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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有毒》秦简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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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44:03
109 离奇身世

    李未央吃惊地看着李敏德,在这个瞬间,她觉得,眼前这个少年,让她有一种极为陌生的错觉。
    “敏德……”李未央不由自主地道,“你好像,一直没有让我知道你的身份。”
    李敏德闻言一愣,随即靠近了一些,莹莹的烛光在他白玉一般的面颊上晃动,他睫毛的影子也随之轻摆:“你真的想知道?”
    李未央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看了一眼车窗外:“现在不是好时候吗?”
    李敏德笑了笑,道:“他们?没有关系。”显然没有把蒋南放在眼里,“如果你想知道……”
    李未央觉得,他的笑容看起来很奇怪,刚刚明明还很精神,可是当她问起他的真实身份,他的表情,仿佛流露出一种悲伤,虽然他还是在笑着,可她却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他马上就要哭了。
    “如果你不想说,我还是那句话,除非你主动告诉我,否则……”李未央慢慢地道。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赵楠大声道:“少主子,外面的都处理掉了,除了领头的人。”车外的赵楠咬牙切齿,蒋南仓皇而逃,他们竟然没能捉住,“主子放心,这些人马上就处理掉……”
    “死了?”白芷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盯着一旁的赵月,对方却是老神在在的,好像浑然不在意。
    李未央同样惊骇莫名地看着李敏德,他杀光了蒋南的人?怎么可能?
    “不过是些山贼,我代京兆尹扫去这些祸源,朝廷理应不会有所追究才是。”李敏德垂下眼睛,慢慢地道。
    李未央不由自主地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外面除了一群黑衣肃立马上的侍卫,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蒋南那些可都是精兵,这些人这样快的速度……她不由心惊。
    “放心吧,我自然会处理的,不会让蒋南借题发挥。”李敏德微笑着,这么说道。
    李未央皱起眉头:“可是——”
    李敏德摇了摇头,道:“总该让他知道些教训,至于外面这些人,我会告知京兆尹,乃是一群闯入京都的私兵。他们个个身怀武艺、身经百战,到了京都却隐匿于民道之上,抢劫过路官员和富商,今天遇上了李府的侍卫,若是蒋南愿意来认领这些尸体,那就更好了,还可以告他蒋家一个窝藏私兵的罪名。我想他再胆大妄为,还不至于当着皇帝的面承认他带了精兵进京吧。”
    李未央失笑,虽然这些武将身边都有大批的士兵,但一旦进入京都,则是一兵一卒都不许带的,能用的不过是自家的护卫,这些护卫跟身经百战的士兵自然是不能比的,很多武将便私自将驻地的士兵乔装了带进京都,但这些不过是私底下的事情,绝不会放到明面上来,别人这么做,言官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反正谁家都知道要收敛一点,偏偏蒋家,言官们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蒋南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护卫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一旦承认了,难免会让全天下的人认为蒋家有不臣之心……他还没那么傻。
    “要是人家问你的护卫为什么这样厉害呢?”李未央扬起眉头。
    李敏德微微一笑,道:“李丞相府中护卫,自然是非同一般了。”
    外面那些人,可大多不是李府的护卫,很多细节都经不起推敲的,李未央心中想到:“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李敏德压低声音,道:“鹰队负责杀人,枭队负责处理尸体,很快都会清理干净,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放心吧,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不会真的将这么多尸体交给京兆尹,否则明天这件事情就会引起轰动了,一刻钟之后,这里就连一滴血迹都不会留下了。”
    李未央想保持平静,可她实在平静不下来。虽然白芷脸上的表情已经说得上瞠目结舌,但李未央心底的震惊,实在也没有比她好多少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敏德的身边竟然出现了这样一群人,而她往日里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不,不只是她,只怕李家的所有人,都还一无所知。为什么……敏德怎么会招揽到这样的人?李未央脑海中急速的思考着,能够将蒋四那批身经百战的士兵一招击杀,绝非普通的护卫,说是王牌杀手也不为过了,这么可怕的一群人,怎么会聚拢在敏德的身边?要知道,她自己也曾经试图在外面用大批的金子招揽武艺高强的护卫,只不过,寻到的不过是一批贪图钱财的所谓高手,比起李府的护卫,实在是好不了多少。后来她才意识到,这样的人才需要从头开始培养,可她根本没有那样的时间,光靠钱去砸,是没办法组成一支高素质的护卫的,但是今天,她竟然在李敏德的身边看到了一批杀人不眨眼的王牌军……
    “我想,你还是有必要向我解释清楚。”李未央觉得,自己不能再装作无所谓了,她一定要搞清楚,敏德的来历。
    李敏德垂下眼睛,淡淡地道:“我的身世可能很长,你愿意听吗?”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我愿意听,只要你讲,不管多久,我都会听完。”
    李敏德挥了挥手,道:“赵月,带着白芷去后面的马车。”
    白芷看了一眼李未央,见她对自己轻轻点头,这才跟着赵月离开。而马车外,赵楠正守在门口,而那群黑衣的杀手,却都已经消失不见了,看起来如他们从未出现过一样,剩下瞠目结舌的李家护卫,面面相觑。赵楠低下头,他会有办法让这些人闭嘴的,不是吗……
    “首先要从越西的上一任皇帝讲起。”李敏德神色平静地说,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他宠爱年轻美貌的刘妃,冷落宋皇后,并且听信刘妃的话,相信宋后用巫术诅咒自己意图谋逆,不但下旨查抄宋氏族人,还将宋皇后绞死,当时宋后的表妹钱妃刚生了一个小公主,因为不忍替宋后求情,刘妃将她当场杖毙,还将她生下的小公主送到冷宫之中。而宋皇后所生的,那位刚刚两岁的太子,则被刘妃诬陷参与皇后的谋逆案,同宋氏族人一起关押在了监狱。因为太多的大臣求情,太子活了下来,但却要被继续关押,而曾经陪伴他的宋家人,也在短短一年中一个个地被车裂、斩首、流放……最后,只剩下了这个太子一人。那时候,他逐渐地长大了,可是没有人教导他,更加没有人敢告诉他自己是谁,只是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单独关押在囚室之中。”
    李未央看着敏德平静的脸,却直觉,这位越西太子,跟他必定有什么关联。
    “刘妃后来生下皇子,皇帝大喜,立即进她为皇后,又派出使者四出祷告山川诸神。谁知偏偏天不从人愿,未等满月这位龙子短命夭折,刘皇后也从此不再有娠。因此她就十分妒恨妃嫔们生子,如知道哪个妃嫔怀胎,她就千方百计逼令喝药打胎。迫于她在宫中的权势,妃嫔们只有含泪服从。后来,刘妃不但仍宠冠六宫,而且是威行朝野,连皇帝也制掣不了她了,刘氏一族内连宦官,外持朝政,朝臣们也不敢多问。几年过去了,皇帝一直没有子嗣,宫廷内外,朝野上下为之忧心。越西的大臣们屡屡奏请,要皇帝广施恩泽,可他的年纪已经渐渐大了,根本没有办法再生儿子,这时候,他就想起了那位一直被关押的太子……”
    李未央下意识地道:“所以,太子就被接回来了吗?”
    李敏德笑了笑,道:“刘皇后听说这件事情以后,将上书的大臣全部杀了,甚至将皇帝都劈头盖脸责备了一顿。这个皇帝……其实很窝囊,他驾驭不了自己的女人,也驾驭不了自己的皇位,甚至于连奏章都要依靠刘皇后去看,他能做什么呢?只能眼睁睁看着正直的朝臣们死去罢了。刘皇后经此之后,更加憎恶皇太子,她之前留着他的性命,不过是因为很多大臣都认为,纵然宋皇后谋反有罪,但太子无辜,所以她刚开始才没有办法杀他,至于后来,则是将他彻底遗忘了,但经过这件事,她又把他想起来了,而这一年,太子是十岁,却终日被关在黑暗的囚室之中,连自己是谁都没人敢告诉他,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刘皇后要杀他?”李未央心中微微动容,越西地处大历南边,地广物博,十分强盛,然而两国交往并不密切,这些皇室秘闻,她也无从得知,然而这世上的皇位之争,大多残酷,这位无辜的太子,只怕刘皇后不会留着他。
    “刘皇后一开始想要杀了太子,但是……她和宋皇后多年恩怨,早已恨透了彼此,她有一次偶然看到了粉雕玉琢的小公主,不由自主便想到了宋皇后和钱妃,想到了她们彼此之间的仇恨……于是,她想到了一个恶毒的只有她想得出来的主意。”李敏德垂下了眼睛,仿佛不想再说下去,然而不得不接着说下去:“她将冷宫中的小公主接了出来,送去了囚室,让她日夜陪伴太子,只不过,她没有允许任何人告诉他们,自己的真实身份。太子当时是十岁,小公主只有八岁,他们理所当然成为了彼此的依靠和玩伴。”
    李敏德的神情,越来越不寻常,语气里也显出了一丝激动。李未央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的身体一震,很快恢复了平静。
    “从两岁时起,太子就没有见过任何人,他当然很开心自己多了一个好朋友、好玩伴,所以在后来的八年里,唯一可以给太子带来安慰的就是这个小女孩。无论看守对他如何严苛,也无论人们如何恐惧他,不陪他玩耍,这个小女孩却总是一直陪伴着他,安慰着他,甚至后来开始照料他的生活,在太子的心里,这个日夜守候在他身边的人才是他可信赖的依靠。所以……等到他十八岁,那小女孩也已经满了十六岁……他们……他们……彼此相爱……”
    李未央微地一愣,手指蓦然顿住,这怎么可能?!越西的太子和公主?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啊!
    李敏德眉心的悲色如同阴阴天色,凝聚不散:“他们不知道彼此之间的关系,却只是互相依偎着取暖,日子长了,自然产生了很复杂的感情……唯一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一直负责监视他们的狱卒和刘皇后。她的目的,就是在于此,她要看着宋皇后和钱妃在地底下跳脚,让她们死了也不安心,让皇室一辈子都蒙受这样的污点!这样她才觉得开心,觉得痛快!因为她自己的儿子夭折了,别人都说这是地下的宋后在诅咒她,所以她越发的疯狂,越发的不正常了……”
    “这位刘皇后,真不是一般的疯子,她疯的很厉害。”李未央心中简直惊骇到了极点,若是恨,杀了就是,但刘皇后其人偏偏反其道而行,不但让太子和公主活着,还让他们相爱,让宋后和钱妃死不瞑目,让她们眼睁睁看着天下间最不该想爱的人互相爱上,这岂非是最好的报复?!
    李敏德漆黑的眼中不觉闪过一层蒙眬的恨意,那恨意似结了薄薄一层碎冰一般,凝住了层层寒气。
    “相守八年,相爱三年,他们两人在一起,足足有十一年,这十一年中,他们只有彼此,所以也只相信彼此。若是可以,我情愿他们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李敏德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可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直到刘皇后病重,再也不能把持朝政,刘家也因为过于狂妄而受到镇国大将军裴修的抵制,为了对付刘氏,裴将军想到了太子……终于,有望气者说监狱有天子气,皇帝便派遣使者,去接了太子出来,上报宗正并重新列入宗室属籍中,此时太子的地位才得到皇室的承认。这时候,重病缠身的刘后终于死了,一个月后,皇帝也因为年迈昏庸,终于驾崩。之后,裴修拥立太子继承了大统。”
    这似乎是大团圆结局了,坏人死了,而好人似乎应该得到好的结果,可还有一个人呢……李未央试探着问道:“那……公主呢?”
    “裴修将自己的女儿,刚刚十五岁的裴小姐,嫁给了太子……不,他现在是越西的皇帝了,所以裴小姐也成了裴皇后。”
    李未央微微皱了皱眉头,道:“没有人提起那位公主吗?皇帝也将她忘了?”
    “皇帝将她接进了宫,只不过,他没办法实现自己的诺言,娶她为妻,不是因为裴修权高势大,也不是因为他变了心,因为他根本没办法接受她是他皇妹的事实,所以,她只能被封为栖霞公主,独居深宫,但是——他们没办法克制彼此爱慕的心,所以一直秘密地来往着,这件事情,终于在一年以后,被裴皇后发现了。她没有声张,只是悄悄向娘家哭诉,裴皇后的父亲,扶持皇帝登基的裴大将军便命御史上奏,说公主已经过了婚嫁之年,应当早日出嫁……”
    李未央认真的听着,她现在大概猜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她还不知道,这件事,究竟和李敏德又有什么样的关系呢?李敏德还在继续说下去,“皇帝竭力阻止,甚至不惜向裴氏许诺,只要他们不过问公主之事,他可以将朝政尽许之——”
    这是爱美人不爱江山,这个美人,还是皇帝自己的亲妹妹,李未央不知道这种**的感情到底是否正确,但这感情的产生,并不是这两个年轻人的错误……所以她现在不知道,是该给他们同情,还是别的什么。但她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越西皇帝的心情,谣言一旦散出去,公主也只能赴死一途,所以,这段感情是不能公诸于世的。
    “可是栖霞公主却不愿意他为她这样牺牲,因为她知道,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包括刘氏族人还没有彻底剪除,他们的大仇没有报,若是只顾自己,等于罔顾了宋后与钱妃的在天之灵……再加上,她一日在宫中,皇帝就不肯和皇后相亲,不肯纳妃,罔顾朝中的非议,所以她毅然同意下嫁给崔景,当时越西有名的一个美男子。”
    “后来呢?”李未央轻轻地问道。
    “那位崔驸马是长岭崔氏嫡支出身,文武双全、温文尔雅,本来该是公主良配。只是谁都没有想到,那位众人眼中一表人才品行颇佳的崔驸马竟是不知从哪里听来很多传言,说公主品行不端、不知羞耻,自从成婚之后,他从来没有进过公主的房间,只是偏宠他的小妾桃叶。后来这件事情被皇帝知道,当然心痛万分,只是他不得不压抑着这样的痛苦,去警告崔驸马要善待公主,但是不管他如何做,崔驸马都是我行我素,哪怕公主卧病在床,都不肯去看她,最后更认为是公主将一切事情传到皇帝耳边,所以将她囚禁内室,不给吃饭喝水。皇帝得知后,不顾裴后阻拦,将公主强行带进了宫中……而且,将那虐待公主的崔驸马流放了,并且强迫他们和离。从此之后,公主就以独居的身份,在宫中住着……裴大将军见阻止不了皇帝,便说只要皇帝肯与皇后生下太子,便可以留下公主。”
    李未央吃惊,她没想到,连裴家竟然都用他们两人的感情相要挟……如此卑鄙的手段,比当初的刘皇后,实在好不了多少。
    “皇帝刚刚登基,百废待举,而且,他不能让别人再威胁公主的性命。所以,他同意了。只不过,并不只是裴皇后产下了皇子,他接连纳了几个妃子进宫,这些女人,都生下了皇子,裴家当然很生气,可却无可奈何,因为那几个妃子,全部出身于越西大族,不是他们可以轻易动得了的,其中有两个,还曾经是裴家的坚定支持者,只不过当他们都有了皇子作为依靠,自然不想再依靠裴氏,而想着扶持拥有自家血脉的皇子登上太子的位置,理所当然,裴家的势力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些人分割了,皇帝再也不用受到裴家的威胁……”说到这里,李敏德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紧接着词锋一转道:“皇帝等朝中暂时平静了,便不再宠幸这些后宫的妃子,而是专心和公主守在一起,而裴皇后则暂时忍耐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很快,她坐不住了,因为公主怀孕了,而且,皇帝不顾一切,要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李未央震惊地看着李敏德,身为亲兄妹,哪怕是普通人家,相恋也是一件不容于世俗的事情,何况是在帝王之家!他们不但相爱,而且还要产下子嗣……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出去,足以毁灭整个皇室,可就是这样危机重重,越西皇帝居然还让自己的妹妹生下这个孩子,这份爱,到底有多疯狂。
    李敏德的目光很空洞,仿佛在看着不知名的地方,或许,他是根本没办法面对李未央的眼神,因为换了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接受这样的血脉,这样的可怕,这样的肮脏,不论那两个人如何相爱,他们都是兄妹,不但不可以在一起,更不该孕育共同的血脉……只要想起,他只觉得别人的眼神就像是裹挟了刀子似的,不仅把他的脸刺得生疼,更把心划得四分五裂。
    “我想……裴后是不会容忍这样的孩子出生的吧,不只是她,只怕那些原本默不作声的反对者,现在也会集体反对的……”李未央默然了半天,才这样说道,这几乎是一定的了,而且,她隐隐察觉到,这个孩子就是李敏德,只是她没有立刻说破,而是继续听下去。
    “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皇帝想要留下他们的血脉,可是这个孩子生来就是被老天诅咒的,公主完全不能接受,自从和皇帝在一起之后,她每天夜里都被无穷的噩梦折磨,陷入了自我厌弃和痛苦之中。后来,公主生下了一个男孩子……”李敏德的声音带了颤抖,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一样虚脱无力。这一瞬他终于能感受到什么叫做绝望,全身几乎都像是被无数钉子插着,血流不出来,却挠搅得皮肤生疼。因为未央的关心,他又懂得了人间冷暖,可是他却不得不把真相告诉她,哪怕是将这种来之不易的关心给丢了,仅仅是为了他的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因为他不想让她一辈子蒙在骨子里,既然她想要知道他的出身,那他就告诉她,但现在,他开始后悔了。他相信凭她的聪明,已经猜到了他是谁。
    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才叫美,只是印象中有许多人都曾称赞过他的相貌,说他天生有异于常人的俊美,就连收养他的三夫人也曾打诨说他长大会迷死一片姑娘。可是,从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开始,他就觉得自惭形秽了,这种异乎常人的俊美,有多少来自于罪孽的血缘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一定和那两个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让他没办法面对自己,尤其是每次站在未央的面前,都会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都好肮脏。
    李敏德又陷入沉思中了。李未央察觉到了他微妙的心情,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是无波无浪的平静。
    “对不起。”
    李敏德闭着眼睛,可这三个字却是实实在在地从他嘴里发了出来。
    随后,他转头看着她,柔声道:“我就是那个孩子。”这一瞬间听到他那柔软的声音,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李未央点点头,一语不发。她想要安慰,可现在说一句话,仿佛他都没办法承受似的。他轻轻一笑,那笑靥清醇如甘泉般甜美,他说:“我出生以后,公主就发疯了,我不知道她是真的疯了,还是被那些人害得疯了,但她的的确确是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生了一个儿子,甚至也不曾看过这孩子一眼,皇帝担心她伤害自己,日日夜夜地守着她,可是不管他怎么保护,都有疏忽的时候,有一天他们发现她从荷花池里飘了起来,浮在水面上,死得很古怪……皇帝彻底失控了,他一连杀了很多人,他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觉得是他们杀死了公主,但不管他杀了再多的人,公主都没办法活过来了。他越发多疑,觉得自己身边很不安全,而且他想要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于是命人将这孩子交给了一个忠诚的臣子,命他将孩子送去了遥远的村落,并且派了很多的保护者,预备等他长大之后再接回来。他们走到一个名叫都懿的乡村时,这个臣子带着孩子留了下来,他们在这个地方只居住了四年,最后这臣子却被人杀了,那些保护者除了一个人逃出生天,其他人都死了,不止如此,这个村落里面所有的四岁的孩子,都被人在一夜之间屠杀殆尽,所有的人,包括皇帝,都以为这孩子已经死了。”
    李未央道:“可是你没有死,而且到了大历。我见到那个灰衣人开始,就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那应该不是他们第一次找你吧,之前他们就已经找过你了?是吗?他们要你跟他们走,回到越西去,可是你不肯,为什么?”
    李敏德说:“如果我说是因为不想离开你,你会相信吗?”
    李未央轻笑一下,说:“我相信……开始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瞒着我,不过现在我改变看法了——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心软么?”
    李敏德说:“我从没想过要你心软。”
    的确如此。他一直瞒着这身世,不是用来博取同情,而是他自己都没办法面对。
    李未央道:“你很在意吗?在意自己的身世?”
    立刻,李敏德的眼神就变得昏暗无光了:“这世上没有人有这样离奇的身世,虽然我知道他们都是没有错的,可他们却是不正常的,这种感情也是不正常的!我同样恨他们,为什么要生出一个和他们同样不正常的我……”
    李未央说:“旁人都可以这样说,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他们是你的父母。”
    李敏德抬起头,看着李未央。她微笑道:“我曾经,很怨恨我娘,我觉得她又无能又懦弱,既然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要生下我来受苦。可是后来,我发现,父母是不能选择的,她虽然连自己都保全不了,却尽最大的力量来保护我,我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你也是一样。”
    李敏德怔怔地看着她:“你不讨厌我?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怪物……
    李未央笑道:“没有人会把自己的伤疤揭开给别人看,更没人想让自己的名声遭到污点,我也有很多的隐衷,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他们都习惯性地隐藏了,所以谁也看不见,你就和我们一样,是一个普通的人,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呢?你现在不是过得很好么?所以再悲伤的过去,都可以抛诸脑后了。”
    李敏德的神情先是发愣,随后是狂喜,她竟然不厌恶他,这让他好像一下子从干涸的沙漠回到了万物复苏的春天……他轻轻地,将头靠在李未央的膝上,轻声道:“谢谢你……”没有因为这样就厌恶我,鄙弃我……
    只是很快,他这种雀跃到狂喜的心情,被李未央的一句话给彻底浇灭了:“不过,三夫人收养你的时候,你是一岁左右,可是你又说,那孩子在村庄里呆到四岁……那么你到底是多大呢?我记得曾经听一个行旅的商人说过,越西皇帝只有一位公主妹妹,而且,她已经死了十五年了,所以,你确定你真是她的儿子吗……”李未央的神色变得很古怪,如果说这个传言是真的,那么李敏德的实际年纪,并非她从前认为的那样?她的头脑,好像有点混乱了。
    李敏德的脸一下子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道:“我问过他们这个问题,他们说,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费了很长时间才找到我,当年那些人之所以错过了我,也是因为他们杀掉的都是四岁的孩子……”
    李未央挑眉:“这么说,你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所以有一段时间停止了生长?”
    李敏德一怔道:“这世上哪儿有这种药,这是天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那两个人的血缘靠的太近,所以我根本就不正常,是不是?”他的神情,有一丝的紧张,因为他的亲生父母是**生下了他,所以才会造成他的不正常吗?他的成长,天生比人要缓慢得多,那些人在村子里杀掉的都是四岁的孩子,而那个时候他看起来只有一岁的样子……所以才逃过一劫,甚至于,在到大历生活之前,他连母亲都不会叫。
    李未央觉得这很奇异,或许,上天冥冥之中就已经决定了敏德的命运,让他幸免于难,否则,他早已经死在那些人手里了……
    “所以,你根本不是个小孩子?”李未央的脸慢慢沉下来。
    李敏德没想到最后会讨论到这个问题,小声道:“跟你差不多大吧……”
    “差不多大是多大!”李未央出乎意料地坚持。
    “大……一个月?最多……两个月吧!”李敏德自己都不知道详细的出生时辰,从前所说的生日,那是三夫人收养他的日子。
    李未央一瞬间暴走,刚要质问他既然都这么大怎么还能装无辜装可爱装单纯装青春三不五时跑到她屋子里如入无人之境,甚至好几次她换外衣他都没回避……这……这……他怎么好意思!只可惜,马车突然刹住,李敏德快速地跳下了马车,飞快地道:“到了!”
    到了宫门口,李未央悄悄瞪了李敏德一眼,他别过脸,当成没看见。李未央心底,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不再执着于自己的身世就好,其他的,就不用多想了。父母亲是亲兄妹又怎样,他并没有缺胳膊少腿,或者先天就有什么畸形,好吧,虽然他在幼年时期成长的比一般人缓慢,好像听说四岁前都还不会说话……毕竟还是生的比任何人都漂亮不是,这就是值得骄傲的,恩,李未央这么想,快步走过去,迎上孙沿君满是笑容的脸:“我刚刚把你要的书放在车上了,一会儿让你的丫头去取就是。”
    孙沿君笑道:“好好好,对了,你大姐不是脸上过敏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李未央向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李长乐站在蒋月兰的身侧,盛装下越发显得人楚楚可怜。只听见她的衣裙簌簌响动,腰间挂着的玉环时而相撞,一声声的清响荡在风中,平添了几分言语难述的美态。人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唯恐气息一大,吹化了这个冰肌玉骨的美人。
    孙沿君却皱起眉头,悄声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怪味儿。”
    刚刚走过来的李敏德淡淡道:“是一种腐烂的味道。”
    “对对对!好像是一种烂骨头味儿!她到底怎么了,从哪儿弄来的香粉,味道真的难闻死了,害的我都不敢靠近她!”孙沿君夸张地道。
    “难闻的味道?”李未央疑惑,随后向前走了两步,刚刚走到下风口,便闻到从李长乐的身边传来一种让人眩晕的浓重脂粉味,而这脂粉味道之下,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腐烂的味道,那味道极难形容,根本没办法想象。虽然并没有孙沿君说的那么夸张,到了让人不敢靠近的地步,但的的确确是只要一靠近她就能闻到的。
    这是怎么回事?
    李未央不觉吃惊,吃惊的不只是她,还有李敏德,只听到李敏德道:“她的脸,好的真快啊!不知是什么样的灵丹妙药,才有这种功效。”
    孙沿君下意识地顺着李敏德的话向他脸上看了一眼,愣了一下,立刻红了脸,悄悄拉了拉李未央的袖子,似乎要说什么。
    李敏德微微一笑,对未央道:“我先过去了。”李萧然在向他行注目礼了,所以他必须去打个招呼。
    李未央点点头,他刚走,孙沿君便笑道:“瞧瞧你们这位三少爷,说是第一美男子也不为过了。”
    李未央愣了一下,道:“真的?”她天天和他相处,倒不觉得他美色如何了,这样看来,杀伤力竟然如此之大啊,连一向英姿飒爽的孙沿君都脸红了。
    蒋南好不容易甩掉了追兵,竟然是一路冲进了宫门,他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了人,远远便看见了宫门口的李未央,在一群人中竟然是格外的耀眼。只见她肤白胜雪,一张秀气的瓜子脸,配上她那对黑白分明、深如古井的眼睛,顿时让他觉得满地的姑娘全部失去了颜色。真是奇了怪了,为什么这样狠毒的少女,竟然又有这么一双令人心动的眼睛呢?他刚才本是想要拦下她,提前教训教训她,因为今天的宴会之后,他觉得将不会有这样的机会,谁知却被一群突然出现的黑衣护卫弄得黑头土脸,还折损了十名心腹,简直是令人不敢置信!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走近了,还没到李未央的跟前,却看到一个人挡在他面前,却是李长乐。
    蒋四吃了一惊,因为他是亲眼看到过李长乐的脸的,可是她现在的模样,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美貌,可蒋天明明说过,她是绝对不可能恢复如初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令人震惊了!
    李长乐高声道:“南表哥,好久不见。”趁着没人注意,却压低了声音,道,“你们答应我的事情呢?”
    蒋南下意识地看了李未央一眼,回过神,道:“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原本他预备向那边走过去的步伐,也已经顿住了。而此刻,七皇子拓跋玉,已经面带微笑地走到了李未央的身侧,含笑与她说话,那神情,看着就是一副坠入情网的模样。蒋四冷笑一声,突然意识到一阵阴冷的目光,他低头,却是来自李长乐的,不由皱眉道:“好了,你放心吧,不会让你失望就是!”如果李未央真的栽了,他可以从中得到些什么好处呢?他的脑海中,迅速地盘算着。
    “未央,你在听我说话吗?”七皇子拓跋玉温柔地道。
    孙沿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温柔的和李未央说话的人,是拓跋玉?是拓跋玉?真的是拓跋玉?!她觉得自己产生了严重的幻听……一向清冷的、不待见女人的拓跋玉,居然如此和颜悦色的和李未央说话,不止如此,刚才他甚至还和站在未央旁边的自己打招呼啊,从前他可都是眼睛都不瞥一下的啊……明明是从来不认识,现在他却因为李未央和自己是朋友而表现得特别温和……孙沿君有种精神错乱的感觉。
    李未央看了拓跋玉一眼,道:“我在听。”
    拓跋玉看了一眼她的目光流连的所在,从她的眼神望过去,那是正在进行推占的大殿。他知道,尹天照,每天都会用他的天盘,利用卜卦、星相,甚至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方法在那里占卜。
    现在天已经黑了,从内宫门这里只能看到大殿的灯火在隐约闪烁。李未央却分明看到,大殿以一种与众不同的光彩从黑暗中孤立了出来,里面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正在纠缠斗争,今夜,注定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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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44:44
110 妖星现世
   
    殿内地上铺着厚厚的嵌金丝的地毯,梁上挂满了精巧的彩绘宫灯,结着绚烂的绸子,大殿四周有八对高高的铜柱子,柱旁皆摆设一人高的雕花盘丝银烛台,上面早早点起了蜡烛,烛中掺着香料,整个大殿中弥漫着一种温暖和煦的醉人气息。大殿的正中心设着皇帝的龙椅,皇帝的身边坐着皇后,下首是武贤妃、张德妃、梅贵妃、柔妃等地位较高的妃子,再下首,则坐着颇为受宠的几位贵嫔。大殿下方,左边是男宾席,依次是皇子、宗室,随后便是按照官员的品级排列,右侧则是女眷,按着男宾同样的排列方式。虽然此次皇后设的不过是寻常宴会,但各家女眷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皆得按各自的品级正式出席。所以这一次,李未央的位置竟然远远排在李长乐之前,这不由得让李长乐恨地咬碎了一口银牙,原本她以为自己有了这张脸,就可以夺回众人对她的关注,可是那些人竟然不过注目了她一瞬,便都移开了目光,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事实上,若非李长乐过于美貌,谁都不会正眼瞧她一下的,因为关于她的光辉事迹,已经到处传遍了,人人都知道她先是得罪了皇帝,后来又闹得五皇子因为她而受到皇帝斥责,听说在她母亲的丧礼上居然还身着华服……娶妻娶贤,宜室宜家,可这样的女人谁敢娶回去?正妻又不是花瓶,随随便便放着就可以,那是要管理家宅的,一个娶不好,整整祸害九代。
    李长乐越想越是愤恨,更隐隐觉得自己身上散发出的腐烂气味压过香粉透了出来,不由得心中生出了一丝恐惧。,生怕被人发现。
    李未央则是连看都没有看李长乐一眼,因为她的位置距离九公主很近,所以被九公主拉着问长问短。
    时隔这么久,拓跋真不由自主将目光落在李未央的身上,虽然她给他的仅仅是一个侧面——她额上的蓝色宝石,显得素净而清新,远远看去,她的半张面孔在微光下闪出淡淡的光彩,宝石和乌黑的云鬓配在一起,就像是迷离春夜中那让人遥想的月亮。她肤色本白,根本不需要搽粉,今日略搽了一些,显得肤色更为白净。上面还浅浅地抹了一层胭脂,称上雪白的肤色,就像早晨初升的云霞,娇嫩美艳,让人怀疑它一吹就会破,身上穿着的是一等缎子做成的大袖衣和束腰的长裙,乍一看去是紫色,实际上却是一层薄薄的紫纱轻轻笼罩在衣裙外面,勾勒出了一幅美好的曲线。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竟然舍不得眨一下眼睛。她比以前更美丽了,从前她不过十三岁而已,身段和脸蛋都未长成,一晃两年多过去,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少女,昔日娇嫩的花蕾已经怒放开来,许是因为他日日被野心和压迫着的缘故,她这般美丽的容颜,在他的眼睛里也更加令人迷醉。拓跋真注意地看着,心中想到的是,要毁掉这样一个漂亮的少女,真是太可惜了。
    就在这时候,李未央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幽深的眸子投向了他——在这一瞬间拓跋真甚至出现了幻觉,觉得眼前这说得上是个上佳美人的脸上,蒙上了一曾模糊的云雾。但很快这份云雾便飘散开来,李未央有了表情,却是他看不懂的表情。她纤长的娥眉微微蹙起,眼中是冷冷的厌恶和轻视,最后这些感情忽然间都融化了,凝成一份嘲讽。拓跋真感到自己的脑中忽然空白一片,连心跳都似乎消失了,随后便是无比的恼怒。
    就在这时候,一个笑盈盈的美人走到了皇帝的身边,皇帝竟然破格在旁边加了一个座位,甚至比皇后都还要靠近龙椅,众人不由得好奇地向这个美人望去。这不看犹可,一看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啧啧的赞叹,简直像冷水泼进了油锅。
    “这就是莲妃吧!”
    “听说她是上天派下来辅佐陛下的呢!”
    “的确啊,这也是天佑我大历啊!”
    众人睁眼说着瞎话,虽然谁都知道所谓的天人之说纯属胡扯,但只要皇帝相信,他们就得相信,而现在皇帝对冷悠莲可不是一般的宠爱,所以现在大家都异口同声,相信她是老天爷派来服侍陛下的。李未央听着众人的赞叹,不由觉得可笑,所谓的天仙化人,不过是一场戏罢了,如戏的人是皇帝,而看戏的观众们现在也都很捧场。李未央这样想着,目光不由落在了冷悠莲的身上,说起来,她之前只是听敏德提起,并没有真正和莲妃见过面。仔细一看,这位妃子果真美得不同凡响,端庄秀丽,国色天香,往那一站宛如芍药笼烟,花树堆雪,将原本今天所有盛装打扮的宫妃都显得毫无光彩,甚至让满殿的灯火都黯淡下去。说真的,这还是李未央第一次见到,能够在容貌上和李长乐一决高下的女子。
    李未央之所以能用一种平常心看着莲妃,是因为她自己并不是靠容貌吃饭的,所以对于别的女人比自己美丽这种事情不是特别在意,而另外一边的李长乐却已经连平常心都保持不了了。她偷偷地用目光剥着莲妃的脸,一寸一寸,一毫一毫,审视着,分析着,仔仔细细地和她相比,越比越是心惊。这位皇帝的宠妃果真是举世罕见的美人儿。不仅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输于她,气质更是高贵得宛如夜空中的皎月,李长乐不由握紧了拳头,她唯一凭借的就是美貌,如果连美貌都输给了别人,她还有什么好依仗的!
    “妹妹的首饰倒是别致,衣服样式也新鲜,我看不是我朝工匠所制吧?”武贤妃看着莲妃,一脸亲切地问道。
    莲妃的身上带着一条海霞般泛着幽幽红的宝石项链和同色的耳环,显然极是昂贵,莲妃容貌出众、肤色如玉,更兼体形婀娜、纤纤如月,这样一对灿烂的红色宝石果然与她最是相衬,细腻肌肤上映出淡淡红色,仿佛那纤细的脖子是透明的一般。
    “姐姐不知道吗?这首饰可是外国使节送来的礼物呢!从去年以来,陛下宝贝的很,一直在仓库里放着,我几次三番讨要,都不曾舍得给呢!”生下九公主和八皇子的柔妃微笑着,似真还假嗔道。
    那一串红似玛瑙、光泽动人的宝石眩人耳目,尤其链子中间垂着颗硕大的红宝石极为耀目,张德妃看着,便淡淡笑了一声,道:“柔妃妹妹,你怎么能和莲妃相比,她可是陛下的心尖儿呢!”
    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妃子:“莲妃这么光彩照人,连我都要移不开眼了。还记得各位进宫的时候,个个都是花骨朵儿似的,一转眼就这么多年了,如今再看到年轻美貌的莲妃,真真实在是不得不服气,不得不感叹,这时光还真是转瞬即逝啊。”
    皇后就是皇后,几句话一说,便让武贤妃、张德妃和柔妃同时都变了脸色,皇后这是提醒她们,她们已经老了,早已不复宠爱,也是提醒莲妃,再美丽的容貌也没有骄傲的资本,这宫里女人最害怕的是岁月,只有皇后的地位永远不变,其他人,什么也不是。
    莲妃微微笑着,面色半点不变,仿佛根本没听见在座众人的冷嘲热讽。她的目光,却是往台阶下望去,最后落在了蒋家人的身上,目中神情微微波动,又很快转开,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太子到!”正说着话,门口的太监一声长宣,太子走了进来,身旁还带着两位盛装美人,一位自然是太子妃,另外一位则是那位得宠的庶妃蒋兰。太子妃贺氏出身闵国公府,身量偏高,鸭蛋脸儿、短短的眉毛、不大不小的眼睛,鼻子稍肥了些,嘴巴看起来也是有点微微下垂,说得上是个美人,但与旁边的庶妃蒋兰相比,容貌就大为逊色了。蒋兰继承了蒋家人高高的额头,又生着一双明亮双眸,尖俏的脸蛋儿,与相貌上难掩骄矜之色的大夫人、魏国夫人等比起来,要显得温柔可亲而且秀气的多,她此刻谦逊地站在太子妃一肩之后,半点也没有因为蒋家人在场而表现出特别的亲近,甚至没有向蒋旭他们的座位上看一眼。
    李未央心道,这位太子庶妃,倒也是个人物。在她的记忆里,太子十分钟爱这位庶妃,多数时候与她双宿双栖,甚至为此冷落了太子妃,太子妃多次向皇后哭诉,但皇后为了拉拢蒋家,对蒋兰十分偏爱,太子妃因此抑郁不已,过不了两年就得病死了,要说如果太子顺利登基,那蒋兰就会有皇后之分,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蒋家人对这个庶妃都是淡淡的,并没有帮她一把或者力挺太子的意思,甚至于当太子被逼得无路可走的时候,蒋家竟然也没有伸出援手,而蒋兰,更是第一时间抛弃丈夫回到了蒋家……这在李未央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她从前以为,从太子与蒋兰恩爱的程度看来,至少他们的婚姻十分美满,但从结果看,蒋家根本从来没有扶持太子的意思,就连蒋兰,都不过是个幌子,他们这一家人,是彻彻底底地孤立于皇位之外的,只效忠于下一任皇帝,至于谁做皇帝,全凭各自的本事。
    皇后笑道:“真是该打,宴会就要开始了,居然敢让你父皇等你!”说是这样说,语气里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太子回头,冷冷地瞪了太子妃一眼,本来他该早早到了,偏偏这个太子妃又在府中闹起来,弄得他一个头两个大,现在当众迟到,实在是太失礼了!太子妃则冷眼瞧他,眸子里充满了嘲讽,你让一个庶妃的各种待遇都远超过我这个太子妃,甚至接待异国使臣都带着蒋兰,既然你已经让我没脸了,我又何必给你留面子呢!
