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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奇缘之花千骨》Fresh果果[完结+台版六则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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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5-7-6 18:20:10
111.南无之月【VIP】

  冰雪未化,天地间仍旧一片白茫茫,银月高挂,光线不似寻常柔和,竟亮得有些刺眼,周围一圈隐隐红光格外妖异,照得这个夜越发凄凉起来。
  又是月圆了啊。
  笙箫默一向轻佻慵懒的眉间难得的出现一丝担忧,想到明日的群仙宴心中不祥之感愈甚。突然觉察到箫中妖气弥漫,他飞快的又往其上结了几个封印,阻止妖气外涌。
  这一年来,南无月每到月圆之夜便要变身,集结平日的天地灵气,再加上月圆这夜的月之精华,得以脱去稚子形态,化作少年之身。体内残存的些许妖力大增,心智比成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叫人难以应对。平抚箫中的不安与骚动,笙箫默眉头皱得更深了。
  此时南无月在璀星石中的身体已慢慢发生变化,疼痛让他从极深的睡梦中醒来。璀星石被浑浊的妖气整个包裹得严严实实。不再是之前天真无暇的孩童的脸,而换作清雅的绝美少年,表情纯真中带一丝野性和叛逆,乍看无辜的眼神中又带着一丝毒辣和狡黠。偏偏一皱眉一低头之间都是妖媚入骨。
  他在石中轻轻扭动活动身体,只听见一阵筋骨噼啪响动的声音。
  睡得也够久了,终于到了好戏上场的时间了。他晶亮的眼睛凝望远方,满脸都是盈盈笑意。
  花花姐姐,等你来救我呢……
  巨大的岛悄无声息的在空中漂浮前行,犹如黑暗中的魅影。
  花千骨走了一圈,发现三千余人基本都已经准备妥当。眼中燃烧着仇恨、野心等各种各样的光芒,只等着到了昆仑和仙界的人大战一场。
  那种巨大的杀气和压迫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虽然东方彧卿和竹染都是踌躇满志,她却一点信心都没有。甚至一直都了这一刻,她仍然在犹豫不决。
  可是这件事和盗取神器一样,是明知道错,却依然不得不去做的事;是明知道阻拦在眼前的是长留是仙界甚至是师父,也不得不去抗争的事。
  小月是她的孩子,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
  “那是什么?取下来。”花千骨望着上方高高挂起的写着“花”字的战旗心头咯噔一下。他们是去救人,不是出征。
  斗阑干明白她的意思,差人把竹染让人挂上的战旗又取了下来。
  “我之前见过蓝雨澜风,跟他说过你已经出蛮荒,就在岛上,她有没有去找过你?”犹豫许久,花千骨还是忍不住问道。回来之后,斗阑干仍然一如既往的样子,什么都没说,她猜蓝雨澜风应该没来过。
  果然斗阑干愣了一愣,缓缓摇头:“没有。”
  原来那次半空中感觉有人在海底窥视他不是错觉,果然是那个人。
  “她不敢来见我的,她也不想见到我。”
  “可是她之前为了你……”
  “她一向骄傲,不习惯欠人那么多,只是为了偿还罢了。见我无事,也便心安。”
  “你们俩分开那么久,好不容易可以重逢。就不能放下过去,重新再来过么?”
  “你还小,不懂。没有什么是可以真正放下的,那么多年,沧海桑田,我们俩都已经不能回头了。就像你身上的那些伤,就算好了,疤痕却还在。时间可以久远到把当初的疼痛都遗忘,可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再努力修补也无济于事。事到如今,你以为还回得到过去么?”
  斗阑干原本恢复如从前意气风发、不怒自威的脸,此时闪过一丝悲凉和无奈,慢慢转身离开。
  花千骨坐在草地上看着月亮发呆迷茫。他们都再也回不去了……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放在她肩上,是东方彧卿。
  “累了那么多天了,好不容易回来,怎么不去睡觉?”
  “哪里睡得着,糖宝呢?”
  “在你床上打呼噜。”
  花千骨不由扬嘴一刑而凝眉摇头道:“或许我应该自己一个人上昆仑,而不是将那么多人牵连其中。双方一旦开战,定是死伤无数。”
  “你以为你一个人可以对抗整个仙界救出小月么?我知道你是真的想要救他出来让他平安无事,而不是但求尽力无愧于心。你知道,我们带大军前往并不是真想与他们一战,而只是起威慑作用。否则,我们根本没资格问仙界要人。他们也都不是傻子,知道与我们势均力敌,不会轻易开战,弄得两败俱伤、众生涂炭的。而蛮荒众人也并不是说为了你才上昆仑,他们此去不过是为了替自己日后的生存抗争,为了与仙界达成协议不再被抓回蛮荒而抗争罢了。各有各的目的,你不用在这上面内疚或是耿耿于怀。”
  花千骨轻叹一口气:“我就怕事态超出控制,人心怎能轻易驾驭,要是真打起来,任何一方有所伤亡都是我不想见到的。我可以自己死,可是不想牵连那么多人。”
  “你若是一死就能救小月的话,我也不再劝你。可这事不是这么容易解决的,难免会有所牺牲。”
  “怪只怪我能力不足,要是我……”
  东方彧卿笑着把她搂进怀里:“是啊,每个人都希望可以有能力保护自己所珍爱的一切,为了小月你一定要更强大起来,若到了战场上还如此犹豫不决,那就我们就输定了,这一输可就是小月的命和三千人的自由。所以不管这一仗打或者不打,我们都一定要赢。我知你怕众仙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妖神,而怪罪白子画徇私枉法,坏了他的清名。到时你只需在暗中看着,不用亲自动手。竹染的法术再加上你的妖力,应该足以隐去身形不被众仙发现了。”
  “那怎么行!”
  “你妖力虽强,可是在没有解除封印的状态下也不可能一个人扭转乾坤。而一旦众人发现妖神之力在你的身上,杀小月不算,还会掀起新的一轮争夺,人人都想置你于死地。你何苦为难自己与仙界正面冲突,一切交给我们就够了。何况,还有你杀姐姐帮忙呢。”
  “杀姐姐?他也来了?”花千骨一怔。
  “异朽阁回报,妖魔的大军也已逼近昆仑山,杀阡陌这一次是下定决心与仙界一战了。我们那么多人,一定可以救出小月的。只是骨头,杀阡陌心魔太重,执念太深,我担心他若发起狂来,事态超出控制,三界就真是一场浩劫了。”
  “杀姐姐入魔越来越深了么?”花千骨满脸担忧。
  “骨头你不要内疚,他心中早有魔障,不是因为你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只是一个诱因罢了。他自负太高,越是用力想要去守护,一旦守护不了,就越容易走极端。”
  “我知道,杀姐姐一直对我有一种很强烈的保护欲。虽然世尊他们都误以为我们俩有染,春秋不败他们也以为杀姐姐喜欢我。但是我能感觉到,杀姐姐对我只是打从心底的疼爱。他是魔君是妖王,比这漫天仙佛还要高高在上,又怎么可能仅凭当初茅山上的简单一面就那么轻易的喜欢上我。虽说他行事一向任性,可是对我的态度,百依百顺到了简直不顾一切,像是在用力去补偿些什么。有时候望着我,眼中的却又不是我,好像在望着别人。我有几次忍不住想要问他,可是他每次和我在一起都好开心的样子,我不想揭他伤疤,他那样骄傲的人不会允许自己脸上有伤口,更不会允许自己心上有伤口。”
  东方彧卿诧异的看着她,没想到她不知道一切,却早已洞悉了一切。
  “你既然那么清楚轩辕朗和杀阡陌对你的爱都只是一种偏执和一种错觉,那么我的呢?你有没有想过我对你的感情是什么样的感情,又是从何而起?我在你心目中又到底摆在什么位置?”
  花千骨不自觉退了一步,艰难的缓慢摇头:“我不知道……”
  东方彧卿依旧温婉的笑,像春天河岸边的杨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很多事他想问,因为再不问就来不急了。带着千年记忆轮回,他早已学会了不去执着,行事只是随着自己本心,所以,没有多少的悲苦。他可以知道所有事,可是爱上她是个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世界上不是每一件事,他都必须要知道答案的。就这样永远不知道,永远有一丝想念和希冀也未尝不可。
  他轻拍花千骨的头,赶快长大吧,赶快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可以不被白子画伤害,不要让我担心放不下。
  花千骨望着东方彧卿眼中的忧伤和飘渺,心顿时揪做一团,紧紧拽住他的袖子,仿佛手一松就会失去他,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人对她而言到底有多重要。
  这次群仙宴与往年不同,没有歌舞升平,到处一片肃杀之气。
  妖魔来犯已是意料中事,昆仑山上天兵天将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到处都是结界和封印。自以为一定可以阻挡杀阡陌等人,却没想到花千骨这边另有大军来犯。
  瑶池内依旧温暖如春,飘花如雨。五彩的瑶池水细波荡漾,水中央一根光秃秃的粗壮枯木直插入云霄,传说是上古被天帝下令斩断的通天建木上的一根枝桠,从此神人永隔。
  而南无月就将被绑在这根建木枝上,在五星耀日之时,受天火焚身和天雷穿心的极刑,将不死不灭的妖神真身化为灰烬。
  即将行刑,笙箫默解开封印将南无月从箫中放出,眼见黑色云气外溢,众仙在座,各个凝神防备。
  慢慢在地上凝结成形,璀星石此时已被邪气完全侵蚀,透亮的晶体里布满了黑色的丝状物。
  笙箫默心头一惊,竟见南无月依旧是少年形态,没有变回孩童,正满脸笑意的望着他。
  怎么回事?明明已经日升月落,他竟还能维持形态?
  笙箫默暗叫不好,上前两步想要再在璀星石上覆上一层封印,却见南无月已经在石中站起身来,翻手凌空一握,璀星石顿时在他周身碎作千万片,反射着阳光,瑶池中一时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璀璨光亮。
  众仙无不大惊失色,仓皇后退,以为妖神恢复法力,得以突破禁锢而出。只有笙箫默和摩严等人知道他徒有妖神之躯,并无妖神之实。飞身上前,想要将他重新关入笼牢。
  南无月身上妖力虽未遭封印,却所剩无几。可是诸仙联手合围,竟然半点都奈他不得。他简单的只是一只手便化去所有法力的攻击。
  摩严和笙箫默都不由一阵心骇,妖神之力,竟然强大到如此地步,那如果花千骨身上的封印解开,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更可怕的是,单凭白子画之力,如何封印和压制得住如此强大的破坏之力,迟迟没有被花千骨冲破,不过是因为她怕伤了白子画,一直心有顾及罢了。那如果有一天,她不再顾及师徒之情呢?
  南无月一面单手应敌,一面环顾四周的美景,云淡风轻的笑,仿佛这世间一切都那么不值一提。
  看到一个年纪尚小,长得与花千骨有几分相似的仙婢正惊恐万分的往桌子下面钻以免受波及,随手一吸过来,竟捏住了她的脖子。
  空中光波乱舞,不时有仙人被击中倒地,众仙在玉帝王母前排了一排又一排的人墙。
  笙箫默想要救那仙婢,却无奈根本近不了南无月身。
  南无月凝眉看着那女子,嘟了嘟嘴巴:“一点都不像。”说着竟单手一握,鲜血四溅,连同那仙婢的魂魄都被他捏碎。
  众仙望着他依旧天真无害的美丽笑脸都不由一阵毛骨悚然。
  南无月也没有特定目标,这些人他都不认识,没什么差别,信步在瑶池中走着,随手抓着一个就杀一个。手段极其残忍直接,满地都是血,地上的桃花瓣都浆住了,空气中花香和血腥味混合成一种刺鼻的奇怪味道,直让那些习惯了一尘不染的仙们想要呕吐。
  摩严和笙箫默骨子里都是一阵发寒,一个妖力已失的妖神就已经能将高高在上的仙轻易玩弄于股掌之中,这叫人怎能不怕,怎能不杀!
  南无月像一个刚来到这世间的孩子一般,一面应战,一面还不时停下脚步,拿起桌上那些精致的琉璃杯盏,扯下某人身上的锦带玉佩左看右看。又或者咬一口蟠桃,抿一口忘忧酒,还不时做个鬼脸,吐吐舌头。
  不到片刻已有十多人被他打得魂飞魄散。什么法宝对他都没有用,众仙只能用阵法试图将他困住。
  正当快要无计可施之际,南无月突然停住了脚步,望着天边嘴里一开一合像是在喃喃自语。
  “那么快就来了啊,我还有力气没用完本来打算多杀几个仙界的讨厌鬼替姐姐出气呢!唉,算了,不跟你们玩了。”
  南无月身上的光芒渐渐黯淡,身子突然一软,半昏迷状态的倚着桃树瘫倒下去。
  众仙以为他使诈,犹豫许久,不敢轻易上前。摩严猜是他积蓄已久的能量用尽,撒出光壁将他牢牢罩住。
  上前一连点了他多处气穴,下了数重封印。又回头对太白金星道:“请借诛仙锁一用。”
  “大师兄!”笙箫默眉头一皱。摩严却自顾拿了仙锁来,硬生生用内力从南无月的手腕脚踝处穿了过去。
  鲜血流经之处尽成焦土。南无月迷迷糊糊的眯着眼笑,竟是哼也不哼一声,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痛楚一般。微闭的眼睑,目光流转,说不出的魅惑动人,腕上和踝上轻薄如纸的娇嫩肌肤,映衬着鲜红的血,格外刺眼。许多仙人定力不足,竟一时神魂飘忽,心智被勾,无端生出怜惜之情。心痛不忍间,竟要出手阻止。摩严一声大喝,才被惊醒,想到他方才的血腥杀戮,不由羞愧难当。
  几重枷锁,摩严这才微微放下心来。是他看管不当,才会发生之前那种惨事。南无月由他和众天将亲自押往建木。
  南无月脚步有些踉跄的走着,手和脚拖着长长的锁链,末端握在摩严手里。鲜血一滴又一滴,那锁链拖拽的声音更是清脆响亮叫人不忍听。
  如履平地的涉过瑶池水,摩严把他用锁链牢牢的绑在了建木上。然后片刻不离的在一旁守着,看了看日头越来越亮,就快到五星耀日的时刻了。
  笙箫默望着南无月脸上始终若有似无、看似天真无害的微笑,心头越发没底。他明明中了掌门师兄的法术,还身受那么多封印的束缚,居然都轻易逃了出来。如今就算师兄在,众仙联手也不一定奈何得了他。他之前可以逃,却为何不逃?如今更可以走,却为何要乖乖俯首就擒?不会只是妖力用完这么简单。
  仙婢惊魂未定的很快把周遭打扫干净,恢复如初。可是空气中漂浮的诸仙和南无月的血的气味,却始终淡淡萦绕,不肯散去。
  突然建木那里银光暴涨,众人定睛一看,南无月已从少年恢复成孩童的形态。四肢被仙锁穿通高高掉在建木之上,疼痛非常,开始哇哇直哭起来。
  虽明知是妖神的变化,看着天真无辜的孩童遭此对待,众人仍忍不住一阵内疚。
  此时传报妖魔军队已经到了昆仑山,与天兵天将混战成一团。而杀阡陌和春秋不败等人更接连突围,正飞速接近瑶池。
  众仙无不着急的看着天上,只盼着赶快除了这妖孽,心头也少受些煎熬。
  而当花千骨率领蛮荒众人,由异朽阁开辟密径,突破重重结界,直达瑶池上空之时。看到的就是小小的南无月手脚全被穿通,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掉在建木上这一幕。
  浑身一震,差点从空中掉下去,心痛的都快要裂开了。那个孩子,从还是小小的婴儿开始,她都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视若珍宝一样。如今却这样被掉在建木上等着被处死!平时他一点点小摔小碰都会疼得直掉眼泪,他们却用那仙锁锁他的骨!这样的体肤之痛要他一个孩子怎么承受得住!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却为何要受到仙界这样的对待?她不在他身边的这一年,他究竟又受了多少折磨多少苦?
  耳边远远传来南无月的啜泣声,奄奄一息的哭喊着“姐姐救我……”
  当初诛仙柱上受刑的一幕又在脑中回放,消魂钉的痛刻骨铭心从未磨灭。此刻她看着南无月,更仿佛承受着当初千百倍的痛苦。
  好一个仙界!非要把每件事都做的这样残忍不留余地么?!
  杀她逐她都不要紧!可是谁也不准伤害她爱的人!!
  花千骨什么也顾不得的直向南无月飞去,却被东方彧卿死死拉住。
  “骨头!不要急!我知道你护他心切,可是这样冲动也无济于事!救不了他的!”
  花千骨紧握成拳的手因为气急而不停的颤抖,咬牙切齿的说道:“就算灭了这仙界,灭了这天地,我也要把小月救出来!”
  东方彧卿看着花千骨的眼中有生以来第一次露出一丝狠厉和恨意,不由微微一怔。

112.瑶池飞临【VIP】

  杀阡陌等人的到达要早花千骨他们一步,无奈根本无法突破瑶池上空众仙合力围成的结界。本来一切全在摩严预料之中,用天兵天将拖住昆仑山上妖魔的大军,然后用结界将杀阡陌他们阻拦在外。只需拖过五星耀日南无月处决,妖魔就再无戏可唱。
  十二元辰,十八罗汉,二十诸天,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将……为了稳妥起见,这次群仙宴几乎宴请了九天所有的仙佛。合众仙之力所铸成的结界,杀阡陌他们半点突破的可能性都没有。
  摩严站在南无月身边冷冷的笑,任凭结界外妖魔如何疯狂肆虐,妄图摧毁结界,都是头都懒得抬一下。
  这时蛮荒众人却如一片乌云飘到瑶池上空,黑压压的三千余众,虽不似军队那样整齐划一,却也丝毫不凌乱。众仙都不由错愕。
  轩武圣帝一眼就瞥见向他得意招手的腐木鬼,其他各仙也纷纷看见过去或与自己有仇怨,或被自己亲自逐去蛮荒的仙魔。其中还有巨大身形的哼唧兽,踏着四团火焰一样的祥云,威风凛凛一声怒吼,瑶池水也荡漾不止。
  在座诸仙都刹时间面色苍白如纸,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些人竟从蛮荒逃了出来。太多恩怨牵扯不清,许多心虚、能力又有限的仙人害怕被寻仇,竟悄悄起身离席。
  瑶池的光线瞬间暗了不少,上空全是张牙舞爪怒吼着妄图冲破结界的妖魔。
  笙箫默虽没有看见东方彧卿和花千骨,但是见众人能上得了昆仑山,估计他们二人也应该从七星阵中逃出来了。于是赶忙向摩严传音道:“大师兄,赶快通知二师兄吧。”
  摩严皱着眉,冷哼一声:“小小一帮妖魔弃仙,何足挂齿,没必要特意让他赶过来。”
  子画心底对南无月这小孩颇为喜爱,定是不忍见他受刑,更不想知道他之前血腥杀戮之事,又何苦让他难受,明明心底已经够苦的了。
  笙箫默知摩严心思,不由莞尔,却仍皱起眉头:“他们我倒不担心,但是千骨只听二师兄的话,若是她使出妖神之力……”
  摩严双手紧握:“我会在那之前就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东方,是杀姐姐!”
  花千骨和东方彧卿隐身在众人之中,东方彧卿正在想办法突破结界。花千骨看见杀阡陌的莲榻,只是纱幔重重,看不见杀阡陌的脸,却相隔大老远也能感觉到莲榻周围血红色的妖气和杀气。
  东方彧卿拉住巴不得立刻飞奔过去的花千骨,神色有些凝重,杀阡陌明显入魔更深了。
  “杀阡陌已经知道你来了,不用过去,会暴露行踪的。摩严正观微于你,想揪你现形。”
  花千骨凝眉点头,心急如焚的看着下面南无月:“这结界竟那么牢固么?连东方你都破不了?”
  “这是自然,以我一己之力,如何敌得过天庭百仙。不过别急,我不成还有斗阑干。”东方彧卿依旧微笑,似是胸有成竹。
  蓝雨澜风、云翳还有紫薰浅夏都不在杀阡陌身边,只有旷野天,春秋不败等人。花千骨猜他们之所以没来,可能一个是怕见到斗阑干,一个怕见到云隐,还有一个是怕见到师父。
  云隐因为如今毕竟是茅山掌门,要主持大局。花千骨让他留在茅山,不用来帮忙救人,也不要去赴群仙宴,远离这滩浑水。
  这次随她而来的蛮荒众人纯属自愿,余下没来众人,有的法力已失由异朽阁重新给予身份送回人世间过平凡的生活。有的身有残疾,重伤未愈也由异朽阁来安排照料。蛮荒条件恶劣,在那无法生殖养育,所以还好没有年幼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要受苦,不然天长日久蛮荒或许早有了自己的国家和文明。
  云隐忙着帮异朽阁安顿其余的人,虽然很想来见云翳一面,却又不想再听他亲口承认杀师灭门之罪。上次太白一役之后,云隐没能追到他问个清楚。回去之后苦苦清查,明白了所有真相原委,反倒是他再没脸去见他,也知道再见只能让云翳更加矛盾痛苦。因此虽然说很想来帮花千骨的忙,却又不想和云翳起正面冲突,终究还是忍住没来。他还有许多事需要想个清楚,等时机到了,才能亲自去找云翳。
  而此时斗阑干身着往日金色战袍,负手站在云端,俯瞰着瑶池和仙界众人,心中也是感慨颇多。他虽为助蓝雨澜风得到神器背叛了仙界,但也曾为了保卫仙界几度出生入死,再加上受的刑和被逐去蛮荒的这近百年,也算是扯平了。待他先还了丑丫头的情,再去找蓝雨澜风彻底做个了断,这一生就再无挂碍。
  瑶池中的天兵天将基本上全都是他过去的部下,当初本就为了他被逐之事大为不满,差点闹出兵变,如今见战神回来,全都不由自主的湿了眼眶,齐齐跪下向他拱手单膝而拜。
  这一来玉帝还有众仙面上都是一阵青一阵紫,不但防外亦开始防起内来。他们都知道斗阑干在仙界的威信,生怕兵将临场倒戈。
  这结界虽固若金汤,但力量是用在对外上,若从内部攻破,怕是就有些不堪一击了。若妖魔涌入,必有一战,光是杀阡陌他们也就罢了,如今再加上斗阑干和蛮荒众人,势必两败俱伤。
  果不其然,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见角落里嗖的蹿出一红一蓝两个身影,迅速的向空中飞去。
  “快拦住他们!”玉帝急呼。
  众仙一看,不是天兵天将,竟是斗阑干的胞弟南岭寒和北海龙王,谁又拦得住?
  二人飞快的突破结界而出,满面惊喜色的直奔到斗阑干面前。
  大好的机会。东方彧卿和旷野天等人不约而同的向结界瞬间闭合处施法,银光暴涨,空气中传来巨大的破碎声,妖魔和蛮荒众人鱼贯而入。
  此刻南岭寒和北海龙王已是激动得不能言语,二者本就一个因对斗阑干之事一直对仙界心有芥蒂,一个坦率豪爽明恋斗阑干已久,又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一人握着斗阑干一只手,只顾着叙旧。
  斗阑干见南岭寒修为大增,形容冷峻苍然,北海龙王一头火红的发,比百年前更加明艳动人,心下几多欢喜。
  再一低头见两方顷刻就要刀戎相见,连忙一声怒吼。天兵天将和蛮荒众人甚至连妖魔都不由得各自退了一步。
  斗阑干有如天神从天而降,冷冷的看着玉帝和群仙。
  “枉你们一天到晚说什么慈悲众生,却都是惺惺作态的嘴脸。九天仙佛,就是这样对待一个孩子的么?”
  斗阑干还是如当年一样雄视四海、气吞八方,众人在他的斥责下都不禁眼有愧色,却又想起南无月方才的嗜血杀戮。若说他之前只因为身为妖神就被处刑还有点冤,如今却是怎样都不过分了,不由一个个又觉得有理起来。
  杀阡陌的莲榻漂浮在半空中并未落地,似是怕被这瑶池仙境地上的尘埃弄脏一般。他始终不发一语,春秋不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故而也不敢自作主张率先发难,安静的站在一旁,看斗阑干等人与仙界对峙。他知道杀阡陌这么久一直是为了花千骨的嘱托才会想尽办法救南无月。不过无所谓,他只需要结果,不需要管目的是什么。
  东方彧卿和花千骨正悄无声息的向南无月被缚的建木处靠近,要想在群仙面前使用法术隐身,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见事态一如自己所计划的那样发展,东方彧卿微微松一口气。在这样势均力敌的状态下,他们才有资格和仙界谈判,而谈判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救人,很明显就算仙界不想谈又不想战勉强在听,也绝无可能把人交出来。他们在做的不过和起先仙界一样,只为了拖时间罢了。拖到五星耀日的最后一刻,就算真要打起来,死伤也不会太多了。


113.仙魔大战【VIP】

  摩严与斗阑干过去私交甚深,奉命上前与其交涉。斗阑干与摩严对视片刻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们此行目的有二,请仙界从轻发落妖神南无月还有下令赦免蛮荒众人的罪过,我们既出蛮荒,就决不会再回去。”斗阑干一字一句的说。
  众仙很快商讨出了结果,蛮荒众人既已逃出,伙同一气,再想把他们缉拿回去难如登天,与其把他们逼反,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但是要想南无月不死,那是一万个不可能。
  正当瑶池中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到斗阑干他们那,东方彧卿和花千骨已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了建木之后。仙锁极是难解,何况还穿入南无月骨内。花千骨心疼的看着他,怕被旁边守卫发觉,手直接放在他头上传音唤他:“小月、小月……”
  南无月失血过多,半昏迷中听闻花千骨的声音,睁眼抬头看却什么也没瞧见还以为是自己做梦。
  “姐姐在这,小月,你看不见我。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姐姐这就想办法救你出去,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不要出声。”
  南无月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姐姐真的来救他了么?他就知道姐姐不会扔下他不管的。
  在东方彧卿解开仙锁的一刹那,花千骨咬着牙硬生生把锁链震断然后从南无月的骨头里抽了出来。
  众人听见响动转头看,见南无月竟震开锁链飞到半空中,手腕和脚踝上的鲜血从喷溅到飞快止住愈合,一个个都惊得瞠目结舌。
  摩严虽一直面对着斗阑干,却无时不在留意着南无月。在仙锁被解的那一刻,一记白光就已瞬间击出。
  哼,那丫头果然来了。
  南无月双目微闭,早已疼晕过去,花千骨正一面给他止血一面往他体内输入内力。见摩严早有预料的向他发出致命一击,速度太快。她在身后抱着南无月,四面八方全被摩严罩住封死躲闪不开,而东方彧卿直觉性的就挡在他们二人身前。
  花千骨连忙一掌将东方彧卿推开,同时飞快转身,紧紧护住怀中南无月,任凭光波打在自己背上。
  见白光在离南无月身外一尺消失不见,摩严知道打中了。其他人也凝神防范空中隐去身形的某人。心头都不由疑惑,什么样的法术在场那么多仙人都竟然没有识破。
  “孽障!还不快快现形!”摩严低喝,似是没想到花千骨为了不暴露身上的妖神之力,竟硬生生受了。可是她身上所有的法力早就被白子画废了,不使用妖力,她连常人都不如。
  花千骨和东方彧卿的身形一点点出现在半空中,花千骨抹去唇边的血迹,淡淡一笑,抬手示意东方和下面蛮荒众人她没事。
  终于救到小月了,也拿到仙界口谕。她和斗阑干对望一眼,想办法准备马上离开。
  摩严冷笑,就是要引她出来,一网打尽。
  “骨头,小心!”东方彧卿发觉不对,可是晚了一步。花千骨怀中的南无月突然双眼一睁,却不见眸子只见眼白。右手直插入她体内,还好位置偏了一点点,没有掏出她心来。
  花千骨受到重创,双手一松,南无月滑了出去,一个满头妖娆卷发的女子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却是逆水千帆清水樱。
  “傀儡术?”花千骨几乎飘浮不稳,低头果然看见角落里蒙着面的幻夕颜,双手十指张开,无数根透明的气丝连在南无月的身体上。
  原来摩严刚开始不但给南无月施了各种封印,还有联同其他人下了咒术。
  东方彧卿正欲飞到花千骨身边却被空中透明壁罩反弹了回去,此时,孟章神君、朱雀神君,还有五岳散人几个已将他团团围住。
  而瑶池众人也纷纷剑拔弩张,布下大阵和结界妄图困住妖魔和蛮荒众人。斗阑干见花千骨受伤,突围而出,却又被笙箫默拖住。腐木鬼等人则和轩武圣帝他们开始大打出手。场面混乱不堪,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六界高手,一时间瑶池到处五色光芒闪耀,尽是分金断玉之声。
  花千骨见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深吸口气,直视着面前正冷冷看着她的摩严。
  摩严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恶让花千骨的心里微微有些难过。直到此刻,她依旧尊敬他当他是大师伯的,就算他从来都不喜欢她。她只是想回来救小月而已,难道他就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么?
  此时,面前突然闪过一个火色身影,速度之快以她今时今日都根本没看清楚。
  “杀姐姐……”花千骨有些错愕,因为杀阡陌的模样变了许多,紫色长发颜色更深了,几近于墨色,隐隐反射出诡异暗哑的紫色微光。眉间妖冶的殷红花印此刻爬满了整个额头和半边脸颊,直没入脖颈。绯红的双瞳看不见瞳孔也没有半点亮光,犹如两颗珠血镶嵌在眼眶内,比过去更甚的美艳光华,却叫人有些怵目惊心。
  瑶池内众人见他,都不由顿了一顿,片刻失神。拥有这样日月尽掩、颠倒众生姿态的人,竟然是妖魔之首、两界帝王,实在叫人又爱又恨。
  杀阡陌缓缓低头,看着花千骨微微一笑,姿态优雅,却犹如蛰伏的猛兽。
  “摩严,上次在海上你对她下的毒手,今天我杀阡陌必十倍奉还。”
  那日杀阡陌到得太迟,花千骨已不顾重伤奔长留去了。他听到蓝雨澜风禀报一切,只恨不得将摩严断筋拆骨。之后修炼妖魂破入魔一日比一日深,春秋不败和云翳他们轮番劝谏,他也一概不听。
  摩严望着杀阡陌,紧紧皱起了眉头。以杀阡陌今时今日,想要赢他根本不可能。而那边笙箫默对战斗阑干十分吃力,眼看就要扛不住了。东方彧卿敌不过众人联手,但声东击西、神出鬼没,一时根本制他不住。花千骨追着清水樱想要抢回南无月,和她还有幻夕颜打了起来。但是花千骨一面要应付她们二人,还要应付在幻夕颜操纵下的小月,还得时刻小心怕误伤了小月。不使出妖神之力,根本就敌不过。
  摩严抬头看了看天上,偏正当中的太阳周围已出现五个小小的亮点。马上就要到时间了,再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
  “我不和你打。”摩严冷道,转头便向斗阑干飞去,见笙箫默胸口正中一掌,他也不由心狂跳一下。
  杀阡陌哪容他走,飞快出手,两人缠打在一块,一个拼命闪躲一个疯狂进攻。
  瑶池水彩波翻腾,荡漾不休,空气中血腥、毒气、花香各种味道,还有喊杀声、怒吼声、金石爆破声混合在一起。花千骨心头越发焦急起来,再这样下去,远离尘世的仙境瑶池就将会是尸横遍野了。
  就在此时,远处空中又来了一对人马,一开始以为是其他仙派来人支援,定睛一看却竟然是竹染一行人。
  东方彧卿暗叫糟了。
  花千骨身子一个瑟缩,直觉的抬手摸自己易着容的脸,却仍是害怕,从地上随手勾起一个蒙着白纱的斗笠戴上。
  东方彧卿老远瞧见花千骨手脚大乱,连中几掌,连忙传音道:“骨头,不要慌,揭了幻夕颜面纱,传音给清水樱,说她再不把小月还给你,就立刻大声把她和玉帝的奸情告知给众人。”
  仙界一贯和平,不像妖魔人三界,为了帝王之位成天打打杀杀。众仙中能者太多,一个不服一个,又自诩清高,不想为了虚名动手,结果反而法力最低的玉皇做了仙帝。虚设天庭,给一些散仙设些封号,就算位列仙班,逐渐有了仙界比较集中和权威的势力。和上古神界的部落制又不太相同。成仙长生不老,故而仙帝之位一直由玉帝担任,他做惯了傀儡,虽唯唯诺诺、八面圆滑、不太过问世事,但毕竟在位千载,威信还是有的。
  花千骨没想到这仙人之间关系也如此混乱,瞟了瞟四周,只见竹染没有见白子画,心微微定了下来。
  依东方彧卿的话传音给清水樱,果见她顿时就愣住了,煞白了一张脸。幻夕颜见她突然不动,觉得奇怪身形一滞掉头看她,却没想到瞬间就被花千骨揭开了面纱。
  她失声惊呼,立马捂住自己的脸,却还是被花千骨和其他一些人看见。
  她修炼的傀儡术威力很强大也很奇怪,每次使用的时候,眼部以下的五官都会移动错位,例如她只需要撇撇嘴,对手就会扬手扇自己耳光,只需鼻子往左拧,对手就会原地转圈等。修为越低的人越容易操控,但一次只能操控一个人。这次她就很容易操控了丝毫没有法力和反抗能力的年幼的南无月,利用他去攻击和牵制花千骨,因此整张脸看上去全都是扭曲变形的,仿佛被揉乱了一般,十分恐怖。
  幻夕颜见容貌被人看见,羞愧难当,再不缠斗,扭头便走。清水樱则尴尬的僵硬在半空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若就这样把小月交还给花千骨,摩严那如何交代,若是不然,她将丑事宣扬出去,自己以后如何在仙界立足,玉帝慈祥和善的形象也肯定被自己毁了。妖魔二界称雄靠的是实力,仙界却得靠名声。最重要的是,王母那个善妒又恶毒的女人怎么会放过自己。
  清水樱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还是和花千骨假过几招,哎哟一声惨叫,摔下地去,然后灰溜溜的跑了。
  花千骨总算松一口气,迅速向南无月飞去,却见旁边一人慢慢将南无月扶起,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花千骨一阵鸡皮疙瘩:“竹染,你那么快就回来了?”
  竹染也不回话,脱下外套将南无月裹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双眼放射出奇异的光彩,喃喃自语道:“这个就是妖神的真身啊。”
  “竹染,我师父呢?”
  竹染咧嘴一笑:“我杀了。”
  花千骨猛的一震,身子摇晃两下。
  “呵呵,骗你的。我怎么杀得了他,任务失败,你师父太厉害,发现得太早,我拦不住他,也不想死他手里,所以先逃回来报个信。”
  花千骨看他鼻子缓缓流出血来,随手用袖子擦了去,而袖子上已经沾满血迹了。
  知他受了很重的内伤,师父很少下这样的重手,二人一战一定十分激烈。
  “你没大碍吧?”
  “我一向是贪生怕死之辈,自然不会让自己有事,只是东方彧卿以为我可以靠禁术拖住你师父,我看也不尽然,他明显之前就已经知道我出了蛮荒,算准了我会帮你,所以早就通晓了我法术的破解之法。虽暂时困住了他,但是他应该很快就会赶来了。我们快走!”
  正在此时,原本在空中恶战的杀阡陌和摩严都停了下来,傻傻的注视着远处他们二人。
  摩严虽不敌杀阡陌但是不肯同他正面应战,一直在闪躲,所以受伤并不太重。此刻见到竹染一身青衣,满面疤痕,犹如青面怪兽的脸,整个人都呆愣住了,连手中的剑掉在地上都浑然未觉。其他人何曾见过他有如此失神的模样,都纷纷一面应战一面掉转头看是何许人。
  却只见杀阡陌突然暴走发了狂一般,赤红着快要滴出血的双目,向着竹染俯冲而下,连极美的面目都变得狰狞了。
  仰天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声:“竹染!我要杀了你!”


114.师徒相见【VIP】

  竹染抬头,看着杀气腾腾向他直扑而来的杀阡陌,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意,毫不惊慌的往花千骨身后一躲,把她推到自己前面挡住。
  杀阡陌硬生生停在离花千骨一尺远的半空中,胸口因为激动而起伏不定。花千骨从未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他竟和竹染有仇怨么?以前怎么从未听他们俩提起过。不过看杀阡陌那极怒的神色和极深的恨意,定是大仇不共戴天了。
  “竹染!你个卑鄙小人!给我滚出来!”
  “我就不出来,你奈我何?”竹染孩子一样赖皮的哈哈大笑。
  杀阡陌气得快喷出火来,连连出掌,竹染却紧紧从后面拉住花千骨又躲又闪拿她做挡箭牌,杀阡陌心知自己出招威力太大,深怕误伤花千骨,每每总是在花千骨前面及时停住。
  “小不点!让开!”
  这个关键时刻,他们能不能全身而退都还成问题,花千骨可不想他们两人打起来。更何况竹染对她有大恩,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就让杀姐姐给杀了。
  “姐姐不要……”花千骨抱住杀阡陌的手臂,却被他猛的推开。不管如何失去理智的时候,杀阡陌都从未对花千骨有过半分粗暴,看来这次是真的恨到极致,杀意已决,花千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杀阡陌长发翻飞,铺天盖地张开犹如巨大帘幕,同时双臂力合红光激涨犹如光剑直插向竹染,竹染退无可退,虽明知自己的实力相差杀阡陌太远,却依旧不慌不忙开口说道。
  “杀阡陌,琉夏死前有一句话留给你,你想知道么?”
  杀阡陌整个人顿时僵硬,颓然无力的退了两步。然而发出的致命一击却流星般射向竹染。看似无可闪躲,竹染却自有办法避开,却没想到还没等有所动作,面前突然多了一个人。
  “你的对手是我。”摩严硬接了杀阡陌一击,喉间一丝腥甜。
  众人皆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竹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满脸憎恨和鄙夷的冷笑,双拳的颤抖却泄漏了他此时内心的激动和愤怒。
  此刻摩严要放手与杀阡陌一战,杀阡陌却又不想了,只是疯狂的攻上前想要问竹染琉夏的遗言是什么,却又被摩严牵制住。
  “琉夏是被我处死的,你要报仇,找我!”摩严回想起八十年前那一幕,心头一阵苦涩。
  杀阡陌不断的摇着头:“不是,不是,是竹染害死她的!是竹染害死她的!”
  花千骨见杀阡陌逐渐开始神智不清,强制用功,出招完全没有章法,只攻不守,破绽百出,血色花纹继续在脸上蔓延开来,逐渐遍布全脸。
  “魔君!”春秋不败惊慌失措却被众仙缠斗脱不开身,若是杀阡陌的花纹到处遍布,邪功脱离控制,会被妖魂反噬殆尽的。
  花千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扑上去想抱住杀阡陌却被他身上红光弹开。
  竹染望着杀阡陌扭曲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冷哼道:“杀阡陌,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比谁都清楚,真正害死琉夏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做梦都想杀我,你以为杀了我,就是替琉夏报仇,就能让自己的心得到解脱?我告诉你,不可能,除非你自杀,否则你注定了要内疚一生一世。”
  杀阡陌原本气急涨红的脸,瞬间就变得惨白一片。
  他在内疚么?是啊,他内疚,内疚最后没来得及救下她;他内疚,内疚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上长留;他内疚,内疚这一世没能遵守承诺,好好保护她照顾她。
  “你负了琉夏!是你负了她!她是为你而死的!”杀阡陌朝着竹染怒吼。
  竹染身子虚晃了两下,垂下眸子,再一抬眼,又是一片无关己事的云淡风轻。
  “那又如何,她爱的是你!”直到临死,直到临死留下的还是那样一句话。一想到,竹染心如针扎,抬起眼,狠狠的盯着杀阡陌。
  “但是你呢?杀阡陌,你永远都是一朵孤芳自赏的水仙花!一个可怜又可悲的自恋狂!你根本就不爱任何人,这世上你唯一爱的人只有自己!”
  杀阡陌呆呆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耳中嗡嗡作响,久久回不了神。四周突然刮起诡异的阴风,且一阵强过一阵,无数鬼魅妖魂在风中嘶吼。
  “东方!琉夏是谁?杀姐姐怎么了?”花千骨开始涌出巨大的惶恐,无奈仍无法靠近杀阡陌,连忙向东方彧卿传音问道。
  东方彧卿攻击力不强,敌不住几人联手合围,也出不了几人的阵法,干脆又做了一个小结界将自己困在里面,他虽出不去,别人也别想进来伤到他。这才迅速的将杀阡陌、竹染还有琉夏三人之间的纠葛告诉给花千骨。
  原来这个叫琉夏的女子也是长留弟子,但是背景复杂。她本是平常凡人,娘亲貌美,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后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与一魔界之人相爱,之后不顾一切带着琉夏随那人前往魔界,虽因为出身始终没有名分,但那人对他们母女一直是极好的。那时杀阡陌年少气盛,在魔界中到处跟人挑战,却输给了那个人,不得不依约听从他的吩咐,担当起照顾琉夏的保姆工作。而那人也倾囊所受,传了衣钵给他,算是他无数师父中的其中一个。
  杀阡陌何等心高气傲,自然是不甘心每天跟着一个孩子跑前跑后的,何况那孩子从人间刚来魔界,诸多不适,常常生病,一岁左右,动不动就哭鼻子,还一把屎一把尿的。
  他一贯杀人如麻,平生第一次学着怎样去照顾他人,怎样去呵护一个幼小的生命。琉夏可以说是他一手养大的,如同女儿一样。那种亲手去养育一件事物的感情是十分奇怪的,他第一次发现原来那么容易一手就可以捏死的一个小生命,竟需要人花那么多心血去浇灌。人只要付出了感情付出了劳动付出了心力,去关爱过养育过守护过,就会懂得什么叫珍惜。就像自己亲手栽培的花和路边的野花是不同的,上过战场的士兵就会变得爱国了。
  一个自己曾经用全部力量去浇灌和守护的小生命,对于他的意义完全不同。而这个世上,琉夏是唯一一个。
  而对于琉夏,爱上容貌绝世的杀阡陌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从小到大,他陪伴她保护她一个凡人在魔界里不被妖魔欺负伤害,琉夏又敬佩他又依赖他又迷恋他的美貌。尽管杀阡陌心高气傲,好战好胜,又自恋甚深,眼中从来只装得下自己,她也毫不在乎,最后还助杀阡陌做上魔君。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杀阡陌总是在三界到处周游。唯一在乎的只有自己的美貌还有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强,拥有跟自己美貌相称的能力。
  而最强的力量,便是妖神之力。恰逢杀阡陌闯长留抢伏羲琴,脸被白子画划伤,急得他到处找灵药。
  既然他那么想要神器想要伏羲琴,她便去想办法替他夺来。琉夏以凡人之身,又天资聪慧,因为有杀阡陌保护,也从没修炼过什么邪门功夫,很容易就拜入了长留门下,成为戒律阁长老的弟子。
  本来冒险潜入是为了帮杀阡陌盗取伏羲琴的,却没想到和世尊大弟子竹染日久深情。或许是爱杀阡陌太久太累太寂寞,或许是竹染的笑太温柔又太孤独。只有她自己明白爱上一个太过美貌,眼中只有自己,甚至目光都不会为她多停留片刻的男子有多辛苦。他就像是天上的冷月,看着光华耀眼却半点都触碰不着。又像是一团烈焰,靠太近了,会被他的光芒灼伤,被他的热度烤焦。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男人总是被女人左右,而女人被感情左右。她爱谁,就可以为谁牺牲一切不顾一切。于是,原本是为杀阡陌而盗的伏羲琴,最后变成为竹染而盗了。
  其中一系列的艰难危险可想而知,伏羲琴还有另外几件神器的确是在琉夏的努力下一度为竹染得手。但是历经种种,最后还是没逃得过摩严和白子画。三尊问审之时,琉夏将罪责一律承担。竹染早就堪破她身世,一开始故意引诱她,之后也是一直在利用她。于是很自然的顺水推舟,让她做了替死羔羊。
  最后琉夏只用了三根消魂钉就被活生生钉死在诛仙柱上,而竹染一直在旁边无动于衷的看着,并在摩严的护短偏私下竟毫发无损。却又不知后来为何落下销魂池,落了一声疤痕,然后又被摩严秘密的逐到了蛮荒。
  处刑时杀阡陌正在为他的脸修养闭关毫不知情,之后再想救人已经太迟,痛心疾首之下便将满腔怨恨归结到了竹染身上,想要杀他为琉夏报仇。而琉夏既然喜欢竹染,斯人已去,竹染又怎能独活于世,自然要下去陪她。
  但是他再笨再傻又岂会迟钝到不知琉夏对他的感情,岂会不知琉夏为何要上长留。明明答应要尽一切力量去守护,让她远离伤害,却没想到什么也没为她做,更没想到也从不愿意承认的是,其实最初伤害她逼她走上绝路的是自己。久而久之,执念愈重,心魔日深。
  而之后遇上花千骨,他把所有的补偿都用在了她身上,依旧没有办法填补心里的内疚和痛苦,再加上后来花千骨发生那样的事,他拼劲全力,却依旧眼睁睁的看着最爱的她被白子画从他面前带走,受了比琉夏当初更重的刑罚。心高气傲的他再承受不住,终于一步更深一步的入了魔……
  此刻在这紧要关头上却又让他看见竹染,旧事重提,竹染每一句话都在往他从未愈合过的伤口上撒盐。而说到琉夏爱他,而他只爱自己,更是仿佛拿钝刀在他心上割,疼得他不想清醒,却又不得不清醒。
  情绪急速激化,杀阡陌周身的红光膨胀犹如巨大落日,周遭狂风大作,吹落一地桃花,瑶池巨浪滔天,到处飞沙走石。
  花千骨戴着斗笠,虽有面纱遮挡依旧吹得她睁不开眼。
  杀阡陌此刻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全都爬满了血红色的妖冶花纹,抬起头来,已看不见眼白,眼眶里只有一片血红。
  “你和摩严,一起死,伤害过她的人,都得死!”
  巨大的红光掩盖,花千骨什么都看不清楚了,知道他这一击若是击出,整个瑶池怕是都会被移为平地,众仙不顾一切,同时向杀阡陌施法打了过去。
  红光与诸多光芒相撞击,抗力越强,妖魂破力量随之增强,红光范围也不断扩大,眼看已超过杀阡陌所能承受之极限,他却宁肯同归于尽,也依旧半点都不肯退让。
  “杀姐姐!”花千骨在风中凄楚大喊,看着杀阡陌身上筋脉穴道纷纷断裂爆开,鲜血浸染他的红衣,颜色更艳了。花千骨心揪作一团,知道他若再不收手,怕是连性命都难保。只是他此刻已入魔,无论花千骨如何传音如何叫他,他又怎么听得进去。
  “魔君!”春秋不败飞快结印,不顾性命想要硬闯过去,却被花千骨拉住。
  “我去。”
  花千骨再顾不了是否会有损师父清名,一咬牙,拼命冲破封印,浑身妖力大增,化作一道紫芒直向杀阡陌飞了过去。
  诸仙攻击全被她一人震开,杀阡陌的妖魂破也在她张出双臂温柔的环抱下逐渐缩小成一个团,重新回到体内。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呆呆看着他俩。
  只是反噬太严重,杀阡陌已经快撑不住了,却依旧满脸恨色的想要施法杀竹染和摩严。却说不出那种恨,是遗恨,还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
  花千骨心疼的快要掉下泪来。
  “姐姐,够了,够了……”
  “我保护不了她,也保护不了你,可是,大仇怎能不报?你不要拦我,待我杀了他们俩,再杀白子画,再杀这仙界众仙,替她报仇,替你报仇……”
  杀阡陌右手翻转,踉跄走出一步,却在正要运功之时,身子一软,却整个瘫倒在花千骨身上。花千骨妖力直击而入,连点他背上生死穴和几个气穴,泄尽了他的内力,竟将他一身修为全废了……
  “小不点……”杀阡陌惊讶的望着她,慢慢倒在她的怀里,只感觉一阵巨大睡意像他袭来。
  不能睡……
  他知道这一睡,或许就是永生不醒。
  花千骨牙关颤抖强忍住啜泣:“姐姐,够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琉夏会明白的……”
  杀阡陌苦苦的笑:“她早就明白了,所以才会爱上竹染。放弃我,是她一生做的最对的选择。”
  或许潜意识里,这些年来,他真正想要报仇想要杀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竹染在一旁看着听着,见杀阡陌执念竟深至此,心头不由一阵怆然,终于慢慢开口说道:“琉夏临死前说,她对不起你,还有,希望你下辈子别再长得比她还漂亮,她配你不起。”
  杀阡陌不由一笑,牵动内脏,咳出一口血来。
  花千骨惊慌失措的抱住他:“不会!姐姐不会死的!姐姐,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先睡一下,先睡一下,我一定会有办法治好你。”
  杀阡陌摇头:“姐姐执念太深,心肺早就被妖魂啃噬坏了,治不好了。春秋不败,旷野天,你们以后负责帮我照顾小不点,有什么事听她的就好了。”
  “魔君!”妖魔听他都已经开始交代后事,都吓得齐刷刷跪倒在地。
  “姐姐,不要瞎说,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现在,生死都已经不重要了。小不点,你会怪姐姐么?”
  “不怪,为什么要怪?”
  “姐姐没有告诉过你琉夏的事,也没有告诉你其实一开始姐姐只是把你当作她的替身。”
  “不会,姐姐对琉夏好,对我也好,爱琉夏却因为没能好好珍惜她,所以一直很后悔,想要努力补偿,琉夏知道姐姐的心意泉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的,我也开心。”
  “傻瓜,你以为我爱的是琉夏,一直把你当成她么?你跟她对我同样重要,可是我对你有一点却是不同的。知道她喜欢竹染我会生气,可是看见你和别的男子在一起,我却是会吃醋啊。”
  花千骨呆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杀阡陌又咳出一口血,血已经成黑色的了。
  “小不点,姐姐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狼狈?”
  花千骨拼命摇头,本来已经难过得要死,听他此时还在关心自己容貌,心又痛又酸涩,几乎快要不能呼吸:“不是,杀姐姐现在依旧是六界最美的人。”
  杀阡陌轻叹一声:“每个人都有执念,而我的愿望,是想要保护一件东西。先是她,然后是你。可是,亏我一生自负拥有这世上最美的容貌,却没有可以保护自己所爱的能力。我输了,输的好彻底。可是小不点,你要相信,姐姐是真的喜欢你……”
  杀阡陌躺在花千骨膝上,努力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
  花千骨再承受不住,缓缓摘下斗笠下的人皮面具,颤抖着声音问。
  “即使我成了六界最丑的人,姐姐也不会嫌弃我么?”
  杀阡陌看着她毁得面目全非的容貌,心头一惊,瞬间明白了一切,心疼的搂住她脖颈。
  “你这个傻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啊……姐姐都不知道……可是奇怪啊,不管姐姐怎么看,小不点还是那么美丽可爱。怎么会嫌弃……一点也不嫌弃……”
  杀阡陌说到最后声音都不由哽咽起来,然后缓缓将花千骨拉近,仰起依旧倾城绝世的脸,轻轻吻住了她。仿佛夏日的微风,温暖中又带着些许清凉,毫不在意的落在她的额头她的眉眼她的鼻尖,吻着她疤痕遍布的脸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想要抚平她所有的伤口,仿佛在用唇跟她轻声诉说着,小不点,不疼……
  花千骨哭得浑身颤抖,杀阡陌将她越抱越紧,唇用力却又温柔的吻着她的唇,花千骨的心又痛又软,唇齿间满是他的清香,既甜蜜又苦涩。
  身边虽有如此多人在看着,他们俩却再没有时间去在意。
  眼看着杀阡陌的吻慢慢轻下去,最后化作一片羽毛轻盈的拂在她唇上。
  杀阡陌微笑着慢慢闭上眼睛:“总算把初吻送出去了,呵呵,美人的吻,可是从不轻易给人的啊……小不点,记得我……”
  感觉到杀阡陌抱住自己的双手重重落下,再无知觉,花千骨强忍悲痛,使出巨大妖力灌入杀阡陌体内。刚刚虽抢救及时,捡回他一条命,却不得不让他一直昏睡下去,直到她想出办法救他为止。
  摩严在一旁冷哼一声,早知道他二人有染,却没想到竟敢当着妖魔和群仙的面,光天化日之下接吻,虽被花千骨的面纱挡住了,但是也未免太不要脸。
  众仙方才见识了花千骨身上突然出现那么强大的力量,竟似乎是妖神之力,都开始议论纷纷,紧张的揣测起来。
  花千骨将陷入永久昏迷沉睡中的杀阡陌交给春秋不败等人保护看管,步伐有些摇晃的慢慢转过身来。
  “不用猜了,我才是真正的妖神。”
  全场静得连片桃花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然后花千骨发现,白子画不知何时来了,正远远的站在当初他们相遇的那棵桃花树下静静的看着她,目光依旧似水一般明净。
  “师父……”花千骨悲伤又迷茫的喃喃道。


