴戾又胖丑的女子。
  司马恪简直算得上从天而降,救潞舒于水火。
  从一开始,潞舒便打着这样算盘。肃王世子虽然正在流亡之中,但司马家男儿,容貌不俗,门户相当,如今身处劣势,只要他对自己有所求,便不能拒绝这门亲事。
  又见得他逃亡之际竟然也带着美貌姬妾,显然情深意重,深怕他犯了倔,拒绝了这门亲事,教潞舒哪里再找个这样的冤大头去?——
  明娜对夫婿要求不低,不但要年轻俊俏的,还要门第高贵。
  潞舒再三试探,司马恪竟然真的答应了下来,他心中顿时如释重负,再与一直未曾露面的明铄商量一番,这门亲事竟然成了。
  明氏与司马家结了亲,他再协助妹夫夺天下,便能名正言顺的入主中原了。
  明氏多少代都盼着这一天呢!
  不提司马恪这位妹婿与舅兄明铄的初次见面,带给司马恪内心怎样的惊涛巨浪,便是明铄初次在妹妹婚后前来探望,带给柳明月的消息也并不算好。
  明娜见得阿兄前来,对夫婿司马恪夸奖也就算了,对月姬也满口称赞,明铄听得妹妹不但对月姬没有嫉恨,而且话语之间颇多维护,这足以引得明铄心头警觉。
  "说起来,妹夫身边有此佳人相伴,孤还未曾见过,不如请了来,也让本王见上一见?”
  "这……"司马恪很为难。
  柳明月对他眼神之间并无爱意,明铄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明娜已兴高采烈遣人去请。
  侍女去而折返,在帐外禀报:"月姬到——"有侍卫掀起了帘子,风过处,有美人袅袅而入,明媚端丽,眸色清透若水,身姿翩然。
  她入得帐来,与在座诸人见礼,虽不曾多言,但明铄却从她举手投足之中莫名觉得:比起他家顿不顿便向侍女挥鞭子的阿妹,这位月姬的风姿气度不卑不亢,倒更像个公主……
  阿妹这傻的,有这样玲珑剔透的美人在司马恪身边相伴,二人又是共患难过来的,也不知这月姬使了何种手腕,竟然哄的阿妹满心欢喜,可见是个城府深又极能隐忍的。
  明铄想及此,双目炯炯瞧着月姬,便似猎人瞧上了中意的猎物,目光只在月姬面上流连不去。
  柳明月见得座中年轻男子的目光,纵然他再英武,内心也是厌恶不已。曾几何时,她已沦落至货物一般,可被人随意打量了呢?
  “三哥可是瞧中了月姬?三哥或喜欢,只管将月姬带回去,就算是阿妹送你的礼物。”路娜痛快下了决定。
  明铄是明家这一辈里最疼明娜的,以往但凡她有所求,若在能力之内,必定满足她。如今就算月姬与她性格相合,到底是司马恪的姬妾,若是能借此送出去,对明娜来说,更是一桩好事。
  放这样美貌的姬妾在司马恪身边,又是他名正言顺的房里人,对明娜来说,始终是心中一根刺。
  柳明月闻言,面色剧变。
  正室有权处理家中姬妾。如今她算是司马恪名下姬妾,却被这位世子妃转手大方送了给其兄。她目光转处,不由便向司马恪瞧去。
  明娜见此情景,眉头不由一皱,还当她对司马恪情深意重,危急关头,真情流露,便向着司马恪求救。
  险险被她哄了去。
  因此,明娜的目光也一路追随着柳明月的目光,向司马恪瞧去。
  明铄暗中观察,见得月姬与司马恪闻听此语,皆面色大变,心中便想,这二人做的一场好戏,将他家傻妹子都哄了去。今日无论如何,他是要带走月姬了。
  “莫非妹夫舍不得?”
  明铄直问到了司马恪脸上去。
  方才,在未回大帐之时,司马恪还在向他保证,与明娜夫妻恩爱,此刻若是舍不得,岂不是自打嘴巴?
  从头至尾,无人来问一句柳明月的意愿。
  她死死咬着唇,才制止住了自己欲暴走的情绪。
  这个时代,姬妾之流,不过是可转卖转赠的玩物而已。妹夫奉上自己的姬妾给初次见面的舅兄,说起来还是佳话一桩。
  “只怕……只怕月姬脾气有些不够好,怕惹了舅兄不愉。”司马恪目光躲闪,极是不情愿。
  “草原上再烈的鹰,也要遇上好的鹰把式,才能服服贴贴,妹夫倒不用担心。但若是妹夫还有什么体已话要对月姬说,这会儿不如带她出去嘱咐几句,让她回头收拾了行礼,一会便跟着本王回营。”
  目送着月姬与司马恪一前一后相偕而去,明娜的脸色沉了下来,“阿兄是真的相中了月姬?”
  她万分庆幸今日当着阿兄之面,一试之下,竟然教她瞧出司马恪与月姬之间余情未了。
  明铄笑的颇有几分玩味:“难道阿妹喜欢让这位月姬整日在妹夫身边?”
  明娜一脸爱娇,“自然不愿意。”
  兄妹两人相视而笑,心领神会。
  要说,司马恪还真有一大堆话要跟柳明月讲。
  譬如如今局势,他深陷泥淖,自身尚切难保,更保不了她,只教她再忍耐一时,待得打进大启,再设法相救云云……可惜这些皆是废话,说出来不但自己觉得不可信,恐怕连柳明月也会看不起他。
  原本,她不过是一颗棋子,有用便用,无用便弃。相信她无论是对着潞舒还是明铄,都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
  司马恪说不明白,他这种惆怅的心绪从何而来。
  可惜,柳明月似乎无意与他交谈,只背身在那里收拾自己的换洗衣物。她来了这些日子,换洗衣物不过就两三套,还是潞舒边那送过来的,略微收拾一番,帐外已有明铄的侍卫前来催促。
  “我在此祝愿世子爷成为大启未来的千古罪人,青史留名!”她嘲讽一笑,径自去了。
  帐里光线亮了一下,又倏的暗了下来,有冷风灌了进来,在帐内打着旋儿,司马恪觉得,草原的冬天,格外的冷。
  帐外不远处,明铄已坐在骏马之上,居高临下瞧着她。
  有侍卫催促:“月姬快一些,别让我家王子久候。”
  柳明月提着手里的包袱,坦然无畏的走了过去。事到如今,她后退无路,唯有前行。
  明铄此行带了十六名护卫,各个是少年儿郎,俱骑了高头大马,这样身姿纤袅的中原女子,哪怕逃亡他国,被主母转手送人,她的面上也始终是平静无波的。款款行了来,便如前去踏青一般,有一种无牵无挂的洒脱之意。
  明铄忽然对这位月姬的身世感兴趣起来了。
  待得她到了近前,明铄伸出手来,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不想月姬却朝后退了一步,微一欠身:“妾身很久没骑马了,若是王爷能允了妾身独骑,让妾身也感受一下驰骋草原的快意,妾身会很感激王爷!”
  明铄一愕,大笑了起来:“原来月姬瞧着纤弱,竟然还有一身好骑术。”使个眼色,那侍卫之中便有一个下得马来,将马牵至柳明月面前。
  面前的马儿很是神骏矫健,柳明月已许久不曾骑马。她的骑术,还是未成亲以前,薛寒云所教。但为了避免与明铄共骑,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马。
  到底她这些年坚持练武,有了些功夫底子,在明铄炯炯目光之下,很轻松的上了马,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明铄是不是故意要试探她,见得她上马,双腿一夹马腹,他身下马儿去如闪电,猛的窜了出去,身后众护卫也是骑术极为精湛的少年,眨眼间原地便只剩了柳明月以及先前将马儿让了给她的那名护卫。
  “月姬快跟上,王爷不喜欢久候。”
  柳明月一夹马腹,马儿猛的窜了出去……
  明氏部众并不在此间扎营,而是离着潞舒的营地有个三四十里。
  柳明月从潞舒的营里出来,极目去瞧,估摸着潞舒手下将士,也许连一万也不足,心中便存了一个念头,明铄带了她去,虽是为了明娜好,但是,也许对她也是一件好事。
  至少,她能打探到明氏明力强弱,以备不时之需。说不定有一天,她探到的这些情况,对大启极为有用。
  至于个人安危——从她被司马恪鞭打的那一日,她早已置生死于度外。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49:36
☆、112

  如果不是一路之上反复为自己做心理建设,柳明月独自一人闯入此间,恐怕会被吓住。
  明氏部众休生养息已过百年,兵强马壮,营帐连绵,光是凭她站在营前,想要预估有多少军士,恐怕不能。
  至少……也有数万之巨。
  后来在帅帐内,听得将士前来禀报,柳明月粗算,才知自己先时估计错误,明氏部众此次至少出动了十五万人马。
  这还只是先头部队。
  明铄既带了她来,四下营帐皆有将士,那护卫便将她引至帅帐,自行去了。明铄似乎自进了帅帐之后,便将她忘了,不断有军士进出,禀报军务。
  柳明月提着个包袱,站在一侧,颇有几分惶恐。先时的勇气如今已被消耗怠尽。
  那些军士在禀报军务之际,见得一侧立着个俏美人儿,且明显非是本族女子,更偷偷与同袍挤眉弄眼,目中隐有好奇之色。
  柳明月被这些军士□裸的眼光瞧的十分不自在,索性抱着包袱往屏风后面闪。哪知道绕过了屏风,更为尴尬。
  原来这屏风后面只设了一床一案,另有衣架面盆之类,却是明铄起居之处。
  她一个女子,又不能坐到陌生男子床榻上去,索性将包袱放在地上,盘膝一坐,听着帐内不断进出的男子,盯着帐顶发起呆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半日功夫,明铄似乎将她忘的干干净净,只忙着处理军务。帐内渐渐安静了下来,听动静,好像只有一两名军士还在与明铄禀报,待得最后,似乎军务终于完了,那军士期期艾艾,大约是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小心翼翼的开口:“殿下,您带来的……带来的那个小美人……”
  纵是隔着屏风,柳明月也能听出那军士的声音里暗含小心之意。
  明铄此人,比之其妹明娜,容貌之上确实要高出十分,蜜色肌肤,眉毛浓黑,眸色凌厉,蜂腰猿臂,整个人如脱鞘的剑锋,那种无遮无拦的锐利的锋芒之气,带着张扬无羁,大约只有天宽地阔的草原才能养出这样的儿郎。
  他一贯行军是不带妇人的。被属下问及女子,方有恼意,才想起……似乎……仿佛……他今日是从妹夫那里讨要回来了一名姬妾……
  “她……去了哪里?”游目在帐内四顾,明铄问方才提起的军士,大有“你把美人儿藏哪里了”的意思。
  那军士见得自己不提还好,一提主帅居然是这种表情,便知坏事,连忙也跟着脑袋四下一通乱看,傻傻摇了摇头,他也是听兄弟们提起的,主帅今日带了个美人儿回来,至于美人儿在哪,不是说在大帐里吗?
  不过他从进了帅帐之后,便四下探看,愣是没瞧见什么美人,心中暗悔:定是这帮混帐骗人!今日若是被责罚了,他们一个也别想逃掉!
  被明铄暗含威压的眸子盯的久了一些,那军士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连连认错:“殿下……末将真没瞧见过什么美人……都是旁人瞎说的,倒让末将信以为真……就是好奇问问……”
  其实明铄真不知道月姬去了何处,只当这军士知道,才问了一句。见他这软蛋熊包模样,将桌上一个裁纸刀扔了下来,一下扎在了他面前的地毯上:“蠢材!不知道还敢来问?没有亲眼见过的,也敢当真有其事!若是这样子在战场上,岂不是早吃了败仗?还不快滚?”
  那将士本来随口问个美人,哪知道反捞了一顿骂,灰溜溜走了。
  护卫进来掌了灯,大帐里顿时亮了起来,明铄起身伸个懒腰,道:“可有瞧见月姬?”哪曾想中原那样娇弱的女子,马术居然也不错。
  来时路上,他刻意加快马速,身后也有侍卫护着她,却见她咬牙紧追,黛眉拧在了一处,竟然是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禀殿下,月姬自进了大帐,便未曾出去过。”
  明铄环顾大帐一周,从旁端了只烛火,转过了屏风,先时往床榻上去瞧,见其上空空如也。低头一瞧,见屏风一角,团团坐着的女子,将整个身子都隐在黑暗之中,如今骤见光明,一双亮眸微眯,如明珠光华忽敛,却不言不动,依旧坐着。
  明铄将烛火放至案上,自己在床榻上坐了,摆出一副审问的姿势来,道:“本王且问你,你若说实话,尚有一线生机。若是有欺瞒本王之处……”
  他面上五官线条凌厉非常,纵然容貌俊美,却带着一种铁马兵戈的凶悍戾气,与在明娜帐内的温柔兄长全然不同。
  柳明月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心头忽的一动,目光之中便带了些讨好之意,“殿下但有所问,必定知无不言。”
  “你如何成为司马恪的妾侍?如今既然落到了妾身手里,可有想过今后何去何从?”