    太子妃这边和太子暗潮汹涌,李未央远远瞧见了,却只是摇了摇头。内宅不宁,是太子的一个很大的短板,在后来的争斗之中,拓跋真可是大大利用了这一点,这两个人只顾着乌眼鸡一样地互相瞪着,没看到皇帝已经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了吗?不管怎样,皇后命小太监布置桌椅,又是一阵忙乱,这才在皇帝下首添了一张桌子。
    “太子哥哥一向喜欢那个蒋兰,太子妃嫂嫂很生气呢!本来大婚那日两人是一起进门的,结果太子晚上居然歇息在蒋兰那儿,这仇可大了!”九公主悄悄向李未央咬耳朵,“偏偏母后总是帮着蒋兰,可把太子妃气坏了,听说太子府里面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呢!太子妃连蒋兰卧室的床都打烂了!”
    李未央吃惊地看了一眼太子妃,那娇小的个子……还挺骄横。不过,任是谁要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都不会很开心吧,更何况还是个独霸丈夫宠爱的娇柔女子,看看蒋兰那样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样子,李未央实在很难把她和蒋家人强横的血缘联系在一起,更是跟大夫人、魏国夫人没有半点相似,可是转念一想,蒋兰在家中是庶出的女儿,蒋家对她的态度当然和另外两人大相径庭,这一切似乎又都找到了一点原因。
    皇后看见蒋兰,眼中闪过赞叹的光芒,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赞道:“兰儿今天的打扮倒是别致。”
    “谢娘娘夸奖。”蒋兰柔顺地道。
    皇后和蒋兰聊了起来,太子妃被摞在一边完全插不上嘴,又是一阵气闷。
    不久,蒋兰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定之后,神色不变地朝旁边扫了一眼,目光经过李未央这一桌,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转了开去。
    “未央姐姐你不知道,这蒋兰很厉害呢,她长得也没多好看,却把太子哥哥迷的神魂颠倒的……”九公主正趴在李未央耳边说的高兴,完全都没了公主的仪态。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向蒋兰看去,可是蒋兰倒是已经转开了眼,反倒是另外一边的武威将军蒋南一眼瞥过来,两人的目光一触,九公主霎那之间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
    “有什么了不起的……”九公主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有再说了。
    当然了不起了,皇帝如今最看重的文臣是李家,最依仗的武将是蒋氏,虽然大历的朝堂之上,文官高于武将,但这在蒋家却是个例外,他们的功勋早已超越了一般的武将,位列公侯之列了。李未央的目光,不由越过蒋兰、蒋南等人,向案首的蒋旭望去。他和她记忆里的一样,容貌看起来很英挺,身姿极为挺拔,笑容看起来却很和煦,若是不知道的人只会以为他是个文官,根本不会想到他是沙场上赫赫有名的一品征西将军。只是不知道在今天的筵席上,他的出现会增加什么样的变数!联想到蒋南故意来挑衅的那一幕,李未央已经很清楚,今天的这场宴会只怕会有变故,而且,是针对自己而来!
    李未央微微一笑,应该怎么做才会给自己带来最大的利益呢?
    蒋旭、蒋南、太子、蒋兰、拓跋真、武贤妃、皇后……这一连串的人和他们的脸在李未央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低下头,他们都不过是将她当做一颗碍眼的石头,可有的时候这么一颗石头,却极有可能影响大局。
    蒋家男子素来都镇守边境,极少在京都露面,突然来了两个年轻公子,这已经足够让夫人小姐们兴奋的了。大公子蒋海容貌酷似蒋旭,英俊挺拔,沉稳刚毅,充满男子气概,不过他已经娶妻,所以夫人小姐们感兴趣的,却是他的三个弟弟。之所以是三个而非四个,那是因为二公子蒋洋已经被赐婚,未婚妻就是襄阳伯府的嫡出小姐高婉儿,所以蒋家还剩下三公子蒋华、四公子蒋南,以及那个五公子蒋天还没有婚配了。蒋家这样的功勋世家,儿子们又是如此高贵挺拔,夫人小姐们早已坐不住了,纷纷互相打听,女眷中的蒋大夫人早已烦不胜烦,却又始终面带微笑,藏着眼底的骄傲。是啊,蒋大夫人是有理由骄傲的,因为蒋家的儿子的确是人中之龙,比起皇子们也是毫不逊色的。
    蒋海看了一眼对面的女眷席位,随后低声对弟弟说:“那个脸孔白白的、眼睛幽深的姑娘就是李未央?”他一直在外面,这还是第一次真的看见李未央。
    蒋南微微一笑,道:“还能有第二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坐在二品县主的位置上吗?”
    蒋海点点头,点评道:“长得不错,可惜比起长乐,还是差得很远。”不管多了不起的男人,都总是从女子的相貌来作为第一印象点评的,他的语气,仿佛在说,有这么一张脸,李未央还能看,但也就是勉强罢了,当然,蒋海的眼光是很高的,不消说他的妻子韩氏就是个出众的大美人,就说那些各路人马塞进他房里的美貌女子,就已经养刁了他的胃口,所以他能给出李未央这样的评价,实在是说得过去了,当然,李未央本人若是知道,是不会感激他的。
    一旁的人向蒋海举了举杯子,他含笑回敬,随后低声道:“父亲说了,让你别老去找麻烦。”
    蒋南不以为然地盯着对面的李未央,挑了挑眉头道:“大哥,你也太谨慎小心了,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情绝不会跟蒋家扯上关系的!”
    蒋海却皱起眉头,道:“我再说一次,别惹事。”
    蒋南放肆地笑了笑,道:“她把祖母都气的病倒了,你还叫我别惹事?”
    蒋海面上在笑,外人看来他仿佛在与蒋南谈笑风生的样子,实际上,他却不赞同道:“不过是个小角色,父亲的意思是不要为了她搅合了大局。”
    蒋南失笑,随手端起酒杯,道:“大哥,你以为祖母会让我亲自动手吗?太可笑了。”国公夫人虽然想要替李长乐报仇,却绝不会让蒋南动手的,不论如何,蒋家人要对付李未央,也不会脏了他们自己的手,既然他们想要她消失,自然会有人代劳的,他们只需要看着就好,这也是刚才蒋南为什么准备给李未央最后一点羞辱的原因,因为他知道以后他不会有机会看见这张脸了,这不是很可惜吗?哈哈,蒋南一边笑容满面,一边打量着那边的李未央。
    李未央当然注意到了对方不友善的眼神,可她的脸上却没有看出半点异样,沉稳的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女。
    而不远处的拓跋玉,同样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蒋家人,他终于明白李未央为何讨厌这群人了,他们的确是一群很优秀的男人,但优秀是他家的事,仗着这份骄傲将别人视如尘土随意践踏,可就不好玩了,他想到李未央三天前派赵楠送来的消息,不由微微笑了。他知道她要行动,可是不知道她究竟会做什么,但他可以想象,必定是大手笔……
    这里各种勾心斗角、刀剑横飞,那边各种珍馐美味流水般端了上来,各桌旁的宫女伶俐的为各位贵人温酒布菜。
    李未央环视一圈,却只在皇帝身后不远处看到了垂手而立的周天寿,而另一位更受皇帝信赖的天师级人物尹天照,却至今不见人影,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敏德,李敏德却像是知道她在找什么一样,对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表情。
    “今日难得众位爱卿齐聚一堂,看你们都能过的愉快舒心,也算皇后没有白费心思啊!”皇帝笑道,回头对皇后道,“辛苦皇后了。”
    皇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身体已经比上次好了很多,脾气便也恢复了往日里的和煦,笑道:“陛下,为您分忧是臣妾该做的事情,举办这个宴会,也是为了让大家都能尽兴啊!”说完,她看了一眼众人,笑道,“您看,连蒋家的大公子和四公子也都来了,臣妾记得,第一次见到四公子,还是在他四岁的时候呢,那时候他跟着大夫人到皇宫里来,闹着要摘御花园里的桃子,不肯离去呢,可是一转眼就成了这样英武的少年将军了!”
    皇帝看看蒋南,笑容满面道:“是啊,皇后这一说,朕就想起来了。可惜啊,小九年纪还小,不然将她嫁给武威将军,也是一桩美谈啊!”
    九公主当然知道是玩笑话,却还是冷了脸,哼了一声。
    皇后微笑,上上下下打量着蒋南,道:“本宫娘家倒是有一个侄女云云,生得倒是温柔可人,端庄贤淑,正好与武威将军匹配啊!”
    皇帝的笑容变得玩味起来,一旁的梅贵妃笑道:“皇后娘娘,您忘了,刘阁老家小孙女还未婚配,与四公子年纪合适,品貌相当,陛下还答应帮她保媒呢!”
    皇后的侄女,梅贵妃的儿子五皇子拓跋睿的铁杆支持者刘阁老的孙女,这两个人,哪里是在推荐婚事,分明是在拉拢蒋家。皇帝看了自己的皇后和梅贵妃一眼,随后向着蒋南道:“武威将军,朕想问问你自己的意思!”
    蒋南起身,大殿里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众人神色各异。他看了一眼娇羞的苏云云,又看看大胆娇媚正一脸期盼看着他的刘小姐,不知怎的,却又瞥了正看好戏的李未央一眼,笑道:“陛下好意,臣子怎敢推却呢?只是我打仗在行,选妻却是不行,要不陛下看吧,您觉得哪位小姐好就把哪位小姐赐给我做妻子好了!”
    蒋旭低声斥责道:“怎么说话呢!”立刻站起身行礼道,“陛下,犬子无礼,请您恕罪。”
    皇帝哈哈大笑,道:“无妨,朕就是喜欢他这种爽直的性子。”这样的武将才更好操纵,比起老谋深算的蒋国公和蒋旭,蒋南在皇帝跟前显得嫩了很多,这让皇帝的心情很好。他笑道,“这样吧,还是等武威将军定心要娶媳妇儿的时候再说,否则他这么粗鲁,唐突了佳人可怎么好啊!”一边说,一边笑,大家见状,都心照不宣地跟着笑起来,李未央明白,皇帝眼见皇子们一个个都已成年,心中充满忌惮,自然不会随随便便让他们任何一个人拉拢蒋家,而蒋南,看似糊涂无礼的话,实际上藏着很深的玄机,他选苏云云就得罪了五皇子,选刘小姐就得罪了皇后和太子,怎么看都不划算,但这个球踢到皇帝那儿,结果就大不一样了,皇帝不想让他蒋家站到任何一边去,他们就要保持中立的态度,谁也不沾,若是换了一般的臣子,只怕就要被皇子们当成集体眼中钉除掉,但蒋家手握兵权、树大根深,当然是没法拔掉的,这样一来,皇子们更要想方设法拉拢他们了,蒋家的地位也就越是稳固。
    蒋南笑道:“陛下,微臣鲁莽无知,承蒙陛下不弃,此次从边境回来,偶然寻得一对海东青,特地带回来献给陛下,请陛下笑纳。”
    皇帝笑道:“真的?快送上来与朕瞧瞧。”霏梵尐说埨昙。
    其实皇帝此时并没有多稀奇,海东青都是野生野长,由人捕来驯化后再以供助猎之用,只是这种鸟的捕捉和驯服很不容易,故而民间常有九死一生,难得一名鹰说法。正是由于海东青不易捕捉到和驯化,在先皇时期甚至有这样的规定:凡触犯刑律而被放逐的罪犯,谁能捕捉到海东青呈献上来,即可赎罪,传驿而释。因此很多人为得名雕不惜重金购买。但现在的皇帝手中已经有了不少的海东青,早已没有那样稀奇了,甚至于,他还赐给了心爱的臣子、公主,比如永宁公主府就有一只,当初李敏德还曾经为了赢得射箭比赛将那只海东青放走了。可是当太监把那海东青送上来的时候,皇帝吃了一惊。
    不要说皇帝,就连所有人都是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笼子里的海东青。
    海东青者,鹰品之最贵重者也,纯黑为极品,纯白为上品,白而杂他毛者次之,灰色者又次之,皇帝这一辈子看过最好的海东青都是白毛带了杂质的,可是眼前竟然一下子出现了纯黑色的极品海东青,竟然还是两只,这真是世所罕见啊!
    “难得,竟然是这样的极品海东青啊!”皇帝看出了这一对海东青的不同寻常,笑得更加开心。
    “陛下,海东青是神鸟,性情刚毅而激猛,其力之大,如千钧击石,其翔速之快,如闪电雷鸣,我朝一百多年来,第一次有极品海东青现世,这正是大吉之兆啊!”
    一旁的官员们见状,连忙起身附和,好像这次看到了极品海东青,就预兆着四海富饶、天下太平了一样,李未央嘲讽地看着这些人牵强附会,不管是哪一朝的皇帝,都喜欢别人说吉兆来了,就像是先皇,别人向他进献了一块上面有红色印迹的石头,说什么是红心石,表现天下民心所向、百姓归心,立刻就被封为礼部尚书,这种荒唐的事情,哪朝哪代都不会少。李未央看着连自己的父亲李萧然都起身向皇帝恭贺,不由微妙地勾起了唇。
    皇后笑道:“果然是吉兆啊,天佑我大历。”
    太子的脸上也是无限开怀之色:“这等海东青要找到可是不容易,蒋南,你是陛下的功臣啊!”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纯黑色的极品海东青呢!”拓跋真也举杯,向蒋南遥遥敬了一杯。
    蒋南微微一笑,面上露出无比谦虚的神情,道:“哪里,太子殿下和三殿下,二位过奖了!”
    “哎,不必过谦!”太子摆摆手,道,“不如详细说说捉到这海东青的过程!”
    蒋南面上仿佛无限光荣,道:“回禀殿下,这海东青不是我捉来的,而是知道我要回到京都,跟着我们的队伍一路飞行了上百里,偶然被我发现后,竟然一前一后主动落在了我大历的军旗之上,实在是没想到啊!”
    皇帝被他所描绘的奇景所震慑,姑且不论真假,这的确是个大大的吉兆,所以皇帝更加开怀,居然主动端起酒杯,道:“蒋旭,你养了个好儿子啊,还替朕引来了吉兆!”
    蒋旭连忙道:“能为陛下尽忠,这是他的本分,也是我蒋家的福气啊!”蒋旭的神情无比谦卑,半点看不出是威风凛凛的将军,态度之崇敬比之皇帝身边的太监有过之而无不及,皇帝十分满意,特意吩咐赐给蒋南不少的金银珠宝。
    李未央看着看着,却突然笑了起来。
    九公主悄声道:“未央姐姐,你笑什么?”
    李未央压低了声音,道:“我么,自然是笑这吉兆来的巧妙了。”
    九公主完全听不明白,可是瞅着李未央根本没有为她解答的意思,不由更加纳闷起来。
    有了这一茬,宫宴的气氛更加热烈了,大家看出蒋家圣眷正隆,便纷纷恭维逢迎,把蒋家人捧上了天。李未央仔细观察蒋家人的神情,却并没有见到一丝的骄傲之色,尤其是蒋旭,连眉梢眼角都没有动一下,若非真的不在意这种赞誉,就是心机深沉到半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武贤妃突然惊呼了一声,道:“陛下,您看?!”
    皇帝看了一眼,随即从皇座上站了起来,那一对神骏的、刚刚还被称为极品神鸟的海东青,竟然翻了白眼,死在了笼子里。
    守着笼子的太监跪了一地,瑟瑟发抖,夏太监连忙上去看了,回禀道:“陛下……海东青……海东青死了……”
    众皆哗然,蒋旭面色一变,怒声道:“南儿,你这是怎么照料的!”
    蒋南的眼睛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口中却道:“父亲,我……我……我也不知道啊!自从进京以来,这一对海东青都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他立刻跪倒在地,请罪道,“陛下,微臣有罪!”
    皇帝的脸色很难看,本来这海东青不过是鸟,鸟死了就死了吧,最多就是有点扫兴,可是刚才众人都说它是吉兆,它就死了,岂不是大大的糟糕!吉兆能死吗?!肯定不能啊!吉兆若是死了,就一定有什么灾祸发生!
    看见皇帝脸上阴云密布,刚才那些说海东青是吉兆的人,一个个都像是哑了口,全都面面相觑地看着,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就连女眷们都是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候,外面大踏步走进来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声如洪钟道:“陛下!此事大大的不吉!乃是有妖星在殿中啊!”
    全部的人都无比惊讶地看着这个老道士,立刻有人认出了他,尹天师!竟然是从宴会开始后就一直不见踪影的尹天师!
    一片安静中,李未央和李敏德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片笑意,果然来了!
    尹天照头戴香叶冠,身穿八卦袍,正神情肃然地看着皇帝:“陛下,还记得贫道上次的占卜吗?当时贫道花费了无数心血,都无法占出这个危害大历运势的妖星究竟是何人,如今已经找到了法子,一定能叫此人现出原形来!”
    皇帝立刻瞪大了眼睛,道:“果真?!”
    武贤妃扫视了一眼众人,目光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虽然只是一扫而过,却带了一丝冷笑,李未央,你不要怪我,原本你我无冤无仇,我是不会多事来害你的,可是蒋国公夫人给了许诺,若是能除掉你,就会劝说蒋旭投奔拓跋真!国公夫人在蒋家的影响力毫不逊色于蒋国公,武贤妃和拓跋真立刻就准备押上这个赌注了!想到这里,她微笑道:“陛下,尹天师从来没有算错过,他既然说了这殿中有妖星,必定是真的,否则,无缘无故又怎么会克死了陛下的吉兆呢?!”
    她特意强调了克死两个字,不知怎的听在李萧然的耳中就特别的刺耳,他的心中,也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尹天照淡淡道:“要登上乩台,然后我会让那妖星自动现行!”
    拓跋玉冷冷瞧着,越看越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到底什么原因海东青会死他是不清楚,但这个老道士突然出现——事有反常必为妖,看来要小心应对才是!
    皇帝当然应允,不但如此,更亲自带着文武百官们走出大殿,站在宽阔的台阶上,目送尹天师登上了乩台。这座乩台,足足有四米高,是专门建造用来给他祈雨之用。尹天师披着发,在乩台上神鬼乱舞。
    此刻,就连女眷们都好奇地走到外面,看着乩台上的尹天照,议论纷纷起来。
    李未央微笑地看着,一语不发,直到李敏德走到她跟前,悄声道:“待会儿一定会有很有趣的事情发生。”
    李未央歪头道:“都安排好了吗?”
    李敏德笑道:“我一时手痒……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不过,包君满意就是。”他俊美的脸孔在眼前熠熠闪光,李未央奇怪起来,可是看他两只眼睛放光地看着自己,不由轻轻咳嗽一声,转过了头去。
    这个小子,不知道做了什么,居然露出这么狡黠的表情来。
    人群中的周天寿不住地向李敏德使眼色,请他示下。只见李敏德微微一笑,左手慢慢垂下,中指搭在食指之上。这个暗号周天寿瞧得明白,意思是计划不变,叫他照旧行事勿疑,周天寿心中不由一笑,随后悄悄退后几步,隐入人群中。
    青铜礼钟连响了九声后仪式开始,有一队太监手持灯帽将周围的烛火油灯全数熄灭,台上光线暗淡,使整个仪式都蒙上了几分神秘色彩。乩台上的尹天照大声地道:“陛下精诚敬天,不敢稍有懈怠,为何天不肯赐大历江山风调雨顺,赐陛下之臣民和泰安宁?”这时候,天上却是阴云密布,闷雷阵阵,像是很快便要下大雨的征兆,而尹天照的身体颤抖的更厉害了,筛糠似的摆个不停,再配上飞沙走石、天气骤变,这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好像真的与天地相通了一般。
    众人见到这种奇景,便瞪大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喘,直勾勾的盯着尹天照。
    拓跋真冷冷笑了一声,李未央身为二品的县主,又是李萧然的女儿,要想一下子将她击倒,必须在众人面前亲自表现这一幕,待会儿只要引天说出祸害是李未央,那么她这条命,就算是到头了!这样的美人,这么聪明的女子,若是从了自己该有多好,偏偏,她是这样的不识抬举!拓跋真心头无比的惋惜,还有一丝隐隐的心痛,这是他人生中除了皇位之外最想要得到的东西,现在却要拿来向蒋家献媚……可惜,太可惜了……他这样想着,便最后望了李未央一眼。
    再见了,倔强聪明的少女。既然你不肯助我夺得江山,那就为我的江山作一块垫脚石吧!
    而另外一边,蒋南勾起了唇畔,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笑容。
    此时,天空有数道闪电惊过,外面的风也骤然间大了起来,挟着尖厉的呼啸声刮进殿去,不但把殿外的人们刮得东倒西歪,更像是疯了一般把窗户吹得吱嘎乱响,殿里的纱幔也乱飘起来,大风一下扫倒了一个几,将一个珍贵的瓷瓶摔在了地上,当场粉碎……台上,尹天师在一片风云变色之中,猖狂大叫一声:“何等祸害,竟能妨我大历江山?”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45:06
111 晴空霹雳

    就在此时,天空中飘下一张黄纸,飞落于地面。太监连忙上去捡了,道:“陛下,您看!”
    尹天照在台上大声道:“此人虽美貌聪慧,但天生有克君之相。此人活着,恐怕对皇诈不利!”
    此刻天空的铅云更加厚实,旋转速度加快,上面电蛇缠绕,似乎随时都将脱离而出,良久,铅云能量似乎集聚到了界限,一道雷电轰出,突然从天而降,划破了半片天际,竟然正中尹天照的头顶,他正说的眉飞色舞,却突然惨叫一声,身体如同死猪一般,从足足四米高的台上滚下来,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一下子溅起无数血浆,骨头都摔碎了,引来站在台下的一名宫女的惊声尖叫,那尖锐的叫声一下子打断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甚至于连皇帝都来不及仔细看那纸上的人,就被自己敬重的仙道人被雷劈死的事实震在当场。
    正在雍德殿前宽阔的屋檐下站着的人们同样目瞪口呆地看到了这一幕,刚才还在台上呼风唤雨的道人尹天照如同破布一般被由天上陡然降落的电蛇击中,所有官员呆若木鸡,皇帝大声叫道:“快!快去看看道长如何了!”
    立刻有太监不顾从头降落的暴雨飞奔而去,然而他回来的时候,却是一副如丧考皮的模样:“陛下,道长的身体被闪电烧焦,面目全非了。”
    皇帝捏紧了手里的纸,无比震惊,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一幕,看在拓跋真和武贤妃的眼睛里,也是无比的震撼,拓跋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了让蒋家亲眼看着李未央扶诛,他和武贤妃亲自安排了这一出戏,为了让这出戏真实可信,尹天照认真测算了天时,依据他所懂得的一些天文知识,算到今夜会有狂风大作、倾盆大雨,这样的异象,最适合用来宣布箴言,因为皇帝笃信道教,所以宫中大小事宜全都要经过测算,尹天照说今日最适合,那宴会自然于今日举办,可拓跋真万万想不到,原本装了避雷针的高台上,怎么会引来了天雷!真是太糟糕了,尹天照是他精心寻找才送进了宫,原本能派上更大的用场,竟然这样轻易就折在了这里!
    这时候,人群中一个道人冲了出来,大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帝一看,竟然是周天寿,不由勃然大怒道:“你师傅遭此不幸,有何之喜!”被雷劈死的人,那都是犯了罪过的人,可是皇帝实在想不通,尹天照这样的道人为何惹怒了天地!
    周天寿满脸喜色道:“陛下,我道门有无数的修者,大部分会死于修炼途中,只有极少数能修到渡劫期,我师傅的修行便到了此步,只缺了一道天劫就能飞升,可是这天劫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很多人等不到天劫就这样死了,而我师傅却是得道高人,刚才他意外碰到了天劫,若是安然度过,也就直接成就金仙之位啊!”
    “可是……成为金仙,自当白日飞升,又怎么会就此被劈得焦黑呢?”皇后实在忍不住道。
    周天寿叹了一口气,道:“娘娘有所不知,这身躯焦黑,说明师傅是没能度过,将来只能做个散仙了!”
    听说尹天照没能成功渡劫,反而不得不抛弃肉身变成了散仙,皇帝吃了一惊,不由道:“尹道长是得道高人,他为何过不了天劫呢?”
    周天寿脸上的喜色稍微收敛了,又露出一丝神秘之色:“陛下,天劫乃是万中无一、可遇而不可求的,我师傅凭着自身的修行,本可以安然度过,可惜刚才他泄露了天机啊!”
    泄露天机?这么说尹道长没有能够成功渡劫是因为被说了真话被老天给惩罚了?众人的脑中不由自主都这样想到,不能怪他们迷信,平日里尹天照说要下雨便有大雨,说求雪就会下大雪,比钦天监都要灵得多,更何况刚才尹天照在台上挥舞了片刻,便是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实实在在的天有异象,再加上眼前这周天寿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实在是由不得人不信。
    李未央微微笑了起来,九公主却一直捂着眼睛,道:“那尸体抬走了没有!”李未央淡淡道:“公主,那不是尸体,那是尹道长的仙壳呢。”说完,她看了一眼已经隐没在人群中的李敏德,他正好也向她看过来,眼睛里含着笑意。
    李未央终于明白,李敏德说多加了点东西,是什么了。他想必是在那台上的避雷上动了手脚,不,或许是在那老道士的身上动了手脚也不一定,李未央很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看着那尹道士经过闪电,轰隆,倒地,翻白眼,最后外焦里嫩,这一幕,实在是太惊心动魄了!尹天照擅长算卦、天象,不知他可算到,今夜是他的死期呢?原以为他是算出了天命所归才投靠拓跋真,害的李未央紧张了很久,但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凭借着对天象的了解招摇撞骗的道士而已……
    周天寿再度行礼道:“陛下,师傅豁出性命也要泄露天机,请陛下好好看看这纸上的人,一定要除掉这个祸害啊!”
    皇帝闻言,真的展开纸,认认真真地端详片刻,随后,如同他也被雷劈中了一样,面色变得异常难看。
    皇后吃惊地看着他,也去看他手中那张纸,结果看完了之后脸色也极为古怪。
    纸上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而且这个漂亮的女人皇帝很熟悉,这个女人有足足二十年的时间都睡在皇帝的卧榻之侧!皇帝勃然大怒,啪地给了正站在一旁得意洋洋等着李未央倒大霉的武贤妃一个耳光!武贤妃毫无防备,一下子被打地整个身子都歪了过去,啪的一声竟然从高高的台阶上滚了下去,钗环滚落了一地不说,更是摔得满身泥水。
    纸上除了一张酷似武贤妃的脸,还有一行字,武氏者,乱天下。
    这张纸被捏地死紧,皇帝的手指着武贤妃,面上无限愤怒:“你这个贱人!竟然是你!竟然是你啊!”
    尹天照说有人克了皇帝,害得他经常生病,这个人的命数还很硬,能克大历的天命,颠覆皇帝的江山!
    九公主恐惧地抓住了李未央的手臂:“好可怕,武贤妃娘娘怎么会是妖星啊!”
    李未央在这一瞬间,看到了蒋南投来的不可置信的眼神,然后,她看到拓跋真飞奔了出去,从台阶下搀扶起武贤妃,大声道:“父皇,您这是怎么了?!”当着永平侯一家人的面,他的脸上无比的关切,事实上他的确是关心,生怕武贤妃有个三长两短,他的皇帝梦就此完结。
    可是这时候,他还没想到皇帝的暴怒,已经不是他能够阻止的了,而且,这怒火还是他们自己挑起来的!
    皇帝几乎是暴跳如雷:“你的母妃,居然就是妖星!朕这么多年对她多么宠爱,她竟然要祸害朕的天下!”这时候,他联想起了南方的水灾,西边的兵祸,北边的干旱……这样一想,这种事情每年都会发生,武贤妃果真是个天生的灾星啊,她带来这么多的祸患,老天爷不是早已有了先兆吗,他竟然没有发现!
    倾盆的大雨落下来,砸在武贤妃和拓跋真的身上,拓跋真倒是还好,武贤妃的妆容已经全都花了,白白的粉末变成了水从脸上滑下来,重重的胭脂花成了一团,原本精致的妆容变成了无比可笑的脸,她放声大哭:“陛下,陛下,臣妾没有,臣妾冤枉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明明那纸上的人应该是李未央,怎么会变成自己呢!
    李长乐看着,不由自主捏紧了手帕,真是该死!这就是蒋天所说的计划吗?这帮蠢货,全都搞砸了啊!拓跋真是自己将来要嫁的男人,他的母妃弄成这样,他还能讨得好吗?
    拓跋真现在真是气得头都要炸开,他现在已经彻底明白,自己陷害李未央的举动已经变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明知道救不了武贤妃了,可他还是得救她!因为她名义上可是他的养母,若是她现在要死要活自己却不闻不问、明哲保身,那么全天下的人都会对他寒心,更不用说那些朝臣了,所以明知道求情只会引来雷霆之怒,他还是得求到底!
    “父皇,母妃是无辜的!她静心伺候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是知道的啊!”拓跋真嘶声喊道。
    皇帝身边的莲妃满是同情地道:“陛下,贤妃姐姐怎么看都不像是妖星啊……”
    武贤妃死死地咬着下唇,唇上几乎都沁出了血,颤抖着喉咙道:“陛下!陛下!您要相信臣妾啊!”
    此时,永宁侯府的人,也都已经跪了一地:“陛下,陛下,娘娘冤枉啊!”
    一直与武贤妃交情不错的皇后想到太子还需要拓跋真这个帮手,幽沉乌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忌的光,徐徐道:“陛下,此事还是斟酌一下,莫要冤枉了贤妃妹妹才好。”
    太子也连忙站出来道:“父皇,贤妃纵然有什么不对的,您看在三弟的面上,饶了她吧!”
    永宁侯府的人们,也充满期待地看着皇帝。
    皇帝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包括太子、拓跋真、武贤妃……又扫过皇后的脸,一时之间,竟然犹豫了。
    莲妃轻轻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陛下,这件事情弄成这样,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看看尹道长,真是可怜……”
    想到那尹天照,皇帝的眼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可怕的光芒,李未央忍不住低下头,掩住了眼睛里的笑意,莲妃啊,这出戏,还要多亏你的精彩演出。有些话,还是要合适的人去提醒一下的。
    敏德能够找出这么一个女子,想必是费尽了心思的……
    皇帝的眼睛越来越冷,看着武贤妃的眼睛已经没有了一丝往日的温情和宠爱,现在他的眼中,武贤妃已经不是一个他宠爱多年的女人,而是一个妄图谋害他江山的女人!这样的女人,纵然错杀,也绝对不可以放过一个!他挥了挥手,道:“将武贤妃拖下去,立刻处死!”
    此时的皇帝,极为无情,冷酷,简直和往日里判若两人,就连皇后都暗暗心惊,一旁的诸位妃子们原本想要求情的都不敢再开口,原本幸灾乐祸的也觉得帝王翻脸无情……唯独李未央叹了一口气,皇帝迷信道教,经常吞下丹药,那种东西会造成他性情暴躁易怒,更加多疑……在这种情况下,他是宁肯错杀一千,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了吧!所以武贤妃纵然有永宁侯府做靠山,纵然无数人为她求情,皇帝在盛怒之下也绝不肯原谅她,没有人可以祸害他的江山,没有人!
    武贤妃被吓得花容失色,往日里的高贵、端庄,全都已经不见了,她拼命地叩头道:“陛下,一日夫妻百日恩,您不念在臣妾服侍您这么多年,多少念在三皇子的份上啊!陛下,不要相信那道士的话啊!”
    皇帝冷声道:“拖下去!”
    武贤妃拼命地大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是冤枉的啊!陛下,臣妾还有话要说!”只要说出尹天照的话是假的,只要拆穿他的身份,只要说明他们曾经串通尹天照做的事情,她就还有一线生机,诬陷县主跟祸害江山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了!武贤妃立刻要站起来——
    拓跋真紧张地盯着武贤妃,他突然意识到,不能让她继续往下说了,若是她继续说下去,那皇帝就会知道他们让尹天照陷害李未央以讨好蒋家的事情,更会知道他的目的和野心在于皇位,因为不管是武贤妃还是三皇子,根本没理由跟李未央过不去,而皇帝只要略加盘查,就会知道他们安排尹天照进宫和拉拢蒋家,本来就是别有所图!到时候不要说皇帝,就连太子和皇后,也会彻底跟他翻脸的!他失去一个母妃,永宁侯府可能还会支持他,因为他还是武贤妃的养子,但他绝对不能让武贤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那样,一切都全完了!所以他飞快地扶住武贤妃,似乎想要支撑她一般,然而武贤妃却突然身体痉挛起来,猛地回过头看了一眼拓跋真,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老大,死死盯着他,几乎要沁出血来,可是口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没有任何人发现异样,所有人都以为武贤妃是因为惊痛过度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李未央却突然上前走了几步,从外人的角度只会以为拓跋真扶着武贤妃,可李未央却不这么想,就在刚才,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一个念头,拓跋真的戒指是带着机关的,而且这机关可以杀人……
    这时候,皇帝的命令已下,哪里理会武贤妃的不对劲,径直拖了就走,拓跋真拼命地拉着,却被皇帝安排的侍卫强行拖开:“母妃!”拓跋真大声地喊着,仿佛伤心到了极点,武贤妃却只是喘着粗气,十指用力抓着地面,想要抓住什么可以救命的依靠,然而她早已失尽了力气,只在地上抓出几条深深的暗红血痕,触目惊心,就被太监们拖走了。
    永宁侯看在眼里,痛在心中,却不敢冲上去救下女儿,只是老泪纵横地去搀扶起拓跋真,道:“殿下!殿下节哀!”他抬起头看向皇帝,眼底隐藏着的是恨意,只不过这恨意只是一闪而逝,根本没有人看见,众人只见到他老泪纵横道,“陛下,老臣替女儿谢恩了,只是三殿下无辜,请陛下不要牵连他啊。”
    皇帝冷冷地瞪着他们,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大雨已经打湿了拓跋真和永宁侯的衣服,让他们看起来无比狼狈,皇帝终于慢慢道:“算了吧,朕不会怪你们的,只会处罚那妖星一人,看在她抚养真儿的份上,就赐她鸩酒一杯吧。”
    显然,他早已走火入魔了,相信武贤妃就是那妖星,可见若是当初武贤妃的计划成真,李未央如今会有多惨,皇帝对枕边人尚且如此狠心,对李未央还会有丝毫留情吗?李敏德冷笑一声,武贤妃真是咎由自取,至于拓跋真,失去了武贤妃,永宁侯还会那样一如既往支持他吗?现在看来这两人还是紧密团结的,可是以后呢?武贤妃才是联系武家与拓跋真的纽带,现在等于断了他一条臂膀,而且是一条极为重要的臂膀!