115.怀璧其罪【VIP】

  不管是在蛮荒最苦的日子里还是回来之后,她都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过他们师徒重逢后面对面的情景,却没想到竟是这个样子……
  远远的看着一如既往的白子画,时间从来都没办法在他身上留下丝毫印记。太多酸涩在胸中翻滚,太多情念想道,最终却只化作苦苦一笑。
  她的爱或许有些卑微却从不自贱,或许有些任性却从不自私。爱上师父,是她错了,可是她错得无怨无悔。她对他从来都没有任何要求,也不想让他知道,只想安静的陪着他。可到了如今,她连这个最简单的愿望都没有了。只要他好,她可以离得远远的,与他再无瓜葛。
  不敢见他,是因为心中有愧,她的私情玷污了他们的师徒关系,而脸上的疤,更让她再无颜出现在他面前。原本她应该是想躲想回避的,可是杀阡陌的昏迷长眠,已耗尽了她的心力,她再无力去逃、去遮掩。
  刚见到的一刻,因为那吻被他撞见,她心中还是闪过了一丝愧疚,可是很快便淡然释怀了。她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虽然她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出来,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可是他们之间,又算什么呢?
  白子画望着她的神色那样平静,仿佛相隔那么久他们师徒的重逢在他心中根本就不值一提,仿佛她和任何人做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她或许和世间所有人一样,在他心中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可是对她来说,只需要他轻轻一瞥,整个天地都寂灭了……
  两人就这样相隔老远的伫立着,仿佛相望了千万年的雕塑。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或许是因为要说的彼此都已心知肚明,或许是因为此刻说再多也已经无济于事。
  风轻轻吹拂着花千骨面上的白纱,白子画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她依旧未变的身形。心中轻轻一叹,这么久了,她还是不愿长大。那样单薄而脆弱的肩头,又如何背得动命中那么多的劫数。
  整个瑶池从一开始的干戈战火,到杀阡陌疯魔之后的异常安静。所有人都用探究的眼神凝视着这一对师徒,空气中暗潮涌动。代受消魂钉再加上妖神之力的隐情,每个人都开始暗自揣测他们俩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周围情景虽说不上有多惨烈,但还是颇有了些伤亡,白子画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微微皱着的眉有一种说不出却又能将人瞬间冰冻的严厉。那种表情是花千骨所熟悉的,也是她最害怕的,是仙剑大会上她想杀霓漫天时他的表情,是他一手提着断念一步步向她逼近时的表情……
  花千骨的心躲在角落里瑟缩发抖,可是如今她不再是一个人,她同杀姐姐一样,有要保护的,也有要背负的,不得不咬紧牙关,硬着头皮,接受如今要与他正面为敌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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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漫天,落十一,轻水,幽若等一干弟子,也随之赶到了。落十一手中捧着个水晶盒子,里面是嘟着嘴巴正在发脾气的糖宝。花千骨不想它跟来,怕出混战中它出什么危险,趁着它睡着就把它关了起来,它却还是想办法让落十一带它一起来了。
  霓漫天没想到花千骨居然从蛮荒逃出,再一次安然无恙的站在她面前。心头有惊讶更有懊悔,因为自己一时心软,没有斩草除根,她如果要报复,自己肯定打不过她。可是再一想到有三尊有爹爹还有其他群仙在,不怕她会怎样,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再看花千骨戴着斗笠萌着面纱,知道她身体虽好,相貌却没有恢复,不由心头有些暗自得意,倒有几分期待想看她面纱被揭开时的样子。
  摩严见白子画赶到,心头大松一口气,冷冷喝道:“花千骨,如果你还当自己是长留弟子,就立刻回头是岸,交出南无月!”
  花千骨挡在抱着南无月的竹染身前,坚定的摇头,面纱后的眼睛却望着一言不发的白子画。她始终无法完全冲破封印的束缚使用妖神之力,或许是她不能,或许是她不忍……
  如今,既然他来了,杀阡陌也陷入沉睡,凭他们怕是再难全身而退,只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小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众仙抬头望了望天空,五星越来越亮,世间万物一片光华。每个人都在看着白子画的动作,或者习惯性的等待他的指示。花千骨之前陡然间爆发的强大妖力,让他们心存疑虑,不敢随便轻举妄动。
  只是白子画仍然不说话,却终于上前一步,慢慢拔出横霜剑来,冰冷的白光照得花千骨一阵心寒。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的弟子,依旧由他亲自动手处置。
  花千骨一步步后退,看着一片光辉璀璨中慢慢向她走来的白子画,虽然依旧衣袂翩然、风采绝世,剑身杀气却荡漾十里开外。
  花千骨知道与那日相同的残酷即将再次上演,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对自己再狠一次心。
  早已经痛到没有知觉,她在心底苦苦嘲笑。知道自己甚至连忤逆他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能与他一战。
  “他没有错!我也没错!”花千骨望着白子画一字一句的说。颤抖的声音泄漏了她的慌张和恐惧,又带着无尽的酸楚和委屈。可是在白子画冰冷漠然的神情下,这控诉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身为妖神,拥有妖神之力,就是错了。”白子画终于冷冷开口。那往日教她宠她关爱她的人,再一次提起剑,而这一次,是想要杀她——
  花千骨仰天凄苦长笑,是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六界容不下她,师父容不下她。事到如今,她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此时一双温暖的大手放在她的肩上,沉稳而用力的拍了拍,身旁斗阑干豪爽的大笑在空中回荡。
  “白子画,你我相识那么多年,虽不算深交,却也一起喝过酒下过棋,一直想与你一战却始终没有机会,如今杀阡陌再无力相争,我们俩就好好比一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六界第一!”
  白子画没有说话,微微点头算是默许。未免波及众人,径直飞天而上,斗阑干也化作一道金光追了上去。
  这场大战惊天动地,因为威力太大,即使是元神出窍,也没人敢靠得太近。因为太快,没有几个人看清,所以没有留下什么详细记载。因为太亮,众人眼睛里只看到光,所以许多年后回忆起来,都只会用简单的四个字来评价:灿烂恢宏。
  的确,这是灿烂的一战,也是恢宏的一战。在五星耀日的大背景下,金光和银光交织在一起,水与火的碰撞,日神与月神的交锋,六界最强者的对决,已经不单单是为了妖神之力,或是分出胜负那么简单。
  世界极尽光耀,相隔那么远,众人周围的空气却都在震荡。此战虽势均力敌,却不像众人所想的那么漫长。首先缓缓落下地来的是白子画,然后是斗阑干。
  真正的高手相交,胜负自知,不用以命相搏,不用两败俱伤。二人相识多年,互有欣赏互有敬佩,这一战都用上了全力,招招威力巨大,却又没有杀气。
  一战终结,斗阑干仰天大笑高呼痛快。白子画虽依旧面色平静,眼中也有一丝花千骨从未见过的淋漓快意。人生最难得棋逢对手,琴逢知己,只是二人到底谁胜谁负,却始终没有人知道。
  “白子画,经此一战,我心愿已了。接下来,就不要怪我不守君子之道。我欠这丫头太多,不管用什么方法,定要达成她心愿,护她周全。”
  白子画毫不客气,冷言道:“我们师徒之间的事,不用一个外人来插手。”
  众人听他此话皆是一怔。
  白子画则负手转身,严厉的看着花千骨:“交出南无月,跟我回去受罚。”
  花千骨酸楚摇头,他还一直当自己是他徒弟么?就算眼睁睁看着自己受了绝情池水的刑知道了自己的对他的心思,也还当自己是徒弟?可是如果还真当自己是徒弟,为何对自己不闻不问,为何对自己那么残忍?难道他们师徒间,剩下的就仅仅只有责任了么?她做错时,他便来处罚她。她有辱师门,他便来清理门户?
  花千骨咬着牙挡在南无月前面。要处罚她可以,要交出小月,不可能!
  “你明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妖神,要杀他,先杀我吧。”
  白子画漠然的神情出现一道裂缝,这是有生以来,花千骨第一次顶撞他。以前他说的话,她从来未曾有过忤逆。
  看着她和东方彧卿一起出生入死,看着她和杀阡陌亲吻缠绵于众人之前,她的心已经离他越来越远。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更不明白那股一直隐忍未发的怒火是从何而来。他只是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所做的,都是对的。
  “我之所以封印你体内的妖神之力,是因为相信你本性纯良不会做出为害苍生之事。你却执迷不悟,自诩神尊,率领妖魔和蛮荒众人挑起仙魔大战,致使死伤无数。你以为仗着是我的弟子,我就不会杀你了么?”
  花千骨凄楚一笑,相信,她怎么不信。微微上前一步,迎着他的剑。伤口已经够多了,不在乎再多一个。
  没有人可以带走小月,就算是师父也不能。她已经失去杀姐姐了,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天上光亮从极盛已经开始慢慢转为黯淡,白子画知道再不处死南无月,就得再等一个甲子才有机会了。
  “让开。”微皱起的眉,冰冷的眼,是他下狠心时的表情。
  花千骨无动于衷,抵着剑又往前迈了一步,白子画望着她步履的决绝,想起当初用断念废她时溅的满身鲜血,心狠狠抽搐了一下竟不由自主微微后退。看不见她的脸,心头怒火燃起,她是想在众仙面前测试他对她能有多放纵么?
  “让开!”白子画再次咬牙冷喝,声音提高,眼中有着愤怒和不信,也有着挣扎和不忍,可是面上依旧冰冷无情,她真的以为他不舍得杀她么?
  花千骨扬起手,握住他的剑身,鲜血滑落。
  她颤抖着声音说:“师父,其实小骨……”
  “尊上不要!”幽若轻水他们齐齐惊呼。
  却只见横霜剑从花千骨肩上直贯而入,然后再没有丝毫犹豫的再次抽出。快而狠绝,连血都没有溅出一滴,只是顺着她的白衣流下。
  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白子画退了两步,眼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惶恐。又不是头一次对她拔剑,又不是头一次伤她。他的手为何要颤抖?他的心为何会这样痛?
  花千骨一动不动,任凭鲜血流下,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寂然无声。她忘了,她连对他说那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白子画思绪乱作一团,看不穿面纱下花千骨在想些什么。上次他提着断念,她哭她喊她抱着他的腿,她跪着求他。
  可是这次,她就那样身子虚晃了一下,依旧安静的站着,挡在南无月面前,什么也没有做,也再什么话也没有说。
  南无月此时已经在竹染怀中醒来,哭成一团。东方彧卿站在远处看着她,唇边一抹哀伤的笑意。她宁肯死,也不愿对白子画拔剑么?
  “再说一次,让开!”白子画面色苍白,横霜剑再度上前,抵在她的身上。她以为,自己一剑又一剑刺下去,刺到再下不了手之时,就会放过她和小月么?
  “白子画!你是不是人?你有没有心?你明知道她……”斗阑干再看不下去,手中长剑挥舞,威极长劈。
  白子画正无处发泄,两剑相击,地动山摇。
  斗阑干怒气冲天,剑气横扫。白子画此时却心有旁骛,破绽百出。眼看斗阑干一剑刺来,他再躲不过去,眼前却白影一闪,花千骨已挡在他身前。
  长剑没柄而入,直直穿通花千骨的腹部。斗阑干愣住了,没想到花千骨会使用妖神之力以那样快的速度替他挡下这一剑。她虽是神之身,虽然伤口会慢慢愈合不会死,可是,这就有了可以随意伤害自己的理由了么?
  “丫头……”斗阑干手放开剑,想要去扶住她。
  花千骨缓缓摇头,低声乞求:“不要……不要伤他……”
  斗阑干心头一酸,已湿了眼眶,白子画如此对她,她这又是何苦。
  白子画望着眼前熟悉的背影,小小的,单薄的,他曾对自己说,要尽自己最大努力的去保护她,照顾她。却为何,一直是她在拼着命的救自己,保护自己?
  没等反应过来,他看见自己的手再次举起了横霜剑,狠狠的从花千骨的背后插了进去。
  空气中传来一阵轻轻的破碎声。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明白眼前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花千骨不肯相信的缓缓低下头,看着胸前贯穿自己的横霜剑。手颤抖着慢慢伸入怀中,掏出了她无时无刻不贴身收藏好的宫铃。可是如今,五彩犹如水晶一般的透明铃铛已经碎做好几块。
  横霜剑从后背直插入她的心脏,她的心碎了,宫铃也碎了。大脑混沌起来,力量一点点从体内流失,可是她知道自己死不了,就算心碎了,她还是死不了,她早就成了一个怪物,一个被天下唾弃的怪物,而如今,是一个犹如行尸走肉的怪物。
  可是,原来怪物也是会疼的,原来,心碎是这样疼的……
  花千骨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弯下腰去,身上插着一前一后贯入的两把剑。她身子颤抖着,不知是哭还是笑。她从不知道,他是这样希望她死希望抹杀她的存在。她从不知道,原来心碎的感觉,是胜过消魂钉千百倍的疼痛。
  白子画惊呆了,想要拔出剑又下不了手,只能缓缓退后,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可置信的摇头。
  不可能!他不可能的!
  头一偏,双目如炬,灼灼怒视着不远处的摩严。果然看见他不屑一顾的冷笑着,还有蒙面心虚躲在他身后的幻夕颜。
  瞬间颓然无力,仿佛自己一向坚固的心也破了道口子,疼得他快不能呼吸。他想上前抱她在怀里,却竟内疚到再没胆量。
  花千骨紧紧握住宫铃的碎片,头昏眼花踉踉跄跄的往前走了两步,然后重重的摔倒在地,斗笠掉落,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来。
  空气瞬间凝固,在场的人都不由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绝情池水!
  白子画此时大脑已是一片空白,耳边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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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5-7-6 18:20:24
116.肝肠寸断  【VIP】

  那年瑶池初见,她穿得破破烂烂,仰着脏兮兮的一张小脸,乞求的眼神望着他。
  ——你可不可以收我做徒弟?
  那日绝情殿上,漫飞雪,她赤着脚在雪中奔跑,脸上画了一只大乌龟。
  那夜江中泛舟,她酒醉不醒,梦中时颦眉时甜笑,始终喃喃的叫着师父……
  她爱笑,爱说话,爱做鬼脸,爱扯着他的衣角小声的撒娇,做错事了就睁着大眼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那么多年,她始终是孩子的脸。纯真的无暇的,像晨雾中灿烂的夕颜花;素净的可爱的,像山坡上小小的蒲公英。
  可是如今,那张曾永远定格,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她甜美的微笑,只有满目疮痍的疤和凹凸不平。
  白子画身子微微摇晃着扶住一旁的桃花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花千骨慌乱之下直觉的想要遮掩,却早已痛得动弹不得。
  ——又被他看见了,还被下人看见了。
  羞惭和酸涩叫她无处容身。这样一个自己,此刻在别人眼中,一定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吧。
  东方彧卿再顾不得自身安危的冲出结界,所有人都呆呆的站在原地,再没有人阻拦他。
  小心翼翼的扶起花千骨,像捧着一件千疮百孔,不断被摔碎又拼贴起来的瓷器。他已经无力再去愤怒,他只是心疼,只是怜惜。他此生拼了命去呵护去守护的东西,却就这样一次次被别人摔个粉碎,扔在泥里。
  “骨头!没事的,没事的……”东方彧卿先从花千骨腹部将斗阑干的剑拔了出来,然后咬着牙继续拔白子画的。
  花千骨身子一阵抽搐,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带着奇怪破音的低吼,完全不似平常干净清越的声线。
  白子画的心再次狠狠的揪成一团,几乎快不能呼吸。
  怪不得她刚刚一直蒙着面用内力话,原来连嗓子都已经毁了。不用算不用猜他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从师兄那日拿着绝情池水来试探他时他就应该知道……
  心头又惊又怒又痛,到最后,只剩下悲凉和内疚了,毒药一般大片大片的腐蚀开来。
  消魂钉,断念剑,绝情水,她竟是那样,被无情的逐到蛮荒去的。
  而他,却不知道?
  而他,却不闻不问,坐视不理……
  事到如今,他问自己,还能对她狠得下心下得了手么?
  东方彧卿扯下斗笠上的面纱,想重新将她的脸蒙上。花千骨虚弱的笑着摇头,如今已经用不上。她的脸无情的将她心底最丑陋的欲望轻易出卖于人前。她的秘密,再不是秘密……
  东方彧卿看着她面色苍白近似透明,仿佛随时会在他手中消失一样。
  “骨头别哭,不痛,有我在……”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了。至从白子画出现,他就知道一切已经结束。明知道是必败无疑,他命数已尽,无力回天。却终是自欺欺人的非要陪走这一遭,却终于发现,自己就算有能力保护她不受别人的伤害,又怎么有能力保护她不被白子画伤害?他没有输,输就输在,白子画对她太重要。
  花千骨伤口上的血慢慢开始止住,肩上和腹上都没有伤及要害,只是最后一剑,穿心而过,怕是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愈合。
  一连受三剑,每剑都是因为白子画,她体内的真气和妖力迅速流失,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
  却看见摩严手中凝结巨大光晕,用尽全力向他们俩打过来。分明是半点活路都不肯给她留。
  速度太快,斗阑干一反应过来立马飞身过去,仓促迎上,却被光波震开老远,刹那间摩严再次出手,惊动地一击眨眼间已到东方彧卿和花千骨二人面前。幽若、轻水等人都吓得惊呼大叫。
  “师兄!”白子画怒吼,他背着他对小骨做了那么多事,就是当着他面也不肯放过她么?
  想要动手阻拦,却发现依旧被幻夕颜控制住,虽勉强能行动,却隐隐带一种阻塞感,只是慢了半步,那几乎可以移山倒海的力量已到花千骨面前。知她被自己刺成重伤,生意全无,怕是有神之身也再难逃脱。粉身碎骨之下,妖力四溢,一不小心就是魂飞魄散。师兄竟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借自己的手来杀她么?
  花千骨疲倦的看着这一切,又痛又累,早已心力交瘁。死又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仙界既已下口谕释放蛮荒众人就不会再反悔,杀阡陌已陷入昏迷,为了三界平衡,仙界不想再有战火死伤,妖魔其后应该也会安然无恙。如今唯一有危险的是南无月和东方彧卿,慢慢闭上眼,打算至少在临死前耗尽所有能使用的妖神之力,将他们两人安全送离。妖神之寥然可以让昆仑镜拥有空间转移的能力,那么她应该也可以。
  东方彧卿见她慢慢闭上眼睛,摩严那一击分明已无可回避的到了身后,却奇迹般的慢了下来,周围的空气犹如水波一样的荡漾颤抖,时间的河流仿佛遇到了冰封,只能迟缓的向前推进。
  他的身体和南无月的身体发出诡异耀眼的彩光,双手开始变得透明,逐渐消失不见。
  东方彧卿大惊失色,没想到她绝望心碎之下,竟然一意求死。
  “骨头!不要这样!”他悲怆大吼,伸手直往花千骨眉心点去。花千骨双目一睁,周围顿时恢复如常。摩严一击已到身后,再躲不过去。
  “东方!”花千骨瞪大眼睛惊恐的望着他。
  东方彧卿用尽全力将她抱在怀里,周身布满结界,同时飞快的用手捂住她的眼睛。
  “骨头,不要看!”
  一声巨大的爆破轰鸣声,仿佛整个天都塌下来。花千骨被东方彧卿捂住眼,只看到一片黑暗,然后就是一片血红,温暖的液体飞溅得满脸,犹如画上的油彩,浓腻得快要滴下来。
  不要看……
  东方彧卿的余音在空中回荡不息,伴随着花千骨断人心肠的凄厉哭喊。
  世界瞬间安静,花千骨身体瑟瑟颤抖着始终不敢睁开眼,白光尽散,她只听到周围的一片惊恐尖叫声,还有糖宝声嘶力竭的喊着爸爸。
  已经碎过的心还会再碎一次么?
  花千骨瘫倒在地,摊开双手,只觉得手中都是粘稠和血腥。那个刚刚用温暖环抱着她的人不知道去了哪,凉风吹来,突然觉得好冷。一片桃花飘落拂过的鼻尖,痒痒的,想笑,可是笑不出来,想哭,可是没有泪水……
  能够想见东方彧卿死状之残忍,他连到最后一刻都还不忘捂住的眼,不忘对她说——不要看。
  那是他能做到的对她最后的呵护和温柔。
  她僵硬在那里,把眼闭得紧紧的。不看,不看,无论如何都不能看。如果视线里没有了东方,宁愿瞎了眼睛也不要再看。
  光是一个死已肝肠寸断,眼睁睁三个字又叫她如何承担?
  所有人都呆住了,连摩严都呆住了,他没想到东方彧卿一介凡人之躯,可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更没想到他宁肯自己不得全尸也不要花千骨伤到一分一毫。
  白子画垂下眼眸,心头一片冰凉。如果看见杀阡陌和小骨深吻于人前,他还不明白自己的怒火和不甘到底是什么。如今,他知道了……
  那个子,竟可以为小骨做到那样么?
  想起东方彧卿临死前哀求的望着自己的眼神,温暖如煦日却又高洁如清莲,或许,那是一向无所不能的他凭生唯一一次求人吧。而依然,是为了小骨。他竟然细心温柔到,她心底的每一分痛楚每一分柔软都照顾到,就连死都不例外。
  白子画轻叹一口气,双手结印,慢慢聚拢东方彧卿的四散的肉身和魂魄。将周围的血迹一点点小心抹去……
  东方彧卿银色仿如虚幻的身影再次凝结成形。
  “骨头……”他轻唤,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面颊,却碎做晶莹的无数片,然后又拼合在一起。
  花千骨不肯相信的摇着头,依旧死死的紧闭双眼。
  “骨头……可以看了,看着我……”再不看,就没有时间了。
  花千骨才慢慢张开满是血丝的眼,直直的盯着他,眨也不敢眨,仿佛只要再一闭上,东方就再也不见了。
  不是幻觉,不是幻觉……她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
  “骨头,不要死,听我的话,不要死。就算这世上没人爱,你也要好好爱自己……”
  花千骨哭着摇头,想紧紧抱住他却只触碰到一堆晶莹的碎片。
    “等着我,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再回来的,不要怕,相信我……”
  “不要,不要……”
  看着东方彧卿声音越来越小,再维持不了形态,开始在风中飘散。此刻的她,疯狂伸出手想要抱住他又像在攫取些什么,绝望的哭喊着,无助的像一个孩子。
  “一直想看骨头长大后是什么模样,可惜我再也等不到了……”东方彧卿温柔一笑,犹如清风拂过草原,然后慢慢消失得无影无踪。
  花千骨勉强想要站起身来追逐,却又踉跄的摔倒在地,哭喊着拖着身体在地上爬行。心上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汩汩流出。
  “不要走,你不是要我救小月之后和你一起走,再不问人间世事,你也不做异朽阁主了么?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们一家人永远在i起!求你不要走!不要抛下我!东方——”
  花千骨无力的蜷缩在一团哭喊着,只是东方彧卿再也听不到了。
  白子画心头一阵荒凉悲哀,东方彧卿或许不知道,他的死,给了他最后的成全。而自己,在小骨心里,除了痛,就再也没留下什么。
  摩严双拳紧握,语调不忿中又隐含轻蔑。
  “明明阳寿已尽,却非要逆而行,弄得自己不人不鬼。这妖孽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
  竹染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幕,将已在自己怀中哭到沙哑的南无月抱得更紧。经历杀阡陌还有东方彧卿,他似乎是迷惘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花千骨猛的一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摩严。
  阳寿已尽?怎么可能?
  却只听白子画缓言道:“东方彧卿向来世借了五年寿,来换取今生多陪你一年。下场……是不得好死。”
  花千骨脑子嗡的一下,再次呆住了。
   
117.渺渺空花

    白子画眉间尽是悲悯,异朽阁的人虽世世早夭,却大都善始善终。东方彧卿受了摩严最厉害的一招浮尘断,从四肢到百骸,从皮肉到筋骨,一点点断裂破碎,身体仿佛被放在绞肉机里一般,死状极其痛苦极其可怖。
    可是他到临死前惦记的都还是会不会因此吓坏了花千骨,让她不要睁眼,并求自己给他一个体面,没有让花千骨的心因为他的死再碎一次。
    可是他太低估了自己在花千骨心底有多重要。以为不看不想,就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以为没有亲眼目睹,她就会当他没有死,而只是消失一段时间,终有一天还会回来么?
  花千骨坐在地上那样安静,没有半点生气如同尸体。目光呆直的张开双手,看着掌心晶莹的碎片如蒲公英一样慢慢飘向空中,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子画看着她,满是心痛与不忍,低声叹道。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花千骨心头一阵冷笑,她的痛苦,她的坚持,她的不悔,他又怎么会懂?她也没他的本事,可以狠心伤害爱自己的人,也可以眼睁睁看着他们死而无动于衷。
    事到如今,她再无能为力为东方做些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件——杀了摩严,为东方报仇!
  瑶池一阵紫光暴涨,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花千骨仿佛疯了一样朝摩严扑去,妖气顺着伤口喷溅的血四处弥漫着。摩严在威力巨大的快速攻击下连连后退,看着花千骨目眦欲裂的神情,竟微微觉得惶恐起来。光剑一剑接一剑向他劈来,火光四溅,花千骨有心要他痛苦一般,没有一次击中要害,先是废了他左手,掌上的肉竟被她一片片剔了下来,隐隐可见森森白骨。
    “小骨!”白子画惊恐大喝,见她悲戚到极致恨到极致,竟心堕魔道。双眼的颜色越来越紫,混沌而没有光泽,浑身都是疯狂嗜杀的诡异气息。
    白子画默念咒语,双手结印,可是她体内妖力的暴走,封印已经开始逐渐压制不住。一旦冲破,以她现在满心的怨恨,定是生灵涂炭。
    封印反噬,白子画嘴角慢慢流出血来,众仙合力而上,却全被花千骨震开。她也不躲闪,也不防守,只是一味的追杀着摩严,残忍的折磨他,想叫他生不如死。就算偶尔有剑砍在身上,她也仿佛没有了知觉般,不闪不躲。
  摩严面色越来越惨白,突见花千骨竟也使出一记跟他一样的浮尘断,竟是想要他死在自己的招数之下。
    “小骨!”白子画一把将他推开,挡在花千骨面前,大吼一声。
  花千骨的掌在白子画一尺外硬生生停下。
    “让开!”
    看着花千骨气到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脸因为妖化显得更加可怕。白子画皱着眉,用尽全力想将她的妖力再次封死。
    “要杀人,先杀了为师我。”白子画冷冷的看着她,似乎早已将她看穿。
  场景与之前瞬间颠倒。只是方才白子画对她下得了手,她又如何对他下得了?
    “让开!”花千骨再次怒吼,感受到白子画正在加强对她的封印,她双拳紧握暗自用力,不让他得手。
  一场大战,逐渐演变成他们师徒间在封印妖神之力上的角逐。
  五星渐渐在天空中消隐,再不处死南无月就来不急了。摩严和众仙此时已全部向竹染围了过去。竹染等人又怎可能是他们的敌手,眼见就要不敌,花千骨心急如焚。大喝一声,再顾不得许多的竭尽全力将妖力外引,却只见白子画身子一震,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身子摇晃着向下坠去。
    “师父!”花千骨的眼瞬间回复成黑色,慌忙的扶住他,却未待站稳。白子画右掌狠狠往她天灵盖一拍,掌上是另一道血色封印。
    花千骨呆住了,傻傻站在那里,只觉得头晕目眩,所有的力气被瞬间抽离。双腿一软,跪倒在白子画面前。
  白子画眼中闪过一丝痛心,咬了咬牙,还是伸手便往她周身气穴点去。为了防止她再次暴走,仙力凝结成丝,直入体内,将她所有关节牢牢锁住。
    花千骨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颓然于地,已是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众人为了争夺南无月又掀起一场大战。可是没有了杀阡陌,没有了东方彧卿,又没有了花千骨,最终,南无月还是落在了仙界手中。
    “花姐姐——”南无月哭着喊着。花千骨拼命的向他伸出手,却只能无力的摔倒在地。
  摩严重伤在身,却也知道不是和花千骨计较的时候,必须赶在最后一刻处决南无月。混战中,南无月再次被押到了建木之上。很快脚下的水面之上便燃起了熊熊天火。
    看着南无月在烈火里痛苦挣扎啼哭,花千骨心如刀绞,却是再也无能为力。
  南无月火光中痛苦扭动的幼小身影,随着天火越旺,慢慢幻化为妖冶少年模样。竟仿佛再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轻笑俯视着瑶池众人。
    “只差一点点,白子画,没想到又是你坏我好事。”
    白子画似乎早有预料般的看着他,不发一语。
    南无月身影慢慢淡化,却依旧诡异笑容不减:“不要以为杀了我就天下太平了,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就结束的。白子画,你且等着看。没有什么能逃出我的掌控,就算我死了,也定叫这六界不得安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的身影再次幻化回幼小的南无月。人有善念有恶念,妖神也有善恶两面。花千骨把幼小的南无月教养得太善良太纯粹,以至于邪恶的一面累积造化成了另一个人格。妖神的本质就是毁灭和破坏一切,今天所发生的,早在南无月迫不得已把妖神之力给花千骨的时候就早有预谋。
    所以无论如何,只能杀了南无月。牵引他善良之魂再入轮回。
    晴天一声霹雳,五星陡然绽放巨大光芒,合着天雷汇聚成一道耀眼金光,准确无误的朝南无月劈了过去。
  “姐姐……”南无月发出最后一声哭喊,妖神真身瞬间化做云雾。只留下些许鲜血沾染于建木之上。
  花千骨仰天一声极尽凄厉悲凉的哀嚎声,大地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五星光芒骤暗,慢慢消失在天空中。妖神终于赶在五星耀日结束前被消灭了。
  白子画衣袖翻飞,自作主张,收了南无月魂魄。却见那光秃秃的建木之上竟开始慢慢抽出翠绿枝桠,迅速的向天空伸展蔓延开来。
  建木回春了?
  众仙皆惊异的仰望着天空,大地依旧摇晃不止。
  “小骨!”白子画大惊失色的看着花千骨。
  她的哀声已换作悲凉大笑,却依旧凄厉非常。抬头望天,满脸竟然都是斑斑血泪。
  杀姐姐永睡不醒,东方和小月都死了。所有人,都是被她害的。花千骨的笑声仍在持续,极尽悲苦,听者无不动容。众仙一抹脸上,竟全是泪水。
   “小骨停下来!”白子画大喝,妄图接近她身却被无形光壁弹开。
  仿佛又重新经历一场共工撞倒不周山的浩劫,风起云涌,天色晦暗无比,好像要塌下来一样。日月星辰犹如弹丸一般,往一处拥挤倾倒,像是天破了一个窟窿。
    很久之后,所有人回忆起当时的状况,都还是会后怕。
    只是片刻的时间里——昆仑山倾,瑶池水竭。
  是什么样的力量竟可以颠倒天地万物?
  没有一个人能忘记花千骨那张恐怖到了极点,满是血泪的脸,同时发出的绝望大笑和嘶哑悲嚎。
    人要怎样痛到极点,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古有云,
    神哭,天地同悲,日月同泣。
    呜咽不止,天下分崩。
  那一战,人间下了整整三个月的血雨,没有停息。
  一直到最后,白子画不顾重伤,终于闯破了花千骨的结界,将泪流不止的她颤抖的抱在了怀里。
    “小骨!他们已经死了!”
  花千骨愣愣的看着白子画,总算安静了下来,却推离他的怀抱跪倒在地,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那一刻,两个人都心死如灰。
  白子画从怀中取出一个净白的瓷瓶,花千骨默然无语,化做一道轻烟,飞入了瓶里。
    东方死前最后对她说的。
  不要死——
    糖宝有落十一照顾,轻水有轩辕朗,如今,再没有她放心不下的事了。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
   白子画将瓶放入怀中,目光再不复往日的淡然清明。他终归还是,亲手收了她。
  周围再没有瑶池美景,过去的繁华美景都成空,如今只留下残垣断壁。
  “师弟!这一切祸事你都看见了,花千骨不能不杀!难道你还要再心软一次么?”
  白子画冷冷的看着他,目光里分明没有一丝情绪,摩严却不由心虚。都这个时候了,不该做的也都做了,难道他还要来跟他算账不成?
  “是谁泼了她绝情池水?”淡淡一句话,却分明是在问罪。吓得正得意至极的霓漫天差点没跪下地去。
    “我问,是谁?”白子画环视长留群仙一周,每个人仿佛都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霓漫天心知他或许已经算出,自己又怎么隐瞒得过。心头一阵恐慌,跪倒在地。
  “那夜没有我的允许,你去见她还毁了她的脸?”白子画的声音依旧平淡如常,周围所有人却都打了一个冷战。
    霓漫天浑身颤抖起来,尊上不会事到如今还想着帮花千骨报仇吧?不会的!不会的!世尊和爹爹都在这里,他就算真的迁怒于自己,也不会真拿自己怎么样。
  摩严见此怒道:“绝情池水是我下命泼的,若不是她自己心里有鬼,又怎会变成那个德性?”
    白子画却不看他,只是一步步逼近霓漫天,霓千丈慌乱的挡在女儿面前。
   “只要她是我长留门下一天,就要遵守我派门规。”
    白子画眼都未眨,手起剑落,霓漫天左手已被他斩了下来。
    “你还犯了多少过,我不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小惩大诫,再罚你在静室面壁七年,不得踏出一步。”
    霓千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气得浑身颤抖,他甚至连白子画怎么拔剑的都没看清楚。
    霓漫天只看见自己的胳膊掉了下来,甚至没有感受到疼痛。片刻之后惊叫一声,已然晕了过去。
    众人都纷纷退了几步,一个个瞠目结舌,白子画疯了,连白子画也疯了……
    摩严怒目瞪视着他,神情举止什么都没变,却又仿佛什么都不同了。
    “你要发泄,尽可以冲我来!你明知道一切都是我在幕后指使的!”
  白子画猛的掉头,对摩严举起了剑,却在下一刻手一松,横霜剑掉在了地上。摩严浑身一震,看着白子画冰冷的眼。
    或许他是想,只是他不能罢了。
  洁白的宫羽飞出,在空中盘旋半圈然后飘落下地。
  “这掌门,还是留给你做吧。”声音凄苦中又隐含几许自嘲。白子画扔下沾满花千骨血的横霜剑还有掌门宫羽,疲惫的转身离去。任凭笙箫默他们如何呼唤都仿若未闻。
    轻轻招了招手,浴血奋战满身污渍的哼唧兽仰天咆哮一声,奔到他的面前。刚刚亲眼目睹了花千骨和白子画的争锋相对,它为难至极,不知道应该帮谁,只能站在一旁不敢插手。
    白子画伸手轻轻抚摸着它的皮毛,与其心灵沟通,花千骨在蛮荒又瞎又残又哑之时所经历的所有一切已尽在他眼中。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强忍住心底的内疚与酸涩,他轻轻点头,拍着哼唧兽的头以示嘉奖。
    竹染见状,这才醒悟,原来哼唧兽竟不是原本就生活在蛮荒,而是白子画特意送进去的,为的是照顾和保护花千骨。所以才会无缘故的突然出现在她身边,为她引路,替她觅食。    只是千骨她,或许永远也不知道了罢……
  摩严看着白子画带着哼唧兽,怀揣着花千骨和南无月的魂魄逐渐远去的背影,浑身一阵乏然无力。自己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长留,为了仙界,到头来,他却厌恨自己。为了小小一个花千骨,竟然放弃了一切。早知今日,他又是何苦……
  摩严无力退了两步,被笙箫默及时扶住。再转头一看,竹染不知何时已不在了。
  白子画御风而行,脸上万里冰封。哀莫大于心死,他欠小骨太多太多。
    没有人知道,小骨对他有多重要。没有人知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至少此刻,她又回到他身边了。
    花千骨,从此长压长留山海底,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卷七:暂未名】


118.万劫不复  【VIP】

  又是月圆了,花千骨从沉睡中醒来,安静的抬头看着水中流泻而下的破碎光影。
  从海底仰望海面,与在大地上仰望天空的感觉如此相像,只是更静谧更蔚蓝。不时有七彩的小鱼从头顶上游过,还有滚滚鱼挺着白白的大肚子缓慢的前行。它们是海底的飞鸟,而她是笼子里的夜莺。
  十六年了,整整被关在长留海底十六年了。
  巨大的结界,她有足够大的空间可以上下飘游,可以看日升月落,可以听潮起风生。仿佛被装在一个透明气泡里。可是,没有人看得见她,鱼儿时常会大摇大摆的在她身边游来游去,她手一轻碰,就直直的穿了个空。
  她知道自己身在结界的另一个空间里,只是或许白子画怕她无聊怕寂寞,给了她一片海洋当作天空,给了她无数小鱼作个伴儿。
  囚禁的日子里不是漆黑一片,浸没在一片深蓝之中,望着星月听着鲸歌,不知不觉就是十六年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也没有人想得到,自己居然就被关押在长留山下。
  整整十六年,她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也没有见过白子画。时光无声无息的流走,她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过去的那些人和事、伤和痛。一切都如同她,沉没在幽深的大海里。有时候一片浮云,一株珊瑚,一条游鱼,都可以凝视好久好久。累了倦了,又闭上眼任凭身体在波浪的摇晃中安静入眠。
  从没有尝试过逃跑挣脱,或是打破这个结界。对她而言,再没有比这个世界更美好的了,这里没有任何人会来伤害她,她也伤害不了任何人。
  她以为她可以这样一直到永远永远,可是终归老天还是连这点平静都不肯给她。
  当海底沸腾了一般涌起汹涌巨浪,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结界上一次次撞击着。花千骨从沉睡中猛然睁开眼。
  她不会说话,她也已经整整十六年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微微阖动了下嘴唇,心头隐隐有不详的预感。这种感觉太熟悉,亦一次又一次的将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若不是有人正在海中大战,就是长留有外敌来犯。可是她在结界中只看得见景色和无害的游鱼,其他的所有都看不见,也一向是感受不到的。
  除非这次,是冲了她而来……
  她闭上眼,隐约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听见自己平静了十六年的心又一次开始激烈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害怕。
  到底发生什么了,迫切的想要知道,可是她如今半点力量都不能用,唯一能用的只有自己的血。
  花千骨把手咬破口子,一点点往结界壁上涂写着咒文。她只求能看到,她只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眉间微动,却没有表情。张口欲言,却发不出声音。多少的孤独多少的想念,再一次狠狠刺痛她麻木的神经。
  丝毫未变的落十一,他身旁的是依旧艳光四射的霓漫天,只是却不知为何断了一臂。只有轻水,再不复当初年少时的青涩模样,眉目温婉又带了几分高贵成熟的风韵。她为了轩辕朗,终究还是放弃了长生不老。
    只是……
  那另一个满脸怒火的孩子又是谁,明明这样熟悉,却分明从未见过。
  一身绿色的衣裳,白皙的肌肤如蝉翼般轻薄透明,眉间一点殷红的花印,圆润可爱的小脸上此时满面怒容。一波波的妄图向结界这边发起攻击,却通通被霓漫天和落十一拦了下来。
  落十一一脸心疼和为难,努力的向她解释些什么,那孩子却只是满脸是泪,拼命摇头。 霓漫天一脸恨色,出招又狠又毒。落十一挡在二人之间,一时手忙脚乱。
  虽然可以看见,但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有海水剧烈的翻腾。花千骨知道他们也看不到自己。身在两个世界,或许从今往后也都再不会有交集。
  花千骨目光牢牢盯着那个绿衣的孩子,一点点望着她的脸。看着看泪眼婆娑的对着落十一大吼,然后嘴型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骨头妈妈”。
  花千骨手撑在结界上,埋下头忍不住笑了,喉咙却又有一些哽咽。
  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糖宝终于还是修炼成了人形。和她过去想的一样,竟是那么可爱的。怪不得自己会觉得那么熟悉,原来她和自己从前,长得是那样相像。
  妖与人不同,相由心生,憧憬着谁,便长得像谁。她既然最终决定化做女身,说明最后她还是爱上了落十一了罢。如今世上,自己唯一牵挂的便是她和轻水。既然二人都已找到幸福和归宿。她就算永生永世囚在这里,也无所谓了。
  从未与糖宝分开过那么久过,花千骨贪婪的注视着她。说小月像自己的孩子,糖宝更是她的孩子,她的血肉,她的所有爱与呵护。早在还未遇上师父之前,她就一直在身边陪伴着自己,对自己的重要性丝毫都不亚于师父吧……可是自己这个妈妈却当得那样不称职,错过了她成长中最重要的十六年,连她化身为人时,自己都不在她身边。
  看着她和落十一、霓漫天等人的争吵越来越激烈。花千骨心头的激动和开心转瞬成了担心和惶恐。零星的读着几人的唇语,知道糖宝是打算独自一人偷偷来救自己的,却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自己被关在长留的海底之下,并找到了解救自己的办法。可是就在最后关头,霓漫天、落十一和轻水三人却赶来了。
    糖宝修炼成人时日尚短,又怎么打得过霓漫天。落十一却又阻着她不肯帮她。她一气之下和两个人都打了起来。落十一又得抵挡她气急败坏的进攻,又得保护着生怕霓漫天误伤了她。轻水见三人打得不可开交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突然外面银光一闪,竟是白子画来了。糖宝呆呆的飘浮在海底,眼中都是绝望。她苦心经营了整整十六年,只为了能救花千骨出去。却没想到最紧要关头,竟是落十一和霓漫天二人拖住了她。如今白子画出现,她再难有机会了。
  花千骨看着糖宝垂头掉泪,心疼的拍打着结界壁。想要跟她说不要管她,赶快回去。她如今已化人形,又有落十一深爱着她。把握好自己的幸福就好了,干吗还要来救她。
  白子画低声说了些什么,糖宝屈膝跪下,一面哭一面使劲磕头求他。不管落十一如何拉她都不肯起来。
  白子画淡淡摇头,拂袖转身,就要离去。
  糖宝依旧不甘心的哭着求着,花千骨看得心都揪做一团。轻水和落十一强制的将她扶起,往海面飞驰而去。
  花千骨凄然的看着泣不成声的糖宝,无力的瘫倒在地。却没想到事态突变,糖宝突然身子一缩,重新幻化为小小的虫子,离弦的箭一般朝花千骨的结界处俯冲了过来。
  霓漫天见糖宝不顾一切的从自己眼前飞过,心中压抑多年的恨意澎湃而出,想都没有多想,一出手就是威力巨大的狠狠一击。
  白子画仓促回头,想要阻拦已来不急。花千骨看着落十一和轻水惊恐大叫,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只看着糖宝身子在海水中慢慢又幻化诚人形,裙角衣带飞扬着向她无力的坠了过来。小小的身子慢慢触到透明的结界,双手擦过花千骨的双手,仿佛缓慢的直飞入她怀中。
  发生了太多太多,花千骨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了。她身上散发出紫色微光,
    在糖宝双手触及结界的那一刻,这透明的结界终于应声而碎。
  花千骨牢牢将那个小小的身子接入了怀中。余下的几个人都被这场变故惊呆了,傻傻的看着破结界而出的花千骨,还有魂魄即散的糖宝。
  “骨头妈妈……”糖宝望着她满脸泪水,“我终于见到你了……”
  花千骨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我是糖宝啊,你还认得我么?”糖宝笑着低喃。
  花千骨嘴唇颤抖,不出话来只有拼命点头。认得,怎么会认不得,她家糖宝,化作灰了她都认得。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被关在这里那么多年,我到现在才来救你。”她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以前的大懒虫子,从那之后每天都在苦练法术,好不容易变身了,她想尽了一切办法想来救妈妈,可是她还是没有用,救不了她。
  “你明明答应过我,再也不丢下我一个人,却一次又一次的说话不算话!”眼睁睁的看着爸爸死,看着她被收。要一个小小的它如何承担。以为有了落十一在身边照顾她,她就会幸福快乐了么?对她最重要的人一直是骨头妈妈啊!明明答应,两人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的
  “不……再也不丢下你一个人……”
  花千骨紧紧抱住,沙哑的嗓子终于吐出几个字,痛苦的哭声近似于哀嚎。
  糖宝脸上露出笑容,身子瞬间缩小,变回胖乎乎的可爱小虫子,终于还是慢慢在空中消失不见。
  落十一瞬间颓然于地,眼中一片悲哀绝望的泪水。那么多年,他在她心里始终比不上花千骨。那么多年,她或许从未爱过自己……
  轻水不可置信的捂着嘴双肩颤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霓漫天在心底冷冷的笑,糖宝不顾禁令想要私放妖神,她出手惩处是理所应当。就算要罚她也最多是个下手过当。她老早就看那虫子不顺眼了,特别是这些年,师父对它爱意越深明明是条小虫子,却竟然敢跟她抢爱人。她日日夜夜被嫉妒折磨啃噬着,想要杀她。可是花千骨虽被囚,师父却无时无刻不保护着她。如今天赐良机,竟给了她下手除她的那么好的机会和借口。从今往后,再也没人跟她抢师父了!
  白子画是一点一滴看着花千骨和糖宝在绝情殿里长大的,如今糖宝竟在他眼皮底下被杀,他又如何不难过不内疚。可是此刻他更担心的是花千骨,已经接连眼看着杀阡陌昏迷,东方彧卿和南无月死,如今再加上一个糖宝,如何能承受得住。
  结界已碎,他需得马上做法,把她重新关押起来。
  却只见花千骨慢慢抬起头站起身来,不同于东方和小月死时的悲伤欲绝,只有一望无际的冰冷。或许只有绝望到极致,对这人世没有丝毫留恋的人才会有那样冰冷无情的眼神。
  众人都不由得打个冷战,寒意浸到骨子里去。
  “小骨!不要!”
  可惜这一次,白子画再无力阻拦。猛的一口鲜血喷出,他的周身气穴一声接一声的爆破,双膝一软,瘫倒在地。眉间红印闪烁再三,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天地风起云涌,天空变成极深的紫色,海水倒灌着向天空涌去,海天之间出现无数相连的巨大水柱。
  一次比十六年前更甚的地动山摇,而这一次,是真正的生灵涂炭,妖神出世。
  无边无际的海面瞬间开满了白花,从水柱直延伸到天际,犹如下了一场大雪,风声呜咽,为谁唱着安魂颂,又在为谁祭奠。
  花千骨周身散发着紫色光晕,清脆的破碎声,身体表面仿佛裂开了一层,四散于风中。肤色又还原成过去的白皙透明。然后身子一点点长高,头发变成紫色,一点点变长,往四周蔓延.
  众人不可置信的摇着头,看着花千骨一点点长大。光雾散尽,如巨大帘幕在海水中激荡。飘飞的长发缓缓下落,垂顺如银河落九天。轻烟袅袅,紫衣华服,璎珞流苏,环佩叮铃。
  馥郁靡丽,犹如开到极盛的花盏,却又孤独清冷、竭尽苍然。那种美,妖冶华丽中却又带着一种神秘和圣洁。是让万物失色的倾城之美,绝望之美,孤独之美。明明诱人至极,却又叫人冷到骨子里去了,仿佛一眼望去看到世界尽头那般的心
  花千骨低垂着眼眸,走过的地方都盛开出无数朵鲜花,很快在半空中铺成一条五彩的花
  “落十一。”
  花千骨开口轻唤,声音带着巨大空旷的回音,漫漫回荡在天际中。半张脸掩映在华丽的紫色毛领之间,睫毛因为妖化,变得幽长浓密无比,微微上翘,如同蒙了薄薄一层水雾的紫色纱幔,随着说话而轻轻颤动。
  “糖宝她习惯了热闹,最不喜欢一个人。没有人照顾,孤孤单单会很可怜的。既然她那么爱你,你去陪她可好?”
  说话间,指间一朵翠绿的小花已弹出。
  落十一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她,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慢慢闭上了眼睛。花朵触及他身体的一瞬间,他的身体陡然光亮,也碎做无数绿色的小花,在风中一朵朵四散飘飞。
  四周传来霓漫天惊天动地的一声哭喊,疯了一般向花千骨扑来,可是花千骨只轻轻抬手,就将她牢牢定在空中。
  眨眼间又一个身影向迎面袭来,这次她却没有闪躲,任凭一把冰冷的匕首深深插入胸口。
  轻水哭得满脸泪痕,撕心裂肺的吼着:“你杀了十一师兄!你杀了十一师兄!”
  花千骨不说话,看着轻水愤怒的揪住她的领子一遍遍质问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杀我好了!为什么要杀十一师兄!糖宝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
  轻水无力的放开她滑倒在地,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
  “是我发现糖宝找到方法来救你出去,然后去通知的霓漫天和十一师兄!是我让霓漫天来阻止她的!”
  花千骨微微退后两步,不可置信的看着轻水。她的眉她的眼,在岁月的冲蚀下,早已不是当初她所熟悉的那个人。
  轻水抬起头来,狠狠的看着她。
  “是!我是不想让你出来!我想让你被困住一生一世!朔风是因你而死,长留那么多弟子因你而死!如今连十一师兄都被你亲手杀死了!花千骨!你是个妖怪!你是个祸害!为什么不呆在你该呆的地方好好反省!还要出来害人!如今糖宝也死了,十一师兄也死了!都是你害的!为什么?为什么?我等了轩辕朗整整十六年!好不容易等到他放弃你的这一天!明明只要再晚几天,只要再晚几天我们就要成亲了!为什么!为什么糖宝要在这个时刻放你出来?上一次你明明被逐去蛮荒了,眼看他就要接受我了,你一回来却什么都变了!什么都变了!从小到大,你什么都比我强,什么都要跟我抢!师父要跟我抢!连爱人都要跟我抢!这一生我到底欠了你什么!你要将我身边所有人的心都夺走!?”
    花千骨的手无力垂下,眼神更加冰冷了。是她太傻还是太迟钝,和轻水在一起那么多年,却不知道她心头有那么多的不甘和痛苦。可是她却依然微笑的面对她,宽容的帮助她,直到心里的结越来越深,她们两人都再也解不开了。
  花千骨缓缓迈出一步,仰望苍天,眼中闪过一丝自嘲。如今她重获自由,却是天大地大,再无可以容身之处。
    “小骨!”白子画艰难的唤住她。封印被她强制冲破,他修为俱丧,仙身已失,如今已是凡人一个。
  花千骨慢慢转身看着他,紫衣在风中鼓舞,用他从来不熟悉的长大后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对他说。
  “白子画,我身上这一百零三剑,十七个窟窿,满身疤痕,没有一处不是你赐我的。十六年的囚禁,再加上这两条命,欠你的,我早就还清了。断念已残,宫铃已毁,从今往后,我与你师徒恩断义绝!”
  白子画痛心的睁大着双眼,看她毫不留恋的一扬手,将那几块宫铃的碎片掷在了他脚边。
  “小骨!”白子画的声音不由颤抖,是他的错,没有照顾好糖宝,是他的错,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受了那么多苦。如今死的死,离开的离开,背叛的背叛,她竟打算,谁也不要了么?
  白子画喉头不断有鲜血涌出,伸出一只手想要拉住她,却只握住了一片虚空。
  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抛弃了她,她也抛弃了整个世界。如今,对她而言,世上再没有任何可留恋之物可珍惜之物。她的心随着糖宝的死,永远石化。
  绝情殿里她的笑,她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她为他做菜,为他抚琴,为他束发,喂血给他喝,为他盗神器解剧毒,为他受刑被逐也一声不吭。她为他尝尽了苦楚,受尽了折磨。
    最后的最后,她说,断念已残,宫铃已毁,从今往后,师徒恩断义绝……
  白子画眼前一片模糊,看着花千骨一手将霓漫天收入袖中。她既然连落十一都迁怒,霓漫天在她手中定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小骨……不要……”不要离开师父。
  他以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原来错了,大错特错!终于将小骨逼成妖神,将他们师徒间逼到再无可挽回的这一步。
  望着花千骨毫不留恋的身影越来越远,空中只留下她飞过后的长长的鲜花的痕迹,还有轻水的泣不成声。
  白子画慢慢闭上眼睛,他整整在长留海底守了她十六年,她被囚禁,他就陪着她一起被囚禁。说不清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什么,只是每天远远的看着她,他以为这样就是永生永世。可是如今,一切再也回不了头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5-7-6 18:20:45
119.君已陌路