  柳明月咬咬牙,就地跪倒:“殿下,妾身阿爹本是大启九品小吏,后来被选入王府,做了世子爷的侍妾。后来……大启陛下将各藩王世子留在京中为质,妾身便跟着世子爷在京中居住……今年太上皇驾崩,世子爷便带着妾身逃了出来……再后来王爷兵败,妾身便跟着世子爷一路逃到了西戎……”
  该如何解释司马恪待她情深之事,她若不能将这谎圆了,这位明氏子但有生疑,恐怕于她极为不利。
  “至于殿下问妾身何去何从……妾身想了想,世子爷既然已经成亲,他身边再无妾身立足之地,若是妾身能回到故土,侍奉阿爹,便是此生唯一所求。必将感念殿下恩德!”她端端正正叩头,诚意十足。
  也不知明铄信了没,他又道:“本王府中并无多少女人,你若想跟着本王,此后荣华富贵,必定享用不尽!”
  柳明月听他这语气,暗道有门。他这话音里并无强求之意,她更是卖力,向他叩了两个头,语声哀泣:“殿下容禀,妾身自小由阿爹抚养长大,离开故土之时,已有数年未见阿爹,也不知他老人家身体如何。妾身此身只求能回到阿爹身边,哪怕粗茶淡饭,尽孝膝前,也觉甘愿!”她这话发自肺腑,又觉明铄此人,竟然似乎真有放她回去的打算,思及柳厚,数载未见,这一路风尘,如今距家却有千里之遥,相见无期,禁不住簌簌滴下泪来,一双明眸更如水洗过一般,至清至彻。
  明铄在这样一双恳求的明眸之下,心中不由一动。但他平生阅美无数,不过略微心动,其人又是极为高傲的,不屑于强求他人,便随意的点头:“既然如此,等他日大军开拔,到得大启,妾身便着人送你回家。”
  霎时,柳明月破涕为笑。
  这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愉快,她这骤然一笑,便如新荷初绽,其上尚有露珠,却更显清丽无双,满室幽烛之中,明铄眼前便似明珠美玉一般的光华倾泄,直让他在瞬间闪神。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如果之前是略有一分遗憾,那么在瞧见月姬这明媚笑颜之后,他心中便生出一个念头:他竟然有了几分后悔之意。
  柳厚在将女儿送进罗老将军府中之时,曾暗中教导女儿,被罗老将军教训了,一定要笑,笑到他老人家心软为止。
  她那样灿烂明媚的笑颜,如今天真娇憨虽无,但却终于是历经沧桑之后的风华初绽,丽色无双。
  笑容,有时候比之兵器,更有杀伤力!
  柳明月既得了明铄的同意,心情真正愉悦。她虽心中轻松,但到底对明铄还怀有几分警惕之意。好在明铄是个言出必行之辈,立时便吩咐护卫带她去营帐内歇息。
  那小帐篷就在明铄帅帐隔壁,乃是护卫首领的居处。
  草原男儿,xing事之上原本随便,如今若是见得月姬并未与自己居于一处,万一有那个混蛋起了歪心思……明铄觉得,月姬还是住在自己隔壁的好。
  尤其是……在见过了那么灿烂明媚的笑颜之后,也许在未来的日子里,他还有机会能够见到这样的笑颜……
  宣和五年春,北狄明氏与西戎潞氏,合计兵力十六万,发兵大启,预攻打白水关。
  潞舒上次在白瓦关兵败于薛寒云之手,如今与明铄一核计,决定攻打离白瓦关远一些的白水关。
  白水关,乃是罗老将军长子罗延军驻守。
  柳明月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错愕。
  这位罗延军,说起来还是她的师傅。
  她虽拜在罗府门下,但算做罗老将军的徒孙,真正的素未谋面的罗延军,才是他们一众师兄弟的师傅。
  大军在西戎草原上行军一月半,于三月下旬,终于抵达白水关城下。
  柳明月一路跟着明铄行军,多次见识到了这年轻男子的领兵之能,白水关能不能胜,她心里也没底。
  一方面,白水关若是不破,她便回不了大启。另一方面,白水关若是破了,那便意味着罗延军兵败……
  尤其是,在明铄云淡风轻的安慰她:“月姬别担心,只要破了白水关,本王便着人送你回家。你与你父恐很快便能团聚……”
  被这样关怀体贴的安慰,柳明月彻底的凌乱了……
  如果不是一路之上反复为自己做心理建设,柳明月独自一人闯入此间,恐怕会被吓住。
  明氏部众休生养息已过百年,兵强马壮,营帐连绵,光是凭她站在营前,想要预估有多少军士,恐怕不能。
  至少……也有数万之巨。
  后来在帅帐内,听得将士前来禀报,柳明月粗算,才知自己先时估计错误,明氏部众此次至少出动了十五万人马。
  这还只是先头部队。
  明铄既带了她来,四下营帐皆有将士,那护卫便将她引至帅帐,自行去了。明铄似乎自进了帅帐之后,便将她忘了,不断有军士进出,禀报军务。
  柳明月提着个包袱,站在一侧,颇有几分惶恐。先时的勇气如今已被消耗怠尽。
  那些军士在禀报军务之际,见得一侧立着个俏美人儿,且明显非是本族女子,更偷偷与同袍挤眉弄眼,目中隐有好奇之色。
  柳明月被这些军士□裸的眼光瞧的十分不自在,索性抱着包袱往屏风后面闪。哪知道绕过了屏风,更为尴尬。
  原来这屏风后面只设了一床一案,另有衣架面盆之类,却是明铄起居之处。
  她一个女子,又不能坐到陌生男子床榻上去,索性将包袱放在地上,盘膝一坐,听着帐内不断进出的男子,盯着帐顶发起呆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半日功夫,明铄似乎将她忘的干干净净,只忙着处理军务。帐内渐渐安静了下来,听动静,好像只有一两名军士还在与明铄禀报,待得最后,似乎军务终于完了,那军士期期艾艾,大约是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小心翼翼的开口:“殿下,您带来的……带来的那个小美人……”
  纵是隔着屏风,柳明月也能听出那军士的声音里暗含小心之意。
  明铄此人,比之其妹明娜,容貌之上确实要高出十分,蜜色肌肤,眉毛浓黑,眸色凌厉,蜂腰猿臂,整个人如脱鞘的剑锋,那种无遮无拦的锐利的锋芒之气,带着张扬无羁,大约只有天宽地阔的草原才能养出这样的儿郎。
  他一贯行军是不带妇人的。被属下问及女子,方有恼意,才想起……似乎……仿佛……他今日是从妹夫那里讨要回来了一名姬妾……
  “她……去了哪里?”游目在帐内四顾,明铄问方才提起的军士,大有“你把美人儿藏哪里了”的意思。
  那军士见得自己不提还好,一提主帅居然是这种表情,便知坏事,连忙也跟着脑袋四下一通乱看,傻傻摇了摇头,他也是听兄弟们提起的,主帅今日带了个美人儿回来,至于美人儿在哪,不是说在大帐里吗?
  不过他从进了帅帐之后,便四下探看,愣是没瞧见什么美人,心中暗悔:定是这帮混帐骗人!今日若是被责罚了,他们一个也别想逃掉!
  被明铄暗含威压的眸子盯的久了一些,那军士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连连认错:“殿下……末将真没瞧见过什么美人……都是旁人瞎说的,倒让末将信以为真……就是好奇问问……”
  其实明铄真不知道月姬去了何处,只当这军士知道,才问了一句。见他这软蛋熊包模样,将桌上一个裁纸刀扔了下来,一下扎在了他面前的地毯上:“蠢材!不知道还敢来问?没有亲眼见过的,也敢当真有其事!若是这样子在战场上,岂不是早吃了败仗?还不快滚?”
  那将士本来随口问个美人,哪知道反捞了一顿骂,灰溜溜走了。
  护卫进来掌了灯,大帐里顿时亮了起来,明铄起身伸个懒腰,道:“可有瞧见月姬?”哪曾想中原那样娇弱的女子,马术居然也不错。
  来时路上,他刻意加快马速,身后也有侍卫护着她,却见她咬牙紧追,黛眉拧在了一处,竟然是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禀殿下,月姬自进了大帐,便未曾出去过。”
  明铄环顾大帐一周,从旁端了只烛火,转过了屏风,先时往床榻上去瞧,见其上空空如也。低头一瞧,见屏风一角,团团坐着的女子,将整个身子都隐在黑暗之中,如今骤见光明,一双亮眸微眯,如明珠光华忽敛,却不言不动,依旧坐着。
  明铄将烛火放至案上,自己在床榻上坐了,摆出一副审问的姿势来,道:“本王且问你,你若说实话,尚有一线生机。若是有欺瞒本王之处……”
  他面上五官线条凌厉非常,纵然容貌俊美,却带着一种铁马兵戈的凶悍戾气,与在明娜帐内的温柔兄长全然不同。
  柳明月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心头忽的一动,目光之中便带了些讨好之意,“殿下但有所问,必定知无不言。”
  “你如何成为司马恪的妾侍?如今既然落到了妾身手里,可有想过今后何去何从?”
  柳明月咬咬牙,就地跪倒:“殿下,妾身阿爹本是大启九品小吏,后来被选入王府,做了世子爷的侍妾。后来……大启陛下将各藩王世子留在京中为质,妾身便跟着世子爷在京中居住……今年太上皇驾崩,世子爷便带着妾身逃了出来……再后来王爷兵败,妾身便跟着世子爷一路逃到了西戎……”
  该如何解释司马恪待她情深之事,她若不能将这谎圆了,这位明氏子但有生疑,恐怕于她极为不利。
  “至于殿下问妾身何去何从……妾身想了想,世子爷既然已经成亲,他身边再无妾身立足之地,若是妾身能回到故土,侍奉阿爹,便是此生唯一所求。必将感念殿下恩德!”她端端正正叩头,诚意十足。
  也不知明铄信了没,他又道:“本王府中并无多少女人,你若想跟着本王,此后荣华富贵,必定享用不尽!”
  柳明月听他这语气,暗道有门。他这话音里并无强求之意,她更是卖力,向他叩了两个头,语声哀泣:“殿下容禀,妾身自小由阿爹抚养长大,离开故土之时,已有数年未见阿爹,也不知他老人家身体如何。妾身此身只求能回到阿爹身边,哪怕粗茶淡饭,尽孝膝前,也觉甘愿!”她这话发自肺腑,又觉明铄此人,竟然似乎真有放她回去的打算,思及柳厚,数载未见,这一路风尘,如今距家却有千里之遥,相见无期,禁不住簌簌滴下泪来,一双明眸更如水洗过一般,至清至彻。
  明铄在这样一双恳求的明眸之下,心中不由一动。但他平生阅美无数,不过略微心动,其人又是极为高傲的,不屑于强求他人,便随意的点头:“既然如此,等他日大军开拔,到得大启,妾身便着人送你回家。”
  霎时,柳明月破涕为笑。
  这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愉快,她这骤然一笑,便如新荷初绽,其上尚有露珠,却更显清丽无双,满室幽烛之中,明铄眼前便似明珠美玉一般的光华倾泄,直让他在瞬间闪神。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如果之前是略有一分遗憾,那么在瞧见月姬这明媚笑颜之后,他心中便生出一个念头:他竟然有了几分后悔之意。
  柳厚在将女儿送进罗老将军府中之时,曾暗中教导女儿,被罗老将军教训了,一定要笑,笑到他老人家心软为止。
  她那样灿烂明媚的笑颜,如今天真娇憨虽无,但却终于是历经沧桑之后的风华初绽,丽色无双。
  笑容,有时候比之兵器,更有杀伤力!