    拓跋玉一直在旁边看着,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和李未央有关系,可是他又说不出有什么关系,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问一问周天寿,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很快,太监过来回禀道:“贤妃娘娘已经升天了。”
    皇帝松了一口气,转头对皇后道:“今日是皇后办的宴会,原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只是这关系到大历江山,不得不彻查此事。”
    皇后一直用着武贤妃,上次虽然因为九尾凤簪的事情生出些许嫌隙,但到底有点伤感:“臣妾实在想不到,贤妃妹妹竟然就是那妖星,唉,这也是她的命。”
    莲妃的面上,仿佛也是悲悯的神情,只是同时,她的目光却含了一丝得意。
    九公主瑟瑟发抖,拉着李未央的胳膊道:“未央姐姐,今日的宴会也要散了。咱们回去吧。”
    李未央站在原地没有动,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目光闪闪发亮。九公主十分奇怪地看着她,却不知她究竟在等什么,不过这时候大殿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动,众人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更不知道在皇帝下命令之前,是该回去继续饮宴还是就此散了,所以李未央的行为并不突兀,反而显得十分正常。
    “宴会继续。”皇帝看了一眼永宁侯难看的脸色,慢慢地道。
    李未央垂下了眼睛,皇帝的个性她很清楚,属于那种打死你还要你感恩戴德的类型,今天他突然震怒处死了武贤妃,却绝不容许永宁侯有丝毫的不满,不过,对于永宁侯来说,失去一个女儿固然痛心,但皇帝一定会给予补偿的。果然,等众人回到座位上,皇帝已经和颜悦色地道:“永宁侯,你最小的孙女,今年也有十七了吧。”
    永宁侯面色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脸上的肌肉很难才能控制住不抖动,沉声道:“回禀陛下,微臣的孙女乐陵的确已经十七了。”
    皇帝点点头,道:“朕记得,她还尚未婚配吧。这样,睿儿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两个孩子正合适啊!今日就给他们赐婚吧。”
    众人面面相觑,刚才还是暴风骤雨,现在皇帝的笑容却变得无比和煦,半点看不出刚才的震怒,这帝王之心,实在是太难以捉摸了。
    梅贵妃讪讪地笑道:“陛下,睿儿年纪还小,何必这样心急?更何况,三皇子真还没有纳妃,睿儿怎么能抢先呢?”开什么玩笑,武家那丫头可是出了名的泼辣!
    皇帝微笑道:“这是两回事,真儿的婚事么,朕会放在心里的。至于武乐陵么,就赐给睿儿做正妃吧。”
    李未央不禁微笑,拓跋真原本跟永宁侯算是一家子,但唯一联系他们的纽带就是武贤妃,一旦这根纽带断了,拓跋真就玩不转了,皇帝这么做,一是要警告拓跋真,防止他因为养母被杀一事心生怨恨,二是要让永宁侯知道,皇恩浩荡,可以让你死,也可以捧你上天,五皇子的正妃之位,可是无数人想都想不来的好事。
    永宁侯再无他想,和五皇子拓跋睿一起谢主隆恩。拓跋睿站起身的时候,还向李长乐投来感情复杂的一眼,若非她和拓跋真的事情……拓跋睿是豁出性命也要娶了她做正妃的。
    李未央恰好看到那含冤的眼神,不由忍笑低下了头。拓跋睿啊拓跋睿,还真是个难得的情种,只是不知道他若是看到李长乐上次被毁掉的容貌,是否会当场失色。
    有了刚才那一节,众人的神情都有点尴尬,笑容也变得敷衍,就连皇后和妃子们都是心不在焉的,皇帝淡淡道:“不是安排了歌舞吗?”
    皇后连忙道:“还不快让歌舞上来助兴。”话是对太监们说的,可是声音却有一丝干涩,明显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舞蹈是歌舞司精心准备,莲妃为皇帝亲自编排的,跳舞的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身姿如柳、面容如花,远观之仙乐阵阵、舞姿优美,这样的舞蹈换做平日一定会有人好好欣赏,可现在,所有人都是心不在焉,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刚才武贤妃原本还高高在上,一会儿之后就被处死的那一幕。
    帝王之怒,实在令人胆寒!
    九公主到底是少女,心思没有那么多,很快便安静下来,认真地观看歌舞,可是一旁的李未央,却仍旧在等待,甚至有了一点莫名的焦虑。她准备了很久,就等今天,如果一切顺利,将蒋家就此扳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他们先是找到一个合适的女子进宫,再安排周天寿得宠,随后静伏不动,让蒋家以为她毫无行动,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等这么一个时机!一个有力的时机!找到一个可以颠覆蒋家的时机!
    歌舞很快便欣赏完了,皇帝笑道:“那领舞的少女跳得不错,让她过来,朕要给她奖赏。”
    太监立刻宣召了那少女上来,刚才隔得远看不出来,可是现在离得近了,众人才看到她生得花容月貌,我见犹怜,虽然比不上莲妃的美貌,却也是一等一的美人了。那少女盈盈袅袅地走上殿来,皇帝一看之下,龙心大悦,当众赏赐了一块玉如意,心中想着晚上便让那少女侍寝,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忽然,那个少女高声奏道:“启禀皇上,奴婢有事禀奏。”
    皇帝一怔,皇后和其他人也是一愣。
    “什么事?”皇帝条件反射地回答。
    少女抬起头来,原本柔美的眼神如同一柄利剑拔出了鞘,寒气四溢,竟让所有人的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的手一扬,原本托在手上的玉如意立刻被扔了出去,带起一阵尖锐呼啸的声音。原本她掩饰在袖中的右手立刻露了出来,那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闪烁的短剑。玉如意一下子砸中皇帝身后的太监,此刻少女手中的短剑已经快如闪电、势如惊雷般向皇帝刺去。
    电光火石的瞬间,皇帝身侧的禁卫首领已经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快步迎上少女,短剑硬生生被他架住,少女忽然发出一声长啸,不知按了什么机关,短剑竟变成一柄长剑,随即飞快地变招,剑势平荡,与禁卫首领何啸错身而过,接着顺势一削,剑光的来势锐不可当,直往皇帝而去!皇帝匆忙之间一把抓住右侧的宫女,那剑光划过一道圆弧,竟然来不及完全闪避开,霎那之间利刃从那宫女的腰腹之间划过,原本好端端的宫女立刻血溅当场,命丧黄泉。
    这一交手的功夫不过刹那之间,很多殿内的人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看到宫女惨死当场,殿中的诸位才反应过来,竟然是有人行刺!当即,也不知道是谁尖叫了一声。
    “救驾!”
    尖锐刺耳、声嘶力竭。
    整个大殿乱成了一锅粥。
    “昏君纳命来吧!”
    就在少女行动的同时,原本在一旁垂手肃立等着领赏的十余名歌舞伎向殿内冲去,支援少女,剩下的人则紧张地望着殿门,准备阻挡进殿救援的禁卫,为同伴争取时间。
    七皇子拓跋玉飞身上去,两个刺客挡在了他的面前,拓跋真落后一拍,竟然被一个舞姬缠住,而此刻那少女剑势一转,立刻又向皇帝刺去,这一剑的威势比上一剑更盛、更快,眼看着已经快要到了皇帝的眼前。
    “叮当……”一声脆响,随着着宛如金石交错的一声扬起,少女急如迅雷般的剑势竟然生生被弹地一偏,紧擦着皇帝的脖子划了过去。皇帝惊慌望去,却是在这个紧张瞬间,原本瑟瑟躲在皇位之旁的莲妃拼着一死砸了小几过来,硬生生地砸歪了少女手中的长剑。至于莲妃自己,也突然扑了上来,死死抓住刺客的腿,凄切喊道:“陛下快走!”
    皇帝大为震撼地看着莲妃。
    少女却连看都不看莲妃一眼,一脚将她踢开,拔剑又刺过来:“昏君,我慕容氏已经向你臣服,你却出尔反尔,撕毁降书,破坏协定,屠我城亡我国,纳命来吧!”
    从舞女中扑出的几个刺客还没有到皇帝的座前,众妃已经是一片混乱,殿门又被刺客把住,殿中到处是四散奔逃的人,刺客根本不看是谁,到处乱杀,殿内更是惨叫连连,混乱不堪。也分不清是主子是奴才,一个个连滚带爬,哭声震天。紧急关头,李敏德已经到了李未央的跟前,只是他身上没有武器,便护着李未央和九公主向大殿的西侧避身过去,一路没有遇见刺客,倒是九公主被自己慌乱的宫女们踩得差点跌倒,李未央连忙扶住她,三人望着殿内紧张的局势,面色各异……
    李未央和李敏德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的神情,计划变了!原先她的交代不是这样的!该死!为什么这少女会拔出剑,为什么她会喊出这样的话!李未央下意识地看了莲妃一眼,却和她抱歉愧疚的眼神撞了个正着!李未央现在终于明白了一切,是她,临时改变了计划!
    拓跋玉和拓跋真等人此刻都被刺客缠住,没办法再向皇帝靠近一步,眼见剑光瞬间即至眼前,皇帝吓得连滚带爬,就在此刻,一柄长剑洞穿了少女的腹部,她的剑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之中,迟迟没有落到皇帝的头上,随后,她倒了下去,就倒在御座之侧,与皇帝仅仅半步之遥。皇帝吃惊地望着眼前救驾的人,却是满脸杀气的蒋南。
    李未央看着这一幕,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莲妃咬着嘴唇,面色变幻不定,她甚至不敢去看李未央的眼神,她毕竟违背了他们的预定,临时改变了计划!可是现在,她还有机会——蒋南救驾了又怎样,根本没有办法抹杀蒋家的罪过!
    李未央却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李敏德就在这时候,拍了拍她的手,像是能体会到她内心的失望一样,李敏德轻声道:“先看看再说吧。”
    李未央点了点头,转身去看惊恐失措的九公主,柔声地安慰着她。
    随即,前来支援的禁卫们越过混乱的大殿赶到了,按照宫里的规矩,内廷的饮宴这些禁卫应该回避,因此都安排在门口守卫,宫内杀声一起,众人立刻知道,连忙想冲进殿内解救,可是殿门偏偏毕竟狭小,禁卫们空有人多的优势,却在殿门口被慌乱涌出来的太监宫女们堵住,后来禁卫不得已,谁往外跑就一起杀掉,根本顾不上杀的到底是什么人了!局势很快被控制住,最后只余下一片狼藉的大殿,十余名刺客倒卧在地上,每个人身上都有着无数的伤痕,原本紧身的舞衣破碎褴褛,尸首血迹斑斑。殿中原本整齐华丽的桌几都散乱一片,精致的银烛台被推倒在地上,满地的碎片和血迹,叫人看了触目心惊。皇后和张德妃等人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恐惧,宫女们赶紧上去搀扶她们,柔妃却哇地一口,先行呕吐了起来,显然是被这可怕的场景吓得失去了心神。
    大臣和女眷们也从各自躲藏的地方爬出来,脸上都是无比的惊慌。蒋旭刚才赤手空拳,却一连杀了数个刺客,蒋南那把救驾的长剑,也是他们从刺客手中夺下的。
    皇帝随即而来的震怒可以理解,从他登基以来,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天子还从来没有被人用剑指着鼻子,面临被杀的窘迫境地!
    整个大殿都被封锁了起来,所有参加殿内宴会的人,谁都没办法离开,尽管他们之中有人需要救治,有人摇摇欲坠,但皇帝下令,封锁宫门,彻查此事。所有的刺客都已经死了,即便她们之中有活下来的,也都是提前服毒,没等禁卫军抓住她们便已经断气,没有留下半点的活口。可是,要进入宫殿必须经过仔细的盘查,更不用说这些舞女都是从民间搜罗而来,总有蛛丝马迹,所以皇帝震怒地命令京兆尹和刑部官员立刻去查,这边,莲妃匆忙跪下,泣不成声:“这舞蹈是臣妾编排的,臣妾没有察觉到她们包藏祸心,臣妾有罪啊!”她的模样梨花带雨,看着就是无比的如若,任谁也不会怀疑她和刺客有什么关系。
    皇帝想到刚才那么混乱的场面,她一个女流之辈却敢于冲上来抱着刺客的腿,这已经是对自己无比忠心了,他心念一动,却是将她搀扶了起来,道:“若是没有爱妃,寡人已经尸首一具,你何罪之有啊!”编排舞蹈也未必就是参与行刺,刚才皇后和张德妃等人都吓得呆住了,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她们毕竟养尊处优,高高在上,哪里见过眼前这种刀兵相加、血花四溅的场面。只知道心惊胆颤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平时的什么为皇帝尽忠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甚至于上去救驾都忘了,相比之下,更显得莲妃的不同寻常。现在皇后她们说什么都没有用,谁让她们在危险发生的时候丢下了皇帝,只顾着自己逃命了呢,这本来就会很大的罪过,皇帝没有问罪,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皇后的脸上便露出了极端难堪的神情,妃子们都垂下了头,谁也不敢吱声,刚才她们之中,四个得宠的贵嫔死了两个,高位的妃子们倒是没有事,可看现在的情形,皇帝怪她们没有去做肉盾,所以,很不高兴。就连太子和五皇子,都默不作声,刚才他们也被刺客缠住,根本无暇脱身,更不用说去救皇帝了。作为儿子,他们明显也是失职的,只不过,谁会想到殿内会发生这种事情呢,这么多年来都是风平浪静,突然冒出这么多的刺客,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陛下,刚才那刺客所言,似乎是跟慕容氏有关。”一旁,拓跋玉皱眉道。他刚才听到了那刺客喊出的一句话,而且这句话很明显,就是皇帝此次被刺杀的真正原因。
    慕容氏……皇帝的眉头皱得死紧。慕容氏是大历西边的一个边陲小国,他下令攻伐,蒋家为统帅,因为慕容氏宁死不降,故而国破家亡,皇室成员一个都没有活下来。他们回来向自己报仇,倒是有可能的……但是,为什么刚才那女子会说,慕容氏投降后被杀呢?皇帝的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莫非当年慕容氏的覆灭另有原因?还是有人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想到自己被人蒙在鼓里,皇帝觉得有一种受人愚弄的感觉。
    李未央看了莲妃一眼,却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喜色,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她与莲妃,有共同要对付的目标,蒋家,只要他们能够精诚合作,报仇指日可待。然而,莲妃太心急报仇了,竟然改变了一早说好的计划。从那少女突然拔出长剑,大殿内涌现刺客,李未央就知道,这个计划被硬生生的改变了。她面上无限的惶恐,仿佛受到了惊吓的模样,可是心中却升起了一种焦虑,莲妃啊莲妃,你按照我的计划进行就可以让蒋家受到致命一击,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心急!
    现在,就连李未央,都不能预测此事的走向了。如果成,蒋家败,如果不成,就极有可能连自己都要牵连进去……李未央的头脑,此刻快速转动了起来,突然冒出了慕容氏的事情,她是否还能按照原先的法子,将蒋家置诸死地呢!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45:28
112 损失惨重
   
    莲妃隐隐的眼神,透着说不清的愤恨,她简直是恨透了蒋家!不错,她才是真正的慕容氏遗孤,当年留下来的最后一个慕容氏的女子。两年前,大历皇帝有心收服荷泽小国,慕容氏早知无法对抗强盛的大历,便向当时担任统帅的蒋南递了降书,对于大历朝来说,不费一兵一卒就收服了菏泽,皇帝一定会很高兴,但对于蒋南来说,这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他已经兵临城下,如果血战慕容氏赢得战争,他就能一战成名,功成名就,但若是慕容氏就此投降,那么降服他们的,不是威风的将军蒋南,而是大历皇帝的隆威。
    所以,年轻气盛的蒋南,瞒着所有人杀了使臣,撕毁了投降书,毫不犹豫地攻破了慕容氏的城门,仅此还不够,他还俘虏了所有的慕容皇室,说是要送上京都,慕容皇室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便纷纷束手就擒。当年,莲妃冷悠莲,不,那时候,她是慕容心,就在这批被押送的俘虏之中,当然不仅仅是她,被押送的还包括皇帝和后妃以及皇子、公主、宗室、贵戚等千多人,随同的还有慕容皇室百年来积攒的众多珍贵的物品,可谓满载而归。然而可怕的是,每天当夜晚扎营休息的时候,慕容心远远的就能听见远处传来士兵狂笑声,还有被充作营妓的女子的哭叫声,她知道,这是那些士卒们到沦为营妓的贵族女子帐中发泄。这时候,她的姐姐们和她便会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索性他们的身份过于尊贵,那些士兵没有统帅的命令,并没有动他们,所以慕容心幸免于难。可是她的四姐慕容华,却因为一次意外被那些牲畜侮辱了,慕容心亲眼看见,等找回来的时候,慕容华明明断气了,可是眼睛还是睁开的,充满着恐惧痛苦和绝望,身体是**着的,上面遍布着青紫的淤痕和伤痕,可以想见,这位高贵的公主遇到了什么事情,每当慕容心想到这件事,就觉得一种难以忍受的仇恨从心底慢慢爬上来,让她夜不能寐,但噩梦,远远没有结束。
    原本慕容皇帝以为,等待他们的是大历皇帝的赦令,毕竟他早已上了降书,可是他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却是蒋南下令全部屠杀的命令,这一千多人,并不是启程去大历朝的国都,相反,他们全都是去赴死的。蒋南最终将他们带到荒无人烟的山谷,全部杀掉后坑埋,这样残忍的经历,慕容心不想回首,但她怎么也无法忘记,当自己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被埋在泥土中时候的恐惧,而此时,她的亲人们已经全部都被杀害了,唯独她因为被母后用鲜血涂了满脸,被误以为已经死去而逃过一劫,更幸运的是,她被随便地丢在无数尸体的最上层,身上只盖着一层泥土……她拼命地扒开了泥土,劫后余生。
    后来她才知道,蒋南担心慕容皇室泄露他撕毁降书、虚报军功的秘密,便说慕容氏宁死不降,甚至勾结周围小国意图联合起来反抗大历,皇帝震怒之下,命令处死慕容皇室,所以才会有了皇族全部被诛灭的那一幕。慕容心拼了命地想要从菏泽旧部入手,可是她悲哀地发现,除了一些皇室死士,她已经没办法调动任何人了,因为蒋南攻进了菏泽之后,没有伤害普通的平民百姓,更加没有烧杀抢掠、奸淫掳掠,甚至于,蒋南在杀了无数菏泽士兵之后,还对他们的家属大肆补偿、予以安慰,所以菏泽的百姓甚至觉得慕容氏不知道好歹,早该投降,也免得一场兵戈之灾……因此,当慕容心想要寻求复仇之力的时候,她才发现,慕容皇室在菏泽早已成了众矢之的,成了害民众受苦的罪人。
    而蒋南,则因为赫赫军功,一下子从无名之辈被封为武威将军,三品官衔,成为了战功累累、荣威赫赫的英雄。也许是长久以来心里还抱有的一丝奢望彻底被残酷地粉碎了,如今已经化名冷悠莲的莲妃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在燃烧,在破碎,流出浓浓的让人恶心的血腥味。又有什么东西的种子悄然地开始生根、发芽,逐渐的生长起来,那是可怕的仇恨,要毁灭一切的仇恨。她站在皇帝身侧,脸上的笑容非常柔婉,可是,她却在暗暗发誓,要将蒋氏一族置于死地!
    一开始,她是遵循着李未央的计划,甚至就在昨天,她也想要按照对方的计划进行下去的,由献上舞蹈的少女殿前告御状,可她觉得,李未央的计划太小儿科了,皇帝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一定要让皇帝受到伤害,让他知道自己是被蒋家连累了才会受到刺杀,让他有切肤之痛,才会知道蒋家到底做了多少的错事,枉杀了慕容氏是个多大的错误!
    事实上,李未央一直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能让蒋家没办法翻身的契机。蒋家嫡系在大事上十分谨慎,很难抓到把柄,尤其在对政务的处理上,李未央原本打算借由拓跋玉的手,伪造一封蒋家通敌的证据,可是后来她发现,这非常难,因为她没办法取得蒋国公的私人印鉴,造假更是很容易被人发现,一旦要说蒋家通敌叛国,就必须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仅凭一封书信或者寥寥几句证言,根本没办法取信于皇帝和天下,更何况,蒋家镇守边境多年,早已是军功赫赫、世代罔替之家,何必要与敌国勾结呢?说出来都很难让人相信,所以李未央选择从蒋家旁支着手。树大根深的确很难撼动,但一旦枝叶过于茂盛,主干也有很多顾不到的地方。
    后来,她终于等到了机会,一个月前,她得到消息,蒋氏族人在故乡惠城建造了一座极为豪奢的宅子,将来准备给蒋国公回乡养老所用。这宅子虽然并不是蒋家嫡系所建,却的的确确是蒋氏族人所修筑,而且,这宅子修的跟王宫似的,里面金虬环绕、玉兽拱卫、朱牖迎风、重门复户、百转千回、曲廊雕栏、日月相映、华丽无比,不说别的,单好的金丝楠木就用了五十根,这样的金丝楠木,一千两才能勉强买一根,宅子顶端的夜明珠,比皇帝的皇冠上东珠还要大。李未央敏锐地从中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皇帝的玉熙宫因为前年大火烧毁了,一直没有修缮,只因为国库这两年用了太多的钱于军需和赈灾之上,所以皇帝还在等着过两年再修,现在蒋家居然建造了这样一座豪华的宅子……对于皇帝来说,臣子们贪污不要紧,倾轧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忠心,最要紧的是平衡,可若是让他知道,他的臣子有钱去造大宅子,他就会联想到玉熙宫的残垣断壁,他就会想到自己帽子上的东珠还没人家的大,他就会怀疑蒋家的钱都是从军需里面偷的,他就会觉得蒋家这一颗比皇帝桂冠上东珠还要大的珠子有其他的用意。
    不止如此,李敏德在发现这座宅子是蒋家旁系为了讨好蒋国公所为之后,还重金买通了一个修造宅子的设计工匠,让他在宅子的隐秘角落建了一只看似寻常的柱子,只要打破外面的一层,就能看到这柱子其实是一只兽,这兽在皇帝的宫门口有一只,名为“鲎”,头朝外,叫“望君归”,告诫出巡在外的皇帝不要贪恋民间繁华,早早回宫;宫内的紫华殿上还有一只,叫“望君出”,提醒皇帝不可总待在深宫之中,要多出外体察民情。可想而知,如果让人发现蒋家这所大宅子里头藏着这么一只只有皇宫里才会有的鲎,人们会联想到什么。这样一个实实在在的大宅子,要比一切捏造出来的证据都更好、更实在、更直观,皇帝只要派人去查探,就能看见那座宅子,自然会觉得蒋家怀有不臣之心,纵然皇帝不立刻诛灭蒋家九族,也要夺了他们全部的兵权,到时候,蒋家的下场,不问可知。
    但是计划再好,没有足够分量的人在皇帝身旁敲边鼓,这计划没法成功,所以李未央和敏德仔细商量之后,选择了冷悠莲,一个对蒋家恨得可以用性命去拼的女人,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帮助他们狠狠地踩断蒋家看似坚不可摧的脊梁!可是,人心这种东西,再如何算计,都有无法掌控的地方,莲妃恨透了蒋家,她太过心急了,以至于觉得光是这样一所华丽的宅子最多证明蒋家贪污受贿,根本没办法将他们彻底撼动,当然,这也是她并不清楚整个计划,甚至于,她缺乏足够的政治敏感度……所以,她自己改变了计划,替换了那原本告御状的民女,换上了慕容皇室的一批忠心耿耿的死士。她相信,只要皇帝遇刺,自然会怪罪蒋家,等他查清了慕容皇室的死因,也一定会治蒋家欺君之罪,到时候就能把蒋家连根拔起了,这样,才是真正地为慕容皇室复仇……
    李未央看着殿内的太监们处理着尸体,看着人们劫后余生的目光,甚至她的目光还落到了李长乐的身上,刚才的混乱之中,李长乐躲在蒋海的背后,躲过了一劫,只是她身边的其他几位小姐,却都是死于非命了,而蒋大夫人则护着韩氏,躲在蒋旭的身旁,竟然都是毫发无伤,只是面色都有些惨白。
    李未央低下头,看着一个太监拖着那要刺杀皇帝的少女出了宫殿。
    原本,这少女是不用死的。当初蒋家族人为了造这座宅子,除了用掉蒋家自己的土地之外,还向周围扩大了上百亩,其中有一户周姓人家因为不肯卖地,与蒋家派出来的护卫起了冲突,一家五口人被所谓的一场“意外”的大火烧死,只剩下两个女儿躲在水缸里逃出生天,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远赴千山万水跑到京都来告御状,哪怕皇帝再残忍,也要听她把话说完,可是周家姐妹,却被莲妃替换成了死士。
    李未央想着这一切,实际上却能体会莲妃的心情,这种灭族的仇恨,时时刻刻萦绕在她的心头,一定会特别痛苦和煎熬,所以,恢复慕容氏的尊位和名誉,对莲妃来说才是最要紧的。只是,事情真的能如她所愿吗……
    御座上,皇帝前所未有的震怒和恐惧,在一个时辰之内,连接下了数道旨意,很快仵作会同刑部和大理寺的验尸搜寻结果就出来了,刺客的身份,是消失已久的慕容皇室,她们的腰间,都有一种神秘的认主图腾,这种图腾,乃是慕容皇室的死士所特有。
    现在,皇帝不得不相信,这些人当真是来自于当年被他下令杀了的慕容皇室了。
    蒋南快步走出来,马上跪倒,道:“臣有罪,没能彻底根除慕容皇室余孽,竟然让他们刺杀陛下,微臣一定彻查此事,将慕容余孽连根拔起!”他想不到,真正的慕容皇室血脉,此刻正一脸温柔地站在皇帝身旁。
    皇帝阴晴不定地望着蒋南,在这个瞬间,莲妃和李未央的心,同时提了起来。
    蒋家可谓大历的第一名门,当年在大历朝创业之初就跟随皇帝屡立战功,百年的发展下来,根基雄厚,尤其是近几十年来,蒋家已经牢牢控制了兵权,最难得的是,他们始终坚守着大历的边境,使得在大历所有民众的眼里,蒋家似乎就是大历的坚固屏障一般,这让皇帝深为忧心。但是蒋国公以及蒋旭这父子俩却又从未露出丝毫嚣张跋扈的模样,一直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恪守臣礼,行事低调,从来不与皇子们勾结往来,甚至连与朝臣之间都保持一定的距离,所以皇帝始终觉得,蒋家尚可用,至少在他培植出可以接替蒋家势力的人之前,蒋家得留着。
    但是今天这件事,显然超出了皇帝的意料,他冷冷道:“你是有罪,你最大的罪过就是虚报战功!欺君罔上!杀了你都不为过!”一边说,一边气愤难耐,竟随手抄起手边的玉瓶,猛地向蒋南砸了过去,蒋南不敢躲闪,硬生生受下,额头一下子被玉瓶砸中,血汩汩往下流,他却连擦都不敢去擦。
    蒋旭连忙跪倒在地,面色慌张道:“陛下!犬子有罪!犬子有罪啊!”只要皇帝稍加调查,就会知道当年的事情,他早已警告过蒋南行事不要太过分,可他毕竟年轻气盛,大军已发怎么舍得无功而返,这才酿出这场大祸!虽然千百年来,无数武将都这么做过,杀人谎报军功多得是,相形之下,蒋南此举倒是不算什么,当然前提是今天晚上没有发生这场刺杀的情况下。
    太子连忙道:“父皇,武威将军年少无知,惹怒了父皇,请您恕罪!如是便杀了的话,会不会让天下人寒心,再没有人愿意为国家卖命呀!”
    太子开口之后,原本噤若寒蝉的群臣,全都站出来,七嘴八舌地替蒋南求情。
    甚至连一旁面色发白的皇后也道:“陛下,不说蒋南当时年少无知、贪图军功才会闯下大祸,就说慕容一事已经过去多年,蒋南毕竟救了陛下,算是将功折罪了,现在追究功臣又有何益?”
    莲妃的脸色控制不住变得发白,她的手指甚至要藏在袖子里才能不让别人看出她全身都在颤抖,她没想到,慕容皇室连同亲信一千多人的死,在这些人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至于虚报军功,更加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皇帝在犹豫,他的表情已经没有刚才那样坚定了!
    李敏德在李未央耳畔轻声道:“那件事——”
    李未央摇了摇头,现在再牵扯出豪宅的事情,皇帝只会疑心怎么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冲着蒋家来了,多疑的他,定然会觉得是有人故意安排了这一切,目的就是蒋家,所以,那个宅子,是不能再牵出来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李未央的目光在大殿内看了片刻,突然落在了李萧然的身上,奇妙的是,李萧然也正看着自己的女儿,不过,他看得不是李未央,而是李长乐。
    李长乐此刻,正向李萧然投去祈求的目光,显然是希望他帮助蒋家说一句话。作为姻亲,李萧然当然应该这样做,而且一旁的蒋月兰,也正殷切地看着他。
    李未央观察着李萧然神情变了数变,随后上前一步,预备开口说话了。
    李敏德皱起眉头,李未央却向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稍安勿躁。
    李萧然面色痛惜道:“陛下,武威将军年纪虽然不大,他做事却雷厉风行,有魄力,有能力,敢想敢干,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皇帝逼问道:“那你就觉得他做的对了?”
    李萧然叹息一声,说出了最为关键的一段话:“微臣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杀了慕容氏的确罔顾陛下旨意,不过这几年大大小小他赢得四十多场战役,哪里都有蒋家军留下的战果,兴许就是少将军蝉精竭虑,披肝沥胆,才勉强维持住局面,使国家不至于乱起来,微臣敢说一句大话,换了别人来做,只能干的更差。不会做得更好!”一切都在夸奖中完成,听着完全是在夸奖蒋南,可是皇帝的脸色,却异常的难看起来。
    李未央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由低下头,掩住了唇畔的一丝笑容。李萧然跟随皇帝多年,早已将他的脾气个性摸得一清二楚。既然皇帝正在犹豫,那他便把蒋南捧到云端之上,似乎是天地之间的英才,没有他国家便垮了,这法子若是用在一般皇帝身上蒋南必定安然无恙。但这位皇帝么,却是与众不同的,多疑到了一定境界,若是刚才李萧然痛骂蒋南一顿,然后让皇帝觉得批评太过引起怜惜孤臣之心,李萧然再转口求情,事情必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偏偏李萧然却把蒋南夸得天上地下,再提起皇帝最为厌恶和忌讳之事略加点醒,皇帝必定龙颜大怒。李未央预料,李萧然跟莲妃不同,他一定会知道,皇帝最忌讳的是什么!
    果然,李萧然继续说道:“只是要让蒋家今后吸取教训,切莫因为个人贪图军功就将陛下的生命置于炭火上煎烤啊!”
    皇帝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无以复加了,他怒声道:“李相,你再为蒋家求情,朕连你一起治罪!”
    李萧然一愣,随后讷讷退下,仿佛不胜唏嘘的模样,一旁的大臣们立刻闭上了嘴巴,他们都看出,李相国已经说了那么多求情的话,反而让皇帝更加震怒,现在他们谁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李未央差点笑出声来,父亲啊父亲,你是有多憎恶蒋家,才能做出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不过,这石头砸的快、狠、准,她终于明白,自己骨子里的狠毒基因来自于谁了。
    李长乐面色无比的惶恐,她担心、害怕,却不是为了蒋家,而是为了她自己,若是蒋家倒了下去,那一切全都完了,再也没有人替她撑腰,她的人生,将陷入一片黑暗,可是现在,没有人敢为蒋家说一句话,她祈求的目光看向拓跋真,可对方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李未央,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李长乐的心中一下子涌起了无限的愤恨,为什么,为什么人人都注意到那个贱人!
    蒋南大声道:“陛下,微臣是奉旨诛杀慕容氏,陛下要降罪便降罪微臣一人,饶了我父亲吧!”说完,在地上叩头不止。
    皇帝冷笑一声:“既然你自己要死,那朕也不必留着你——”
    从皇帝说出那句话开始,已经是动了杀心了!蒋旭悚然一惊,心念一转,已经快速地一跃而起,狠狠地抽了蒋南一个大嘴巴,怒不可遏道:“孽障!还敢顶撞皇上!我蒋家就是断子绝孙,也不能留你了!”说着竟从一旁守卫的禁卫军腰间抽出长剑,一剑就向蒋南砍过去!若非禁卫军们及时拉住,恐怕蒋南真是要血溅当场!
    禁卫军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叫嚷着要杀了蒋南的征西将军蒋旭拉开,而这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惊呆了,只有李未央心中冷笑,这个蒋旭,还真是会演戏啊!
    蒋旭跪在地上,呜呜痛哭道:“陛下,子不教父之过,微臣生此狂悖孽子,竟敢顶撞陛下,微臣实在不能顾及父子之情了,他罪大恶极,理当斩首,请陛下降罪!”
    一个已经不惑之年的一品官员,在地上又是叩头又是流泪,看得人不由得心酸起来,皇帝的脸色,慢慢又变了。
    这世上,毕竟不只是李萧然一个人摸清了皇帝的脾气,就在蒋旭要杀子谢罪的瞬间,皇帝已经改变了主意,将本来要出口的赐死收了回来。
    李未央看到皇帝嘴角下垂的瞬间,发现他脸上杀气腾腾的表情已经不知不觉消失了,不由眨了眨眼睛,可惜这种场合轮不到自己说话,否则再挑拨个两句,让蒋家付出血的代价也未必不可能,不过……她不可以,未必莲妃不可以啊!所以李未央及时向莲妃递了个颜色。
    莲妃一下子回过神来:“陛下,要不还是饶了少将军吧,您看,征西将军都这样求情了,少将军毕竟是一位难得的英才,陛下的江山还要靠着他们来守,何苦伤了他们的心呢……”
    蒋旭刚刚放下去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猛地抬头盯着莲妃,目中隐约流露出憎恶。
    皇帝最讨厌有功之臣挟持天子这种事,他闻言,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后看了一眼莲妃被擦破的脖子,上面还有血痕,不由大为怜惜,原本想要就此放过蒋南的心思又变了,他冷冷地道:“朕倒要看看,少了你这个天地英才,朕的江山会不会倒!从即日起,革除蒋南的三品将军之衔,永不叙用!至于蒋旭,你教子不严,也要一同受过,从一品征西将军降至三品,罚俸三年,责令闭门思过一年!你的大印,立刻就交给高进吧!去吧!”
    莲妃的眼睛里,充满了无限的失望,为什么,皇帝还是不肯杀掉蒋家的人!不过是降官罚俸!为什么!她的眼睛看向李未央,却见到对方轻轻地摇了摇头,莲妃心中一怔,随即低下头去,生怕被人看出她心中的异样。
    李未央从心底叹了一口气,若是莲妃按照她说的做,今天就能将蒋家连根拔起,因为一座有不臣之心的宅子,远比什么虚报军功要说明问题,在莲妃眼中所谓慕容氏一千多人无辜枉死的罪过,在皇帝这里,实际上不值一文。若非李萧然的那几句话,今天皇帝的板子只会高高举起,低低落下,蒋家人不会受到任何处罚,今天皇帝的处罚,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捏造事实、虚报军功,而是为了他自己受到刺杀的惊吓!为了让众人知道,谁要是给皇帝带来麻烦,他也不会让对方好过!好在,不管怎样,对于蒋南来说,他的仕途之路已经彻底走到了头,而对蒋旭,闭门思过一年,等于皇帝要走了他手中的二十万兵权,转头就交给了车骑将军高进……这对蒋家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他们还有口说不出,毕竟蒋南连累皇帝遇刺,这样大的罪过,皇帝没有杀他已经是法外开恩。
    李萧然看似轻飘飘的几句话,逼着蒋家交出二十万兵权来保全蒋南,他们还得受着!哪怕这二十万军队是蒋家靠着多年的军功打下来的江山,也得让出去!
    李敏德看着这一切,冷笑,心道如今只剩下蒋国公手中的三十万军队了,一下子势力被砍了一半,够蒋家憋屈好一阵了。只是,原本可以将他们置诸死地,偏偏因为莲妃的多事而坏了这个大好机会,他还是觉得惋惜。
    李未央同样惋惜,不过看到蒋家父子如同吞了苍蝇一样的眼神,还有蒋南流了一地的血,她觉得这感觉——还不错。
    蒋家父子得了皇帝的惩罚,不得不跪下谢恩,出门的时候,蒋旭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要不是蒋南眼疾手快,赶紧扶住,险些要摔到在地上,蒋海和其他蒋家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因为皇帝只命他们出去,而其他人,还得留着,这种煎熬,比什么都难受,蒋海一下子红了眼眶,忍住眼睛里愤恨的眼神。
    走出大殿,蒋旭胸中涌起老大的苍凉,眼角一阵抽动,嘶声道:“放开我!”这话是对蒋南说的,蒋南吃惊地看着他。
    下一刻,蒋旭便艰难挪动双腿,走到了漫天的雨幕中,然后一掀袍角,缓慢却又坚定地,跪在大殿的广场上。
    蒋南连忙去搀扶他:“父亲!你这是干什么!”
    “孽障!你懂什么!要不是为了你,我蒋家何故受辱!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戒骄戒躁!你呢!以为自己了不起!二十万军队,你可知道为此我们筹谋了多久!全都毁在你一个人手里了!”
    蒋南何尝不是憋屈的要死,却低声道:“您在这一跪,没罪也成了有罪,快起来吧,陛下不会因为这一跪就原谅咱们,还会被人看了笑话!”
    “蠢货!”蒋旭豁然抬头,头发眼睛鼻子嘴巴,全都沾满了雨水,但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却放射着愤怒的光,冷冷的望着自己的儿子道:“要是想让蒋家断在你手里,那你就站着!”
    雨水很大,蒋南不得已陪着蒋旭跪下,不一会儿便感到浑身湿透,十分的难受,不由得怒火中烧道:“父亲!你要跪,儿子陪着你跪就是了!不过我没有错!也绝对不会认错!”这种憋屈,他这辈子都还没有承受过,但是他只能紧紧攥着双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从哪里冒出来的慕容氏的遗孤,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皇帝的脸一下子就翻了!