  “怎么样?”
  见笙箫默的身影犹如一丝轻烟缓缓流入殿中,摩严一立而起,想必已经等候多时。
  笙箫默嘴唇有些苍白,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雾霭,早已不复当初的慵懒轻佻,只是微微皱着眉,摇了摇头。
  摩严重重的跌坐回掌门之座,双拳紧握,眼中尽是恨意,映衬着脸上的那道伤疤显得更加阴沉可怕。
  “对不起,我拦不住他。”笙箫默踏出一步,身子虚晃一下,摩严心头一惊想去扶他,笙箫默却轻轻抬手:“我没事。”
  “受伤了?竹染他?”
  笙箫默一脸自嘲的苦笑:“不愧是师兄的弟子,再假以时日,仙界怕是无人可制。”
  摩严一捶桌子:“怪我当初一时心软,才会害得今日三界生灵涂炭。”
  “师兄不用太过自责,毕竟……”余音在嘴边绕了两圈消声灭迹,殿外弟子匆忙跑来通报。
  “禀告世尊儒尊,蓬莱岛方才收到妖魔战帖,遂向各仙派紧急求援。”
  “下一个轮到蓬莱了么?”笙箫默叹气低语,“师兄有何打算?”
  “漫天毕竟是十一的徒儿,如今尚且落在妖魔手中生死不明。长留有愧于蓬莱,不能弃之不理。只是不到一年时间,九个仙派逐一被灭,如今各派自顾不暇,避由不及,怕是不会再有其他援手。”
  “难道只能坐以待毙?可是如果没有妖神,光是对付竹染和二界妖魔……”
  “她现在的确是没有出手,可是若真遇到竹染解决不了的,她难道会袖手旁观么,到那时,她随便挥挥衣袖,仙界怕是再不复存在。因此明知就算联合也只是以卵击石,加速灭亡,各派为了自保,顾不得其他,只能多拖一日算一日。”
  笙箫默久久不语:“他们最恨的不是长留么……”
  摩严摇头:“所以才要留到最后。竹染的野心我再清楚不过,不慌不忙先灭掉小的仙派,制造恐慌,一面享受蚕噬的快感,一面报复……”
  “不能力敌的话就智取,我们先从竹染下手。”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怕来不急了……”
  二人对望一眼,想到什么,脸色都不由而同苍白起来。
  “不能不管子画。”摩严终于还是焦躁起身大步向殿外走去。
  “师兄!你去哪?”
  “我去找墨冰仙。”
  笙箫默回忆了片刻,脑海中跳出一个洁白身影,不由愣了一愣,立刻明白了摩严的用意。
  “师兄,你要去蜀山?不可能,他不可能答应。而且……不能这样……”
  摩严固执的摇头:“管不了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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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北之地,一望无际的冰雪,天寒地冻,除了白再看不到别的颜色。
  竹染双手插在袖子里,安静的低着头站在冰壁外足足三天了。一动也不动,若不是睁着的眼偶尔眨上那么一两下,就像是睡着了或是被冻僵了。
  终于听见冰洞里有一点声音,他满是疤痕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神尊,竹染求见。”
  “进来。”空灵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将这世间最动人的乐曲和尔雅之音都融合在了一起,从大脑到胸腔一直嗡嗡的回荡不息。
  竹染轻吸一口气走了进去,迎面就是一阵花香铺头盖脸而来,满眼都是流淌的彩色,竹染微微有些发晕,连忙封闭了嗅觉。
  花千骨背对着他躺在冰榻上,右手斜支着头,狐裘披肩斜搭着,香肩外露,衣带和华丽的紫色裙角从高高的榻上一直滑下冰阶拖到地上,漆黑如墨的长发简单松散的被一根花枝挽起,竟黑得如同要将人吸进去一般丝毫未反射光彩,溪流般也从榻上蜿蜒而下,却一根不乱。
  竹染微微有些窒息,头抬到只看到她冰榻上她腰上坠下的紫色流苏的高度。尽管外面北风呼啸,却还不及者冰洞内一半寒冷。
  “有什么事么?”这一年来,大多数时间她都在这里休息。若无必要,竹染不会来打扰她,她也懒得管他在外面翻云覆雨。
  “云宫已全部造好,请神尊移驾。”
  竹染看着眼前陌生而遥远的花千骨,从外貌到内心完全变了一个人。再不是他过去所熟悉的那个单纯善良的孩子,性子也变得漠然和乖僻,可是处处都完美得仿佛一个神迹。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瑶池中眼睁睁看着她为了白子画被连刺三剑的时候,她被压在长留海底十六年的时候,十六年后她以妖神之姿静静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
  那时的眼神是比在瑶池被白子画所伤更凄然的绝望死寂。只喃喃的说了三个字——救糖宝。
  哪怕如今成了妖神的花千骨,却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要,想尽了一切办法只为了达成一个目的——救糖宝。
  就算东方和小月死了还能再入轮回,朔风死还留下了女娲石。可是糖宝却是真的彻底消失,什么也没留下。就算是身为妖神,她也没能力让一只连魂魄都没有的灵虫起死回生。
  一切都超出竹染预料,却又以他期待的方式进行着。那时的他面露微笑,口里轻轻吐出四个字——三千妖杀。花千骨紫色的眼眸里,总算有了一丝光亮。
  “你是在骗我么?”那时她静静看着竹染。捏死他是如此的容易,如今她仅凭意念都可以办到,可是为什么救一个人却那么难?
  竹染只是笑,眼神深不可澈:“虽时有隐瞒,却从未骗过神尊。”
  于是花千骨点头,两人达成契约。或许此时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希望,或者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哪怕是个谎言。
  所有逆天的代价都需要用血去换。和出蛮荒一样,糖比已修成人形,用禁术或许可以救得回。只是灵虫太过纯净,此次做祭品的三千人,必须有法力的同时还是童男童女。
  花千骨没有片刻的犹豫,如今这世上,除了糖宝,她什么也不在乎。
  只是三千修行者已难寻,何况童男童女,只能捉了娃娃来从小逼着练。几年,几十年,几百年,没关系,她可以等。
  于是终于竹染得到了他想要的,有了光明正大打着妖神旗帜统一六界的理由。
  当初蛮荒众人纷纷归至麾下,杀阡陌昏迷后,妖魔二界也俯首听命。有了如此强大力量的竹染,根本不需要花千骨再帮忙插手。凭他的谋略,扫荡六界是迟早的事,而且享受着报复和野心得逞的过程他乐在其中。
  花千骨不介意被利用,只要糖宝能够得救,她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神尊,这儿天冷,什么都没有,还是随我回宫吧。”
  “这儿睡着安静。”
  竹染笑:“我保证回去比这还安静。属下有份大礼要送给你。”
  花千骨不习惯他故作谦卑的态度:“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不用浪费心思来讨好我。”
  看着竹染的脸上贪婪池水留下的疤突然觉得有些刺眼:“你想恢复本来面目么?我帮你把疤去掉?”如今这对她而言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没想到竹染竟退了一步:“谢谢神尊,这样已经挺好了。”
  花千骨不置可否,径直向外走去。竹染始终没有抬头看她,只瞧见地上每一处她踏过的冰面上都生出一朵花来。
  御风而飞,花千骨速度太快,竹染循着空中蜿蜒的花迹追了上去。人间再不复过去的祥和,天灾人祸,战争瘟疫,到处荒凉一片,千里不留行,不然就是路边如山般堆积的尸体。
  花千骨对下面完全视而不见,很快便到了南海的云宫之上。连绵翻腾的云海中,大大小小竟漂浮了数千座宫殿,阳光照耀下,何等巍峨壮观。而一年以前,只不过漂着当初的那个小岛罢了。
  周围妖魔守卫和仙婢都非常多,见她来了都纷纷下跪参拜。
  “神尊请随我来。”竹染也到了,把她领上最高的一朵云。花千骨眉头微皱,若是不知道,还以为他把绝情殿整个移来了。
  “神尊可还喜欢?”
  “不喜欢。”花千骨挥挥衣袖,眼前已是另一种模样,“我说过不用在我身上费心思了,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竹染挑眉,笑而不语。
  突然周围涌起巨大杀气,竹染仓促转身,剑气划破他的衣角。竟是斗阑气急败坏的冲了过来。
  “你居然派人去追杀蓝雨澜风?”
  竹染有些错愕,转头看着花千骨。
  花千骨淡然道:“是我派的。”
  斗阑干浑身一震,这一年来他看着花千骨的变化已是心痛自责不已,可是不管说什么一个已经没有心的人如何听得进去,他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她和竹染想报仇也好想一统六界也好,他不管也不在乎,可是为什么最后连蓝雨澜风也不放过?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丫头你……”
  “不要叫我丫头。”花千骨冷冷转过身去。
  斗阑干怒气冲冲的离开,从蛮荒回来后的这些年,蓝雨澜风就归隐一样再没出现过,他也再没见过她。就算过去蓝雨澜风是有错,他相信她也一定醒悟了,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突然要杀她。他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去想,必须要在其他人之前先找到她保护她。
  竹染看着斗阑干的身影迅速消失不见,不由轻轻摇头。
  “我不明白,你何苦把身边最后一个人都逼走。”
  花千骨不语。
  竹染眼中闪过一丝心痛转瞬又换作谄媚的笑容:“有几样东西献给神尊。”
  翻转掌心,十六件神器顿时出现在半空中。花千骨微微愣了愣,慢慢上前,抓过女娲石紧紧握在手中。
  “怎么会在你这里,你把他抓来了?”
  “我可不敢用强,他自愿的。”
  花千骨点头示意知道了,依旧无动于衷的往宫殿内寝室去了。
  她又困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5-7-6 18:20:56
120.云顶天宫【VIP】

   隐隐约约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是她?是她来了么?
  眼前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阖动一下干裂的嘴唇,缓缓抬头,只看见一袭青衣便又慢慢闭了眼睛。
  “尊上,这些天可还好?”
  竹染声调中毫不掩饰着快意,仰视着面前被高高吊起绑在殿中金柱上的白子画。
  见白子画并不搭理他,也一点不觉得无趣的缓缓绕着柱子一边转一边说。
  “我知道你很失望,可是我话已经带到了,是神尊自己不想见你,可不管我的事。”
  白子画手指微微动了动。
  她不肯见他,她还是不肯见他,不论受自己多少伤害都不曾有过一丝怨言的她,终归还是因为间接害死了糖宝而埋怨他……
  一年前她把宫铃的碎片扔在他的面前。她说,从今往后,我与你师徒恩断义绝——
  心狠狠的抽搐着,大脑因为缺氧一阵晕眩。这是一生中,最让他肝肠寸断的画面。他尽了全力,却终究还是将二人逼上了绝路。
  竹染突然腾空而起,飞到他面前,满脸笑意的看着他。
  “被绑在柱子上的感觉怎么样,可惜没有□钉,不然我还真想让你多体会体会琉夏和神尊当时的恐惧和绝望。”
  白子画轻闭着双眼,哪怕仙身已失成了凡人,哪怕被吊在这里近一个月,却依旧尘埃不染,不见半点狼狈之态。只是一张脸还有唇都苍白憔悴得如纸一般。
  “看着我!”竹染微微有些愠怒,不敬的伸手抬起白子画的下巴。白子画双眼一睁,精光一闪,竹染手抖了一下,不自然的放了开去。心头不由对自己又有几分懊恼,最是看不惯他这样高高在上的样子,把他绑在这就是想要故意羞辱他,如今明明轻而易举,却总是下不去手去。
  不能动他,不是因为自己心软,只是因为神尊,他给自己找了个理所当然的理由和台阶下。
  “当年如果不算上你后来在摩严面前讲我的坏话,对我也算是极好的。我这人比较小心眼,一向喜欢恩将仇报有仇必报。我知道你此次来用意何在,神尊对你早无师徒情分,你不要白费心机。否则她不杀你,我自会杀你。”
  白子画依旧沉默不语,很早就看出竹染的野心和不择手段,努力导他向善他却始终不知悔改。可惜那时师兄太过护短,否则以当时竹染杀过的人犯下的罪行,自是死不足惜,却偏偏有琉夏做了他的代罪羔羊。
  竹染伸手点了他穴道,喂了两粒朱果给他吃。毕竟白子画如今已是凡胎俗体,不吃不喝吊在这里撑不了多久。神尊虽看上去是不管不问,可真若连白子画也死了,还不知她要变成什么样。
  突然门外有人来报,春秋不败硬闯云宫神尊殿。竹染再顾不得白子画,急冲冲的赶了过去。
  花千骨冷冷的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春秋不败,一语不发。
  春秋不败的长发垂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声音颤抖却坚硬。
  “求神尊,让魔君陛下醒过来,属下和二界妖魔紧记神尊大恩大德,出生入死,做牛做马,在所不辞。”他不懂也不明白,花千骨明明已经成了真正的妖神,有了让杀阡陌醒来的力量,却为何不救?自己过去虽得罪过她,但魔君一向对她疼爱有加,两人关系也一直很好。如今明明举手之劳,她却为何置之不理。难道人变了,心也变了么?一年来他不得不听命于她,跟着竹染征讨仙派,几度求她,她都无动于衷。如今他不在乎谁是六界之主,也不在乎花千骨会不会杀他,他只想魔君早日醒过来。
  “属下知道当年太白之上罪不可恕,请神尊降罪责罚,春秋死不足惜。但是魔君陛下对神尊情深意浓,就算醒来也绝不可能和神尊争夺帝位,请神尊念在往日情分,救他醒来吧……”
  花千骨缓缓站起身来:“不用再说了。来人,把他拖出去。”
  “神尊!”春秋不败只能拼命的磕着头,鲜血染在晶莹剔透冰玉铺成的地面上分外刺眼,花千骨衣袖轻舞便抹了去。任凭春秋不败被随从拉了出去,径直走入后堂。
  才刚躺下,竹染已立在门外。
  花千骨冷冷呵斥:“干什么一个接一个来烦我,你又有什么事?”
  竹染自然知道春秋不败为何而来,便也不再提,只低声道:“神尊既然回来,想不想去见见霓漫天。”
  房内沉默许久:“她如何?”
  “一切遵照神尊吩咐。”
  门开了,花千骨走出来已换了一身衣裙,华丽的金色暗纹藤蔓般爬满袖口,紫色毛领高束,遮住了半边脸颊。低垂着眼,因为妖化而比常人长了两三倍有余的睫毛弯弯翘起。美却不若杀阡陌的那种闪亮逼人,望上去只是一片死水。
  随竹染进入一处偏僻的矮殿内,就算看到霓漫天的那一刻,脸上也没有丝毫波澜。
  霓漫天黑洞洞的眼眶内眼珠已被挖掉,爬满了蛆虫,听到来人声音声嘶力竭的大叫着。
  “花千骨!花千骨!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
  “神尊只交代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八个字,至于其他具体的竹染就擅作主张了,还希望神尊能够满意。”
  满意么?
  被活生生挖去双目,身上蝇蝇爬满了各种各样的毒虫,日日夜夜蚕食着肌体,在她的口鼻眼耳中爬来爬去。没有了右臂,从膝盖下面也被啃噬殆尽,如同一个虫彘一般被吊在空中,滴淌着鲜血和脓液。在身体没剩下多少之时,再服用仙丹重新将下身肢体筋骨皮肉长回来,日日夜夜在极度清醒的意识中受着这样永恒的痛苦折磨和轮回之苦。
  花千骨直视着她体无完肌的样子,想在心中找一丝快意,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死掉的心早已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无论是伤痛,欢乐,还是愤怒。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霓漫天,看着比当年初上茅山见过的更血腥更残忍的景象,麻木的如同看着一处平淡的风景。
  “为什么杀了我师父!为什么杀了我师父!花千骨,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霓漫天早就已经疯掉,在眼睁睁看着落十一死在她面前的时候就疯了。她只是恨只是嫉妒,却没想到花千骨竟会为了糖宝杀了师父。怎样折磨她都不要紧,为什么要杀师父!他明明,什么错都没有,错的是自己,是自己啊……
  泪水从黑洞洞的眼眶里流下,她终于后悔了,不后悔自己曾怎样对待花千骨或是杀了糖宝,只是后悔居然是她间接害死了师父。
  “你杀了我!杀了我!”声音颤抖着,有虫不断从她嘴里爬出。
  她不过是杀死一条虫子,花千骨竟用千百万只来折磨她。她总是输给她,她以为至少有一点比她强,就是比她狠比她毒,却没想到还是输给她。花千骨,你才是世上最残忍最无心之人!活该受天下人唾弃,活该你师父不要你,你怎么就不死在白子画剑下!
  花千骨静静的看着霓漫天:“我不会杀你,不会再让你再去打扰糖宝和十一。你也不配,脏了我的手。”
  有些迟钝的转身,慢慢的向外走去,充耳不闻霓漫天的疯狂而尖锐的惨叫和谩骂声。
  “怎么,神尊心软了?”竹染笑望着她。
  “你果然厉害。”她以为霓漫天最多受些残酷的皮肉之刑,却没想到竹染可以这么狠,这样的刑罚对于一贯美丽而骄傲的她远胜于剥皮之痛千万倍。
  “神尊之命,属下自当尽力而为。”对于所有伤害过他和他在乎的,他从来都不手下留情。
  “神尊还有什么地方觉得不满请尽管吩咐。”
  花千骨摇头:“既然交给你了,你自己拿主意不要再来问我,我只要求她活着。”
  要霓漫天活着,要她活着——
  自己活多久,她就要活多久。对她的恨,还有糖宝复生如今已是支撑着她存在的全部。
  打开卧寝的暗格,朝里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寒气遇到她似乎都退避三舍。
  穿过空荡荡的冰廊,是一间巨大的,布置华丽精美的卧房。夜明珠柔和的光幽幽照亮每一个角落,花香遍布的床榻上躺着绝世的美人。
  花千骨安静的在一旁坐下,低头看着,看着他红润的脸颊,睡得兀自香甜,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触摸,却在最后一刻停住,迅速收回,仿佛这一碰,就弄脏了他。
  姐姐,你想我了么?你想醒过来么?
  ……
  的确她现在轻易就可以将杀阡陌从梦中唤醒,可是醒了之后呢?让他看着她如今长大后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么?
  他最喜欢她单纯傻乎乎的模样,那个疼她爱她总是恨不得掏小跷给她的姐姐。
  因为重视,所以在乎。不想被他看见,不想看见他心疼的样子。
  她以为霓漫天那惨不忍睹的景象会让她吐出来。可是她没有,什么感觉都没有。
  再也回不去了,如今的小不点,是个彻头彻尾没有心的怪物。
  她没有脸见他,更无法面对他清澈的眼眸,就让她再彻底的自私一次……
  姐姐你好好睡,你不是最喜欢睡觉的了么,就当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的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保证一定会让你醒过来,就在我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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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尊,明日属下要率兵攻打蓬莱。”
  “知道了,我说了这些事不用向我禀告。”
  “霓千丈毕竟是霓漫天的爹爹,属下是想问,需不需要蓬莱灭门。”
  “随便你。”花千骨头也不抬。
  “神尊,春秋不败已经在外面跪了几天几夜了,现在还在外头。”
  “他喜欢就随他去,不用管他。”停了一会又道,“白子画呢?还在云宫?”
  竹染似笑非笑:“属下无意与他为难,是他自己不肯离开。”
  花千骨缓缓下榻:“我去看看。”自己无愧于他,何必相避。
  二人行到关着白子画的大殿,几丈高的门吱呀呀的缓缓打开。空荡荡的殿内,金柱上绑着的白子画格外刺眼。
  花千骨面无表情:“这就是你说的自愿?”
  竹染笑,不置一语。
  被吊了一个多月的白子画身体极端虚弱,似是处在昏迷之中,听见有人来了,还是忍不住慢慢睁开眼睛。
  小骨。他唇轻轻阖动两下,没有发出声音。
  下面紫色的身影是他极其陌生的,连周身冷冷的气质都是,仿佛另外一个人,而不是他相伴多年的徒儿。
  再次相见,没有喜悦没有痛苦没有激动,就这样静静相对着。
  “白子画,你来做什么?”本已决定各不相干,他如今区区凡体,何苦来自取其辱。
  白子画淡淡看着她,终于开口吐出两个字:“杀你。”
  她虽不再当他是师父,他却始终当她是徒弟。她做错了,他就不能置之不理,必须清理门户。这是他对她的责任,也是对天下的责任,哪怕大错终究是由他促成。
  花千骨垂下眼眸,一年来头一次有了想要冷笑的冲动。可是嘴角依然僵硬,做不出任何表情。
  哪怕事到如今,他还是一心想要杀她。
  花千骨抬头看着他:“白子画,你不欠我什么,而我欠你的,早已经还清。想杀我,可以,各凭本事。看在终归师徒一场的份上,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仙身因我而失,我再给你一滴血,你当作施舍也好补偿也罢。法力恢复,就立刻离开。”
  白子画定定的看着她,缓缓摇头:“杀你之前,我不会走。不然,你杀了我。”
  他的眼睛不再明亮却依旧深邃,花千骨看不懂。他是一心来求死的么?还是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可以一再利用,一直被他摆布?
  “好,既然这是你想要的……来人,把他带我房里去。白子画,从今往后,你可以时刻呆在我身边,不论任何手段,随时想杀我都行,凭你的能力。但是当然,我不会再在你身上浪费半滴血。”
  花千骨眉头微皱,转身离去。白子画一从柱子上放下来就晕了过去。
  竹染看着花千骨离去的背影满意的点点头,总算在她身上看到一丁点的情绪了。果然,这世上只有白子画才做得到。
  ……
  花千骨,我希望看到你还活着。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5-7-6 18:21:07
121章冰心依旧

    白子画再睁开眼的时候依旧被绑着,只是这次是被锁在墙上。
    空荡荡的卧室,大而寒冷,只要简单的一桌一椅一榻。
    花千骨正对着他躺在榻上,斜支着头,眼睛睁开,却不像是在看他,半天一动不动一眨不眨,白子画材值得她睡着了,只是依旧睁着眼睛。
    再无所顾忌的打量着眼前熟悉的人陌生的脸。她长大了,变高了,虽有了冠绝天下的容貌身姿,他却更喜欢她小时候的样子,就连她被绝情水毁了的脸也是喜欢的,不似如今的残忍无情。
    单薄的身子贴在冰冷的墙上几乎麻木了,早已忘记饥渴寒冷的感觉,原来凡人的身躯,竟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一动不动的看着花千骨,仿佛一眨眼,她就会再次从他生命中消失不见。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花千骨还没睡醒,他已经再次陷入昏迷。同往常的梦一样,小骨抱着他的腿哭求他,而他提着剑,一剑一剑又一剑,不知道刺了多少剑。然后小骨的身影突然幻化成他自己,可是哪怕再痛,他仍旧不肯停下来,铺天盖地都是血,他泡在血里,浑身都是浓稠粘附。
    胸口一阵剧痛,然后一股清流缓缓流入,满头大汗的睁开眼睛。花千骨站在他面前,是的,虽然模样不同了,可是至少小骨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小骨。。。”轻吐一口气,白子画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不要叫我小骨。”花千骨冷冷看着他,喂了粒不知什么丹药到他嘴里,他毫不犹豫的咽了,身体的寒意顿时去了不少。
    虽然之前有说过白子画可以时刻跟在她身边,伺机杀她,不过花千骨似乎并无意解开束缚放他下来。
    “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见你。你肯离开就最好,不肯走我就叫人把你轰出去。想杀我,你自己想办法,我没了那个闲情逸致陪你玩游戏。”
    他想杀自己,自己没有义务给他提供机会。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只是觉得犯不着跟着他意气用事。把他留下来想做什么,证明他对自己已经没有丝毫影响力了吗?
    白子画无法理解她如今的反复无常,过去了如指掌的花千骨突然变的漠然而乖僻,他已经完全不懂她了。
    “小骨,你把霓漫天怎么样了?错归错,她终究是你的同门,是你十一师兄的徒弟,你已经杀了十一,难道还不解气吗,不要一错再错。”
    “我早已脱离长留,不要再跟我提这些。我怎么可能舍得杀她,我只会让她生不如死罢了。”
    白子画看见她眼中闪的恨意,不由心底一惊“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恨我,就杀了我,不要迁怒其他人。就算霓漫天杀了糖宝是罪有应得,可是六界生灵都是无辜的,你不能如此放任竹染,眼睁睁看他杀人坐视不理,和你亲手杀的有什么区别?”
    花千骨心底苦苦冷笑,都这个时候了,他竟还能像往日一样对她谆谆教诲?
    “那些人本就都是我杀的,我懒得动手,竹染替我处理罢了。恨?你我即已互不相欠,我为什么要恨你。”
    恨,不过说明她在意。
    可是如今,白子画的一切都跟她无关了,她什么也不想理。
    有时候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了他走到今天这一步,间接害死了所有她爱她在乎的人,为什么却依然对他无法埋怨。若能像恨霓漫天一样恨他该有多好,简单干脆,报复直接。可是发生的所有一切归根到底都是她的责任,咎由自取,她不会怨天尤人。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仇恨的力量和因为仇恨而要背负的罪孽是多沉重。若不是事到如今,她甚至找不到活的理由,死的借口,她不会选择去恨任何一个人,包括霓漫天,她应该恨的,只要她自己。
    “是不是恨后悔?当初没有收霓漫天为徒而是收了我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人做徒弟?”
    白子画心揪了起来,嘴唇动了一下,却终究没说出口。
    “你走吧,趁我没改变主意,不想杀你。”趁有些事有些温暖,她还记得。
    白子画摇头,与其袖手旁观她的杀戮,宁可死在她的手上,如果这样可以偿还她哪怕万分之一的痛苦。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还是。。。舍不得杀你?”花千骨揪着他的衣襟,眼中的紫色深的像是要滴出来。
    白子画不由苦笑,她如今又了蔑视九天的力量,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自己之所以在这里,不过因为始终相信,她就算变得再多,也还是当初那个善良单纯的孩子。如今发生的所有一切,他宁愿骗自己,她只是生他的气,在跟他闹脾气。他哄一哄,她气消了,一切还可以回到当初。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明明最反感血腥杀戮,勉强自己只会更加痛苦。即已有了可以选择一切的权利,何不将过去一切通通放下。”
    花千骨在心底冷笑“是谁口口声声跟我说,不管理由是什么,错了就是错了?难道糖宝东方小月他们的死可以当做没发生过?难道一句放下,就可以把所有的一切都忘了?白子画,你是来赎罪的?还是来感化我的?如果是来赎罪的,不必了,我说了你不欠我什么,都是我咎由自取。如果想感化我,那也未免太可笑了,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回得了头吗。不过。。。。”
    花千骨突然上前一步,猛的贴近白子画,脸几乎要碰在一起,紫色的深邃眼眸似乎望进他灵魂深处。白子画退无可退,被那阵诱人花香逼得几乎窒息。然后就听花千骨魔魅一般低喃的声音如无数只蚂蚁在咬着他的耳朵。
    “不过你如果想留下来任我玩弄,我一点也不介意。”
    白子画依旧波澜不惊的眼眸丝毫不惧的凝望着她,缓缓吐出三个字:“你不会。”
    花千骨死寂一片的心顿时有了怒意,他哪里来的自信,既认定了自己不会杀他也不会羞辱他吗?
    扬起手来,毫不犹豫一把便将他的前襟撕开,破裂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分外刺耳。白子画一动不动,可是突然暴露在冰冷空气里的肌肤还是引起一阵细碎的战栗。
    “白子画,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不要挑战我的极限,我如今对你一点耐性也没有,你不要逼我。”不要逼她伤害他,趁着她对他至少还有一丝敬意,趁着她对他至少还有一丝良知未泯。
    白子画沉默不语,花千骨对他悲悯的神情厌恶至极,狠狠的用手掰住他的下巴。
    他真的确定他能承受自己的恨意和愤怒么?
    冰冷的手穿过撕破的衣襟,轻轻覆了上去,沿着完美的锁骨缓缓而下,留下一道浸入骨子里的冰凉。
    白子画没有动,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在那双熟悉又陌生的手缓缓覆在胸前之时闭上了眼睛,不想眼底泄露自己的任何情绪,却只是长叹一声。
    “你还是没有长大。”
    看着这样负气的她,白子画反而隐隐心安,死一样的冰冷才是最可怕的,她怒只能证明她还在乎自己,这样就够了。
    花千骨挑眉,慢慢收手,明白哪怕他失了仙身,却冰心依旧,尸裹皮相在他眼中不过镜花水月,自己的亵渎对他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自己失了方寸罢了。
    转身离开,留下白子画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122暗潮汹涌

    “神尊,幽若偷偷溜进云宫被守卫拿下了,该如何处置?”
    花千骨猜她是为了白子画的事而来:“撵出去。”
    “她赖着不肯走,非要见你,还跟守卫大大出手。毕竟是你的弟子,怕不小心伤着她。”
    怎么一个这样,两个也这样。花千骨微微皱眉“弄晕了,扔回长留闪。”
    “那白子画。。。神尊有什么打算?”竹染似笑非笑的眼睛望着她。
    她不用打算,如今又什么事是需要她计划的么,想做就做,不想做就算。不过关于白子画,她是真的没想好怎么办。
    竹染一眼便明了她心里的矛盾和挣扎,轻轻推了一把:“白子画留在手里,不管对长留还是对仙界都是恨好的人质。”
    白子画作为上仙之首,花千骨的师傅,是整个仙界的精神支柱,摧毁了他,就像折断了整个仙界的脊梁骨。
    花千骨不置可否,起身往房里去,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停下来问道:“已经过了十六年了,东方他。。。”
    竹染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神尊,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异朽君若是有一些耽搁,说不定还没投胎呢。神尊若不放心,我就地府查查生死簿,他若已转世,属下多派些人以确保他安全。”毕竟仙界都知道他和花千骨的关系,难免不会用来作为要挟。
    花千骨像是松了口气:“不用了,异朽阁自会有人守护”
    “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说不当说。”
    花千骨转身看着他。
    “神尊有没有想过,当初为什么异朽君会突然出现,还对神尊这么好。”
    花千骨手不着痕迹的颤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异朽阁存在之久远几乎无人知晓,做着世人最憎恨的收集和出售秘密的勾当,却历尽朝代变迁,六界战火,始终屹立不倒,连仙魔都拿他们无可奈何,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古往今来,他们无所不知,自然明白如何避祸逃凶。神尊成为妖神,这是宿命。异朽君从出现伊始就从未有过阻拦,反而一步步将神尊往此路上引。收集神器利用女娲石给白子画解毒的确可行,但是若属下在定还能想出其他办法,不信堂堂异朽君只此一棋。救神尊出蛮荒,凭异朽君半年即可,剩下半年他在做什么?又或者准备些什么?出来的时间怎么就那么巧,正好赶上白子画收徒?甚至糖宝都是异朽君给神尊的,神尊被压在长留海底无人知晓更无人知道解救方法,糖宝又怎么知道,还那么巧被轻水得知告诉了霓漫天,让神尊眼睁睁看着糖宝死在眼前。。。”
    “不要说了!”花千骨怒斥一声,瞳孔颜色时深时浅。
    够了,她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无论东方的目的是什么,只要知道他是猪真的爱她就够了。
    回到屋内,脚步有一些虚浮。案上紫檀木的盒子打开来,里面装的全是过去东方给她写的信。打开一张画着他们和糖宝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紧紧抱在怀里,她伏在桌上,气血翻涌。
    “糖宝。。。糖宝。。。糖宝。。。”一声声呢喃着,似哭似笑。
    白子画迷蒙睁眼,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袍子,抬头看花千骨只觉得四周空气随她情绪波动起伏不定,却不知处了什么事。
    “小骨”
    花千骨抬起头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慢慢走向他。白子画刚想说话,花千骨冰凉的手便抚上了他的身子,话不由又硬咽了回去。
    手脚都被扣着,花千骨倾身上来的姿势显得十分尴尬。一只手游移在他胸前,一只手顺着腰线穿过衣襟滑向他腰后。
    “小骨你怎么了?”白子画面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微微有些心慌。
    花千骨埋头在他项间,竟连鼻息都是冷的。薄唇擦过他的锁骨,身体微微泛起酥麻。却未待他回神,颈间一阵剧痛。
    冰凉的液体顺着胸前滑下,空气里的波荡平复了,却隐隐散发出一阵血香。白子画微微皱眉,却没有挣扎。
    花千骨贪婪的吸着他的血液,如此温润,胜过世上任何的玉液琼浆,怪不得他中毒受伤时受不住自己血液的诱惑。那血里也有她的血,想到这身体的温度慢慢升高。紧紧抱住了白子画,将他更拉近自己一些。
    白子画微微仰着头,体会着血液从身体中迅速流逝,脑中一片空白晕眩。原来当初自己吸食小骨的血续命时,她是这样的感觉。。。这就叫因果报应么?
    花千骨大口大口吞咽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白子画在怀中渐渐无力,似乎是失血过多快晕过去。她总算抬起头来,唇边发迹沾满了血,紫色的眼眸空洞却又满足,那样的诱惑叫白子画刹那间有些失了心神。
    手指轻抚伤口,血瞬间止住,只留了两个小小的牙印。仍是觉得不满足,又俯上前去,舌尖顺着血液的痕迹,缓缓向下舔过他胸前,只留下一道湿滑的凉意。
    白子画猛的颤抖,感觉四肢的束缚突然解开,脚一软头晕眼花的向前栽去。花千骨稳稳的抱住他,看着他苍白的脸微微皱了皱眉,度了些内力给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醒来的时候花千骨正坐在床前看着他,眼神纷繁复杂。
    白子画长叹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饿了么?想吃东西么?”
    花千骨手中瞬间多了一碗热腾腾的桃花羹,慢慢扶他坐起来。想说点什么,却又发现他们师徒早已言尽,沧海根本无话可讲,只能默默的喂他喝。
    白子画已经逐渐习惯她的喜怒无常,可是低头尝一口桃花羹,入喉皆是苦涩,还是难免有无是非人,沧海桑田之感。
    花千骨见他身子轻颤,手拂过他额头。知他身体本已及其虚弱,又失了那么多血,现在一定十分难受。想了一下要不要让他恢复仙身,却又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突然门外竹染道:“神尊,三百余名天山喝昆仑弟子夜闯云宫坤罗殿想要救人,现已全部俘获,请问如何处置。”
    花千骨眉头微挑,可以自己处理却偏偏要来禀报,分明是故意说给白子画听,他又在搞什么?
    若是平常,花千骨只会不耐烦的交代他自己拿主意。这次却只简单的说了一个字:“杀”
    白子画猛的握住她拿勺子的手腕,低沉着声音道:“不要再杀人了。”
    明明只能恳求,说出来却如同命令一样,他就是可以一尘不染。
    心头似乎有一丝恼怒,又似乎有一丝不甘。突然就笑了出来,却叫白子画后背发寒。
    空灵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你若自愿陪我睡一晚,我就放一个人,如何?”
    四下里安静的有些诡异。
    白子画严肃的看着她,似乎想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花千骨面带笑容,笑意却未深入眼底,看上去实在太假,她什么时候也学得竹染了。
    “好,我答应你。你不要再杀人了。”
    花千骨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若不是知道白子画的为人,也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她真的会误以为他是奉命来找她的。
    “不要得寸进尺,我只说过一晚放一个人”
    竹染在门外笑,这两只各怀心思,暗潮汹涌,免不了一番明争暗斗。白子画看上去虽处劣势,可是他何曾败过,甚至从未败给自己。花千骨在他面前,永远都只是个孩子。真不知道女人在爱面前,为何总是如此不堪一击。
    永恒而漫长的生命里,出了等糖宝复生,她总得给自己找个事做。而他,就全力一统六界好了。

123.忆往昔日

    云宫外层的守卫尤为森严,因为总有一些想要报仇或是想要做英雄的人不怕死的往里闯。可是花千骨的寝殿无妄殿却大而空旷,除了外面用来隔音防打扰的一层护罩,连半个看守都没有,平日里殿内就花千骨一人没日没夜的昏昏沉睡。五识比往常千百倍的灵敏,周遭略有些什么动静就会觉得特别吵。
    不去回忆,因为回忆里太多伤痛。至高无上,长生不老,所以她没有追求,对明天也没有期待。什么都可以做,却没有做任何事的兴趣。她甚至不用防备,随便各方势力一波一波的暗杀。反正不死之身,伤得再重都可以瞬间恢复。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原来行尸走肉就是这个样子。她有想过让自己像杀阡陌一样陷入冰冻和沉睡,直到糖宝复活再让竹染将她重新唤醒。却又总不放心,怕那唯一一丁点微弱的希望出任何的纰漏。
    对这个世界她其实并不恨,也从未怨天尤人,只是变得漠不关心了。她不是圣人,也没有白子画那么伟大,接二连三的打击和伤害下,封闭内心已是她能让绝望的自己变得坚强的唯一办法。又或者在潜意识里,对于白子画为了天下人一次次将她逼上绝路这一点,她还是有恨过的。可是她终归还是学不会伤害,也没心情去学,只能完全无视不理,身体和心灵都麻木的像一滩死水。
    白子画的到来让无妄殿里微微有那么些不同了。她一开始不明白自己既然无心报复或者伤害他,为什么还愿意让他留在身边。是因为爱他太深,始终放不下,还是太过孤寂,留念他的温暖,亦或者自知污秽,向往着他的无暇?后来隐隐潜意识里懂了,她只是想知道他会以如何的姿态来杀死她。这样没有知觉的活着她常常会觉得疲惫,如果真的要了断这一切的话,她只愿意死在他的手里。
    白子画望着她眼中的那一丝自嘲和了然,像一场即将倾覆的海市山澜,抛出惊涛骇浪的隐匿的绝望,让他心疼中又微微有些惊慌。她是神,她预见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可是这人世间发生的一切或许对她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补上每个人都愿意看到自己的未来,就像一场胜负已分的棋局,枯燥而乏味。在他还是仙的时候,他极少掐算自己或是别人的命数,又或者从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可是此刻,他却想知道这一切最终的结果是什么。虽然任何事都不会改变和左右他的想法,他仍然只会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可是却仍然想要知道,想确定最后,自己真的不会后悔。
    安静的坐在榻上,从入定中醒来已是翌日清晨,花千骨整夜没有回来,他知道她不会来,虽然她居然说,要他陪她每睡一晚,就放一个人。
    若是摩严听见她这犯上而大不敬的话,怕是要气得背过气去。可是白子画太了解花千骨了,又或者太相信她。这孩子从来都是这样,心软又爱逞强。其实他宁愿她恨他报复他,或许他心里会好受点,可是哪怕到了如今,她连一句埋怨的话都不曾有。
    推门而出,外面和屋内一样寒冷,已是酷暑时分,却依旧冷风刺骨。自十六年前那一战,昆仑山崩,瑶池水竭,日月东南倾,人间已是异象频频,战乱纷伐。而妖神封印全破,完全归位之后,蛮荒沉陷,九天龟裂,人间更是天灾人祸,尸横遍野。
    他,无路可退。
    花千骨此时安静的站在云宫高处一座大殿的飞檐上,大老远就看见白子画遥望着海天,负手而立的身影。同过去的许多年一样,只是变得单薄了。肩头却依旧固执的背负着长留和六界众生,不肯卸下,早已不是仙身,他难道不会累么?
    他以前常说,重要的是人的选择,而不是能力。
    可是要做出选择太过困难,他有他的责任和原则,她有她永远无法摆脱的可悲宿命和对别人的连累。注定了他们都有选择而无法选择。
    同时能力也会滋生邪恶之心,曾经那样深爱和渴望的一个人就这样站在面前,一点点唤醒她沉睡的欲望。她无法再像过去一样无怨无悔的去爱他,可是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他。这对于此刻孤寂无依,生无可恋的花千骨来说无疑是一种天大的诱惑。
    那随风飘飞的衣袂仿佛在对她招手一般,时刻勾引着她,她挣扎而又迷惑,想要,又怕自己沾了血的双手弄脏了他。
    背后突然泛起了一阵强烈杀气,花千骨缓缓转身,疲惫的扬手一档,没想到那剑锋利异常,右前臂被齐齐斩断,整个飞了出去。眼前那人从麻雀的形态刚变回人身,脸上还有些翎羽未褪去。本抱着必死的心来的,没想到那么容易得手,整个人都傻了。
    花千骨皱了皱眉,眨眼间手臂已回归原处,速度快的连血都来不及流一滴,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幻像。或许是潜意识里憎恨着自己身上的妖神之力,她一向极少使用,甚至没有任何真气护体,如若不是嫌头被砍下来有点太难看,她连手都懒得抬一下。
    “你是哪门哪派的?”
    仙界有能耐的散仙多不胜数,光靠竹染等人还有妖魔的守卫显然是防不胜防。她身边的刺杀综上一波接着一波,不过没有人会担心这个问题,因为没有人能杀死她。但是她还是微微有些恼怒尤有人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打扰。何况此人身手和武功虽然十分了得,可是明明就不是修仙之人,也不懂仙术,怎么会变身,又怎么进得了云宫的。
    眼前一脸正气浩然的中年男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刚刚是背对着他,如今看清楚她的容貌,若有若无的花香萦绕在周围zhouw持剑的手不由微微有些抖了。她明明早察觉了自己,却为何不闪不避,自己就真的这么没威胁力?连自己的逆天神剑竟丝毫也伤不了她?可是她就算能很快复原,难道就不会疼吗?还是妖神有自虐倾向?
    “我叫王昔日,于任何门派都没有瓜葛,是我自己要来杀你。你这妖孽,自封为神,悖天逆道,为患六界,今日拼上我的性命也定要取你首级。”
    周围此刻已被妖魔团团围住,竹染也在,却摆摆手,不让众人靠近上前。
    王昔日拔剑又刺,那招数似曾相识。花千骨眉头皱的更深了,高高向后飞起。王昔日化身为鸟时会飞,此刻却没有翅膀,可是轻功了得,一击潜龙飞天直击而出。花千骨看着扑面而下的巨大龙形光影,有刹那间被撕碎的感觉,可是也仅仅是刹那而已。身形瞬间消失,已出现在王昔日的身后,否则威力如此巨大,只是也是血肉模糊。
    光论武功而言,他的确是不光是人间,就是仙界也难逢敌手,可是终归只是个凡人而已,要杀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轻而易举。
    可是花千骨还没有出手,望着他的双眼越发深邃起来。
    “你打不过我的,武林盟主。”
    王昔日怔了怔,有些诧异的抬头。瞥见花千骨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哀笑意,突然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难道自己曾经见过她?不可能,她是妖孽,何况这样容貌气势的女子,见过的人怎么可能忘。
    转身拔剑再刺,几乎用尽毕生所学。他虽是江湖中人,到底是堂堂武林盟主,不忍见民不聊生,想尽办法前来行刺,哪怕身死,只想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
    花千骨似是有些倦了,不耐烦的刚要抬手,突然周围传来一个声音。
    “小骨!”似是喝令又似劝阻。
    花千骨微微一滞,王昔日已趁着她犹豫闪神的片刻一剑划过她小腹,血流出来没几滴伤口就迅速恢复如初。
    花千骨心头冷笑,原来他当日说的他们二人或许还有一面之缘竟然是指这个。掌心突然蔓延出花藤将王昔日牢牢缠住。
    “还是一点没变,憨傻冲动,能活到现在算你运气。”
    王昔日惊异的看着她,又转头看刚刚出声的那个人。顿时半张着嘴巴愣住了,花千骨容貌变了气质变了,他自然是半点都认不出来。可是那男子,在他记忆中虽是面目模糊,可是那太过出尘的气质还有声音却是极其容易辨认的。
    “你、你们。。。”他看着花千骨又看看白子画,突然呼吸有些急迫起来,胸上仿佛压着块重物。
    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王昔日握着剑的手慢慢垂了下去,任凭自己被牢牢缚住。
    “神尊,怎么处置?”
    竹染有些好奇的看着那男子,身为凡人竟然敢独身闯入云宫,也未免自不量力到好笑的地步。
    花千骨静静的看着王昔日不说话,白子画轻轻握住她的手臂:“他只是个凡人而已,放他走。”
    花千骨突然就笑了,周围的人全都倒抽一口冷气。
    “当然。”她的手暧昧的环住白子画的腰,声音止不住的魅惑,“今晚陪我。”
    连竹染都不由得起了身鸡皮疙瘩,无奈苦笑,她的性子真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王昔日抬起头来不信的看着他俩,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俩不是师徒么?虽早知道他们不是凡人,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二十年前那个天真的小女孩竟然成了为祸六界的妖神?!
    白子画微微有些尴尬,但是没有回避也没有说话。他有些怀疑自己的初衷,真的是想要杀她还是来赎罪的。
    “为什么?”
    花千骨挑眉看着王昔日,不知道他是在问为什么她会变成妖神,还是问为什么她会放了他。
    “没有为什么。”
    “你杀了我吧。”王昔日一想到她竟然是当初的那个女孩,语气再硬不起来。二十年了,他已经老了,当初的孩子也长大了,物是人非,他不知道他们二人发生过什么,眼中都有那么浓重的悲哀,明明上慈下孝的师徒关系,如今却不伦不类,连他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的明显隔阂。
    或许真是这世道变了,他老了,不懂了。被押着离开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人与人之间的遇见有时候就是如此荒谬又奇妙,他寿命有限,缘分浅薄,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最让人幸福的一种力量,是遗忘。
    过去的所有一切,她以为自己都忘记了的,可是王昔日的出现,又让一切都历历在目。原来那么多年,他的一言一行,和他相处的一点一滴,自己全都牢牢刻在心上。跟在白子画在人间行走历练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人可以放下痛苦,又怎么能放下和抛弃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幸福?尽管那幸福背后,是悬崖峭壁,下面白骨森森。
    夜色氤氲,幽暗模糊。花千骨紫袖轻舞,案上瞬间多了一盏琉璃曼陀罗花灯。
    白子画立在门边,面色苍白如纸。
    花千骨坐在榻上,幽灯闪烁下面目妖艳如鬼魅,唇上仿佛沾染着血色,红的有些刺目。抬头看着白子画,缓缓的向他伸出左手。