  柳明月既得了明铄的同意,心情真正愉悦。她虽心中轻松,但到底对明铄还怀有几分警惕之意。好在明铄是个言出必行之辈,立时便吩咐护卫带她去营帐内歇息。
  那小帐篷就在明铄帅帐隔壁,乃是护卫首领的居处。
  草原男儿,xing事之上原本随便,如今若是见得月姬并未与自己居于一处,万一有那个混蛋起了歪心思……明铄觉得,月姬还是住在自己隔壁的好。
  尤其是……在见过了那么灿烂明媚的笑颜之后,也许在未来的日子里,他还有机会能够见到这样的笑颜……
  宣和五年春,北狄明氏与西戎潞氏,合计兵力十六万,发兵大启,预攻打白水关。
  潞舒上次在白瓦关兵败于薛寒云之手,如今与明铄一核计,决定攻打离白瓦关远一些的白水关。
  白水关,乃是罗老将军长子罗延军驻守。
  柳明月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错愕。
  这位罗延军,说起来还是她的师傅。
  她虽拜在罗府门下,但算做罗老将军的徒孙,真正的素未谋面的罗延军,才是他们一众师兄弟的师傅。
  大军在西戎草原上行军一月半,于三月下旬,终于抵达白水关城下。
  柳明月一路跟着明铄行军,多次见识到了这年轻男子的领兵之能,白水关能不能胜,她心里也没底。
  一方面,白水关若是不破,她便回不了大启。另一方面,白水关若是破了,那便意味着罗延军兵败……
  尤其是,在明铄云淡风轻的安慰她:“月姬别担心,只要破了白水关,本王便着人送你回家。你与你父恐很快便能团聚……”
  被这样关怀体贴的安慰,柳明月彻底的凌乱了……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49:59
☆、113

  第一百一十章
  明铄的自信不是没有缘由。
  明氏部众几十万勇士里,如今尚无人能敌得过他,如今他是部落里最为勇猛的儿郎。
  明氏大军在白水关前叫阵,罗延军披挂出城迎敌,不到五十个来回,被明铄枪挑马下,右肩胛被一枪扎透,血流如注,做了俘虏……
  白水关城上守将见得主帅被擒,顿时军心大乱……
  柳明月在营内听得此事,当时便跌坐到了榻上。
  此刻她尚不知,薛寒云在攻打蜀地之时,由于不熟地形,蜀王又向来治军严谨,司马瑜也是一员悍将,竟然在数次对敌之时,损兵折将,并且自己也在被伏击之时,受了重伤,三万大军如今也只余一万两千左右。
  承宗帝在两个月之前闻奏,龙颜震怒,正欲下旨治薛寒云之罪,京师却被鲁王带兵包围。
  前去讨伐鲁地的大将俞新阵前叛变,投了鲁王,却又一直欺瞒,直等承宗帝得知消息,大军已经将京师围困……
  驻守京郊大营的大军虽驻守皇城,但两月鏖战,四月初八,白水关告破的当日,京城也被鲁王攻陷……
  到了此时,温国舅仿佛才意识到,比起为他的嫡长子报仇雪恨,搞死柳厚翁婿之事来,显然守护好他外甥的江山来,更为重要。可惜……往事再不能改。
  鲁王带军攻进皇城的时候,温国舅一家老小被鲁军满门屠戮,他带兵迎敌,到底年事已高,被俞新一刀砍死在皇宫得胜门前。
  鲁王进城之后,派兵将各众臣府上包围。
  相国府自被围之后,柳厚早将一众家仆遣散,如今府里只余老吴管事老两口。便是夏惠夫妻及她生的儿子,也被强制送走。
  鲁兵包围相国府之后,带兵的小队长踹开了相国府大门,但见相国府内许久不曾打理,须发皆白的柳相在院内榻上晒太阳,还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醉意朦胧:"兄台,来一口?”——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他一头乌发转眼化作了银丝,老了十岁不止。
  那小队长想起鲁王所嘱,倒并不曾为难柳厚,只恭恭敬敬侍立在侧,生怕这位出了意外,不好交差。
  柳厚意态寥落,似乎家国兴衰,江山更迭,于他全无影响。
  大军最终攻进皇城之时,后宫妇人乱做一团,前朝宣政殿里,那些似乎永远堆叠在案头的奏折,此刻全部凌乱的堆在承宗帝的脚下……
  司马策拨出手中天子之剑,扔了镶满了宝石的剑鞘,回首一剑砍断了伏俊的左臂,鲜血溅了他一脸,面目狰狞,他却咬牙切齿:"……朕先砍了你们这帮狗奴才,免得你们背叛朕……”
  伏俊痛的抽搐在地,痛的高声惨叫,"圣上,奴才再不能侍奉您了,先走一步了……"一头撞倒在了殿内柱子之上,血色奔涌,很快将他身下一大片金砖漫过……
  司马策似乎疯了,他从来不曾预想过自己会有被篡国的一日,万里锦绣山河,眨眼间便要易主……他不甘心!
  手中长剑连连挥出,殿内侍奉的贴身太监宫女见得伏俊都丧了命,皆惊恐尖叫,争先恐后往殿外跑去……
  却不想,才出得殿门,迎头便撞上锦衣卫千户定彦昭。此刻他也成了个血人,见得胡乱跑出来的宫女太监,举刀便砍,那些未曾丧命在司马策手里的宫人太监,眨眼间便做了他剑下亡魂……
  远远的,身着黑甲的鲁军一路砍杀了过来,且战且退的禁军及锦衣卫很快便像被收割的韭菜一般,一茬接一茬的倒下……
  湘,蜀,燕,赵,卫……大启境内战火绵延,盗匪四起……
  白水关前,城破的前一刻,柳明月求见明铄。
  明铄身着金甲,高骑骏马,目光深沉,注目在攻城的明氏及潞氏儿朗身上……
  听得月姬求见,他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旋及展开:"带她过来……"大战前夕,她被安排在后方大营,足够安全,却不曾想,如今城破在即,她却跑到了军前……
  几乎是明铄的目光一经察觉,那远处跟着传令兵狂奔而来的纤弱身影,到得近前,毫不犹豫便跪倒在了他面前,连连磕头。
  明铄的目光冷了起来,霎时冰寒,握枪的手紧了紧,那是动手的前兆——
  他讨厌不识时务的女子!
  假如这个蠢女人要说出什么"求元帅不要攻城"之类的蠢话来,他立时便会赏她一枪,哪怕……她笑起来再动人……
  可是没有。
  面前的女子连连磕头,在他失去耐性之前,却高声道:"求殿下在城破之后,约束手下将士,不要杀害无辜百姓,不要令手下将士jianyin城中妇女,求殿下答应?!”
  明铄向来不喜人干预自己行军,尤其还是个毫无见地的妇人。
  妇人除了在床上等待着男人,便是在帐中育儿,草原上放牧,什么时候竟然胆敢在军前指手划脚?
  他手腕一动,长枪枪头抬起了月姬形状优美的下巴,枪尖将她雪白颈子上划出了一点血痕,手中再稍稍用力,月姬便会命丧枪下:"你凭什么以为,就因为你在这儿磕几个头,便能阻止本王?”
  面对着他的女子,神色从容高贵,认识这么久以来,哪怕如今她跪倒在尘埃里恳求他,额头沾满了泥土,跑的发丝散乱,可是那双清透悲悯的眸子,似乎能够直达人心。
  她一字一句,坚定无畏,毫不退缩:"就凭殿下想要的,不止是白水关一城,而是白水关之后这大启的锦绣江山!”
  明铄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笑容来,缩手将枪收回:"我倒不知道,月姬一个小女子,竟然也通晓国家大事,不妨说来,你若是说的好听,本王便同意你的请求!”
  跪着的女子似乎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她从尘土之中站了起来,指着身后即将守不住的白水关,急迫尖锐,近似争执:"就凭数百年前,北狄司马家夺得了中原河山的先例。当年司马家夺取汉家江山,为了安抚中原百姓,也是不曾屠城,不曾jianyin中原妇女。殿下若是还想要这关内万里江山,就请待百姓好一点,温和一点。若殿下是存着打秋草的想法,打进城来,抢些妇人奴隶,金银财宝,再跑回草原去,大可进城随意杀戮……”
  她的目光直直与明铄对上,明铄在一霎那忽生出一个念头:将这个女子永远的留在身边,不知道她是不是还会有别样的惊喜留给自己?
  他轻夹马腹,马儿训练有素,轻走两步,已到得月姬面前,他猿臂轻舒,一把将立在马侧的女子往怀中捞去,才触及女子柔软的腰肢,却变故突起,她如鱼儿一般滑溜的往旁边退去,速度之快,大出他的意料。
  明铄在草原上骑马打猎,多狡猾的动物都见过,多难缠的架都打过,骑术又极为精湛,万军阵前,他不过是愣了一下:这女子竟然还练过武……下一秒,正在后退之中的女子便被他牢牢擒住了腰肢,提到马上,搂在了怀里。
  怀中的女子死命挣扎,脸儿都红透了,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愤怒,口不择言:"君子成人之美,殿下已答应了送我回家!”
  明铄朗声大笑:"草原上还从来不曾有过这么狡黠的女子!本王虽然不是什么君子,可是答应了送你回家,跟与你共骑也不矛盾啊!"伸出一指,拭了下她颈上伤口处的血迹,当着她的面,将带血的手指送进了口里,神色暧昧……
  柳明月并非什么都不知的女子,且在明铄那种赤果果企图的眼神之下,心头惊惧,面色惨白,方才的从容坦荡皆有了瑟缩之意。
  明铄见似乎吓着了她,便将她的脑袋按进了自己穿着甲胄的冰冷怀抱,传令三军:"传本王帅令,大军进城之后,务必与城中百姓秋毫无犯,若有发现jinyin妇女,杀害无辜百姓者,立斩不赦!”
  低下头来,眸中含着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一丝柔情:"月儿,这样可满意了?”
  怀中女子却因为听到这个称呼,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挣扎着要下马。明铄将她复往怀中紧搂了一下,低低在她耳边道:"等我回来!"嘴唇有意无意的触及到了她的耳廓,往那小巧耳廓里软吹了一口气,感觉得到怀里的人僵硬的身子,这才大笑着将她放下马来,由得她头也不回的往后方大营退去……
  明铄果然治军严谨,白水关城破之日,并未曾发现过jinyin妇女之事。城中百姓惊慌无措,也有参与守城的百姓,在城破之时被拘禁。不过两日,城中出了安民告示,令百姓们如常生活,但有被明氏军士欺辱者,皆可前往帅府喊冤……
  白水关内妇孺百姓,因着柳明月一跪,而扭转了悲惨的命运。她事后回想,虽然腿吓的发软,但自见识过了白瓦关城南诸多女子此后一生的悲惨命运,又觉问心无愧。
  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保全这一城妇孺。
  边城在风云巨变之时,无辜百姓仍旧能够留得性命,苟活于当世,可是遥远的京师,如今却是血染宫禁。
  鲁军入了皇城,前朝后宫不知有多少禁军宫人太监丧命。
  韦皇后本已病入膏肓,城破之时受惊,一缕芳魂便幽幽而逝。
  温太后与温青蓉听得国舅死于得胜门前乱军之中,温太后自尽,温青蓉却从内宫冲了出来,要与叛军同归于尽,路上碰见不知被何人弃于禁中的长剑,提着长剑便过去,还未到得宣政殿,在御花园的石子道上,便被冲进来的鲁军一剑拦腰斩了……
  承宗帝在殿前早战成了血人,鲁王世子率领大军将他包围,只让十数名军士上前去围攻,却并不伤他要害,只刀刀见血……自己高坐马上谈笑指点取乐……
  司马策一生,何曾受过如此大辱,惊怒不甘,绝望疯狂,各种念头交织,只恨不得将眼前这些人尽数斩去。
  他的脚下,是定彦昭逐渐凉透的尸体……
  司马策渐渐不支,带着怨恨倒地之时,远处有华丽车驾而来,驾车的正是鲁王贴身侍卫长,高声吆喝:“太子殿下驾到——”车内有小儿啼哭之声……
  那车驾到得近前,侍卫长掀了帘子,身材高大的鲁王从马车上跳下,怀中抱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儿,约莫两三岁年纪,正扯开了嗓门哇哇大哭:“阿娘……阿娘……”
  鲁王一臂将小儿举高,在小儿吓的手脚乱蹬乱划之际,他高声道:“此乃圣上养在宫外的太子……呃……”这小儿叫什么名字呢?他依稀记得自己从那小谷氏手中抢了这孩儿之时,那妇人似乎叫他“恨儿……”,他当时嫌那妇人啰嗦厮缠,一脚将她踹开……还补了一刀……鲁王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想到,自己似乎是不小心将“小太子”的阿娘给砍死了……
  “太子司马恨,即日登基!”