    这时候,殿内的空气快要凝滞,殿外却风雨大作,北风挟着尖厉的呼啸声,从四面八方拍打着大殿的门窗,发出令人难受的吱嘎声。大殿内的宴会也已经进行不下去了,皇帝挥手道:“就此散了!”
    众人如蒙大赦,看着皇帝和皇后相携离去,其他人便也跟着退出了大殿,殿外此刻正是大雨倾盆,经过今天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宴会,每个人心头都是沉甸甸的,连太监们准备好的竹伞都不要,都头也不离地离开了大殿,别人不要伞,李长乐却是要的,她生怕自己脸上的假面具被冲坏,拼命地举着伞,奈何身边全都是别家的人,自己的丫头也没有被允许进入大殿,不一会儿她就已经被人挤的东倒西歪,可是现在去寻找蒋家的人却也找不到了,只剩下她和蒋月兰顺着人流往外走,走到台阶上,却是孙沿君正在门口,李长乐冷冷盯着她,从她身边昂头走过去,孙沿君越发看不顺眼,伸出脚绊了李长乐一脚,李长乐没想到堂堂将军千金居然做出这种事情,尖叫了一声,当着无数人的面,竟然从高高的台阶上滚落了下去。
    众人今天已经受了无数惊吓,哪里经得起这一叫,个个都恐惧地站住了脚步,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然而,让他们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反而看见李长乐一个人从台阶上咚咚咚咚咚咚像是不停滚动的球,一下子摔在地上,伞也一下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啊!好可怕!”一个夫人尖叫了起来,然后她指着李长乐,像是看见了鬼一样的可怕。
    所有人都向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大家都愣住了。
    李长乐被摔得几乎连五脏六腑都要摔烂了,却在茫茫大雨中听到有人惊声尖叫,她一下子醒悟过来,顾不得疼痛,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面具还在,就在这时候,她突然看见了地上黑乎乎的一团东西,心一下子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在上千人的面前,在京都所有达官贵人的面前,美若天仙的李家大小姐李长乐从台阶上滚落了下去,美丽的容貌没有丝毫改变,可是那一头漂亮的青丝却掉在了地上,滚落了一地的泥水,露出来的头,不仅光溜溜的,而且上面有无数疤痕和腐烂的痕迹,一道闪电划亮了整个天空,这样可怕的场景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癞子!癞子!”一个夫人原本还没看清楚,只以为李长乐没有头发,可是那道闪电,将李长乐头上可怕的样子照的一清二楚,那靠得最近的夫人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蒋海快步地挤开众人跑过去,脱下外袍掩住李长乐的头,道:“低下头!”
    蒋月兰连忙过来,蒋海把李长乐推给她:“还不快走!”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漂亮的李家大小姐,是个秃子也就罢了,怎么会是满头的伤疤,有些疤痕甚至开始腐烂,流出污血,好可怕的样子……
    人们议论纷纷,李萧然简直丢脸到了极点,快步走到他们跟前,厉声道:“还留在这里丢人吗?!”说完,他快步出宫去了,蒋月兰不敢多言,赶紧带着李长乐离去。
    众人中,终于有人发出笑声,那种闷笑像是传染了一样,很快在男人们的惋惜和女人们的幸灾乐祸和嫌恶之中传播开了。孙沿君却是无比的惊讶,她本来只是想让李长乐出点丑,可是刚才,她分明揭破了一个秘密啊。
    拓跋睿在人群之中,将那场景看的很清楚,却几乎要呕吐出来。他分明看见,有一段小小的白色的东西,仿佛是蛆虫一般,在鼓动着,简直让他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并不是蛆虫,而是蒋天用来给李长乐吸取污血避免伤口恶化的银线虫,但是在拓跋睿看来,这两者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了,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噩梦一样的晚宴,他心中最美丽的女神,已经沦为可怕的梦靥了。
    拓跋真却冷冷瞧着,目中没有一丝的波动,甚至也没有要上去帮忙的意思,他只想知道,今天这场宴会,到底跟李未央有没有关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其中有某种关联,否则,怎么解释本该是李未央的画像却变成了武贤妃的样子?她一定知道什么,一定是!这让他心中暗暗惊讶,同时,也引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这个女子,为什么不能为他所用呢?!就在这时候,太子走到了他的身边:“三弟,你别太难过了。”
    拓跋真面上一派哀戚之色:“皇兄,我真是想不到,一场宴会竟然会弄成这个样子,母妃她——”真是可惜,武贤妃这条线,是彻底断了。
    太子叹息,道:“我知道你和武贤妃感情深厚,现在她落到这个下场,父皇也太狠心了,听信那道士的话——”
    拓跋真低下了头,仿佛是悲伤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想法子,希望父皇不要怪罪于你。”
    拓跋真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唯一的依靠就是皇兄你了。”
    太子点点头,道:“放心,不光是我,还有母后,都会为你说情的!不会让父皇迁怒于你,你放心,一切和从前一样,绝不会有变化。”
    拓跋真当然知道这是安慰的话,今天皇帝将永宁侯的孙女嫁给拓跋睿,已经是在警告他了。在皇帝看来,他杀了武贤妃,自己一定会怀恨在心,所以皇帝事先夺了他的助力……这个父亲,还真是冷血无情又强横,看来,一切又要重新谋划了,拓跋真垂下眼睛,脑子陷入了快速的飞转,但怎么回事,李未央的脸孔却一直在他脑海中回旋,为什么,现在她的脸,在他的脑海中越发清晰了……
    这时候,七皇子拓跋玉则在人群中到处寻找李未央,想要向她问清楚一些事情,可是已经不见了对方的踪影。
    不远处的偏殿内,李敏德远远站在廊下,看着外面的雨丝,仿佛出了神。
    殿内,只有一身华服的莲妃和李未央两人。
    莲妃的脸上,满满都是悲伤,她看着李未央,几乎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见她如此,嘲讽的笑了:“怎么?后悔了么?”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45:52
113 找上门来

    莲妃面色一白,难道自己在对方眼中,藏不住半点心思吗,正心悸时,李未央道:“放心吧,既然那些人是你慕容皇室的死士,而且都已经死了,谁也不会知道你是谁的。”
    莲妃抬起眼睛,细细的眉毛微拧在一起:“你不怪我?”
    李未央慢慢道:“当然怪你,你浪费了一个大好的机会,而且你刚才的做法,是将我们都置于险境,一着不慎,所有人都要给你陪葬。”
    莲妃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更加苍白,唯独殷红的嘴唇看起来更加明晰,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诡异,她的眼睛里浮起一丝期待:“可那宅子还在,告状的民女我也还留着,明天我就找人上书——”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来不及了。”
    莲妃的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李未央望着她,片刻后,微微一笑道:“蒋家已经有了防备,我想,没等陛下派人去,那宅子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娘娘,若是你今晚将那告状的民女送上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或许还有三分希望,可惜,你走错了这步棋。”
    莲妃的脸上,同样是痛惜的神情,李未央相信,对方的心里,现在比脸上的表情还要痛苦,她轻声道:“可是我理解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原因。如果换了是我,家人蒙受不幸,我也想要不惜一切为他们报仇的,作为慕容皇室,你想要恢复皇室的尊严与荣誉,为他们平反昭雪,实在是无可厚非的事。只是,你太过心急了,只要今天能扳倒蒋家,一定会查到慕容皇室的事情,到时候你的仇自然而然就报了。”
    莲妃美丽的脸孔此刻已经染了泪,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是一个聪明人,若非被报仇蒙蔽了心扉,她一定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李未央还在继续往下说:“莲妃,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不是报仇心切,也不是违背了我们的约定,而是你用错了报仇的方法,甚至于,你在皇帝的身边,你却不了解你要讨好和控制的这个男人。”
    莲妃的心顿了一下,再看向李未央,见她脸上虽然依旧带着那种懒散的、平静的笑意,但乌黑发亮的眼眸中,又有着难得一见的真挚,只不过,也是一闪而过,立刻就换成了别的情绪,“娘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知是不是外面风雨声有点噪杂的缘故,李未央的这句话竟飘忽的几乎听不真切。
    莲妃抿了抿唇,深吸口气,才再度开口道:“愿闻其详。”
    李未央望着她,脸上带着笑容,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那瞳仁深深,倒映出她的影子,如此影子重叠影子,仿若没有尽头。
    “慕容心——”李未央唤了一声,用从不曾用过的称呼,每个字都像是在炉火中淬炼过一般,说出来时,掷地有声,“你出身皇室,可是大历的这位天子,与你慕容氏那位多情风流的天子截然不同,你与他同床共枕、呼吸相共,可你并不了解他。”
    外面的风一下子大了起来,雨丝凄迷地打在殿堂,将大殿内的帘幔吹的不断飞舞。
    李未央的声音,一字一字,传入耳中,那么鲜明——
    “我们这位天子,聪明、多疑,他的聪明让他从众多皇子之中脱颖而出登上帝位,他的多疑让他喜欢将大臣们玩弄于鼓掌之中。可是,聪明的人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聪明过头,就喜欢作茧自缚。他的确是个十分英明的君主,可以采纳一切他觉得有用的政论,这也是哪怕我只是个闺中之女,他也敢破格用我的法子的原因,只是陛下同时又是个多猜疑而又刚愎自用的人,断事之时好标新立异,以此震慑群臣。”
    “你知道,我父亲身居高位不假,可也有很多人嫉妒他,想要谋夺他的相位,所以这些年来,弹劾他的奏折像雪花一样多,可我的父亲在陛下面前,却总是作出一副诚惶诚恐而又十分可怜委屈的样子,每次都会豁出尊严跪在陛下面前,显出孤立无助的样子,自认有罪、未能尽职,以至得罪臣僚,请求罢官归去。他越是这样,陛下越是不允,反倒觉得他忠诚不二,造成被别人孤立攻击,所以一直保护着他,相信着他,这就是我父亲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因为他对皇帝的了解早已超过了他的对手。”李未央一字一句地分析着,说出让人震惊的话。
    “今天陛下明明预备放过蒋南了,可是我父亲说了两句话,他就动了杀心。知道这是何故吗?因为我父亲把蒋南和蒋家捧得很高,让皇帝觉得,蒋家超出了他的控制,他可以容忍臣子贪污受贿,容忍他们结党营私,容忍他们谋取私利,甚至容许他们虚报军功、杀害无辜,但他决不能容许一个臣子超脱于他的控制之外!”
    莲妃盯着李未央,几乎听得入神了。
    李未央继续道:“只不过,了解皇帝这个毛病的人,蒋旭也算一个,所以他抢在皇帝要杀蒋南之前,演了一场戏,让皇帝觉得自己的一个决定就能颠覆蒋家,让他觉得蒋家只是他的一条狗,根本不足为惧,所以,蒋南仅仅是丢掉了官位,却保住了性命。若论起对皇帝的了解,你不及我的父亲,若论起对局势的把握,你不及蒋旭,他们两个人,都对皇帝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可是在皇帝的眼里,他们不过是臣子,但这臣子,却实际上操控了皇帝的决定。”
    李未央口中说着让莲妃目瞪口呆的话,面上的表情却很平静。而莲妃,明明和她不过是半步远的距离,却觉得对方的神态超然于外,仿若置身于很遥远的地方,注视着一场与己无关的斗争——这多么可怕。
    莲妃觉得恐惧、忧虑,她突然意识到,今天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李未央说得对,跟庞大的蒋家作对,必须要了解你的对手,了解你的帮手,了解你能操控的一切力量。她对局势没有足够的驾驭力,对皇帝的逆鳞根本都没有把握得清,所以才会一败涂地。
    李未央在微笑,“表面上看,一切决定都出于圣裁,可是只要你足够了解他,你就可以真正的操控他,让他以为一切的决定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可实际上,全都是你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他,让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当然,这很危险,如果你让皇帝察觉到了你的意图,就会作茧自缚、万劫不复。所以,这是一个游戏,只有当你了解了游戏的规则,你才能有机会赢,而最要命的是,现在你的对手早已比你早一步了解了皇帝的性格,知道他在意什么,软肋在哪里,你又凭借什么来赢呢?”
    莲妃的脸上,如她预料的露出了错愕之色。李未央笑了笑,道:“如果民女告状成功,我告诉你会发生什么。皇帝会立刻派人去核实此事,然后就会发现蒋家建造了一座不逊于皇宫的豪宅,在这个豪宅里有比皇宫还要多的珍宝,比皇冠上的东珠还要大的明珠,比皇宫里的鲎还要大一号的望君归,然后皇帝会暴怒,臣子们会求情,陛下会命令廷议,然后言官会骂的蒋家人不敢出门,中途蒋家还会组织势力反扑,陛下的态度会软化,让蒋家人误以为这件事情没有那么严重,随后蒋国公会被迫回京解释,可是不论怎么折腾,最后蒋家还是会被冠上谋反之命,诛灭九族!”李未央的声音越来越快,显现出声音的主人的急切之心半点也不逊色于莲妃。
    “到时候原先他们做错的事情都会被人翻出来,那么你慕容家的血案当然会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他们愚弄皇帝、欺君罔上的证据!当然,还有第二个可能,那就是皇帝扣住了蒋家人,可是蒋国公却反了,这样就更好了,出师无名、谋位不正、八方声讨,蒋家一反,必死无疑。所以,他们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你说,这不是很好吗,既不用弄脏了自己的手,又痛快淋漓地报了仇,可是今天你看看,大闹了一场,折腾出了个什么虚报军功,却只是让人家出了点血,没有动摇根本,多可惜啊。”
    一步一步一步,李未央说的无比镇定,莲妃几乎不敢想象,对方其实早已将一切都谋划好了,这么嚣张这么笃定……可她隐隐觉得,若是今天按照李未央的剧本走下去,一切都会如她所说的发生,因为李未央实在对皇帝,太过于了解了……
    “我……我用错了罪名。”莲妃忽然有点想笑,但不知道为什么,笑意到了唇边,却转成了苦涩,“我真是愚蠢啊……”她垂下头,幽幽叹息,“所谓欺君罔上,又怎么比得上谋反之心呢,错失良机,悔恨晚矣……”
    就在此时,莲妃的臂上一紧,抬眸,看到李未央神色坚毅:“机会多的是。”停了一下,加深语气道:“不过,你要听我的。”
    李未央的语气斩钉截铁,那清冷美丽的脸孔,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与力量瞬间扑面而至。
    莲妃惊愕地看着她,眼睛里突然就有了信服……
    对,她可以设计他们一次,当然可以设计他们第二次。
    只要自己和她合作,总有一天可以报仇的!
    莲妃的眼睛里,一下子涌现出狂喜:“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李未央笑道:“等。”
    莲妃有一丝迟疑:“到什么时候?”
    李未央微微一笑,“到你可以控制皇帝,到你可以左右他的决定,到他离不开你,到你的影响力远远超过其他人,这个其他人里面,包括我父亲,更包括蒋家。”
    莲妃震惊地看着她:“我……我有那样的力量吗?”
    李未央失笑,道:“你当然有!因为你不光具有美貌,还有智慧,最重要的是,你豁出性命救了皇帝!当然,这是你自己安排的,不过他并不知道,相反,你会成为他生命中最宠爱的女人,因为你做了连皇后都做不到的事情!只要你表现得好,终究能够掌控帝王之威,让他为你而喜,为你而怒,为你杀人!”
    帝王之威……
    皇帝拥有无上权威,所以可以随心所欲,可以肆意更改别人的命运,凭借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拥有一切,只要你控制了他,早晚有一天,你就可以为你的皇族报仇!
    李未央的眼神很清楚的传达了那些话,而莲妃也看懂了,于是她眼底悲凉的迟疑、无奈的挣扎逐渐地退去,变成了一种势不可挡的坚毅之色。
    仿佛是催眠一般,李未央拉住莲妃的手,带着她走到廊下,她们两人的裙子都沾了水,沉甸甸地粘到小腿上,每走一步都格外沉重,可是,李未央依旧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很平静也很顽固地拉着她,一直走到走廊的边缘,指着遥远的地方道:“你看,那是什么?”
    莲妃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一对蒋氏父子还跪在大殿外面,浑身都已经湿透,不管风雨如何可怕,他们一直咬牙坚持着,摇摇晃晃也不肯离开。
    “娘娘,你看懂了吗?”李未央微笑着问道。
    莲妃咬牙,道:“苦肉计。”
    李未央的笑容带了一丝清浅的冷酷:“那么,你该怎么办呢?”
    莲妃微微一笑,笑容美丽而让人不能直视:“我已经明白了,多谢县主的指教。”
    李未央退后两步,轻轻行礼,道:“臣女告退。”
    看着李未央和敏德一起离去,莲妃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和手腕上因为做戏而留下的伤口,笑了起来。
    皇后将蒋氏父子一直跪在大雨里面的事情告知了皇帝,皇帝不信,自己亲自去看,果真在滂沱大雨里面看到了两人,蒋旭见到了皇帝,立刻脑袋触地请罪,蒋南咬牙,也跟着以头触地。
    “知罪了吗?”皇帝沉声道。
    蒋旭已是涕泪纵横,颤声道:“陛下,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都是臣教子不严。只要能让陛下息怒,臣现在就请皇上加重对我们父子的治罪!”他的表情恰到好处的转为羞愧,竟挤出几滴泪水,颇有些哀伤之感,只听他哽咽道:“微臣之子虚报战果、浮躁不堪,陛下纵然杀了他,微臣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相比较那个刚刚失去女儿一脸隐忍模样的永宁侯,蒋旭的表现更让皇帝觉得舒心,他心道自己的惩罚是不是重了点,毕竟蒋旭本人是没有什么错的,皇帝面沉似水的看他们一眼,有些厌烦的挥挥手道:“算了,起来吧!”
    “臣,谢主隆恩。”蒋旭心头升起了一丝希望,期待着皇帝继续说下去,依照他的了解,皇帝会安慰他两句,然后等一年之后,军权还是有希望的。
    可就在皇帝马上就要说什么的时候,太监突然跑过来,低声说了两句话,却见到皇帝的脸色勃然大变:“什么,莲妃受惊过度,高烧不止?”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
    “陛下——”蒋旭心头一着急,不由自主向前走了一步。
    皇帝却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快步离去了。太监连忙跟着撑伞离去,没人再关心这两父子了。
    蒋南皱眉道:“父亲,咱们回去吧!”
    蒋旭猛地回头,左手用力地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滚!滚!滚!真是个活畜生!”他仰天长叹一声,脸上已经根本分不出什么是泪什么是雨水,他只知道,今天他们蒋家,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未央在马车上,却掀开了车帘,看着外面乌云密布大雨滂沱的天空,眼神放的很远很远——
    她其实,很惋惜,惋惜的心头都要滴血了。
    这样好的机会,今天本可以让蒋家吃不了兜着走的!一次失败对方有了防备,再想动手一切又要重新布置,她怎么可能不无语,怎么可能不痛惜!偏偏她还得在莲妃面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不能让莲妃失去信心,如果要对付蒋家,莲妃将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有她在皇帝的身边,一位内应二为合作者,实在是再好不过!
    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李未央回过头来,看见李敏德笑弯了的眼睛:“说不后悔,其实后悔死了吧。”
    李未央长叹一声,道:“早知道另外选个听话的美人了。”
    李敏德摇头道:“傻瓜,哪儿那么容易找到合适的人选,就像是你说的,美貌的女子容易找,但是对蒋家恨之入骨绝对不会背叛咱们的,那就很难找了。况且,莲妃是个聪明的女人,经过这次的教训,她自然会知道,谁才能帮助她,她又该跟谁合作,职司——”李敏德对着天空深吸口气,然后闭上眼睛,悠悠的吐出去,再睁开眼睛时,表情已恢复如初,然后淡淡道:“可惜了咱们的一番布置。”
    李未央微笑道:“你别装无辜了,老实说,今天在那老道士的身上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李敏德无辜地摊手道:“我哪有做什么呀!是他自己黑心,遭了天谴而已。”
    李未央失笑:“台上的避雷针纵然被动过了,他也未必会被天打雷劈,你还有什么法子?”
    李敏德终于到道:“我买通了他的道童,在他的鞋子里插了两根大头针……你知道,纳鞋底的时候也会出现意外的么,也是他自己坏事做尽,恶有恶报。”
    李未央惊愕片刻,心道你比我还狠辣三分呢,原先她不过是让他破坏那台上的避雷针,却没想到她只让他做了初一,他倒好,连十五都给做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李未央看着沉沉雨丝,明显有点心不在焉。
    李敏德轻声道:“不必觉得惋惜,为了某个目的而不竭余力的去努力,这过程本身就是有意义的。更何况,咱们杀了那害人的老道士,不知道救了多少无辜的少女,这也是功德。”
    李未央笑道:“这也是功德吗?”
    李敏德正色道:“自然是了。”
    看他说的理直气壮,李未央不由笑了,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你说的对,颠覆蒋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是刚才我劝说莲妃的话,可是轮到我自己,却是着急了。”
    李敏德微笑,他的声音好似一段织锦,更似一泓清泉,凉阴阴的,缓缓流过她的心田:“不管你要得到什么,都要有耐心的,不是吗?”
    李未央点了点头,阴霾心路好似被拨开重云,一缕缕金色阳光照进来,人也明媚几分,不由微笑起来,李敏德被她的笑地心头发软,突然想起了曾经品尝过的花酿,灼烈中带着清香,一缕缕侵入心田,填入四肢百骸。
    回去以后,李未央先去拜见了老夫人,她知道,这位老太太一定没有睡,在等她告诉她宴会的结果,果真如此。老夫人听到老道士被天雷劈成焦炭,不由阿弥陀佛了一声,听到武贤妃被处死的时候,却只是淡淡摇了摇头,至于后来听说晚宴上遇到刺杀,不由拉着李未央左看右看了半天,发现她并无损伤这才安下心来。李未央看到老夫人眼睛里的神情不似作伪,心中倒是有些愧疚,好生安慰了老夫人这才退了出来。
    看了一眼外面已经停了的大雨,李未央不由想到,到底人心还是肉长的,老夫人虽然对她存了三分利用的心,却总有一分出自真心的关怀,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第二天一早,白芷送了帖子进来。信笺格外精致,那蝇头小楷也漂亮工整。
    李未央唇角微翘,是孙沿君要来拜访,她心中很喜欢这个热情又爽快的人。
    孙沿君是个着急的人,当天下午就到了,李未央吩咐人上了甜点,孙沿君脸颊白皙红润,眸子亮晶晶的,笑眯眯地吃着点心喝茶,跟她说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你家那个大姐,非要跟我抢着走,我才不管她是谁,只说一句:不让!”孙沿君笑道,“咱们不惹事,也不怕事。她平日里低眉顺目,娇滴滴的,我看着腻歪,所以就伸出脚绊倒了她……”
    李未央听了直笑,“幸好我没有得罪你!”
    孙沿君得意道:“谁让她自己没用,一下子就从台阶上摔下去了呢?真是叫人不敢相信,居然是个癞子啊,真是笑死人了!”
    李未央摇头道:“我大姐只怕是恨死你了。”
    孙沿君不轻易惹事,但是不怕事!李长乐非要跟她抢道,她自然毫不手软了,只不过她只想着让对方出丑,没想到居然捅破了一个大秘密,不由得意道:“我才不怕,李丞相得了这么个大美人做闺女,宝贝得紧,真真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才将她宠得这样矫揉造作、自以为是,我就是不喜欢……”
    孙沿君性情,说到底是有点泼辣的,对于看不过眼的人,就喜欢给她点教训瞧瞧。
    只不过昨天刚招惹了李长乐,今天就敢上门,这丫头也是个狠角色啊。李未央心中想到。
    “现在她可出名了,外面的人现在到处传呢,说李家大小姐生了皮肤病,一头秀发都掉了,满头都是癞子呢!”说完,横了李未央一眼,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种消息多难得啊!”
    李未央咳咳,忍不住笑起来,眸子熠熠。
    白芷和墨竹都笑起来,小姐难得有朋友,平日里都是皮笑肉不笑的,今天看来是真的很喜欢这孙小姐了。
    孙沿君看着李未央,心中也是觉得很亲近。回去以后,她娘后来说,李家这个三小姐年纪这般小,处事却冷静,听人说话的时候很专心,却不像孙沿君一样小孩子作风一惊一乍的,只是安静听着,这是懂分寸,叫她多和她亲近。
    李未央笑完了,道:“好了,咱们说正经事。你准备什么时候做我二嫂?”
    “胡扯!”孙沿君涨红了脸,一下子跳起来,咬牙跺脚道,脸颊红的滴出血来。
    李未央真诚道:“我真是不知道,你居然对我二哥有意思,我还以为上次李长乐那么挑衅,这门婚事算是吹了……”
    孙沿君低声道:“我原本也是要推了这婚事的,结果无意中,却在街上跟他碰上了。”说着看到李未央笑脸盈盈,赶紧板下脸道,“不许笑,你再笑我就不说了!”
    李未央道:“好,我不笑,你说吧。”
    孙沿君重新坐下来,小声道:“那天在街上,我看见一个青年的书生从马蹄下救了一个小孩子,结果自己笨手笨脚,还不小心撞翻了人家的水果摊,弄的满身是伤,居然还不记得带银两,差点叫人家药堂赶出来,好在他及时自报了家门,说自己是李丞相府的二公子,又是国子监的学生,但是也够丢脸的了,那么大个人,帮忙还帮的一团乱。”
    李未央看着孙沿君,却是一副春心萌动的样子,仔细想了想这场景,李未央只觉得这二哥的确十分之丢人,不过跟他往日里那种端方的君子模样,倒是很相称的。
    “沿君,我二哥……容貌不出众,头脑也不是特别聪明,将来在官场上,未必能走很远,而且,你若是嫁给他,还会有一个自私短利的婆母。”李未央提醒道。
    孙沿君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他那样的男子靠得住!明明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却敢去帮人,长得不算顶英俊,但笑起来的模样好看极了,让我觉得很好,很安心!”
    李未央不免有些感触,怅然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男子……”
    “是啊,你不要笑我,我就是觉得他那样的人,说权势不过尔尔,说容貌也不出众,可是待人好,性子直……这样我才心里踏实。未央,你不知道,我曾经也很喜欢七皇子……我也会偶尔想着他,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娘总是说,要找个对我好的,我就想,如果是你二哥这样的人,会对我好的。”孙沿君缓声道,脸不免又是微红。这样的话,若是平日,她不可能开口说出来,但是她觉得,李未央不是多嘴的人。
    李未央笑了笑,道:“你说的对。”如果当年的自己也能这样想,也许不会落到那个地步。每个女子嘴上说不求富贵显达,实际上未尝没有一丝半分做人上人的心思,可是孙沿君却更实际,更豁达,这样的女子的确更美好,更值得人爱。
    “那……两家是不是定了婚事?”李未央笑道。
    孙沿君脸色更红了,道:“我娘说,她立刻就安排这件事。”
    李未央失笑,道:“放心好了,我二哥之前的婚事被搅合得够呛,估计一时半会儿的是跑不掉的。”
    孙沿君伸出手就来掐她:“好,就算我着急好了,我着急嫁过来收拾你这个多嘴的小姑子!”
    李未央只是笑,也不躲避,过了片刻道:“外头还有什么消息吗?”
    孙沿君凝眸想了想,道:“还有一件事,蒋家好像出大事了。”
    昨天一夜,蒋家人彻夜未眠,从皇宫里出来,蒋旭便没有和蒋南说一句话。大夫人急坏了,这两个人都在雨地里跪了一个多时辰,保不齐要生病,所以赶紧烧好了洗澡水,准备好干净的衣服,准备让他们回来好好休息。
    可是回来之后,蒋旭却是难得的大发雷霆。
    蒋海看到情况不好,便立刻劝走了大夫人和妻子韩氏,把伺候的人都撵出去,自己留在了书房:“父亲,你也别怪四弟,当初那件事也不全是他的错!当时的监军可是梁王,他一心一意要查抄慕容氏的财产,若是让慕容家轻易投降,皇帝必然给个封号,那他们的财产也就动不了了!四弟也是为了打发梁王啊!现在出事了,便把责任一股脑推到四弟身上,这也太过分了!”
    蒋旭冷笑一声,道:“不要给这小子脸上贴金了,什么梁王,梁王那性子是什么样我不知道吗?皇帝哼一声连个屁都不敢放,他还敢贪人家的财物吗?分明是他蒋南好大喜功,简直是大言不惭!”
    蒋南再也忍不住了,腾地一下子站起来:“父亲!是我做的事情,一人做事一人当,慕容家一千多口人全都是我杀的,那又怎样,哪个朝代不是一将功成万古枯!难道轮到我蒋南就是罪大恶极了吗?!他拓跋氏的江山,不也靠我们蒋家守着吗,若是把我们全都杀了,他这天下马上就要乱了!”
    “狂妄之极!”蒋旭气急败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睛里充满了嘲讽:“你到今天都不明白!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教导都喂了狗了!这天下,缺了谁都照样转,没有你,这世上不知道多少人呢着这个位置呢!现在咱们父子的兵权都被夺了,你看不到多少人在背地里开心的笑吗!”他越说越生气,脖子上青筋暴起,指着蒋南的鼻子痛骂道:“见过狂妄自大的,没见过你这样的,蒋家算什么东西,没有天恩,咱们全都得回家种地!”
    蒋南震惊地看着难得暴怒的蒋旭,完全不敢置信,一时间竟愣在那里,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蒋海赶紧打圆场道:“这次的事情,是有人刻意陷害咱们家!所以我们彼此之间就不要伤了父子和气才是!老四,你少说两句,不要再惹父亲生气了!”
    蒋旭冷笑一声,道:“听到你大哥说的话了吗?他说得对,是有人要害咱们,所以你这个德行,更加中了人家的计,更让人家开心的要死!说到底,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不是好大喜功、不是乱杀人,而是你狂妄自大、藐视皇恩,甚至连累的皇帝遇到刺杀,若是今天陛下有半点损伤,我们全家都要给你陪葬!”
    蒋南看着蒋旭,眸子里隐隐有火光在跳动,但是他却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今天,是因为蒋旭在场,才救了他的性命,所以,他的态度自然软了下去。
    蒋海连忙送上茶水给蒋旭,“父亲,您消消气,千万不要跟老四计较,他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蒋旭长叹一声,道:“是啊,是个孩子,我以前还以为咱们蒋家有你们支撑着,就能屹立不倒了,现在我才发现,你们才是惹祸的源头啊!这件事情,只怕瞒不住你们祖父了,还不如我自己写信去请罪。”
    祖父是个暴烈的脾气,极有可能当场打死蒋南,蒋海担心,连忙低声道:“父亲,祖父的六十大寿马上要到了,您看是不是暂且缓一缓,等那边宅子建好了,送给祖父做寿,他的气也能消了。”
    蒋旭皱眉:“宅子?什么宅子?”
    蒋南连忙道:“是老家的族人特意为祖父建的,说是将来祖父颐养天年所用——”
    蒋旭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站起来,道:“孽障,现在外面到处在揪咱们的小辫子,还大兴土木,简直是蠢货!赶紧吩咐他们停工!”
    蒋南满面为难:“这——是他们的一片心意,而且已经建好了,方圆百里的大宅子,怎么能停下呢?”
    “方圆百里?”蒋旭一听,猛地冷汗直流,“立刻吩咐停下——不,仔细检查一下这宅子!”
    蒋海皱眉道:“父亲,您这是——”
    蒋旭慢慢又坐了下来,“我总觉得今天这件事只怕不光是慕容氏参与其中,你想想看,慕容余孽能够混入宫中,说明他们一定有内应,而且蓄谋已久,今天宴会上那莲妃句句将我们蒋家置诸死地,说不准,她和慕容氏有什么关联,一定要仔细查查她的底细!还有今天那尹天照的死,我也觉得透着十二万分的蹊跷,还是要小心的好!”
    蒋海看了一眼蒋旭,虽然觉得他未免想的太多,但还是习惯性地遵从道:“是。”
    蒋南却突然拔腿站起来向外走,蒋旭大声道:“你去哪儿?!”
    蒋南冷冷道:“我有事情要做!”
    蒋旭更加怒不可遏:“逆子!你没听陛下说要咱们闭门思过吗!你现在跑出去是要别人戳我们脊梁骨?!”
    蒋南冷笑一声,回过头道:“父亲,你放心好了,我就是去把那个背后做鬼的捉出来!”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蒋旭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大声道:“滚!滚得远远的!有本事你再也别回来!”
    蒋海连忙道:“父亲,您千万不要生气——”就在这时候,国公夫人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这里闹什么!”
    屋子里的两个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屋子里,李未央正听着孙沿君继续往下说:“听说昨天回去以后,国公夫人听说二十万的兵权都没了,气得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呢,现在蒋家招了大夫集体会诊,为了防止别人说他们树大招风,连太医都没敢请!”
    “哦?国公夫人不行了?”李未央扬起眉头,颇感兴趣道。
    孙沿君笑道:“那老夫人身子骨一向健朗,最近大概是打击受多了,先是魏国夫人,然后是大女儿,接着又是孙子的官位没了,儿子的兵权也成了泡影,本来花团锦簇,现在却是雪上加霜,你瞧瞧,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李未央微微一笑,如果那老太婆早点断气,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要怪她心狠,对付这个恶毒的老太太,还就得这么毒辣,从心理上毫不留情地给她一刀!
    孙沿君吃了茶,却左右在花园转了两圈,没能看到二公子,也没能看到倒霉的大小姐,固然有点失落,可是李未央陪着,倒也不算很失望,过了半个时辰,便笑眯眯地走了。
    白芷双手奉上一杯清茶,说:“这位孙小姐真有意思,她是要嫁过来的,还这样得罪大小姐。”
    李未央笑道:“她这种性格,的确是太容易吃亏了。”
    白芷笑了笑,转而道:“只是,奴婢怕蒋家怀疑到小姐头上来。”
    这一点李未央不是没有顾虑过,不过只要一想起对方那嚣张的模样,心肝肠肺便会一同堵着,不如放手一搏,于是说:“无妨,我已安排下了后手。他们若偃旗息鼓便罢,否则,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李未央在花园里,看着满园的鲜花盛开,听白芷汇报近日里各院子里的情形。
    “大小姐从昨天回来就没出过门,一直在屋子里呆着,除了卢大夫谁都不肯见。”
    “哦?卢公?”李未央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笑起来。
    白芷见她笑得奇怪,不由道:“小姐,是不是派人打听一下。”
    李未央摇了摇头:“不必管她了。”李长乐突然恢复容貌的事情,李未央一直很好奇,可如今,此人已经无法掀起大的风浪了,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白芷正要说什么,却突然看见赵月拦在了凉亭的入口处,满面警惕地看着来人。
    李未央抬起眼睛,看到的却是一个长身玉立,依旧神采飞扬的年轻男子。
    李未央微笑道:“三殿下是来看望大姐的么?你等等,我即刻命人去请。”
    拓跋真却盯着她,目中隐隐暴露出一丝诡谲的情绪。
    李未央不由地皱起眉头,她还从来没见过对方露出这样的神情,竟是如此的古怪——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46:08
114 秦晋之好

    拓跋真只是定定地看她:“……还在生气?”
    “生气?”李未央惊讶,“三殿下说的生气,未央不知道是何意。”
    拓跋真苦笑了一下:“我上次不过是说了几句重话,难得你气到今天。”
    李未央几乎愣住,她完全不记得上次拓跋真说的什么话,至于生气,那更是天方夜谭,她都不曾将这个人的言行放在心上,怎么谈得上生气呢?这个三皇子,敢情是太自以为是了吧。
    “我从来不曾生过你的气。”因为你不配,李未央在心中补上了这句话。
    “既然不生气就好,我还担心你的心中一直怀着怨愤,所以昨天晚上的宴会才看都不看我一眼。”拓跋真微笑着道。
    自己最大的助力死了,他居然还有心情跑到李家来,李未央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男人的坚忍,但她只是微微一笑,道:“殿下,我去请大姐,你稍等吧。”
    李未央刚刚站起来,拓跋真却站在了她的面前,赵月警惕地盯着他,可惜没有李未央的吩咐,她也不能动。
    拓跋真道:“别走——你听我说句话!”