124.同床共枕
        
    时间会淡化一个人的记忆,却永远没有办法消磨一个人的悲痛。
    她太久没想过去的那些事,恍惚以为自己记不得了,可是只要白子画在眼前,就仿佛不断有人用钝钝的刀在她心上撕拉着口子。虽然死去多时不会再有痛的感觉,但是还是觉得胸口沉甸甸的,悲哀像海水一样溢出来,一次次将她淹没。
    坐在在榻上,脸上是妖冶如丝的笑,缓缓向白子画伸出手。
    之前她以为她的脸像冰冻的石头,任她再怎么挤,也是一片空白,可是白子画来之后,那上面总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诡异非常的表情。然后她明白了,那不是她的脸,也不是她的身体。她像一只残破的蝴蝶,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名为妖神的密闭的透明容器里,享受安静的孤独,直至窒息而死。
    可是她看见白子画了,就又忍不住扇动翅膀想要出来,一次又一次,撞得血肉模糊。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再也出不去了。于是她开始想要把白子画一起关进个容器里。
    看着花千骨伸出的手,白子画没有回应,只是侧过身子,安静的合衣躺在榻上。房间依旧大而空旷,他的心早已习惯这种冰冷,可是他的身体还不习惯,大半个身子都冻得有些麻木了。
    花千骨低头看着他,再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会有他躺在自己身边的一天。姿态依旧优雅从容,合着眸,表情宁静而释然。像是已经沉睡了很久很久,让人不忍心唤醒他,更何况是弄脏他。
    手指轻弹,灯灭了,瞬间沉入一片寂静中,被黑暗包裹的感觉既踏实又空洞,像有无数只手纠缠掳住她的四肢,左右拉扯。
    “冷么?”
    白子画没回答,像是已经熟睡。
    变出一条被子,轻轻的给他盖好。手终于还是忍不住,覆上黑暗中他的面颊。
    她其实喜欢样苍白,脆弱的他,至少她可以靠近可以触摸,可以像一直想的那样照顾他保护他,而不只是远远的看着。
    感受到冰凉光滑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游走,白子画微微皱起眉头。然后听见一声清幽的叹息,像风筝飘在空中,突然断线。
    那个人睡下躺在了自己身边,一只手横过自己胸前轻轻抱住。空气中淡淡一股清香,白子画知道她此刻心情还算不错,如果她发怒,花香就会变得浓郁而不可捉摸。
    感觉到那柔软的身子又微微靠近了一些,斜侧着紧贴着自己的手臂。过去总粘着自己的平板的身子,如今变得凹凸有致。他的脸烧红起来,心底有几分庆幸片隐藏他的黑暗。
    他没有感觉被侮辱的羞耻,更谈不上欲望,花千骨在他眼中,还只是那个在撒娇的孩子。她在闹脾气,但她不会伤害他。
    可是终归他们是师徒,不应该躺在同一个榻上,与礼不合,他心底自责而尴尬。
    突然感觉胸前的那只手慢慢上移,在解自己的衣服,他惊了一下,握住那只不规矩的小手,轻声呵斥道:“小骨!”
    “你不是假装睡着了么,继续。”声音里带着几分调笑。另一只手又爬了上来,再次被他牢牢握住。
     
    花千骨不动了,下巴枕在他肩窝里,任凭自己的双手在他的掌心。当初他还是仙的时候,浑身都冷冰冰的。如今成了凡人,反而倒温暖起来了,倒是自己浑身都是寒气。
    似是发觉不妥,白子画不自然的松了松,那手立马挣脱灵活的解开了自己的领口,拉开前襟。
    冰冷的空气从胸口灌入,未待白子画反应,身边那人已轻轻一翻,伏在了自己身上。
    空气中的香味浓重起来,迷离醉人。
    “不脱衣服,怎么睡觉?”
    听着那满是笑意吊儿郎当的话,白子画没有气恼却有些无奈。声音的微微沙哑和毫不掩饰的渴望,又叫他有些慌乱。
    花千骨温顺的伏下身子,像小动物一样侧脸趴在他胸前,抬头看着他完美无暇的下巴,冰冷的呼吸变得有些灼热,白子画只觉得颈间湿湿痒痒,却无处可躲。
    她以前就小小的,现在虽然长大了,还是小小的,压在身上仿佛没有重量。
    花千骨能够感受身体中沸腾的欲望,烦躁不安的在他身上轻轻扭动。鼻尖一面在他发间摩挲,一面拉开他的领子,头埋在他项间,克制不住的深吸一口气,然后张嘴就咬了下去。
    熟悉的被牙齿刺破的感觉,白子画颤抖一下,然后又很快恢复平静,任她吸食,没有任何的挣扎或不满,他知道,这都是他欠她的,所以血债血偿。
    万籁俱寂,只有花千骨的□和吞咽声,听上去颇有几分淫靡。失血的快感像在空中飘浮,酥麻无力,而又一片空白。花千骨抱他抱得那样紧,仿佛想将他随着血融入她的身体。眼前起先是腥红色的雨,逐渐逐渐的变淡了,粉粉的到处飘洒,是那年瑶池的满地桃花。
    人世间有极乐么,如果有的话,此刻就是了。
    感受着白子画的血液流进身体里,仿佛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所有的伤痛全都不曾存在。
    意识还算清醒,知道顾及他身体,依依不舍的抬起头来,吧哒吧哒小嘴,仿佛是在回味,又仿佛还不满足。
    白子画放松下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下一刻却又立刻紧绷,因为花千骨一滴也不肯浪费的在舔他的脖子。
    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缠绵,不自在的偏过头去想要躲闪,花千骨却又惩罚性的用虎牙咬了他一口。她的睫毛太长,随着移动到处刷过,异样的麻痒直到心里去了。
    过了许久身上的人终于不动了,均匀的呼吸,似乎是睡着了。白子画低头看依旧睁着大大的眼,暗夜中显得有些可怕。总是醒眠容易做噩梦又容易被惊醒,她这么久以来虽然总在睡,但是没得过真正片刻的安宁吧?
    有些心疼的伸出手,覆上她的眼睛,缓缓向下将其合上。想把她放在一边不要睡在自己身上,又怕不小心吵醒了她,便也随她去了。失血的晕眩,还有心力交瘁带来的疲倦让他也很快就睡着了。

125. 风雨欲来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花千骨还趴在他身上睡,仿佛死去一般,甚至感觉不到呼吸,安静得有些可怕。白子画的身子被压得失去了知觉,只有手指头能微微活动一下。
    皱着眉近在咫尺的低头打量她,试图在这个人身上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以前许多时间他都在沉思,他的人生像一盘布置精巧的棋局,总是习惯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可是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从失去小骨的那天,他像崩断的琴弦,再没有心力去思考,想到什么,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做了,就像现在这样,原来自己也可以如此随性的。
    明明可以不用这种方法,他完全可以轻易化解小骨的任性,却为何竟然答应了她。是伤害她太多,所以无法再做出任何拒绝?还是根本就受不了她完全冷漠忽视自己,想多靠近她一些回到从前的样子?如今师徒二人竟会这么不伦不类的同床共枕,而更可怕的是他心底还会觉得一丝温暖和欣慰。他到底怎么了?
    微微动了动身子,想将上面的人移开。
    花千骨感受到身下人的不安,慢慢转醒,她好久没睡得么安稳踏实过了,也没有做噩梦。
    “早。”似乎许多事情都忘记了,世上只有她和他,存在于一片祥和美好中。花千骨迷蒙的睁开眼,嘴角露出微笑,抬头轻轻用鼻尖摩挲着他的下巴,
    白子画显然是被她亲昵的举动给吓到了,而更吓到的他的是她的那份自然,仿佛他俩从来都不是师徒,而是爱人。眼中惊惧一闪而过,不着痕迹的将她推了下去,却是觉得浑身酸痛。
    “对不起,没睡好吧?”忘了他如今只是凡人身骨,花千骨像往常做了错事一样不经意的吐了吐舌头。
    白子画怔了怔,是啊,不论如何改变,换了身姿换了容貌也换了脾性,她始终都是他的小骨,他打从心底疼爱的那个徒儿。
    “我帮你揉一揉。”花千骨心情不错的伸出手去捏他的肩,却被他迅速躲开。
    花千骨无奈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突然伸手指了指,书柜、桌椅、小几、帘子……各种物品凭空出现,逐渐将周围填满。地上是厚厚的白色绒草地毯,温度也升高了许多。
    白子画不由轻叹,创物是一种何其伟大的力量,只有神才拥有。可是小骨她不懂,整个世界都在她的一念之间。造物主若只把一切当作与自己毫不相干甚至是玩物,她根本就不配身为神。
    “饿了吧?”
    桌上突然出现许多白子画过去喜欢吃的食物,花千骨递筷子给他,过去总是他陪她吃饭,现在她不需要了,轮到她陪伴他。这让她觉得欣慰的同时又觉得心酸。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花千骨看着桌上盘里的那个桃子,终于还是受不住了。再自欺欺人也没有用,糖宝不在了,什么都不一样了,以前三个一起吃,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
    “我吃好了,你慢慢吃。多出去走走,对你身体有好处。如果有什么需要,就……”本来想可以吩咐下人。却突然想起无妄殿里一个人都没有,而他失了仙身,自然不可能飞到其他殿上,等于是独自被囚禁于此。
    白子画再抬头,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放下筷子,转头望着窗外,天色似乎要晴朗一些了。
    无妄殿里突然多了许多仙婢,来来往往的,而两位主子却又基本上都不需要伺候,事情少得可怜,闲来无事,就每天胡乱嚼嚼舌根。大抵内容,无非是上仙依旧如何如何出尘,神尊如何如何貌美,神尊对上仙如何如何宠爱,如何言听计从,师徒之爱又如何如何禁断云云。
    边一位刚一开口:“当年我在瑶池的时候就见过上仙和神尊,当年神尊才这么高一丁点。”
    比一个才及腰间的手势,于是那边一窝蜂的就围上去了。八卦啊八卦,不论是在仙界还是在这都有讲不完的八卦。她们都不怕妖神,只怕竹染,每次竹染一来,一个个装模作样乖得跟小猫似的。
    这里没有天宫里那么多规矩,还有美人可看,乐得轻松自在。而守在六界最最厉害的妖神身边,不由也开始洋洋自得起来。开口闭口就是神尊陛下,我家主子,早已没了初时的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白子画几乎从不差遣她们,不过私底下常常会问一些云宫里的事,还有仙界众人的关押之地。更有不怕死者,为博上仙多一些青睐,偷绘了云宫的分布图给他。只是宫殿连绵千座,又随云彩漂浮不定,一时想要弄清也不是易事。
    而仙婢们每天蜂蛹争抢的莫过于夜晚和早上在神尊门外随时侍奉着。完全可以想象屋内神尊和上仙睡在同一个榻上会做些什么叫人脸红的事。早上还可以第一时间看见上仙出门时苍白虚弱的模样。更让人喷血的是,传言有时候晚上甚至能听见上仙的低喘。
    每次仙婢们在一起讨论这些的时候,都像炸开了锅,一个个捏着小拳头挥舞着那个叫激动,仿佛她们看到了实况现场一般,描述的详尽无比,活脱脱就一叫人热血澎湃的春宫大戏。连带着平日里看白子画的眼神都暧昧不已,脸像煮熟了的大虾米。
    更别看到他颈间留下的啃噬的伤口和各种印记。铺盖地的流言和小版本,描述着上仙每晚该是如何在神尊身下辗转呻吟。于是针对女性主义和强权政治等又迎来一番激烈的讨论。最后一致拥护神尊陛下打造女人天下,实行一妻多夫制,让她们小小仙婢也扬眉吐气一次。
    不过想象归想象,神尊面前还是半不敢放肆,就算偶尔犯了什么事,上仙随便说一句,就万事大吉。需要提防的是竹染,那边汇报出了任何差错,死都死得无声无息。
   
    白子画和花千骨之间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虽然两人都带着自欺欺人的成分,但总算能够平心静气的待在一间屋子里,而不冷言冷语。
    花千骨原本觉得,因为曾经自己心里的执念结果害了太多人,哪怕如今已无所不能,也再不能执着于爱他或是把他留在身边。可是终归还是没忍住,夜里抱着他的时候,她这么久来头一次,觉得自己还活着,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的血是她的安眠良药。小心翼翼不伤害他,却忍不住用另一种方式来满足自己的渴望。故意不消除他颈上的伤口,她喜欢看他的身上留下她的印记,仿佛证明着什么。
    夜里血液相溶的那一刻,两人总是暧昧得暗潮汹涌,却又没有□流动。是哪里不对,又或许是他和花千骨两人都不太懂。
    白子画极少开口说话,每次说,无不带着规劝的意味,或是得知了什么,让花千骨不要做,或是把人放了。
    他知道外界已经把他们俩传成什么样,把他又传得有多不堪。他不在乎,让他无法习惯的是每夜花千骨都需要吸完他的血,抱着他入眠。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自己已经逐渐将与她同床共枕当作理所当然。
    一夜又一夜,他像弦越绷越紧,也越来越敏感。不能就这样拖下去,对事情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改变。
    终于等到花千骨和竹染都不在云宫内,白子画出了无妄殿,往坤罗殿赶去,他虽失了仙身,武功却是不弱的。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所以也没人敢拦他,他到哪里去都是一路上畅通无阻。
    早有了计划和准备,所以将人放出来并没有那么困难。被竹染关押的几乎都是各仙派的掌门或德高望重的长老,便于掌控各方势力。
    一干守卫为难至极,长跪不起,不敢忤逆他,却又不敢放人,左右都是个死。
    “你们别怕,有什么责任,我自会担待。”白子画许诺,守卫这才忐忑让开路来。
    “上仙,为何不跟我们一起走?”被关押已久,并不很了解仙身已失的白子画是如何闯进来救他们的,而且似乎并未受阻拦,却又最后要留下来承受责难。
    “还有一些事没做完。放心,她不会伤我。”
    众人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她”是谁,于是相扶逃离云宫。
    花千骨回来,果然没有任何要追究的意思,本来此事就与她无关,她只是默许了竹染的游戏而已。竹染也出奇的没说什么,只是一脸皮笑肉不笑。人放了再抓回来,对他而言轻而易举。他更感兴趣的是白子画和花千骨之间的进展。
   “你生气了?”花千骨很认真的在绣一床被面,她对刺绣并不精通,可是这一年来时常会穿针引线。因为实在是无事可做,而能让她内心平静还有打发时间。
   “哪里,我们不是早知道他的目的也由着他了。再说属下的爱好与白子画的心愿相比,自然是不值一提。”
   花千骨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不过他总一天会毁了你和我,你就不怕我暗中害他?”竹染幻想,要是白子画死了……
    “你不敢,杀了他,我会杀了你。”
    “呵呵,错了,我是不会杀他,不过不是因为我不敢,而是因为他死了就不好玩了。”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她和竹染是相同的,活得意兴阑珊,不过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应该做什么,而竹染知道。

    白子画算了算,距离摩严定下的反攻的日子一天天近了,他们那边的准备应该是做得差不多了。他临插一脚,不过是心有愧疚,帮一点是一点。真正想找的是霓漫天的下落,那是他的罪孽,是小骨的罪孽,他要结束这一切。
    可是真当找见了的时候,那比他想象中残酷惨烈千万倍的景象,还是狠狠的给他浇了盆冷水。或许小骨的罪,真的只有以死才能偿还。
    他救不了她,甚至靠近不了,只能听见她的哭喊和哀求,一遍遍求他杀掉她。
    晚上回去的时候,他浑身僵硬,步履隐隐有些踉跄。
    花千骨进屋,房里没有掌灯,白子画坐在黑暗中。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上前去,如往常一样,替他脱下外面的白衫,轻轻推在墙上,大口的吸血。
    末了径直的看着他的眼睛,嘴角是残忍而充满自嘲的笑:“不想对我说点什么?”
    白子画手慢慢握成拳,却又最终松开,轻叹一口气:“杀了她吧。”
    “杀了她,我就活不成了。”花千骨知道这样说,他不会明白也不会懂。
    “你以前不是那么残忍的。”白子画摇头。
    “其实我一直都很残忍。”除了对你。
    “你这样到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呢?”
    “除了糖宝,我什么也不要。”包括你,我也再要不起。
    “醒醒吧,糖宝已经死了,它也不希望看到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要再说了!”花千骨浑身颤抖咬破下唇,空气里花香浪荡。
    猛的紧紧逼近白子画的身子,仰头看着他,声音突然如丝如媚,酥滑入骨。
    “你不是很想再次恢复仙身么?只需要一滴我的血……”
    白子画低头看着她妖冶的脸庞,火红的唇上残留着他的血,又覆上一层她的血,轻轻阖动着,慑人心魄,仿佛正邀请着他的品尝。
    那么近,几乎顷刻间就要碰到,花千骨的呼吸紧贴着他,束得他喘不过气来。大脑一阵晕眩,神使鬼差的差点就覆了上去,不知是因为她唇的诱惑还是血的诱惑,却终于还是关键时刻狠狠的偏转了头。
    看见白子画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厌恶,花千骨无力的笑,轻佻的舔了舔自己的唇,退开两步,先躺到了榻上。许久白子画才在她身边睡下,没有盖被子的背对着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站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白茫茫的,清冷一片,什么也没有。突然被一阵极力隐藏的巨大杀气惊醒,没有睁开眼睛,知道黑暗中,白子画正用冰冷的双眸注视着她。
   如此浓烈的杀意啊,胜过千军万马。虽然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隐藏的很好,却从未在他身上完全消散过。她知道他若手中有刀,就算杀不死自己,也定会忿然一试。他每日每夜躺在自己身边,想的莫过于用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死吧……
    许久,白子画身上的杀气终于散去。她能感受他心中的跌宕起伏,不过她从未对他摄神取念过。他怎么想,他想如何杀自己,这都不重要,她只是还留念他的温暖,想要他陪在身边。
    不过仅仅样看似的平静,也终于被打破了。

    这日白子画醒来的时候,花千骨已经不在,像往常一样,桌上已准备好吃的。
    壶中清茶他只喝了一口便发觉不对,竟然被下了药,烈性□,而且是市井烟花之地所用的最粗糙劣质的那种。
    一时间他有些懵了,他什么都想到过,却唯独没想过花千骨会对他下药。
    本来两人之间脆弱如同薄纸一样的关系一下就被捅开了。
    白子画脑中一片空白,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变得残忍也就罢了,为人竟也不择手段,卑劣至此么?就算没办法得到自己,也要狠狠的给自己一个难堪?
    感受体温从未有过的慢慢升高,热浪一浪高过一浪的袭来,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如此的手足无措。身为上仙的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欲望。如今仙身已失,小小的一个春毒竟可以把他逼到如此窘迫的境地。
    不可思议的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反应与渴望,湿热难耐,他颤抖着身体,一气之下掀了桌子,终于知道,什么叫奇耻大辱!
    听到动静的仙婢,发觉了房内的不对,试图进去,却被他大声的咆哮回去。从未见过上仙有任何的失态,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到处去找花千骨。
    花千骨皱着眉没有说话,观微房内,见白子画神色便全明白了。
    召竹染来,高声喝斥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竹染双手插在袖子里,躬身而笑:“见神尊迟迟没有动作,又不见进展,反而受制于白子画,属下担心,斗胆推波助澜一把。”他自然是不会杀他,他只会看好戏。
    花千骨冷笑,说得好听,分明是想将他们的关系推到水火不容,再无法挽回的地步。不过罢了,反正他们之间,早就无法挽回了,他再多恨她一层又怎样。
    “我的确是不会杀你,但是我也有别的办法。你以为关于摩严如今我又有什么不知道的?”
   竹染脸色变了变:“我想杀摩严完全可以做到,可神尊你以为你舍得白子画受任何的伤害么?”
   花千骨摇头,不知是在承认还是在竹染不懂。疲倦的起身往无妄殿去了,迎接她的定是白子画的狂风暴雨。


126. 心如死水
        
    丹田中的热火浪高过浪,眼前物体都仿佛罩上层桃红色。白子画凝神聚气,屏除杂念。可是房间里到处都是花千骨的香气,丝丝缕缕,扑鼻而来。仿佛正缠绕着他的身体,妖娆扭动。那夜吻的画面突然之间就那么蹦出脑海,血液仿佛沸腾般,而他滚滚冒着热气,想要将再次压在身下。
    房间里片狼藉,他从来都没有么失态,更没有么愤怒过。哪怕没道行,他仙心依旧,并未觉得切有什么不同,他还是他。可是当他发现自己原来像个凡人样有血有肉有肮脏而丑陋的欲望,不由变得狼狈而恐慌。
   这就是你想要的?这就是你想要的?
    大脑被怒火充斥着,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所以当花千骨开门进来的时候,他想也没想的顺手抓起个茶杯就狠狠砸过去。
    花千骨没有躲,神情带几分木讷,茶杯迎面砸在额上,闷闷的声响,血很快顺着左眼流下脸颊,然后伤口又瞬间闭合。
    白子画愣在那里,能看见平静眼底深处的悲哀。
    自己又一次伤害了她。
    突然很想说对不起,可是为什么要说,错的明明是她!
    “对不起。”这句话却是花千骨先说了,看着白子画因为中药而完全不同于平时冷漠疏离的模样有些错愕。睫毛被染红,血流进眼睛里微微刺痛着。伸手用袖子随意以抹,感觉到和过去一样死水般的麻木冰冷又全部回来。
    杯子砸掉了他们所有看似和谐的假象,砸掉所有心存的侥幸和幻想,突然明白,和白子画之间就是做戏也再演不下去了。
   “帮把药逼出来。”花千骨上前步,白子画连退三步。颤抖着声音吼道:“不用,滚出去!”
   看着他冷冽而鄙夷的眼神,花千骨手脚更加冰冷,慢慢退步,然后转身离开。
    仿佛走在云上,脚步虚虚浮浮,脸自嘲的笑着,眼神空洞。
    花千骨,他恨,恨当初为什么要收为徒,恨害得他身败名裂,恨害死那么多人害得六界不得安生,恨挟制他每晚陪做出让他觉得羞辱的事,恨让他失仙身变成现在个样子。他直都努力压抑着的恨意,如今终于爆发出来。而,的确是可恨的。
    养育辛苦教导,为救她身中剧毒,替她承担罪责受那么多颗□钉,为包庇她成为长留和六界的罪人还失仙身,从堂堂个上仙落到今日不得不忍受劣质□之苦的地步。花千骨,有什么好怨的?他始终被拖累,为赎罪,从未忘却推卸过自己为人师的责任。而你呢?你的苦,都是活该都是自找的。凭什么事到如今,还要拖着他拖着整个六界一起痛苦?难道就永远只能自哀自怜,屈服于命运,等着别人一次次为你牺牲么?
    踉跄回到殿里,竹染看到神不守舍的样子知道目的达到,却又不知为何又有丝心软。
    “没事吧?”
    “紫、紫薰呢?”
    “?”竹染不知道为何此时会问起紫薰浅夏,“闭关入定大半年,不知道神魂现在在哪飘着。神尊要见她么?”
    “是的,立刻。”
    花千骨突然羡慕起紫薰浅夏来,些年,反而想通,重新找回平静,不问世事,悉心制药调香,而自己却不知道要何时才能放下。
    仿佛遭受烈火焚身之苦,白子画奋力压制疏导。他不信,他连个小小的□都奈何不。
    门再次开,除花千骨不会有人敢进来。他心头怒火更甚,到底想要什么,难道真愚蠢到以为可以靠种烂俗的方法得到自己么?多年用心教出来个孽障也就罢,难道还是个傻子?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害怕的着急赶走她,是生气是厌恶?还是其实没有克制住自己的信心,怕做出什么错事?
    身体剧烈颤抖着,的媚眼如丝不断在脑海中闪现,像个魔咒。抚摸他□他咬碎他,紧紧融为体。
    “滚听见没有!”再次声音沙哑的咆哮,不肯回头,他知道次自己绝对再狠不下心往头上掷个杯子。
    “子画?”声音温柔的试探,却满怀关切。
    白子画猛的抬头,眼前的人居然是紫薰浅夏。像被人狠狠闷棍,头脑顿时清醒大半。
    “你怎么来了?”
    “是小骨,让我来给你送药。”紫薰浅夏扬扬手中的那个瓷瓶,脸有些红,为什么子画会中春毒的?他为什么又会在云宫里面,不在的些日子貌似发生许多事情。
    “特意让你,来给我送药?”白子画身上弥漫着股从未有过的危险气息,眯起的双眼,充斥着更多的怒气,那个“你”字如刻意强调般拖得长长的。
    紫薰浅夏过去眉间的戾气不见,堕的印记也淡许多。有些不敢对视白子画,他变好多,气质变,连眼神都变。怎么呢,变得更像个人,不过或许是因为他此刻中毒的原因。
    “她什么也没说,只说中毒,让我来给你送药。”没说中什么毒,就只把解药给她,却没想到急急忙忙的赶来看……
    “好,很好。”白子画有些咬牙切齿的,手中茶盏被他捏个粉碎。
    他怎么会不懂花千骨的意思,分明就是给他送两份解药来,一个瓷瓶一个紫薰浅夏。好啊,真是太好。可惜,他两样都不要。
    “不用,马上出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可是子画……”紫薰浅夏看他快要挺不住,上前几步想要扶他。
    “出去!”白子画大声吼道,双目赤红。一掌将她推出老远,却再压制不住,猛的喷出口血来,晕死过去。
    紫薰浅夏连忙上前封住他逆流的血脉,喂解药给他,扶他在榻上躺下。望望四周,是小骨的房间……
    花千骨直伫立在院子里,紫薰浅夏进去已经很久,房门始终没打开过。白子画现在定更加恨吧,苦笑下,慢慢转身离开。
    到关押霓漫天的地方,如今的她已经被折磨的疯疯癫癫。时哭时笑,时求时骂,更多的时候个人对着空气假装和落十在话,回忆述着过去的滴。
    花千骨看着,听着,很久很久。慢慢举起手驱散身上的各类蛊虫,恢复生长的血肉。
    因为疼痛,霓漫惨叫着扭动挣扎。
    “花千骨!你又想做什么?”
    “我累了,不想跟玩。”
    “哈哈哈,终于肯杀我么?想向向世人展现你的慈悲?”
    “不过,我不会杀你,脏了我的手。你一辈子都爱漂亮,让你死的有尊严,自尽吧。”
   霓漫天感觉自己又能看见,能站起来,除被白子画斩断的右臂,基本上都已恢复。压抑已久的愤怒和憎恨排山倒海而来,唯的心念就是杀花千骨。可是毕竟没法力,只能疯狗样扑上去,然后狠狠的口咬住花千骨的左手。
    花千骨眼神片空洞,迟钝的轻轻挥挥,霓漫立刻飞出去狠狠的撞在墙上,断了肋骨。
    “我肯让你死,不是因为原谅你,你杀了对我最重要的人,我依然恨你。只是一切,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为什么,受么多折磨,事到如今,仍然也不觉得忏悔不觉得自己做错?”
    “为什么要忏悔,再重来百次依然想要杀杀糖宝那贱人!”
    花千骨沉默,每个人的想法和观念都不样,觉得是错的事,别人不定觉得,或许想让霓漫后悔,从开始就错。
    “不会让糖宝就样死的,它会再回到身边。”
    “哈哈哈,花千骨,以为是神就真的可以扭转切么?就算让糖宝活过来又怎样?你亲手杀了她最爱的人,你以为她会原谅?”
    犹如大冬里又被泼盆冷水,花千骨整个都冰冻僵硬。不由微微退步,声音颤抖起来,使劲摇着头。
    “不会的!糖宝最爱的人是我!不会因为落十一而恨我!绝对不会!”
    “笑话,若糖宝杀白子画,你又怎么想,会都不怨么?还能像以前样朝夕相处?”
    花千骨的眼里被久未出现的惶恐所充斥:“既然可以让糖宝复生,就定可以让落十一也再活过来!”
    霓漫绝望的仰头大笑:“花千骨,没听过么?被神亲手杀死的人,又怎么还可能复生?”
    脑中轰然一下,一切都倒塌。花千骨无力的靠在墙上,不可置信的摇着头:“你在骗我!骗我!你们每个人都骗我!”
    蓝雨澜风骗她,放出妖神。轻水骗她,以为她们是最好的朋友。杀阡陌骗她,其实直把她当作琉夏的替身。竹染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利用她。白子画骗她,接近只是想要瓦解杀她。连东方都骗她,就算死,所有的一切还是全在他的计划之中。
    为什么会样?真的就那么傻,世上所有的人都要欺骗她?
    霓漫天得意的笑,很满意看到自己的目的达到。的确是随口编的,神界消亡近万年,又怎么会清楚。不过只要花千骨相信就好,最大的弱便是在危急和愤怒的时刻无法冷静。害白子画中毒是这样,以为能救朔风结果却放妖神出世也是这样。
    再次亲手将花千骨推至绝望的边缘,这种报复的感觉真是痛快啊,可以瞑目了。
    霓漫天把头用力往墙上撞,鲜血四溅,身子慢慢滑下。眼睛依然诡异而阴险的对着花千骨笑,终于可以去见落十一。
    “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或许生生世世们都只能做仇敌,势不两立。”
    花千骨就样看着霓漫缓慢的气绝身亡,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已经从痛苦中完全解脱,自己呢?

127.水墨如冰

    霓漫天死的事,让竹染完全震惊,这时间比他预料的提前了太多,是因为白子画么?还是她再也无法忍受那个残忍冷漠的自己了?
  要亲手掐断自己生存的维系是不容易的。他知道花千骨看开了,又或者说是放弃了,连他汇报三千妖杀进程的时候,都显得意兴阑珊。
  她再没有去见过白子画,独自搬到了般若殿里。开始没日没夜的闭关,闭关出来就在殿里大肆摆宴。看着周围群魔乱舞,自己则滴酒不沾的听着丝竹琴箫斜倚在榻上浅睡。
  整个人都变了,不再冷冰冰而变得似乎有些木讷,也不能说是木讷,而应该说她时常出神,对周遭的反应都迟缓了许多。语气淡淡的,不再掩饰什么,眉眼间带着决然,眼神透彻而空明,又有一丝悲哀的气息经久不散。
  又是通宵的夜宴,宿醉的妖魔在殿下肆意调笑,到处充斥着一股荒乱淫靡的味道。花千骨对一切仿佛视而不见,安静的在最高处的紫金榻上睡着,案上只放了一盘瓜果一杯清茶。最近妖力的过度消耗让她疲惫不堪,可是之前养成了坏习惯,没有白子画的陪伴很难睡踏实。而且当想通了一切,也下决心要做的时候,她居然开始害怕起黑暗和寂静来。将自己置身于灯火通明中,听着周围吹拉弹唱和嬉笑怒骂声,被众人所包围陪伴着,反而能够心安。
  突然有一双手伸到自己肩上轻轻捏揉,她一把握住,慢慢睁开眼。一张漂亮到不真实的脸显得慌乱而又无辜,眸子犹如世上最清澈透亮的水晶。
  她轻叹一口气,突然一只捏着颗葡萄的手又伸到嘴边。另一个出尘的男子正努力挤出笑容看着她。
  “不用了,你们都退下去。”花千骨苦笑,抬头看着旁边的竹染。最近他总找些绝色的男子来伺候她,甚至找画师画了许多画卷,或直接像这样在宴上带着人让花千骨挑选。一副势必要为她找几个男宠来打发时间的模样,美其名曰将功赎罪。
  很显然那两个男子更为惧怕的是竹染,仍一动不动。
  竹染语调轻松:“喜欢哪一个?”
  “别闹了,你知道我不好男色,把他们都放了吧。”因为花千骨喜欢白子画的原因,竹染找来的大多是出尘的仙,而不是魅惑的妖魔。
  “神尊总不能这么惦记着白子画一辈子,往后日子还长,也应该为自己做点打算。这世上出色的男子多得去了,只要神尊想要,没有得不到的,何苦执着于白子画。这男女间的乐事,只要神尊体会过,一定会喜欢的。”
  花千骨不由笑了起来:“你自己难道不是酒色不沾?”
  竹染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花千骨道:“你若自卑绝贪池水留下的疤,我可以让你恢复成以前的模样。你若借口事情太忙,现在大局已定,六界全在你的手里。我看你每天没事做,给我忙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自己好好逍遥快活。你若是不喜欢这些,应知我也是不喜欢的。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不过你也明白靠着酒色不可能缓解任何痛苦。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放心。”
  竹染显然有些错愕,她说他担心她?担心?这么久以来他们一直都处在相互利用相互敌对相互戒备的位置。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在担心她?
  很久没听过她一口气说那么多话,眼底全是温和,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最近她对自己的确十分宽容甚至是纵容,不管是之前给白子画下药还是如今的刻意招惹,都未曾有过半分怒意或是斥责。
  她又撤下冰冷的防卫回到当初的那个样子了么?还是说真的把一切都看破,什么都不在乎了?
  竹染无奈轻笑,就算一切都看破,我倒想看看你放不放得下白子画。
  从杀阡陌处出来,花千骨的神色稍稍舒展些了。每隔几日,她总要去陪陪他,一个人对着安静沉睡中的他絮絮叨叨、喃喃自语。
  突然隐隐约约听见一阵抚琴的声音,行云流水一般,自由而超脱,不由叫人心生向往。云宫里有谁会有这个闲情逸致抚琴?莫非是白子画?不对,不是他,他的琴声一贯内敛,不可能这么洒脱。
  有些好奇的寻着琴音去了,没想到会隔那么远,看来抚琴之人不但技艺高超,内力也十分深厚。掠过不知多少朵云彩,终于来到一小小的偏殿之上。简陋归简陋,白雪覆盖的院中竟种满了桃花,银装素裹下也依旧竞相开放。一白衣男子背对着她,正坐在树下悠闲的抚琴,周身洒落桃花瓣瓣。
  胸口如捶重击,那背影和身姿,简直像极了白子画,不过她知道不是他。
  听着琴音,不由有些神游天外的慢慢从空中落下,立在飞檐上,安静的望着他。琴声时起时落,和着风声轻轻述说。往日和白子画在绝情殿上的快乐日子又一点点浮现在眼前,心中涌起无限酸楚,没有泪却止不住轻叹一声。
  琴声戛然而止。男子转过头来看见她,眼里全是惊讶。
  花千骨也整个痴傻了。那男子墨发垂荡,眉目清雅,如同从画中走出一般。论仙姿论气质,就是白子画也不遑多让。但是却不似白子画那般冷漠遥远,怎么看怎么舒服。
  仿佛瞬间又回到那年瑶池初见时,花开如海,风过如浪,白子画步步生莲的朝她走来。她,失了魂魄。
  “你是谁?”男子开口问她,声音像是月夜下古琴的空鸣,温和又带几分淡漠,如清风流水般环绕住她。
  “我是谁?”花千骨依然没有回过神来,只是跟着迷茫的低喃。
  那男子笑了,满树的桃花都跟着灿烂起来,她眼前又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粉色,快要窒息。
  “别在屋顶上站着了,小心摔下来,不嫌弃的话下来坐坐如何?”
  花千骨鬼魂一样荡荡悠悠的飘落下地,坐在案边,竟无端的开始紧张起来。那男子把琴放在一边,把她面前的杯子斟满。她连忙摆手:“谢谢,我不会喝酒。”
  那男人又笑了起来:“这不是酒,这是茶,名叫‘醉人间’,有酒的香气,但是不会醉人,只会醉心。”
  花千骨有些窘迫,捏着小小的杯子浅尝一口,的确不是酒,却比茶更芳香,比酒更醉人。
  “谢谢,你是?”
  “我叫墨冰仙。”
  花千骨看着他,有些移不开眼去,果然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骨子里又渗着丝丝凉意。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被竹染抓来的么?”想起之前竹染献上的那些男子,的确很有可能。可是仙界里竟然会有这样一号人物么,她怎么从来没听过。
  墨冰仙不置可否的淡然品茶:“他哪有这等能耐,他只会拿蜀山一派要挟我。”
  “你是蜀山的?剑风掌门新收的弟子么?我以前没有听过你。”
  “你当然没听过我,我不问世事多年,剑风都算是我徒孙了,如果我收徒弟了的话。”
  花千骨有些错愕:“对不起,你被迫来到云宫很久了么?”
  “没多久,其实在哪都是一样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花千骨站起身来,“我该走了。”
  好不容易有个人,不讨厌她也不怕她,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她回去之后马上让竹染放他走。
  墨冰仙也没有再多问,目送她慌慌张张的离去,不由有些好笑的埋头喝茶。不多时,天边又飞来一人,正是竹染。
  “怎么样了?”
  “骗小孩真没意思。”墨冰仙眉间一抹嘲弄,“我还以为妖神是怎样了不得的三头六臂的怪物或者冷艳的蛇蝎美人。真是,害我白期望了。”
  竹染失笑:“你若早来一些日子,或许可以看见冷艳美人,她最近不知怎的一直恍恍惚惚的,不过倒是很轻易的被你迷住了。”
  “感觉自己跟个傻子似的,没想到我墨冰仙也会有以色诱人的一天,还被当做某人的替身,真是笑话。”
  “这是她最容易接受你的办法。再说你不用假装,真的跟白子画很像。东子画西墨冰,果然奇虎相当,难分高下。”
  “错,是白子画跟我很像,不是我跟他像,我驰骋六界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好吧,那就拜托你了。”
  “你想我怎样,无非是讨她欢心,还是你想得到妖神之力取而代之。你要知道,我是来想办法杀她的。若失去了靠山,你不怕么?”
  “我当然不怕,你杀不了她的,除非你真是白子画。”
  “她怎么会爱上自己师父的?真搞不清楚,六界如今怎么变得这么乱糟糟的。”
  “你似乎并不怎么关心蜀山和六界的命运,那你来做什么?”
  “我是不关心这些,不过就是有点吃惊。竹染小子,你看到过你师父给人跪下过么,那你就不会奇怪我为什么在这里了。”
  竹染狠狠的被震到了,头脑嗡嗡作响。他居然会给墨冰仙跪下?为了救六界?为了救长留?还是说仅仅为了白子画?
  墨冰仙笑望着他摇了摇头:“我认识你师父这么久,从没见他这样过。还有她居然可以把白子画也害了,所以不由有些好奇,反正闲得无聊,便过来看看那妖女是什么样子,又有何能耐。虽然的确是绝色无双,但一想到我得为了某种目的和她上 床,还是难免有点恶心自己。你师父真有意思,舍不得牺牲白子画,就牺牲我。”
  竹染无奈摇头:“墨冰仙,你好有信心啊,以前每一个人刚遇见她的时候都很有信心,包括白子画、包括异朽阁主,包括杀阡陌,包括我,好像很容易就能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似的,到头来也不知道谁比谁可怜。”
  “谢谢你的忠告,我会小心的。”
  竹染转身离开,了解他们的人才会知道其实墨冰仙跟白子画一点都不像,墨冰仙太傲然太潇洒了,什么都不愿意承担,更讨厌牵绊和拖累。而白子画却背负得太多,想得太多了。六界、长留、花千骨,甚至随便一个路人,他都会觉得自己有责任,怎能不累。
   
128. 春风化雨
  
  闭关出来已是深夜,突然发现般若殿里多了个人。莫非是白子画来了?不对,不是他。推开内室的门,却看到墨冰仙正坐在案前望着窗外出神,不由有些诧异。
  “你怎么在这?”
    “怎么是你?”
  两人一起开口问,花千骨显得有些尴尬。
  墨冰仙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原来你就是妖神,竹染让我来侍寝。”
  花千骨嘴里有茶的话肯定会喷出来,他说话的语气未免太过平静,可是心里肯定是又气又恨吧?
  “对不起,他不是故意折辱你,只是闲来无事喜欢捉弄我,看我为难的样子。”
  捉弄?墨冰仙皱了皱眉头,任谁都可以看清竹染的阳奉阴违,还有两人之间的相互利用,她何必在人前装模作样?还有她堂堂妖神,干吗总跟人说对不起。才见两次,她已经跟他说了两遍了。那单纯无辜,甚至带一白痴茫然的眼神是身为个妖神应该有的么?真搞不懂这女人到底是城府太深还是太傻太真。她是怎么当上妖神的?就靠那种无辜的眼神去勾引男人?
  “你回蜀山去吧,我会跟他说的,他不会再要挟你。”
  “你很讨厌我?”墨冰仙上前两步站在她面前。
  花千骨被他的阴影笼罩着有些喘不过气来,那身形,那干净清爽的味道都像极了白子画。
  “没有。”
  “那为什么赶我走?”语气中带一丝嗔怨和调笑。
  花千骨微微有些吃惊,他不会是在和调她情吧,他难道不恨她么
  “我不想勉强你。”她的心在瑟瑟抖着,她在害怕什么?怕自己这个时候太软弱,怕自己突然想找个人依靠?面对其他人她不会心动,面对白子画她已心死,可是面对一个像白子画的人她该如何是好……
  “你什么都没让我做,怎会勉强我。我说过在哪里都一样,你会不会下棋?”
  转折太快,花千骨有些反应不过来。
  “会。”
  墨冰仙已经习惯了她说话的迟钝和慢半拍,兴致悠悠的和她下起棋来,倒没想到她下棋倒是不笨。
  “白子画教你的?”
  “呃?”
  “白子画以前不是你师父?”墨冰仙看她颦着眉,似乎正努力回忆着。
  “最开始是爹爹教我,但是我学得不好,后来他又指点我,我还看了《七绝谱》的棋谱。”
  墨冰仙挑起眉毛,感觉妖神也有爹爹似乎是件怪怪的事。以前听闻中完全被妖魔化的形象越来越趋向一个平常人,他微微有些不自在。
  “虽然知道你不会饿,但是想不想吃东西?我的手艺很好的。”墨冰仙望望窗外天边片鱼肚白,云宫里逐渐开始霞光万丈。
  “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变出来。”
  “那样的东西不好吃,凡事要亲力亲为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快乐和味道。厨房在哪?”
  花千骨仿佛又看到白子画站在跟前对她谆谆教导,可是眼前的人温暖亲切,她伸手就可以触碰到。
  墨冰仙很快便弄好了几样小菜出来。很简单,也没什么花样,但是清淡爽口。花千骨感觉自己的味蕾纷纷苏醒了,她已经很久没好好的吃顿饭了。之前陪白子画的时候总是想到糖宝,越吃越难受。
  “原来百合还能这样炒。”
  “我瞎捣腾的,闲来无事有时会自创些菜式。”
  “你经常自己做饭吃么?”
  “恩,虽然没有必要,但是这么多年,我每天三餐都会按时吃,才感觉自己还有血有肉真实的活着。不过基本上都是一个人,随便弄两个菜就打发了。”
  “一个人?”
  墨冰仙点点头,有如寒星的眸中似有千年积雪。从很早很早开始,就是他一个人了。
  花千骨说话一直仿佛梦游样眼神飘浮:“我的手艺也很好,以前都是我做东西给大家吃,还从没有人给我做过吃的,晚上轮我来做吧。”
  墨冰仙看着她,轻轻点头。
  于是很自然的,墨冰仙在般若殿住下了,花千骨什么也没说,两人看上去仿佛如多年好友一般,有时对弈,有时弹琴。墨冰仙若即若离,态度常常十分暧昧。花千骨没有掩饰自己对他的喜爱和优待,几乎是言听计从。但是她闭关的日子也相对越来越长,精神也越来越恍惚。
  “今天我们出去走走吧。”花千骨苍白的脸转向窗外,睫毛轻轻颤抖着,像蝴蝶的翅膀。
  “外面在下雪。”
  花千骨略一弹指,转眼已是晴空万里。墨冰仙无奈的笑:“你想去哪?”
  二人朝着东海的方向飞了去,墨冰仙心道,难道她想回长留么。却在离长留不远的个岛上停了下来,周围繁花似锦。
  “这里叫花岛,以前常常和一个朋友一起来。没想到天那么冷,花还是开得那么茂盛。”
  “这里施了很强的保护咒,你的朋友一定希望你每次来的时候,都可以看到那么多盛开的花吧。”
  花千骨点点头,仰卧在绿草花丛中,闭上了眼睛。墨冰仙在一旁几乎要为眼前美丽的景象所迷惑,海蓝天阔,花丛中的她犹如精灵,美得江山失色,完全没办法和涂炭世人的妖神联系在起。
  刺骨的寒风逐渐变得温和起来,他眺望海天之间,摩严的话在耳边响起。
  ——妖神之力寥然是可以转移的,就说明它再强大也是有限度的,不可能取之不竭用之不完。虽然花千骨的神之身是承载妖之力的最好的容器,可以对消耗的力量进行源源不断的创造和再生,但是那毕竟需要花费时间精力。我们就算无法将她身上的妖力再次转移,只要赶在她最虚弱的时候下手,依然可以使她重创,将妖力重新封印,再杀她则轻而易举。问题是她连收复六界都根本不用自己出手,全靠竹染和她手底下妖魔,根本就消耗不什么力量,所以只能求助于墨冰仙了。
  墨冰仙长叹声,居然把六界的希望都压在他人身上,他虽不喜欢做救世英雄,却也从来不喜欢输。他飒飒坦荡的背影,笔直的脊梁如把出鞘的剑。慢慢走过去,伸出手来,墨冰仙看她掌心朵盛开的冰莲,接过来闻闻,然后扬起嘴角笑下。
  花千骨又神情恍惚了,墨冰仙见惯了各种女人总是望着他的痴痴神情,花千骨对他的迷恋既让他有些自喜又有些恼怒,因为眼中望见的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我们回去吧。”花千骨刚准备转身墨冰仙突然握住她的手,直觉性的想抽出,墨冰仙却已带着她腾空而起。
  不再多语,任凭他握住自己,修长如玉的手指温凉而有力,手臂酥麻一般,什么东西在消散瓦解,破碎成空气。原来这就是他的能力,这就是让他来的原因,花千骨望了墨冰仙眼,脸上有丝苦笑,只是这世上被他握住的手,怕是都不会舍得放开,哪怕魂飞魄散。
  落地时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墨冰仙放开呀,邪挑唇角看着呀。花千骨知道他的意思,却并不说破,慢吞吞道:“我去闭关。”然后又头钻进地下的巨大冰窖。
  墨冰仙见她似乎早已料到,却依旧无所谓的模样,微微皱起眉头,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呢?只是,不管怎样,他都不会手下留情的。一手捏碎手中的那朵冰莲,花汁四溅,略有些嫌恶的擦了擦,大步踏过扔在地上的残瓣。