  重新落回鲁王怀中的司马恨哭的声嘶力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低下头来之时,乌亮的眼珠正落在地下垂死挣扎的司马策身上,又吓的哇哇大哭……
  这是父子两人此生初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见面。
  小儿哇哇大哭的惊吓模样,落在司马策死也不甘闭上的眸子里,渐渐模糊黯沉了下去……
  风云巨变,无数人的命运颠覆,也许起因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一个念头,某个人的小动作,可是这无数的原因累积叠加,终于造成这一夕之间的干戈顿起,血染山河……
  旧的掌权人成为了历史,哪怕昨日曾血染宫禁,今日也只是史官笔下的一个墨色的符号。新的名义上的掌权人坐在高高的帝座上啼哭不止,尿液顺着黄罗裤儿一路从宝座上滴下来,还有似有似无的臭味从高处飘了下来……
  现实像一出荒诞的折子戏,堂下有的朝臣梗着脖子不肯跪拜,转眼便被军士上前去砍了脑袋,更多的朝臣们跪了下来,山呼万岁……
  鲁王坐在宝座一侧的锦凳上,长眉轻舒,欣慰的望着堂下跪拜的人群……
  要过好些日子,这消息才能传到边城去。
  明铄自破了白水关,便带着柳明月及被俘的罗延军住进了帅府。
  罗延军自重伤被俘,白水关城破之时,两名副将先后丧命,明铄又不想杀了他,便将他囚禁在帅府后院。
  帅府后院,罗家庶子皆下了大牢,庶女及妾室则囚禁在后院一个单独的院子里,唯挑出一名妾室侍候重伤的罗延军。
  罗延军被囚禁的院子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森严。
  明铄欲取中原,便一心想收服罗延军,已先后派了数人前去劝降罗延军,皆被他骂的狗血淋头而归。
  他在军中并无带家眷,如今明面上只有柳明月一人。进城之后,察颜观色的侍卫便将柳明月安排在了主卧。但她早被城外明铄的行为吓的生了警惕之心,自行住进了小跨院,又听得前去劝降罗延军的数人被骂退,她心中存了别样心思,便主动请缨,前去劝降罗延军——
  其实只是想前去亲眼见一眼这位名义上的师傅!
  就算劝降失败,之前已有那么多先例,明铄也无从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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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第一百一十一章
  柳明月轻易便获得了明铄的许可,在他的贴身侍卫陪同之下,前往囚禁罗延军的院子。
  罗延军或许是这些日子被明铄寻来的说客闹的烦躁,听得侍卫在窗外道,月姬前来探望将军,已将房内案上不知什么瓷器扔到了地下,怒喝:“滚!”
  那侍卫生怕罗延军伤了她,回头不能向明铄交待,劝她离开。柳明月道:“罗家世代忠心为国,罗大将军岂会为难我一介女子,你且先请回去,待我与罗大将军说几句话。”
  侍卫见劝不动她,只得先行回转。
  柳明月进得房里,绕过屏风,见得罗延军光着膀子,胸前裹着伤口的白帛染血,而他一脸怒容支着身子怒视着她,见得她这模样,分明中原女子,不止模样,衣着穿着尤是,更是深恨:“既做了明氏的走狗,何有脸到本将面前来?”
  柳明月此刻身上连证明身份的一点东西都拿不出来,见得罗延军虽这般待她,她心中却无比欢欣,忍不住含泪道:“阿翁常说,他的三个儿子,长子最是刚烈耿直,罗姐姐连出嫁的时候,也不曾有机会见到阿爹,此乃人生憾事……阿翁还说,师傅每年从边关给他捎回去的烈酒,浓厚醇香,每每饮一口,都能闻到边关战场上的味道……”
  罗延军迟疑不定的瞧着她,却见得她扑通一声跪倒叩头:“不孝徒儿明月见过师傅!”
  “胡说!月丫头去年便亡故了,你却是哪个,偏要冒充她?”
  罗老将军在府内收徒,全挂在他名下,罗延军早从家信中知道,且他名下唯有一名外姓女弟子,那便是柳相独女,去岁肃王兵败之时,听说死在了金城,他当时还深觉心疼……想来柳相更是心疼百倍。
  “啊?我……我几时亡故了?”柳明月反指着自己鼻子,“师傅虽没见过我,但罗姐姐及阿翁或者师娘的信里应该提过我的,我怎么会亡故了呢?”
  她一腔泪意,反被罗延军这句话给击了回去,只剩气愤:“这是谁放出来的消息?”
  罗延军见得她这身形模样,倒与信中所写无误,又提起家中之事,分毫不差,不由也迟疑了:“当初寒云讨伐肃王,你不是……被肃王从城楼上直接摔下来了吗?”他这话,细辨起来,却是已经承认了柳明月并未死亡,可是对此事终究还有疑惑。
  柳明月听得此事,如五雷轰顶。
  她一门心思想着回家,哪知道原来……自己在大启已算得上是个死人了……
  阿爹与寒云哥哥听到这消息,不知道得有多难过……
  罗延军观她神色,便不忍心再将柳家翁婿反目之事道来,只想着,等她回家了,他们翁婿自会合好如初。
  师徒两个初次见面,各自将对方惊了一回。柳明月将这半年之内在明氏军中收集的情报皆告诉了他,只望他能忍辱负重,将这些消息递回京师。
  罗延军忍不住苦笑:“你哪里知道,上个月接到消息,京师被鲁王大军围攻……如今也不知如何了。这消息,却不知道要传往哪里……”
  那时候,他们师徒俩皆不知道京师已破。偌大国家,群龙无首,却逢外族入侵,实让罗延军这种半辈子忠心为国的戍边军人不免灰心丧志。
  “我尽量……试着将此消息外传……”
  两日之后,罗延军自杀殉国,明铄震怒,罗家家眷尽皆被斩……
  据说,罗延军最小的庶子年仅两年,最小的庶女才三岁……
  明铄狠辣手段,可见一斑。
  柳明月无力阻止,听到这消息,夜半埋被恸哭,又怕引起旁人注意,只死死咬唇,不敢闹出动静来。
  自来到了白水关,明铄便找了俩丫环来侍候她,此刻那俩丫环就在外间值夜的榻上睡着。
  她哭的哀伤,却不知有人轻手轻脚进来,黑暗之中,高大的身影立在床头,见得被子里那隐忍的恸泣声,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最终又轻轻返身出去了,恍若未曾出现。
  只是此日,明铄前来,见得她这恹恹模样,似有意似无意提起此事:“白水关主帅及副将尽皆殉国。说起来,这位罗将军还有两名弟弟也在守关,两副将听说也是跟了他多年,他被俘之时,那名姓米的副将跟疯了似的……”
  柳明月霎时想起一件事:米飞米妍的阿爹正是跟着师傅驻守白水关……
  她连忙侧头,假意去瞧院里走动的侍卫,好让眼角的泪意悄然消退。却不知明铄回去之后,便请了司马恪前去,打探她的身世。
  “……你身边那月姬,我甚是喜爱,只是瞧着她有几分思乡,便想着若是能将她父母寻回,许能让她开怀。不知妹婿可知,月姬父母家人在何处?”
  司马恪近日被委派与本城富绅及府吏来往,安抚民众。万不曾料到明铄突发奇想,问起柳明月家人,毫无思想准备之下,倒一时怔住,半日才吞吞吐吐:“月姬……月姬是从南边买来的歌伎……父母家人早寻不到了……”
  明铄把玩着案上玉石纸镇,感觉那冰凉沁入到心里,眼里却笑的分外温煦:“这么说来,还真是遗憾呐……”
  大军再次开拔之时,柳明月向明铄提出,想留在白水关,哪知道却遭到了明铄的拒绝。
  “月姬莫非是想背着我独自回家?”
  柳明月打的正是这个念头,闻听此语,立即下意识否认:“怎么……怎么会?”
  明铄像摸他那匹爱马的脑袋一般伸手摸了下柳明月的脑袋,直吓的她往后退了一步,他却笑的恣意:“不是就好。月儿如今也算是本王的妇人,怎的连本王摸一摸都不肯?这般的胆小,若是哪一日侍寝,岂不要吓破了胆子?”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女子面上绯色褪去,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强自嘴硬辩解:“妾身……妾身并非殿下的人,殿下已经答应了放妾身回家……”
  “送你回家,顺便跟你父母求亲,月儿以后做我的可贺敦,可好?我身边虽已有二妃,但本王瞧着,她们都不及月儿聪慧美貌,更合我心……”
  柳明月听得这话,心中大惧。
  比起司马恪来,这一位行军打仗,军令如山,雷厉风行,手腕狠辣,下令斩杀妇孺之时,毫不手软。她丝毫不怀疑,若有一日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恐怕等待着自己的便是永堕地狱……
  明铄却好笑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模模糊糊想着:也不知道她是出自何等人家?她自己所说,出自九品小吏之家,司马恪却道乃是买来的歌伎,但他观察许久,分明都不似。
  月姬教养良好,被他讨要过来之后,虽在大帐之内端茶递水过,可是哪怕她做的极为娴熟,他却能感觉得到,她并不是惯于侍候人的女子,察颜观色自以为纯熟,却少了卑下者应有的恭顺谄媚之态,不卑不亢,更多的时候,倒更似高门大户出来的闺阁之秀……
  他忍不住在心里猜测,期待她身上谜底揭开的一日……也算是战时的一大乐趣。
  六月初,明氏部众势如破竹,接连攻下大启七个州郡,消息传开,震惊天下。
  乍然听闻外贼入侵,这让如今心思各异的司马氏诸藩王及讨伐的各路人马都傻了眼。
  其实自从鲁王入了京,奉了幼帝为主,他做了摄政王,就足够各路人马震惊的了。
  承宗帝丧了命,他当日派出的各路人马有的投靠了藩王,有的按兵不动,更有的索性与藩王在阵前来往,既未投靠,也未闭起营门来不来往,整个大启,其实已经进入了一个战时的相对平和期。
  更有藩王相互联络,考虑进京“清君侧”,讨伐鲁王。
  鲁王此刻也是焦头烂额。
  他奉幼帝为主,就是想堵堵天下诸藩的嘴,免得落得个篡位的恶名,再引来诸王攻打。只等时机成熟,诸王各自消耗的差不多了,再一举歼灭。
  哪知道冷不丁冒出来个北狄明氏,却打着襄助肃王世子的旗号入了关,如今要他派出兵力前去讨伐,却被好几位藩王盯着,只等他耗完了兵力,结果不言而喻。
  大启境内各路人马暂时按兵不动,倒给了明铄好时机,挥师北上,所过之境摧枯拉朽一般,很快便夺得十几座城池重镇,军情告急。
  六月中旬,各大藩王武将会师维城,拟阻明氏部众与维山之下。
  前来的皆是各家藩王世子及各路手握重兵的武将,连京中鲁王世子也带着十万人马前来。其中五万乃是鲁王藩地将士,另五万却是当初薛寒云从白瓦关带去远征西戎的军士。
  鲁王摄政之后,便请了柳厚回朝,仍旧为相。
  也不知是柳厚参言,还是鲁王为了笼络他,鲁王世子一来,便将白瓦关五万兵将交予薛寒云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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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第一百一十二章
  薛寒云得了这五万兵力,如虎添翼,自要好生谢鲁王世子司马荣一回。
  他带着罗行之与容庆前往司马荣帐中,还未进帐,已听得靡靡之音及女子的娇笑声。侍卫通传,得了司马荣允诺,三人连袂进得帐中,却见得司马荣斜倚在榻上,正依红偎翠,好不快活。
  薛寒云不觉皱眉,忍气与司马荣道谢,乍一抬头,却觉得他右侧偎着的衣鬓散乱的女子极为眼熟。
  司马荣这般倨傲散漫之态,三人久在军中,极为不惯,道谢完毕便匆匆出来。
  薛寒云惊鸿一瞥之下,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三人离了司马荣帐中,走了好长一段路,薛寒云忽惊呼一声:“原来是她呀!”
  虽自柳明月身故之后,兄弟三人日渐疏远,难得薛寒云这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罗行之忙问:“谁?”
  薛寒云目光颇为复杂,良久才道:“方才,你们可注意到了世子爷右手边的女子?”
  罗行之与容庆皆知他平生唯深爱小师妹一人,于女色上头淡薄的很,此次竟然留意司马荣身边的女子,皆知定有缘由,二人进去之时,也没细瞧,只摇头:“难道那女子竟然有来头不成?”
  “先帝宫中,有一位沈昭仪,乃是沈尚书嫡女,不知道你们可曾听说过?”
  罗行之大惊:“怎么会?难道沈昭仪如今竟然跟着鲁王世子不成?”