    李未央冷冷地站住脚,拓跋真看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由地道:“……我不是来找你大姐的,我想找你——”
    李未央双眼抬起,眼神迅速变化,惊讶,疑惑,嘲讽,以及一些连拓跋真都分辨不出的神情夹杂在清丽的眼眸中变幻不定,最后又都消失不见,只留下彻骨的寒冷,像是结冰的水面,晶莹剔透不染尘污,然而,却没有一丝的温度。拓跋真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之下,不知不觉中双眼也好像被雾气笼罩,只有丝丝幽光间或闪现。
    “我从前对你的态度的确不见得很好,但那并不是我故意为之,因为从小就见惯了那些人为着自己私心利益挖空心思讨好我,所以我从来就不敢相信谁。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目的的交往,每一个朋友,对我都是有用的,甚至于刚开始判断你,我也是用对我有用和无用来判断。”拓跋真艰难地说着,“我知道,之前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令你不屑,若是真心求娶,自然应当向父皇禀明,可等我想清楚了这件事,却又出了母妃的事情,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说明白,但你总要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拓跋真说不下去了,脸上的神情竟然是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
    李未央细细听来,似乎他的每一句都发自肺腑——让她几乎以为他完完全全出自真心。如果,她对他不够了解,她一定会相信他的,因为没有人能拒绝他这么真挚的眼神,这样深沉的感情,这么动听却恰到好处的诉说。
    “我不会娶你大姐的,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哪怕是因此和李丞相交恶,哪怕是被万人唾弃,我想要娶的人只有你一个而已,我会向父皇请求,让他把你嫁给我,让你做我的正妃,请你原谅我,从前我是太骄傲了,我只知道怎么去讨好人、笼络人,却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甚至于从前对你的态度那么奇怪那么容易变化,是因为我自己都没办法摸清楚自己的心,我弄不懂自己到底是喜欢你还是防备你,是憎恶你还是爱着你。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的对待你,学习怎么去爱一个人,你愿意给我这样的机会吗?”
    李未央望着拓跋真,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但她没有开口,甚至于没有说一个字,可她的眼神,仿佛给了对方莫大的鼓励,他继续往下说道:“从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们重新认识一次,我不是三皇子,你也不是县主,我们只是两个偶然重逢的年轻男女,你只要记得我是拓跋真,我知道你是未央,这就足够了,抛开那些所谓的身份,你也能认识到一个真正的我,好不好?”
    李未央看着他,良久,却突然笑了起来,她慢慢道:“殿下,你的养母刚死,你就跑来和我说这些话,你觉得合适吗?”
    终于她还是提到了武贤妃的事——拓跋真顿了顿,轻声道:“未央,我必须向你坦诚一件事,昨天的事情并不是偶然,蒋家的人收买了尹天照,让他想方设法诬你为大历的妖星,然后让父皇杀了你,这是他们要为蒋柔报仇而设置的陷阱,我不能瞒着你,因为这件事情里,我的养母也参与到了其中。我必须请求你的原谅,因为母妃她希望我能够继承大统,希望得到蒋家的支持,所以她不惜拿无辜的你来做人情……我本可以什么都不告诉你,可是我实在没办法对待我自己的良心,昨天看到母妃惨死,我问我自己,若是看到你死在我的面前,我是否能接受,后来我发现只要这么一想我就心痛如绞,我根本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的眼前,所以我希望再也不要发生这种事,只要你愿意,我会想办法化解你和蒋家之间的仇恨……”
    换了任何女子,听了这一番情真意切又带了无数疼惜的话,都会心动吧,李未央叹了一口气,慢慢道:“殿下,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呢,你应该知道,我们彼此的立场,并不相同吧。”
    拓跋真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似是对她的不信深受打击,勉强道:“我为什么这样,已经告诉过你了。”
    李未央悠悠道:“我当然是知道的,能让一个男人不顾一切,除了爱情,恐怕就没有别的了。但那是普通的男人,若是要让三殿下不顾一切,只有权势了。”
    拓跋真嘶声道:“我不求你现在就站到我这边来,但我求你不要用刻薄的话来刺伤我的心,求你不要站在七弟那边来对付我,我不在意你帮着他对付我,可是我不想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李未央扬起笑容,眉角眼梢却隐含冷冽,终于慢慢道:“三殿下,这世上能毫不愧疚地说出这种话的人,也只有你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今天一起都说完吧。”
    拓跋真惊讶地看着李未央,他以为她会心动的,可是她却表现得很淡然,他以为她多少会感受到他的真情,可她却是没有一点的感动,为什么?女人不都是相信这些废话的吗?他以为——从前这可从来没有失败过……他暗地里握起拳头,脸上的表情却越发地认真:“未央,你问我为什么现在这个时候来对你说这些话,我只是不想彼此后悔,若是昨天晚上你真的被处死,我可能根本没有办法接受。至于武贤妃,我自己的亲生母亲就是死在她的手上,我又怎么会为她伤心!”
    “我自有记忆以来,看到最多的情形就是我的亲娘在哭,她出身卑微,父皇一时兴起临幸了她,她就生下了我,后来还被封为嫔,我娘长得不算好看,但是歌声却美极了。每当我听到她的歌声,就会忘记我们有多么不幸。可是在宫中除了父皇的宠爱她一无所有,因为别的人对她又是嫉恨又是嘲讽,纷纷落井下石,总是想方设法欺负她。她生性柔弱,对一切都逆来顺受,以为这样别人就能放过她,只有武贤妃娘娘对她一直很好。因为我娘保护不了我,所以那个时候的我,甚至连下等的小太监都能偷偷背着人欺负我。后来……终于发生了那件事,父皇说我娘勾结外臣意图谋朝篡位,我不信,拼命地哭,拼命地求,可是我把头都磕破了,也没有人肯为我娘说一句话。”
    “武贤妃将我接到她的宫中,说从此后她就是我的母妃,可我不听,半夜里偷偷跑回去,结果亲眼看到了那群太监勒死了我娘,那时候我只有四岁,瑟瑟发抖地躲在一边,甚至都不敢去救她,等人都走了以后,我抓她的手拼命摇,一直叫,她却怎么也不醒。我觉得好害怕,一边叫一边发抖,连哭都哭不出来。”
    拓跋真陷入回忆里,他的声音隐隐在发抖,李未央看着他,这些话,他过去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哪怕是八年的夫妻、耳鬓厮磨,他没有对她透露过半个字。
    “我是皇子啊,拥有当今世上最高贵的出身,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太子拓跋玉他们可以锦衣玉食一呼百应,而我连唯一的娘都要被人夺走?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
    拓跋真的拳头慢慢的握紧,声音一下子放得很沉:“我不甘心!所以我自己回到了武贤妃的身边,向她请罪,说以后会好好做她的儿子。后来我发现,当初设计陷害我娘的人就是武贤妃!这些年来我忍辱负重,什么都听她的,她说东我绝不向西,她替我向李丞相许诺,我便同意娶你大姐做侧妃,我这么做不是惧怕她,是因为她对我有用,她能帮我站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上!”
    “每一天我都很矛盾,她虽然设计杀了我的母亲,可她对我也是真心的好,为我谋划一切,所以我不能怪她,不能恨她,我只是日日夜夜都无法安寝,未央,你能理解我吗?昨天母妃要害你的时候我是多么的紧张,几乎都想要为了你反抗她,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这是我第一次有了反抗她的心思,幸好最终你没有事,否则我会多么难过——”
    李未央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几乎眼泪都要流出来。
    拓跋真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为什么突然发笑?”
    李未央擦掉了本就不存在的眼泪,凝望着他,眼睛里是无尽的嘲讽:“三殿下,这些话留着向我大姐说吧,她才是你的未婚妻呢。虽然我也很想和你言归于好,可毕竟身份有别,以后还是请您离我远一些。你爱我也好,恨我也罢,跟我都没有一丝半毫的关系,至于你的过去,我也不感兴趣。”
    拓跋真盯着她,目光里隐隐透露出一丝愤恨,可他强压着这种恼怒,压低声音道:“我刚才所说的,你全然都不信?!”
    李未央慢慢地笑了笑,看着远处飞过的白鸽,声音带了一丝冷凝:“信,我都信,殿下的话中,至少你所说的,关于昨天宴会的话是真的,关于你母妃的话也是真的,关于你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更是真的。”只可惜,你说这些话的目的,却只是为了让我屈服,从前的法子得不到,立刻就换了一副真情相对的模样,若非对拓跋真太过了解,她的确是会当真的。哪怕是自己亲娘的死,哪怕是他卑贱的出身,哪怕是提起这些过去对他来说无异于刀割,只要可以成功,都可以拿出来谋算。
    这就是拓跋真,这样的人,对别人狠毒,对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只是,我是不是信,其实并不重要。因为不论你是真心爱我,还是为了谋求别的,我都不在意。因为我不爱你,永远都不会爱你,不管你怎么说、怎么做,哪怕把心掏出来给我看,我也没办法爱你,所以咱们走不到一起去,三殿下,不要白白费劲了,还是好好花点心思,去讨好对你有帮助的姑娘去吧!”
    说完,李未央已经出了凉亭,两个丫头急忙跟上去。
    拓跋真望着她的背影,左手却猛地攥着自己的胸口,皱着眉急促地喘着气,明明只是演戏给她看罢了,昨天晚上的一切本来就是他策划的,武贤妃不过是从犯,他的的确确是想要李未央的性命,不光是为了讨好蒋家,更是为了她敢拒绝他!正是因为昨晚的失败,他意识到了李未央的价值,一个能够将他的全盘计划打乱的女人,他对那些不肯投靠的臣子和部属,同样是费尽心思,不惜一切代价,既然如此,一个这么聪明的女人,可能对他的大业极有帮助的女人,他绝不能轻易放弃!
    他相信,女人都是心软的,李未央之所以拒绝,不过是高傲,高傲的女人也是女人,一样有心底最软弱的地方,只要用对了法子,他就能够打动她。他的身世,和她一样,都是卑贱的,他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比之高高在上的七皇子拓跋玉,他跟她才是最相同的一类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是多么的相似、多么的匹配,只要他稍微用点心思,她就能被他所拥有,到时候,她的智慧和用心一样可以为他所用。
    可是为什么,他说了这么多,甚至放下了自尊心和骄傲,她却依然无动于衷,说什么不爱,爱是什么!拓跋真不懂!一点也不懂!女人要的爱,他不是试图展现在她的眼前吗?为什么她还会拒绝!为什么看她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为什么他的心,至此还能为她如此尖锐地疼痛着!?
    他的心也会痛,这是为什么?这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呢?太可笑了!
    拓跋真快步走下了台阶,声音变得很冷:“李未央,不要再靠近拓跋玉。”
    李未央停住了脚步,声音冰凉:“殿下,我与他之间的事,何劳费心。”
    拓跋真几乎是立即跑到了李未央的面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狭长的眼睛中第一次如此肆无忌惮地迸裂出狠厉之色:“不管你们之前是什么关系,从今往后最好都断个干净!”
    赵月的软剑,一下子架在了拓跋真的脖子上,可是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因为他知道,李未央不可能在这里杀他。
    李未央的确不会,她阗黑的双眸如望不见底的深滩,无惧地迎视过去:拓跋真唯一乐衷的只会是权势地位!待到他真能成为一国之君傲视天下之时,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压制的了他——到时候,他想要得到的一切都必须变成她的,包括李未央,可她讨厌这样,讨厌为人所制,讨厌被人觊觎,不是你拓跋真看中的东西就要变成你的,她是人,她的人生由自己决定,再不为任何人所左右!
    “赵月!”李未央冷声道。
    赵月的长剑轻轻一送,脖子上尖锐的刺痛让拓跋真一下子惊醒,李未央摆脱了他的钳制——而后后退一步,声音漫漫扬扬地响起:“殿下,请恕我不便相陪了。”
    拓跋真眼中杀机一闪而过,却最终平和了脸色:“李未央,从来不会有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会是我的!”
    然而李未央并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显而易见,他今天的努力,在她看来一钱不值。
    她要他放弃?他拓跋真这一生有失败有蛰伏有挫折,却独独不可能有放弃!李未央,你明明懂得我却太自以为是,如今情势的确于我不利,但是对于皇位,执念早已经深入骨髓,他这一生永难割舍——拓跋玉只是个失败者,最终你只能属于我——我不在乎等上多少年,直到我真地能掌控天下——
    那时,你将无处可逃。
    两天后
    “听闻县主受了风寒,四小姐都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今见到县主平安无事,她也就安心了。”
    受了风寒?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李未央看了一眼眼前的人,不由笑道:“四姨娘,你的消息真是灵通啊。”
    四姨娘已经生了两个女儿,却依旧身段娇弱似扶柳,看似苍白的脸色带着一份淡淡的愁绪,分外惹人怜惜。难怪,纵然过去有了美貌的六姨娘和绝俗的九姨娘,父亲都没有完全忘记她。看到四姨娘唱做俱佳的脸孔,李未央忍不住就觉得好笑,四姨娘这些日子可都是在巴结新夫人,怎么突然跑到自己这里来了?
    李未央想着,这四姨娘能够在大夫人眼皮子底下养大两个女儿,也算是府里的一个角色,便抬了抬手,淡笑道:“姨娘快别这么说,我一向知道你和四妹的心意。”
    四姨娘连忙赔笑道:“四小姐被新夫人叫去,说是准备新鲜的花样子要给老夫人做抹额,不能来看望。”
    李未央笑着摆了摆手,“无妨”地说着,便让白芷给四姨娘上茶。
    看李未央面带笑容,四姨娘顿时大喜。她本是低贱出身,能在李家存活到现在,自然有她的厉害之处。她最厉害的一点,就是审时度势,察言观色,谁更厉害,谁是占据优势的一方,她在明白之后就会做出判断,从前大夫人厉害的时候,她可以虚以委蛇,跪在对方脚底下好生伺候,后来为了女儿的前程,她又可以立刻跟大夫人翻脸,反过来帮助李未央,李未央打击大夫人的时候,她总是恰到好处地插上一脚……
    但是新夫人进了门,她却开始和李未央保持距离,因为她需要时间观察,看究竟是新夫人厉害,还是李未央狠辣。这两天她听说蒋南的武威将军没了,蒋家还丢了二十万的指挥权,心中感觉到李未央的确是很有神通,不免心中想要来卖个人情,因为如今这个李家的庶出女儿早已不是昔日的模样,完全是一飞冲天,势不可挡,听闻她还和七皇子走的很近,引得拓跋玉的倾心……
    四姨娘觉得,李萧然这些年对她的情已经越来越少,尤其是新夫人进门之后,他的感情更是淡漠,不过这种事情她看得很开,男人的千般宠爱,万般柔情,其实都是假的,自己没有儿子,将来也没有个依靠——一定要多找靠山,绝不能将宝都压在新夫人的身上!而且四小姐马上就要许人了,她必须要想法子,不能让新夫人为所欲为,只有女儿嫁得好,她的后半辈子才有指望!
    四姨娘眼底那一抹坚决的光芒滑过,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县主,可否屏退了丫头?”她轻声地道。
    李未央看了一眼白芷,白芷立刻会意,便命屋子里其他的丫头们都退了出去。
    四姨娘松了一口气,这才道:“今天我来,是要告诉县主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李未央看着她,面色沉静,既没有表现出过度的好奇,也没有显现出兴趣。
    四姨娘有点着急:“是关于你的终身大事!”
    白芷吃了一惊,连忙看向李未央,小姐的终身大事?这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笑了笑,道:“四姨娘的意思是——”她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水,音色婉转动人,听不出一丝主人的喜怒,即便是四姨娘这样惯常会看人脸色的,也不禁产生了些许畏惧。这大宅子里,往往看不清喜怒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四姨娘靠近了两步,道:“县主是聪明人,我便实话实说了,昨夜老爷在我房间里留宿,却是无意中说起了一件事。他说,蒋家向他说起了你的婚事。”
    李未央目色流光,微微一凝,瞬间眉头舒展开,才缓缓开口,“哦?是么?”
    四姨娘望着端坐在上方,笑意盈盈的李未央,深吸了一口气,道:“县主不想知道,老爷都是怎么回答的吗?”
    李未央的眸光明亮,她看着四姨娘,慢慢道:“若是父亲已经答应了,姨娘还会站在这里吗?”
    四姨娘悚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的确,如果李萧然首肯了,那么李未央也就是被他舍弃的人,四姨娘何必到这里来一趟呢?一个没用的人,她怎么会向对方提供有用的信息呢?!李未央看着四姨娘骇极变色的脸孔,侧过身子,对着身边的白芷玩笑道:“瞧瞧四姨娘这脸色,想来我定然是猜对了的。”
    白芷微微一笑,低下头去:“小姐说的极是。”
    李未央笑道:“四姨娘可真是的,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好了,何必还用这样无用的消息来交换呢?”
    自己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四姨娘周身彻底冰凉,如同过水一般。她只觉得一张嘴巴张合似有千斤重,两鬓的乌发不由自主地流下一滴冷汗,汗渍也随着一丝恐惧往背上攀爬,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气氛逐渐变得凝滞。“县主,我——”
    “姨娘喝口水吧,有什么话慢慢说就是了,何必如此着急。”
    李未央的笑容很和煦,看不出半丝的喜怒,让四姨娘原本想要开口的话,一下子全都堵在了喉咙里。是,原先她是想要用这个消息来和李未央讲条件的,可还没等她开口对方就已经猜到了结果,让她的消息有用也变得没用了,李未央的心思真是细腻又准确,让她不得不佩服。四姨娘莫名觉得心虚,只因,她刚踏入这屋子里,尚未掀开自己的底,李未央已然将她的牌摆了出来。她还用什么和对方谈条件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四妹妹也马上就要到定亲的年纪了吧。”
    四姨娘汗如雨下,背上的衣衫已经因为不安而露出些微的汗渍,她抬起头,陪笑道:“这个……”
    “我听说,母亲的意思是,让四妹妹嫁给五皇子做侧妃。”李未央淡淡道。
    四姨娘的笑容,有了瞬间的压抑,随后道:“什么都瞒不过县主,是,夫人是有这个意思。”
    李未央笑了笑,道:“是啊,五皇子相貌儒雅,母妃又是梅贵妃,看起来的确是门好亲事,当初的夫人,不也是这样说的么?”现在的新夫人,居然又是旧事重提,准备将李常笑送去做探路石。
    不过是一个庶女,李萧然是不会怜惜的,四姨娘原先不也没反对过么,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李未央打量着四姨娘,轻声道:“怎么,姨娘不喜欢五皇子府的那位嫡妃?”
    在宴会上,皇帝已经为五皇子拓跋睿赐婚,娶的是永宁侯的孙女武小姐,四姨娘之前还眼巴巴地觉着这是一门好婚事,一转脸就又求到自己这里来,必定是跟这个武小姐有关系了。李未央心道,四姨娘啊四姨娘,你想要和我谈条件,可是不过几句话就漏了底,如今心慌意乱,走的棋一步不如一步,我倒要看看,你现在还想如何?
    四姨娘一下子被看穿了心思,惊诧抬头,看到李未央眉梢藏着的笑意暗含锋利,不禁一颤,不得不开口道:“那位武小姐,从小被娇惯坏了,性情十分的泼辣厉害,我已经派人去打听过,她身边的贴身婢女每半年就要换一次,永宁侯自己都不知道想了多少法子要治住她,还曾有一次将她关在祠堂里逼着她改掉坏习惯,谁知她却宁肯不吃不喝三天三夜也不肯改了脾气,最后被放出来,竟然还拿着剪刀要杀当初向老侯爷告状的乳娘……对待自己的乳娘尚且如此,对待丈夫的妾又会如何呢?”
    李未央沉默不语,四姨娘继续道:“县主,若是四小姐性子和你一样,五皇子这头的确是个好婚事,再不济也是个亲王侧妃,可是偏偏常笑是个懦弱无能的人,她连我的一半本事都没有学到,将来又怎么能在五皇子府立足呢?只怕会被皇子妃虐待而死。常喜已经不顶事了,我身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真怕连她都折了进去,那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县主,常喜心眼不好,我也是个容易得罪人的,这些我都认了,我也不怕报应,为了活下去我什么都敢干,但是常笑从来没有害过你,甚至总是为你说好话,你哪怕看在都是李家女儿的份上,帮她一把吧!”四姨娘猛地双膝跪地,拉住李未央的裙摆。
    白芷连忙去搀扶她,四姨娘却死命摇头,赵月也过来,四姨娘明明害怕她,却也不肯站起来。直到李未央亲自来搀扶,四姨娘才充满希望地问道:“你——答应了?”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四姨娘是想让我去找老夫人,替四妹妹求情吗?”
    四姨娘期期艾艾地看着李未央,道:“县主愿意去吗?”
    李未央望着她,仿佛看到七姨娘的眼睛,是,四姨娘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李常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上辈子李常笑就是死在了这位武小姐的手上,这辈子难道要看着她悲剧重演吗?李未央点点头,道:“我会尽力而为的。”
    四姨娘破涕而笑,只要李未央答应下来,就还有一线希望。
    “只是老夫人也认为这是一门很好的亲事,”李未央沉思片刻,却慢慢道,“所以,若是四妹妹真的想要推拒了这婚事,不如另外想法子。”
    “法子?能有什么法子?若是老夫人都不肯帮忙,那常笑真是死路一条了!”四姨娘又开始焦急。
    李未央微笑了一下,道:“四姨娘,若是有人向父亲说,五皇子曾经向陛下求娶过大姐,现在如果把妹妹嫁给他,不免引人非议,以为我们李家的女儿都嫁不出去了,非要捡着五皇子一个人,尤其是会叫陛下觉得李家这女儿换来换去,有攀龙附凤之心,反倒不美。”
    四姨娘眼珠子转了转,立刻明白过来,李萧然是个很谨慎的人,五皇子可是求娶过李长乐的,还被皇帝严厉斥责,若是现在李家再把四女嫁给他,未免让皇帝觉得李家别有所图,这样反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李萧然才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虽然女儿的婚姻大事是由主母做主,但在咱们家,蒋月柔毕竟是继室,父亲的意见才是决定性的,明白了吗?”李未央轻轻巧巧地提醒着对方。
    四姨娘已经绕过弯儿来了,可她还是有顾虑:“我之前已经求过老爷,他却说子女的婚事应该是夫人做主的,现在我若是再去说——”
    李未央失笑,道:“放心吧,这话我会向老夫人说清楚的。”
    四姨娘大为高兴,连声道谢,这时候才松缓了神情,道:“县主大恩,我和四小姐都会记在心里头。关于我刚才说的那件事,老爷的确是回绝了,这个县主真是猜得不错。”
    李未央点点头,白芷却道:“不知是为蒋家哪位公子向小姐提亲?”
    四姨娘低声道:“四公子。”
    蒋南?的确,他纵然没了官职,也是一等的功勋之家,身份上也挑不出什么大错。李未央压下心中异样,慢慢道:“那父亲又是如何回绝的呢?”
    四姨娘笑了笑,道:“老爷自然是说小姐的婚事陛下做主,只是蒋家不会轻易罢手,恐怕还要再掀波澜,若是让他们抢着去请了陛下的恩旨,婚事板上钉钉,县主,你今后的日子可是难捱了。”
    白芷皱起眉头,四姨娘这话可太不中听了,但却的确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如果李未央嫁入蒋家,等待她的绝不是什么好事,首先国公夫人就不会放过她,而蒋四公子对她也是百般的厌憎,这样的婚事,蒋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未央轻轻一笑,若淡淡的云影:“看来人家是恨毒了我了。”寻常是绝不会用子孙的婚事来作筹码,国公夫人真是专横霸道的可以。
    四姨娘难得真心道:“县主,老爷可以回绝蒋家,却不能回绝皇帝,你还是早作打算的好,蒋家那些人……哪怕为着大夫人,也绝不会放过你的。若是真的嫁过去,恐怕不到半年,就会传出你不幸的消息。”
    白芷横眉道:“他们敢!”
    四姨娘摇了摇头,道:“你这个小丫头真是什么也不懂,过去这种事情不是没有的,那周宣德当初何等的厉害,是先皇跟前的第一等宠臣,可他的独女被陛下赐给了与周家世代为仇的庞冲将军府,原本是想要他们两家通过秦晋之好能够冰释前嫌,谁知到那庞冲可是半点都不买账,那位如花似玉的周小姐当初可是京都第一才女,有才有貌德行出众,不也是……成婚不到四天就没了吗?那可是天子宠臣的独生女儿,周宣德闹到金銮殿,庞冲却说他女儿自己病死的,好端端的,哪儿来的病?!连先皇都气得当场将那庞冲拉出去廷杖呢,可那又怎么样,周小姐可是活不过来了!一旦人嫁过去,生死就捏在他们的手心里。你想想看,关上门随便他们怎么弄死人,开了门只说是病死的,到时候县主一个人在那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是何等的绝境!”
    这些话,李未央心头当然知道是真的,她也知道,若是自己露出一丝的慌张,四姨娘很快就又会倒戈了。所以她微微笑道:“多谢四姨娘提醒,这件事情我自有主张,至于四妹妹那里,你放心就是。”
    四姨娘观察着李未央的神情,见不到半点不安,心中放了心,笑道:“那我就告辞了。”
    去荷香院的路上,李未央在走廊上缓缓而行,身边的白芷几次抬头,欲言又止。
    李未央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她的神色,直到看她再也忍不住,才目视前方,淡淡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白芷实在藏不住,不放心的道:“小姐,您不觉得四姨娘自己是不敢将这消息透露给您知道的?”
    李未央轻笑着看向前方,道:“她一方面的确是为了四妹妹的婚事,另一方面,是父亲让她来试探我的。”
    白芷心中焦急:“老爷?他莫非真的要把小姐嫁过去?小姐可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明知道蒋家那边对你……”
    李未央道:“不过庶女而已,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还会为我抗争吗?”
    “小姐?”白芷惊骇的望着李未央,她害怕,李未央真的会落到周小姐的下场。
    李未央看她一脸恐慌,却突然笑了起来,语气平静道:“你不必多想,他若是真的想要把我这么便宜贱卖了,也不会让四姨娘来试探我了。看样子,父亲是想要看看,我到底有多少底牌,是否值得他为我直接和蒋家杆上了。”李未央行动举止见步履隐隐透出思虑之意,她脸上的笑容,却变得充满了嘲讽和冷意。
    李未央还没有到荷香院,便被人请到了李萧然的书房。
    李萧然的书房里,清一水的黄花梨木摆设,雕花描金,奢华尊贵,叹为观止。李萧然当然不会先在那儿等着女儿,直到李未央进了书房半个时辰之后,他才从蒋月兰的屋子里换过了衣裳,这才回到书房,李未央已经在等着了,李萧然看着她,一时竟是无言。
    原以为她不说诚惶诚恐也该是满面小心,她倒好,坐在那儿喝茶,脸上半点儿心思都没露。
    李萧然面上满是心事,沉吟了半日,才道:“蒋家向我提亲了,要为蒋南娶你做正妻,两家再结秦晋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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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给脸不要
   
    李未央不禁一怔,就抬眼看向了李萧然。她以为,李萧然多少会绕个圈子,没想到他竟然这样直白。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对待四姨娘的态度让他不安了呢。
    李萧然一脸的阴霾——显而易见,心情不是很好。常喜疯了,长乐当众出丑,常笑是个不顶用的,现在他身边的女儿只剩下了一个李未央了,现在蒋家突然提出这门婚事,从心底说,他是不太乐意的。
    “自从你母亲死了以后,咱们两家难免疏远了许多,只是,到底还是一家人,如果能够重修旧好,倒也是一件好事。蒋南那孩子你是见过的,少年英武,聪明果敢,虽然陛下革除了他的军功,可蒋家还在……”
    李未央冷冷望着他,第一次打断了李萧然的话:“父亲,您是什么意思!”
    她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过这个男人。
    从前在乡下,他对自己不闻不问,她也从未责怪过他。这么多年来,他身边自然有娇妻美妾、儿女成群,换做是谁也不会去想念一个很有可能克他的女儿,这是人之常情,李未央对他没什么感情,自然也就不会难过,不过当他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但她自从回来以后,他对她说不上好,却也说不上坏,有的时候虽然缺乏公道,却也没有像大夫人一样排斥她、陷害她,这在李未央看来,已经是和睦相处了,她以为,父女之间,至少是有点情分的。
    但今天,她却突然意识到,李萧然这个人,完完全全是冷血的。他也会愧疚、也会不安,也会有怜惜之情,可是为了他的位置,为了他的权位,什么女儿,什么妻子,全都是他的踏脚石。
    的确,他是憎恶蒋家人,但他现在没把握给对方致命一击,所以,他就预备先拿自己做牺牲品,送去给蒋家撒气。将来等有了机会,他还是会毫不留情地剪除自己的敌人,只是到时候,自己怕是变成了一堆白骨了。李未央虽然不认为蒋家那群人能将自己怎么样,但她也不预备拿自己去报仇,这种行为蠢之又蠢,她才不干!
    李未央细细地审视着李萧然的表情,片刻,才冷笑。
    “父亲,你忘了新夫人是如何进门的了吧?蒋家再一次故技重施,你就这样甘之如饴吗?”
    “李未央!”李萧然被说到痛处,手中的茶杯一下子举了起来,几乎就要向地上砸过去,可是看到李未央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意识到,强压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丫头,你是我的亲生女儿,父亲当然希望你能够找一门好亲事,答应这门婚事我自己不心痛吗?可你要是以为,什么事能凭着性子来,那我就是全看错你了。我知道蒋家人要你过去,定然没安什么好心思,可是父亲相信凭你的本事,一定能拿捏住你的夫君,让他不能胡作非为,而且你的婚事是圣上做主的,谁也不能驳了,到时候他们也得敬你三分,又能拿你怎么样呢?”他又压低了声量,“父亲也会给你做主,不会让人欺负你的,只要我一天在这丞相的位子上,他们一天都不敢动你!”
    他看李未央神色淡然,以为她有所松动,又劝说道:“我知道你还记着你母亲的那些事情,可人都死了,何必记恨呢?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应当知道李家和蒋家的关系,打断骨头还连着筋,那天宴会上,若是我不为他们求情,谁都会戳我的脊梁骨,说我忘恩负义,忘记当年蒋国公对我的提携之恩……这样好好的两家人,若是为了一个蒋柔闹僵了,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趁着这件事情重修旧好,对我们彼此都有好处。你以为人家娶你去是为了折磨你?那就把蒋旭看的太轻了,他不过是借着你向我们示好,向我低头罢了……”
    李未央目光冷冷地望着对方,心中却越来越看不起他。事情都闹到这一步了,想的还是不想和蒋家翻脸,在他心里,果然所有的一切都在政治利益之后……的确,李萧然在宴会上的几句话,可能让蒋旭意识到,现在李萧然在皇帝心中的影响力还很大,而皇帝对蒋家的处罚,让李萧然也明白自己没办法立刻把蒋家怎么样,于是,这两个人都预备向对方低头示好了。李未央冷笑一声,原来刚才四姨娘来不是试探,而是李萧然让她来透个底。当然四姨娘也想着用这样的消息来向自己卖个好,男人们认为这是一场互相妥协重修旧好的婚姻,女人们却认为这是宣战的表示,哈,还真是截然不同的理解。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父亲,前朝的事情暂且不谈,母亲毕竟是蒋家的嫡女,她的死本来蒋家人就算在我的头上,现在他们急吼吼地要我嫁过去,或许大舅舅是为了重修旧好,但对于国公夫人来说,失去了亲生女儿又来求一个庶女,若说不是存心报复,实在是没人相信。”她的声调清晰冷静,“怎么父亲觉得,只要牺牲我一个人,两家的恩怨就能烟消云散了吗?”
    李萧然眉头一跳,气得有点发抖,嘴边的肌肉也有些抽搐,“未央,你怎么这样不懂事!父亲跟你费了这么多口舌,还不是因为看重你!若他们看中的是常笑,我即刻就会送过去了!”
    李未央只是笑着不说话,李萧然气地越是浑身发抖,她的笑容越是从容。
    李萧然看了看李未央平静的容颜,忽然间觉得心里发怵。
    真要闹翻了,把往事再翻出来说,只怕反而得不偿失,李未央的性子,他不是完全不了解的,一个敢到皇帝跟前要封赏的丫头,你指望她对你低头,简直是天方夜谭。皇帝都私底下说这丫头敢想敢做,非同一般,更何况自己呢。
    可惜,未央不是个儿子。否则,这样的孩子放在官场上,自己再点拨点拨,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来。李萧然忍不住就软了下来:“蒋家还说了一个意思——国公夫人可是病的很重,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来,蒋南虽然是排行第四,但他的哥哥们将来都会在任上,妻小以后也都会带过去,不会留在京都,等你一年的丧服完,蒋家就娶你过门。到时候,只要你处理得宜,蒋家就是你的。”
    李未央简直要笑出声来,蒋家这是什么意思?哦,交给她主持,就算老夫人死了,还有个大夫人呢,她会容得下自己这么一个庶出的在蒋家呼风唤雨吗?这种想法,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门婚事,牵扯到了所有李家人的脸面,为李家在政治上谋取最大的利益,是每一个李家人的义务。姑且不论你怎样想,这门婚事,我是已经答应了下来。这两日陛下正生着气,等过两日他气消了,我便进宫去请婚。一年后等你出孝,你们立刻完婚,我相信,凭借你的手段,一定知道怎么过的好。”李萧然的语气笃定,话里也没有一点商量的意思,声调虽然温存,但实际上,却冷锐得像冰。
    李未央却不骄不躁,只是悠然啜了一口茶,微微一笑:“父亲,这世上,总没有白吃的饭。”
    李萧然神色一怔。
    “父亲的决定,我当然可以理解。但我还是拒绝——”
    李萧然望着她,道:“因为你害怕?”
    “害怕?不,父亲大概不知道,我在被送到乡下的时候不曾怕,被村妇毒打的时候不曾怕,挨饿受冻的时候不曾怕,被嫡母刁难嫡姐迫害的时候不曾怕,甚至于大火烧到了眉头,我都不曾怕过一丝一毫,一个蒋家,哪怕全家都是豺狼,我也无惧无畏!只不过,蒋家上门提亲的时机,挑得相当的微妙。”李未央的笑容,如同一层薄冰的湖面,嗖嗖往外透出凉气,“按说现在刚被皇帝斥责,正应当闭门思过,却立刻就托人提亲,实在有些不合常理了。”
    李萧然被说中了心里的疑惑,他原先,也曾有过疑心,要提亲,什么时候不能上门,早不早晚不晚的,偏偏在这时候……
    “不知道的人,还当李家胆大包天,连陛下要收拾的人都敢往上凑呢。”李未央喃喃接口。
    李萧然顿时脸色一变。
    “如今陛下经常在宫中修道,很多事情都要太子管着,蒋家从前仗着军功、树大根深,谁都不想投靠,但如今却是大不一样,他们刚刚受了挫折,急需要一个在陛下跟前说得上话的人,或者说,是需要一个将来能做皇帝的人。现在他们要来和父亲你结亲,这里头的涵义,可就微妙得让人都有些害怕了!”
    投靠皇子,是世家惯用的把戏,李家不看好太子,这是李未央很清楚的事情,李萧然更相信皇帝会把龙椅传给七皇子,然而对于蒋家来说,如果去了拓跋玉的阵营,也没办法压过拓跋玉的铁杆支持者罗国公,若是拓跋玉登基,罗国公府可不是文官,拓跋玉一定会把所有的兵权交给他们!蒋家根本没有地方站!但是太子就不同了,太子的阵营里,很缺蒋家这样的老牌权贵。
    如今皇帝贬黜蒋家,他们现在想要倒戈,投入了太子这边的阵营,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李萧然是越想越心惊,从这个角度推演开去,一切好似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为什么蒋家又要亲上加亲,已经有了一门婚事还觉得不够,再加上一个,在外人甚至于在皇帝眼前:李家也被绑上了太子的这条船,到时候,皇帝想要让七皇子取而代之,可就要掂量掂量了!
    李萧然心底不禁直冒寒气:李未央说得对,这次为蒋家来说项的,可是太子身边的嫡系闵国公贺家,那是太子妃的娘家啊!这样看来,蒋家的确有投靠太子的意思,至少明面上是这样!当然,更可怕的是,蒋家还预备绑着自己上船……可是连自己都看出太子不是做皇帝的料,陛下心中继承皇位的人选也不会是他,蒋家能看不出来吗?他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或者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他面沉似水,垂首沉吟了许久,才慢慢道:“算了,反正还有一年,也急不得,你先去吧,我会慢慢思量。”
    原先还说过几天就去请婚,现在又不急了,必定是想要好好揣摩这门婚事背后的用心,果然是只老狐狸。李未央用冷冰冰的眼神望着自己的父亲,脸上的笑容却充满了嘲讽,声音异常平和道:“女儿告退。”
    待得进了荷香院,老夫人的态度就不一样了,她在炕上一靠,又让李未央在身边坐了,开门见山。
    “我绝对不会同意你嫁过去。”
    跟李萧然比起来,老夫人算是单刀直入,半句废话都没有。
    “怎么,你父亲教训你了?”
    李未央知道老夫人不喜欢太过凌厉,便表现出一时间支支吾吾,竟不知该怎么答才好的模样。
    老夫人就看着她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她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不是一门好亲事,我会劝他推了的。”
    李未央笑了笑,道:“恐怕……父亲不会轻易改变主意。”说到底,李萧然是不在意她这个女儿,明明跟蒋家关系不好了,还是想把她送出去做人情。
    老夫人顿时一笑:“这事且不急,横竖,你还没出孝,多得是借口推了。”
    老夫人旗帜明确地支持她,李未央倒有了几分意外。
    “你且放心吧,你父亲的性子,我清楚得很。”老夫人见她出神,也不由起了一丝怜惜,就安慰,“他这个人,把面子两个字看得比天还大,不会真的逼你怎样的!”