    夜里醒来,感觉身后多了个人轻轻贴着自己。白子画?
  她翻转身,墨冰仙正斜支着脑袋看着她。
  “你睡得真死,丝毫都不留神防范的么,那么多人要杀你。”一只手撩起她的缕发别在耳后,眼神温柔得让人沉醉。
  花千骨睡眼惺忪,迟钝的摇头:“不喜欢提心吊胆的活着。”的确没有什么好防范的,以前或许还防范,成了妖神之后,她就再也不关心周围了,或许是因为知道没有任何人能真正伤害她,又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真希望有人来把妖神杀了。
  “你怎么跑过来了。”花千骨依旧疲惫想继续睡。虽然知道云宫里一直盛传他是的新男宠,可是墨冰仙一直都睡在隔壁的。
  “我过来做我该做的事啊。”
  “你指的是陪我睡觉还是杀我?”
  墨冰仙笑:“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来杀你的?”
  “你不走反而留下来的时候,或者说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如果不是别有目的,凭竹染怎么可能胁迫得了你。只是想仙界绞尽脑汁,最后派了你来,到底是想出了什么办法。”
  “然后知道了?”
  “差不多吧,的确很厉害。”
  “我只是体质比较特殊,而且没有修过五行术,比较喜欢专研些失传的奇怪术法。仙界的人都觉得我太邪门,厌我怕我。”
  “所有的法力,包括我的妖力你都能吸收?”
  “不是吸收,我吃不下那么多,身体负担不起,只是化解,像种能量的转化,将其融回自然中的风雨雷电和空气什么的。”
  “很奇妙。”
  墨冰仙陷入回忆,轻笑一下:“是啊,我从小打架就没输过,谁一碰上就没力了。以前同门师兄弟也总是说我赖皮,根本不用比试就能获胜。”
  “自己可以控制么?”花千骨忧心的皱起眉头。
  “非接触性质的可以控制和选择。”
  “也就是说,凡是直接接触的,所有力量都会被你消解?”
  “对,妖神之力也不例外。”
  “没办法停下来么?”
  “不接触自然就停下来了,否则,至死方休。所以我娘当初还没生下我,就已经被耗光断气了。”从小自然没无任何人敢抱他,碰他。
  花千骨突然明白了他眼中偶尔流露出的孤独和寥落从何而来了。他的一生,比他们都要长,一定吃过更多的苦吧。
  花千骨伸出手握住他,打了个呵欠又想睡了。
  墨冰仙凝望她的脸,眼中深邃不可测:“明知道后果,却仍然愿意被我触碰?”
  “我是妖神,我很强的。”花千骨安慰的看着他咧嘴一笑,墨冰仙心中猛颤一下。
  “为了这世上的鱼和雁,你还是少笑一点好。”
  花千骨愣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他的调侃,忍不住又笑了。
  听见花千骨醒来,墨冰仙放下书卷从案边抬起头来。
  那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的呆模样,实在是太像个孩子,他皱皱眉头,突然很想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会让她变成妖神。
  花千骨在妆镜前坐下,墨冰仙很自然的拿起梳子温柔的替她梳着,静谧而温馨。花千骨怔怔的看着镜中的墨冰仙,心头如水凉凉浸润着。真好,要是他可以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要是这些都是真的而不是做戏……
  “我一直很奇怪,来那么久并没有发现对杀戮有什么兴趣或是对六界有什么野心,却为什么会容忍竹染那么一个人到处作孽。”
  花千骨望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真是美到可怕也陌生到可怕,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竹染,他是唯一一个陪在身边的人,这些年来,不管是在蛮荒还是成为妖神之后,总是在最苦的时候,他与我相依为命。六界与无关,他对我却是重要的。”
  蛮荒?相依为命?她对竹染竟然有那么深的感激之情?看来他真是有太多的事情不知道啊。告诫自己不要对她产生任何兴趣,他唯一需要做的只是让她痴迷他,而不需要知她的任何从前。如今居然能影响到他的情绪,这让他隐隐有些担忧。
  “那为何竹染肆虐六界你不管,甚至连长留都不理,却单单只保茅山派。现如今,所有人都往茅山躲,茅山几乎已经成了反攻你们的大本营了。”
  花千骨长长的轻叹一声:“给你说一个故事,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他和他的师兄情同手足,一起长大,师兄照顾他宠着他,为了他几次出生入死。可是有一天他不在的时候,他的师兄突然伙同一帮妖魔杀了他们师父和所有师兄弟,几乎覆灭了整个师门。他一直不肯相信,想找师兄当面问个清楚。可是真当再次相见的那一天,他发现师兄面具下的那张脸原来跟他一模一样,原来师兄是只比他晚生一点点的孪生兄弟,一世只能作为他的影子而存在。原来师兄恨他恨到骨子里去了,所有爱护他救他的行为都只是出自于不得已的本能,而不是自己的心意。原来师兄欺师灭门,只是因为不能直接伤害他,只能拐弯抹角的报复他。原来师兄直生活在痛苦中那么多年,而他一点都不知情。”
  “你说的是不是之前茅山派的掌门云隐?”
  花千骨点头,神色变得悲哀又带几分嘲笑:“知道了一切的云隐,后来的那些年一直在想如何破除种禁忌的血的牵绊,最后他终于发现唯一的一个方法,可以让云翳不被自己所累得到真正的自由,但是自己却必须得死,死之后云翳才能真正拥有自己的人生,于是……”
  “于是他死了?”
  花千骨点头:“云隐会么做我一点都不奇怪。云翳对他而言是世上最重要的人吧,他怎么舍得他痛苦,又怎么能承受他恨他。可是……明明牵绊已经解除了,云翳为什么最后还是跟着他起死了?竹染说他从茅山抢走了云隐的尸体,疯狂奔走七天七夜,然后自尽在茅山的思过崖上,死的时候还紧紧抱着死去多时的云隐,尸体被他咬得血肉模糊,白骨都露出来,神志不清反反复复的只会说三个字——我恨你。”
  花千骨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能想象当时残忍可怖的景象。
  “十六年后,我从长留海底出来的时候,已经再看不到他们了。我一直在想,要是云隐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如果是现在的我就有力量帮到他,他们也不用死了。我从未为茅山负起什么责任,也没为他做点什么。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云翳不是一直想要解脱想要自由的么?为什么真的拥有的时候他却那么轻易的放弃了。云隐做了那么多就是不想他继续恨他,为什么他到最后却更恨他了……”
  墨冰仙心头竟不由一痛,沉默良久:“或许对云翳而言,他为云隐而生,云隐就是他人生的全部信念了吧,比自由比一切都重要。可是他之前不懂,云隐也不懂,当明白一切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只留下遗憾和怨恨。当爱成为一种习惯和执念的时候,真的很可怕。”
  “是啊,爱真的很可怕。你以为你只是爱一个人,却没想到那份爱对那个人甚至对这个世界会造成多大的灾难。”
  花千骨又是声悲凉长叹:“希望黄泉之下,他们俩能够冰释前嫌。”缓缓闭上眼睛,回想起当年在长留初见云隐时的场景。执念也好,野心也好,爱也罢,最后空落落的什么也不会剩下。人散的散,走的走,为什么她还要留下她一个人在里?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5-7-6 18:21:23
129.不堪回首

  花千骨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踏入过无妄殿,换了新男宠的事几乎天下皆知,蜀山派上上下下都得到特别优待,就是妖魔也不敢随便得罪。
  仙婢们每天无事,闲话更多了,突然从神尊寝殿被打成冷宫,心里难免都有几分失落和愤愤不平。自己家主子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轻易被个听都没怎么听过的墨冰仙给比下去。见白子画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个个急得直发愁,到处张罗打听。等窥见墨冰仙姿容后,不由更为自家主子担忧。
  白子画怎会不知道她们每天叽叽喳喳的都在身后议论些什么。春药那件事他当时是气糊涂,等药效过去,不用脑袋想都知道是竹染做的。小骨有心要折辱他多的是办法,怎么可能用春药。虽然一直对她的爱慕装作视而不见,可是那一剂药分明活生生戳破了他俩之间的关系。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分明知道她想要你,虽然没有卑劣到使用春药的地步,但是心思和目的却其实是样的,终归还不是个龌龊。
  这就是竹染想说的。
  春药不是用来让他屈服,而只是用来羞辱他,让他直面一切,再无法躲藏。除非他真把自己当做她的男宠,否则他俩再没办法躺在同一个榻上,否则就等于默许她对自己的欲望。
  自己那一掷又伤到,但是更伤害她的是自己眼中的厌恶吧。白子画想见她额上鲜血流下时无辜的眼神还有那悲凉笑,心就狠狠揪成一团。可以那样坦然的跟自己说对不起,哪怕错的不是她,为什么自己就做不到?
  而那点负疚感在想到她后来居然叫紫薰浅夏在那个关头送药来,又变成铺天盖地的怒火。
  僵持着,一日两日,他没有忘记自己想要挽回一切的初衷,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一丝进展,小骨恢复些人性,他怎么可能放弃。正想着该如何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就听到传闻她又纳许多新男宠,夜夜欢笙歌宴,举止荒唐糜烂,还迷恋上了墨冰仙,为讨他欢心六界到处搜罗画作和些古怪玩意,难免再次恼怒。
  他了解小骨的单纯执着,知她不可能色迷心窍或者意气用事做出什么荒唐事来。可是却没想到那人是墨冰仙,心里顿时便没底气。
  听着般若殿远远传来的悠悠合鸣的琴音,看着他们屡次执手飞过天际,胸中堵得发慌。
  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什么也做不了,每天在这里就真好像失了宠的妃子在冷宫里坐等皇帝的再次光临和宠幸,何其可笑。
  所以,他趁花千骨闭关时去了般若殿。
  墨冰仙正在水中凉亭小憩,旁边案上置着古琴,白玉桌上有书卷、茶水、瓜果和未下完的一盘残局。是他来,墨冰仙依旧一动不动,靠在华丽的紫檀雕花木椅上,好半天才慢慢睁开眼睛。

   白子画看着他身上搭的紫色狐裘,想必是花千骨离开时随手给他盖上的,心头猛的一紧。虽然明知道小骨不可能和他发生什么,也还没发生过什么,可是想到她居然和别的男子夜夜同床共枕、耳鬓厮磨,难以抑制的怒火就猛的向上窜。
  墨冰仙有趣至极的看白子画忽变的脸色,若有所思。他一开始以为花千骨痴恋白子画,所以不择手段的将他留在身边,却又舍不得对他用强,所以摩严来求他,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样。
  “上仙,好久不见。”墨冰仙慢吞吞的坐直起身为他斟了杯茶。
  “他让你来的?”
  墨冰仙点头。
  “我说过我可以解决,请你马上回去。”
  “解决?怎么解决?她现在是无所不能的妖神,就算你是她的所爱也不能改变什么。”
  “我不会放弃她。”他是她的师父,世上唯一个亲人,变成如今这样的罪魁祸首,如果连他都放弃她,小骨就永无回头之日了。
  “我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是如今她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你一向以天下大义为重,自然知道什么应做什么不应做。仙界暗中准备那么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六界很快要硝烟四起。我有把握助你们赢仗,你现在不过一介凡人,帮不了什么,留在这里太危险,应该离开的人是你。”
  白子画自然知道他说的赢是借交合夺取妖神之力,其他人或许做不到,但是若凭借墨冰仙的能力,小骨就死定。
  “不要碰她!”
  依旧若万年寒冰的声音,语气里却又带了些威胁和火药味,墨冰仙皱起眉头,重重的放下茶盏:“你以为我很想么?我可不是个可以为什么而牺牲的人。这事本就是你的过错,应该由你来办,你自诩清高不肯舍身不愿弥补也就罢,有什么资格阻拦我?”
  白子画气结:“堂堂墨冰仙,怎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墨冰仙大笑:“难得有经得住我轻揉爱抚的女人,我自然乐得享受,再说她的滋味当真不错。”眯起眼睛,仿佛正回忆着夜里两人之间的缠绵悱恻。
  白子画奋力克制住自己,却仍是怒不可遏的拂袖而去,古琴从案上摔下来,重重的掉在地上。墨冰仙捡起来,怔怔望着白子画离去的背影似是有些不信。那个人真的是当初他认识的那个白子画么?为了花千骨?他们之间到底都发生过什么?
  白子画才走不久,竹染就来了,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知道你在好奇什么,不过我奉劝你,不要窥探神尊的记忆,知道多了对你没有好处。”
  墨冰仙不但可以瓦解对方的法力,还能看到对方的内心,很容易便能找到对手的弱点,所以总是无往不利。
  “真搞不懂你们两人,明明看起来关系如此恶劣,心里却又总在为对方着想。”
  竹染冷哼了一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墨冰仙嗤笑:“她说你总是在她最苦的时候和她相依为命,对她而言,整个六界比起来都没有重要。”
  竹染身子一震,呆住,他没想到……不自然的苦笑了一下,他的脸笼罩在伤疤之下,所有的表情看上去都十分虚假,墨冰仙却知道他眼中的那一抹悲凉是真的。
  “我们俩太像,她却是比我更可怜的。我找你来,是想有个人好好陪她,白子画做不到,或许只有你能了。尽你的所能让她开心吧,她的时间不多。”
  竹染转身离去,背影不出的冷清孤傲。
  墨冰仙皱起眉头,没有一个人看到竹染身上象征野心的疤痕会不害怕,他的心太大,自然不会甘愿屈居于人下,如今整个六界已在他手中,他显然依旧没有满足。是想借自己和仙界的手,铲除花千骨么?他需传信回去让摩严他们多加提防他才是。否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能知道下最后会不会是落在他手。
  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对花千骨的过去产生什么兴趣,可是相处的时日久了,仿佛要被她吸进去,总是不经意的想要了解更多。
  深夜花千骨回来时,只见墨冰仙抱着琴安静的坐在房中。白子画虽也总是独自一人,远远望去,却从没有他的种孤独寥落之感。
  “怎么?”空气中隐隐有一丝白子画的味道,他来过?呼吸一紧。
  “没什么。”墨冰仙随意拨弄着琴弦。
  “这儿怎么脱落一块,明天我去寻把新的给你。”
  “不用,我喜欢这琴,很久以前一个朋友送的。”
  “朋友?”朋友这个词对他而言,总是意味着更多的落寞吧。
  “她喜欢听我弹琴。临死的时候我想去看她,弹琴给她听,可是她不肯见我。”
  “她死了?”
  “人老了,自然要死的。”
  “她是凡人?”
  墨冰仙点点头。
  花千骨已明白:“你为什么不教她修仙呢?”这样不就可以长相厮守。
  “修仙了又怎样,我还是不能靠近她。再说她有自己的人生和选择,不应当仅仅为了陪伴我而改变自己。”
  花千骨点点头,看着自己爱的人一天天老死,想要将抱在怀中抚慰都做不到,那感觉一定很绝望吧。
    想起她之前对他说,羡慕他身上总有一股洒脱自由的感觉。
  而他只是淡淡的笑答,没有牵绊的人很寂寞,你不懂。
  呆愣间,墨冰仙突然将她揽进怀里,手抚上她的胸,她惊,他却已离开,从她怀里掏什么出去。
  “你总在怀里揣着块石头做什么?”好奇的在手里上下抛着,看上去有几分孩子气。
  花千骨茫然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刚要开口,墨冰仙笑道:“你又要给我讲故事么?”
  花千骨也笑了,伸出手从他那里拿回石头,握在手中轻轻摩挲着:“虽然现在看上去,它只是块普通的石头。可是其实这就是一切事情的开始——女娲石。”
  “这就是女娲石?”墨冰仙眯起眼睛,为什么女娲石上会有最近被炼化过的痕迹?花千骨要拿它做什么?
  “是啊,女娲石,它的一个碎片曾经幻化人形,后来为我而死。我不甘心,想要救他,却没想到放妖神出世,一切变成现在个样子。不过我知道他没有消失,有时候常常会听见他在呼唤我,抚慰我,我知道他还在石头里,一直陪着我。”
  又是一段痛苦的往事?墨冰仙沉默许久:“我知道种古老的术,可以把消散了的物化妖魂重新收集起来,但是不知道对女娲石管不管用。而且,就算招回来一息一魄,再次物化修炼出的,可能也不是以前的那个朋友了,而是另外一个人。”
  花千骨惊喜的望着他,突然就扑上前来紧紧抓住他的双臂:“真的么?”
  墨冰仙俯视着那张突然如花般绽放的笑脸,明媚得有些刺眼。过去的她就是这个样子么,真快乐而充满朝气,像阳光样将他穿透,照得身体的每条血液都成透明的河流欢快的沸腾起来。
  不习惯自己的心头一动,有些窘迫的撇开脸去不再看她。
  “或许吧,可以试一下,不过光靠肯定不行,但是加上的妖神之力说不定可以。”
  “好,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花千骨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如果,如果一切还有机会挽回,错误还可以弥补……
  “地灵气越盛的时候成功的概率越大,但是要想清楚,这会消耗你非常多的妖神之力。”
  “没关系,只要可以救他。”
  墨冰仙没想到她会样轻信,还是说真对自己的力量太过自信。
  “那、那糖宝呢?它、它是一条异朽阁的灵虫,已经修炼成人了,可是为了救我魂飞魄散,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也把它救回来?消耗再多的妖力也没关系!”花千骨激动得有些口齿不清起来。
  又是为了救她?墨冰仙心头一震。有时候,负疚比直接的伤害更能摧毁一个人。她的心里到底有多少痛,又有多少悔?
  “这个我也没有办法,但是它既是异朽阁的灵虫,为何不问问异朽阁主呢?”
  “他……他也死。”
  瞥见她睁大的双眸里的绝望,仿佛回忆起什么最痛苦的事情,心头不由紧。
  “不要放弃,你因知宇宙恒长,万物不灭。你若是真爱,就不会计较哪怕已不是最初形态。好好守着,天地轮回,终有一天所有你以为离开和消逝的都会再次回来。”
  花千骨心头一阵浓浓暖意,突然就有想要掉泪的冲动。
  是啊,回来,她要一切都回来,回来好好的。哪怕,她再也见不到那一天。
  墨冰仙突然弯下腰,折了地上一朵流光溢彩的透明小花递予她。花千骨回头看,鲜花铺满她来时的路。已经很久没这样,之前无论到哪都会留下花痕是因为初时妖神之力太强大,不会驾驭,处处外泄。如今……则是她已经没有能力控制。
  墨冰仙眉头纠结在起,虽然他每天夜里都有动手脚,但是花千骨的力量也不可能消逝的那么快啊,她到底是怎么。为什么她明明成六界至尊,却总是有着将死之人的眼神呢?
  见花千骨正握着他递给的花凝望着自己发呆,最近他总会在她痴痴的眼神下有微醺的感觉。忍不住伸手将她环抱在怀中,眸中有一丝挣扎,明明如此强大,为何他却总觉得她像瓷器一样,轻轻碰就会破碎?明明是六界的祸水,满手血腥的妖孽,自己又为何总是一面鄙夷又一面隐隐心疼。就因为呀那楚楚无辜的眼神?他怎能样轻易就被诱惑?
  终于还是下了决心,他的手放在的她后脑,将她压入怀中更深。
  花千骨猛的打个寒战,墨冰仙的力量一向是十分强大的,和他在起靠得越近,身体就越不舒服,力量像是被什么撕扯着,向外翻涌。可是心里面却又是极其安稳的,留恋痴迷于他身上的味道。所以还是总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可是这回……的
  她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把将墨冰仙推了开去。
  “不要看……”不要看,她那些伤痛的过往,羞愧的曾经。
  墨冰仙怔住了,半张着嘴看着他,面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她么?曾经的花千骨?在鬼怪面前害怕着的,孤身一人去拜师的她,为白子画而努力着的她,在朋友面前开心笑闹着的她,和糖宝嬉戏玩耍的她,为白子画次又次肝肠寸断的她……
  他终于明白,明白为什么她的眼神里有时冰冷,有时茫然,有时悲凉。为什么连竹染都会可怜她,为什么摩严会来求他,为什么白子画宁愿在身边承受屈辱也不肯离开。
  断念剑、消魂钉、绝情池水……看见她在蛮荒又瞎又哑受尽欺凌的时候他心痛如绞。竹染虽为图利,但在那个时候那样照顾她,重新给她希望,难怪她会对他如此放纵。世间人只会谤她、伤她、欺骗她,原来这个妖神,竟是阴差阳错步步被逼出来的。
  扪心自问,他一生看尽世态炎凉,虽不至于怨天尤人,但对这世间多少有些冷情。要是遭受花千骨那样的苦,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只是,她怎么就这般这执迷不悟?这所有的一切一切,就只为一个白子画?
  内心的怜悯都被愤怒所取代,对白子画的愤怒,对仙界的愤怒,对自己的愤怒。
  花千骨见他神色,轻轻摇了摇头,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
  “很可笑吧,六界因我狂掀澜,苍生因我遭涂炭,血流成河海,骸骨积如山。可我真正亲手杀的,却只有落十一一人。”
  “我……”墨冰仙有一些茫然又有一些愧疚。他本可以毫不被花千骨察觉的,可是窥见那切的瞬间打击和触动太大,他失了魂魄。
  突然间有股很强烈的冲动,想杀了白子画。突然间很恨,自己迟来了那么些年。如今的花千骨,再不是当初浅笑盈盈的单纯孩子,而只是一具美丽的行尸走肉。
  而他,竟然想伙同那些将她一步步逼成如今个样子的人,将她毁得尸骨无存。何其残忍——
  花千骨慢慢站起身来,若是墨冰仙什么也不知道,她尚且还可以和他逢场作戏,相互取暖,相互慰藉。如今,却是再不能了。她不想赤裸裸的站于人前。
  “小骨!”墨冰仙拉住她的手。
  花千骨听他竟和白子画一样叫她,不由怔了一怔。
   “难道事到如今,你还放不下么?”
   花千骨茫然轻叹:“我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任何能够和他相比。”终究没有回头,抽了手慢慢走出门。
    墨冰仙满面颓然。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5-7-6 18:21:50
130.醉生梦死

    不知道花千骨是不是出了云宫,墨冰仙哪里都找不见她。也知如果她若有心隐藏,这世上无人寻得到。时间一天天过去,花千骨始终未再露面。墨冰仙一向寡情的性子变得有些焦躁,没有想过自己对她的消耗是不是足以仙界将她封印,反而为她的最后结果担心起来。还有几日便是仙界的反攻,不用说定是旷古的大战。明明是以卵击石,不到半分胜算的举动。然而他心底却清楚,需要对付的人只有竹染,花千骨根本就不在乎胜负。那死水一样的眼神偶尔透露出来的也只有绝望和疲惫,犹如濒死之人。其实她也早厌倦了这一切,只想快点有个了结吧。
  一日倒数着一日,终于最后的日子临近了,墨冰仙不信竹染他们会什么都不知,只是六界安静得有些诡异。
  花千骨站在过去的那条小河边,河水早已枯竭了。她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最喜欢光着脚丫在小河里捉鱼翻螃蟹了。爹爹就坐在檐下看书,总是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精神好的时候会教她读读书写写字或是给她做一个漂亮的纸鸢。
  才一眨眼就许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木屋早已不见了踪影,妖神出世以来,天象异变,连续几年大旱,村子里的人死的死迁走的迁走,几乎再没半个剩下。
  她将爹爹坟头的草一点点拔了,重新修葺了一下。又寻了些木头来,敲敲打打,依着回忆,想把木屋重建,法力虽强,却终是手笨,做了两天,却仍然非常简陋,更别提时常呆愣走神把榔头砸在手上。等全部完工,木屋倒成花屋了,到处开着花,爬着花藤。花千骨躺在黑暗里,和过去一样有小小的屋顶遮挡着风雨,安心而踏实,像被包裹在母亲的肚子里,像那些时候,躺在白子画的怀抱中。
  天空黑压压的,已经许多天不见日头,她知道不能仅凭自己的情绪影响日月天象影响山河大地,可是她几乎已经没有去控制这些的余力了。
  突然察觉有人来了,而且是她所熟悉的气息,依然控制不住一阵手抖。
  那人只是站在门边,却不进来。花千骨心底苦笑,既不想见,又何苦寻来。
  “外面风大,进来坐吧,茅舍简陋,虽款待不周,却总还是有落脚处的。”
  白子画推门而入。
  花千骨正靠坐在随意支起的木板上,紫色的双眸凝视着他,平静无波,黑暗中两人对视许久。白子画随意寻了处坐下,白衣胜雪,周身仿佛有一圈荧荧的光晕。
  自上次那春药闹出来,他俩就再没见过,仿佛隔了许多年一般,越来越远了。
  白子画望了望她的额头,心又揪了起来,想到自己上次的失态。
  他在瑶池横霜剑不受控制的插入她身体看见她满面疤痕的那一刻,就对自己发誓说,今生今世,哪怕死也再不伤她一分一毫,却又一次违背了誓言。
  轻轻闭上眼,他以为他知道应该怎么做,其实他一点都不知道。感情与理智硬生生被扯得分离开来,一个白子画冷冰冰的站在前面,另一个白子画就在背后叹气。
  知道她久不在云宫里,略一想,天地之大,其实她已无处可去,猜她是来了这,果然。当年与她出外历练时,便与她回来过一次。
  他不知道自己来寻她做什么,是因为墨冰仙还是因为再过两日仙界马上要反攻了。他依旧没有恢复法力,笙箫默怕他被波及出什么危险,几次要他回去。可是他又怎么能甩手离开,明明这一切都是他的责任。
  如果他当初能再多顾及她一分,在她决心偷盗神器之时察觉,在她被送去蛮荒之前发现,在糖宝被杀之前阻止,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是,虽已到这样的地步,害死那么多人,他却从未觉得自己收她为徒,包庇她封印她体内的妖力,或是替她受消魂钉是做错了。
  “找我有什么事?”花千骨的声音冰凉入骨。
  白子画沉默良久:“仙界两日后反攻。”
  “知道,那又如何。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他们既然一心寻死,我就成全他们。你这次来,不会是替他们告饶的吧。”
  白子画看着她,没有说话。
  花千骨冷冷嘲笑,语气里又带一丝暧昧:“不要说,你是在为我担心。”
  白子画面上一肃:“自然不是。”
  “又是想要求我放人?不要大开杀戒?那你该阻拦的应该是仙界的人。”
  白子画轻叹一口气:“放下一切,别再做妖神了好么?”
  花千骨看着他像是在看天大的笑话,事到如今,怎么可能还有后路可退。却终归心还是有片刻软了,苦笑问道:“做妖神如何,不做又如何?做你便要杀我,不做你便愿意带我走么?”
  “我不会杀你,放下一切,随我回长留海底。”
  花千骨大笑:“你居然还是打算将我永生永世压在那样一个地方,白子画,你已经是个废人了,凭什么我会听你的。告诉你,我、不、愿!”
  花千骨长袖一拂,突然起身,近了他两步:“不过……我们俩做个交易怎么样,你带我走,我就真的不做妖神了,只陪着你,只为你。你既能解救苍生,又能赎罪,只是小小的代价何乐而不为,长留尊上不是最喜欢为了天下牺牲的么?”
  那样近的盯着他的脸,只希望,哪怕能看到一丝毫的动摇。可是她还是失望了,白子画缓缓摇头:“只有这件事,永远都不可能。你怎样才能消气才肯原谅,如果你做这一些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刚刚抬手,花千骨已制住了他的穴道,苦笑着踉跄退了两步。
  她怎会不知道他突然来寻她事有蹊跷,明知道自己依旧深爱着他,竟然想自尽在自己面前以死赎罪。而明知道有自己在,决不会让他死,他这举动,不过是向自己表明他的决心,故意在逼迫自己罢了。白子画,你厉害!因为我爱你,所以永远斗不过你。
  花千骨缓缓转过身,内心过多的郁积和悲苦排山倒海往外涌出,尝见喉头的甜腥,硬生生咽下,然后仿佛在嘲笑自己般的缓缓摇头。其实就算他如今肯为了天下,为了她不做妖神,跟她在一起,她又怎么可能接受,从她成为妖神那一刻起,一切都早已经不能回头了。可是还是忍不住试探,忍不住想问,忍不住抱那么一丁点的期待。他却终究是哪怕为了天下,也不肯委曲求全跟她在一起。罢了罢了,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假如……
  白子画看着花千骨的身影越来越远,慢慢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太残忍,可是既已没有时间去挽回,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不想看她手上再次染上血腥。
  
  “竹染。”
  “恩?”听着她柔柔唤他的声音他愣了一愣,花千骨仰头慵懒的看着天空,明日就是大战了。
  “你想做的事都做完了么?”
  “差不多了,只剩最后一件。”因为最重要,所以留在最后做。
  “真好,我却一件也没有做成。”当初,他们在蛮荒约定了的。
  “我全是多亏你的力量。”他一直在利用她,她不在乎被她利用,一开始的前提是只要不伤害其他人,后来成了妖神后,便都由得他了。
  花千骨摇头,突然拉过他的手,上面覆盖着丑陋的疤痕,没有小指,是当初被她硬生生切断的。
  “疼么?”突然觉得有点心酸,他们俩相依为命出蛮荒又走到如今多不容易。
  “不疼。”竹染眸子里再不见往日虚假的笑意变得温和起来。
  突然感觉滚滚力量往身体内流入,他放开花千骨的手,缓缓摇头:“不用。”
  “你打不过他。”
  “没关系,只有这件事,我想依靠自己的力量。”他的野心他的欲望他的抱负都满足过了,六界在手也不过是那个样子。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报仇。
  “你说,我若见了糖宝,她会怨我杀了十一么?会不会不理我。”
  “不会的,没有孩子会真正生父母的气的。”
  “那你呢?”
  竹染不语,沉默许久终于伸出手,有生以来第一次将花千骨抱在怀里。这是一场,他们俩都注定会失败的仗。
 
  亭台小榭,花千骨对月独酌。这是她多年后第一次喝酒,光是酒香已熏得她昏昏欲醉。
  突然回忆起当初她喝忘忧酒做的那几个梦,回忆起白子画对她说,不管以后是有了雄鹰的翅膀,还是太阳的能力,都一定要记住自己身为一颗小石头时候的心情,多多造福苍生大地。
  他其实早就预感到了这一天了吧,可是还是相信自己,就算有了再大的能力,心却是不会变的。可是自己终究还是变了,让他失望了。
  发觉有人来,抬头看却是墨冰仙,她有气无力的趴在案上,笑着咕哝:“你怎么还没走,还嫌不够么?拿去。”握住墨冰仙的手,妖力汹涌澎湃的往他身体里送去。
  墨冰仙一把把她拖拽起来,带着一丝心疼又有一丝恨意,不可置信道:“你当真在依照我说的方法想要救活朔风?”短短几天她的妖力竟散漫絮乱成这样?她到底干什么了?
  花千骨妖冶笑着点头,一脸醉意,一向苍白的双颊泛着淡淡的粉红。
  “我好开心啊,这次的他,一定是有脸的,生得和你一般俊朗。”
  只可惜还要等好几百年他才能再次化为人形,她看不到了……
  墨冰仙摇头:“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轻信于人,明知道我的目的是为了消耗你的力量让你变弱了好杀你,如果这方法,只是和之前那个女人一样骗你的呢?”
  花千骨凄凉一笑:“你以为我还有什么好失去的么?你虽怀目的而来,我又怎么看不出你是真的关心。你走吧,我刚刚用妖力在你体内设了屏护,以后你不会再没有选择了。走吧,去找当初那个你爱的人,就像你说的,哪怕她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她,好好守着。我能报答你的,就这些了。”
  墨冰仙心如刀绞。他错了他错了,他就不应该来,不应该不听劝告,更不应该看了她的回忆,读懂了她,却除了为她心疼,什么也做不了。
  紧紧握住她双臂,简直是在咆哮:“报答?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报答?都受过那么多欺骗和伤害了,你怎么还敢?还敢拿真心对我?”
  花千骨转身,却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别傻了,没有人心疼的伤心不值钱。忘了他,忘了他,我带你走,不要再管这狗屁不通的世界,不要再做什么妖神了,我带你走……”
  花千骨鼻子一酸,却只能拼命摇头:“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他们对不起你!”
  捧着她的脸就狠狠的吻了下去。
  花千骨怔怔的睁大着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四肢也完全麻痹,只看见眼前那张脸上写满痛苦挣扎的神色。想要推开,却全身酥麻无力,那人的吻如此凶狠如此用力,一向冰冷的身体温度开始升高,酒精麻醉着她的大脑,眼前那人的脸突然幻化成了白子画。再次心如刀绞的感觉,她被动的回应着,嘴里喃喃道了句:“师父……”
  墨冰仙如被雷击,浑身颤抖着将她压入小榭中绵软的榻上:“该死的!我不是你师父!听见没有!我不是!你给我看清楚!”硬生生掰过她满是迷蒙茫然的脸,再次吻了下去。花香混合着酒香,滋味如此诱人。
  花千骨紧绷已久的弦完全崩断,为何?为何她要如此执着?为何她要紧抓住他不放?若自己可以不用爱他,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不会有这么多人因她而死。为何事到如今了,他宁可牺牲天下也不肯和自己在一起,他就当真对自己如此厌恶?为何自己还是不肯死心?为何自己不能洒脱一点?自己明明是妖神了,有什么事不能做,为什么要为他守身?凭什么受他逼迫?
  眼前模糊不清了,她已不知道那人究竟是白子画还是墨冰仙。她只知道她好苦,好累,好孤独。所有人都抛下她了,死去的心像被剐了个大洞,淅淅沥沥的淌着血,她需要填补。伸手紧紧抱住跟前的那一点点温暖,像拼命抓住救命的稻草。
  衣裳从肩头剥落,那人恨恨的在她脖子上吻着咬着,犹如当初白子画吸着她的血。她呼吸急促起来,任凭陌生的手在身上抚摸着,一处处点燃欲望,她无力的弓起腰,轻呻细叹。
  却突然之间,周围温度冷到极点,杀气排山倒海而来。花千骨醉梦中睁眼,看着远处那人,心头犹如帛裂。
  时间刹那停止了,仿佛回到了当初,他是他师,而她仍是他弟子。
  猛的翻身推开墨冰仙,不顾一切的朝他追了过去。
  墨冰仙从后面紧紧环住她,声音几乎哽咽:“不要去……”
  花千骨满面惊慌失措,用力挣开他,仍只是摇头说对不起。
  墨冰仙望着她的背影,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他已不知自己这样,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的妖神之力,苦笑一声:“是我对不起你……”
  仿佛如当初她想杀霓漫天被发现,她在院中一直磕头一直磕头,只想求得他的原谅。从未这样恐慌过,因为她知道是她做错了。
  奋力追上白子画的脚步,他连身伐几乎都不稳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心里念叨了一万遍,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也没必要同他说,可是她就是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伸手去拉白子画的袍子,她像孩子一样害怕又茫然无措。
  白子画面色苍白,几乎不能言语,颤抖着身体,回手就是狠狠一耳光打在她脸上。
  花千骨没有闪躲硬生生受了,满面颓然的跪倒在地。
  白子画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看着她衣衫凌乱,香肩半漏,一手僵硬在空中,一手指着她,想要说什么却是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花千骨从未见他如此动怒过,赤红着双目,排山倒海,像一场让人窒息的风暴。这么久以来的冷战,对峙,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只因为,她不知自爱的正要和另外一名男子行苟且之事。
  白子画只觉得心都快被绞碎了,满脑子都是那二人亲人的龌龊画面。他将她带大,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就算成了妖神,就算旁人再多闲话,他也不信深爱自己的她,会自甘堕落到那般荒唐淫乱的地步。明日就是大战,他若不是担心着她前来撞见,她真给了墨冰仙,不用等到明天,便能见着她的尸首了。她明知道后果,竟然也如此糊涂,一晌贪欢,是真爱上了那个男人了么?
  看见那一切之时,那瞬间涌来的莫大哀痛与愤怒,顷刻间将他的心完全吞噬,仿佛被人一刀刀剐着,那种绝望与无力几乎将他魂魄也啃食殆尽。
  突然间好恨,恨她不争气,恨她从来都不明白自己对她的苦心,恨她总是让他为她心痛为她操心,恨她身边男子一个又一个,她却不知道世上没有人能比他对她更好。
  更恨自己,恨自己没有能力挽回没办法让她回头,恨自己阴差阳错一步又一步把她逼成这个模样,恨自己怎能一次又一次让她绝望让她伤心。
  而此刻最恨最恨的,是自己法力尽失,不能把墨冰仙给掐死。
  花千骨跪在他身前,满脸乞求神色,几乎快要掉下来泪来。她知道她错了,她错了,她又做错了。
  “师父……”情不自禁两个字已低哑的唤出了口。
  白子画震住了,只那么一刹那,他的所有防卫与伪装,原则与坚持,尽数崩塌。
  那一直在心里潜滋暗长的爱,那其实他早已洞悉却从来不肯面对和揭开的爱,以无可挽回的姿态排山倒海而来。
  花千骨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眼前那人已突然俯下身子吻住了自己。
  天昏地暗。
  那唇是她所熟悉的也是她所留恋的,却与过去不同,滚烫而热烈,带着无边的恼怒和愤恨。花千骨丧失了所有思考的能力,跪在地上无力的攀附着他,仰着头急促的喘息,任凭他毫不温柔的侵入占领。
  这一刻,她已等了千年万年。
  白子画紧紧将她禁锢在怀中,攫取着她口中的花香酒香,一想到刚刚她竟然与别的男子吻过,亲吻就变成了恨恨的啃咬,嘴里一阵咸腥,才知道咬破了她的唇,心头一疼,不由又温柔下来。
  柔软的舌尖抵死缠绵,白子画所有思维早已一片模糊,如果这只是一场梦,他宁愿永生不醒。如果这依旧是一个错,他只愿此刻一直错下去。
  这一吻,像是惩罚又像是赐予。当他好不容易找回理智慢慢放开她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无可挽回。
  踉跄退后几步,他满脸震惊的闭上双眼,绝望的仰起头,不再看她。花千骨也不可置信的瘫倒于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从未在白子画脸上看见过如此痛苦、忏悔和害怕的神色,仿佛做了这世上最不可饶恕的事情。
  她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白子画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她知道,这件事是最为他所不耻的,会从内心深处彻底的摧毁他。
  “别、别怕……”
  花千骨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像坏掉的木偶。
  白子画慢慢退了一步,整个人面无血色,处于随时崩溃的边缘。
  他刚刚做了什么?
  “别怕……”花千骨又摇摇晃晃上前了一步,咬了咬牙,对着他举起手来,指尖闪烁一阵强烈紫光。
  白子画立刻明白了她想做什么,飞快退了一步,愤怒的几乎等同于咆哮:“不要再消除我的记忆!”
  她怎么敢!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忘记!
  他是做了!是做错了!那又怎样!他绝不会靠遗忘这种方法来逃避!
  白子画大口的喘息着,只觉得全身都开始剧烈疼痛,特别是左手的手臂。锥心刺骨的感觉,几乎让他晕眩。他用力的抓住手腕,冷汗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察觉到他因疼痛而痉挛,花千骨慌张的上前,却被他一把推开。
  “走、开……”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从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疼痛,连心也在抽搐着。花千骨被他脸上的神色再次吓到了,再顾不得一切的使劲拉住他的手。
  “我叫你走!”
  一声帛裂,伴随着白子画怒极的喝斥,花千骨惊呆了,倒抽一口凉气,完全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的手臂。
  那是什么?
  四下都安静了,只听得见二人急促喘息的声音。花千骨又怔怔上前一步。
  白子画用另一支袖子捂住露出来的手臂,却带着几分茫然和绝望:“不要看……”
  不要看……
  ……
  花千骨倒退两步,深吸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怎么会?怎么会?
  仿佛晴天霹雳,脑中一直嗡嗡作响。她没有看错,那的确是绝情池水留下的痕迹。可是那么大一块殷红色的可怕伤疤,他怎么会有?怎么可能有?又是什么时候?
  “为什么……”她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叫她怎么相信?可是看到那个疤,她终于一切都明白了。回忆起那一夜,他神志不清,他吻她,口口声声叫着她的名字。
  原来……
  他一直都是爱她的。
  白子画在她的目光下赤裸的无所遁形,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和耻辱。
  手臂上的,的确是绝情池水留下的疤痕。他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师兄泼在他身上的时候半点感觉都没有,后来才发现留下道淡淡的红印,直到一日一日这疤痕越来越深,他才明白过来……
  也有过瞬间的震惊,但是他对自己太过于自信。直到方才情动,那疤痕终于带着迟来多年的数倍疼痛让他在她面前败了个体无完肤。
  白子画长发低垂,浑身颤抖,忍受着这一生从未有过的挫败。
  是啊,他爱她,从很久以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是,他的心不知道,理智不知道,感觉不知道,只有身体没有说谎,留下了那么一丁点证明。
  可是,他是个迟钝的人,也是个绝情的人。爱了又怎样?更何况是爱上不该爱上的人。
  花千骨像是要哭出来,眼睛里有激动有欣喜,更多的却是痛苦和愤怒,为什么会这样?他居然是爱着她的,而他居然连爱上她了都可以一直这样残忍无情?
  紫色的双眼凝望着他,伸出手想要抚摸那道疤痕,减缓他的疼痛,可是所有举动却只让白子画更加羞惭,更加恼怒。
  他总是口口声声说她错了。
  却其实,他才是错得最多的人。怎么可以也爱上她?
  摇晃着退后两步,突然就拔出了剑来,毫不犹豫的往自己左手上斩了下去,疤痕连皮带肉,竟被他活生生贴着骨头割了去,露出森森白骨。
  ……
  时间停止。
  花千骨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切惊到傻掉,血溅到她的裙摆上,红艳艳的,像泼墨桃花。
  刚刚才涌起的那一丝喜悦,刚刚才感受到重新跳动的心,就这样硬生生的被他剜了去,又是一次肝肠寸断……
  “怎么可以这样?”
  喃喃自语的退了两步,对自己有爱,就这样让他觉得耻辱这样觉得鄙夷么?那唯一的一个证明他哪怕自残也要抛弃。
  “你怎么可以这样?”脸上两道血泪落下,大而空洞的眼睛茫然望着他,什么东西在体内像是要炸开一般。
  白子画紧咬牙关整个身子都疼的在颤抖。
  这疤痕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能代表!他爱她又怎样,不爱又怎样?他们不可能在一起,永远也不可能!
  感受到花千骨身上澎湃是杀气四处蔓延,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事被这样揭开,他绝望而愤怒。他总是用剑伤她,唯一一次伤得是自己,却比过去任何一剑都更刺痛她的心。如此疯狂而任性的举动,只是想让她清醒也让自己清醒。
  花千骨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的退了两步。这辈子,不管在什么时候,哪怕糖宝死的时候,她都没感觉到自己这么恨他。
  他若真从未爱过她,也便罢了。怎么可以在她好不容易知道他是爱自己的时候,又把自己的心扔在地上如此践踏?之前他做的所有事她都不曾怪过,现在却只留下怨恨了。再无半点理智,脸上的憎恨与愤怒只化作一片妖到极致的冷峭邪魅,狰狞而恐怖。
  白子画,你会后悔的!
  惊天动力的一声怒吼,像是要发泄出所有的痛苦和愤恨,花千骨犹如一条银白的线,眨眼便在天边失去了踪影。
  白子画颓然于地,手依旧颤抖的抱住左臂,鲜血依旧汩汩的流着,犹如花千骨第二次掉下的泪。