  按照宫规,新帝即位之后,但凡宫中有子嗣者,皆可被亲子迎出宫去奉养,无子者大都入皇家寺院带发修行,为新帝后宫腾地方。
  薛寒云虽往常并不曾多留意旁的女子,但娇妻生前对这位昭仪态度奇异,连带着他也不得不多留意了几眼,亏得他记忆力超群,多年未见,那沈昭仪又打扮的浓妆艳抹,竟然也教他瞧了出来。
  罗家世代忠心为主,此刻罗行之尚不知其父罗延军死讯,先头罗延军被俘之时,往京中传过奏报,只是天下混战,彼时音讯早已不通,他虽知白水关城破,却不敢深想其父如何,因此近来很是心事重重,正恨不得对敌之时,在阵前亲口探问明铄。
  如今鲁王世子司马荣公然将先帝嫔妃带出宫来,随意狎玩,可见幼帝不过摆设,傀儡一般。
  三人离京之时,京中尚有承宗帝主持大局,如今换了个幼主,正值天下混乱,民不潦生之时,便是一向忠心为主的罗行之也乱了方寸,不知如何应对。
  若教他忠于宫中那来路不明的三岁小儿,几等同忠于鲁王这等叛臣逆王,其心不甘,又见了司马荣这等行事作风,愈加令人生厌……
  师兄弟三人,真算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何去何从都不得不商议一番,倒将之前那些深重的隔膜疏远淡了不少。
  大启各藩王诸军与明氏军在维城对峙,虽大启有五十万大军,但因各藩王群雄逐鹿,谁也不愿意打头阵损耗兵力,又因着想笼络几名领兵将领,以势威压,便是如薛寒云这般只想报国的领兵之将,都无法贸然出兵。
  几番来去,商量数次,最终商定由蜀王世子司马瑜,鲁王世子司马荣,怀化大将军薛寒云前往明氏军中谈判。
  罗行之几番争取,也想前往敌营,奈何薛寒云不在军中,非常时刻,他必得与容庆坐镇营中,唯有再三叮嘱薛寒云,务必探问罗延军处境。
  明铄进入大启境内,长驱直入,又多方探听,对大启境内形势心怀了然,更觉此刻出兵,正是最妙时机,趁着大启内乱,一举夺得这锦绣江山,对这帮集结在维城的诸藩王之兵,并不放在眼里。
  哪怕是双方谈判,也不过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欣然欢迎大启世子将领入营。
  反是司马恪听闻前来谈判的人之中有薛寒云,顿时坐立不安,却又想不出应对之法来,好在明铄早有言在先,届时他不必出现,总算教他先放下了一半惊怕之心。
  谈判那日,难得是个极为晴朗的天气。
  明铄一早下令,待得大启世子将领前来,由柳明月带着两名侍女端茶递水。至于前来谈判的人员,她并不知都有谁。
  自上次明铄在司马恪面前问过她的身世,见两人所言颇多不符之处,心内存疑,已开始防备柳明月,不似先时那般,容得她随意在帐中侍候。
  况柳明月生怕他再提起让她做什么可贺敦之语,行动间皆回避着明铄,军中事务又繁忙,二人时常不得见面。
  她不过缩在一方营帐之内过活,明铄治军又严,对外消息竟然一概不知。只当此次大启前来谈判的将领,乃是个好机会,因此毫不犹豫应了下来。
  帐外军鼓齐喧,明铄率部将在营前迎接大启使者,柳明月带着侍女在营内准备茶汤,明铄一路打过来,所过之处,虽对百姓秋毫无犯,但官员府邸却被征用,所获不菲,自有不少好茶,有些合用的,便随军带着,如今正好得用。
  鲁王世子司马荣与司马瑜并肩而行,一风流一英武,司马家男儿果然好相貌。二人身后跟着的乃是薛寒云,互通姓名之后,连明铄也要忍不住暗赞一声:好冷锐的男儿!
  哪怕是跟着两名世子,也不能将他的光芒掩盖,反觉其人如出鞘利剑,十分锋锐。
  明铄与潞舒并肩而立,与三人厮见,旁人尚且罢了,潞舒与薛寒云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心中已打定了主意,定要说动明铄,将薛寒云扣押在营中,最好交予他处置。
  他虽心中想着法子,面上却极是客气:“薛将军别来无恙乎?”
  薛寒云与西戎潞氏乃是生死血仇,自然不甘示弱,冷冷一笑:“自西戎王庭一别,舒殿下这一向可好?”
  一句话,不动声色揭了潞舒陈年旧疤,他面上神色十分难堪,却大笑出声:“本王倒不曾想到过有一日能在大启的土地上与薛将军见面……”大有君子雪耻,用不了十年的痛快淋漓之感。
  明铄在旁瞧着,只觉好生有趣。
  薛寒云不惯与人打嘴仗,潞舒又是他手下败将,更不愿意多费唇舌,不再理会,只随同众人入营。
  大帐之内,明铄在正中落坐,潞舒及帐下一名大将朱知伟坐在了他左下首,司马荣、司马瑜、薛寒云则在他右下首落坐。
  帐内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柳明月带着两名侍女悄无声息进来,目光往右手边一瞟,便似被人点了定身术一般,傻立在了当地。
  她从不曾想过,有一日能在这种场景之下与薛寒云相见,心内巨浪涛天,只恨不得当场便扑进薛寒云怀中痛哭一番……
  薛寒云多年养成习惯,对旁的女子总不肯多瞧一眼,因此哪怕感觉得到此刻有目光注视着他,他也无动于衷,目光清正,直视首座。
  明铄高坐正中,一眼便瞧见了柳明月的异常,见得她目中泪光盈然,诸多情绪在眸中交错,很是愕然,眸光不由在薛寒云面上多打量了一番,心内疑惑盛极。
  只这一会功夫,柳明月心内猛然警醒。她再不是当初被父夫护在羽翼之下的娇娇女,近一年时光,感受太多世事无常。明铄如何的心狠手辣,她一路而来,见过太多。
  明氏大军所到之处,虽对百姓秋毫无犯,可是身为大启官员,无论文武,若是投降,便能保得家小平安,若是宁死不降,家中上至八十老母,下至襁褓之中的幼儿,皆性命不保。
  如今薛寒云前来明氏军中议和,若教明铄知道了她的身份,以此来要挟薛寒云,岂非对他不利?
  虽说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句老话儿,可是明铄此人,就算做出什么翻脸无情之事来,也不足为奇。
  想要让薛寒云只身带着她从明氏军中全身而退,无异于痴人说梦。
  ——说不得,还要将两人都葬送在此地!
  她心中痛极,却不得不正视现实,忍痛将目光从薛寒云身上勉强转开,带着侍女挨座斟茶。
  先是首座的明铄。
  明铄待得她近前,虽当着座中来使,却仍是柔声细语:“月儿可是不舒服?”实则有试探之意,余光留意堂下薛寒云举动。
  薛寒云本来目注首座,见得这女子熟悉的身形,已是一怔,听得这声“月儿”,差一点便立起身来,心内犹如猫抓,直恨不得扑上前去,将这女子调转个头,瞧一瞧她的模样。
  这身形,这名字,分明便是他的月儿!
  只是……他明明亲手埋葬了月儿,还在她墓前守灵数日,如今在明铄帐中见得相同背影的女子,明知她并非自己的妻子,却已是心神大乱。
  司马瑜早知柳明月身故之事,况又值此谈判的敏感时期,只觉此事透着诡异,许是明铄的圈套也不一定,生怕薛寒云失态,忙侧首小声提醒他:“这定然是明铄的诡计,乱你心志……薛大哥须得小心提防……”
  恰逢柳明月转过身来,当着薛寒云的面,明铄柔声询问,倒令得她强力将内心刻骨思念压了下去,此刻挨着座斟茶,轮到司马瑜与薛寒云,目光漠漠,便仿似从不曾认识过此人一般,只是那手些微轻颤,不细心注意的人,自然无从觉察。
  薛寒云与司马瑜二人四只眼睛皆盯牢了她的脸,倒不曾注意她手指轻颤。只见得她手法娴熟,做起这等小事来行云流水,进退有据。况这一年时光,她心智大变,思虑过重,内心的改变反应到面上,便是气质大变,由从前的娇憨可亲变做了如今的清和疏淡,冷静自持。一年的餐风露宿,早令她肤色大变,由玉白变作了蜜色,倒与薛寒云心中那分别了足足三年的娇妻有很大出入。
  他心中的月儿,永远定格在了从前,娇滴滴相府独女,金尊玉贵的女儿家,笑容甜美,哪里是面前这身形面貌犹似,服侍人却做的纯熟无比的女子?
  想到面前的女子,很可能是明铄找来的替代品,只为了乱他心志,薛寒云内心更是厌恶,瞧着柳明月的目光便尤为冰冷,似利刃一般。
  柳明月何曾在他眼中瞧见过这样寒凉的目光,内心痛的几乎要滴出血来,面上却不敢稍露一分,惟恐惹的薛寒云察觉出真相,乱了方寸,命丧在明铄手里。
  她双腿足有千金重,要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勉强自己从薛寒云面前走过,斟完了茶,悄无声息退下……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50:34
☆、116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谈判是个拉锯战。
  尤其是双方的关注焦点都不在谈判的结果之上。
  明铄只不过是通过谈判,想要探知大启诸藩王更详细的兵力,而非真对谈判结果抱有什么期望。
  大启一方,鲁王世子虽自认为代表正统皇权,但事实上无论是割让土地还是赔偿金银,他都做不了主。
  ——其余诸王可不认为他是正统皇权,前段时间还都准备集结兵力,前往京□同讨伐呢。
  至于讨伐之后的结果……打完了再划地分治这种事情,现在还不到提出来的时候。
  简而言之,大启境内如今真正是群龙无首,乱世为王。诸王都在依靠着自己的封地,努力向外发展。
  当日自然不能谈出什么结果来。
  明氏军中,自有空置的帐篷招待来使。
  司马荣独居,司马瑜却不愿与这位堂兄同挤,便与薛寒云同住。
  从营中带来的护卫此刻尽职的守在帐篷前面,虽在明氏军中,却自成一界。
  司马瑜在帐篷内转悠了好几圈,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薛大哥,我总觉得……总觉得今日斟茶的那女子……”实在是与柳明月太相似了。
  “你说的没错,这不定是明铄从哪里探听来的,然后寻了个相似的来给我添堵……”只是,就算他一再否认那女子并非他的月儿,可是还是控制不住想要多瞧她几眼……
  那是活生生的“月儿”,而非那个他在金城之下抱着的冰冷的身子……
  “我堂兄司马恪听说就在明氏营中,这事不定就是他搞出来的鬼……就算是假的,反正长的这么像,不如我们抢回去得了?”
  其实,既然他这么思念亡妻,不如……抢个长的相似的,以慰相思也不错吧?
  薛寒云原本便心神不定,闻听此语,忽发奇想,“你说……会不会……这根本就是月儿,她根本……根本就没有从城楼上摔下来……”越说,他心中越没底,期翼的望定了司马瑜,恨不得司马瑜立时回答:“是,你说的没错儿,你家娘子并未从城楼上摔下来……”
  司马瑜为难的瞧着他,极为不忍心,却又不得不戳破他的美梦:“当初……当初可是你亲眼看着她摔下来的……还亲手埋葬了她……”
  这事,他也是亲眼所见,并且陪着薛寒云亲手埋葬了妻子,他才动身回的芙蓉城……
  他亲眼见证了薛寒云当初的疯狂,如今更不忍心让他自欺欺人,中了司马恪与明铄的圈套,伤心事小,丢了命事大!
  那女子漠漠的眼神犹在眼前……薛寒云狠拍了自己脑门一记,自嘲一笑:“你说的对!我一定是疯了!我一定是看到长的像月儿的女子,这才疯了!”双手掩面,喃喃自语:“我当初……我亲手埋葬了她……”怎么可能有假?
  她一直随身戴着的小玉锁,如今就在他胸口挂着,日日贴身不离。
  他无数个夜里梦到月儿一身是血的回来,目光幽怨,站在离他十步开外,低低质问:“寒云哥哥,你为什么还不来救我?”那么伤心那么可怜……
  他的月儿啊……即使在梦魂之际,也觉心痛欲裂,痛到窒息,从梦中痛醒,一地惨白的月光,身畔孤冷凄清……
  薛寒云目中狠戾之色一闪而过:“司马恪——”杀妻之仇,不共戴天!
  不但杀了月儿,还弄了个替代品来刺他,何等毒辣?
  司马瑜在旁听得他从齿缝里恶狠狠挤出来的这三个字,毫不怀疑假如他那位堂兄在面前,薛寒云活撕了他的心都有!
  他是亲眼见过薛柳二人,少年夫妻,蜜样甜美,况又与薛寒云惺惺相惜,当日薛寒云攻打芙蓉城,二人不惜私下计议,令薛寒云佯败,损兵折将,传出身受重伤的消息,令得承宗帝打消疑虑……
  无论薛寒云将来选择了投靠谁,他与薛寒云相互敬重的情谊,都难改变。
  司马瑜是真心希望薛寒云能够过的快活一些……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50:47
☆、117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明铄却似心情很好,随意在榻上坐了,笑的温雅:“这些日子战事繁忙,本王竟未曾好生照顾月儿。本王怎的瞧着,月儿近日有心事一般,人都瘦了。”
  他虽坐了下来,到底肩背挺直,目光极有侵略之意,又是杀伐决断惯了的男子,那股逼人的气势却不曾稍减。
  柳明月心中惊跳,面上却强装镇定,只拿话敷衍:“大约是最近天气有些热,并没什么胃口,倒让殿下忧心了。”
  明铄似乎认同了她这话,笑道:“月儿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别等到了家中,岳父反认不出你来,那可是我的不是了!”
  “岳父”这称呼从他口里出来,柳明月都傻了。她虽惦记着回家,可没想过回家的时候再带个男人回去。
  “殿下……岳父这称呼……甚为不妥……”
  明铄见她急的玉鬓生香,额角生汗,面上笑的越发和气淡然:“反正早晚都要叫的。你跟着本王这些日子,就算是本来清白,如今也说不清了。都知道你已是本王的妇人,不叫岳父,还能叫什么?莫非月儿还瞧不上本王,不想做本王的妇人?”