    李未央含笑道:“老夫人说的是!孙女只是担心,在皇子们之间暗潮汹涌的时候,蒋家上门提亲,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
    老夫人目光一闪:虽说李未央的表现,一再让她惊喜,但在政局上,这孩子这份难得的清醒,还是让她格外的赏识。
    若是这女孩子是嫡出的,儿子又何必一定要牺牲她呢,就怕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要把人嫁过去……老夫人意味深长地冲她微微一笑,“照我看,你要想彻底绝了你父亲的心思,还得让七殿下早日来提亲。”
    李未央就是一愣,以她的聪明,又如何不懂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看得出她不想嫁入蒋家,本身一个庶女,要在蒋家立足,不是光凭娘家硬气和自己聪明就够了的,她还得讨好婆家的欢心,可是国公夫人却已经恨透了她,不把她抽筋剥皮就很好了,至于那边的大夫人,对她只怕也没什么好感。可是要推了这门婚事,得让李萧然看出李未央的价值才行,若是她能当上七皇子的妃子,哪怕是个侧妃,也足够李萧然赌一把了。只是这种事……又不是说她想做就能做的。李未央虽然不至于天真到把自己看得很重要,但,她也绝不想在一个极尴尬的情况下把自己卖了,更何况,还是卖给拓跋玉。
    在她心里,拓跋玉只是一个朋友,一个盟友,却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对象。尤其,还有那么一位虎视眈眈的张德妃。七皇子迟迟没有纳妃,便是因为张德妃十分的挑剔,不要说正妃要出身高贵,能帮助他儿子,哪怕是侧妃,也定然是要选择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家可不喜欢她这个儿媳妇,哪怕是作为侧妃都觉得不够格。这件事,还真是让人有点心烦。
    李未央沉眸应下了老夫人的提示,“孙女知道该怎做的。”好像答应了,其实什么也没答应,最万金油的回答。
    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李未央瞧着罗妈妈笑道:“罗妈妈,母亲刚刚来过了吧?”
    原先罗妈妈可是谁都不沾边的,可这两年老夫人身子不好,罗妈妈明显有点动摇,尤其是新夫人进门以后……李未央的笑容,越发深了。
    罗妈妈看着李未央面上的微笑,心头就是一紧。虽说老爷从来没有像宠爱大小姐一样宠过三小姐,可三小姐如今的日子,可不是大小姐可以比拟的。虽说她的婚事如今有了波折,但三小姐的羽翼,却俨然已经丰满,并不是当年那个刚刚进门,对着自己都要客客气气的小丫头了!她就抬起头来,道:“三小姐说的是!夫人的确是刚刚来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未央就笑,“有什么话就说吧,妈妈和我怎么也这么见外了。”
    “三小姐,夫人是来劝说老夫人同意这门婚事……”罗妈妈慢慢地,略带迟疑的道。
    蒋月兰终于开始行动了。
    她嫁入这个家以后,一直都没为蒋家做什么贡献,这一回,她必须向对方表示一点忠心,否则,只怕她的父亲在朝中日子不好过了,她虽然已经嫁了人,可是要为娘家挣得荣耀,论理,这想法也不能说错。只是这府里如今为了这件事,牛鬼神蛇全都出动了,还真不是个好现象。
    罗妈妈笑道:“其实照着奴婢的想法,三小姐这样的人才,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他们是太着急了。”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这水呀,真是越来越浑了,不过,就是要越热闹,才越好玩呢,妈妈你说是不是……”
    罗妈妈心下一冷。
    这些年在老夫人身边服侍,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事,多多少少,也都有个模糊的感悟,尤其是李未央的事情,罗妈妈看的一清二楚……碍着三小姐的敌人,一个接一个,大夫人没了性命,大小姐、五小姐这些人更是被压得死都翻不了身……谁会相信眼前这个柔柔弱弱、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私底下竟有这样狠辣的心肠。
    每次看起来都是难以逃脱的危局,最后倒霉的都是别人……
    “三小姐说的是!以后但凡您有什么差遣,奴婢万死不辞。”罗妈妈顿时调整了神色,作出了一脸的心悦诚服。
    “当然,老夫人这边,还要罗妈妈多照应着。”李未央的微笑很谦卑。
    罗妈妈心中却越发忐忑,想到夫人送过来的那些金锞子,不由自主地觉得,还是暂时不要撺掇老夫人吧,暂且看看,到底是新夫人能耐大,还是三小姐站得久……主子们之间的争斗,她看着就好,非要掺和进去,可能连全尸都留不下,大夫人的教训,罗妈妈已经是警惕在心了。
    李未央从荷香院回来,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辰,李未央一瞧桌子上有各色热菜十余种,皆置在素瓷碟中,色香味俱全,十分勾人食欲,另有各类羹汤三四份,置在汤盒中不曾取出,当然还配有几碟点心,不由一愣道:“怎么今天准备这么多菜?”各院子里中的膳食一般由大厨房按例烹制,然后各处自行遣人去领取,不过自己有钱的都会在自己院内备有小厨房,以便心血来潮不时之需。李未央当然也有小厨房,而且是除了老夫人的厨房之外最好的,请来的师傅也是一流,擅于精致细巧的食物,可是今天她明明已经吩咐过只要准备三四样菜食就够了,却铺张了一大桌子,这厨子是疯了不成?
    帘子一掀,却是一身锦衣的俊俏公子走了进来。
    墨竹替他掀了帘子便退到一边去,却见到李敏德的侧脸俊美之极,心中一跳,明明是熟悉无比的形貌,可是只要多看得几眼,就会有一种心跳如狂的感觉,只觉这样美好优雅的人,之前不会遇见,之后也不会再遇见。只是,她想到此人外表俊美,内心深不可测,就不由自主低下头去。除了对李未央,从来没见到三少爷对什么人笑过呢,她可不敢生出什么痴心妄想的心思来。
    李未央笑道:“你这是要到我这儿来蹭吃的,所以才吩咐厨房多准备了东西吗?”
    李敏德只是笑笑,白芷已经准备好了筷子,他洗了手,才耍赖一般地笑道:“别处的饭菜都没有这里香,怎么,你不欢迎我吗?”
    倒不是不欢迎,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你才是。李未央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当然欢迎,旁人请都请不来呢!”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李未央忽然抬起头,说道:“敏德,你不停的看我,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
    李敏德一怔,原来他不知不觉,眼光一直留在李未央身上不能移开。不提防她这么一问,大是尴尬,又见她看着自己,眼中似乎有水雾一般,实在是足以令人心神大乱,他心中一热,心中的想法便脱口而出:“我听说——蒋家派人来说项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忽然指着赵月说道:“这个小叛徒,你还是快领走吧,我这里有个什么消息,她都迫不及待地告诉你。”
    赵月赶紧跪下去,李敏德笑了笑,道:“怕我知道?真想嫁过去吗?”
    李未央轻轻咳嗽了一声,横他一眼道:“谁说我想要嫁过去!”
    自然知道你是不肯的,否则他也不会平心静气地坐在这里了。李敏德只是笑:“那……可想好了法子?”
    李未央怔了一怔,这才笑道:“事出突然,我还得再想想。”
    李敏德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在李未央身上转了转,似笑非笑道:“未央,我有个法子——”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一出口,李未央便是一呆。从前他可都是姐姐姐姐的叫,可是细想一下,他似乎有足足半年都没有叫她姐姐了……也是,他的实际年纪不比她小。今日他言语之间,更是淡淡,仿佛是很平常的事情,叫她都不好推却,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不由皱眉道:“你有什么主意?”
    李敏德的笑容里带了一丝促狭,道:“他们想要娶你,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这个代价,不知道他们能否承受得了。”
    李未央瞧他说的笃定,便知道他是胸有成足,不过,她心底还是有些不安:“问题的关键不是在蒋家,而是在父亲。”
    李敏德微笑问道:“那你现在怎么看待这个人?”
    李未央冷冷地回答道:“他既然不把我看成女儿,我自然也不会敬重他了。大家彼此不要为难,把日子过好就行了。”
    李敏德笑道:“女孩子又不会跟父亲过一辈子,他是好是坏,都没有干系。”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在李家,我好像把一辈子都过完了,还是凄惨无比的一辈子。”她说的话,其实是说她的前生,已经过完了凄惨的一辈子,可是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李敏德却低着头,仿佛没有听到她说的话,李未央这才松了一口气。
    过了片刻,李敏德重新抬起头,脸上又是微笑,他伸出筷子来替她夹了菜,说道:“那些人不算什么,一辈子还长的很,我和你在一起,慢慢过。”
    李未央一怔,仔细去想,虽然没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也感觉到十分安慰,说道:“还是言归正传吧,我的婚事可就要靠你了,千万别办砸了。”
    李敏德听得又是惊诧,又是好笑:“好,我自然会安排,你不必管了。”
    李未央笑道:“不,还是让我参与,亲眼看着蒋南倒霉,我心里总是开心的。”
    李敏德:“……”其实他倒是挺替蒋四公子担心的,漂亮的媳妇谁都喜欢,这么厉害的,只怕他蒋南可是消受不起的。
    傍晚时分,蒋五一瘸一拐地进了院子,蹑手蹑脚地想回到自己的屋子,却突然看见一道人影在树下站着,古井一般的眼睛正望着他,似笑非笑的模样。
    蒋五看了一眼自己满身狼狈的样子,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发现易容还在,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怎么,县主也在?可是哪里不舒服?”
    从李长乐受伤之后,卢公就一直在这院子里住着,李未央隐隐觉得不对劲,若是李长乐真的好了,还需要卢公其人吗?只不过卢公借口大小姐伤势未愈,需要调养身体为借口在这里住着,别人倒也说不出什么。
    李未央笑容满面道:“卢公一早上就出门了,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吧?”
    蒋五今天一天都没吃过一口饭,这才发现自己饥肠辘辘,可是他自然不会相信李未央会有好心关心他吃没吃饭,不由笑道:“我不饿。”
    刚说完,就听见他的肚子骨碌碌地一阵乱响,蒋五庆幸自己戴着面具,李未央看不到他的脸已经通红了,太丢人了,他跟着进屋的时候,不由自主狠狠锤了肚子一下。
    蒋五埋头吃饭,李未央闲坐在一旁瞧他风卷残云。
    “卢大夫,您慢点吃!”白芷好心,递了一杯茶给他。
    蒋五接过,埋头一下子喝光了。
    “卢大夫,”李未央微笑着瞧他,“怎么,今天出诊的人家没有准备饭食吗,让你饿着肚子看诊?”每次卢公出门,都是以替人看病为借口的,好在李家也是宽厚的人家,并不在意,反倒是有些相熟的达官贵人知道这里有位厉害的大夫,经常有人上门求诊,李萧然更是觉得家中养个神医很有面子。
    蒋五将筷子放下,整肃面容道:“我是替穷人家看病,连诊费都不收的!”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哦,是么?”
    蒋五当然知道自己是胡扯,他今天刚出门就被大伯蒋旭逮住回家,然后被骂了一顿,家里还强迫着他回军营去,他偷偷逃跑却被捉住,被罚着跪了一天的祠堂,好不容易才偷跑出来。好在只有蒋南知道他住在李家,否则连这里都不敢呆了。
    他有点心虚道:“呃……当然是了!”
    李未央笑语盈盈,把菜推过去一点,然后道:“还是吃完饭吧!”
    饿了一整天,蒋五吃了三碗米饭,才填饱肚子。
    丫头端来一杯茶,蒋五呷了一口,突然跟李未央道:“说吧,县主找我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事。”她说道,神色平缓,并不露焦急。
    “县主,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
    李未央微垂纤浓羽睫,眼波深敛:“我是希望请你帮一个忙。”
    蒋五不由疑惑,道:“让我帮忙?帮什么忙?”
    李未央微笑道:“我家为我说了一门亲事,我不愿意,所以想要病一场,卢大夫这里,应该有合适的药吧?”
    什么?!蒋五一下子想起今天他母亲说的话:你别看你四哥那么野,如今也是要娶妻的人了。当时他还好奇地追问是谁家的姑娘,母亲的表情却很怪异:是李丞相家的三小姐。
    当时他还觉得是母亲想多了,可现在一听,这件事情竟然是真的!老天爷,李未央要嫁给蒋南?这两个人碰到一起,只怕不把整个蒋家都掀了!想到蒋南如今恨透了李未央的模样,蒋五不由自主地摇头,李未央只怕嫁过去不到三天就没命了——难怪,她跑过来求他了。
    他蹙眉,声音不自觉凛然:“糊涂!你要装病逃婚啊!这可不行,一着不慎,毁的是李家百年清誉,我劝你好好想清楚!”
    李未央听着倒是觉得很可笑,但她并没有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只是无奈笑了笑,“我若是嫁过去,只怕没几天就要死了……”
    这倒是真的……蒋五深以为然,只不过,他可不准备帮助李未央,说到底,他巴不得看到这个丫头倒霉才好,更何况若是他出手,被蒋南知道,还不被他抽筋剥皮吗?他可没那么傻!
    李未央却拍了拍手,很快,白芷递了一个匣子过来。蒋五打开一看,竟然是满满一下子的珠宝,不由愣住了,这是要用钱收买了他了——他转念一想,自己不帮助她,她也会去找别人,到时候还会生出事端,不如将她拖住,将事情告诉蒋南再说!他心中这么想,抬眸瞧见她笑容有些扛不住,神色讪讪道:“我这两日就要回去,而且配药是需要时间的,这样吧,五日后你来我的住处取。”
    李未央笑了笑,道:“那便多谢了。”
    从卢公的院子里出来,白芷轻声道:“小姐,您看接下来怎么办?”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悄悄跟着他,注意别被他发现了。”
    白芷低头道:“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李未央早已怀疑上了卢公,如果不发生意外,可能留在身边慢慢探清他的底细。可是如今这情况,她必须提前摸清楚他的底细,甚至,反过来利用他为自己做事。
    半夜里,蒋家门前,守着后门的家丁突然被一匹快马惊住,看清了马上的人,忽然齐齐地瞠目结舌,而后一气儿向内府奔去,狂喜着喊:“五少爷回来了——五少爷回来了!”蒋天翻身下马,随手将马鞭丢给下人,紧抿着唇大步流星地往里走,众人纷纷让路。
    二夫人站在台阶上,眉目寡淡不施脂粉,却是天然的一股丰姿如玉,一看到他,立刻跑过来拉住他的手:“回来的正好!你下午刚走,你祖母的病情就加重了!快去看看吧!”
    蒋天吃了一惊,赶紧进了屋子,却发现房子里围了一地的人,他的大哥蒋海和韩氏,四哥蒋南,立在床边愁眉抚须的是大伯父蒋旭,侯在身侧的是他的婶子大夫人,如今也是熬地眼圈通红,国公夫人则是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模样。
    蒋旭一看到他,一句斥责几乎要冲破喉咙,可转得数转,却终究按了下来,嘴里冷冷淡淡的一句:“回来就好。”
    国公夫人叫了一声:“柔儿。”却是已经睁开了眼睛。
    蒋天不敢多说什么,快步走上去,攥住国公夫人枯木一般的手,一眼瞅见原本精神矍铄的祖母已是满头白发形容枯槁,哪里还似当年的模样,不由声音有点颤抖。
    国公夫人吃力地连连点头,却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响动,蒋天忙擦了泪凑到老夫人嘴前,只听她断断续续颤颤抖抖地只来回说这么一句:“柔儿……”那原本没有知觉的手却在此时猛地收紧,用着死力抓着蒋天的手:“柔儿——”话刚说完,忽然冷汗满额,睁着眼就闭了眼睛,在座诸人顿时忙做一团,蒋天连忙把了脉,道:“祖母只是昏厥过去了——还不妨事!”说完了便立刻命人取了他的药箱过来,用针如飞地全力施救,好容易才使国公夫人缓下一口气来,面色渐渐回转,也有了虚弱的气息,全家人至此才放下心来。
    祖母怎么总是叫着大姑母的名字……蒋天看了一眼众人,却见到一家人都是愁云惨雾,大夫人抽出手绢开始低头饮泣,其余人也都面带哀戚,惟有蒋南满面怒容。
    “天儿,你祖母到底如何?”
    蒋天摇了摇头,国公夫人如风中残烛,估计也就是熬个一年半载了。
    蒋旭怒喝道:“孽障,你听到没有!都是你把你祖母害成这个样子!”
    蒋天一惊,以为他说的是自己,正吓得要跪下,却听见蒋南怒声道:“父亲,我只是不愿意娶那个贱人,我有什么错!你们要报仇,随便用什么法子,犯得着赔上我一辈子吗?!”
    大夫人连忙拉住他,低声劝导:“谁让你跟她过一辈子了!老夫人不过是要她的性命,到时候再给你选一个美妻好好补偿——”
    “你们都疯了!”蒋南拔腿就走。
    蒋旭连声叹气,大夫人柔声劝着:“老爷,这法子,委实太过荒唐了,哪里有用南儿的终身开玩笑的?”
    蒋旭摇了摇头,道:“母亲之命,我有什么办法?”他也觉得这简直是不可理喻,怎么能用儿子的婚姻来做报仇的工具呢?可是国公夫人执意如此,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样的事情,真是闻所未闻!只能说,母亲对于妹妹的死亡一直耿耿于怀,非要亲眼看着李未央死去不可!不过,跟李家联姻,也是有很大的好处……当然,这是他最终点头的原因。
    所以,这门婚事,势在必行。
    抄手游廊上,晚风袭袭,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中,蒋南的声音带了三分冰冷:“你突然回来干什么?”
    “当然是有要紧事。”蒋天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不愿意娶李未央了。”
    蒋南冷笑一声,脑海中却浮现那张清丽的面容,可是他很快想到那天武贤妃的死,想也知道,是李未央动了手脚。至于后面的刺杀,他不认为李未央有那个本事策划那么大的行动,但多少跟她脱不了干系,因为那件事情摆明了不是为了刺杀皇帝,而是为了扳倒蒋家,当然这么多年蒋家的敌人也不少,可蒋南的直觉告诉她,李未央一定跟这件事有关系。
    在这件事上,蒋南的直觉很敏锐。
    “这点上你们倒是有点像——最起码都不愿意结亲。”蒋天嘟嘟囔囔。
    蒋南猛地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这一刻,蒋天看到蒋南吃人一样的目光,他吓了一跳,讷讷道:“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的,她跟我要能让人看起来得了重病的药,这样就可以用患了恶疾的借口推了这门婚事,这样也好,反正你也不愿意娶她!”
    蒋南的面色阴晴不定,蒋天觉得十分古怪,看他四哥的样子,实在是不愿意娶李未央,可现在他说了这个法子,李未央情愿名声受损也不愿意嫁给他,他应该正中下怀才是,为什么一副受了侮辱的表情——难不成,他四哥还真看上了对方,只是碍于面子才拉不下脸?蒋天很聪明,一下子猜到了关键。
    呵,这可热闹了!
    “四哥,你说这药,给她吗?”蒋天试探着问道。
    蒋南冷笑一声,道:“给!为什么不给!给她脸不要,那我就让她连妾都做不了!”从来只有他不要李未央,绝对不能有女人不要他!李未央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既然她不想嫁给他做正妻,他就让她后悔莫及!蒋南的心中,快速地转着念头,很快,唇畔露出一丝极为冰冷的笑容。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46:38
116 圈套圈套
   
    看着蒋南阴冷的神情,蒋天不由地打了个哆嗦,他真心不想搀和到这件事情里去,因为李未央那个丫头总让他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谁挨上了就没好事。可他的立场,注定了只能和蒋南站在一起,一笔写不出两个蒋字,他不能帮着外人啊。
    “这样,你照我说的做。”蒋南向他招手,压低了声音道,“不过,这件事情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蒋天听他说完,面色大变道:“这——只怕两家会彻底翻脸吧?!大伯父本来是想化干戈为玉帛,若是闹出这种事情……”
    蒋南冷冷一笑:“你别犯傻了,谁说我父亲是为了平息干戈,他不过是遵从祖母的心意行事罢了,祖母可是巴不得她不得好死的,我这是顺着祖母的心意做事,她若是知道了,不会怪我的!”
    可你一个大男人,去算计一个小姑娘,实在是很不光彩,蒋天心中不由有点不忍,他天生和蒋家其他男子不同,他们喜欢刀枪棍棒,他却喜欢看书,为此他父亲不知道打了多少回,他也不肯去碰其他堂兄学的兵法策略,在他眼睛里,那些喊打喊杀的东西远不如医术有魅力,正是因为这样,他在蒋家实在是个异类,别人嘴巴里不说,心里却都觉得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哪怕他千方百计拜了卢公为师傅,结果也是一样的,而如今,他又被迫牵扯到蒋家和李未央的争斗里面去,实在是觉得……“四哥,大伯父说过,男人的心思应该用在朝堂上,跟个小女孩计较,究竟胜之不武。”
    蒋南闻言,一双雪亮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直到看得他心里发毛,才突然冷笑了一声,道:“人家都已经羞辱到咱们门上了,你还在这里唠唠叨叨像是个娘儿们,论起心狠手辣,你连李未央都不如,若是此事你不敢做,今后我再也不会为你在二伯父面前说情了!”说完,他转身就要走,蒋天连忙把他拉回来,道:“好!我帮你就是!”
    他心里,实在是忐忑不已,李未央不是好招惹的,他一想到那双古井一般幽深的眼睛,就会觉得有一种毛毛的感觉从后背升上来。在对于危险的感知力上,他有一种天生的直觉。
    李未央此刻,正拿着拨浪鼓逗着自己的弟弟玩耍,敏之在摇篮里笑嘻嘻地抱着姐姐给他的拨浪鼓,歪着头,黑亮的眼睛看起来闪闪发光,不一会儿就玩腻了拨浪鼓,他摇摇晃晃地爬过来,向李未央伸出了手,即使是一岁以内的婴儿,也能准确无误地判断人们对他的态度:是真喜欢他还是假装喜欢他,或者是厌恶他,这是不会说话的孩子的一种本能。李未央用手指戳了戳敏之鼓鼓的小脸,他立刻咯咯地笑起来,分外开心的模样。
    谈氏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看着李未央教导敏之依依呀呀地说话,手中的针线活一直没有停过。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窗户突然响起了三声,李未央微微侧目,随后对谈氏道:“娘,我一会儿回来。”说完,便将敏之交给了墨竹,转身走了出去。
    谈氏看到她的神情不对,不由奇怪起来。
    走廊上,赵楠正在外面等着,看见李未央出来,他低声道:“小姐,奴才跟着卢公,跟到一个巷口人却不见了,过了半个时辰后出来的是一个年轻公子,但他不知道奴才已经悄悄在他身上做了记号,所以还是认出了他,一直跟着他到蒋家后门,竟然听见那些人叫他五少爷……可惜蒋家守卫森严,光是院子里就有七重守卫,奴才进不去,不能找到更多的证据。”
    李未央认真听着,却笑道:“这样就够了。”果然没错,卢公的确是蒋家的人,只是,她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蒋家的五少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蒋天。
    一直跟在旁边的赵月问道:“小姐,五天后您还要去吗?”
    李未央笑意慢慢浮起在唇角,似一朵乍然怒放的蔷薇,在暗夜里闪出明艳的丽色:“去,人家特地设了个陷阱给我,我为什么不去!这出戏,自然要人多才好玩嘛!赵楠,你去告诉三少爷,就说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赵楠低头道:“是!”随即便隐入了黑暗中,很快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卢公果然拜别了李萧然,说是有事情要回自己府上,李萧然百般挽留都留不住,他还是走了,李未央听说,也不过微微一笑,不闻不问。到了之前约好的第五天,李未央身边只带了赵月和白芷便出了门。
    一路他们轻车简从到了卢公的居所,那童子将他们迎入了门,却说卢公临时去了药堂,还要请李未央换过地方,李未央故意为难道:“这……只怕是不好吧。”
    童子笑道:“小姐怕什么,我家老爷是大夫,又不是恶人,不过是换到药堂去,那里人更多,谁敢将小姐怎样?”
    李未央只是笑道:“若是你家老爷不得空,我明天再来就好。”
    童子上前一步,陪笑道:“小姐,马车都另外准备好了。”
    李未央扬眉:“马车?我李家难道没有马车吗?”
    童子笑道:“小姐,您李家的马车多招摇,这不是告诉满京都的人您来了吗?多不合适,老爷也是为您考虑啊!换一辆马车去药堂,统共不过半个时辰的事儿,您还是移步吧!”
    李未央看了一眼赵月,赵月道:“小姐,您不用担心,奴婢在呢!”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那童子看在眼里,冷笑在心里,面上却微笑更甚:“小姐,请吧。”
    李未央到了卢府后门,马车已经换过一驾,却是一辆极为朴素的油篷小车,马车夫向她看了一眼,却见到李未央穿着一身孔雀翎披风,风帽挡下来遮住了容貌,根本看不清长相,不过这也并不奇怪,豪门大户的小姐出门,自然是很低调的,他忙跳下来打了个千:“给小姐请安。我家主子命小的送小姐去,请您上车。”李未央低头恩了一声,踩着车夫准备好的凳子上了车。车夫还在张望,赵月呵斥道:“还不低头,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车夫吓了一跳,再不敢去窥探李未央的容貌,马鞭一扬,马车便向前驶去。
    那车熟门熟路地穿街过巷,白芷从车里看出去见路不是去市集的,不由地高声问道:“怎么从这走?”
    那车夫笑呵呵地回道:“我家主子的药堂就是这个方向,小姐不必着急,一会儿就到了。”
    白芷回看了李未央一眼,李未央悄悄向她做了个手势,白芷明白地点头。赵月则一路都专心地留下记号,一直没有开口说半句话。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车才缓缓停下,白芷掀起帘子跳下来,然后扶着李未央下车,只见眼前根本不是药堂,却是到了一处僻静的四合院,周围树木森森,将其半掩其中。
    “这是药堂吗?你眼睛瞎了带错路不成?!”白芷斥责道。
    车夫陪笑道:“奴才只是按照主子的吩咐办事,其他的一概不知道。”
    白芷怒容满面:“这院子倒是很清静。只是你家主子有什么话不能说,非得避人耳目巴巴地跑到这来!”
    车夫并没回答,只是行礼告退了。李未央淡淡道:“算了,进去看看再说吧。”三人刚到了门口,白芷和赵月的脖子便被人架了长剑,一切都发生在猝不及防之间,甚至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李未央冷冷笑道:“不知是哪位要请我来,这种方法又是谁家的待客之道?”
    那数名凭空出现的护卫都默不作声,只有为首的人冷冷道:“李小姐,请你进屋吧,我家主子有话要说。”
    李未央面无表情,眼睛却向着赵月眨了眨,赵月急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李未央便冷哼了一声,仿佛无奈的样子,不得已一般地走上阶梯,推门进了主屋,由于背光,整间屋子里暗沉沉的见不清景致,再往右看,那帷幔忽然一动,李未央向后退了一步,却看见一个锦衣公子站在了跟前。
    “原来是你——”李未央扬起冷笑,“什么时候蒋家四公子也做出这种勾当来了。”
    蒋南的脸,此刻看起来更加的英俊,只是如今这张脸上,挂着的却是嘲讽的笑容:“李未央,我早与你说过了,你飞不出我的手掌心——”他原本还设想了无数的法子将李未央骗过来,因为他听说她生性多疑,只恐她会带很多人来,所以特意安排了二十名身手一流的护卫,可是现在看来,他太高看她了,居然就这么相信了卢公。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卢公救过她弟弟的性命,一般人是不会轻易怀疑救命恩人的吧,蒋南得意地想着。所谓诱敌,便是要用最意想不到的人和法子。
    听见他说出这种话,李未央的脸上却见不到多少惊讶,相反,她施施然坐了下来,甚至取过桌子上的茶杯,慢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雾气缭绕中她的神情看来有一丝嘲讽,道:“四公子,你冒充卢大夫强行掳我过来,是活腻了么?!莫非你不知道强行掳走官家千金,按例当斩么?还是你以为蒋家有特权,可以免受处罚?”
    蒋南怔了一下,随即笑道:“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想不破呢?如今可不是我强行带走你,而是你自己乖乖上门的。这怎么说来着,是自投罗网。”
    李未央抬眼看他:“哦?自投罗网?”有淡淡的冷嘲蔽住了她澄澈而清郁的眼,可惜对方却没有看出来,她慢慢道,“那么,不知四公子请我过来做客,是什么意思?”
    蒋南冷笑一声,道:“自然是见见我未来的妾了!”
    李未央一怔,倒是有三分惊讶,上上下下看了蒋南几眼,道:“四公子莫不是失心疯了吧?我为什么要见你的妾?”
    蒋南大笑出声,笑声中无比的放肆:“你就是我未来的妾啊!难不成你以为跑到这里来跟我厮混一天之后,还能名正言顺被赐婚给我做正妻吗?”
    李未央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道:“难不成,你把我骗来,真是要坏我的名节吗?”
    蒋南的笑容带了一丝冷冽:“我总不能是请你来作客的吧。”劫持贵族千金一旦公开审判可是死罪,但是他敢肯定,若是他劫持了李未央,李家只能哑忍,并且将李未央嫁给他做妾,因为李未央再强悍再嚣张,仍旧是一个女子,她绝不可能牺牲自己的名节的,若是她被他强行掳走的事情传扬出去,她只有一死了之这个解决法子,相比较自杀而言,隐忍了这件事情并嫁给他做妾反倒要好得多,所以这个赌,他赢定了!
    李未央悠然地叹了一口气,温柔的语调像缓缓流淌的碧绿春水,听不出一丝的恼怒:“四公子,我真是高看你了。原以为你虽然个性暴躁了些,骄傲了些,好歹还是个战场上的英雄,却没想到你连这等下贱的法子都想得出来。唉,真是叫我失望!”
    蒋南心头一震,没想到她居然如此镇定,很快他却笑了起来,她如今的镇定必然是伪装出来的,如果她在这里被关上一个晚上,不管他有没有对她做什么,明天早上她都不能以清白女子的身份嫁入蒋家了,当然,到时候她也不能嫁给别人,只能嫁给他,而且,是以妾的身份!这样,既能让老夫人满意,又不会让他觉得憋屈。
    娶李未央,他连想都没有想过。尽管李未央让他觉得充满了兴趣,尽管每次看到她,他就会产生一种只有在战场上才有的征服的,并且她是第一个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人,可他并不认为,就凭这个,她一个出身卑微的庶女就有资格嫁给他做正妻!虽然他的官职已经没了,可他还是一等功勋世家的嫡子!更别提,她居然还想要装病来逃避成婚!她不想嫁,那好,他就非要逼着她嫁,还是低嫁!
    不得不说,蒋南的法子很卑劣、很龌龊,对于未出嫁的姑娘来说极为残酷,且简单粗暴,但是,很有用,有用到李未央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蒋南越看李未央越是觉得她不正常,到了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你以为你的护卫能救你吗?不妨告诉你,那些护卫早就被我想法子调开了,他们根本没办法来救你!你若是聪明,就乖乖在这里呆到明天早晨,那么,至少我还能给你一个妾的身份,若是你耍花招意图逃跑,那么,明天也许只能在乞丐窝里面看见赤身的安平县主了。”蒋南冷冷地道。
    李未央一边笑一边摇头,最后几乎笑的咳嗽了起来,蒋南越看越觉得她疯了,心里更是被她笑的发毛,不由怒声道:“你干什么!”
    李未央好不容易才止住笑,道:“四公子,你这行为,哪里像是个世家公子,跟外面的地痞流氓实在没什么区别了。你瞧瞧,这么多年蒋家就教育出你这样的人,我真是替大舅舅可惜,他若是知道你今天的作为,只怕要失望吧!”
    蒋南在战场受到的教育,实在和寻常的世家公子不同,那些个什么礼义廉耻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东西,他最看重的是他的骄傲,而李未央恰好践踏了他的尊严,对于这样的女子他又何必留情呢,当下冷笑一声,道:“也许,我该考虑今夜提前洞房。”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突然想起:“想的真是很美好,可惜,现实总是很残酷的。”
    蒋南吃了一惊,猛地回头,眼前就被重物猛地一砸,他踉跄了一下,脑后又被猛击数下,顿时涌出数道血流糊住了双眼,仅仅一个迟疑,已经有数个黑衣人扑了过来,死勒着他的脖子,他拼命挣扎,却因为脑后的剧痛而一时头晕眼花!
    李敏德冷冷道:“绑的严严实实的!丢在角落!”
    蒋南不敢置信,却已经被人捆得动弹不得,被丢在了角落里。李敏德走到他跟前,居高临西地看着他道:“我早跟你说过,现实是很残酷的。你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打她的主意,这白日梦做的太早了!”
    蒋南是个武功高手,刚才只是猝不及防,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才会被一时制服,按照道理,他应该能挣脱这绳索,可是他越是挣扎,那缚住手脚的绳子就仿佛越陷进皮肉里,左右挣脱不开,他一着急,头上的血流地更凶,更加触目惊心地红。
    他怒声道:“李未央!你这个疯丫头,你在干什么!”
    李未央打量了下他狼狈的情形,薄薄的双唇紧抿着,含着丝冰冷的笑意,“您倒是没疯,可绑票也该好生看看对象——你去诱拐普通的小姐,别人知道了不过夸你一句风流——可是你主动来惹我,这可就不太好了!”
    蒋南懵了,他从这句话里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时嘴大大地合不了拢,半晌才反应过来道:“李未央你个卑鄙的东西,你设了陷阱——”
    “我什么?!”李未央笑容变得异常温和,“我只是将计就计罢了,若是你乖乖在家闭门思过就算了,现在还不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啊,对了,用你自己的话说,这叫自投罗网。”
    蒋南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李未央施施然道:“四公子,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女子,这句话,你可得好好记住了,记牢了,否则,天皇大帝也帮不了你!”
    战场上明刀明枪,谋略兵法,竟然半点排不上用场,其实这也不奇怪,若论起阴私的手段,李未央可见识的多了,蒋南的谋略去战场上用用还行,在后宅完全排不上用场,他却不明白,竟然敢在她的面前耍花腔。若是他聪明,早该意识到她不会这样毫无防备地上当,只怪他是个过于自负的人,将她李未央看得太低太蠢了!聪明的人往往都有这个毛病,总是喜欢低估自己的对手!
    蒋南完全不能相信自己居然被对方设了套子,他恶狠狠地盯着李未央,威胁道:“你若是不将我放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四公子,怎么你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吗,得是你求我,我才会考虑对你从轻发落。”
    蒋南盯着她,又看看一脸冷意的李敏德,突然大笑起来:“我就不信,你们敢将我如何!”
    李敏德勾起唇畔,看起来丰神俊朗,俊美的叫人不敢直视,他淡淡道:“我们自然不敢将你如何,只是既然费了心思请你来,自然不能白请,是不是?”他的神情中,隐隐带了一丝寒意。
    蒋南不由警惕地盯着他,直觉的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对他含有很深的敌意。他打量了一眼李未央,又看了看李敏德,突然扬起一丝冷笑:“怪不得看不上我,原来早已跟这个小白脸有了苟且!你们可是堂兄妹,啧啧,真是龌龊!”
    李敏德上前一步,忽然揪住他的衣领,直面一拳,正打在蒋南的鼻梁上!
    “你做什么!”蒋南只觉得一阵剧痛,仿佛鼻梁都被对方打断了,却没办法挣扎,只能暴怒地瞪着他,他这辈子还从没被人打过!他李敏德怎么敢!
    李敏德毫不犹豫又重重地挥出一拳:“我告诉你,如果你再说一句对她不敬的话,我就再给你两拳,直到你的牙齿全部掉光为止!还有你要记住,今天这结果是你咎由自取!是你活该受罪!”说话间已是连出三拳,最后一个拳头把蒋南打得眼前金星直冒,几乎气都喘不过来。
    “你——你这疯子!住手!”蒋南从来自诩高贵,这次也怒极骂道,李敏德冷笑一声:“你凭什么高高在上,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若无蒋家门楣,你到哪里赢得战场常胜将军的威名?!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还自以为了不起!”
    的确,若是没有蒋家的威名,蒋南连掌权的机会都不会有!然而这句话却是触到了蒋南的痛处,他猛地象被人点着了火药桶,从来没有人胆敢在他面前揭这个短!他一下子狂暴地怒声:“闭嘴!你敢造谣——敢抹黑我!我是靠自己的真本事取的军功,你这个小白脸靠什么?!长得漂亮?!”
    被人骂小白脸可不是开心的事,尤其李敏德最讨厌别人注意到他的容貌,他的笑容更加冷漠:“谁耐烦抹黑你?!心胸狭隘妄自尊大睚眦必报——不就是因为她看不上你吗!你心里有鬼!才这样不折不绕地将人赶尽杀绝!”
    “放屁!”蒋南顾不上浑身疼,粗声道:“我是堂堂正正的将门之后——我,我有什么鬼?李未央又是个什么东西!她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李敏德的容色已经是极怒,李未央却拦住了他:“何必跟这种人置气呢?他一出生就衔着金汤匙,所有人都因为他的姓氏里头有个蒋字待他别有不同——哪怕上战场立了军功又如何,若无蒋家,他光靠打几场仗就能被封为三品武将吗?蒋南,你只用三年走完了人家到四十岁都走不完的路,难道光靠你自己的本事?骗我们还是骗自己?!”