131.生死抉择

  当一个人做出决定,心也就慢慢平静了,只需去做,然后等待结果。
  不愿听到这世间的厮杀声、哀嚎声,和云宫外面的阵阵鼓角争鸣,袖一挥设了结界,花千骨安静从容的在殿内沐浴更衣,任凭外面仙魔大战,腥风血雨。
  池面上飘着层层白气,再加上殿角燃的香,到处雾蒙蒙的看不清楚,犹若水墨仙境。闭着眼抱着膝安静的沉在池底,被温暖的液体包裹着,仿佛回到当初被压在长留山海底的日子,虽然孤寂悲伤,可是平静安宁。
  轻烟缭绕,赤着脚缓缓从池中走出,如出水的莲,人世间最美的景象莫过于此。藕玉般修长的手剥开层层华幔,衣裙飞来穿戴完全。流苏轻摆,极尽浮华,周身环绕着四条飘浮在半空的饰带,如墨的发简单随便的用一花枝绾着。
  这将,是一个华丽的谢幕。
  走过蜿蜒回旋的长廊,周围越来越冷,打开暗门,杀阡陌依旧安静的躺在那里。
  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他的面颊,记起他微笑时的样子。
  翱翔九天的火凤,不应该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花千骨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轻声耳语:“姐姐,别睡了,到时候醒来了……”
  空荡的声音在室内久久回旋,杀阡陌眉心那一点殷红如花的妖冶印记光芒大盛。花千骨久久的凝望着他的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终于还是转身离去。
  “保重。”
  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天空黑压压的,云宫里三层外三层被围了个滴水不漏,墨冰仙此刻正负手站在门边。
  花千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墨冰仙眼神复杂,五指张开,手上一把光剑,灼灼逼人,却又丝毫没有杀气。
  “不要去。”
  明知是死路一条,为何还是执着?他今日,拼尽全力也要拦下她。一旦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他如今什么也不求,只想她能好好的。
  花千骨冰冷着眸,大步走过:“关你何事?”
  墨冰仙瞬时已拦在她面前,光剑长劈,却未近她一丈以内已被远远弹开,大雨覆顶而下,不多时便将他淋了个透湿。
  “除非我死,否则不想看见你杀人,更不想看见别人杀你!”
  花千骨微微迟缓,墨冰仙已到了她身后。巨大的银光罩住她,体内妖力在他的瓦解之下汹涌而迅速的流逝消散。
  “笑话,天下谁能杀我!”
  花千骨二指轻点眉心,一道黄光随之抽出,重重的打在光罩之上,然后直接击在墨冰仙前胸,一阵巨大的爆破轰鸣声响起。
  “崆峒印?”墨冰仙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喉头一咸往前一头栽倒。
  花千骨上前两步,接他在怀里。
  “不要去……不要傻……”她居然炼化了十六件神器?墨冰仙明白她想做什么了,知她此行更是凶多吉少,用力的伸出手扯着她的衣裳,不肯放开,却终究是渐渐麻痹无力,眼前越来越模糊。
  花千骨将他扶入房中,低声道:“以前的我很快乐。就因为太快乐了,所以当悲伤降临,如此轻易的就被完全摧毁。可是人不能借口逃避悲伤,就忽略那些自己应该做的事。这次我要把握命运,自己做出选择。无论如何,谢谢最后这段最难熬的时光里,有你陪我。虽然明知道是假的,但是我还是很开心。”
  花千骨看着他嘴轻轻阖动着,却发不出声音,终于慢慢闭上了眼。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像是答应了什么。
  径直离开,竹染在殿外雨中安静的躬身而立。
  “神尊,春秋不败带着二界妖魔临阵倒戈,仙界已兵临云宫之外。”
  “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对他没有防范。”
  竹染摇头,眼神既厌倦又期待,现在让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情,其他的又有什么重要。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坚持的东西。”
  花千骨不说话,腾起身来,二人穿过雨幕,飞入云霄。
  海天之间,密密麻麻全都是人,玉铠金甲,彩衣飘带,剑芒闪烁,犹如当年波光粼粼的五色瑶池水。只是与当初昆仑山上仙魔对峙的状况不同,形势几乎一边倒,如果没有花千骨,这将是一场注定会输的仗。
  雨依然下得很大,仿佛要冲刷走世间一切肮脏与罪恶,天地间模糊一片,到处隐隐涌动着不安与不详。
  等待许久,花千骨紫色身影的飞临而至,仿佛在海上刮起一场飓风,引起一阵骚动,许多人并未见过她长大之后的模样,难免神思不定,又惊又惧。
  花千骨神一样俯视仙魔,面容冷淡,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摩严、笙箫默、火夕、舞青萝、幽若、朽木清流、轻水、轩辕朗、洛河东……她数得上名的、数不上名的,见过的、没见过的,九天仙魔、各大门派基本上全都来齐了。
  过去那些她所爱的所熟识的人就那样站在她面前,一个个手持利剑,脸上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大义凛然的悲壮豪情。他们是正,她是邪,他们是对,她是错。她自问,唯一的成全,是不是只有一个死字?
  白子画站在所有人前面,单薄的身子,却在她和众人间筑起一道牢不可破的城墙。
  多傻,既想保护身后的人,又想保护身前的人,最后被摧毁的只能是他。花千骨扬起嘴角,仿佛在嗤笑他的愚昧和顽固不化。
  白子画似在看她,眼中仿佛又从未有她。素衣如昔,周身光晕,将雨隔绝其外,犹如身处另一个时空,任凭外面乱成何样,连风都感觉不到一般,衣角纹丝不动。
  他右手负在身后,左手自然垂在身侧,宽大的袍子掩盖了昨夜白骨森森的不堪入目。
  花千骨心头一绞,突然有在天下人面前扒了他的冲动。用力压制住恨意和怒火,也努力忽略他仙身居然奇迹般的再次恢复的事实。恢复不恢复又如何,终归不过是她手里的一只蚂蚱。他们早就不是师徒了,她也不会再当他是任何人。
  “你是故意的?”
  虽然不相信昨夜发生的那一切有假,可是如果那个吻真的只是他的一个安排,她就真是再无话可说。
  白子画转开眼没有看她,始终轻皱着眉,眼底的冰封下蓄满了哀伤,声音却依旧冷淡决绝。
  “你可以这么想。”
  他也宁愿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故意的,希望自己和她都不知道。
  小骨还小不懂事,分不清爱与孺慕之情不是她的错。可是自己已经活了三百年了,难道还勘不破这世间情爱么。过去对她的所有关怀与爱护,护短与包庇,因为这份不一样感情的出现,全都变得肮脏和可耻了起来。
  叫他怎么接受?他竟一直以来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弟子,抱有那样龌龊的心思?这是比春药更甚的奇耻大辱,给他们过去所有一切美好的曾经,都蒙上了尘埃。
  她不明白,他从来都不觉得她对自己的爱是可耻的,尽管那是一个错误。他的心因她的爱茫然过,挣扎过,痛苦过,也温暖过。浸泡在她的全心全意里,因她每一次的付出而感动震惊,为她每一次受伤害心疼颤抖。她给予他的爱如此美好,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相比。可是理智让他只能一次次下狠心逼她放弃。却没想到,连自己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那他过去做的,手提着断念剑一剑剑砍在她身上,手握着横霜剑狠狠刺碎她的心,这一切,又都算是什么?他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她不明白,让他觉得耻辱的不是她的爱,而是自己。他可以包容她的一切,还有她所有的错,却没办法原谅自己。
  如果承认了此时对她的爱,就说明过去所做的一切都错了。可是那没有错,是这份爱错了,是他错了。
  仙身虽已恢复,白子画的脸色却白的近似透明,薄唇轻抿,似是不知到了今时今日还能说些什么。一切早就脱离了掌控和预料,老天若真要覆灭六界他也无话可说,只能尽力。
  “别再做无谓的抵抗平添死伤了,随我回长留海底吧。”白子画轻叹口气,仙界之人虽有不满,但是也都明白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哪怕六界的人都在这里,要击溃妖神的把握也不到一层,风险虽不得不冒,能避免自然是最好。
  “你能保证不杀我?”花千骨冷笑。
  “只会将你的妖神之力重新封印,我会用我的性命护你周全。”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她肯主动交出妖力,然后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伴着她,哪怕囚禁千年万年,总有一天能偿清彼此的罪过。
  “那跟杀我有何分别?”她早已废在他剑下,全靠妖力续命,封印之后,要她变回当初又瞎又哑又丑的样子么?
  白子画侧身望着波涛翻滚的大海,沉声道:“有,我会在你身边。”
  花千骨冷笑:“继续负责看守我么?谢谢,我不稀罕。今天别说是你们,就是六界的所有人站在我面前我也杀的完,你们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白子画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凭你根本就没办法杀人。小骨,你是神,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违背自己的本性,就像太阳没办法从西边升起。杀戮只会给你带来疯狂和痛苦,亲手杀十一已让你无法忍受,没毁灭六界前你的神格会率先崩溃,再无法承受妖神之力。何苦弄到玉石俱焚的地步。”
  花千骨低下头,原来他始终努力想要挽回,也从未对自己绝望放弃,不是因为真的相信自己,而只是因为知道自己是神,就算身负最具毁灭性的妖神之力,也没办法违背本性做出残忍杀戮之事。
  而自己也的确是这样,哪怕再恨再不甘,也什么都做不了。她爱这个世界,虽然谤她毁她骗她伤害她,她依旧是爱的,不是因为白子画或者其他,是真的打从骨子里的,想要去保护,去给予。如同糖宝是她的孩子一般,她又如何狠心毁灭她以血肉修复守护的这个世界?
  仙界的人敢这样大着胆子来送死,就是因为知道这点么?就是因为白子画告诉他们,如果自己要想杀他们,最先毁灭的会是自己。神之躯虽是承载妖神之力最完美的容器,却也是最有效的制约。他们之前,都忽略了。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一次次为了天下牺牲?大义就只能靠牺牲小我来成全么?她没有错,她只是爱一个人,她哪里错了?这次,就算是玉石俱焚又怎样?
  眼中,蔓延出一片邪狞,天地仿佛都打了个寒战,雨大的几乎要刺穿每个人周身的结界。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糖宝,你应该恨的人是我,要杀要剐随便你,不要再牵连无辜了。”
  一个身影上前,却是轻水。形容苍白消瘦,眼神空洞迷离,短短两年仿佛老了十岁不止,鬓间竟有几丝灰白,完全不复往日明丽神采。
  轩辕朗欲上前,最终却又收回了步子,双拳紧握,不发一语,只是眼神痛苦而挣扎的望着二人。他也沧桑了许多,却依旧威武不凡,虽身处千年不遇的乱世,内忧外患,妖魔横行,却始终励精图治。这些年,他除妖魔、平内乱,一次次救万民于水火灾荒,是难得的明君,却始终从未纳一妃一嫔。
  年少的承诺,执着的相守。看似美好,却是无情。
  轻水没有隐瞒的把一切都告知于他,他完全没办法想象,花千骨成为妖神的直接原因,竟是由自己而起。愧疚、心疼,从来他都没有在她身边陪伴,没机会为她赴汤蹈火,瑶池宴上杀阡陌和东方彧卿之后,他知道自己连爱她的资格都没有。再加上糖宝的死,他甚至再没有脸去见她,也没办法再面对轻水。可是,终究,也做不到埋怨。一个人伤害了你爱的人,而原因只是因为她爱你。那么最无法被原谅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
  花千骨看着轻水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竹染上前两步:“神尊,能否容许属下先将私事了结?”
  花千骨点头,目光冷冷扫过摩严,他却至始至终看着竹染,神色复杂。
  竹染上前几步,慢慢拔出匕首,花千骨在蛮荒经常见,回来之后就再没见他拿出来过。
  没有人说话,摩严从人群里飘出,笙箫默拉住他,他只是回头摆了摆手。
  二人相视而立,竹染一反往日恭顺儒雅,眸子闪亮灼人,赤红如同野兽,衬着一张布满青色疤痕的脸分外恐怖。握着匕首的手因为兴奋竟有些颤抖,身上光波起伏不定,连声音都激动的微微有些沙哑。
  “摩严,一百年了整整一百年了,你做梦也没想到吧?我居然还会活着来见你!我说过我会回来报仇的,每次我想死的时候会在身上刻下一刀,告诉自己,你都没死,我怎么能死呢?哈哈哈,这一次,你以为你还能向上次一样逃得过么?”
  摩严望着他狰狞的模样,一向冷酷刚毅的脸上出现一丝心疼和愧疚。面颊上当初被他狠狠用匕首划伤的刀疤似乎又痛了起来。
  “当初你杀了那么多人,偷盗神器,不择手段图谋长留掌门之位,被逐到蛮荒受罚是理所应当。你若心有不甘和怨恨,或是因为处死琉夏的事记恨于我,我无话可说。”
  竹染仰天而笑:“你无话可说?你敢说你问心无愧?那你就当着天下人的面说说,我是你的谁?”
  摩严面色发青:“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所以他才会突然变成那个样子?
  “知道,怎么不知道,原来我娘是我爹亲手杀的。”竹染苦笑。
  摩严嘴唇颤抖:“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那妖女故意害我……才会有了你,她一直缠着我,还拿你来威胁我,我一时错手才……”
  “不用解释了,跟在你身边那么多年,我会不了解你么?你不过是为了保住你三尊之位杀她灭口罢了。呵呵,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啊,舍弃了一切就只为了你能回头看他一眼,你知道她被废之后逐出妖界,孤身带着不到五岁的我到处飘零有多可怜么?堂堂五妖之一,受尽凌辱,实在撑不下去了找到你,不过是想在你的庇护下有个栖身之所,不想我再跟着她受苦,你却怕被他连累杀了她。你以为抹去我的记忆收我为徒就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么?”
  摩严慢慢闭上眼睛:“我一直都当你是我的孩子。”
  “是啊,你虽对我严厉,却一直是关心的护短的。我曾经以为自己那样幸运,能够拜入长留,有一个那样好的师父,年少得志,名扬仙界,三尊六阁都有意培养我成为长留下任掌门,我还遇到琉夏,一切都美好到几乎不真实。这梦是你给我的,却又狠心的戳碎了它!”
  摩严摇头:“琉夏是心怀不轨才混入长留想办法接近你勾引你,她根本配不上你!你那时迷恋她太深,根本就听不进旁人的话,我只能出此下策。”
  竹染双手颤抖,忆起当时不经意得知自己最敬重的师父其实是自己生父后,又知道自己全心付出的爱原来都是假的,琉夏一直在骗自己。还被摩严设计,误会她与杀阡陌有私情。当时整个世界都倒塌了,心底只剩下了恨意。高傲如他,怎么能够面对世上最爱的两个人的背叛。他一向都是心狠手辣的,所以毫不犹豫反而利用了琉夏一步步将她推入死地,然后又暗中谋划着杀摩严。却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琉夏真正爱的是自己,她毫不畏惧的用死来证明了一切。
  还记得他冷冷在琉夏面前说着那些伤人的话,琉夏哭着说不信,他便活生生将绝情池水泼在身上给她看,粉碎了她所有希望和念想。
  可是之后,身上还是留下了红色的疤,不想被任何人看见,他便再次毫不犹豫的跳下了贪婪池,用青色的疤痕掩盖了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爱与信任。从那之后,竹染再不是当初的竹染,他只剩下野心和抱负,他要做六界的王者,要有一日能把所有人踩在脚下。然后琉夏死了,所有的后悔和怨恨,便全都转移到了摩严身上,年复一年,支撑着他在蛮荒活下去。
  “拔剑吧摩严,当初你用这匕首杀了我娘,今天,我同样用它杀你。”虽然他法力没他高,但是这些年一直在等、在努力,如今多的是方法可以置他于死地。
  摩严面色颓然:“你做了那么多,害得六界生灵涂炭,就仅仅是因为恨我么?”
  竹染不说话,他早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在蛮荒的那些日子,如果连恨也没剩下,根本就撑不了那么久。
  “拔剑!”
  摩严摇了摇头:“我已经错手杀了你娘了,不能再做父子相残之事。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是终归亏欠了你们母子。你若真那样恨我,就杀了我吧。长留弟子听着,这是我与竹染间的私人恩怨,之后任何人不得寻仇。”
  竹染笑:“不用在我面前演苦肉计了,我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更不会讲什么道义,你不还手,我照杀不误。”
  话音未落,匕首如飞刀旋转而出,已径直穿通摩严的肺腑。未待回神,气丝牵连控制之下再次回旋穿心而过,竟是刀刀毙命。摩严没有任何抵抗,鲜血顺着雨水流下,几乎不能直立。
  “师父……”上上飘、狐青丘等人大惊失色,却又不敢冒然上前。
  竹染看着他们冷笑一声,白子画可以对花千骨承诺只收一徒,他却是收了一个又一个。自己爱他敬他崇拜他,那时他就是他的天,他的整个世界,他却只不过当自己是个随意操控和删改记忆的傀儡罢了。一次又一次的骗自己,还让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
  匕首再次盘旋而去,直插摩严头顶。
  意识到危险,摩严掌印中水银轮挣脱欲出,却被他双拳紧握用力压制,心里是说不出的苦楚:“你就当真如此恨我?”
  竹染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仍是以雷霆之势发出致命的一击。却在即将插入头顶的那一刻被一片花瓣弹开。
  “够了。”
  花千骨冷道,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竹染了,与其说他想报仇不如说是想泄愤。等了那么多年,之所以这么坚持,或许只是希望摩严在天下人面前承认自己是他的孩子吧。想看他内疚和后悔的表情,想证明这些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竹染没有说话,收回匕首,只是安静的看着上面的血,起先的那阵快意,最后只剩下心底的一片茫然,世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什么都不再重要了。他突然想起琉夏穿着霓裳彩衣,在长留海上的夕阳下起舞的模样,想起他们牵着手在海底游,想起她笑着说,她怀了他的孩子……
  他却以为孩子是杀阡陌的,任凭她在打斗中流掉,最后又眼睁睁看着她在消魂钉上被钉死,没有人知道,其实他比摩严还要残忍……
  所以,一直以来,他才会那么悔,那么恨……
  笙箫默等人正在帮摩严疗伤,匕首是神物,伤势过重,虽无性命之忧却也很长一段时间难以痊愈。摩严心如刀绞,他始终不肯原谅他。
  春秋不败看着眼前一幕子寻父仇的闹剧早已不耐,一晃身上前,直逼向花千骨,大声喝问道:“魔君陛下在哪里?”
  花千骨冷冷的看着春秋不败:“想不到,你居然跟着仙界的人一起自寻死路。”
  春秋不败手握成拳:“我说过,只要你让魔君陛下醒过来!”最起码让他见见他,知道他依旧还在。可是她却不愿,魔君明明是为了她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却见死不救,仅仅是因为担心他醒来了和她争夺六界之主的位置么?
  他不能再这样生死不明的坐等下去,她不肯救,他自己来救!
  花千骨抬眼望去,海天之间一大半的人几乎都是妖魔。数量之多是仙界的三倍不止,所以一旦倒戈,形式立刻逆转。
  “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让这二界妖魔肯一同陪你赴死。”
  “我的手下,我自有控制的办法。是战死还是受尽折磨而死,他们自然能够取舍。”
  “想不到妖魔二界也有和仙界联手的时候。”
  “我们没有联手,只是暂不敌对。既然目的相同,就各取所需。你只要把魔君交出来,我们马上退兵。”
  花千骨笑了起来:“难得,你竟忠心至此,好吧,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你想退兵就退,不退就算了,反正六界将灭,迟早都是个死。”
  花千骨欲上前却发现脚下一滞,抬眼看果然是幻夕颜搞鬼。只是刹那间的事,春秋不败已用尽全力朝自己身后击出一掌。花千骨嘴角一丝不屑和冷笑,缓慢回头,却发现轻水已挡在自己身后,硬生生替自己受了。
  “轻水!”周围惊呼四起,朽木飞快的冲上前来抱住她下坠的身子,轩辕朗则整个都呆住了,春秋不败也没有想到的退了两步。
  花千骨没有说话,眉头皱起,不耐烦的看着她。她法力本就不强,那么近距离的受此一击怕是性命堪忧。这不是傻么,明知道她虽然没有防备,但是靠着妖神之力受再重的伤也能很快痊愈。明明那样恨自己,又何苦惺惺作态,不想活了么?
  轻水嘴唇发青,看着花千骨冷漠的背影,终于还是吐出几个字来。
  “千骨……对不起……”
  她们一起长大,她总是比她强比她幸运,可是她也比谁都清楚,这是千骨用多少汗水和多少辛苦换来的。被废被绝情池水伤被逐到蛮荒,总是在她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不在她身边。她明明什么错都没有,自己有什么资格怨恨她?一直在后悔,因为自己的小小私心害死了糖宝,因为落十一的死太过悲伤,说出了那样伤害她的话。
  其实,那都是假的啊!她只是太悲愤了,所以说了气话,她从来都没有怨恨嫉妒过千骨的,她只是羡慕,只是生气,羡慕她能有那样的人生那样的际遇,生气她有了自己一直希冀的男人的爱却不能够珍惜。她恼恨自己的自私和无能为力,亲手毁了今生最重要的一段友谊,如今千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除了死再无力偿还。
  花千骨依旧背对着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大步向白子画走去,到了该给一切做一个了断的时候了。
  轩辕朗却突然扑上前来,未触及她袖子被她一把挥开。
  “千骨,救救她,求你救救她。”若是她的妖神之力,一定可以治好轻水。
  花千骨偏着头,面容冷酷:“干我何事?”
  糖宝的死,终究还是怨恨了她。插在她心上那一刀,终归还是伤了她。只因为,她曾经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
  轩辕朗瞬间苍老:“轻水她是无辜的,不要恨她,错的是我,你有什么气,全出在我身上好了。我知道你不再是以前那个千骨,可是我还是要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爱你的心,从未变过。”
  “啪——”
  清脆的一耳光声音,掌风狠狠的扇在轩辕朗脸上,所有人都怔住了。
  花千骨冷眼看他:“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哪里有爱了,你只是爱上了自己的坚持。你是一国之君,骄傲自负,无法忍受得不到的失落感罢了。放着身边好好的人不珍惜,始终追逐着天边的浮云幻影。你和我经历过什么,又懂得我什么了?简单一面,就让你无视了身边之人跟你几十年的出生入死,朝夕相伴。口口声声说什么爱,你这样的人,真的懂什么叫爱么?你好好摸摸自己的心,看个清楚了,自己到底爱的是谁!”
  花千骨长袖一挥,一条金色锁链直射入天空,风云瞬间变色,大雨之外,开始电闪雷鸣了起来。
  “拴天链!”众人皆惊,抬头看天,已成妖异的深红色。
  “小骨,你要做什么?”白子画脸色大变,她居然炼化了神器?怪不得妖力大减那么多,原来是重新注入了神器里。
  笙箫默一见,连忙催发预先布置好的剑阵,无数光芒直向花千骨射去。
  白子画身上却银光大闪,把所有攻击都挡了回去,喉头一阵咸腥,踉跄退了几步。他仙身刚刚恢复,仍然十分虚弱。
  “师兄!”
  “不要……”白子画摇头。虽口口声声说要清理门户,可是他哪里下得了杀手。至从瑶池再次伤她,他就对自己发誓说,此生绝不再对她动手,绝不让她再受半点伤害。
  花千骨眼中满是嘲笑的看着他,以前她不懂,不懂他为何一次次要杀自己,却又一次次包庇自己。现在明白了,因为他爱她,因为他有私心,他就是那么一个嘴硬心软的人。
  “白子画,既然那么舍不得我死,就一起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幸福的活怎样?我不做妖神,你不做长留掌门,再不管这世间一切?”
  “连你自己都知道不可能,何苦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的是你,你难道不想要我么?”花千骨瞬间消失,再出现已到白子画身侧,用力捉住了他的手臂,使劲一握,鲜血渗出。白子画嘴唇苍白,却依旧面若冰霜。
  “退一步怎样?你现在对着所有人说,你手臂上这块绝情池水的疤是怎么来的,你为何宁可剔肉削骨也要毁去,你爱的人是谁,我就放过在场的人如何?”
  所有人都惊异的望着白子画,摩严勉强支撑被徒众搀扶着,心头也是一惊。上次他泼的绝情池水……
  手臂越箍越紧,白子画皱起眉来。她为何执念如此之深,这一句承认,就真的对她那么重要?
  “妖孽,我师弟爱的是何人与你何干?当年紫薰仙子和他情投意合,无奈当时天规不许,这样的事难道还需说给你知道么?”摩严出言大声喝道。
  花千骨看着白子画,他只是看着远处,没有言语也不辩驳。
  慢慢放开手来,掌心里全是白子画的血。其实她跟竹染一样,爱一个人的心有时候很简单,只是需要被承认。她给了他最后一个机会,是他自己没把握。
  花千骨诡异的笑,身形慢慢倒退,淡化,犹如幻影,手却握着拴天链的一端,用力一拉,山石分崩,惊涛骇浪。
  白子画赶忙追了上去,白衣鼓舞,千山倒退。
  “停下来,小骨!”
  “白子画,你不是说我没办法违背自己本性么?我今天就做给你看,就算死,我也要你,要这天下为我陪葬!我要你眼睁睁看着六界,一点点坍塌,看着你所大爱的那些世人,一个个死在我的手里!”
  白子画心如刀绞,奋力追赶着她:“小骨,错都在我,你杀了我好了。不要放弃最后赎罪的机会,回头是岸。”
  花千骨仰天大笑,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我没有师父,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孩子,当初我以为我有全世界,却原来都是假的。爱我的,为我而死,我爱的,一心想要我死。我信的,背叛我,我依赖的,舍弃我。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只想简单的生活,可是是老天逼我,是你逼我!你以为到了现在,我还回得了头么?”
  手中用力抽动,远处云宫传来一阵惊天巨响,剧烈的大爆炸几乎让整个海水都沸腾了。巨大的烟云瞬间被大雨浇散。不知道死了有多少人,也不知道摩严、笙箫默他们此刻是否安然,只看到那边整整一片海全红了,血水迅速朝这边蔓延,浓重如油彩。白子画呆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发一语。
  拼命告诉自己,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小骨不会这么做的,可是大脑只剩下一片嗡鸣声。
  花千骨惨白着脸大睁着眼,笑容狰狞可怕:“别担心,没死绝呢。不过,迟早都要死的……”话未完,再次扯动了拴天链。
  白子画飞快上前,她却靠着昆仑镜到处移动,根本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停下来!”白子画怒喝,双手忍不住颤抖。
  花千骨口中一丝鲜血流出,因为妖化,长发不断生长,铺天盖地的蔓延。左手翻转,流光溢彩,从墟鼎中掏出一把剑来,扔到白子画面前。
  “你不是最爱这个天下么?想要救六界生灵?唯一的办法,杀了我。”
  白子画脚下一软,几乎掉下去,望着漂浮在眼前注满妖神之力的轩辕剑,瞬间被怒火席卷。
  她是故意的!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打算好了一切,什么玉石俱焚!她只是想逼自己亲手杀她!她恨自己,居然想到了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来报复!因为他爱她,所以要他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
  白子画脸上顿时一片空白,缓慢而郑重的摇头,退后几步。
  花千骨轻笑:“很好,我就是想看看我的命到底值几个钱,在你心中又比得过多少人的命。天下和我,你只能选一个。”
  拴天链一拉一锁,不用观微,图景已直接传入白子画脑中,蓬莱岛整个陷落,再一拉一锁,是太白山……
  “住手!”白子画双目赤红,却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条性命如此轻易葬送在她的手中。
  可是花千骨依然诡异依然的笑着,唇角淌着血,天崩地裂,无数人的嘶喊和哭声不绝于耳,老人、妇人、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错的明明是我……”
  白子画周身结界消失,大雨砸在他身上,手臂上鲜血顺着雨水流下。一向飘逸的长发紧紧贴在身上,双目空洞无神,绝望而无措的矗立在风中,再不复半点仙人姿态。
  花千骨檀口轻启,如同魔咒:“杀了我……”
  白子画依旧摇头:“不要逼我!”
  她是被他害成这个样子的,他已经伤了她那么多次,怎么还能对她举起剑。那么多年,不管在任何时刻,他也从未曾想过要杀她。不管是在知道她会给自己带来的劫数之时,还是她犯下大错获得妖神之力,他宁可背负骂名,将六界都至于险境,他都从来没放弃过她。甚至当她成为真正毁天灭地的妖神之时,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杀她,而只是想要挽回。她是他用整个生命来守护的徒儿,胜过一切,他宁可自己死,也再不要伤她一分一毫。可是她,居然逼他亲手杀她!
  花千骨站立的姿态诡异而扭曲,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我没有逼你,诛仙柱下,瑶池上,你不是做的很好么?以前可以做到,现在也可以。拿起剑吧,长留上仙,为了仙界荣辱为了六界生灵你有什么狠不下心的?来,杀了我,一切便又可以回到最初。”
  白子画不停的后退,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在明知道了他对她的爱之后,逼他做出这种选择。何况轩辕剑下,妖力四溢,她便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过去的一幕幕不停的在眼前闪现,白子画只听见无数个声音在心底不停呐喊。
  六界何干?天下何干?我只要你……
  可是四海内生灵涂炭的景象不断出现在脑海中,头仿佛要炸裂开来。无法杀她,也再不想看她双手沾满血腥。
  当看到长留山开始倒塌沉没之时,白子画已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终归,还是要毁在他手上么。
  ……
  若没有了她,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
  选天下,还是选我?
  ……
  花千骨周身紫气弥漫,可是再强大的结界也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剑瞬息刺破。鲜血四溅,雨滴顺着她脸颊滑落,轩辕剑没柄而入。
  花千骨身子微微晃了晃,苦笑一声。
  其实,早就知道结果了,可是,还是……
  白子画眼神空洞,上前接住她的身子,抱着她狠狠砸落在海面上,却没有沉下去。仿佛风雨中漂泊的一叶孤舟。
  轩辕剑化作一道流光,直往天空中飞去,然后接二连三,其他十五道光芒也向上汇聚在一起,形成巨大光亮,在海天之间形成一条巨大水柱,天空又变成妖异的紫色。
  “小骨……”白子画颤抖着紧紧把她抱入怀中,脸贴着她的脸,却只感受到一片冰冷潮湿。大雨将二人淋得湿透,血水染红了他的袍子,如同无数个梦中一样,他就那样浸泡在她的血里,然后眼看着鲜血大片大片的向四周蔓延开去,不多时,整片海都红了。
  “别怕……”他的整颗心仿佛也被那一剑刺穿,浑身痉挛着,痛得说不出话来。巨大的妖力,到处四溢飘散,海上紫气蒸腾。
  “别怕,师父就来陪你。你不是想我带你走么,我带你走,我带你走,不论到哪里,都再不分开……”一滴一滴冰冷的液体滑落在花千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白子画的泪水。
  花千骨没有看他,只是仰望着天,空洞而诡异的笑。
  白子画身上的法力也开始消解外溢而出,随着花千骨一同寂灭。
  “尊上!”“千骨!”
  杂七杂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四周的景物仿佛画纸被撕开,他木讷的抬起头,周围一切顿时清晰起来。云宫在那里,所有人都在那里,惊恐的望着他,望着他怀里奄奄一息的花千骨。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白日梦。
  顿时什么也听不到了,这样可怕的事实几乎将他整个摧毁,头皮都要炸裂开。
  ——他究竟,犯了怎样的一个错误。
  嘴唇颤抖的低下头去,花千骨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白子画,你其实从不信我,你只信自己的眼睛。”
  ……
  痛得几乎要昏厥,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是。没有人见过白子画那样可怕而扭曲的表情,突然仰头爆发出一阵惊天的怒吼,凄厉破云,悲撼至极,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花千骨努力维系不让最后一丝神魂太快散掉。白子画说的对,她的确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本性,方才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用神农鼎炼化而成的幻境,是她有意骗他。可是睿智如他,如果不是潜意识里就真的认为,也一直害怕她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又怎么会轻易相信,那么容易就被她欺骗。
  “你怎么可以……”白子画的眼睛黑的如同被掏空了的大洞,她居然,设计故意让自己杀她!
  花千骨眼睛里满是与昨夜相同的焚心刻骨的恨意。
  “我说过,白子画,你会后悔的……”
  她太了解他了,亲手杀自己,爱会让他痛苦,可是内疚却可以将他摧毁。
  很快,她的身体她的神魂,一切都会化为乌有。这世上,再没有神的存在。
  感觉意识一点点被抽空,花千骨蜷缩起身子。白子画依旧紧紧的抱住她,身上几大要穴依次爆破,鲜血四溅。
  “尊上不要!”
  笙箫默等人急疯了想要阻拦,却全被花千骨逸散的妖力隔绝在外,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子画自断心脉。
  雨还在下,每个人的结界都破了,站在雨里望着他俩。幽若抱着舞青萝怀里哭成一团。轻水气若游丝的躺在轩辕朗怀里,嘴角是解脱的笑,很好,很快,他们大家,糖宝、落十一、朔风,还有她,大家都可以团聚了。
  摩严绝望而颓然,他终究还是毁在那个女人手里。
  只有竹染,安静的在一旁站在,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早有预料,又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好冷……
  花千骨的睫毛上结了薄薄一层霜,紫色的眸子颜色越来越淡。
  她以为她早就不会痛了的,可是原来还是会。被自己最爱的人杀死,这到底是惩罚还是解脱?
  “白子画,你还是不肯爱我么?”她始终不明白,为何在她心中神圣过一切的东西,他却如此轻鄙?
  白子画空洞无声的看着她,不是不是爱,是不肯爱。正是因为太重要,所以不能爱。
  花千骨用力伸出双手推开他:“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一起死?”
  白子画整个呆住了,他有什么资格跟她一起死?
  花千骨的声音突然空灵而诡异,犹如尖锐的弦音在搔刮耳膜。
  “白子画,我以神的名义诅咒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时间瞬间停止,所有人都惊呆了。然后白子画就看到所有的一切仿佛都逆流而行,无数漂浮的微光重新聚集回自己体内。左臂剧烈的开始疼痛起来,他甚至听到皮肉生长的声音。
  颤抖的拉开衣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块疤痕再次好好的印在自己手上。
  花千骨凄惨的笑,耻辱是么?我非要让它永生永世留在你手臂上,日日夜夜锥心刻骨的痛着,内疚着。
  看着白子画震惊的神情,她已不知应该为所做的这一切感到快意还是可悲,神魂抽离,终归只能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白子画,今生所做的一切,我从未后悔过。可是若能重来一次,我再也不要爱上你。”
  “不要——”白子画痛苦的怒吼,却只抱住一片虚空。花千骨身体和神魂都散做千万片,往十六件神器飞去。顿时神器光芒大震,大雨停息,周围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所有妖力都往正中心一个地方重新注入,女娲石。
  光芒从海上开始,和着花千骨鲜红的血,一寸寸迅速扩展开来,径直穿透到海底最深和世间最阴暗的角落。那些荒芜的、死掉的、残破的、毁灭的,世间万物,六界生灵,一点点开始复苏再生,时间仿佛倒流了一般,这些年因妖神出世直接和间接死亡、破灭、受伤害的人或事物全部都退回了原点。大地、山川、冰河,万物又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仿佛之前那一切从未出现过。
  “轻水!”因花千骨的死而悲痛欲绝的轩辕朗,一点点看着怀中的女子伤势慢慢痊愈,不由喜极而泣。
  轻水却捂脸痛哭失声,弥留中,她听见花千骨跟她说保重。她知道她原谅她了,又或者她只是伤心,根本从未真的生过自己的气。
  天边两个人影急速奔来,众人抬头看,却竟是斗阑干和蓝雨澜风。二人看着天空中的十六件神器凝眉对望一眼,终归还是来晚了。
  “丫头……”斗阑干微微有些哽咽。他一开始不明白花千骨为什么要追杀蓝雨澜风,以为她变了,直到后来才明白她的用心良苦,如果不是这样,或许他和蓝雨澜风之间永远不能化解,不肯相见。她以自己的方式,给了他们俩最好的成全。哪怕被误解,哪怕是蓝雨澜风把她害到无法回头的一步。
  “是我对不起她……”蓝雨澜风伏在斗阑干的肩头悲伤而内疚,她成全了别人的爱情,可是努力了一生,最终还是没能赢得自己的。
  众人都不由为六界的重生而欢呼庆幸。只有白子画,呆呆的站在海面上,不言不语,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师兄!”知他遭受打击实在太大,笙箫默心酸无比,上前几步,却没想到被白子画一掌逼开。然后只见他疯了般一掌接连着一掌的打在自己身上,却除了痛,什么也没有,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好个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一句神谕,便决定了他永生永世的痛苦。
  像个怪物一样活着,当初她身负妖神之力,就是这样的么?可是,她至少可以选择死,选择死在自己手里,却将他连死的权力都剥夺了。
  她爱天下,却唯独恨了他一人。
  白子画仰天大笑起来,双目赤红,满脸都是泪水。
  ……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让我亲手杀了你之后,留我一个人?
  想要什么,你说就是了。不管对的错的,我都给你。
  爱给你,人给你。
  六界覆灭干我们何事?这些人是生是死干我们何事?
  我带你走,去哪里都可以,你想怎样行。
  只是不要离开我……
  ……
  眼泪一滴滴滑下,锥心刻骨的疼痛几乎让他快要昏厥。是他放弃了,是他最后放弃了她……
  抬头看着眼前的那些人,突然觉得都面目可憎了起来,若不是他们,小骨就不会死……
  “师弟!”摩严大惊,看着白子画额头逐渐开始出现堕仙印记。
  “大家小心!”
  巨大光波发出,惊涛骇浪排山倒海的卷起,阵阵轰鸣爆炸声不绝于耳。法力较弱的一些仙魔没来得及避开,瞬间尸骨无存。
  “尊上疯了……”幽若傻在那里,哭得狼狈至极。
  白子画的眼中再没有了任何人,突然想,六界为什么不毁灭掉好了,仿佛那样,花千骨就可以再次回来。
  “白子画。”
  突然一个身影站在他的面前,却是竹染。
  他脸上一丝无奈的笑意,知道白子画此刻已完全丧失了理智。没有人可以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还能保持清醒。不疯癫便成魔,花千骨的目的达到了。连他都不知道,当那个小小的丫头真正开始恨一个人的时候,居然可以做得这么决绝这么残忍。
  硬逼着白子画杀掉自己,她怎么做得出来?又让白子画怎样活下去?
  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而为了天下舍弃了自己最爱的人,那样的心又该有多硬有多痛?
  “白子画,我知道你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可是你不要忘了,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她虽然一次次被你伤成那样,一步步被逼成妖神,看似残忍冷漠,可是其实从未变过,甚至从未怨过你。在霓漫天死的时候便已决定放下一切,开始炼化神器,想借助女娲石让她所爱所伤害到的一切都复原再生,让六界回归妖神未出世前的和平,也想一死得到解脱。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要逼你亲手杀她,借此来伤害你。是你最后,又逼着她恨了你。”
  “其实,她一直有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肯面对,不肯信任。就算到最后,天下和她,你选了她,不肯杀她,她也会自绝于此,让你情义得以两全。对于这点,你潜意识里其实也是知道的,只是你不敢赌,不敢相信她,不敢用六界来冒这个险,宁愿选择跟她同归于尽。可是她偏偏就不肯如你所愿,非要让你活着,去承担你所做选择的结果。死有何难,最怕的是孤单而内疚的活。”
  “女人很可笑吧?总是宁肯把一切都押上,只为了证明你是爱她的。更可悲是花千骨,明明知道结果,还是心甘情愿被你再伤一次,只是想看看她在里心里到底有多重要。其实,你哪里又会对她有一丝慈悲和怜悯呢?你心疼你内疚,可是这些年,你只坚持你认为正确的,从来没有设身处地为她考虑过。如今,你就永生永世看着,守护着这个你用最爱的人的性命换来的世界吧。”
  白子画几乎站立不能,心痛到已经没有知觉了,额头堕仙的印记逐渐消褪,只留下一片空白。
  竹染看着他呆滞的眼,五识俱乱,神魂颠倒,知道他差不多已经疯了。不由轻叹口气,爱到最后两败俱伤,千骨,这便是你最后想要的结果么?就算死,也不要他忘记你?那么恭喜你,你终于赢了一次了。
  “早猜到会有这一天,知道没办法避免,所以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挽回,才能救她,可是能力有限,哪怕集尽六界之法,我这一命,也只能换回她的一魄。白子画,这是最后的机会,希望这一次你能够珍惜,不要再等到失去了才来后悔……”
  话音刚落,竹染已化作一道银光直向十六件神器飞去。
  “竹染!”摩严阻拦不急,心口一痛,几乎窒息。
  竹染却终究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没有憎恨也没有原谅,只是平静的去做了或许是他今生唯一对的一件事,报答了这世上最后给过他温暖的一个人。
  回忆起当初相依为命的日子,其实,也挺快乐……
  天空一阵巨大光闪。花千骨临死前用余力重新将妖力封印回了十六件神器之中,神魂四散,却终于还是由竹染以命为代价,用禁术强收回了一魄。
  那一点微弱的紫光在十六件逐渐恢复如常的神器之中漂浮着,像一粒火种,瞬间将白子画照亮。
  所有人都呆住了,却未等任何人有反应,天边略过一道绯红的身影,瞬间将那紫色微光收入袖中。
  “魔君!”春秋不败大喜过望,他终于醒过来了!
  杀阡陌冰冷的俯视下方,悲痛和怒火几乎要将他焚化。他还是来晚了,花千骨帮他复原之时他就已经隐约恢复了意识,可是却被禁锢着,一直到女娲石的光扫过才醒过来。花千骨分明是故意!
  奋力克制住下去杀了白子画的冲动,这一魄马上就要灭了。他猛一转身,一条红线,瞬间已消失不见。
  这边白子画还久久没有回神,等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杀阡陌!”
  惊天的怒吼,满是杀气,好不容易刚刚有了一丝希望,竟这样轻而易举被他夺走!
  白子画面孔狰狞,疯了一般化作阵风追了上去。
  余下的人或悲或喜,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旷古一战,竟是以这种方式惨淡收场。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5-7-6 18:22:00
132.永不分离

  离上次妖神一战转眼已过了三十年,那一战,死伤两百余人,却有近一半是死在白子画的手中。从那之后,仙界势威,妖魔依旧群龙无首,人间百业待兴,六界倒也相安无事,逐渐恢复繁华盛景。
  轩辕朗和轻水终于还是结成连理,幽若继任了长留山的掌门,落十一和所有被杀死的长留弟子也都神迹一样活了过来,只是记忆全失。绝情殿里空荡荡的,白子画再也没有回来过。
  六界的人都知道,当初高高在上的长留上仙,如今只是一个疯子,法力高强之外还不会受任何伤害,没有人打得过他,所以只能躲着他。他满世界乱转,整整三十年,只为了找杀阡陌要回花千骨的最后一缕魂魄。时常发狂失控,随便拉住一个人便问杀阡陌在哪,他的小骨在哪?
  可是杀阡陌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妖魔们常常只听到白子画的名字就吓得心惊胆战,因为他逼问的方式实在太过恐怖。可是魔君到底在哪里,连春秋不败都不知道,他们又如何得知。
  整整三十年,白子画没有一刻放弃过寻找,心中设想了一万种方式,找着的时候,该如何将杀阡陌碎尸万段。
  终有一天,一个人找到他,告诉了他怎样找到杀阡陌。
  那个人就是再入轮回的异朽阁主东方彧卿,仿佛和以前什么变化都没有,连面目都没有任何的不同,彬彬有礼而又深不可测的笑着。
  有太多事情和太多疑问,可是白子画没有功夫去弄清,他只想知道小骨怎么样了。
  杀阡陌被他找到的时候没有半点惊讶,只是嘲笑的望着他。
  白子画没有想到他如今的法力会差成这个样子,几乎是毫不费力的便制服了他。
  “小骨在哪里?把她还给我!”
  杀阡陌笑得如花妖冶:“我不会再让你再见到她的,大不了你杀了我。”
  白子画一根根将他手指掰断他竟半点反应都没有。
  “白子画,你再狠也狠不过我,我不想说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逼出。我不会再让你见到小骨了,不会再让你去伤害她。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整整三十年的绝望和痛苦瞬间爆发,小骨在他手上,他知道自己其实拿杀阡陌没有任何办法。
  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语气坚定声音却沙哑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只求你把她还给我……”
  他后悔了,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为何所有人都不信呢?他会照顾好小骨会补偿她,再不让他受半点伤害。
  杀阡陌何曾见过一向清高傲岸的他那个样子,心头一时也酸了。
  小不点,你若在,愿意原谅他么?会不会怪姐姐自作主张?
  他疯癫为你,痴狂为你,内疚、后悔、思念、寻找,整整受了三十年的折磨,是不是也够了?
  你愿意再给他最后一个机会么?
  杀阡陌长叹一口气:“我这几十年竭尽心力,也没有办法让她回复完全,毕竟三魂七魄只留下一魄而已。七年前我送她再入轮回,本想她这一世能平静安然的度过,现在也应该长大了,你去看看她吧……”
  白子画愣了几秒,直向杀阡陌所说之地赶去。末了,终于还是回头对他说了一声多谢。
  杀阡陌无奈的笑,终归小不点爱的人不是他,他再不愿,也应该放手了。
  望了望周围一片虚空不由好笑,被白子画追着躲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躲了三十年,连皮肤都快起褶子了,也该出去晃悠晃悠,重新做他笑傲六界自在潇洒的魔君了。
  知道了花千骨已经再次投胎为人,白子画一直狂乱暴动的心终于开始逐渐平静,恢复理智,却又无端紧张了起来。
  一个很小很偏僻的村子,夕阳下屋顶炊烟缭缭,安静而和谐。
  虽然隔得很近了,他依旧半点感受不到花千骨的气息。怕周围的人受到惊扰,他隐去了身影,顺着小路往前走,一面观微,很快便将村子全景和每个角落寻了个透彻。
  找到了!
  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白子画长叹一口气,飞身降临。
  依旧是记忆中花千骨儿时的面容,他负手站在她的身后,久久沉默着,仿佛眼前的是一只小鸟,一不小心就会将她惊飞。
  花千骨正蹲在地上玩泥巴,小手脏兮兮的。
  七八岁的模样,扎着两个小辫,还只是个矮冬瓜,比当初初见她时年纪还要小,白子画双手颤抖,好想一把将她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又是心疼又是愤恨,心疼她不懂爱惜自己,恨她怎么可以那样残忍的对他。脸上凉凉的,一摸竟全是泪水。
  他找到她了,他们再也不分开了……
  花千骨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站得有人,很用心的把泥巴捏成一个圆球,却被旁边一起玩耍的小朋友抢了去。
  “还我的泥泥……”花千骨很小声的抗议,像是马上要哭出来。
  旁边的男孩才五岁左右,做着鬼脸吐着舌头:“你来抢啊,傻丫。”
  花千骨嘟着小嘴站起身来,才没跨出两步就噗通一下摔进泥里。
  “哈哈哈,傻丫头,连路都不会走。”听到她哭,周围的小伙伴笑着闹着一溜全跑了。否则被傻丫娘出来揪住得被打屁股的。
  花千骨摔得满身满脸都是泥,努力想爬起来,又滑倒下去。白子画在她面前显出形来,伸出手扶她。
  感觉到一双有力的大手把自己很轻易的提起,花千骨止住哭音,抬头看着他,立马眼睛就瞪大了,眨都不会眨。
  白子画伸出洁白的袖子一点点给她擦着泥巴,露出她的一张小脸来。
  “娘……娘娘……神仙……神仙……”
  白子画忍不住笑了,这是至从小骨偷盗神器离开绝情殿,这些年来他第一次笑。
  花千骨整个人都傻了,忍不住抬起手里,摸了摸他的脸,想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而不是自己的幻想,有时候做梦,她也会梦到像这位神仙一样穿着白衣的人的。
  却没想到在白子画的脸上印上了脏脏的泥巴五指印,她惊恐的连忙去擦,却越擦越脏,白子画抓住她的小手,紧紧的,微微颤抖着,舍不得放开。
  “疼,疼……”花千骨嘟起嘴巴不高兴的瞪着他。
  白子画袖一挥,已将她衣裳上的泥巴都除尽,伸出手擦着她还挂在眼角的泪水。
  真好,这一世,她伤心难过时,总算可以痛痛快快的哭出来了。
  “你是谁?你是神仙么?”
  白子画想了想,轻轻点头,声音温柔而和蔼:“你叫什么名字?”
  花千骨低下头:“我、我叫傻丫……娘,娘,快来看神仙!”
  屋里一个妇人挽着衣袖出来:“傻丫,是不是又摔了,还是被欺负了……”
  看到白子画,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花千骨跑到她跟前,扯扯她的衣角:“神、神仙……”
  傻丫娘吓得大叫起来:“傻丫爹,快、快来啊……”
  不一会儿,一个壮实的男子一手拎块尿布,一手拎一光屁股娃走了出来,身后还跟了个穿着小肚兜的小萝卜头,刚学走路,摇摇晃晃的。
  “瞎嚷嚷啥,我正在给娃换……”看见白子画也整个傻掉了。
  白子画看着他俩,有礼的拱了拱手:“在下白子画,想带傻丫离开,收她为徒,希望二位可以允许。”
  傻丫娘更呆了,什么?神仙要收她家傻丫做徒弟?可是……
  “不瞒您说,我、我家傻丫她这里有问题,大夫说她永远都只有三四岁小孩的智力。您收了她会给你添很多麻烦的。”
  白子画点头:“我知道的,没关系,我和这个孩子缘分很深,以后每半年我会带她回来探望你们一次。”刚见到,他就知道花千骨的心智残缺,还有身体许多方面都有缺陷。可是仅凭残留下的一魄能够做成这样,甚至再入轮回,杀阡陌已经很了不得了,难怪会虚弱成那样。
  夫妻俩嘀咕半天,一起很高兴的点头答应,能给这样的人做徒弟,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那她我就带走了,傻丫,给你的爹娘磕个头。”
  花千骨傻呆呆的磕了个头,可是为什么要她磕头啊,为什么她要跟着神仙走,难道爹娘把她卖了么?她知道她傻,可是她很听话啊!想到这又呜呜呜的大声哭了起来。
  傻丫娘也哭了起来,塞了两个烧饼在她怀里,傻丫乖啊,长成这个样子,肯定不是坏人的,你不能一直傻傻的在家里被欺负,然后长大了找个同样傻傻的人嫁了,那样就太可怜了。
  白子画弯下腰将花千骨抱在怀里,向夫妇二人道了个别,然后径直飞向天际。
  吓得傻丫爹娘跪地不起,原来真的是神仙啊。
  居然飞起来了,花千骨忘记了哭,兴奋的到处张望着,有些害怕的一只手使劲抱住白子画的脖子,一只手去抓身边的云。
  “神仙,我们要去哪?”
  白子画看着她,神色恢复成以前的淡然平和:“我不叫神仙,以后你就叫我师父。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真的么?可是傻丫想回家。”
  白子画抱着她的手猛然一紧。
  “你的名字叫花千骨,傻丫就当作乳名吧,过些日子师父就带你回家。现在我们先去找你师叔给你看病好么?”
  “师叔也是神仙么?”
  “是的。”
  “呵呵,那好吧。”花千骨搂着他的脖子,声音软软的像白云一样。
  笙箫默看着白子画和趴在他怀里睡着了的花千骨,把一些珍稀药材递给他:“为什么把我叫出来,终归是你的家,你连回都不想回去了么?”
  白子画远远看着海上的长留山,缓缓摇头:“我曾经为了长留杀了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背负的,你无需始终耿耿于怀。不过能看到你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我总算是放心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那时疯疯癫癫,六亲不认的模样真的很可怕。”
  白子画摇头:“哪怕现在我也觉得自己像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掉。恨不得每时每刻将她抱在怀里,怕她再出任何意外。要是再失去她一次,我……”
  “没事的,都结束了。接下去有什么打算么?”
  “先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好好照顾她。上辈子我为了天下为了自己肩头的责任,可以付出一切,可是,在拔出轩辕剑的那一刻,白子画就已经死了,今生,我只为她而活。”
  笙箫默一震:“可是你还是打算以师徒名分和她待在一起?”
  “我不知道,只是目前,这是最适合我俩的身份。但是她如果还想要,我什么都可以给她。”
  笙箫默无奈苦笑:“师兄,你变了。”
  白子画淡然摇头,目光清澈如水:“我没变,我只是怕了。心头只容得下她,再容不下那么多的是与非,对与错了。这些年来,我时常在想,高尚情操?这仅仅是一个词?还是奉献出自己幸福,牺牲了自己的一切的人才会有的一种感觉?我此生心系长留,心系仙界,心系众生,可是却从没为她做过什么。我不负长留,不负六界,不负天地,可是终归还是负了她负了我自己。对于爱,曾经我们两人都做错了,结果落得两败俱伤。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可以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再也不会像上次一样放弃她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若是终有一天恢复了记忆怎么办?”
  白子画身子一震,脸上一抹悲凉:“谁知道呢,我倒是希望她永远像现在这个样子,什么也不要知道,简单的快乐着。”
  白子画带着花千骨离去,笙箫默径直飞回贪婪殿上,看见摩严始终负手遥望着白子画远去的方向。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花千骨揉揉眼睛,发现两人已经降落在地上,周围都是青山绿水。
  “师父,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要不小骨给它取个名字吧?”
  花千骨拍拍小手:“好啊,周围都是云,就叫云山好吧?”
  白子画点头,蹲下身子,从怀里取出两颗五彩透亮的铃铛挂在她脖子上。
  花千骨喜欢的打紧:“师父,小铃铛上为什么这么多裂纹啊?”
  白子画摸摸她的头:“因为被一个很笨的人不小心弄碎了,可是还好,至少它还在……”
  花千骨望着白子画悲伤的脸,突然很想像她哭的时候娘亲她一样也亲亲他,可是师父是神仙啊,她可不敢。蹦蹦跳跳的往前跑去,妄图让铃铛发出更大的声音,却又不小心摔个东倒西歪。
  白子画扶她起来,牵着她的小手,一步步向山上走去。一高一矮两个白色的背影掩映在一片翠绿葱茏之中。
  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他们,再也不分开了……
  云山苍苍,阵阵清脆悦耳的宫铃声随着风儿飘向远方。