  柳明月近些日子渐渐了解了这个男人,他面上越是不在意,笑意盎然,行事手段便越发狠辣,若是惹恼了他,万一他当场起了色心,便不好了。此刻唯有迂回:“婚姻之事,父母之命……这事却由不得妾身……”前面五十万大军拦路,他想打到京城,恐不容易。
  明铄也不恼,仿似今夜只是有暇前来寻柳明月聊天,话锋一转,便转到了大启各地的风物。
  这个话题安全度比较高,柳明月恨不得他聊困了便回去歇息,因此只陪着他聊,正聊到兴起,他却猛不丁叹息一声:“……说起来,那位薛将军好像也生在西北。潞舒道他是一名悍将,不可小觑,建言本王趁此良机,将他早些除去,月儿以为如何?”
  灯光之下,她面上血色褪尽,明铄心道:果然关心则乱吗?唇角笑意渐渐变冷,只凉凉瞧着她要如何应对。
  果然,她也只是慌乱了一瞬,立时便道:“既是悍将,殿下不若将他设法收服,可比杀了他更好。潞殿下别是怕殿下帐内武将太多吧?”
  明铄心内暗笑:若是他不清楚内情,不知薛寒云便是她的夫君,说不定还真会被这样的提议给打动了……
  “其实本王也觉得,潞舒的提议着实不错。你想啊,良机难寻,此后战场之上,两军刀兵相向,哪有如今杀起来便宜?”他这样笑意盈盈,看着她在那里绞尽了脑汁的想要保全另一个人,起先是逗弄她,到了后来,却生起了一股执拗之心,希望她能说些什么。
  哪怕,她告诉他,薛寒云是她的夫君,敞开了心扉,将一切告之,他都不会如现在这般气恼。
  可惜她偏偏将自己裹的严实,半句实话都不肯透露,哪怕心中已经沸水翻滚一般,面上却还要粉饰太平:“若是殿下杀了前来议和的使臣,回头就算殿下夺得了大启江山,落得个言而无信的名声,到时候想要让大启文臣武将以及百姓真心臣服,不知道得花多少功夫。潞殿下这提议,实在是……”
  明铄似乎被她这话说服,“都听月儿的……”猛然起身,趁她不防,却将她一把拉进了怀里,低头轻嗅,只觉一阵幽香,说不上是茶香还是脂粉香,又或者是她本身的体香,只觉异常好闻,有别于草原上的北狄女子。
  紧接着,怀里的女子开始了剧烈的挣扎,所用力气之大,他从未想过,大约是拼尽了全力罢。
  “殿下……殿下放开我……”慌乱之中,平日常挂在嘴边的“妾身”也忘了……
  明铄心道:这才是相国府里的千金掌珠,而不是什么平日伪装出来的位卑的姬妾……
  他无声的加大了力气,感觉到怀里纤细柔软的腰肢此刻紧贴着他的腰腹,自出兵至今不曾纾解的欲-望忽然之间勃发,只觉怀中女子馨香可口,直恨不得一口吞下肚去,好生回味。
  他是这般想着的,也许还搀杂了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恼意什么的,自这几日瞧见她与薛寒云在殿里的眉眼官司,二人虽都趁着对方不注意之时,偷窥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眉梢眼角都是情意,可是他高坐中堂,不免将座下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早有不自在。如今又乍然听闻,她二人竟然是夫妻,那种想要将她压到榻上的念头便占了上风……
  北狄人历来不在太意女子贞洁。父死子继,兄死弟继,都做寻常。更何况草原上纵马,遇到个中意的女子,按在帐篷里好生畅快一回,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如今这件事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瞧中了个女子,便是当着她的夫婿,也可将她推倒在榻上。草原上的儿郎,喜欢了就会抢过来。更何况,如今她是他的妇人!
  怀里的女子无声而惨烈的挣扎着,向来端凝的神情此刻带着绝望,细白的牙齿咬着下唇,沁出了血珠也不自知,只手脚并用,如一只垂死的鸟儿在猎手手中徒劳的挣扎着,她不肯苦求他,可是那种挣扎又极为坚定,丝毫未有软化的迹象……
  明铄心内的气恼又加剧了几分,她腰间革带被解开,外袍被扒了下来,只着中衣,贴着玲珑的身子,他甚至瞧见了她肚兜的粉红色带子就系在玉白的颈上……一臂搂定了她拼死挣扎的身子,一手抓住了她一双胡乱抓挠的小手,毫不犹豫的俯身吻了下去……
  柳明月自重生之后,从未有此刻这般万念俱灰过。
  男子俯在在颈肩处的头颅,还有游走在肌肤之上的唇,都让她难以忍受,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声音:“不——”
  那声音尖细如一把细细的裁纸刀,猛然间扎破了明铄的耳膜一般,倒将他吓了一大跳,欲-念顿时消了不少,抬起头来重新打量怀中的女子。
  此刻她劲间几处红痕,正是方才他恣意而为留下的。
  她一张小脸儿透白,眼角几滴泪痕,说不出的可怜可爱……又可恨!
  薛寒云到底有什么好的?
  值得她这样守身如玉?
  明铄怒从心头起,恨不得立时便将他杀了,好让她死心!
  “殿下若再如此,不如让我去死!你我分属两国,有累世之仇,岂能如此?”
  明铄咬牙,却不愿放开怀中的女子:“休要拿什么国仇家恨来当借口!别打量本王是个傻的,被你蒙骗了去!当我不知道,你是在为你那原来的夫君守身?你便是死了,也是本王的妇人!以后不但要在床榻间侍候本王,还要为本王生儿育女,别想再生出旁的心思来!”
  只这话,倒让她毫无生气的眸子倏然生出了无穷勇气,身子绷的僵硬,猛的抬头瞧着他,嘴唇哆嗦,想是下一刻恐怕便要说出些什么来……
  明铄却不给她这机会,紧跟着似乎万分不耐烦一般道:“不就是一个落魄世子吗?有什么好值得守的?好不好他如今也是本王妹婿,你是本王的妇人,休再惦记旁的男人!”怒气冲冲丢下她,拔脚去了。
  他这话真真假假,又差点被他强了,柳明月一夜辗转未眠。
  她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明铄到底是知情还是不知情。有些话,听着好像知道了什么,有些话,听着却似全然不知。
  事到如今,她也猜不透了。
  第二日无精打彩起身收拾了,却听得侍卫来召,道今日要送使臣回去。
  柳明月纵然内心再不愿意见明铄,还是压抑不住想见薛寒云最后一面的念头,跟着侍卫去了。
  想是两方原本对议和就无甚大的期望,如今明氏提出的条件,司马荣也不曾答应,(实则是做不了主)倒不曾出现什么激烈的场面,从头至尾气氛都很友好和谐。
  唯独临别之际,薛寒云望着明铄身边的女子颈间红痕,目光一沉,却听得耳边司马瑜小声提醒:“我的哥啊,你可不要露出这种表情,那是明铄的妇人,可不是你的妇人……你这眼神好像要吃人一般……”
  薛寒云闷闷道:“我知……我知这妇人是明铄的,可是……”可是他内心闷的好像要炸开了一般,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在不知不觉间,已将这女子当成了月儿?
  司马瑜生怕他临别之际,再做出什么惊人举动,连忙小声提醒:“这便是司马恪与明氏的诡计,你可千万别中了他们的圈套……”
  薛寒云轻扯一下嘴角,露出个杀气四溢的浅笑来:“我知!”
  司马恪这种剜了别人心肝,还要在伤口处洒盐的行为,着实可恨,薛寒云可不准备放过他。
  明铄牵了柳明月的手来送客,当着薛寒云的面,她生怕他在临别之际瞧出端倪,横生事端,连挣扎也不敢,笑的甜美,只觉心头犹如滴血……经此一事,她恐怕再无脸面见寒云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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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第一百十五章
  议和不成,两方重新开战。
  只可惜大启这边虽然比明氏军多出几十万人来,但人心不齐,各有盘算,即便守城,也多不肯出全力,生怕消耗了自身兵力。不但如此,阵前拉拢结盟者众,对御敌一事便不甚上心。
  未几,维城被破,众藩王率众而逃,做鸟兽散。司马瑜欲拉了薛寒云回蜀,他却执意要送司马荣回京。
  “无论如何,鲁王世子送了我五万兵力,现如今阿爹还在鲁王手中,我不能不管他。”
  司马瑜叮嘱再三:“鲁王叔听说如今很是暴虐,朝中大臣不知道被他斩了多少。你便是将来跟着鲁王叔他们,还不如跟着我好些。哪怕不想跟着我,自己踞一山头当山大王,都比跟着鲁王叔强。如今万不可与明铄正面对抗,留着兵力保存实力,反正这天下乱着呢,单凭你一个御敌,恐怕也无济于事。”
  薛寒云甚少见他这般啰嗦,英姿勃勃的少年,偏似个碎嘴妇人一般对他放心不下,心中感激,却冷着面孔在他肩上捶了一下:“你这可是劝我造反呐!”
  司马瑜浑不在意:“如今造反的人多了,不差你一个。”逐鹿天下这种事,是个男人都会有所想法。
  可惜薛寒云如今意态寥落,实不像心有大志的男儿。
  薛寒云早打探过明氏军所为,知他们一路行来,只斩杀官员,对百姓秋毫无犯,心中对谁坐江山倒不甚在意。无论是司马家子弟还是明铄,只盼着早日结束战乱,还百姓一个天下太平便好。
  明铄夺了维城,薛寒云将司马荣护送进京,历经半月,到得天子脚下,暗中安排了数十名心腹进城,去相府保护柳厚,自己却带着军队与司马荣分道扬镳。竟是听从了司马瑜的建议,在离京数百里之外,寻了一处天险山头,将山上原有的盗匪驱逐,安营扎寨。
  司马荣惊魂未定的回了京,将前线军情禀报,又钻进后宫,在内宫过了几日花天酒地的日子,将承宗帝的妃嫔淫遍,这才觉得心神稍定。
  如今承宗帝的妃嫔,有极小部分央求鲁王,被接回家中。尹素蕊划花了自己的脸,在冷宫独自抚养小公主。
  尹仕鲁虽是大理寺卿,却并非承宗帝的心腹,倒也保得家小平安。
  反是颜致沈传,皆是承宗帝心腹,鲁王入城之后,钱家沈家满门被斩,只余宫中的颜媚与沈琦叶。
  颜媚心气高傲,司马荣起先也爱她的模样俊俏,却被她一顿破口大骂,惹起心火,索性斩杀了。独沈琦叶娇媚可人,对司马荣百般奉承,这才留了一命。
  此次司马荣带兵出征,将她带出宫去,却吃了败仗回来,暗道妇人晦气,累他吃了败仗,随手便将她赏了给部下。
  可怜她自小也是官宦家的娇小姐,服侍承宗帝是情有所钟,跟了司马荣是迫不得已,如今竟然沦落到了营中这些粗人手里,身娇肉嫩,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这些人皆是常年在兵营的,哪管沈琦叶是什么来历,只知她是主子玩腻了赏下来的妇人,一身馋人的细肉,怎么啃都不够……
  她好好一个宫中妃嫔,竟然连城中楼子里的红牌姑娘都不如。花魁还可自行选择客人,她却是夜夜辗转于营中通铺,身上青青紫紫,就无一处好的肌肤,极为凄惨。
  八月里,明氏五十万大军从西戎草原而来,自白水关入了大启,沿着明铄推进的防线,一路分兵驻守。而此时,明铄已经兵逼京城。
  鲁王父子自奉了幼主,便想着有一日能够名正言顺的取而代之。却不曾料到会有外族侵略,且是司马家世仇。
  鲁王虽是个暴烈的性子,但鲁王世子司马荣却只知一味享乐。鲁王身边也有别的嫡庶子,到底世子不成材,乃是心底大憾。
  他手下大将出城迎敌,好几员都死在了明铄枪下。指望着司马荣出城迎敌,还不如自己出城。
  鲁王披挂上阵,出城迎敌,几十个回合下来,被明铄长枪挑起,扔下马来,乱军之中,被践踏成泥。
  司马荣在宫中听得这消息,几乎吓破了胆子,带着残部从北门突出重围,逃回封地去了,将大启经营了数百年的皇城,拱手交到了明铄手中。
  京城之内,连年战争,百业萧条,再不是柳明月当年离开之时的繁华之象。
  她屈指一算,离开了三年多已近四年,也不知阿爹鬓角的白发,是否多添了几根?