    蒋南的怒骂嘎然而止,惟有肩膀微微地颤抖。他不能否认李未央说的话,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纵然和他一样的军功,没有这样的家世,也得从头慢慢爬起,爬到四十岁也未必能到皇帝跟前露脸。他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心中更加怨愤,不由恨声道:“李未央,你这个出身卑贱的——”
    “算了吧。”李未央冷冷地开口,“看看你现在这个熊样,到底谁是贱人?!亲娘是谁重要么?蒋南,人的将来是要靠自己拼死杀回来的,成,你就是万人景仰的武威将军;败,你就是浪荡无名的败家子!这与你的出生有什么相干!不错,我的确是个洗脚丫头生的,那又如何?现在我站着你跪着!我说话你听着!你技不如人就该老老实实地跪着,别再口口声声贱人,只是自取其辱!”
    蒋南抬眼,虽然眼前已经被血糊住了,他还是死命地、定定地看着自己方才还十分鄙薄的人,但见李未央那双灵动凤目依然光华流转,令人见之而惊羡,心里有一道陌生的热流涌过——他,真的,从未见过她这样的女人,霸道强横阴险狡诈毒辣——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未央不再看他,转而向李敏德道:“人带来了吗?”
    李敏德扬眉道:“带进来吧。”
    蒋南冷眼瞧着他们扶着一个裹着珊瑚红披风的人进来,就在跨过门槛的时候,风帽不小心掉了下来,露出披风里面那少女明眸皓齿、杏眼桃腮的脸,只是她的脸上抹着厚厚的脂粉,脸颊上还有掩饰不住的十字型疤痕,生生破坏了那张脸,而且她的一双眼睛露出凶光,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道:“李未央,你到底要做什么!”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四公子,你不是要让我做妾么?那我也要送你一份相称的礼物才是。”说着,她挥了挥手,黑衣人立刻将那少女送到蒋南身边,蒋南心中升起无比的焦虑:“你这么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没有回答他,反倒是冷冷道:“好了,你们全都退下吧,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
    众人闻言,都退了下去。
    与李敏德一同进来的墨竹将一只包袱递给李未央,随后又从李常喜的身上脱下那件珊瑚红披风,再将那件孔雀翎的披风裹在李常喜的身上,李常喜一直眼神惊恐地瞪着这一切。而李未央则微微一笑,回到内室,将外衣都换了,系上那珊瑚红的披风,这才回到座位上,悠闲地坐着喝茶,蒋南却没心思管她,因为那疯疯癫癫的少女现在正用一双美丽的眼睛瞪着他,像是想知道从哪里下嘴比较好。他不由自主,便觉得浑身发寒,在战场上看到过无数人的眼神,还从未见到过这种,想要将人撕碎一般的眼神。脑海中陡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拔高了声音:“李未央,你这个贱人,你是要——”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大门发出砰的一声,却是一群人闯了进来。
    为首的男人面色冷肃,一身官袍,望之不过二十七八,剑眉星目,相貌堂堂,身穿得体的官袍,脚踏黑面的斗牛快靴,更显得猿背蜂腰,体态修长,蒋南一眼便认出,这位是新上任的京兆尹姚长青。
    这位姚大人,看着年轻,实际上是个出了名的硬骨头,脾气硬、原则硬,连命都很硬,在官场上为人处事也是过于方正,连皇帝都不买账。五年前他便已经出任了京兆尹,皇帝的三公主驸马醉酒在街上闹事,被这位姚大人抓住,不管三公主的求情,把驸马扒了裤子痛打一顿,三公主在皇帝面前梨花带雨的哭了一通,皇帝把他叫过去怒斥一顿,谁知他半点不买账,居然以扰乱判令为由,把驸马又给打了一顿,这下驸马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才好,皇帝恼怒他不给面子,将他远远丢到了偏远的小县城,谁知道这个家硬是靠着自己的官声,一步步又把官做了上来,上次皇帝遇刺,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在这个黑面的家伙做京兆尹的时候京都最太平无事,就连皇室子弟都要让他三分,地痞流氓更是不敢靠近,所以干脆又将他提拔上来,继续当他的京兆尹,这在大历开国以来,第一次发生的怪异事。
    当然,跟姚大人克妻的名声相比,这就不算什么了,此人三十四岁的年纪,克死三个妻子了,第一任妻子与他青梅竹马,身体健康得很,结果嫁给他不到三年,死了。第二任更短,只熬了一年。第三任……只有三个月了,神算子特意给他算了命,说他是命中带煞,要一连克死三个妻子才能找到压得住的,但谁家愿意去做第四个啊,所以谁都不肯将闺女嫁给他了,哪怕他勉强算得上是个不错的人。
    蒋南一看到此人,心立刻沉了下去。
    李未央冷着脸道,“姚大人,这案子我怕你不敢断!”
    姚长青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已经认出被绑着的人是谁了。他心中的确是一惊,不过惊讶完了之后便是冷斥:“什么不敢断!这世上没有我不敢断的案子!”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那好,今天这位蒋四公子将我妹妹掳了来,若非我正好发现,我妹妹的清白就要毁在他的手上了!”
    姚长青冷眼看着被打得猪头一样的蒋四:“四公子,可有此事!”
    蒋四牙齿都要咬碎了:“李未央,你故意的!姚长青,你不要被她给骗了!”
    “我骗人么?”李未央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你这是在喊冤枉?我妹妹好好在卢大夫的药堂呆着,不是你把她哄骗过来,难道她自己还会跑到这个荒郊野外来吗?姚大人,你看看,我妹妹好端端的,吓得说话都不清了!?谁家原本好好的姑娘碰上这种事情能平心静气呢?”
    姚长青一挥手,旁边立刻有人去检查李常喜,却反被她咬了一口气,弄的鲜血直流,那人吃了一惊,连忙道:“大人,这位小姐一定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她那一口,咬的可是完全不留情面,再加上蓬头散发、衣衫凌乱,看起来就像是刚刚被谁欺负了一样。
    姚长青眉心一皱,他最厌恶这等纨绔子弟欺负无辜少女的戏码了,他冷声道:“搜查这方圆百里,看看还有什么线索!”
    “是!”官差们立刻便去了,也不敢抬头看李未央一眼。这等大家小姐,平日里是从不轻易抛头露面的,现在一下子见到两个,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姚长青回头道:“这位小姐,你是——”
    李未央慢慢道:“我是安平县主,这一位,是我的五妹。”
    姚长青不由大吃一惊,仔细看了看那边看似不太正常的李常喜,顿时觉得棘手。一边是丞相,一边是蒋家,这是怎么回事?不多会儿,就看到官差押了一个抖抖索索的人进来,一见到姚长青,此人身子抖地如同筛子一般,见问话忙扑头就跪:“是……是是四公子叫奴才驾了车把人哄过来的……”
    蒋南这时才知道自己中了套了,连自己身边的人都被收买了!细一想来,不可能!这车夫可是自己的人,再仔细一看,不由赫然心惊,刚才李未央穿着披风,谁都没有看清楚她的样子,再加上李常喜的身形和她极为相似,从身后看根本看不出什么区别,这样一来,别人会以为带来的就是李常喜!这车夫从头到尾没看到过李未央的容貌,他出于谨慎也没有告诉他对方是谁,这么一来,自然就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李未央轻蔑地看着已如一团烂泥瘫在地上的车夫,冷声道:“姚大人,听见了没有?我们和这车夫都算是人证!你要是嫌不够,外面还有我们李家的护卫们,他们是跟我一起来的,都亲眼看着我和三弟进来,若非我们及时赶到,只怕我妹妹就遭了毒手了!”
    整个计划非常简单,李未央穿着披风,让人看不清她的形容,而李敏德落后半步,带了李常喜一路跟过来,随后李未央和李常喜交换了披风,这样蒋家那些护卫看来,她跟当初进入这个屋子里的少女就是两个人了,而在李家的护卫眼中,三小姐是和三少爷一起进了屋子——看起来很简单,但时间点要掐的刚刚好也很不容易,尤其是造成别人视觉上的混乱,这还需要一点小花招。
    原本她可以一开始就用李常喜来代替,只是,那样很容易在中途就被人发现。
    蒋南大声道:“姚长青,你思量清楚,我没事抓一个疯丫头干什么!”
    李未央冷冷道:“谁说我五妹是疯子,她如今只是一时被你吓到了而已!待她清醒过来,自然是会作证的!”
    姚长青不再犹豫,断然喝道:“还愣什么?!这样的败类简直是我大历无耻之尤!还不赶紧绑了送去治罪!”众人齐声应和,将蒋南和车夫一并拖曳出去,蒋南拼命地挣扎,可是没有人手下留情,甚至没人朝他满头的血看一眼。对待这种强掳女子的恶棍,怎么打都是不为过的。
    李未央走出了屋子,向着跟着众人走到庭院的姚长青行礼道:“姚大人,我有事相请。”
    姚长青一愣,不由站住了脚步。
    李未央轻声道:“此事关系到我五妹的清誉,不知姚大人可否秘密处理?”
    姚长青点了点头,道:“小姐放心,我手下绝没有一个多嘴的人,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要回禀陛下才能处理。”蒋南不比纨绔子弟三驸马,闹不好要弄的朝野动荡,姚长青并不畏惧蒋家,但为了黎民百姓,这件事情不可不谨慎。
    李未央早已料到会有这个局面,不免道:“那就麻烦大人了。”
    李未央折回屋里,若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李敏德看了一眼李常喜,摇了摇头道:“看来,她的病还没有好。”
    李未央笑了笑,掏出一块手帕,替李常喜擦去脸上的污迹,待擦到嘴边时,才看见苍白的下唇上深深刻下的血色牙印。李未央唇畔露出一丝笑容,顿了一下,轻声道:“五妹,我知道在别庄里你的病情已经有了好转,至少你是明白我们要做什么的,但你还愿意配合,说明你是愿意为你的前程搏一把的,是吗?只要你一切按我的计划走,那我就替你保一个好姻缘。或者,你还是愿意继续跟我作对,这我倒也是很欢迎的。”她丝毫都不在意李家的名声,所以蒋南所言普通女子为保名节而牺牲个人幸福情愿哑忍的事情在李未央面前是极为可笑的举动,这个状,是一定要告的,而且要大告特告,告到蒋南丢命为止!但是这个苦主,自然是要换人做了!
    李常喜恨恨地看了李未央一眼,随后咬牙,就是不肯说话。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你原先总是跟我作对,可你现在应该知道,除了我,没人能帮你离开那个鬼地方,待会儿要是见了陛下,你应该说什么呢?”
    李常喜低下头,半句话都不说,李敏德皱起了眉头,道:“其实,换个人也不是不可以。”
    李常喜猛地抬起头盯着他们,眼睛里露出凶光。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五妹,这件事情四姨娘是早跟你说过的,你也是自己愿意来的,又何必作出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呢?刚才那位京兆尹你想必是见过了,应该也是很满意的。咱们各取所需罢了,言尽于此,你自己掂量吧。”
    李常喜不说话了,只是眼睛里的憎恶慢慢退了下去,变得异常平静。
    李未央的确害过她,但她静下心来,这件事对她没有坏处!她终于,点了点头。
    外面的院子里,姚长青一脑门儿的官司,只觉得从未如此被动,叹道,“平时还好,今儿赶这个时候,要没个结果,蒋家和李家谁都得把我生吞活剥了,我横竖一条命什么都不怕,但是这两家都不是好惹的,万一闹起来只怕会变成大事,惊扰了京都的百姓,还要成为天下的笑柄……”最后还是师爷拿主意,他轻声道,“这事儿不好处理,大人不如进宫请圣谕吧。”
    姚长青终于老实了一把,立刻递了折子给皇帝,皇帝一看,顿时勃然大怒,好好的让蒋南在家闭门思过,怎么又闹出这件事了!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当下把所有人等召进了宫,要问个子丑寅卯出来,本来李未央也是在意料之中,就在京兆尹安排的客房等着皇帝宣召,可是抢在皇帝之前,她却先被皇后召进了宫中……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46:58
117 金殿对质

    皇后在偏殿接见李未央——这次接见,显然是出乎李未央的意料。
    两侧十数名一色青绿锦袍的太监拱手谨立,李未央从容地从他们跟前走过,踮着脚尖走上台阶,大殿内弥漫着一种香气,曾经居住于宫中的她知道,那正是长期礼佛的人才能沉淀凝结出的檀香。而这位皇后娘娘,李未央对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她在佛祖跟前呆的时间久,不代表她就是个慈善的人。
    李未央并不抬首,俯身便拜,拜过之后便双眼视地,没有动弹:“臣女未央,见过皇后娘娘。”
    “你抬起头来。”一个威严的女声冲进她的耳朵,这个声音是那么的清冽,那么的坚硬,像极了冰冷的玉石。
    李未央抬起头,皇后看起来四十有余,身材也颇瘦小,却有一股凌人的霸气,与张德妃、柔妃等人比起来,她的容貌只属于中等,或许是为了掩饰这一点,李未央每次见到她,都觉得她的妆饰分外隆重,今天也是如此,不过是见一个臣女,她的发髻上却戴着九尾凤凰步摇,上面缠着足赤黄金的璎珞,说话的时候,那璎珞也随着颤颤的轻微作响。
    李未央迅速地垂下目光,长时间盯着别人的眼睛看是极度无礼的,更何况是对皇后这样的人。
    皇后端坐在座上,看着李未央的目光高贵而冷酷,在看到她过于平静的面容时,皇后那描画地极为精致秀丽的眉不由微微蹙了起来,她仔细地问起李未央的年龄、名字,看似是些无用的家常话,其实是在看她的思维是否敏捷,口齿是否伶俐,甚至推测她的个性——真正懂得识人的人,听她说话就可以判断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未央没有露出一丝的胆怯,非常镇定地回答皇后的每一个问题,语速很慢,态度恭敬,却绝不卑微。
    “很好,从前只听陛下说起你,今日见到,果真是个聪明的姑娘……”皇后微笑点头,虽然她嘴里说“聪明”,仍然是满脸的威严。
    李未央只是道:“多谢娘娘夸奖,臣女愧不敢当。”
    皇后忽然来了一句很可疑的话,“听说昨天出了一件事。”
    果然来了,李未央微笑道:“不知娘娘所问何事?”
    皇后笑了笑,却不答话,本就不大的殿内一时静极了,只听见殿外的画眉鸟有一声没一声倦懒的叫着。午后闷热的光线里,皇后的常服是极薄的紫色,左襟绣着一株牡丹,重重的娇艳,国色天香。皇后的笑容慢慢消失,声音沉静如水,缓慢地一字一句:“有人诬告蒋四公子掳走了李家的五小姐,此事可当真?”
    诬告两个字,已经定下了皇后对此事的态度。让李未央觉得铺天盖的寒冰迎面袭来,从心到身,连同魂魄,都是冰凉。她缓缓扬起脸来,双眼掩盖在睫下,看不出神情,唇角抽起一丝迹近于无的冷笑,淡淡地回答,道:“娘娘说的是,蒋四公子掳走了舍妹。”
    她省去了诬告两个字,皇后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颇有点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个看似平静的少女。然而李未央竟然仿佛没有惧意,那双乌黑的眸子中,神色流光闪动的极快,快的让皇后的心骤然就沉了下去。
    她召她来,是为了让她闭上嘴巴,不再提起那件事,可显然,对方好像根本听不懂她的暗示一样,丝毫不改初衷。
    晌午后天闷热得出奇,殿外倒还好,殿内却连一丝风也没有,火燎一样的热,皇后的心情因此更加烦躁,冷笑了一声,道:“出了这样的事,你妹妹也很难嫁出去,你还要固执己见吗?”
    这么说,皇后是想要私了了,希望李家当作吃个哑巴亏,然后将女儿许给对方做妾。这跟蒋南当初的想法,显然是一模一样,毕竟还没有谁能半点不在乎自己的脸面和名声的,若是闹大了,谁也讨不了好。蒋南就是笃定李未央是个聪明人,不可能情愿出家或者自尽,一定会宁愿做妾,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做出这种行为,可他没有想到,李未央会拉出一个李常喜来。对于李常喜这样一个被家族放弃的人来说,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娘娘,不是未央固执己见,而是当时看到这件事情的人实在太多了。”李未央柔声地说道。
    皇后哑然,她当然也知道这事情难办,不难办,国公夫人不会强撑着病体来求她了,思及此,皇后黝黑深沉的瞳仁一瞬不瞬地向着李未央:“你是个聪明人,只要你改口,这事情就能解决。”
    李未央并不愤怒,只是向皇后温柔微笑道:“娘娘,臣女自然会按照娘娘的吩咐做,可是姚大人呢?他的那些官差呢?您知道,姚大人是连陛下的话也固执地不肯听的,到时候两厢口供对不上,陛下会以为臣女是在欺君罔上,这样的罪名,臣女怎么担当得起呢?”
    皇后一下子蹙紧眉,神色严肃,几乎起了怒意:“你的意思是说,若要你改口,除非姚长青也松口吗?”
    李未央委屈道:“娘娘,臣女是实话实说,不然,您让臣女怎么说,臣女就怎么做。”
    皇后盯着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才好。说她违抗自己的旨意,她一句不答应的话也没说,说她柔顺,可她压根什么都没答应。这丫头,还真是和国公夫人说的一样,如同泥鳅一样,滑不溜丢。她不由直接捅破那层窗户纸,道:“难道你领会不了我的意图吗?我是让你说你妹妹和蒋南是幽会!听懂了吗?!”
    是幽会,不是劫持!皇后就是这个意思。
    李未央仿若十分惊讶,道:“幽会?五妹和蒋四公子是在幽会吗?臣女完全不知啊!哎呀,这丫头实在是太大胆了,居然把幽会说成是劫持!”
    皇后压下心头恼怒地站起身,紫金凤纹的裙裾拖出极细微的窸窣声音,一旁的女官连忙俯下身去,不敢抬头。皇后面色不善地盯着李未央,慢慢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再说一遍,陛下问你的时候,你应该知道怎么说!”
    李未央躬身揖礼道:“臣女谨尊娘娘懿旨。”
    李未央走出去后,皇后以手抚额,她开始觉得糊涂,这丫头是真傻,还是装糊涂,自己要是能动摇姚长青那块骨头,还用得着让她改口吗,只要证人能改变证词,一切就还能够收场……
    一旁的女官看自家娘娘头痛,不由摇头,娘娘这两年为了太子心力交瘁,竟然连这样的小丫头都已经看不明白了,人家分明什么都没答应她,她还以为目的已经达到了呢……
    从头到尾,李未央顺着皇后的话说,甚至是在重复,根本没有表达过一句会改口的意思,而皇后娘娘,显然是误会了。
    皇帝的正殿里,蒋家的人、李家的人,姚长青,蒋南,李常喜,太子、三皇子拓跋真、五皇子拓拔睿,七皇子拓跋玉竟然一个都不落。显然,这消息已经渐渐传扬开了。李未央慢慢走进来,蒋国公夫人目光阴冷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吃掉一般凶狠,只是那拄着拐杖的身体,已经泄露了她的外强中干。
    李未央看了国公夫人一眼,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早就猜到,这个老太婆是会来的,而且,照她原本预料的一样,她病的不轻啊。
    皇帝坐了正座,正色道,“本来这件案子应该交给刑部和京兆尹会审,但你们两家都是我大历的基石,所以朕要亲自来听审,下面站的这么多人,这么多眼睛看着,再不会冤了谁去!国公夫人年事已高,赐座。京兆尹,你接着审案子。”
    国公夫人身上穿着一品夫人的服饰,格外的老态隆钟,颤巍巍的谢了坐。
    蒋南面无表情,谁也不看,李常喜低着头,一副伤心过度的样子,在外人看来,却是她原本受到的惊吓已经缓过来了。唯独李萧然,面色十分的古怪,他不理解,怎么李常喜突然就不疯了。其实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之前李常喜因为那件事情大受打击,一下子精神失常,可是李萧然已经将当时知道的所有人都封了口,现在外面人只知道李家五小姐出去养病,并不知道她是什么病,更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来四姨娘悄悄延请大夫去看诊,李常喜的疯癫本来也不是那么严重,便慢慢恢复了过来。
    姚长青冷声道:“蒋南,可是你强行掳走了李小姐?”
    蒋南冷冷地看着姚长青,并不回答,蒋旭心中恨不得给他两个大巴掌,脸上却要露出一副痛心的模样,道:“唉,是臣教子不严。之前我的侄女李长乐患病,我便吩咐了这孽子去看望,谁知在那里撞上了李府的五小姐……一来一往的,臣若是有耳闻,定不能纵着这孽子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说着竟是失声痛哭,“妹妹,我实在是对不起你!就是死了,地下也难见你的面儿。”他如此作态,自然是要落定这两人是私通而不是强掳,这可是有严格区别的!
    “李小姐,你和蒋四公子可有私情!”姚长青问道。
    李常喜似乎受了惊吓,说话都是磕磕巴巴,道:“我……我从来没见过他,怎么说得上私情!”
    蒋旭立刻道:“常喜,到了这个地步就不要再隐瞒了!咱们说到底也是一家人,你既然和南儿有情,为何不早说呢,舅舅一定会成全你的啊!”
    李萧然面色阴晴不定,显然是不愿意再管这档子事了。上次经过李未央的那番话,他是绝对不想再和蒋家做亲了!更别提如果真有私情,那李常喜也只能做妾!既然他们自己闹出这种事,有本事就自己解决吧!
    李未央冷声讽刺道,“舅舅,您现在虽位居三品将军,可如今万岁在上,主审姚长青大人也在,太子等诸位殿下都在,怎么就轮到舅舅下论断,是另有私情了?莫非舅舅摇身一变成主审了!”不管蒋旭难看到底的脸色,她的一双眼睛亮如宝石,看向皇帝,高声道,“万岁,臣女有话要说!”
    “说吧。”皇帝点头。
    李未央一双清丽的眼里透出一丝冷光,叹一口气,“原本臣女是不想说真相的,可如今见舅舅这般作态,四公子更是设下连环毒计,欲害我身败名裂,臣女贱命一条无所顾惜,可怜五妹妹无辜受了连累,若不说,烂在肚子里,臣女即便粉身碎骨,也难以面对她!”
    皇帝点头道:“说吧。”
    李未央慢慢地道:“禀陛下,臣女和五妹妹都是庶出,臣女不幸生在二月,从小便被嫡母认为不祥,被送到了乡下去养活。”话到此处,李未央流露出默然的神情,“六岁的时候,收养我的那户人家挑剔我做活不利落,一把剪刀砸在我的手臂上,如今还有一道淡疤。臣女虽然过得不好,却不敢心生怨恨,只能心怀期待,指望将来父亲和嫡母能够早日想起我,将我接回来生活。”
    拓跋玉看着李未央,想到当初她在猪圈旁边戏弄众人的事情,不由吃惊,原来她从前过的竟然是这么的苦。而李萧然,脸上已经露出了难堪的神情,他不希望李未央拿出这些事情来说,因为他看到,就连皇帝的脸上都露出吃惊的神色。
    李未央不顾众人流露出的惊诧神情,继续说道,“接下来臣女说的这事,伤得是李家的颜面,不到万不得已,臣女宁可烂在心里也绝不会外道。臣女千盼万盼,终于盼到父亲想起了我,将我接回到京都抚养,认了父亲和嫡母以及家中的姐妹们,我便以为从今往后可以好好生活了。后来,就有谣言说大姐长乐有大造化,是要配皇子的。臣女那时只当玩笑过耳,当大姐向陛下献策之后,臣女才恍惚听人说大姐的婚事告吹了,可这与臣女何干!谁都想不到的是,嫡母却将这过错怪到了未央的头上,并且言及未央不肯将治灾的策略早一步让给大姐,反而让她在陛下面前丢了丑,失掉了好姻缘!”
    “你胡说,我那女儿才不是这等小心眼的人!”国公夫人听到此处,终于控制不住地大声道,脸上狰狞骇人。她不敢认,更不能认。认了,蒋柔的刻薄名声就坐实了!
    李未央却毫无惧色,冷声反问,“外祖母,母亲若是问心无愧,何至于最后疯癫吓死?”
    国公夫人像忽然被剪了舌头,脸胀得青紫,目光似能吃人。她不能否认,因为蒋柔的确是作恶多端自己把自己吓死的!
    “嫡母因为这件事,一直百般为难臣女,不仅是我,就连家中庶出的四妹妹、五妹妹,也一个一个在家中如同奴婢!四妹妹到现在还是拙嘴拙舌、形同婢女,而五妹妹更是被她吓得坐立难安,经常无法安枕,不得已才被送到别院去养病!许是因为恶事做多了,嫡母又说家中风水不好,到处找人看,又说有鬼怪时时刻刻缠绕着她,日夜不能睡觉,又说我们家中的姨娘和姐妹们都是丧门星,但不管嫡母如何怪罪,臣女都是日夜照料、丝毫不敢疏忽,这个全家人都是看在眼睛里的……嫡母心病已久,便是太医也能作证,她是自己心思太重才生了病的,可是外祖母觉得我们不曾好好照料,强行将她接回了蒋家,谁知不过个把月,人便没了。外祖母曾因嫡母的过逝生了大气,坚持说是因为我们李家照顾不周,害了她的女儿。后来矛头更指向了臣女,说我生于二月,克死了她。可实际上,臣女的父亲和生母,还有家中的祖母可都是健健康康,无病无灾的,若说相克,怎么会反倒克死了嫡母呢?”
    李未央眼圈略红,脸色发白,唇上无半点血色,眼泪和愤怒都似乎含在眼睛里,就连太子都露出不忍之色。
    国公夫人怒道:“住嘴!你给我住嘴!”
    皇帝却冷声道:“不!继续说下去!”蒋旭的脸色也是异常的难堪,可是在皇帝面前,他竭力控制住了自己。
    李萧然不由叹了口气,若论起口才,恐怕他比这丫头都要逊色。这段话半真半假,说不真实,却字字都是真的,说完全真实,却总是感觉有那么点怪异的地方,毕竟大夫人陷害李未央是真,刻薄庶女是真,疑心生暗鬼也是真,但——外人可不知道,李未央从来就没吃过亏啊!
    李常喜低着头,终于明白了自己和李未央的差距在哪里,自己只懂得一味骄横,可李未央却是懂得如何利用最大的资源来为她自己办事,光这种本事,自己就是望尘莫及。
    尽管被皇帝呵斥,国公夫人还是忍不住怒声道:“你……血口喷人!陛下,您千万不要相信这个丫头说的话!她完完全全就是在诋毁我们啊!”说着,她突然站起来,快走几步要用拐杖去打李未央,李未央却动作敏捷地一闪,躲在了姚长青的身后,眼见一个拐杖落空,拓跋玉这才松了一口气,那边的蒋旭心叫不好,连忙去搀扶住国公夫人。
    皇帝看到这一幕,原本只相信三分的,也相信了五分!因为国公夫人实在是太跋扈了!在他的面前也敢随便动手,更何况在背后呢?这时候,他还没有想到,李未央分明是故意激怒国公夫人的,皇帝的脸上终于现出怒色,不由冷声道:“国公夫人,你年纪这么大了,肝火还是这样大。这是大殿,是公堂,不是你蒋家的后院!”他的声音无比的冷凝,带了一丝寒意。
    国公夫人一怔,立刻明白自己中计了,自己表现得越是激动,别人越是会相信李未央的话,事实上,李未央说的并不算加油添醋,的确是事实,只是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几乎恨不能直接打死她才好!靠着儿子搀扶,她才能勉强站住了,只把一双眼睛恨毒地盯着李未央。
    李未央淡淡垂下眼睛,继续道,“外祖母和舅舅们猜来猜去,只能往臣女身上猜,因为是臣女受到虐待,是臣女总是受苦,他们觉得臣女对嫡母怨恨未消,于是故意与嫡母为难,导致她患病而死。可是这种事情,臣女不过弱质女子,如何能做得到?我平日只在自己院子里绣花,每日按时辰去向嫡母请安,也只能在外头问一声好罢了,连嫡母的日常起居都挨不到,如何害她?可外祖母认定的事,哪里容人分辨。须知,天地秘事尚隔墙有耳,何况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臣女若是真的做了,焉知就没有眼明心明的人能看透呢?怎么外祖母就偏认定臣女是仇人,半点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呢?”
    国公夫人明知道李未央是在激怒自己,却难以控制住多年来的脾气,几乎气得满脸胀紫,甩开蒋旭的手,冲上去就要给李未央一巴掌,然而姚长青站在李未央的跟前,自然用手去阻拦,谁知老夫人不管不顾,“啪”地一声,那巴掌竟然落在姚长青的脸上,皇帝看到这里,已然对这老太婆的嚣张跋扈相信了十成十,人都是这样,愿意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东西,正是因为如此,他对李未央所说的话,也全盘都信了。
    蒋旭连忙上去拦住国公夫人,对着姚长青连声道歉:“姚大人,实在对不住,家母一时激动——”
    姚长青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但现在这是皇帝跟前,他只能强行压下恼怒,道:“算了!”
    国公夫人有个毛病,这个毛病平日里看起来没什么,但到了这时候就成了她致命的短处,那就是护短,极端护短!尤其这个人刚愎自用、心思狭小,她认定了李未央害死她闺女,那不管大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做了多少危害别人的事情,国公夫人都会视而不见,只觉得是别人害了她的女儿!现在她听到李未央说这些话,怎么可能不勃然大怒呢?也怪她这些年太过顺利,丈夫和儿子都是无比的优秀,她的刚强性子一直都保持了下去。然而,这在从前是她的福气,但现在就是催命符了。只是说了几句话,她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李未央冷眼看着她,不要怪她心狠手辣,这老太太让蒋南来迎娶,分明就是存了蒋自己悄悄弄死在蒋家的心思,你不仁我不义,你做出一我做十五,不过回敬尔!
    蒋旭冷声道:“李未央,说这些干什么!这是咱们的家事!现在正在说这个案子!”
    李未央慢慢地盯着蒋旭,全然没有半点畏惧:“舅舅当未央愿意提起吗?难道父亲娶这样一个夫人是光彩的事!难道家宅不宁、姐妹难安是光彩的事!我到底有什么理由要去跟外人诉诸家丑!还不是因为你们逼人太甚!舅舅口口声声自称这是家事,未央就问一句,外祖母设计陷害的时候,何曾把未央当成你们的家人!四公子要毁我五妹清白的时候,何曾把五妹当成了家人!”
    纵然李常喜心中怨恨这位三姐,如今都不得不为她喝一声彩,这气度,这黑心,完完全全超越了所有人,压住了原本想要将此事歪曲成早有私情的风月之事……李常喜一边想着,突然看见李未央瞪了她一眼,立刻明白过来,哀泣一声道:“陛下,请为臣女做主啊!”她十分激动,声音尖利,带着十分凄厉,九分委屈,让人忍不住心头发寒。
    蒋南就是知道李未央会全力攻击,才会一直克制自己的脾气,但现在他的手几乎掐入手心,可因为五花大绑根本没办法行动,否则他早已经冲上去一剑砍了李未央!他扭头,愤怒到了极点:“李未央,你满口胡言乱语!”
    而他的父亲蒋旭则不得已压下心头愤怒,大呼冤枉,扑跪在地上,仰着脖子望着皇帝分辨,“万岁,万岁,这只是这两个丫头的一面之辞,未央这孩子素来心胸狭窄逼仄,世人以孝为先,万岁以孝治国,臣头一遭见有人大庭广众之下数落嫡母。臣,臣不知为何他对臣一家有这颇多怨恨,原也不想与她这晚辈斗口舌,只是她说得也太不堪了,陛下,您千万不要被她蒙蔽了啊!”
    一顶不尊嫡母的帽子扣下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去,李未央冷笑一声,道:“陛下,未央当然知道孝道!自未央归家,每日必去给嫡母请安,可曾有一日延误!后来在外祖母面前,未央曾全说过嫡母病重不宜移动,可是你们非要把人带走,您忘了吗?我是讲人伦道理的,可嫡母却未必懂!舅舅,未央敢问一句,孝顺婆婆可是为人媳妇的道理?善养庶出子女是否嫡母的责任?善待妾室可是妻子的义务?恕我直言,嫡母原先不但刻薄妾室,更是屡次迫害父亲的子嗣,甚至连祖母那里的请安都是偶尔为之!不管是陛下,还是诸位皇子,都是看重孝道、重视子嗣的人,将心比心,试问谁家敢娶这样的女人?如此妇人,不尊长辈、刻薄子女、妒忌成性,早已犯了七出之条,于我李家,几欲灭门之灾!于宫中,若是一朝得幸,怕要重演前朝妒后之祸!”
    李未央话音一落,国公夫人已怒到极至,脸色涨得通红,哆嗦着话都说不出!蒋旭怒声道:“胡说八道!我看你年幼识浅,不忍多责,不想你却是满口谎言,诬蒋家至此,而且你说了半天,根本与案情无关……”
    李未央看都不看他一眼,大声道,“陛下,凡事有因必有果,正因为我们两家嫌隙已生才会出现这件丑闻!今日实际上是未央去别院带了五妹妹要去卢大夫处看病,四公子本是为了掳走未央以为复仇,谁知却错掳走了五妹妹,若非未央和姚大人及时赶到,五妹妹的清白已经被毁了!不止如此,四公子被陛下责令闭门思过,却到处晃荡,还强行掳走官宦之女,这已经不是家事了,这是触犯国法!这是抗旨不遵!”
    蒋旭没想到李未央竟然如此利嘴,立刻道:“李未央!蒋南是否有罪,陛下心中自然有数,怎么轮得到你插嘴!”
    李未央看着他,慢慢道:“舅舅,您再如何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世上公理!古人云,天地君亲师。君是在亲之前,陛下开疆拓土,盛世武功,励精图治,一代名君之姿。蒋家高居朝中中枢,忝居将军之位,却不念蒋、李两家交情,为一己之私,设此败坏女子名声的毒计,陷我于身败名裂之地!纵子行凶不说,更玩弄万岁于股掌,您连最起码的忠都不明白,又有何资格谈论孝道?”
    皇帝的脸看起来喜怒无辨,若是熟悉的人就知道圣上已是恼怒了。蒋南的作为,实在已经超过了他的底线!
    蒋南却腾地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声音里面的怒意几乎要冲破屋顶:“李未央,你信口雌黄!满口胡言乱语!你这是诬陷!我何曾玩弄过陛下,我只是——”他说不下去了,的确,他本该闭门思过,却在这时候被人捉住,还证据确凿!
    姚长青立刻怒喝道:“陛下面前,罪人还不跪下!”
    蒋南却执意不顾,只用一双眼睛吃人一样地瞪着李未央。
    “四公子,你只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天衣无缝,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李未央沉声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五妹妹一直在别院里面养病,根本没有见过你,这一点李家上上下下全都可以作证!既然从不相识,何来私情一说!当时药堂里面的药童,赶车的马车夫,你蒋家的护卫,都是亲眼看着我五妹妹上了你蒋家的马车,马车上还落下了一块手帕,那是我妹妹的随身之物,她若是身不由己,怎么可能会将贴身之物落在你马车上!”
    蒋南厉声道:“那是你设计陷害我!”
    李未央失笑,道:“所有证人都已经被姚大人收监,严刑拷问之下全部都承认了是你掳走了我五妹!若说我设计陷害你,那我岂不是要去收买了药童,收买了车夫,还要去收买你蒋家的护卫!对,我还得让你自动自发派辆车来接人,还得帮你选个合适的地方作案!那座小院子,可是你蒋家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我还得跟我五妹说好,用她的清白来陷害你四公子!”
    国公夫人本来就生了重病,一生气就哆嗦,一口痰堵着嗓子眼,只顾着恨毒地盯着李未央,如果她有力气,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这个贱人杀了!可怜她话都说不上来,更加没办法实现自己的愿望。李未央却是口舌伶俐,声泪俱下,唱作俱佳,最后痛心疾首之态难以形容,就连李萧然都一脸惊讶地盯着她,这里,连他都没有发挥的余地了……完全的——没有!
    李未央看着皇帝,道:“陛下,蒋四公子虽有功劳,却品德败坏、恃才傲物、不敬陛下,是十恶不赦之人,请陛下从重处罚!”
    国公夫人听到最后,一捂胸口,呕出一口心头血,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贱人”,就此背过气去。蒋旭也不顾君前失仪,扑过去抱着老夫人,捶胸痛哭。
    皇帝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太子和诸位皇子们也都难以置信,国公夫人这是吐血了?
    李未央悄悄地咳嗽了一声,李常喜一下子明白过来,立刻道:“陛下,臣女是因为三姐而受到连累不错,可是今日姐姐每字每句也完全是替我伸冤,所以我再不能这样看着她为我担负骂名,舅舅和外祖母不是说我和四公子有私情吗,臣女愿意一死以证明清白!”说着,她快步起来就向那柱子撞过去,在场众人都呆在那里,姚长青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见状不好立刻上去一把抱住!