  134. 朝朝暮暮

  初秋时节,天高云淡,午后阳光明亮却不刺眼。
  云山山高百仞,绵亘十里,逶迤蜿蜒,峰峦秀特,半面临海,俯瞰东南。从上空望去一片苍茫如画,浓如泼墨。幽若、落十一、舞青萝还有火夕一行人盘旋已久,却始终没办法下去。
  “尊上太过分了,设这么强的结界,这次把勾栏玉都偷偷带出来了,还是进不去么?”
  幽若哭丧着脸嘟起嘴巴,她和当初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在长留大殿三尊议事之时,会故作老成,端出一副掌门的架子。那时大战结束,白子画被逼疯,摩严、笙箫默都无心继任掌门。下一辈里,本来落十一资质最好,却又失了忆。考虑到多方面,最终还是决定由幽若担任。她起先因为觉得好玩,便答应了,却没想到那么麻烦,这些年开始死缠着落十一,想将掌门之位让给他。
  至从听说白子画终于找到花千骨后,这一年她便三天两头往云山跑,想要见她一面。无奈白子画竟不近人情,不许任何人进山,不管他们众人如何哀求,都丝毫不为所动。
  幽若无奈,只好假公济私偷偷带了勾栏玉来。那一战之后,十六件神器重新封印再次分别由不同人不同门派看管,幽若便代长留收了勾栏玉,毕竟那是对她和骨头师父最重要的东西。可是却没想到竟然这样都破不了白子画的结界,幽若气得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又尝试了半晌,依旧破不了结界。众人无奈,却又不甘无功而返,幽若只好插着腰大声吆喝起来。硬得不行就来软的,再好好求求尊上,哪怕只让她看一眼,知道师父还好好的,可是白子画居然连面都不肯露。
  “你们回去吧——”悠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淡漠如水,凉到人骨子里去了。
  “尊上,就让我见一见骨头师父吧,求求你了!”幽若可怜巴巴道,众人也跟着哀求。
  “她很好,不用担心,以后不要再来了。”
  幽若怒道:“她虽是你徒弟,可也还是我师父!凭什么不让我见她!我不管,我不管,今天不见到骨头师父我就不走了。”
  “你若如此,我便带她离开,重新找个你们不知道的地方好了。”
  幽若欲哭无泪,火夕拉拉她:“咱们还是回去吧,过些天再来,好不容易从我师父那里打听到他们在这里,要再换了地方,要见就更没希望了。”
  幽若无奈跺脚:“师父死时,尊上发狂的样子你都忘记了?这些年他一直都情绪不稳,神智不清。骨头师父居然逼他亲手杀她,他恨都恨死了。如今把师父关在山上,谁也不让见,要是折磨她报复她怎么办?”
  舞青萝哈哈大笑:“幽若你在想什么呢,尊上内疚的不行,补偿千骨,对她好还来不及,怎么会再伤害她。”
  “那他干吗不让我们见,师父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落十一拍拍她的肩:“尊上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既然已经没事了,以后一定会有机会的。我们先回去吧……”他其实也好想见见花千骨,有太多话想要问她。许多事,他总感觉身边的人在瞒着他。例如他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在屋子里养一堆蚕宝宝和五颜六色的毛毛虫……
  “可是我想她啊,呜呜呜……”幽若咬着下唇,握紧拳头。虽然明知道不能说当初尊上的选择有错,可是她心底还是恨死他了。
  众人徘徊半天,终于还是无奈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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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山之中,白子画收回遥望着他们一行人的目光看着院子里小跑的花千骨。她正努力的平衡着自己的身体迈开步子,额上全是汗水,粉嫩的脸上红扑扑的,脖子上的铃儿叮叮当当一直在响。身后跟着变做小猪模样的哼唧兽,迈着四只小短腿同她一起跑。
  花千骨跑两步又偷瞄一下白子画,每次当她保持不了平衡马上要摔倒的时候,就会感觉四周空气仿佛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她托起。
  “师父,傻丫跑不动了,傻丫错了,不要再罚了……”
  白子画微微皱起眉头:“不要再称呼自己傻丫,我说过你叫小骨。”
  空气中顿时一阵寒气,花千骨身子瑟缩一下。
  白子画愣了愣,神色回复淡定。她再不如以前那般乖巧伶俐,也失去了以往所有的记忆,几乎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是他知道他爱她,是本质的那个她,是全部的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不管轮回多少世,也永远都不会变。可是一方面却又始终痛苦心有不甘,希望她依旧如从前那般,依旧深爱着他,又矛盾的希望她永远也不要恢复记忆。
  手抚过额头,声音如春风化雨:“师父没有在罚你。你身体太弱,没办法掌握平衡,甚至辨不出颜色,不能全靠外力和药物来补,得多锻炼。而且,你绕着院子还没跑完一圈……”
  这样以后怎么御剑,怎么修仙,怎么陪他到天长地久?
  花千骨瘪着小嘴,气喘吁吁的样子:“可是小骨没力气了。”摇摇晃晃的便向白子画怀里扑去。
  为什么师父总是有时候会变得好奇怪?
  白子画搂住她小小的身子,用袖子擦着她脸上的汗水,却发现突然拽不动了。
  “你咬我袖子做什么。”白子画捏捏她鼓鼓的腮帮子,“放开。”
  花千骨仰起头嗅嗅,松开牙:“很好闻,师父我饿了。”
  白子画站起身:“想吃什么?”至从把小骨领回来,这一年,他的厨艺简直是突飞猛进。她几乎什么都不会,他必须很细心的照顾她的起居饮食。还好他不是从她一生下来就把她领回来,否则……想到手里抱个哇哇大哭的小婴孩,不由一阵莞尔。
  “和昨天一样的。”她已经不记得都吃过些什么了,隐约只记得昨天的很好吃,“师父,抱……”
  她攀着他大腿努力往上爬,哼唧兽绕着他俩开心的转圈圈。白子画无奈的弯腰将她抱在怀里,她每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都在睡觉,食量是他的两倍都不止,总是没走几步就喊累。莫非不是小骨转世,是小猪转世不成?
  花千骨看他扬起嘴角,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然后嘟起嘴巴往上面凑。白子画再次无奈的转开脸,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将她放到房中案前。
  “不要调皮,我去弄吃的,你先把前几日为师教你认的字再练习一遍。”
  他白子画的徒弟,连从一到十都不会数,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好。”花千骨一拳握住毛笔,奋勇的准备在纸上开始写。
  白子画摇头,握住她的小手,扳开她肥肥短短的小指头:“说了多少遍了,笔不是这样拿的。”
  那手如此之小,他一掌就可以包裹下她的两个小拳头。微微有些出神,花千骨此时猛的抬头,狠狠的撞上他的下巴。
  “呜……”花千骨抱着脑袋,疼得眼泪哗哗的,看白子画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伸出手揉着她被撞疼的地方,不忿的嘟起嘴巴。
  “谁让你总是大大捏捏不注意的。”他稍一不留神看着她,就磕磕碰碰个鼻青脸肿。
  白子画转身刚一出门,花千骨立刻弯下腰把不停咬她裙角的哼唧兽抱了起来,放在桌上。塞了根笔让它咬在嘴里。
  “小哼唧,好多字哦,手会很酸的,帮我写几个。”
  哼唧兽咬着笔杆在纸上拖着一个个长长的“一”。
  花千骨也开始奋笔涂鸦。
  待白子画做好了吃的来,看着书房里乱糟糟的一团只能叹气。
  “怎么从桌上写到地上去了?”
  “桌子太小。”
  “那又怎么从纸上写到脸上去了?”
  “嘎?”
  白子画将她拉入怀中,用手擦着她脏兮兮的都是墨迹的脸。
  “不知道的,以为你掉墨缸里去了。”
  “不是我,是哼唧。”花千骨张开嘴想咬那只正蹂躏着自己小脸的温润如玉的手却怎么都咬不着。
  哼唧兽心虚的看看被自己打翻的砚台,还有花千骨衣服上和自己身上的墨迹,小跑两步躲在花千骨身后,在地上白纸上画下一串黑色的梅花小脚印。
  白子画无奈苦笑:“学了那么久,怎么还是只会写‘一二三’?”
  “不是的,我有进步的,我今天还学会了写这个。”花千骨扯出张纸,把歪歪扭扭的“八”和“十”拿给他看,白子画哭笑不得,摸摸她的头。
  “好了,还是吃饭吧。”
  饭桌上,花千骨怀里抱着哼唧兽,一面自己狼吞虎咽,一面喂它。哼唧兽似乎很享受饭来张口,有人伺候的感觉,一面吃一面愉悦的发出哼唧声。
  白子画想起糖宝,心里一阵发堵。其实他并不担心她现在这个样子,她终归是神,不同于常人,十年、百年、千年,总有一天魂魄会再次聚生成形,神智会恢复如常。如果那时她记忆没有恢复,难道自己就这样永远骗着她,假装过去的那一切从未发生过么?可是如果让她回忆起了一切,他们两人还能这样坐在一块吃饭么?
  不让她见幽若甚至其他任何人,或许只是潜意识里在害怕,想将她同过去一切都完全隔绝,不让任何人说任何事给她听。完完整整,只属于他一个人。
  ……
  “师父,我热,我要去河边洗澡。”她今天跑步出了好多汗,还弄得一身都是墨汁。
  “不可以,你不会游泳。”
  “你带我去,你帮我洗。”
  “男女有别,你要学会自己洗。”
  “那哼唧陪着我。”
  “它的公的,也不可以。”
  花千骨无语了,嘟着嘴巴,指着那个装满了热水的超级小的木桶:“那我要换个大一点的,我不要这个。” 她又不是哼唧,怎么可以把她塞这么小的桶里去。
  “不行。”他还记得她上次在澡盆里被滑倒,差点没被淹到。
  花千骨眼泪汪汪的瞪着白子画。
  白子画蹲下身子:“要不别洗了。”小小的清洁法术而已。
  “小骨喜欢泡在水里。”花千骨扯着白子画的衣角不让他走,以前都是娘帮她洗的,为什么师父就不可以。
  白子画摸摸他的头:“乖,你自己可以的。”说罢把她干净的衣物放在一旁,拎着哼唧兽出去了。
  可是只不一消会就听到房间里啊呜一声惨叫。冲了进去,只见花千骨东倒西歪的摔趴木桶旁边的地上,小小白白光溜溜的身子明晃晃的刺着他的眼睛。
  “该死!”
  白子画一把把她拎起来,又塞回木桶里,三下五除二刷干净了,包裹住,然后熟练的给她穿上衣裳。
  开始有些搞不明白他是做人家师父,还是做人家爹爹。
  他以前不是没见过她完全未发育的身子,可是那时他只当自己是她师父,如今已经知道自己对她的爱,就算没有邪念,也难免觉得尴尬别扭。
  花千骨有些委屈的看着他皱着眉头。人家又不是故意摔倒的,谁让他把她衣服放那么远。
  白子画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摇头道:“不放远点,早被你湿透了。”谁让她不好好洗澡,总在那玩水的,上次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出来,差点没生病。
  花千骨有些困倦的打着呵欠把头埋在他胸前,白子画替她擦着头发,见她似是睡着了,抱她到隔壁卧房床上正准备放下,却没想到衣襟被她抓得死死的。
  轻轻扳开她的小爪子,花千骨迷蒙的睁开眼来。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睡。”
  白子画无奈,只好抱回自己房里,给她盖上被子,自己也躺了下去,花千骨这才安心睡着。一年前她刚来的时候,几乎夜夜哭闹。如今跟他生活久了,这才稍微好些,不再吵着要娘要回家了。可是依然害怕,每晚都非要跟他睡在一起,他不睡,她也便不肯睡。偶尔把在怀里睡着了的她扔隔壁房里,她半夜又爬到自己床上来。白子画想着她以后会慢慢长大,不能养成坏习惯,可是又拗不过她的鼻涕眼泪花花,也便只能随着她了。
  抱着她小小的身子在怀里,总是难免想起过去的那些事。不断逼自己忘记,可是那些伤实在是太深太刻骨,亲手杀了她的痛苦,还有整整三十年的折磨,总是一遍遍在梦中回放着,让他一次次痉挛而颤抖的醒来,将她紧抱在怀中几乎窒息。
  平静和淡然只不过是表象而已,他就像是被她暂时压制住的火山,随时都有可能喷薄而出。如今的自己不老不死,不伤不灭,花千骨却如同娇弱的花朵,一不留神就可能发生各种意外。他的心始终悬于一线,私下暗潮汹涌,片刻也不敢让她离开视野,不可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他的打击。常常整夜整夜的睁眼凝视着她的睡颜,脑子里空白一片。
  轻叹一口气,将她的头埋入怀中。
  只是为什么会又提前了?掐指默数,还有两百零三年。

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亲们,我来更番外了,最近琢磨着要开新文,所以番外可能要慢点。
    此文应该要出版,如果顺利的话,年底能上市,结局我已经坚持填完了,会尽量争取晚点锁文,把番外也全部贴出来,但是还请盗文的亲们手下留情。
    番外也就几章而已,其实没什么可看的了,亲们说的对,这是个似喜还悲的结局。最后非要安排一个不灭,不过我自己不甘心而已,边写边哭的样子我知道很傻,最后骨头死了,我自己都迷迷糊糊不知道在写什么了。之前小骨头跟墨冰仙对话,我曾做过这样的铺垫,其实也是在说服自己。
    大家如果不喜欢这样笨笨的骨头的话,就当她已经死了吧,而现在的这个,只是支持着师父活下去的一个他想象中的幻影。但是我还是真心希冀着故事是这样的,两人受了那么多苦,怎么还能够不幸福。
    骨头最后会恢复记忆,这点大家不用担心,至少她还是以前的那个骨头,所以番外甜蜜之外,或许还是会有点小虐。
    昨天和群里的亲把几百篇长评全部整理了出来,竟然有六十多万字比文还长,惊悚,我除了感激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文分上下册出版,可能会挑一些读者的评语在上面,所以会有十本长评赠书来答谢大家。
    么么么~~~看文快乐~~~o(∩_∩)o


    覆水难收

    “师父……”
    入定中隐隐听到一声极小的嘟囔,神魂顿时归位,头脑一片清明,窗外山花与树的窃窃私语似乎都近在耳旁,却依旧躺着未睁眼,感觉自己身上压了个重物,一大清早醒来就开始在那不安分的扭来扭去。
    “师父?”
    那小家伙又贼头贼脑的试探着轻轻叫了一声,白子画依旧没反应,心里有些好笑,怎么又趴到他身上睡来了,上辈子这辈子,似乎都改不了这恶习。
    花千骨见白子画未睁眼,开始兴奋起来,下巴尖放在他胸前蹭来噌去,然后小心的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颊。若是白子画醒着她才不敢如此放肆,师父平日待她虽好却并不宠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是很严格的。有时候脸色一变,眸子冷得跟冰凌一样,可吓人了。
    通常她睡着的时候师父还没睡,她醒的时候师父已经醒了,或者便是偶尔噩梦会将她搂在怀里箍得难受,她一张嘴也便立马睁眼。还从未见过他这么安静的闭着眼睛睡觉时候的样子,好看到叫她几乎移不开眸子。那种漂亮却又和以前老跟自己玩的那个姐姐的漂亮不一样,姐姐的漂亮叫人见了满心欢喜,师父却叫人又惊又惧胸口砰砰乱跳,想亲近却又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趁着他好不容易睡着,花千骨自然不会错过机会,伸出手摸摸他的脸,刮刮他的鼻子,拨弄拨弄他的睫毛。
    白子画哭笑不得,这样的早晨和谐而美好,他微微有些沉醉,便也由得她胡作非为,只觉得脸上样样的,直到心里去了,然后便是突然一片阴影笼罩,唇上突然一凉,身子不由轻颤。
    花千骨偷亲得逞,得意的眉开眼笑,见白子画似要睁眼,吓得立马趴回他胸前,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为了效果逼真,还发出两声小猪一样的呼噜声。
    白子画低眼看着她,无奈至极,望着窗外,天空湛蓝如洗,心中如一弯泉水,平静而又适意。他用自己的痛苦别人的痛苦还有无数人的鲜血和白骨,堆积如今这看似幸福的生活,虽流光溢彩,却脆弱如同琉璃,经不住盈盈一握。
    手轻轻抚摸着花千骨的发:“小骨,再过半个月就是你生辰了,我带你下山探望你爹娘和弟妹。”
    花千骨一听立马忘了自己还在装睡,兴奋的一把搂住白子画的脖子。
    花千骨通常每半年回去小住三两天,一家五口住在简陋的房屋里已算拥挤,自然是没有白子画的栖身之处。带她回去之后,白子画便隐去身形,在不远处安静的守候着,有时候夜里风中一站便是整夜。
    以前他为了长留为了仙界操心劳力,四处奔走,心中装的是大道和芸芸众生。虽然辛苦,可是充实而有意义。如今,单调而漫长生命里,便只剩下花千骨一人了。
    时常会陷入一种迷惘的状态,怀疑自己已经死了,或者是在做梦,而如今这个小骨只是他用来自我安慰的幻影。
    亲手杀她的那一幕,丝毫没有随着时间淡化,日日夜夜折磨着他,胜似凌迟,而如今这什么也不记得的小骨,是他暂时的止痛药。他一直想不明白,究竟要恨他到何种程度,才会如此决绝而残忍。而当她终有一天恢复完全,自己又该怎么办。
    始终犹豫不决着,一转眼五年过去。花千骨已经十三了,这些年经过白子画悉心调理,身体健康了许多。可是反应能力和理解能力各方面都依旧迟钝,比起前世不知道差了多少。可是终归少女的身段模样渐成,几乎与当初一模一样,看得白子画是又喜又惊又惧。
    “师父,师父,我终于学会了!”花千骨一头扎进白子画的书房,扯着他袖袍把他拉到了院子里。
    “学会什么了?”白子画不着痕迹的抽出手来。
    “镜花水月啊!我练给你看。”
    花千骨站在院中兴奋的舞起剑来,当初她夜里白子画在院中舞这套剑法,简直惊为天人,非缠着要学,整整两年,也不过学会了这前面二三式。而且虽说学会,却也只是勉强不错,行动笨拙,出剑无力,丝毫未得剑招行云流水的精髓。
    白子画看着她,微微皱起眉头,凡人一生短暂,以她这样的程度,就算有自己的教导,又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成仙。难道,要眼睁睁看她再死一次,再等她重入轮回么?
    花千骨挥汗如雨的停下来正等着听他表扬,却见他一言不发的在出神,不由嘟起了嘴巴,像往常一样扑到他怀里,搂住脖子往上趴。
    感受到她剧烈喘息下起伏的胸膛,已经不如当初那般一马平川,微微变得柔软。白子画心头一慌,猛的将她推离。
    不能再等了……
    花千骨看着面前桌上放的一碗桃花羹,开心的拿起勺子。她最喜欢吃师父做的桃花羹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师父总是很少做。只有偶尔她读书读的好了会奖励她。看来今天自己的剑法舞的很让师父满意啊,她沾沾自喜的想着。
    白子画在一旁看着她,神色复杂。
    “师父你不吃么?”花千骨舀了小勺喂到白子画嘴边,白子画突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小骨,你想要长大么?”
    他在桃花羹里放了炼制的仙药,吃了之后虽不能真正的成仙没有道行,却可以长生不老。也就是说她将和前世一样,一直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但是凭前世花千骨的能力可以随时重新长大,可是以这辈子她的资质,却无论如何也到不了那个程度。也就是说,这药吃下去,她就永远只能做个孩子了。
    花千骨笑着看他:“当然啊,我恨不得明天一起来就长得跟师傅一样高。等我长大了,就不怕被别人欺负,还可以保护爹娘他们还有师傅!”
    白子画沉默不语,难道自己真的要为了一己之私,在她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剥夺她长大的权力么。可是只有这样,她才能一直简单的陪着自己,他再也不能冒任何的险了。
    “师父?”花千骨奇怪的看着他,却见他一挥袖,将那碗桃花羹拂倒在了地上。
    “不要吃了。”再等等,再等几年吧。
    见白子画转身就走,花千骨连忙跟了上去。一把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师父,怎么了,小骨又做错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么。”
    白子画慢慢转过身来蹲下看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头:“没有,小骨很乖。答应师父,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师父。”
    花千骨似懂非懂的点着头:“我当然不会离开师父啊。可是师父,我可不可以等练好了剑就下山行走江湖啊?村里说书的伯伯讲那些大侠的故事可有趣了!每天待在云山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小哼唧,真的好无聊啊!”她能玩的都玩腻了,所以每半年一次下山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了,师父偶尔还会把她抱在怀里飞。
    环住她的手突然一紧,白子画看着她:“小骨,你不喜欢和师父呆在山上么?”
    花千骨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有时候会想念小伙伴,虽然他们以前常常欺负她,可是她每次回家大家都回很开心,还给她带糖吃。在山上,她除了师父连个可以说话的朋友都没有。
    白子画眼中瞬间的痛苦和迷惘刺痛了她,有些害怕的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小嘴使劲往他脸上凑。
    “小骨最喜欢师父了,师父说不去,就哪都不去,一直和师傅呆在山上。”
    白子画没有闪躲,任凭她花瓣一般柔软的唇抚过脸颊,又印上嘴角,左手臂上绝情池水的疤又开始剧烈的疼痛,他的眼神浑浊不清。
    ……他们两人都生病了,再也残缺不全。

    又是四年过去,花千骨已经十七岁。
    “小骨,说了多少遍了,为师教你读的书你全都忘了么,男女授受不亲,你不可以再跟我睡在一个榻上。”
    花千骨才不管那么多,依旧使劲往被子里钻。哇,云山的冬天为什么一年比一年冷呢。虽然师父终年也是冷冰冰的缓解不了多少,可是有他在身边总是特别安心。
    “师父,我冷!”小手熟练的攀上白子画的腰,在试图伸到中衣里面去的时候被一双大手捉住。花千骨嘿嘿的笑,身子从后面紧贴住白子画,下巴枕在他肩窝上,轻吐在后颈和耳朵上的热气让白子画不自在的侧转过身来,花千骨正好一头钻进他怀里。很大声的在他脸上啵了一口。
    感觉到怀中软软的小人,白子画不由脸上热了几分。想将她推远一点,她立马又蛇一般缠了上来。
    “师父,我们可不可以早一些下山,然后顺便去哪里逛逛?”自从上次自己说呆在山上无聊之后,师父便时常带着她趁下山探望家人的时候四处游山玩水。不过有几次碰上几个人,其中一个猛扑上来抱住她就师父师父的哭着叫,吓她一大跳。弄得师父很不高兴,还没等她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带着她离开了。看那些人的样子似乎都是认识她的,可是她连见都没见过,为什么要管她叫师父呢?
    “你想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只要可以出去玩我就很开心了!”花千骨头伏在白子画胸前,一想到盼了那么久,那么努力的练功,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就兴奋得不行。
    白子画每当看着她那张和妖神时一样美到江山失色的脸胸口就开始闷闷的痛,那张脸此时没了那种傲视天下和咄咄逼人,单纯的笑容依然犹如孩童。
    “好,你若喜欢,今日吃完早饭我们便下山。我先起身了,你再多睡睡,免得路上犯困打盹。”
    说着不顾花千骨抗议的出门去了静室。花千骨咬着被子独自在榻上左右翻滚着。不知不觉睡着了,一睁眼发现早已过了午时。师父似乎还在静室里,她看着铜镜里乱糟糟的头发,十分不雅的打着呵欠。以前都是师父帮她梳理,今天她就自己来吧。随意把头发用带子在脑后低低扎在一起,梳洗完毕便向静室跑去。
    却突然在庭前看见一只五色的鸟儿,乌黑的眼睛骨碌碌乱转,叫声尤为悦耳动听,云山上珍奇异兽虽多,她活动范围有限,却也很难见着。兴奋的跑上前几步,那鸟儿居然没飞走,又上前几步,就在伸出手要摸到它的时候,它又往前跳了几步。花千骨追上前去,它又跳了几步,不近不远。不知不觉到了她平常不大来的竹园。虽然无聊时候几乎把这里到处都翻过来了,可是竹园里因为师父不允许,又上了锁,所以还真没进去过。
    这时鸟儿飞了起来,尖尖的小嘴碰了碰门锁,一道银光,锁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见门开了花千骨早忘了小鸟的事,有些好奇的走了进去。
    屋内其实没什么东西,不过就是放着一些零碎的杂物,倒也十分整洁。花千骨随手翻了翻,看到抽屉里有几只珠花和簪子,便随意取了一只插在头上。心里想着,云山上没有女子,这难道是师父给我买的?不行,那还是放回去,等师父亲手送给我。
    还有一些衣衫不过都小了,她肯定穿不了。案上一个雕花紫檀木的盒子里装了许多画纸,花千骨拿起来细看,不由笑了,这不都画的是师父么?
    再一看落款——花千骨。
    奇怪了,她什么时候画的这个画,她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而且以她的那破烂画技,怎么可能把师父画成这样,能分得清鼻子眼睛就很不错了。
    再看一看日期,不由有些愣了。这都是六十多年前的了……
    一时心里有些茫然,只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来。她怎么会在六十多年前画了师父那么多画像呢?
    将画纸好生放了回去,挠着脑袋往回走。那小鸟还在那里,扑腾几下翅膀,居然衔着那锁又重新挂到了门上。
    一切好像没发生过一样,就是下山途中还有游玩时中她不停的神游天外。
    直到回到家里,睡到半夜,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花千骨不是自己,自己的名字本就是师父给的。花千骨是另外一个人,自己不是花千骨,只是用了她的名字而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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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亲们,我回来了。彻底毕业离校回到家中了,托运回来好多口箱子的书,又卖了好大一麻袋做废纸啊,心痛。
    工作什么的还未稳定,所以心神什么的都处于飘荡状态,新文完全没谱,叹气。
    另,谢谢那么多亲居然还记得我的生日,泪,祝福都收到了,再次抱谢。
    过两天可能要改名,可是我一向取名无能,最近忙晕了,连改个名都纠结了那么久,真是对自己无语,如果那名字很诡异或者吓到亲了,请不要BS我不要不认识我了啊。总之肯定带一个果字,这样大家不用改称呼。有什么好的名字和建议请一定记得告诉我。再次呼唤盗文的亲们手下留情。
    还有就是,最近很白痴的迷上种萝卜了,扭扭~~
   



135 南无豆腐

发现这样的事实让花千骨微微有些受到打击,她都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了。但是一时还逐磨不出替身不替身这回事,只是好奇那个花千骨到底是什么人,师父为什么把她的名字给自己。心里隐隐有些难过,因为自己不是这世上还有师父眼中唯一一个花千骨。那个花千骨应该是怎么样的呢?比她聪明,比她漂亮,比她乖,比她讨师父喜欢?

一边走一边想,前面那人停下她也不知道,一头撞了上去。

“小骨,怎么了?”

以前每次从家里回来她都兴奋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次却显得有些不对劲,难道是记忆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了?不会那么快吧?白子画想到这脸色都不由白了几分。

如果是以前的花千骨,为了不让白子画担心,不管遇到什么,肯定都自己一个人扛,乐呵呵地说没事。可是如今的她,既不会撒谎也不会假装,更不明白什么叫顾及,心里有疑问有好奇,很自然的就会对白子画讲。所以正当她摸摸脑袋,准备把在竹园里看到的告诉他,问他花千骨是谁的时候,却见白子画神情一冷,转过身去。

“是谁?出来!”

花千骨有些莫名其妙的四处张望着,没看到人,却见地上隐现金色的巨大文字和图形,他们被困在阵里了。她这些年一直生活在白子画的周密保护下,别说危险了几乎都没跟别的人接触过。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因为白子画在身边,非但没有丝毫害怕,还隐隐有些兴奋起来,伸出脚去踩那些地上发着光的符字。

“别乱动,小骨。”白子画扯着她后领把她拎到身边,用光罩庇护起来。这阵厉害归厉害,却还困不住他,他只是好奇谁敢给他布阵,十有八九是幽若那丫头,每次都不肯死心,换着法子来折腾。他也并不是说真的不想让他们师徒俩相见,只是希望这世的花千骨能活得简单一些,一切都重新开始,不要知道以前那么多事。

阵中腾起阵阵轻烟似的薄雾,仿佛有生命一般,突然猛的发起了攻击,犹如无数无形的触手和利剑,将他与花千骨隔开。白子画只是袖袍一挥,风起云涌,刹那间薄雾便在眼前碎成飞絮。这时却听花千骨在身后一声尖叫,白子画猛的转头,居然人不见了。

怎么可能,明明有他光罩护着。何况这个阵在他眼中只是雕虫小技,不可能有什么地方动了手脚他没发现,是谁在暗中搞鬼,竟敢从他眼皮底下抢人?

白子画面若冰箱,右手结印向下翻转,掌风直灌入地,顿时封印符字仿佛融化了般化成金光流溢直射而出,带着仿佛从地狱里吹出来的阴冷之风,吹得白袍鼓舞翻飞。空中的金色巨网也发出一阵清脆的破碎之声,化作金色粉尘飘散在风中。

白子画的身影也瞬间在原地消失不见,眨眼已到了对面山头。

“啊......”又一声尖叫传来。

幽若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白子画,吓得直打哆嗦。

白子画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一只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用无比平静的声音问道:“不要闹了,你把小骨弄哪去了?”

幽若吓得都快哭了,一个劲的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本来是想用阵拖住尊上你,然后抢了师父来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吹了阵风我就不能动也不能开口说话了。”她听说这千年乌龟精的壳布阵特厉害还特意从皇宫偷了来,却没想到在尊上那里还是不堪一击,可是究竟是谁居然敢跑出来中途打劫的?

白子画自然知道凭好的能力不可能,未待她话落音,人已不见踪影。

幽若无可奈何站在原地带着哭腔喊着:“尊上,解开我的术法,我和你一起去找师父!”

回答她的只有一声接一声的蝉鸣。

“呜呜呜,为什么会这样?”她已经努力解开了一半,手和脚的却怎么都解不开,只能稻草人一样张开双臂,傻乎乎的站在那里。尊上太绝情了,自己好歹也是他怕徒孙啊!早知道就不应该不听劝告瞒着落十一和火夕他们悄悄溜出来了,他们有没有发现自己不见了出来找自己啊,呜呜呜。

也不知道被太阳晒了多久,什么法术都使不出来,她快要焉掉了。平时最注意美白的,这次不知道要擦多少东海鱼膏泥才白得回来。正昏昏欲睡之时,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金环碰撞的声音。有人来了!幽若大喜过望。

“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慢慢的那声音近了,树丛被剥开,她眼前一闪,呀,好亮的秃头!居然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和尚!

和尚手持法杖,慢慢走到她面前。

“请问施主,这是......”

幽若心想找棵树一头撞死好了,免得丢了长留山的人。

“大师救我!我被贼人点穴了!”看这小和尚慈眉善目的,应该不会坐视不理吧?

和尚拄着法杖绕着她走了一圈,看了半晌,才又慢吞吞地为难的开口:“可是施主,我不会解穴啊......”

你当然不会,这是术法又不是被点穴,幽若在尽里嘀咕着:“没事没事,大师,我只求你把我带到阴凉处,时辰到了,自然就解了,不然我就被太阳烤焦了。”

和尚连连摇头:“阿弥陀佛,施主,男女授受不亲。”

幽若哭丧着脸,在心底骂了千万遍死秃驴臭秃驴。

“大师,难道你就眼睁睁见死不救,看着我被晒成烧恢翁么?以后还叫我怎么嫁人?”

和尚沉吟片刻,解下袈裟张开来遮在幽若头上,为她挡住强烈的日光。幽若一肚子牢骚陡然卡在了喉咙里,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得再次努力冲破术法的禁锢。

一个时辰过去了,看着和尚始终抬着双臂为她遮阳避日,自己则满头大汗,心里越发的过意不去。

“大师,怎么称呼?”

“法号彦月。”

若幽抬起头看见他举着的手上带了串佛珠,腕上还有一个红色的月牙形胎记。

彦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手腕:“出生时就带着了,家人说我与佛有缘,从小便将我送到寺庙修行。”

“哦......”有什么淡淡的漂浮在眼前,可就是抓不住。

幽若无奈继续努力解除稻草人状态,却没想到一直到太阳落山。

“还是好热呀,彦月大师!”于是彦月摘了树叶给她扇风。

“我肚子饿了,彦月大师!”于是彦月摘了水果来,十分窘迫地喂给她吃。

“彦月大师,有蛟子咬我,我背痒痒!”于是彦月拿着一根树枝隔着大老远给她挠痒痒。

“彦月大师,天黑了,我害怕,你千万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如果说之前是解不开术法的话,现在幽若则是觉得好玩,懒得解了。

彦月一直陪着她,任她差遣,却没想到夜里突然下起大雨来。彦月继续拿着袈裟帮幽若挡风遮雨,自己则浑身湿透的站在雨中。幽若看着他的身影,突然觉得好高大好高大,心里微微地甜蜜暖暖地融化开来。

却突然看见树丛里两点绿油油的光,一个骨瘦嶙峋的佝偻黑影慢慢走了出来,然后越来越多的绿光出现。

糟糕,遇上狼群了!

幽若简直悔不当初了,只为了贪玩还有这和尚能多陪她一段时间,结果没有好好解开术法,如今遇上危险,彦月又手无缚鸡之力可如何是好?

“彦月大师!你快走!”

彦月又怎会此时抛下她,只是坚定的摇头,把她护在身后,在狼群扑上来的时候用自己肉身去挡。鲜血四溅,幽若怒极发狂,终于在最后一刻把术法解开,青光大震。她一手抱起彦月便飞到半空,见他手臂还有腿部都被咬伤,气得牙关颤抖,伸手一指便将一只狼活生生劈做两半。然后第二只,第三只......

黑夜中电闪雷鸣,被大雨湿透的幽若眼神有如修罗。彦月知好定不寻常,但失血过多,神智有些不清,却仍旧费力的扯住她双手,要她别再杀,之后便昏了过去。

幽若只得罢手,本想带着他回长留山,后来一想自己掌门之尊,抱了个和尚回去毕竟不成体统,便向最近的瑶歌城飞了过去。看着彦月苍白的脸,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生气,各种情绪在五脏内腑搅动着。手忍不住轻抚他的面颊,不由又有些郁闷,这皮肤怎的比她还光滑细嫩,不由又使劲掐了两把吃尽了豆腐。

心里美滋滋想着:这个小和尚,我要定了!



136 情窦初开
     再看这边,当时花千骨只觉得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她脚下一空,便径直坠落了下去。心想坏了,这回肯定被坏人捉回去了。却没想到周围人声鼎沸,一睁眼,居然到了繁华的大街上。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东张西望,奇怪了,到底什么地方弄错了?
     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的刺着她的眼睛,她又热又渴,周围的人流像海洋一样一波一波将她淹没,第一次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地方,她握紧小拳头,慌张而无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发酵的馒头。
     “师父...师父...”在原地转了几个圈,花千骨带着哭腔到处找白子画,可是又哪里寻得着。她迷茫地硬着头皮往前走,四周的人都惊异而呆傻的看着她,自动让开一条路来。只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却又美得没有灵气,没有深度,单纯中带几分呆滞,像一个徒有外表的瓷娃娃,轻轻一碰就碎。莫非是妖怪不成?
     几个胆大的地痞流氓实在按捺不住,围上前问道:“小姑娘要上哪去啊?”
     花千骨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要找我师父,你们知道我师父在哪里么?”
     几个人相视而笑,如此绝世的女子却原来是个傻子啊,今天真是捡到宝了。
     “姑娘来,我们带你去找你师父。”一个无赖伸出手想要揽住她,她直觉的躲了开去,可是还是跟着几人到了一小巷里。
     “师父呢?我师父在哪里?”花千骨四处张望,前面已经是死路,哪里有她的师父。
     “师父嘛,一会再找,先让哥们几个快活快活,你要喜欢,我们随便一个做你师父都行,把人世间最销魂的事都教给你。”
     花千骨看他们一个人都不怀好意的向她围拢了过来,还有一个人居然开始脱衣服,反应过来是遇上坏人了,不由吓得大哭起来:“师父,我要我师父!”踉跄着一面后退一面拔出剑来,师父平时怎么教她的来着,不能慌,自己明明剑法已经很厉害了的,把坏人全打走。
     几人愣了愣,看好手抖得都不成样子,嬉皮笑脸的上前夺她的剑。花千骨此时又惊又怕哪里还记得平时学的什么剑招,赶苍蝇一样胡乱挥舞着。却身后突然扑上来一个人抱住她,吓得她剑都掉在地上,身后那人却也刚触及她身子便被一道银光弹飞,狼狼撞到后面墙上,口吐鲜血,余下几人大惊,一同扑上前来,却仍是刚触碰到她衣物便飞出老远。
     “妖怪!妖怪!果然是个妖怪!”几人面无血色,惊恐的夺路而逃。
     花千骨蹲在角落里哭了半天,天色渐渐暗了,她又累又饿,只能摇摇晃晃往外走,连地上的剑都忘了捡。
     师父在哪里?为什么还不来找她呢?
     她摇摇晃晃的往前走,闻到街边的肉包子的香味直吞口水。可是摸遍全身,连一个铜板也没有。那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一个人呆过,师父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她身边,她什么也不用操心,也没想过要是有一天,师父不在了,自己会怎样。
     她擦擦泪水,从头上取下白子画给她的墨玉簪,递给小摊老板:“伯伯,我可不可以用这个跟你换一个包子吃?”
     却没想到周边人抬头一见她容貌,全都惊叫四散。
     “妖怪!妖怪!她就是刚刚城里出现的那个妖怪!听说把邢家老四他们的肋骨都打断了!”
     花千骨看着周围四散而逃的人群,又开始眼泪汪汪,她不是妖怪,她是小骨!不对,她也不是小骨,小骨是别人,她谁也不是......
     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的神仙师父一向都无所不能的,到现在还不来找她是不是不要她了?她看着空无一人的摊子上蒸笼里热乎乎的包子,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
现在人都跑光了,她可不可以拿一个包子再喝碗豆浆?
     可是师父说,不问自取是为贼也,她不想做贼。抬起的手又颓然无力的放下了,转过身慢慢向前走着。她要离包子远一点,不然会忍不住的。
     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围逐渐看不到高大的房子了,只有野地。她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以前没走几步就会要师父抱,就算现在长高了长大了,师父也会带着她一起腾云飞的。脚上磨的全是水泡,她实在是走不动了,师父,你在哪里啊?
     看见一个小破庙,本来想进去栖身的,可是里面已经被几个乞丐占据了。看她披散着头发,浑身脏兮兮的,还一直在哭,乞丐们可不会留意她漂不漂亮,操着打狗棍便把她赶了出去。
     这时已经是夜里,天下起大雨,花千骨只能蜷缩在一棵树下,瑟瑟发抖着。又冻又累又饿,迷迷糊糊昏睡过去,梦里是师父温暖的怀抱,还有好喝的桃花羹。
     “师父......不要抛下小骨......“
     “骨头,骨头!”
     突然感觉有人在摇晃她,她捧着的桃花羹掉在地上,碗摔得粉碎。
     费力的睁开眼睛,看见清晨阳光映衬下一张清朗温和的面孔,那眸子仿佛包含了这世上所有的温柔,一个对视便抚慰了她今天遇上的所有委屈。
     师父?不对,不是师父,师父的眼神虽然关切却总是冷冷的,仿佛万古寂寞的寒冰。
     “骨头......”
     那人轻叹一声,听得她的心也缓缓从嗓子眼里落下去,突然变得无比的安心,却又无尽的酸楚。
     脸上凉凉的,她一摸竟全是泪。她听见自己用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在说:“不要再离开我......”
     然后紧紧地抱住了眼前的人。
     仿佛等了很久很久,一千年?一万年?终于把他等来了。再也不分开,再也不要!
     那人轻抚着她的背,手把她乱糟糟的发拨到耳后,微笑道:“好,这次什么都听你的。”
     花千骨逐渐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怎么扑到陌生男子的怀里去了,要是他和这前那些人一样是坏人怎么办?还有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那样的话,明明就不认识他啊。
     猛然将眼前的人推离:“你是谁?”
     男子摸了摸她的头,那种感觉却和师父不一样,微微让她有些害羞。
     “我叫东方彧卿。”
     “为什么叫我骨头,你认识我么?”不知不觉就卸下了防备,好奇地看着他。
     “可以说认识,也可以说不认识。”
     花千骨看着他沉默了好久,终于想出了一个答案:“你是不是也认识以前的那个叫花千骨的人?”
     东方彧卿挑了挑眉:“是的。”
     花千骨低下头心底突然觉得无比的失望和难过,就算当初知道师父眼中的花千骨或许另有其人都没有这么让她难过。
     “骨头,你不用胡思乱想,那个花千骨是你的前世,你可以把她当成自己,也可以把她当作另一个人,如果你愿意,你就还是原来的你,如果你想一切重新开始,她的过去你没有义务去背负。”
     “前世?”花千骨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简单直接毫无隐瞒地把一切说出来,一时理解不了。
     “不明白的地方到时候再问你师父吧,他很快就会找来了。”
     此时已是早上,花千骨在河边洗了洗,又吃了东方彧卿给的一些糕点。

“谢谢。”
     “我说过永远不必跟我说谢谢,在我这得到的一切都是要用代价换的。”东方彧卿凄苦一笑,当初从自己这得知可以用女娲石救白子画的消息,不是让她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么?她其实什么都不明白。
     两人坐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花千骨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喇滚来滚去。
     东方彧卿将躁动不安的她揽到怀里,让她枕到自己大腿上。花千骨微微有些晕眩的感觉,却再次奇迹的没有拒绝。她从未和师父以外的男人有过如此亲近,又或者说,这些年除了师父她就根本没接触过别的男人。可是眼前这人,她就是莫名的觉得喜欢和亲近,仿佛认识了许多年,好想紧紧抱住他永远都不要再分开。
     东方彧卿白晳如玉的手指一点点抚摸过她的眉她的脸颊她的唇,眼神深不可测。花千骨的心剧烈的狂跳着,看着他的脸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这便是你长大的模样么?骨头,叫我怎么认得出来。”
     花千骨不明白他话中的涵义:“我长得是不是很难看,街上的人都叫我妖怪,看见我就跑。”
     东方彧卿笑了起来,花千骨简直鼻血都快流出来,明明平淡无奇的面孔,怎会笑起来这么好看的,害得她心跳都快停止了。
     “不管骨头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东方彧卿温柔的将她发挽起插上墨簪,“只是骨头你有没有想过,你已经那么大了,却半点生存能力都没有,离开了你师父就完全不能活。这样只会越来越失去自我。你师父有心结,所以没办法用正常的方式来教导你。你自己要学会独立,不能老依赖他人。我熟悉的那个骨头,从来都是坚强的无畏的,不惧怕任何困难。我知道你也不会差的,这和一个人聪明不聪明没有关系,关键是看他愿不愿意去努力。骨头,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花千骨黯然地点点头,的确昨天自己好没用啊,连佩剑丢在哪里都不知道,真是把师父的脸都丢尽了,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
     “你和师父一样也是神仙么?什么事都知道?”
     “我和你一样,只是凡人罢了。骨头,你知道你师父是什么人么?”
     花千骨愣住了,歪着脑袋想了好久,然后慢慢摇头,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连最亲的宾人也什么都不了解,她只知道师父叫白子画,其他的,那么多年了,师父没提,她也就没有问。
     “骨头,凡事不能只等着别人告诉你,或者告诉你该怎么做。你应该有自己的想法还有主见,我不是逼你找因前世的自己,但是你不能把如今的自己也丢失了。许多不明白的,想知道的,到时候回去了,亲自问你师父。只要你开口问,我想他最后还是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花千骨似懂非懂的点头,东方彧卿突然从怀里取了块水晶一样的石头出来递给她。花千骨看见里面的那条闭着眼睛睡觉的虫虫的时候,手都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泪如雨下,她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怎么了,一些零碎的画面和光影不断在脑中闪现。她如获至宝的把石头紧紧抱在怀里。
     “好可爱的虫虫。”
     东方彧卿将她环住,眼中流露出一丝愧疚:“对不起,骨头......这是异朽阁的复生石,我知道它是世上对你最重要的东西,对我也是。这些年一直用心救它,可是也只能这样了......能给我一点你的血么?”
     一切都太过熟悉,仿佛发生过一样,花千骨那样自然的伸出手去,把血滴在了石头上,顿时那石头犹如红宝石一般灼灼发亮。
     东方彧卿轻叹口气,如果是以前的她还有可能立刻救活糖宝,如今她自己神身都已失去大半。
“我可不可以把虫虫带回去?”她不想和她分开。
     “不可以,你师父看见会害怕的。别担心,等你真正苏醒的那一日,糖宝也会和你一同醒来。还有,记住,回去之后不要跟你师父说遇见我的事。”
     “为什么?我师父可厉害了,怎么会怕一条虫虫。我现在醒着啊,你可不可以把虫虫也叫醒?为什么不能跟师父说见过你?”
     “这些你慢慢就会明白了。你师父的确很厉害,已经到了附近,我得走了!”
     花千骨一听,连忙拉住他袖子:“你要走哪去?我不要和你分开!”
     东方彧卿递给她一小张写着许多不认识字的纸:“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这个放在枕头下面,神魂离体,到时候就可以见到我了。小心不要被你师父发现,我走了!”
     东方彧卿匆匆的伸手去抱她一下,花千骨嘟起嘴巴在他脸上吧哒亲了一口,东方彧卿眼睛眯成一条线,稍一侧脸,在她唇上轻啄一下,人已消失不见。
     花千骨呆愣在原地,只觉得从嘴巴到整个脸都滚烫烧红了,好想到河里去洗一下冰一下。她也经常这样亲师父啊,可是为什么这次会紧张到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未待她回神,天边已疾飞来一人。黑发白衣,虽强作镇定,可是眼中写满了慌张,看见她的时候面色逐渐恢复到平日的冷淡。
     “师父......”昨天受的委屈又一涌而上,她哭哭啼啼的一头扑进白子画怀里。师父到哪去了,现在才来找她。
     “小骨,你没事吧?”
     “我我我我没事......”花千骨埋在他怀里不肯出来。白子画知道问她也问不清楚,手抚上她额头想看她这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却竟被弹了回来,是谁?
     “小骨你怎么这么烫,是不是昨夜淋雨生病了?”
     “没有,师父。你怎么现在才来?”
     “你的气息被人藏起来了,为师找不到你。”那种再次寻不着她的恐慌无法言喻,他几乎把附近都翻了个底朝天。
     花千骨把昨天在街上的事都一点一点跟他说,只是把遇上东方彧卿的事略过了。
     白子画听到她被几个人调戏的时候眉头不由皱起,还好为了以防万一在她身上施了保护的法术,否则若真遇上什么意外......
     “后来呢?”
     “后来......”花千骨开始吞吞吐吐,“后来我就在这城等师父了,我知道师父一定会找到我的......”
     “师父,我们回去吧?以后我可不可以经常一个人下山历练?”
     “为什么?”
     “我从来都是跟着师父依赖师父,师父一不在,我就什么都做不了,觉得自己好没用啊!我想自己一个人锻炼锻炼,变得更强!”连几个小喽喽都应付不了,还说什么以后要保护家人和师父。
     “为什么变强?你以后想要离开师父一个人么?”白子画的声音突然飘渺起来。
     花千骨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想要为师父争气,别拖累师父,不要又发生昨天那种事。”
     白子画本想摇头,可看着花千骨坚定的眼神,和过去的花千骨身影突然重叠起来,叫他心中一惊。终究还是允了,心想到时候再暗中陪着她保护她就成,反正无论如何再不能让她离开视线一步。
     只是,好为何要骗他,一向呆笨的徒儿,何时竟学会向他说谎了?想到眼神不由一冷。