  明铄初进城,有许多事要忙,便将柳明月丢在后宫,派了两名护卫跟着。
  柳明月万不曾料到,她竟然被困在了宫中。
  重生一世,似乎好多事情都已脱轨,与前世截然不同了。
  她从不曾见过明铄。北狄明氏,只是史书之中一个败寇的符号,却不知,她只是没有机会见罢了。
  其实,前世里,她被杖毙的三年之后,明铄灭了西戎潞氏,从草原一路杀到了关内,最后杀进了京城。
  承宗帝司马策死在了明铄的枪下,而沈琦叶,却被他转手赏了人,在明氏权贵间辗转漂零,奴颜侍人,最后红颜成灰……
  大启的江山,最终败落在了司马策的手里……
  冥冥之中,这一切其实又回到了原点,只不过当中的人与事有了些微差别,但对于历史洪流来说,终究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支流……
  柳明月自然难窥这其中的变数,哪怕有前世的记忆力佐证。
  过得两日,京中布防已定,□的文武官员被收押,明铄这才腾出空来,召了柳明月前去。
  “本王让朱知伟送你回家?”
  不及柳明月回答,他已埋首于公务了。
  柳明月出得殿来,才想起不对。她从不曾告诉过明铄自己家在何处,怎的他如今这样笃定?
  朱知伟乃是明铄帐前大将,生的雄伟阔壮,善使一对紫金锤。明铄遣了他去护送柳明月,想是对近日京城治安不甚放心。
  柳明月上了马车,朱知伟骑马相护,身后十六名侍卫紧跟着,出得宫门,她掀帘,朱知伟趋马靠近:“姑娘可有事?”
  柳明月为难起来,若是报上家门,岂不是所有事情都暴露了?但不报上家门,朱知伟这是要将她送往何处?
  ——她委实思念阿爹的紧!
  “朱将军可知道我家住址?”
  朱知伟见她担心这个,不由乐了,“这事殿下早交待过了,保管不会将姑娘送往别处,姑娘只管安心在车里坐着,一会便到家了。”
  柳明月见他这神情不似作伪,心中顿感不妙。
  难道……明铄一早便知道了她的身份?
  她在马车里忐忑难安,一时里猜测明铄的心思,一时里又想着万一真将她送到了相府,会不会连累阿爹?
  万千思绪,非一句能尽述。
  还未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朱知伟在外面殷勤招呼:“姑娘,到家了。”
  柳明月掀了车帘去瞧,相国府便矗立在眼前。
  她眼眶顿时热了,侧着半个身子,一时便跟石铸的一般,僵硬在了那里,只眼泪顺着眼眶叭哒叭哒往下掉……
  明铄既然早知道了她的身份,想来军中那般欺她之时,也知他们夫妻咫尺天涯……这人恁般狠毒……不动声色就跟毫不知情一般,还拿话去吓唬她……
  如今到了家门口,她所有坚强都轰然瓦解,再也顾不得许多,同手同脚从马车里爬了下来,抹着眼泪去拍门。
  近日外面闹腾的厉害,自鲁王战死,柳厚便吩咐老吴管事闭门不出。如今府里再无旁的仆人,只老吴管事老两口。
  听得拍门声,老吴管事心惊肉跳前去请示柳厚:“老爷,要不要开门?”
  柳厚倚在院里榻上乘凉,八月的天有些酷热,院内浓荫匝地,很是舒爽。
  “若真有兵勇上门,就算不开也挡不住他们拆门,去开了看看……”
  老吴管事跑去开门,柳厚心道:也不知道他还有这样躺在院里乘凉的好光景无?
  明氏部众进京,抓了不少朝中官员,文臣武将皆有,没道理不来相国府抓人。
  哪知道大门打开,紧接着便听得老吴一声惨嚎,那光景听着也不知是喜是悲,倒吓了柳厚一大跳,暗道莫非这明氏兵勇进门便朝老吴身上砍了一刀?
  他趿拉着鞋子便往大门处跑,还未过去,便听得老吴飞奔而来的脚步声,还有语无伦次的嚷嚷着:“老爷老爷,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一时之间,柳厚只当自己幻听,兀自一笑,“这老头子肯定是糊涂了,最近看门都看傻了不成?”以前当管事,只动动嘴,如今这偌大的相国府就他们老两口操劳,定然是累傻了。
  他停了脚,转身往回走,才走了两步,便听得一把极熟悉的声音,每夜在梦里总要响起,那声音带着一惯的娇气,直直闯进了他的耳里:
  “阿爹阿爹……阿爹……”
  大天白日,做梦也不挑时候。
  柳厚抬头看天,见得天空中红日高悬,照的他一瞬间有些头晕,几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可是很快,脚步声近,那声音便到得近前,语声哽咽,“阿爹——”腰上已被猛然扑上来的人紧紧抱住,背后抵着个脑袋,滚烫的泪水很快浸透了他背上单衣……
  背后的脑袋在他背上使劲蹭了又蹭,这动作太过熟悉,熟悉到令他几欲落下老泪。
  他哆嗦着大力拽住腰间的腕子,将背后的人拽到了面前来,下死力去瞧……没错儿,这是他的月儿!!!
  哪管她是人是鬼?!
  他一把将闺女拉进怀里,老泪纵横,一遍遍摸着她的脑袋,父女两个抱头而哭。刚强了一辈子的柳厚,临了临了,哭的泣不成声……
  老吴管事在旁抹着泪笑,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牙齿,如今也顾不得丑了。
  柳厚哭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将怀里的人拉开一些,又细端详,才冒出一句话:“老吴……老吴,真的是月儿哎!月儿真的回来了?!”跟个孩子一样,似乎要求得老吴的认同。
  老吴抹着眼泪笑:“是小姐!是咱家小姐!”老爷你这是高兴傻了吧?!
  柳明月这才细瞧柳厚,见得走时他一头乌发如今全白,整个人宛若苍老了十多岁,满腹心酸便化作滚滚热泪而下……
  柳厚此生,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刻。仿佛此刻才找回了理智一般。掏出帕子来,似柳明月小时候淘气哭花了脸儿一般,细细将她面上泪水拭净,边拭边哄:“月儿乖,月儿不哭,阿爹在这呢……”
  完全是将她当作小毛孩子来哄。
  见她还是哭个不住,又哄:“谁要欺负了我家月儿,阿爹去揍他给月儿出气……”
  这话分明哄人。
  可是又太过亲切,柳明月多少年不曾听过他用这话来哄自己了,闻言哭的越发厉害了,倒将柳厚惹的眼眶又湿。
  他口里虽这般哄着,心中也是酸楚无限。柳厚到底世情洞明,好端端的女儿,说是死了,时隔一年,却又活生生站在他眼前,便是用脚趾来想,也知她必吃过了许多难以想象的苦头,压根不需要她说出口他便能知晓。
  如今由着她哭出来倒好……
  索性将她拉进怀里,只抚摸着她的脑袋,由得她哭……
  哭到最后,反是柳明月不好意思起来,将眼泪鼻涕尽数擦在他前襟之上,这才红着眼眶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嘟嘴:“阿爹怎的头发都全白了?”
  在外分明冷静理智,哪知道到了柳相面前,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小女儿态。
  柳厚心头乌云散尽,乐呵呵摸摸她的脑袋:“月儿长大了,阿爹自然就老了。”
  老吴管事在旁插嘴:“老爷闻听小姐出了事,没几天功夫头发就全白了……”又笑着拭泪:“这下小姐回来了,说不准过些日子,老爷的头发就全黑过来了……”
  柳厚笑骂:“我都这把年纪了,头发白了便白了,有甚稀奇之处?难道还想着返老还童不成?”
  宣政殿里,朱知伟回去复命。
  明铄此刻才分神去问:“可是送回去了?”
  “禀殿下,不但送回去了,末将还瞧着柳姑娘在柳相怀里哭了好大一会,跟个小姑娘一般……”连他们众人进了相国府,远远围观都不曾注意。
  自进了京师,明铄便私下里不许众人再呼柳明月为“月姬”,只许呼姑娘,打定了主意,回头去相国府提亲。
  如今乱世强权,他是准备彻底的用强权来抹煞柳明月先前的婚事。
  相国府里,一年的沉郁之气被一扫而空,闻妈妈做了一桌好菜,不分主仆,柳家父女与吴家老两口四人团团而坐,举杯庆贺。
  谁也未曾提起薛寒云。
  柳明月心中有愧,在明氏军中差点失身于明铄,说起来,无论如何,也算是与明铄有了肌肤之亲,对薛寒云不起。
  焉知柳厚心中,却也是一般想法。
  柳明月已大略将一年经历和盘托出,只细节之处不曾多说。
  他是男人,况自家女儿生的美貌聪慧,这一年间在司马恪与明铄之间辗转,清不清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她还活在这世上!
  作为父母,这是他唯一的想法。然而对于薛寒云这女婿来说,却又另当别论了。
  纵然女儿回来了,可是能不能与女婿在一起,如今却不是他能决定的。
  他自然不愿意女儿受委屈,却也不愿意勉强薛寒云去接受女儿。
  假如薛寒云心中有疑虑疙瘩,被他强压着接了女儿回去,夫妻团聚,最后夫妻都不快活,还不如以兄妹相称,女儿在他身边过下去才好。
  这乱世之中,薛寒云又手握兵权,想来有着抚育之情,便是他百年之后,薛寒云也不会坐视不理,庇护月儿一生安危,想来没什么异议。
  柳厚打定了主意,竟然父女不约而同,都好似将家中另一个人给全然忘记了,只父女喜贺团圆。
  只是父女二人都不曾料到,薛寒云虽被柳厚赶出相国府,但上次护送司马荣之时,便遣了数十名心腹,只日日在相国府外暗中守护柳厚,只怕万一城中有变,也好护得他周全。
  这日柳明月坐着马车前来,又拍门入府,闹出这么大动静,府门外守着的人早瞧见了,悄悄私下议论:“……难道夫人真活着?”
  “都回来了,连相国府里看门的老头都喊着‘小姐回来了’,想来不会有假吧?”
  这些汉子皆是跟着薛寒云在西戎战场上共过患难的,皆是胆大心细谨慎之辈。纵如此,也怕空欢喜一场,改日候着闻妈妈出门卖菜,从角门里尾随她一路到了菜市。
  见得那婆子买鸡买鱼,喜笑颜开,被相熟的菜贩问:“妈妈今日可有喜事?怎的买了这许多?”她立时乐出声来:“我家小姐回来了,自然要好生买些肉菜来补一补……”
  她以前做管事妈妈,从不曾上过菜场,自府中众仆散去之后,便换了粗布衫子,主管府中厨事。旁人也不知她是相国府的管事婆子。
  那菜贩听了,还要感叹一句:“这兵荒马乱的,姑娘家还是在家里的好。”纯粹有感而发。
  闻妈妈连连点头:“那是!这次回来,我家小姐再不走了,定然一直陪着我家老爷的。”
  她身后跟着的汉子听得这话,才将一颗心放下肚来,转头回去与众人商议,如何想个法子给薛寒云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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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明氏孤军深入京师,在外援尚未到来之时,京师城门紧闭,薛寒云留下的那些暗中保护柳厚的军士们想要暗中传信给他,一时也难。
  乱世之中,反倒是相国府,此刻却成了安稳国度。
  柳厚自女儿回归,喜上眉梢,缠绵病榻许久的身子忽然之间便好了起来,在柳明月的悉心照料之下,每日饮食之上调养,面色也渐红润,虽发色尽白,但却别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感。
  柳明月每每见到老父须发皆白,便倍觉心酸,却不好多说什么,白日里几乎大部分时间都陪在他身边。
  父女二人读书习字,谈古论今,关起门来粗茶淡饭,不闻外事,在如今这种局面之下,能捱得一日是一日,也算别有乐趣。
  明铄从来不是个面软之人。
  他入京之后,很快将京中文武官员大清洗。
  死忠的不要,谄媚的不要,只留下实干的官吏,维护京中正常的秩序。
  京中官员早在司马策的锦衣卫手里,已被吓破了胆子,骨头硬的,早赴了黄泉。等到鲁王摄政,又清洗了一批,轮到明铄,这是第三轮清洗,短短四年间,已到了青黄不接的地步,能存活至今的,除了身在要职埋头苦干的,身兼数种职位,别无闲人。
  吏治的腐败似乎在太平盛世更容易滋生,反倒在乱世之中,大启的官吏们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冷酷的精简方式,完成了吏治整顿。
  明铄手里带来的官员,皆是武官,战场上与人搏命,如今对着琐碎的政事,鸡毛蒜皮的卷宗皆头大无比,万分庆幸司马氏入主中原之后,官方卷宗皆是中原汉字与北狄语各一份,这多少也算是给了他们方便。
  柳明月回来之后数日,相国府外面便站了一圈护卫。
  闻妈妈出门买菜,一开角门顿时吓了一跳——左右两边各立了两名高壮的北狄男儿,目不转睛冷冷瞧着她,枪尖在日光下面泛寒,她吓的“啊”的一声缩回院中,“啪”一声便阖上了角门。
  护卫甲:“……”
  护卫乙:“……”
  护卫丙:“……殿下好像说过,不要影响到相府内的正常生活……”
  护卫丁默默的往后挪动了十步,冷凝的目光在空空如也的巷道里打转,假装不曾瞧见那紧闭的角门。
  ……相国府的仆人胆子太小,这真不是他们的错啊!