    关键时刻,姚长青一把将她按住了坐在地上,李常喜兀自呜呜哭泣。姚长青虽然严苛,毕竟是个男人,气恼之余不免有些怜惜,口吻却是十分严厉:“宫中自戕是大罪,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居然敢在陛下面前自缢,也不怕添了宫里的晦气!”
    李常喜只穿了一身素白色的长裙,原本脸上的疤痕盖了厚厚的脂粉,愈显得那脸没有血色,哭的泣不成声,楚楚可怜地昭告天下,她是刚从鬼门关上被人拽了回来。她呜呜咽咽地哭着:“请陛下恕罪,臣女不是有意冒犯,实在是舅舅一家欺人太甚!臣女人微言轻又命薄如纸,除了一死证明清白,还能有什么办法?”
    她再在别院呆下去可是死路一条,李未央给她的机会只有这一次,她一定要抓住!蒋家逼着她承认和蒋南有私情,那她就得去做妾!不!她才不要去做妾!李常喜怯生生地看着姚长青,一副柔弱的模样,把姚长青的心肠都给看软了。
    他三次丧妻,娶的都是厉害泼辣的女子,皆因为别人说他命硬,只有那种女人才能压得住,可今天见到李常喜这样楚楚可怜、柔弱无助的大家小姐,让他心中生起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李未央面色上带了哀戚:“五妹,你若自轻自贱,轻易毁损自己的性命,岂不是辜负了父亲对你的疼爱?你放心吧,陛下一定会为你做主的,何必要这样伤害自己?!”
    李常喜哭得愈加幽凄,只把其他人看的面面相觑,这一对姐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竟然透着一种说不清的诡异。
    李萧然是最奇怪的,这两个女儿,从来都是仇人,怎么今天如此一致,让他根本就没办法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皇帝微微愣住,正要说话,却见殿门口冷艳翠罗一闪,莲妃娉娉婷婷立在了那里。她由着宫女伺候脱下披风,声音冰冷冷的:“臣妾要是李小姐,听说了那些闲话,也是要想不开的了。好好的姑娘,没招惹谁的,还要被人传成是与人有私情,这世上有几个女孩子能受得了。”
    蒋南猛地扭头,厉声道:“娘娘!请你谨言慎行!”
    莲妃露出惊慌的样子:“陛下——臣妾心中惶恐……”
    皇帝勃然大怒,喝道:“蒋南!你简直是死不悔改!”
    蒋旭连忙跪地求情,原本一直不敢作声的蒋海也拼命地叩头,然而皇帝冷冷道:“此子违背圣旨,强掳官宦千金,实在罪大恶极,按律斩首!带下去!”他已经容忍了蒋家一次,实在不能容忍他们第二次!强掳李常喜倒是其次,让蒋南闭门思过他却到处乱走,根本没有将他的圣旨看在眼里!不,或许是蒋家没有把他这个皇帝看在眼里才对!
    蒋南甚至来不及反抗,便被禁卫军强行带走了。
    李萧然慢慢道:“陛下,这件事——”似乎想要开口求情的样子。
    皇帝冷冷道:“谁敢求情的,一律同罪论处!”皇帝这话口气虽冷,但目光更是锐利,却只逡巡在蒋旭面孔上,逼得他渗出了一脸冷汗。
    姚长青看了一眼李常喜,满面怜惜,道:“陛下,这件事涉及李小姐的声誉——”
    皇帝缓了口气,道:“李小姐受委屈了。只是——”处死了蒋南,李常喜也该自尽或者长伴青灯古佛……
    李未央看了一眼莲妃,对方立刻笑道:“陛下,人都说英雄救美,眼前不就是一门现成的姻缘吗?”
    皇帝看了一眼姚长青,点头道:“的确如此,长青,你可愿意娶她为妻?”
    被人强行掳走的女子,若非是自尽便是出家,但还有一种选择,就是在及时被救下来的情况下,可以嫁给自己的恩人。不过,要人家愿意娶才行。虽然是李未央先冲了进去救下了人,可京兆尹大人是第二个赶到的,勉强也算是英雄救美吧。
    姚长青看了一眼李常喜殷切的眼神,心中犹豫,终究不忍心一个少女就这样香消玉殒,点了点头,道:“微臣遵旨。”
    可怜的姚长青哪里会想到,李常喜一开始就是冲着他去的呢?当然,在李常喜的心中,的确是考虑过去蒋家做妾,可是用这种法子嫁进去,能有什么好结果?她虽然不够聪明,但还没蠢到自投罗网的地步。再者,她若是擅自改变李未央的剧本,还不知道要落到如何惨痛的结局去,她才不那么蠢!
    蒋旭已经顾不到蒋南了,他面色沉痛地道:“陛下,请容微臣告退。”
    皇帝看了一眼陷入昏迷的国公夫人,淡淡道:“有这样的儿子,真是家门不幸。”他觉得,蒋家就是为了报复李未央才想要掳走人家,谁知却掳错了人,完全置他的圣旨于不顾,这一家人,实在是太嚣张了!
    蒋旭和蒋海带着国公夫人离去,李家的人也纷纷告退,太子走出大殿,才松了一口气道:“好在我没为蒋家求情,不然今天只怕连我都要被父皇呵斥一顿!”他们几个皇子今日在这里都是为了这件事情,结果谁都没能说上话,白白做了一个时辰的木头桩子,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从头看戏到尾的拓跋真冷笑了一声,道:“皇兄,现在你领教到李未央的厉害了吧?”
    太子连连摇头道:“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咄咄逼人的小丫头!实在是太——”他想不出什么形容词了,这丫头比他母后还凶狠呢,刚才他不是不想说话,是直觉的就想要避开她的锋芒,不,还不如说他是一句话都插不上嘴。最要命的是,这丫头咬死了蒋南不忠不孝,违抗圣旨,这才是陛下今天要他性命的原因,太子沉吟道:“你看这事情,还有转圜吗?”
    拓跋真摇了摇头:“父皇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前年四皇叔的孙子犯了错,父皇可是把他都给杀了,还逼着四皇叔谢恩,太后求情都没有用……”言下之意,这皇帝是个非常严苛的君主,绝对不肯原谅对不起他的人。
    拓跋玉却看向李未央离开的方向,轻轻地摇了摇头,冒险,这丫头这一次,实在是太冒险了!
    因为李常喜的孝期未满,所以姚长青许诺等三年一满就上门提亲,李萧然也不怕他会变卦,虽然李常喜的容貌有瑕疵,又是个庶出的,但上次的事情并没有外人知道,她好歹是丞相府的女儿,他一个都已经克死三个老婆的男人,还挑剔什么?对于李常喜来说,这也是一门再满意不过的婚姻了,当然,只要她的命够硬的话。李萧然深知今天的事情已经造成李家和蒋家不可弥补的裂痕了,他顾不得怪罪李未央,就要忙于向陛下陈情,所以他留在了皇宫里。
    李常喜还是要回到别院去休养的,当她提出这个要求来的时候,李未央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李常喜冷眼看着她道:“我今天可不是帮你,我是帮我自己!而且我回到李家,保不齐你又要害我,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她的语气里,隐约流露出一丝恐惧,显然是在今天的大殿上被李未央吓到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半点不以为意道:“只要你不来找我的麻烦,我当然还当你是个好妹妹啊。”
    李常喜听她语气温柔,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扭头就走,她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了!太可怕了!简直是个恶鬼!不,被她盯上,比被恶鬼缠住还要可怕一万倍!
    李未央看着李常喜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离去,微微一笑道:“看够了没有,还不出来?”
    李敏德从一旁的宫门走出来,笑道:“这么轻易放过她?”说真的,他不想给李常喜这么好的姻缘。
    “你觉得我是原谅了她?”李未央回过头,笑道,“婚姻是自己的,嫁过去不意味着就有好日子过,她若是不收敛自己的脾气和品性,姚大人会容得下她吗?所以,过好过坏,全看她自己的本事,当然,还要老天爷给她足够坚强的命。”姚长青的克妻命,的的确确是真的,而且他的脾气,绝不是好招惹的。但这条路,也是四姨娘和李常喜自己选择的,怪不得任何人。
    “我想,我明白你为什么选择她了,是为了让李家和蒋家完全闹崩了?”
    “这不只是闹崩这么简单吧,我想,现在蒋家不光是恨我,还恨透了我父亲,这就是他脚踩两条船的结果。”李未央莞尔一笑,笑容中带了三分嘲讽。
    李敏德的笑容在阳光下看起来格外俊美:“处死蒋南,你的目的就达到了吗?”
    李未央微笑微笑再微笑:“你说呢?”
    她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只针对蒋南,而是这次的事件将会引发的一连串恶果,当然,此时的蒋家,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等他们想到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晚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1 19:47:15
118 宴无好宴
   
    国公夫人一直晕到回了家,蒋天连忙一只手按在她的脉象上,仔细诊断起来。“老五,老夫人是怎么回事,这么久怎么还没醒?”蒋旭焦急的问。
    蒋天摸着国公夫人的脉象,一脸为难,“祖母年事已高,脾气又向来暴躁,此次郁结五内,一时激愤,怒火攻心,才会昏迷。”
    国公夫人睁了眼,却只是张张嘴,说不出话,要死不活的模样。
    蒋天安慰道,“祖母,您的身子骨无甚大碍,只要醒了就好。我开个方子,服下去过几日就可痊愈了。”
    大夫人拈着帕子擦眼泪,掩饰住了怀疑的神情。
    蒋天斟酌了一张药方子出来,又叮嘱病人的饮食事宜给众人知道。等嘱咐完了,蒋旭单独叫他去了书房,劈头就问:“到底怎么样?”
    蒋天摇了摇头:“原本没有今天这一出,祖母还能撑个一年半载,如今,最多不过月余。”
    蒋旭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口中喃喃道:“好狠毒的丫头!”
    他已经明白,李未央今天在殿上如此咄咄逼人是因为什么了,她要的不光是蒋南偿命,她更要老夫人的性命!这说明,她早已猜到老夫人命不久矣,这才立刻就来上一道催命符!
    蒋海眉头深锁:“父亲,只怕这丫头不光是要气死祖母,她的真正目的——”
    蒋旭点了点头,声音极其凝重道:“她是要二弟和你的兄弟们都回来守孝。”
    蒋海咬牙切齿:“这个丫头!这招实在太毒辣了!”转念一想,他又道,“只怕她不会轻易得逞,只要陛下下旨——”在外的武将免了丁忧的,过去不是没有啊!
    蒋旭长叹了一口气:“从前陛下还会相信咱们,只要一道旨意便可以免了丁忧,但现在,不可能了。陛下正在盯着咱们呢,否则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就要处死你四弟。”
    蒋海顾不得考虑丁忧的事情,急切道:“先不说这个,父亲,您可要救救四弟!他只是一时冲动!”
    蒋旭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道:“我总觉得,这个丫头还有后招,咱们不能轻举妄动。”
    蒋海实在忍不住:“可那是您的亲生儿子,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在天牢里面待着一个月后问斩吗?”
    蒋旭摇了摇手,道:“你出去,让我自己想一会儿。”
    蒋海还要说什么,蒋天却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两个兄弟颓唐地走出了书房,蒋海道:“要是三弟在这里,他一定有法子!”
    蒋家三公子是出名的足智多谋,虽然平日里耀眼程度比不上威风八面的蒋南,可实际上在五个兄弟中是最受到祖父青睐的,更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不会上李未央的当!蒋海忍不住忧心忡忡起来。
    蒋天实在不敢说什么,他无意中做了李未央的踏脚石,被人家狠狠利用了一把,现在连李家都不敢回去了,生怕被对方抓住,但在家里他又无比内疚,怎么看都里外不是人。
    “祖母——真的没救了吗?”蒋海忍不住又问。
    蒋天摇了摇头:“我只能尽力延长她的性命,不过苟延残喘而已。”他一边说,心中一边想着,李未央这个可怕的女人,简直是煞星下凡,谁敢招惹啊!那四哥也是,官职丢就丢了呗,难道没官就都不活了?人家别人活得好好儿的,偏你就受不住去找麻烦!害得……害得全家都跟着担惊受怕。
    蒋海没什么精神,蒋天的脸色也不好,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两人足足半个时辰,谁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李未央回到荷香院,老夫人见到她,忙道,“事情如何了?”
    李未央先行礼,老夫人摆手让她坐了,又命丫头端了果子点心给她吃,李未央笑道:“老夫人,陛下将常喜许配给京兆尹姚大人了。”
    老夫人一愣,忙问,“那个克妻的鳏夫?”转念一想,这倒是门好亲事。除了这男人命有点硬之外,家世门第都是合适的,更何况是去做正妻,倒也不算委屈了李常喜。老夫人凝眸,又问道:“那蒋家呢?”
    李未央惋惜道,“老夫人,蒋南被判了斩立决了。”
    “我的天哪,两家也是亲戚呢,看着他这样可真不好受。”老夫人表面上唏嘘不已,实际上心里暗爽,“这也忒作孽了。只怕国公夫人这把年纪受不住!”
    李未央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旁边不声不响的蒋月兰,慢慢道:“还不是因着他们家自己做的那些没脸的事儿,不说反省,倒恨上了咱们,摆了个阵势要陷害我们,幸而陛下圣明,才不使奸人得逞,还我家一个公道。”
    老夫人笑道,“说的很是,挟持官宦千金还被捉个正着,本身又是个戴罪之身,这么判,也是应当的。”其实她有点奇怪,照说皇帝改判个充军流放什么的,也算是给蒋家一个宽宏的结果了,怎么这次判的这么痛快。
    “善恶到头终有报。”李未央不动声色地道。
    蒋月兰手里的茶盏不小心碰出了一声响儿,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她立刻心中一跳,脸上带了三分勉强的笑容道:“三小姐说的是啊!”
    老夫人冷笑了一下,不说话了。她原本倒是不希望和蒋家闹的太僵,可国公夫人的举动向来跋扈,她忍了那老太婆好几十年,现在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心头虽然也担心蒋家的报复,可终究是心头舒畅,一时连气色都好起来了。
    等李未央走了,蒋月兰便也坐不下去,讪讪地告辞离去。罗妈妈道:“老夫人,这三小姐可真是厉害啊!”
    老夫人低声道,“她才几岁,照你说的若全是她设计的,岂不是妖怪了。蒋家是何等家世,岂是她能轻易算计的?应是赶了个巧。”
    “还是老夫人慧眼,奴婢也这样想。三小姐虽有几分聪慧,应该不至于此。”罗妈妈心中想着此事必定跟三小姐有关,口中却顺着老夫人的话往下说。
    “蒋旭做了一辈子官,这次竟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都是为子女债啊!”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李未央自老夫人那儿出来,李敏德正在她院子里等着:“老夫人责怪你了吗?”
    李未央摇了摇头,“她自己也受了国公夫人几十年的气,难得扳回一成来,怎么会怪我,更何况这件事情本就是蒋家设下陷阱,理亏的也不是我。”
    李敏德轻声道:“你看,蒋家这次可还有翻盘的机会?”
    李未央笑了笑,道:“不好说。”
    李敏德冷笑道:“这一家人心眼颇多,怕是要想什么坏主意。”
    李未央却似未闻,微勾了唇角,道,“这倒是不怕的,不管他们想什么主意,咱们手中毕竟证据确凿,这已经够蒋家喝一壶了。现在他们应该在犯愁,国公夫人的丧礼要怎么办了。”
    李敏德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丫头,没有开口说话,却只是笑了笑,挥手让人带了一篮子红彤彤的荔枝来,李未央不由笑道:“这又是从哪里淘来的新鲜玩意。”
    “是无意中在市集看到。”李敏德语调轻松地说。
    荔枝不是京都的特产,怎么会在市集有卖呢?这年月,恐怕连皇宫里也未必有吧。李未央眨了眨眼睛,当作不知道,白芷将新鲜的荔枝连同两杯香茶两碟细点心一并放好,笑道,“荔枝火气大,小姐别吃得太多,待会儿还得吃饭呢。”
    李未央笑嗔,“吃不了这许多,你们分出一半给七姨娘送些去,剩下的自己吃吧。”
    “谢谢小姐。”白芷笑眯眯地出去了。
    等丫头都出去了,李敏德才轻声道:“今天在殿上,你太冒险了。”他虽然没有亲自去,可莲妃早已经将消息传递了出来,连他在外面都听得心中忐忑,李未央这次实在是太大胆了!一个弄不好,会被蒋家反咬一口。
    “这次的事情,咱们该清理的人已经清理了,该打发的也打发了,蒋南劫持李常喜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再无翻案的可能。”李未央半眯着眼睛,摸了摸手里的茶盏。
    “他若非先想着来害我,我也不会用这么毒辣的招数。今天在朝堂上,我若是不开口,很容易被他们说成是蒋南和李常喜早已有私情,到时候蒋南便只是个风流公子,李常喜便是嫁过去做妾,那我苦心做出来的局就彻底完了。为了不让心血白费,我自然要冒一些风险的。”李未央慢慢地说道。
    李敏德赞同地点点头,道:“我听说,你在大殿上把大夫人过去的事情也揭出来了?”
    “我早知道蒋旭老奸巨猾,不是好糊弄的。所以先把蒋柔的事情说了出来,再有对婆母不敬,对妾室和庶出子女迫害。若说在平时,这种事也算不得什么,可是在皇家,除了太子可都是算是庶出的,要是皇后也这么干,皇帝就一个儿子都留不下来了。正因为如此,陛下定然心有戚戚焉,而国公夫人也会恼羞成怒,必定病情严重,蒋旭也会因此恨我欲死。这时候他已经没有平常的理智,我才会把蒋南违背圣旨并挟持官宦千金的事拿出来说,又说得信誓旦旦,旁观看戏的都信了,何况他这当局者呢?所有人都会相信,是蒋南掳错了人,而不是我故意设陷阱害他们!”
    李敏德微微一笑,“我是担心你。蒋家到底是世出的功勋,可别让他回过神,再翻状。”
    “他是不会有这种机会的,光蒋柔做的那些事,已经是门风不正、教女无方、为人唾弃,国公夫人护短地很,自然不肯认罪,但是蒋旭心里明白,圣心已失,蒋南死定了!”
    李未央面上并没有一丝的得意,只是平铺直叙地说明这件事。
    “说起来,还有不少疑点,你如何能那么快赶到,还禀报了京兆尹,这里头定有人怀疑。”李敏德低声道。
    哪知李未央微微一笑,“要的就是他们吃这个闷亏,怀疑又怎样,可有证据吗?更何况我妹妹失踪,立刻报案,事关重大,京兆尹亲自赶到,又有什么稀奇的?从前这种例子也不是没有,蒋家舌灿莲花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李敏德笑起来,拿了个剥了壳的荔枝递到李未央唇边,“尝尝看,汁很甜。”
    李未央下意识地就吃了,唇角残留一丝果汁,李敏德竟然一手拖了她的下巴,一手给她细细擦干净,“别不小心把衣服弄脏了。”嘴里念叨着,指尖却在她的脸上流连,李未央一僵,下意识推开了他。然而她的眼睛却移不开视线,这几年,这少年渐渐长大,去了幼时的稚气,愈发俊美了,又兼他举手投足透出亲昵,现在想来多少有些怪异,李未央暗自一想,不由心惊。只是脸上不能露出半点异样,只是笑道:“我自己来吧,又不是小孩子。”
    李敏德眼眸一暗,却是不动声色地笑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李未央垂下眼睛,尚未表态,李敏德又道:“算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口中不说,实际上还是觉得我很肮脏——”不自觉地,他眼神里就有了点伤痛。
    李未央一愣,不由道:“你胡说什么——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不对劲。但这话,实在是不好说。
    李敏德看着她,眼神晶晶发亮:“你不讨厌我吗?真的吗?”
    李未央觉得自己要是说讨厌,只怕他当场就能拿把剑自杀了,赶紧保证道:“当然不会,我和你一起长大的,感情向来很好,”这话怎么说怎么别扭,她自诩比他年纪大,怎么一下子变成他与她一个年纪了呢?“我们敏德这样俊俏,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讨厌你呢?”
    “这世上任何人讨厌我,我都不在意,然而,总有一个人,对我来说与众不同,因此,我就会格外在意她的想法。”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唇角微微上扬,浅浅一笑,“你,就是我唯一在意的那个人。”
    李未央静静地看着他,眸光闪烁。
    李敏德的眼睛带着柔软的光芒,神情带了点难得一见的羞涩,显得越发温柔:“这样说是不是很古怪?”
    “不古怪。”李未央心头一震,脸上却露出若无其事的神情答道,“你本就依赖我。”
    李敏德笑了笑,道:“也许是吧。除了收养我的母亲,这世上再没有真心关怀我的人,若是连你也失去了,我就什么都不剩了。”他的笑容淡了下去,眉睫浓浓,一瞬间,染上悲凉。
    李未央看着他,只觉得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隔了一辈子那么遥远。那声音带着说不清的情绪,让她不由自主生出无限的怜惜。
    “敏德——”
    “我说这些话,不是让你同情我,我只是希望你能为了我,更珍惜你自己,尤其是面对危险的时候,不要毫不犹豫地斩断自己的所有退路。”李敏德心中补充道,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是每次看见你,心里都暖暖的。当看不见你时,只要想着你,也就不觉得怎么冷了。在李家的生活原本毫无意义,可是想着你的模样想着你跟我说过的话,时间,就一下子的过去了。多么神奇,为什么人的生命里,会出现这样的奇迹呢?明明还是一样的阳光,一样的天气,一样的环境,只是因为多出一个人,便觉得一切都不同……
    李未央完全怔住,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冒险举动让对方担心了,他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盘旋着、回绕着,重复着。一遍一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清晰,而他脸上的表情,一颦一笑,一挑眉一眨眼,犹自鲜明。他告诉她,不要轻易涉险,因为他会担心。这些话,让她犹豫了。
    “我之所以能一直成功,是因为我没有任何的包袱。”李未央轻声地道,“现在,我有了娘,有了弟弟,有了你,你们都在我的身边,这样我会有弱点,我不喜欢弱点,更不喜欢被别人抓住弱点,你懂吗?”所以她逗着敏之,却不对他投入太多的感情,保护着七姨娘,却只是远观并不曾靠近。敏德总是说他是不容于世的存在,可是李未央觉得,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该活下来的一个人,重生、改变命运,她的生活只剩下了复仇这两个字,但是复仇的道路孤单而决绝,她或许可以偶尔软弱,却绝不可以有任何的退让。
    面对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李敏德半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淡淡接道:“但没有弱点的人,就没有关心和在意的人和物,纵然让你报了仇,又凭借什么继续活下去呢?”
    李未央听了之后,表情却越发奇特了,深深地看着他一会儿,才喃喃道:“没有也好。因为,一旦有了,就割舍不下了。”
    她顿了一下,再次重复道:“我不要弱点。”
    李敏德的眼神闪烁了几下,露出似有所悟的神情。
    三皇子拓跋真一整日的心不在焉。从大殿回来以后,两个丫头迎上前服侍他换了家常衣裳,这两人乃太子所赐,一个温和可亲,一个俏丽甜美,平时拓跋真对她们十分温和,偶尔还调笑几句,今儿却失了兴致,一回来就连话也不说,斜倚在榻上,只是慢慢喝着参茶。
    “殿下,奴婢给您揉揉肩可好?”碧水温温柔柔的,水漾的眸子荡漾着万千欲语还休的柔情。
    拓跋盯着碧水温婉的脸蛋儿,伸出手去,扣住她小巧的下巴,细细摩挲着,丫头温顺的低垂着头,脸儿却渐渐红了。
    “太子殿下怎么跟你说的,让你过来给我做侍妾?”拓跋真对着这张温柔细腻的脸,脑海中自然浮现出李未央说话的模样,那时候,她的眼睛亮的惊人,让他不知不觉浑身血液都在奔腾,再看看眼前的少女,他忽然间意兴阑珊,李未央的脸上,根本没有出现过一丝丝温柔的表情,但却是那样的动人心魄。
    碧水整张脸都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太子殿下送她来的时候,的确是这样说的。
    桂心端着一盘葡萄进来,笑道,“殿下,您就喜欢拿婢子们开心!”
    拓跋真笑看她,“哦?”
    “奴婢可不理您了。”桂心说着自己先捏着帕子笑了,摇摇摆摆的走至他跟前,福了一福,才笑嬉嬉的靠过来,又似黄莺出谷似的问,“殿下,奴婢刚才听跟您回来的人说了,安平县主大闹了金殿,给她妹妹讨回了公道呢!”
    拓跋真脸色微微一沉,“消息传的真快。”
    桂心明眸得意的一转,“瞧殿下说的。奴婢们虽然身在内宅,但这样连陛下都要御审的大案子,如今还有哪个不知道的。”
    拓跋真沉吟道:“哦,都是怎么说的?”
    这回碧水不甘示弱道:“殿下,外面人都说,是蒋家四公子骄横无礼、强抢官宦小姐,好在有京兆尹姚大人英雄救美,反倒成就了人家一双好姻缘,还有人说,安平县主仗义执言、不畏强权,为妹出头,是个忠肝义胆的好女子,还有人说,蒋家仗势欺人、嚣张跋扈,垄断军权、欺君罔上,还有人说,陛下秉公执法、毫不偏袒的……”
    拓跋真听着,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看来李未央是早就找了说书人编了话本,事情一了就四处宣扬啊,真是够本事的。他一次一次小看了她,今天才发现,这丫头岂止是心思狡诈,简直是个谋士啊。还是个,极为出众的谋士!
    就在这时候,一记霹雳划破长空,浓黑的云层顿时裂开了一抹猩红,紧跟着,大雨泼天而降。拓跋真被雨声惊动,走到窗边,仰首远眺,身后碧水道:“今日天气真是奇怪,早上还艳阳高照的,这会儿就下暴雨了。”
    拓跋真微笑道:“是啊,天气的变化都在瞬息之间,只有把握了先机的人才能赢啊!”李未央,你这一局是赢了,那么下一局呢?是否依旧会赢?
    匆匆半个月过去,蒋家一片沉稳的气氛,如今蒋南被押在天牢之中,蒋旭对外只言不认这个儿子,其他一概不提,甚至不曾去天牢中探望,当然,看是看不着的,没有皇帝的谕旨,谁也无法看望蒋南。
    李家的众人依旧平静度日,李未央依然每日里到荷香院请安,日子似乎是没有多少变化。实际上,李未央一直默默地在等待,等待她一直想要的结果。直到蒋家的帖子送来,她却发现,自己完全料错了。
    “国公夫人的六十岁大寿,特地来请李老夫人并大夫人,安平县主,诸位小姐参加。”蒋家派来报信的妈妈笑着递上了帖子。
    六十大寿?现在国公夫人还有这个心情过生日?李老夫人扬起眉头,似笑非笑:“哦?做寿么?”
    那报信的妈妈不卑不亢地笑道:“原本国公夫人是不肯过分操办的,不过宫中的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要咱们老夫人好好办一办。”
    太后?!李老夫人的笑容有点僵硬,她看了一眼旁边面色平静的李未央,勉强笑道:“当然,我们自然要去为亲家贺寿的!”
    送信的妈妈一走,老夫人的茶杯就重重搁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怎么这个老太婆现在还有这种心情!她那个孙子可是不过半月就要处斩了!”
    李未央却是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仿佛没有听见,老夫人不由高声道:“未央?!”
    李未央抬起头,面上闪过一丝什么,却快的让人无法察觉,她微笑道:“想要借着机会祛祛霉运,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夫人的脸色听到这一句,才稍微好转了一点。反正,她看着那个趾高气扬的国公夫人就是很不顺眼。只若是太后亲自下的懿旨,要求有品级的夫人小姐们都必须参加,那还真是不能不去了。
    李未央面上的笑容,在从屋子里出来以后,慢慢落了下来。
    她的预料有错,等来的不是国公夫人过世的消息,竟然是她要做六十大寿!她所买通的太医明明说过,国公夫人命不久矣,绝无回转可能,难道说——蒋天真的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李未央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若是国公夫人不死,那么她下面的计划,根本没机会进行下去!
    “未央!”一抬起头,却是李萧然站在院子里。
    是来向老夫人请安的——李未央淡淡一笑,屈膝行礼。从那件事情以后,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李萧然看到她,总是淡淡的,一副戒备的样子。很显然,是怪罪她没有事先跟他打过招呼,不过李未央也不怕,谁能预料会发生强掳一事呢,事后她又被带去了京兆尹的衙门,根本没有机会串供,李萧然又怎么怪她!
    最近,李萧然见老不少,鬓边有了白发不说,就是脸上,也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气息,精神状态不佳的样子。
    “起来吧。”李萧然脸上满满是笑容。父女俩的关系在蒋家要来提亲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很大的隔阂,再加上蒋南的事情更是雪上加霜,然而他如今却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笑得春风拂面……这份城府,实在是让人觉得不可理解。
    “老夫人就在里面,父亲进去吧。”李未央的语气淡淡的,“女儿告退。”
    “等一等!”李萧然立刻打断了她的话,问李未央,“你说蒋家……”
    他一直在等,等蒋家的行动,甚至是对方的报复,可人家一直没行动,让他觉得……越发忐忑,就把主意打到了李未央头上,想从她这里得到一点什么。但李未央脸上的漠然,让李萧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未央漾起客套的笑,“父亲,国公夫人马上要做寿了,您是说送什么礼物去么?”
    她在转移话题,是一点都没有提起蒋家的意思。
    李萧然皱起了眉头,又把话题扯回了蒋家身上,语气是带着质问的:“这时候还有心思提礼物?!你不想想看,捅了马蜂窝难道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吗,还不想想对策……”
    “父亲,女儿只是深闺中的女子,哪里懂得这些。”李未央冷淡地道。
    李萧然吃了一惊,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她,一下就陷入了深思,阳光下,李未央的表情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表情,老半天,他才深沉地叹息了一声。
    “未央是还在怪父亲了?我也是无能为力啊!”他表现出了无可奈何和一种只有父亲才有的落寞,仿佛很伤感的样子。
    李未央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开口。
    李萧然没想到对方无动于衷,又片刻,才沉声为她解释:“你马上要及笄了,怎么不明白父亲的无奈……父亲最终不是没舍得答应将你嫁过去吗?”
    那是她的警告起了作用,而非他心软顾念父女之情!李未央扬了扬眉头,带起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屑。
    “你——”就算李萧然心机再深沉,也罕见地动怒了。
    “父亲,既然一开始就打算卖了女儿,何必作出一副慈父的样子呢?”李未央冷眼看他。
    李萧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那个谨小慎微的庶女吗?她怎么敢,怎么敢和她父亲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气得咬紧了牙关,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一口吃掉。
    李未央看着他,轻轻地一笑:“父亲,世上没有只占便宜不付出的好事,您指望卖了我换得一时的和平,也要看看我愿不愿意。要知道,鱼死网破、大闹一场的事情我也做得出来,您今天也看到了,我脾气一向不太好,若是向陛下说起父亲你卖女求荣,只怕是不好吧。”原本蒋南的事情,李未央并没有和李萧然翻脸,但在金殿上,他并没有为她说一句话,甚至没有主持公道的意思,实在是过分到了极点!
    李萧然的面孔一下青白交错,遍布了愕然和难堪。然而他毕竟为官多年,深吸了几口气,很快又勉强平静了下来:“未央,我毕竟是你的父亲,你也是我的女儿,血溶于水,纵容我做错了,你又怎能出言顶撞!”
    李未央微微露出了一个淡漠的笑,“血溶于水,为了利益,您都能放到一边继续和蒋家合作。我说什么,想必您也不会放在心上了。父亲,那日你在金殿之上,没有为你的两个女儿说一句话,可曾想过我也是会寒心的!”
    李萧然哑然,官场上做事,本来就无关好恶,每一个抉择,都必须尽量让利益最大。他当时,的确没有考虑到那两个都是他的女儿,是他的骨血,他只想到,若是李未央不能成功扣蒋南一个死罪,那么李家反而也要倒霉……不错,他的确是明哲保身惯了,哪怕是亲生子女也能完全不理会。可想而知,若是李未央当时败了,他只会将她逐出李家。话虽如此,可是被人一下子戳穿心事,他还是没办法忍受,只是嘴唇翕动,胸中无限恼怒翻滚,老半天,才勉强控制住了表情,露出了一个宽和的笑。
    “未央,”他流露出伤感的神情,“父亲从前让你伤心了,我可以向你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会尽可能地站在你这一边,保护你们。”
    话说的真好听,那是因为现在和蒋家已经根本维持不了原本的局面了,才想到要来求她,只怕还是要利用她继续对付蒋家,为他在朝堂上谋求更多的利益,这个老男人,还真是自私自利的很。
    李未央心中想,可是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别的,只是顿了顿,道:“父亲宽宏,仔细一想,反倒是女儿太过小肚鸡肠了。我们上上下下,还指望着您呢,朝堂上风大雨大,请您擅自珍重!”
    李萧然的笑容带了一丝裂缝,他深深地明白,李未央这是在告诉他,他们是一体的,若是他再随意地丢弃这个父亲的身份,她也不会再客气了!这简直,就是威胁了,但他却已经没办法再说什么了,她说得对,现在跟蒋家早已壁垒分明,他如果再虚以委蛇,就是太可笑了!在外人看来,李未央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了自己的态度,他面上露出一丝冷笑,慢慢道:“未央,我明白你的意思,从今往后,父亲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李未央笑了笑,道:“那女儿先谢过父亲了。”
    不远处的走廊上,蒋月兰和李长乐远远看着这一幕,李长乐冷笑一声,道:“看见了吧,这个家中,早已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
    蒋月兰的脸上闪过一丝快得无法察觉的情绪,垂下眼睛,道:“大小姐的意思是?”
    蒋天不来,自己就没有足够的药物来止痒,她已经快要难受的发疯了,这一切都是拜李未央所赐!李长乐眼睛里射出怨毒之光,道:“配合我们的计划,一举将她除掉!”
    蒋月兰沉默了很久,直到李未央的身影已经消失,她还长久地沉默着,最后,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替我告诉国公夫人,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李长乐微笑起来,虽然她的身上已经开始腐烂,但只要能看着李未央死,她情愿忍受这种痛苦!国公夫人的寿宴,李未央作为名义上的外孙女,是一定要去的,到时候,就是最好的机会……
    既然太后娘娘发了话,这蒋家的寿宴自然是大办特办。六十岁对一般老百姓来说,已经到了含饴弄孙,享享清福的年纪了,可对国公夫人来说,这一天却是有特别的意义。原本京里的官员们眼皮子最尖,谁还看不出,最近蒋家有被李家打压的态势,本来都是观望的态度,可是太后的懿旨一下,立刻让人觉得蒋家依旧是煊赫之家,毕竟,谁家老夫人过生日,也没有太后专门下旨敕令大办的。最让人惊讶的是,在这个当口,皇帝居然还亲笔挥毫泼墨,写一个御笔匾额给国公夫人庆贺,这下更是满京都都震动了。所以,到了国公夫人寿辰这天,在京官员,无论职务大小,都得排队送礼!礼品一直摆到了厅廊下,用“堆积如山”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蒋家更是摆了四十桌宴席,来的客人们先进宅,向皇上御赐的“瑞霭萱堂”四个大字的牌匾行礼,随后再去早已安排好的地方坐好。
    这一次来蒋府,李府的一家人并未从大门走,而是直接由蒋府派出的丫头引路,安步当车,直进了内宅。
    蒋大夫人亲自在二道门迎客,见到李家人,她顿时就露出了笑容。
    “李老夫人亲自来了,快请进来吧。”比起头回见面,这一次,蒋大夫人就要热情得多了,经过蒋南那件事,她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异样。
    “六十大寿可是大事,我自然是亲自上门祝贺的。”老夫人笑得有点口不对心。
    她本来也不想来,只是先有太后懿旨,再有皇帝的御赐牌匾,仿佛都在昭告众人,蒋家圣眷犹在,她不来不成啊!
    蒋大夫人将李老夫人迎进了大厅,坐下之后,自然有人为她们奉上滚烫的热茶。
    李未央神情淡然,面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然而大厅里的众人都好奇地看着她。之前蒋南的事情,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现在事主差不多都凑齐了,可惜李常喜这个苦主不在,否则只怕更热闹!但奇怪的是,李老夫人言笑晏晏,蒋大夫人恪尽本分,蒋月兰笑容温和,李长乐面色微妙,而最令人关注的李未央,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丝毫也不曾受外界影响,这一家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孙沿君悄悄走过来,在李未央身旁坐下,低声道:“你也来了?”一副惊讶的样子。
    李未央笑道:“太后娘娘下旨,所有有品级的官家女眷都要来祝寿,我如何能不来?”不但要来,还要高高兴兴的来,否则就会留下无数的话柄。
    孙沿君点点头,道:“是要来的,不然会被人家说三道四……你瞧见没,今天来了好多人,我看比上次你家做寿的派头还要大呢,外面太子殿下、三皇子、五皇子、七皇子全都到了!”
    李未央微笑,皇帝讲究的是平衡,刚刚狠狠打击了蒋家,自然要给他们抬一把,以防李家过分膨胀,这就是帝王之道,不过,今天这场宴,明显不是什么好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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