  其余三人也默默的,有致一同的往旁边撤,以期能退到一个安全的不那么吓人的距离……
  这日不出所料的,相国府只有清粥大米,菜蔬断顿了。
  明氏入京之后,原本供应紧张的蔬菜市场,如今更是艰难。
  京中大部分疏菜,乃是京郊菜农所种,如今四门紧闭,那些菜农进不了城,城内只有少量菜蔬供应,供不应求,便是禽类鱼蛋,如今就算有钱,也极难买到。
  唯有京中那些平常百姓家所养的家禽之类,拿到早市去换些银钱,买些米粮。
  闻妈妈每日起的绝早,前去市场,柳家父女二人的餐桌上,每日菜色随着闻妈妈的斩获而有所不同。像今日这样的,连棵小白菜都未有的,实属意外。
  柳明月心疼老父身体,私下悄悄偷问闻妈妈,听得门口站着护卫,大大出乎意料,想起宫中明铄的手腕,心中打颤,却又不欲柳相知道,私下悄悄去侧门打探,见得大门口站着十六名护卫,直觉不太妙。
  第二日,她在针线房寻了一身丫环的衣裙套在身上,将头发简单的盘了起来,插了个银簪子,挎着篮子去买菜。
  闻妈妈见得她这番打扮,心中一酸,苦劝她:“这种事情,怎好让小姐去做?老婆子去做就好……”
  柳明月见她着实不放心,自己又确实不知菜场在什么地方——这座城池,如今已不是旧日歌舞升平之地,她熟悉这座城池的繁华之处,却从不知一粥一饭的来处——便索性让闻妈妈陪同。
  闻妈妈再次打开了角门,左右探头一瞧,见得那些明氏护卫已站的稍远了些,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还未回头招呼,柳明月已挎着篮子大大方方出了角门……
  她连忙跟上。
  这相府护卫,原本便来自明铄的护卫队,皆见过柳明月的模样。如今见她这番打扮,皆暗暗扯了扯嘴角,目不斜视,由得她们主仆两去了。
  柳明月跟着闻妈妈奔赴早市,今日所获颇丰,两只活鸡数把青菜,一个萝卜。闻妈妈笑颜逐开,连连夸她:“没想到小姐的手身比老婆子利害多了……”
  柳明月汗然……想她练功多年,如今唯一的用处,竟然是跑来菜场与一帮高官府邸的妈妈们抢菜,真是大违罗老爷子的教导!
  回去的路上,却教她瞧到了惊人的一幕。
  一长队囚犯,衣衫褴褛,男女分开绑缚。教她惊异的并非是这样大宗的囚犯,而是这些囚犯她皆认识。
  女子这方,领头的是昭阳公主,及她的长媳司马瑛,其后跟着的便是宜安公主及成安公主……其后女眷,她也大多认识,皆是城中司马一族的宗室,或者公主郡主们……
  当年,她也曾是昭阳公主座上客,却不想,一朝天子一朝臣,贵为司马一族的公主,如今却成了明氏的阶下囚……
  柳明月与司马家这些公主郡主们并无多深的交情,不过是被召应景做客,反是男囚这一队,她细心的瞧了又瞧,瞧见了昭阳公主长子谢炎,没瞧到小师弟谢弘,始觉松了一口气……
  谢弘是个全无心机的傻子,对政事一窍不通,碰上这种风云巨变,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她挎着菜篮子瞧了一会,心中感慨万千,闻妈妈见得她面色不好,悄悄扯了她便走,到得半途军卒稀少之时,才低低嘱咐:“小姐以后看到这种的,万不可站在那里直眉愣眼的瞧。这数年间,京中这种事情极多,今日还是高官权贵,明日便举家下狱,男的被斩,女的没入教坊司……”
  柳明月见得闻妈妈一副见怪不怪的淡定模样,哪怕看到本朝公主做了阶下囚,居然也淡定如斯,深觉自己这几年的历练根本不值一提。什么叫气度?闻妈妈这才叫气度!
  当日回去之后,她与柳厚谈起此事,相爷对此比之闻妈妈更为淡定,甚直笑着调侃她:“我家月儿都可以下菜场了,还有什么更能让人惊奇的呢?”
  在他的眼里,天之骄女的落魄还比不上自家闺女不得不充当丫环,去菜场买菜更能博他一句感慨。
  在相国大人的养女经验里,真没有让自家闺女吃苦受累这一条。
  这实在超出了他的教导范围,哪怕他曾经用尽了全力,想要庇护自家闺女,可是她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吃了无数的苦,哪怕她不说,他也可以预见。
  吃尽了苦头,悄然长大。
  如今她这样的体贴,这样的善解人意,当她娴熟的在他身边做着一切的生活琐事,全然不似那个离家之时,还手忙脚乱,连自己衣衫头发都要丫环打理的闺女,柳厚心中都要歉疚万分……
  直到,她抱着他的胳膊撒好一阵娇,没心没肺的模样,就跟旧时一般模样,相国大人才能将心头酸涩悄然抹去。
  ……大约,这世上愿意自己的孩子吃苦的父母,原本就是凤毛麟角,相国大人,更不在其列!
  柳明月更是深深了解老父一片慈心,每每买菜回来,总要将外面见闻详细描述,就好像,她是个天真不晓事的孩子,如今通过每一日出门买菜,正在慢慢熟悉这座城池。
  其实原本柳明月是真心想逗柳厚开怀,可是时日多了,连她自己也渐渐期待每日去菜场的经历。
  闻妈妈别的地方所知有限,但唯有在食材选择这一块,有无数经验可供传授,不止经验,还有无数阵年掌故。
  譬如如今已经被举家斩首的昭阳公主府上,当年是何等的奢靡,只为了做糟鸭舌,便能将整只鸭子弃了……
  又或者宜安公主或者成安公主府上,虽比不得昭阳公主,却也有种种传闻……
  最后听到的消息,却着实不够美妙。
  由于罗延军死于明铄之手,纵然他是自杀,可是白水关罗氏一门,却是尽数被明铄所灭。明铄进京日久,渐理清京中之事,便派兵包围了将军府,将军府男女尽皆没入天牢。
  便是相关姻亲,容家贺家,皆在其列。
  柳明月听到这消息之后,只觉大脑一阵空白。
  罗老爷子如今年事已高,她回京之后,生怕带累了旁人,因此还不曾出府拜望亲友,哪知道一把年纪,承受丧子之痛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入了天牢……
  不等柳明月进宫求见明铄,明铄便前来拜访相国府。
  柳厚年纪渐老,柳明月有心不想让他操心闲事,但对于明铄上门这件事情,却避无可避。
  ——更何况,她还有事要求明铄。
  因此,明铄到相国府受到的待遇,还算客气。
  虽然,席间只有二凉二热四个菜,在和平年代,简直算得上寒酸,寻常富民都不好意思拿来待客,但现如今,已算不错。
  柳厚是个老人精,别的不说,单是明氏进城之后,对他这位一国之相不曾动刀,他不会以为自己这把老骨头,还对明氏江山有助益。
  ——多半还是自家闺女的原因。
  柳明月虽未多说她与明铄之间的事情,但柳厚嗅觉敏锐,早从蛛丝蚂迹之中猜出了首尾。
  他是老牌政客,讲究风起云涌岿然不动,内心如何震撼,面上颜色不改。纵如此,此次也被明铄给惊住了。
  “什么?……殿下要娶我家女儿?”
  这事着实荒唐了些,哪怕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将女儿强塞给女婿,但到底……自家闺女如今还是已婚妇人……
  明铄完全没有一点强娶□的心理障碍,“月儿跟着本王大半年,本王又极爱她的聪慧,相爷不觉得,这门亲事很般配吗?”
  柳厚从政几十年,政客自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不同于此刻被关在天牢之中的罗老爷子,忠勇爱国,明铄围城的时候,还组织兵勇前去抵御外敌,心心念念要将侵略者赶出国门。
  柳厚这种政客,性格里刚烈的成份少,权衡的时候多。司马氏搞的战乱四起,民不聊生,明氏进京之后,对寻常百姓秋毫无犯,他便不会生出同归于尽的想法,只盘算老百姓在明氏统治之下,会否有好日子过?
  有着这种开明思想的柳厚,在对女儿的婚事上,却还是有着最基本的固执:“殿下难道不知,小女已嫁人为妇?且她的夫君如今还健在……”拆人姻缘这种事情,是不是有点不道德?
  明铄毫无负担,“草原上的儿郎,见到了中意的女子,自可掠来为妻。就算女子有了夫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相爷的那位贵婿如若有本事,何至于让妻子都落到了旁人手中?”
  一生中经历无数风浪的相国大人再一次哑口无言了。
  这种强盗一样闯进别人家中强娶的草原蛮子,明铄不是头一个。
  想当年司马家入主中原,这种事情便时有发生,不过都被暴力血腥镇压了……再加上后来司马一族入乡随俗,逐渐学会汉家礼仪,这种事情才渐渐绝迹。
  哪知道事到如今,倒教他初次见闻了北狄人的粗蛮。
  北狄人在草原上恣意惯了的,各部族之间掳掠之事时有发生,女子同物,最易易主,掠□室为己妻者不知凡几,明铄前来提亲,已算得极为郑重了。
  不然依着北狄人的风俗,既然这个妇人入了他的帐子,那便是他的妇人,又何须再来提亲?至多事后补些聘礼了事。
  但柳家世居江南,祖上皆是汉人,柳厚骨子里还是禀承了汉人的传统,如今见得明铄这般,向来惯会打官面文章的相国大人也怒了,“殿下此言差矣!老夫只此一女,爱若珍宝,哪怕她再嫁,也要两情相悦。更何况她的夫君还活着,难道要全大启的百姓都指着老夫的脊梁骨骂老夫的女儿水性扬花吗?”
  柳明月正泡了茶来,见得自来不怒的老父居然失态若斯,连忙上前劝慰:“阿爹消消火,明帅不过同阿爹开个玩笑,新朝建立伊始,明帅若是非要强娶旁□室,岂不是寒了大启一众归降官员的心?”
  关心则乱。
  柳明月深知其父的底线,旁的都好商量,事关她的幸福,老父恐怕拼得老命,也不肯退步的。
  她所能做的,唯有点醒明铄,别为了女色而误国。
  明铄闻言,微微一笑:“月儿说的也对,本王是不能强娶!”就在柳家父女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话锋一转,却道:“不过只要杀了薛寒云,想来本王再娶月儿,相爷跟月儿都再无异议了吧?”
  他这话其实极为霸道,还是毫无商量的余地。
  手握重病的明氏王子自来说一不二,如今被柳家父女反驳,面上也不算好看,柳明父女眼神交接,皆不再说话。
  柳家父女倒不认为明铄能杀了薛寒云,也许是出自于对自家人的盲目信任。
  明铄只当柳家父女默认了他的提议,心情复又转好。
  柳明月见他情绪转好,索性趁机提出,想前往天牢探视罗家,明铄亦答应的十分爽快。
  他进京这些日子,还曾遣人详细梳理过京中权贵之间的亲疏,早知柳明月师出罗老将军。
  “当初白水关斩杀罗家人之时,本王还从一名逃脱的仆人身上搜出军中详细布署,也不知是怎生泄露出去的……本王一直想着要彻查……”目光直逼柳明月,见她无辜的瞧着他,似从所未闻此事,唇角一勾,再不追究。
  柳明月倒被他这笑容逼出一身冷汗来。
  三日之后,明铄遣人带她前去天牢探望罗家及相关亲友。
  她去之前与闻妈妈准备了许多食物,做了五香鸡,蒸了馒头,还从自家酒窖里寻了两坛子好酒。这些东西太多,明铄派来的护卫帮她提着前往天牢门口,她便谢了那护卫,自行提着进去了。
  罗老爷子刚烈,若是教他瞧见这一幕,说不定会以为她同北狄明氏勾结,万一连酒坛子都砸了,就不太好了。
  天牢阴暗潮湿,罗家男丁如今都出征了,只余罗老爷子一个,便关在了间独立的牢房。反是女眷,各家都留在京中,便按姓氏关在一处牢房。
  柳明月先去了罗老爷子的牢房,立在外面,见得老爷子盘膝坐在一堆干草上面,却似高坐玉堂,威严依旧,心中一酸,站在牢门外请安。
  老爷子原本紧闭双眸养神,哪想到柳明月从天而降,只当自己做梦,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嘟囔:“难道是月丫头周年祭了,没收到老夫的祭品,这才跑到牢里来了?”
  柳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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