137   三魂七魄

     花千骨这次回来之后变了许多,不再如往常那样依赖他粘着他了,最重要的是不再偷懒。以前不明白的事情都会问一个为什么。天为什么会下雨,师父为什么老穿白色,为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人住在山里,经常来看她陪她玩的那个红衣服姐姐是什么人,师叔来的时候总是劝他回去,是回哪里,上次那个女孩为什么管她叫师父……
     白子画能答便答了,不想答的便转移她的注意力,稍微绕个圈子,她就忘了自己问过什么了。如果花千骨实在是刨根究底想知道的打紧,他也会很耐心的跟她说,例如那个红衣服的不是姐姐,是哥哥,叫杀阡陌,是魔界的魔君,然后再把六界的事故事一样一点点讲给她听。
     “那师父,什么是人世间最销魂的事?上次大街上碰上的那些人说要教我,我没敢答应。”
     白子画一口茶水呛住了,左思右想,许久才道:“等小骨长大一点师父再告诉你。”
     花千骨扑到他背上,手环住他的脖子撒娇:“小骨已经很大了,娘亲说妹妹都已经许了人家,下月成亲,让我一定要回家去,还问师父待我好不好。”
     白子画放下茶盏:“你怎么答?”
     “我当然说好啊,妹妹就要当新娘子了,以前办家家酒的时候我也玩过,我就跟娘说我也要当新娘子。娘就愁的直叹气,泪珠子花花的掉,摸着我的脸说不知道师父给我吃什么养大的,怎么会突然生成这个漂亮样子,都不像她生的了,可是还是傻傻的,嫁人的话高不成低不就,找不到好相公的话,得吃更多苦。然后让我问问师父,是不是入了仙门,以后一辈子都不能嫁人啊?”
     白子画微微皱眉:“小骨很想嫁人?”
     花千骨努力点头:“想!我还想像隔壁姐姐那样生许多小宝宝,白胖胖的可爱死了!”
     白子画略一沉思,知道下回送她回去,她娘亲定会拐弯抹角刺探他对小骨是不是只有师徒之谊,然后便会和他商量是否可以给小骨找婆家,这些倒都无妨,重要的是小骨心里也有这个想法,难道自己娶她么?
     “师父,师父……”小骨看他走神了使劲摇他,“你还没跟我说什么是人世间最销魂的事呢,你教我好不好?”
     过去在绝情殿上和她亲热的画面突然涌入脑中,白子画的脸不由染上一抹异色,花千骨看着发呆,半张着嘴巴,口水差点没滴下来。
     “哪次再告诉你,天晚了,洗洗睡吧……”说完嗖的就从花千骨面前不见了。
     花千骨也不恼,往常这时候定还要和哼唧闹腾一阵,如今却只是很快收拾了钻到被窝里,一个劲的逼自己睡着,好到梦中和她的东方哥哥约会。
     “一个师父,两个师父,三个师父……”一直数到第一百个师父,她还是没有睡着,可是又不会数了,只能又重头开始数起。
     她还不会法术,只能以最自然的方式神魂离体,这样白子画也不会察觉。
     白子画一开始觉得奇怪,她晚上怎么不吵着跟自己睡了,后来想想,猜是她娘亲有叮嘱过她了,心底反而松一口气。
     花千骨好奇心日盛,白天努力学习,夜里神魂和东方到处游荡,再也不觉得日子单调无聊了。白子画不大爱说话,虽然耐心,教导总是点拨性质的,对上一世聪明的她来说很好,可是这世鲁钝的她就不太受用了。反而是东方彧卿,梦里会带她去很多地方,见识很多新奇的事物,还很详细的给她讲为人处世的道理。
     师父太美好,感觉总是离人远远的,所以她时常会心生害怕粘着他抱着他,怕他有一天像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可是东方却是活生生的,能摸得到触得着的,从皇宫到东海,从天山到市井,带她看尽世间百态。
最重要的是,他一点也不避讳的把以前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例如前世她和白子画也是师徒,两人都身在长留山等等,她才知道师父竟然隐瞒了她那么多事情。但也仅仅是惊奇一下便过去了,半点都没有觉得不满或是生气,因为师父做事一定有他的理由,她告诉自己要相信师父,所以从不追问。
     一开始听着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可是越听便越熟悉,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发生的事被她忘记了。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也知道有些事是根本无法逃避的。东方让她选择,是一切重新开始,还是背负非常沉痛的过去继续走下走。
     当时他的神情太郑重,她的心颤抖了一下,觉得害怕,害怕那结果自己承受不起,可是东方却不知道哪里对她来的信心。她整整思考了大半年,毕竟不做自己,而选择背负另一个人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失落的自己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可是又不想这样浑浑噩噩的活得不明不白,不想所有人都骗她把她当傻子。特别是当听到东方说,师父只能永生永世继续痛苦下去,不得轮回不得解脱的时候,她终于告诉东方自己想要回忆起一切,做回完完整整的自己。
     她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痛苦,只是千万个舍不得。故事东方只说了前面一点,后面的不肯说。但是她微微留意的确能看到师父看似淡然温和的外表下,潜藏的绝望,还有偶尔吓人的失控,和时而看她的迷惘眼神。
     趁他不留意撩起他袖袍果然看到了他手臂上有块巨大的疤痕。原来以前夜里师父从噩梦里满头大汗的醒来,一直紧握手臂脸色苍白是因为疼痛。
     师父从小将她带大,她可以为他做一切,包括,成为他想要的那个人……
     东方微笑着点头,说她还是那样坚强执着,一个人再变,本质是不会变的。于是拿了一粒丹药给她,让她在想要恢复记忆,做回完整的小骨的时候吃下去。
     每个人都有三魂七魄,魂是精气神,魄是体速力,魂主内,魄主外。他说师父这些年费劲心力在圆她的魄,却小心翼翼,避开了过去,不让她想起,甚至没有用外力去恢复她的智力,而只是顺其自然的教她。她魄虽渐全,可是魂却一直残缺。始终是治标不治本,养身不养心。所以她虽比过去健康不少,却依旧如此混沌痴傻。
     “这粒归仙丹可以恢复你前世的记忆,但是我说过,凡事都要付出代价。以白子画和杀阡陌之力尚不能让你复元,短短时日想依靠药力让你神魂健全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强制性的将魄得到的修复之力转移到魂上,你懂我的意思么,也就是说虽然你可以恢复记忆,但是身体可能会受到严重影响。所以你必须考虑清楚,不要随便做决定,因为一旦吃下再后悔也不能回头了。”
     花千骨似懂非懂的点头:“师父不是一直想念过去那个小骨么,为什么不让我恢复记忆?”
     “因为发生了太多无法挽回的事情,他怕失去你。”
     花千骨摇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师父的。”
     “骨头,你现在当然是这么想的,回忆起一切就不一定了,不过不管怎样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上辈子我没有做到,这一世我能为你做的,就是给你选择的机会。我虽怜悯他,也亏欠了你们,可是若你本心不愿,我不会让你继续留在他身边。”
     “那东方呢?上一世我和东方是什么关系?你说糖宝是我们的孩子,我是不是东方的娘子啊?”
     东方彧卿笑着摇头:“可惜啊,还不是。”
     花千骨连道:“那我这一世可不可以嫁给你?”没有丝毫身为女子的害羞,只是迫切的睁大眼睛望着他。
     东方彧卿的眼神变得深邃而迷离,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挣扎,但只是转瞬便又恢复成他的月牙式招牌笑容。
“好啊,我等你。若你回忆起了一切最后的选择仍然是我,就算粉身碎骨、放弃一切我也会跟你在一起。”

   138   月夜私奔

     冰雪初融,花千骨闲不住了,便吵着嚷着要独自一人下山历练。
     “师父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
     逐渐清明的眼神让白子画几乎不敢直视,只能依她:“好,你自己一人路上小心。”
     给她施了法术,让普通人看不清也记不住她的相貌,花千骨兴高采烈的收拾包袱往山下跑,虽然仍旧未学会法术和御剑,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勤学苦练轻功还是不错了。
     白子画观微于她,回忆起二人以前在人间一起游历的日子,心中五味夹杂。本还担心她如初次一般害怕接触陌生人,没有经验上当受骗,却发现她竟如同在人间走过许多遭一样,连一些地方的有名的景点和小吃位置在哪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遇到恶人或是想要锄强扶弱的时候也知道怎么做,俨然一副老江湖,根本就用不着他出手相助。
     于是可怜的孩子在外自由开心的游荡不过才三天,就被师父捉回了云山。
     一张符咒扔到她脚下,白子画面若冰霜。
     “这是什么?”
     花千骨一直瞒他已经很难受很内疚了,如今东窗事发再不狡辩,低声道:“一个朋友给的。”
     白子画眼神凌厉:“谁?”
     “东方彧卿。”
     ……
     微微退了一步,眉间一缕倦色。虽早就猜到,这种名堂只有东方彧卿搞得出,但还是抱一丝希望这是杀阡陌给她的。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最忌惮的人就是东方彧卿,这次之所以如此掉以轻心,是因为十一年前东方彧卿帮他找到杀阡陌藏身之所时就已经年近二十了,按道理几年前就应该已经死了,天罚异朽阁的人不可能逃过,他也不可能连着两世有借寿的机会。所以看着花千骨一点点转变,他几乎没往他身上想过,却没想到他还是阴魂不散,不肯放过他们。
     手一握,地上的纸片顿时化作飞灰
     “再也不准见他!”
     “师父!”花千骨急得直跺脚。
     “竟然学会对我撒谎了,到房间里面壁去,一个月不准出来!”
     花千骨委屈得不行了:“东方是个好人,他是我的朋友,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好人坏人是你用眼睛分得清的么?为什么你什么时候都改不了轻信于人这个毛病?”
     “我没有……”看着白子画拂袖而去,花千骨顿时就红了眼眶,明明是他,什么事都从来不跟她讲,把她当傻子,心底一直念念不忘过去的那个花千骨,她做什么事都是错的!
     在房间里面壁了几天,越来越不安,师父不会是真生气了吧?见都不肯来见她,只是每天定时桌上会出现食物。她知道像往常一样在师父面前认个错撒个娇,师父肯定很快就原谅她了。可是思来想去,自己明明就没错,为什么要认错。以前是她不懂事,觉得这样和师父两个人呆在山上挺好的,后来接触了东方,才发现世界原来如此之大,而她的世界却被局限在师父身边,似乎除了师父生命中再没其他人了。外面海阔天空,她想要朋友,她想要自由啊!
     可是终归还是坐不住了,一想到师父那么辛苦的教导抚育自己,自己却顶撞违逆他,他一定很难过,心里就服了软,决定去乖乖跟他认错。可是要她不见东方那是一百个不可能,她还想要嫁给他呢!
没想到到处都找不到白子画,莫非是出去了?突然想到一个地方,便往竹园里跑,果然大老远就看见半掩着的门内透出微光。推门而入,却见满屋狼藉,白子画靠在墙角,身上发出时强时弱的银光,白衣衬得尤为刺目。
     “师父!”花千骨急得快哭出来,连忙去扶他。却见他紧闭着双目,满头大汗,抱着左臂,脖子上的青筋都在跳动,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样。四周散乱着一张张白纸,是她上回看到的师父的画像。
     “小骨……”白子画紧皱着眉头,轻声低喃。
     “师父!我在这!我在这!你怎么了?”花千骨费力的想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你怎么可以……”
     “师父,小骨知错了,你不要这样吓我!”花千骨带着哭腔紧紧抱住他。
     白子画头脑模糊,全身因疼痛而痉挛不止,狠狠一把推开眼前之人,却紧握那些画像,揪在胸前,仿佛千万年的积郁悲撼不得出,只是沙哑着低喊。
     “不要离开我……”
     花千骨站起身来,缓缓看着他退了两步,然后一转身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泪水止不住的流。
     在师父眼中,自己永远都只是个替身罢了。这世上,只有东方一人是真心待她好!
     回到房里蜷在被窝里又哭了许久许久,不知不觉便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睁眼看到白子画进来,面色一片惨白,望上去那样虚弱,就像一张宣纸,随手一捅就是一个窟窿。
     一碗桃花羹放在桌上,白子画静静的坐在她床边。
     “小骨……以前的事你都知道了?”她反应这么强烈,东方彧卿定是把所有事都跟她说了。
     花千骨突然特讨厌这个称呼,也不答话,只是用被子把自己的头盖住,可是白子画的声音还是清清楚楚的传来。
     “东方彧卿带着千万年的记忆轮回转世,虽只是凡人,却无所不知,将一切玩弄于鼓掌。上一世你变成那个样子,虽是我的责任,他却一直暗中推手。到底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无人知晓,我不让你与他接触是为了你好。”
     花千骨还是不说话,白子画静默了许久,似是还想要解释些什么,却终究不知道如何开口,轻叹口气起身离开。
     花千骨探头探脑半天,见白子画真走了,这才从被窝里钻出来。看着那碗桃花羹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吃了两口泪水却流进碗里,觉得又是心酸又是苦涩,还有一种恶心反胃的感觉。
     勺子一扔,她起身开始收拾包袱,云山,是不能再留了。她要去找东方,师父根本就不需要她了,他需要的是以前的那个花千骨,可是她不是,也不想再冒充下去了!
     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溜出房间,往山下走去。却没想到看见溪水旁边,那个白得扎眼的背影,听见他如一如往常平静而听不出悲喜的声音。
     “你想要到哪里去?”

(接出书版完结)

花千骨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去。转念又想,他都不稀罕她了,她留在这里干什么。
     “我去找东方……”
     白子画慢慢转过身来,眸子一片漆黑不见反光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他教的好徒弟啊,深更半夜离家出走要跟男人去私奔了。
    “我说过,不准再见他。”
     “我不管,我要嫁给他,做他的新娘子!”
     那样的信誓旦旦,那样的目光坚定,仿佛上已是始终对他执着无悔的花千骨。白子画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往上冲,几乎把持不住。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云山一步!”
      花千骨从未见他如此声疾色历地训斥过自己,顿时所有的委屈都冒了出来。
      “凭什么不让我走,我只是你的徒弟,又不是你的囚犯你的奴隶!我喜欢东方!没有任何人能把我们分开!”
      白子画的表情仿佛玻璃裂开了一般,花千骨话一说就后悔了,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这时旁边一阵不紧不慢的响声响了起来,一人缓缓从月色氤氲中走出来,披一身
露水,却瞬间将自己恨不得一头撞死的花千骨给照亮了。
     “东方!”她快要喜极而泣,师傅毁了纸符,自己有没有办法通知他,好些天不见。真的快要急死了,“你怎么来了?”
      “不是要走吗,我来接你离开……”
       恍惚中,似乎也曾经有人对他说过那样的话,花千骨的眼眶又红了起来。直觉想上前两步扑进他怀里,却在白子画的目光震慑下一动也不敢动。
       “很好,你自己来送死,省得我再去找你。”白子画的语气平静无波,却潜藏着极大的愤怒,杀气熟练不住,四处激荡。
        东方xx【那两个字懒得找】依旧是笑:“白子画,你很怕我对吧?听到骨头说见到我知道我还没死,更是怕的连觉都睡不着了?”

白子画没有说话,他是怕他,那日东方死时,花千骨哭喊着答应跟他一起走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而她死时,一句若能重来一次她再也不要爱上自己,更是缠绕成他永远的噩梦。
    其实,她早就已经,在他和东方x卿之间做出了选择,而自己却强逼这留她在身边,禁锢着她,不肯放她走。
   所以当东方x卿再次出现,他怎能不怕,怎能不慌,怎能不痛!
   一眨眼人已经到了东方x卿的面前,手中光剑直指,再近半寸,他便是身首异处。
   花千骨吓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从没见过师傅这么冷酷无情的模样,他是真的想要杀了东方x卿。
   “师傅!求求你!不要!”东方只是一个凡人,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白子画恨不得眼前之人立刻化作灰飞,残留的那一丁点理智却明白自己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因为错的,都是自己。
     可是,他再也不能冒任何失去她的风险了,所以……
    他微微上前一步,杀气将两人紧紧环绕。
    花千骨满脸泪水,吓得一个劲地跪下去磕头,一个比一个响,额头撞在地上血肉模糊。
    “师傅,是我错了!不关东方的事!你要杀就少我吧!我是真的喜欢东方想要跟他走!求求你成全我们!”
     白子画一阵晕眩,世事仿佛突然翻转了过来。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为什么他最深爱的女子会跪在地上求他成全她跟另外一个人?
    小骨,你最爱的人,难道不是师傅吗?
  
面上变得一片茫然无措的神情,忆起那日她要少霓漫天犯下大错,跪在院子里一个头一个头磕着,天下着大雨,满院子都是血,所有的桃树,一夜便枯死了。
   才多少时间,换个场景,月夜下,他再次跪在自己面前,确实要求一个离开?
    可是她走了的话,自己怎么办?
   他已经一无所有,不属于仙界,不属于长留,天下之大, 没有他的位置。除了小骨,他在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
   没有选择的权利,更没有解脱的权利,如果最后连她都离开,他还剩下什么?
   小骨,你不是答应永远不离开师傅的吗?
   白子画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那个他,喉咙一咸。转头看着东方x卿。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
   “师傅!不要!”
   花千骨只看见白子画指间一道银光射出,瞬间将东方x卿笼罩。
   光芒映衬下东方x卿的笑容变得有些诡异,却只见另一道逛打了过来,巨大的轰鸣爆破声,青烟四起。白子画飞了过去,然后重重的跌在地上。
   花千骨站起身来,满脸血污,眼睛睁得大大的,亮的吓人,愤怒中带着一丝邪魅。
“不准再有任何人,在我眼前伤他!”
   空气中的血腥气味让她仿佛再次回到肝肠寸断的那天,眼睁睁,眼睁睁只能看着东方,小月他们死在她面前,痛到的心再次活生生被辗个粉碎。决不允许!决不允许这种是在发生一次!】
   白子画知道他现在已在逐渐恢复神识,重击之下几乎说不出话来,轻咳了一口血,然后感觉筋骨和皮外伤正一点点的愈合。
   可是人却仿佛被抽出来了所有的力气,绝望虚脱的再站不起身来,她竟为了东方x卿……
   这一世,果然如她所欲言吗,她再也不爱他了。

不知道是为自己觉得可悲还是可怜,他看见东方x卿慢慢向他走了过来,花千骨处于混沌和混乱中没有恢复意识,木头人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子画,如今的这个花千骨到底是不是你深爱的那个花千骨,其实你自己都一直没弄清楚,想爱她又逃避她,想珍惜现在的拥有的确有沉浸在过去的痛苦里无法自拔。花了十多年,却仍只是把她教成了个废物,看得久了,连你自己都迷惘了她到底是谁,迷惘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和他在一起,既是救赎也是凌迟,你无时无刻都不再痛苦。既不肯让她离去,也永远不会接受她,因为在你心底,她已经和你爱的那个小骨不同了,接受她会让你觉得自己正在叛变,抱着她如同抱着别人,你会内疚。可是离了她,你又不能活。这样永生永世的痛苦下去,又是何必能?”
   白子画没有说话 ,周围杀气弥漫成一片绝望和死寂。
    “这一世我来,从没想过要伤害她或是利用它。当初你为长留山,我为异朽阁,其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我们都为了六界众生抛弃辜负了她。其实从那时候开始,我们俩,都市区来他的资格。人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我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如今想做的,也只是尽力补偿。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如此对她未免太不公平。也不要再把她当孩子对待,否则她永远都只能是个孩子,无法真真正正做回花千骨。”
    白子画摇头,她做会了花千骨又怎么样呢,难道有可能原谅他吗?那时才是她真正失去他的时候。
   “师傅!”花千骨此时才恢复神智,看到白子画似乎是受了重伤躺在地上,吓得脸都绿了,踉跄的跑到她跟前,产看着他的伤势,泪水不断下落。
   “对不起,师傅,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杀东方!你若是真不准,我就不跟他走了,我跟你回去,没有你的允许绝不踏出云山一步,你不要杀他……”
    白子画自嘲地笑,她这算是在为东方x卿牺牲吗?他什么时候成了棒打鸳鸯,保守古板的可恶家长了?
    东方x卿的身影慢慢在月色下淡化:“白子画,我不会和你争,我也只是想挽回我所错过和时去的。她魂魄渐全,虽依旧虚弱能力有限,但总有一天会恢复所有记忆,这是你改变不了的事实。到时候她若还想离开你身边,没有什么能阻拦我……”
   白子画定定看着他仿佛吃了一惊;“原来你已经……”
    东方x卿扬起嘴角,笑容凄清,逐渐消失不见。

深情不寿

   他不是一个好师傅吧,也不是一个好掌门,总是要牺牲一个才能保全另一个。
    几乎已经回忆不起小骨未出现的时候自己是怎么生活得了,千年的岁月流动的漫无声息,可是从来都觉得理所当然,不觉好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后来小骨来了,一切悄然改变,他开始变得不像他,又或者,这才是真正的他?
    世上最可悲的事是当过去深爱你的那个人成为你的一切之时,你却对她不再重要了。
    他逃避,他狠心,他顽固不化,那么多年,甚至没能听上一句,她说爱他。
    虽然口口声声说,如今只要她要,什么都会给她。可悲可笑的却是,她已经根本就不想要自己了。
    伤疤只是痛,其实一直在痛,有时候轻有时候重,那块他硬生生剜下来的肉仿佛一直没有愈合过,那么多年没有一刻不再疼痛提醒他犯下的错。日日夜夜,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杀死她的梦。
     “师父……”
     一双手紧紧握住他颤抖抽筋的左手,袖子被撩开,他只觉得想要抽回,掩饰那块伤疤,却感觉温暖的指尖在伤疤上游走,然后是冰冷的唇,和贴在上面的湿润脸颊。
    “师父……不痛……”花千骨坐在床前,紧紧的抱着他的手臂。
     白子画缓慢的睁开眼睛,伸出手抚摸她的发。
     “师傅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记得刚刚发生过什么,只是担心的看着白子画,他的手臂似乎是越来越疼得厉害了,到底以前的那个小骨对他而言有多重要,他又多思念,才会一次又一次的痛到昏迷不醒?”师傅没有生你的气。“白子画目光平静淡然中带一丝悲悯,她说的没错,自己没有权利束缚她,她犯下的错,欠下的债,上一世已经以死还清了。东方说的也没错,自己心魔日盛,和从前一样只会害了她。
   花千骨紧紧握着他的手,头埋在他怀里微微有些颤抖,他虽然想要嫁给东方,可是从来没真的想过要离开师傅的,那么多年师傅就是他的一切,他当时只是太生气,只是以为没师傅不要她了。
   可是只看到一贯高高在上的他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吓得几乎呼吸停止,才终于明白师傅对自己有多重要,她宁可自己死,也不要他有一点点得不开心。
   所以……所以她终于还是吃下了东方X卿给他的归仙丹。决定做回师傅心目中的那个小骨,无论那个小骨到底是她还是别人,他已经分不清也不想去分清了。只要他喜欢,他想把她当做谁就当作谁吧,他再也不生气了。
   白子画心头悲苦,一时又开始有些模糊不清,却突然闻见一股熏然的想起,右臂上一阵清凉,床前垂落的白纱随风轻动,让他有似梦似幻的错觉。
   ”小骨在做什么?“
   低头见他正小心翼翼的往自己的伤疤上抹膏药不由苦笑,这怎么可能好得了。
   ”师傅你别乱动,等下药蹭没了。“
    花千骨蹬蹬蹬的抱出去,端了一碗粥进来。
   ”师傅,肚子饿了吧?“她小口地吹了吹,然后喂到白子画嘴边。
   他又哪里会饿:”小骨学会下厨了?“
   花千骨难为情的低下头:“我只会做这一个……”以前都是师傅照顾她,她什么都不会做,现在想要好好照顾师傅,却又在也来不及了。恢复记忆之后的那个花千骨,定是聪明伶俐,什么都会的吧?
    白子画本就无大碍,却也懒得抬手,放任自己沉溺在她小小的关心里,一口一口就着她喂得粥喝。
   抬头看外面正淅淅沥沥下着雨,为什么这些年小骨明明在他身边,他确任然觉得如此冷清?

花千骨看着白子画望着窗外出神的样子不由感慨,这么多年,她在慢慢长大,可是岁月却从来没有在师傅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如此安静坐着的他,犹如一尊上天用冰雪精心雕琢而成的人像,美得叫人心酸,叫人无措……
   知道他虽在自己眼前,心里一直思念着的却是以前那个小骨,她伸出手将他紧紧握住。
   “师傅,别担心,我吃了东方给我的归仙丹,很快就会恢复记忆和灵识。到时候,你就可以见到以前那个小骨了。”
    白子画震住了,不可置信的用力一把抓住她的肩。
    “小骨!你在说什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的神祠刚刚才好一些!”或许在旁人看来只是恢复记忆的事情,可是对于此刻什么都不知道的她自己来说,确实要接受另一段记忆和人生,让自己成为另一个人。她怎么敢……
   花千骨笑着用力点头:“我当然知道,我把以前那个小骨还给师傅。就算是死,我也不要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
   白子画双手颤抖,她为何还是那么傻,哪怕磨灭自己也想要给他一个成全吗?可是她哪里懂,能像如今一样有她朝朝暮暮陪着,以是他最大的心愿了。她以为是把以前的小骨还给了他,其实却是将她彻底带离他的身边啊!
    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白子画苦苦一笑。本来还以为可以再多贪图享受几十年几百年和她一起的日儿子,却终于还是提早来了。躲不掉,终归无论如何也躲不掉……
   “小骨,你下去吧,为师想一个人静一静。”
    花千骨见他面色变得空洞而飘渺,有些担心的出了门。
    夜深,头有些痛,除此外并无别的不是,她坐在案边,第一次如此郑重的提起笔来。
“这封信是写给你的,恢复记忆后的小骨。我相信吃下药后我会想起以前的事马可是我
不敢确定会不会忘记现在的事。我不敢打这样的赌,所以我留这封信给你,提醒自己这段生命力最幸福美好的时光,也告诉你要好好珍惜眼前,希望你可以看见。如果你的回来真的代替了现在的我的存在,再不记得这些年和师傅待在云山的日子,我想我会非常难过的,可是我不会后悔。我不知道曾经的你和师傅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让师傅明明那么向你,却不敢让你回来,怕失去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把哼唧还有我的家人拜托给你,你一定一定不能让我失望,不能抛下师傅,不然我做鬼也会回来找你报仇的。如果你回来了,只记得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不肯留在师父身边,那我就把这些年开心的事一件件讲给你听……”
   花千骨写完信以是深夜,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随着头脑越来越清明,她奇迹般的十分平静,也没有任何不舍与不甘。灵魂似乎正在重新变得完整,像月亮慢慢变圆。
   抬头看,窗外似乎格外明亮,推门一看,竟然下雪了,天冷得出奇。
   朝师傅房里走去,房间没有掌灯,白子画坐在黑暗里。
   “师傅?”花千骨把灯点亮,疑惑而担心的看着他。
    白子画转过头,看着他温和地笑了,严重的冷淡褪去,目光那样明亮,冰雕仿佛孙建活了过来一般,有了生气,可是却又变得有些不太像他。

   “师傅,你喝酒了?”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混合着白子画身上的味道,叫她有些微微熏然。
    白子画对她招了招手,递一杯给他:“小骨,这是当年绝情殿上你亲手埋下的桃花酿,陪师傅喝最后一杯。”
    花千骨点了点头。接过酒杯坐在他身边,闻了闻酒香,又伸出舌头舔了舔,醉人的味道让她眯起了眼镜,以前师傅都不让她沾酒。
    白子画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着她的目光挣扎而迷惘。
花千骨几杯小酒下肚,话比平常多了起来,白子画仿佛在安静地听,又仿佛在出

神。
   喝完一杯的时候,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趴在桌上笑呵呵的看着白子画。

   “师傅……”

   手指略有些放肆地拂过他冰冷的唇,烧红的面颊上一滴泪珠滑落下来。她其实心地

好害怕,怕自己要是忘了他怎么办,忘了在云山的这些年。

   白子画心中一荡,站起身来,一把将她横抱起来,放在塌上。

   花千骨醉眼迷离的仰望着他,白子画突然其身而下,埋于她的颈间,长叹一声。

   “小骨,你就从未想过,嫁给师傅吗?”为什么她口口声声喊着要嫁给东方,却从

来没想过嫁给他,她这一世,果真一点都不爱他吗?

   花千骨晕乎乎的脑子顿时就炸开了花。

    嫁给师傅?

   他从来都没这么想过也不敢这么想,那个人,是师傅啊……

   感觉一只手正在解她衣服上的带子:“师傅?”

   师傅今天怎么了?

“不要跟他走,不要离开师傅好吗?”白子画低喃,声音中隐藏的巨大痛苦几乎让花千骨心软到忘记一切。
   “师傅,你喝醉了,小姑不会离开你的。”花千骨丝毫不疑有他地轻抚着他的背他的长发。
   “小骨,你不是一直想要师父吗,是不是……是不是这样……你明日便不会走……”
    衣服被脱了下来,感觉到白子画的吻顺着颈间滑下,花千骨开始有些慌了,这和平日里的亲热似乎不太一样,冰冷的空气中激荡着一种特别的味道,可是又无力反抗,连骨头都酥软麻痹了,万千迷醉在酒精和白子画的气息里。
    “师傅……我不走……”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不会的……”
     “小骨,你还爱师傅吗?”
     “爱?”
    白子画抬起头看着醉眼迷离的她,满脸泪痕的她。是小骨,可是又不完全是她……
    东方x卿的声音又一遍在耳旁响起。
    ————难道你和她秦金石,不会觉得怀抱里的是另一个人,不会觉得内疚吗?
    悠长的一声叹息。
    白子画,你在干什么呢?
    以为这样她便不会离开了?错过的,就再也没机会挽回。能有这些年的相伴,也该知足了。你难道嫌上辈子伤害他的还不够多,还想让她更恨你吗?这一次,就一切尊重她的选择吧。
    花千骨感觉被人紧紧抱入怀中,仿佛要捏碎了般,那个熟悉而清冷的声音那样悲伤地问道:
    “小骨,师傅这一世要怎样做,才不会错呢?”
    她想回答,可是眼前逐渐漆黑一片,过往的一切,排山倒海而来。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漫长的一生,如此清晰,如此真切,连每日吃的什么菜,穿的衣服的颜色,天空中漂浮的白云的形状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那些爱与恨,痛与苦仿佛隔了太远,被岁月附上尘埃,变得似乎不值一提起来,可却依旧留在了心底某处隐隐作痛。
   花千骨睁开眼,面色平静淡然。
   她正斜倚在湖中小榭的卧榻之上,风卷帘动,岸边桃花树下是哪个熟悉至极白的尘埃不然的身影,正对影独斟。
   前尘往事在她脑海中迅速流淌,回头看,犹如过眼烟云,。可是有些时却始终铭刻在心上。从她如何在憎恨和绝望之下,设计让白子画亲手杀了自己,下来不死不灭的诅咒,到心甘情愿吃下仙丹,只为了换他一个完完整整的花千骨,甚至还有当初一纸遗神书没想到却毁灭了整个神界。
   她全都记起来了。
   千万年的记忆堆积在心头,神识变得清明透彻无比,胜过得道之人瞬间的大彻大悟。
   可是眼睛却始终痴痴的看着远处的那个人,想起这些年自己为他所受的痛,他为自己所受的苦……
   一步一步,仿佛从天边,慢慢走到他的跟前。眼前之人早不复昨夜想要挽留她时的痛苦无措,又变得冷淡而遥远起来。
   为何,他可以对身为孩子的小骨慈悲,对丧失记忆的小骨温柔,确实重要以这样冷淡的面孔来面对深爱着他的她?就算事到如今,依旧不肯接受自己吗?却又为何,还口口声声求自己留下?

白子画静静地看着他,两人目光相遇,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些年仓皇流逝的岁月顿时碎作指尖的粒粒尘埃。
   相顾无言,那浓重得化不开的悲哀缠绕的两人几乎无法呼吸。
    花千骨和动了一下嘴唇,却仿佛已经失去了语言的本能,只从嘴边流露出几个残缺的音节。
   可是白子画听懂了。
   ---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他轻叹一声,她还是放不下,始终要自己给一个答案。她还在执着,可是至少说明,她还在爱他。
   “对不起”千言万语,还有这些年的所有爱惧,都只凝固成这一句话。
    花千骨想笑,可是脸部肌肉不听使唤,依旧是面无表情。
   是啊,爱情到头来一共不过就只是几句话而已,“我爱你”、“我恨你”、“算了吧”、“对不起”、“忘了吧”……
    而他永远只会说着一句。
     她转过身,慢慢向天边飞去。
    白子画欲挽留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选择了亲手杀死她的自己有什么资格留下她?
    慢慢垂下眼睑,凉薄的唇轻轻合动,再抬头万里晴空已没有了花千骨的踪迹。
    他知道,他去找东方彧卿了。而他,了无生意,也该离去。

太久没有御风而飞,花千骨有些头晕目眩。她赶着去找东方彧卿,因为她要去接糖宝,世上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孩子,东方说过,她醒的时候糖宝也会一同醒来。
      可是异朽阁里等待她的没有东方彧卿,只有傻乎乎的刚睡醒的糖宝,看到她喜极而泣的叫着娘亲,花千骨抱着她左亲右吻,泪水蹭的它满身都是。
       她那些年最伤最深的痛和憎恨,最大的遗憾和不甘,终于在这一刻圆满,重获珍宝的喜悦和感恩,没有人可以理解。
       糖宝还记得发生过的所有事,但是道行和灵力全无,又要重新从最低级开始修炼。
       “糖宝,东方呢?”
       糖宝眼泪哗哗地看着花千骨:“爹爹……爹爹他已经死了……”
       花千骨如被雷击:“你说什么?”
       “骨头,爹爹已经死了!”
       “胡说!他怎么可能死呢?我明明前天还见着他!”
       “是真的,骨头,他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异朽阁主虽无所不知,可是世世早夭,这是夭命,在劫难逃。何况他上一世为了多陪你一年,今生本就命短,续命时间有限,可能等不到见你。所以你一直见到的那个,是鬼……”
        索然经历如此多的风浪,花千骨还是被这个消息打击到几乎站立不稳。
       “你是说我那么久见到的,都是东方的鬼魂?”
        糖宝点头:“当初爹爹告诉尊上你的下落没多久就去世了,否则他说会亲自去杀阡陌那接你回来抚养你长大,可是他没有办法,只能把你交给尊上,然后化作鬼魂一直陪在你身边。其实这些年他从未离开过,一直在暗中看着你成长。他听见你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他,要跟他走,心里是抱了期待的,便一直在等,等你吃下归仙丹恢复记忆的这一天。如果你最终选择是跟他在一起,他哪怕抛弃一切也不会与你分开。可是一直到方才见你恢复记忆向白子画问的仍然是那样一句话,就知道你永远也不可能放下。便黯然交代了我几句,重入轮回去了。”
       花千骨茫然摇头:“这怎么可能……”
       “爹爹本来想见你最后一面再走,可是怕自己舍不得,不肯放手,对你有了六年和执念。也怕你回复记忆,知道一切,又看到他变成那样,就不会顺从本心地作出选择,所以才不辞而别……”
       花千骨缓缓退了两步,仓皇四顾。
       东方彧卿!你又骗我,你到底要骗我多少次?为什么到死都不肯见我最后一面,我还有好多话要问你!
       似乎一切是在为她好,又似乎是在害她。似乎总是在骗她,却又不求回报地付出了一切。
       她始终都不知道,他的话那句是真那句是假,到底是真的爱她,还是她只是他的一颗棋子,或是千万年轮回无聊之下一时兴起的玩具?
       只是斯人已去,他给了她最后的成全,然后离开。一切都成了未解之谜,封印在异朽阁中那一条条鲜腥的舌头里。
       “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嗯,他说放下一切,做回以前的骨头,上辈子你们俩都做错了,如今,不要再错一次。”
        花千骨低头轻笑,突然想起昨夜,自己给自己写的信,想起大战前夕,墨冰仙在桃花树下同样用力拉着她的手说:不要恨,永远不要放弃幸福的机会。相信我,只要有心,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挽回的。
       不要恨吗?自己当时虽承诺了他,却终究还是恨了白子画。
       可是这些年看着白子画生不如死地或者,日日夜夜思念她,现在回想起来,只有心如针扎。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早就把恨放下,只剩下悔。
       她怎么舍得一直看着他痛苦,可是绝望报复下不死不灭的诅咒根本没任何办法可以解除,她只能尽力去陪着他,用地老天荒来挽回自己的过错。
       而白子画,她知道经历哪次最可怕的失去,还有这些年的思念,他终于能够真正地直面一切了。因为她听见了,听见在最后离去之时,他说对不起,然后低下头无声低语:不要走——
       不需要对过去所发生的一切道歉,也不需要对未来作什么承诺,其实一句不要走,已足够挽留她了。
带着糖宝赶回云山的时候白子画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哼唧。观微也到处找不到,仿佛

从世间蒸发了一般。可是不伤不死的他,入不了黄泉下不了地府,又能去哪呢?

又是一轮上天下地的搜索,终于在长留海底找到了他。费了很大功夫才进入那个密闭

的空间,她妖力全失,神体又未完全恢复,此时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稳。

蔚蓝色的海水中,白子画正静静漂浮沉睡,就好像当初她在东海海底找到身中剧毒的

他时一样。

看着一旁的瓶瓶罐罐,花千骨不由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白子画的确不死不伤,可是

醉,那么多忘忧酒和梦死丹,足够他睡上个几百年了。

   以为自己永远离开的他,到底要多疲惫多心死如灰,才会接有这种深海长眠的本办法

来避?生无意,死无门,原来自己才是最残忍的人。是她一手毁了他,如今,又怎么能

够再离开?

   心疼的抚摸白子画如冰的面颊,用功力摧散那些梦死丹的药力,忘忧酒的后劲却迟迟

无法退去。

花千骨安静的坐在他身边守候着,凝望着,时而和糖宝说说话,时而侧耳倾听长留山

上的热闹声,直到整整一个月后白子画才从醉梦中清醒。

睁眼看见花千骨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依旧在做梦。这次伤疤没有疼。胸口却闷闷作

痛。

为什么要吵醒他呢?
酒意尚未完全散去,他微微皱起眉头,似有一些恼怒。浅淡消薄的嘴唇轻轻上挑,眸子时而闪闪发亮仿佛装着整个天河,时而深邃如漆,眼神迷醉勾人。
   花千骨何曾见过他有这样醉酒失态的时刻,冰冷中却又十分撩人,仿佛初雪中那一点桃花,美得惊心动魄。花千骨大气都不敢出,慌忙别开脸去。
   可是那人突然勾住了自己的下巴。
    “小骨,叫师父……”
     “师父……”只好乖乖由他。
     “乖,再叫……”
     “师父……”
     “再叫。”
     “师父……”
     ……
     反反复复叫了几十遍,那人似乎仍未满足,半眯着眼睛十分享受的听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唤他。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半点都没有不耐烦,花千骨一声有一声地叫着,每叫一声,过去快了痛苦的点点滴滴就在心头回现荡漾。声音从平淡到急促 ,从轻声到呼喊,知道满面泪痕……
     心头那么多的爱,那么多的悔,随着那一声声的师傅弥漫开。有的带着委屈,有的带着委屈,有的带着疑问,有的带着不甘,有的带着愤恨,一声声似是倾诉似是询问又似是发泄……

     看着她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白子画的心仿佛被撕扯开又紧紧揉成一团,再被挖了一个口子。他弯下腰一把将花千骨纤细脆弱的身体箍进怀中,像是要把她捏碎了揉进自己身体里面一般。一面抚着她的发,一面亲吻她的额头她的泪水。

     “我以为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我答应过师傅,再也不离开。”虽然哪时她还没恢复记忆,但是说话也是算数的!她不要做妖神,不要做谁的新娘子,她什么也不要,宁愿永远只做绝情殿上还有云山之中,他上慈下孝的好徒儿。
     白子画捧着她的脸,欣喜得看着她,没有迟疑地,吻住了她的唇,辗转反复,缠绵至深。
     花千骨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由喜极而泣,紧紧环绕住他,笨拙回应。
    师傅的唇还是那样冰冷,带着一股忘忧酒的香气,叫人熏然欲醉。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沉在水底的心仿佛正慢慢浮到半空,记忆中所有的一切都镶着美妙的银边,曾有过的痛苦不甘还有执着怨恨,通通消失不见。
    仿佛过了几百年那么久,突然感觉有人在朝这里迅速靠近,白子画低叹一声,离开她的唇瓣,那期待已久的柔软几乎叫一向稳重端方的他把持不住。
    花千骨有些后怕地抚上他的左臂,白子画却握住她的手。
    “小骨,为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很清醒。”
     花千骨泪眼巴巴地看着他,这样的场景以前连想都不敢想,她想心脏快要承受不住。
    “傻丫头,怎么这么多眼泪掉不完。”白子画深出手温柔地擦掉她的泪水,是上辈子不能哭却又积累了太多的伤痛吗,结果现在变得那么爱哭鼻子。

“师父——尊上——”不远处传来呼唤声。白子画手一挥,结界瞬间破碎。花千骨抬头一看,竟然是幽若等一行人,只是不知为何身后还跟了个小和尚。
     糖宝从一开始就贼笑着捂着眼睛在一旁偷看,现在看到落十一来,气呼呼地钻进花千骨的耳朵里。
    “幽若?”
     “师父……”幽若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骨头师父终于恢复记忆了,她认得她了!深情款款低跑上前去就要一头扎进师父的怀里,准备一股脑把这些年来尊上是怎么欺负她的告诉给师父听。却没想到花千骨张开的怀抱中途突然改变了方向,一把抱住了她旁边的小和尚。
    所有人都呆住了,幽若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不会吧,师父已经有尊上了买不回连这个和尚都要和她抢吧?
    彦月也吓傻了,手忙脚乱地推开她。
    “施主,男女授受不亲,阿米托佛……”为什么最近遇上的女子一个比一个貌美一个比一个开放。
    花千骨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抚着他腕上的佛珠,泣不成声:“小月,真的是你……”
    彦月见她这样,心头竟不由猛地一痛。
    “阿米托佛,施主你认错人了。”
    旁边几人听花千骨这么一喊已是恍然大悟,幽若傻乎乎地笑着,还好师父不是要跟她抢和尚,不然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些日子,用各种理由留下他,几人慢慢相处,感情已经很深了。
    花千骨转过头望白子画,白子画微笑着轻轻点点头,给予确认,然后把她拎到一边。
    “小骨,慢慢来,日子还长,别吓坏了大师。”
     妖神邪恶的一面在建木上已焚化剔除,留下被花千骨教的单纯善良的南无月。只是如今他性子顽固保守,又一心向佛,仿佛当初的自己,幽若这丫头,情关怕是难闯,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们怎么会来?”花千骨一次重见那么多熟悉面孔,心情号激动。
     幽若笑嘻嘻地抬脚把哼唧兽推到面前:“我今天百折不挠地又去闯云山,没想到云山结界已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我只找到哼唧兽。怕你们出事,它便带着我们来寻你们了,没想到居然就在长留山海底我眼皮子底下。”
    花千骨笑着点头,把糖宝从耳朵里揪出来。
    “糖宝,别躲着了,出来见我跟你说的哼唧。还有,十一师兄也来了,你不想见见他吗?”
糖宝对地上那只小猪一样的动物完全不感兴趣,冷哼一声,骨头的爱是它一个人的,才不跟连说话都不会的妖怪分。再看看落十一,连哼都懒得哼了,直接钻进花千骨怀里。它不认识他,不认识那个为师命是从,阻止它救骨头,还眼睁睁只会看着它被霓漫天欺负的臭男人!
    落十一被它瞪了一鼻子灰,刚第一眼看到时的喜悦激动顿时成了凄风苦雨,那只虫虫讨厌他了,为什么……
    花千骨将正在闹别扭的它拎出来扔进落十一掌心里。
    “糖宝,十一师兄是为了你才……你都知道就原谅他吧。十一师兄,糖宝以后就拜托你多多照顾了。”
    落十一受宠若惊,忙不迭地点头,手里捧着糖宝跟捧着世上最贵重的宝贝似的,糖宝抱着他的手指就使劲一口咬下去,他也强忍着不吱声,任凭发泄。
    火夕张扬跋扈地笑着:“现在我们几个终于又重新聚齐了!”
    清流和舞青萝黯然摇头:“只可惜朔风和轻水不在了。”
    白子画道:“轻水与轩辕朗有三世姻缘,现在应该在人世间过得很幸福,不必挂念。”
    花千骨点头:“朔风我之前也已经安排好了,再过个百余年,说不定就能见到他了。”
    感觉到又有人来,白子画已知是谁,对花千骨道:“小骨,以后有很多机会再聚,我们先回云山去吧。”
    幽若一把拉住白子画:“尊上,不要再回去了,求你回绝情殿吧,长留三尊缺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行啊!”最重要的是她这个掌门当得好吃力!
    火夕他们也连忙帮腔:“尊上,你和千骨就回来吧,师伯和师父他们很想念你,绝情殿总是空荡荡的,师伯常常一个人会独自上去打扫,一坐就是一整天,你难道还是不能原谅他,原谅我们吗?”
    白子画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上方,来的正是摩严和笙箫默。

    “我说今天长留海底怎么这么吵闹,原来是师兄回来了啊,怎么在这下没蹲着,都到家门口了,不回去坐坐?”笙箫默看着白子画,还有已经回复记忆却选择放下一切已久愿意留在他身边的花千骨,心头大大地松一口气,这些年他不知道跟白子画提过多少次让他带着小骨回绝情殿了,大师兄已经后悔知错,他却始终不肯。也不知道是没办法原谅大师兄的一次场用心设计,还是没办法原谅自己为了长留亲手杀了花千骨。
    摩严经过这些年,容貌苍松了许多,也少了积分冷酷。竹染的死给他带来了太大打击,鬓角一时竟添了几根白发。世事就是如此可笑,天道轮回,过去消逝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真正魂飞魄散,再也回不来的,却竟只有竹染一个,那个傻孩子,从来都是自私自利的,却没想到竟然最后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花千骨看着他,想到竹染心头也是不由酸涩难过,她从来都没有想到,改变一切,救了她一命,重新给了她回到师傅身边机会的人,竟然是竹染……
    摩严看看白子画,又看看花千骨,想劝白子画留下,却终究只挤出两个字:“师弟……”
    白子画自然明白,可是那一日长留山覆灭的幻象又在心头闪过,之后便是他狠心又决绝刺入的轩辕剑……胸口猛一痛,几乎不能站立。
    “师父……”花千骨牵着他的手,“我们回绝情殿去吧!”
    白子画吃惊地看着花千骨,最应该在意的人难道不是她吗?自己为了长留一次次伤她,最后还杀了她啊!
    花千骨望着他的眼睛清澈透亮:“师父,我们回去吧,长留山还有大家和我一样需要你。绝情殿有我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我很想念那个地方。而且好不容易找回了一切,我想和大家分分秒秒都在一起,不想分开太远。最重要的是,我想成为对师父而言最重要的人,但不是一切。师祖对你的嘱托,你对长留和众生的责任,这些都是不能推脱也不能被辜负的,不要因为我而离开放弃。长留是师父的家,是师父的根,也曾经是师父的全部,过去的日子师父虽然也是一个人,但是从来都不会觉得孤独,那是因为你有要做的事。可是在云山的这些年,你却没有一天真正快乐过。我知道师父一直挂心着这里的,不然你不会选择到长留山海底来借安眠逃避。师父,我们回去吧,爱与大义是可以两全的。小骨想知道今年绝情殿的桃花开得好不好……”
    白子画紧紧握住她的手,一时再也说不出话来。很久很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连她都可以,他又怎么会放不下。
    所有人都只差没欢呼起来,连摩严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我们赶快回去吧,今天是长留的沐剑节。正好一起回去庆祝,为这次的团圆大吃一顿!”幽若兴奋地摩拳擦掌,这几年捉滚滚鱼她可都是名列第一啊。
    众人点头,齐往上方飞去,花千骨却突然脚下一滑。
    “小骨,怎么了?”白子画紧张地看着她。
   “没事,师父,我好累,你抱我吧。”
    幽若在一旁直挤眼睛,师傅好坏,才跟尊上和好,就学会撒娇了。
    白子画看了看周围的人各个都在偷偷瞧他们,以前在人前他不是没抱过她,但当时心无他想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坦诚了自己的心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却也丝毫没有犹豫地将她横抱了起来,随众人飞到长留大殿前。
八千弟子正因为沐剑节开始,从掌门到世尊儒尊,甚至落十一火夕舞青萝他们全都无故失踪,没有人主持大局而有些乱糟糟的。这回竟见白子画抱着花千骨一同回来,全场足足呆愣了几秒,然后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幽若是所有人里笑得最开心的一个:“师父,你现在回来了,终于可以亲自教我法术了!”
    “幽若……”
    花千骨看着她有些惭愧,她算不上是个好师傅,甚至从没正式教导过她一天,却总是让她为自己操心,希望以后的日子可以慢慢弥补,可是只怕……
    眉间一缕忧虑,转瞬却又消散,她笑看着熟悉的长留山,笑看着漂浮半空的绝情殿,泪水模糊了眼睛……
    殿下弟子已跪倒一片,一声声“尊上”此起彼伏。
    幽若哈哈大笑:“尊上,你就重新担任长留掌门吧,这是众望所归啊,这些年长留被我糟蹋的不成样子,盼望着你回来呢。”
    白子画摇头,从幽若这些年一直往云山跑,想尽了各种花招就可以知道,她坚韧又不服输的性子,一定可以把长留掌管的很好。而且如今的长留比起以前的门规森严,刻板保守,更多了一分活力。十二阁的长老肯定被她这个小磨人精,搞得没有办法了吧。
    协同花千骨入座,接下来是盛大的沐剑节典礼,再之后是娱乐活动,众人四处分散着比试嬉戏。
    花千骨玩了一会就开始气喘吁吁,笑着擦汗道:“大家一起去绝情殿吧,我烧拿手好菜给大家吃……”
    她希望绝情殿以后都热热闹闹的,所有人都可以随便去。白纸盒明白她的意思,轻轻点头。
    于是一大推人,还有无数新老弟子全都兴奋的一窝蜂的拥向向往已久,传说中的绝情殿。
    看着依旧未变的景物,一切恍如隔日。白子画轻拍着她的头:“不要哭……”
    花千骨连忙擦掉眼泪,是啊,今天是这些年最开心的日子,怎么总是掉眼泪呢!卷起衣袖,开始在厨房里忙活,幽若她们一堆人拼命挤着要进去帮忙,很快一盆盆的菜肴新鲜出锅。
    夜里,小溪边,桃花树下,篝火燃地熊熊的。
    花千骨觉得今天一天发出的笑声,比自从师父中毒那一日起之后这些年所有日子里笑得都要多。
    篝火旁边幽若正努力教唆小月喝酒吃肉,还趁着酒意对人家上下其手,吓得小月一个劲地阿米托佛。小溪边火气和舞青萝正看着月亮你依我侬,但偶尔也会传来两声火夕被拧住耳朵的惨叫。而落十一则趴在草地上和糖宝说话,糖宝翻着白眼吃着落十一献宝一样给的桃子,却还老拿屁股对着人家。
    摩严安静地喝酒,看着周围的重多弟子,表情是难得一见的温和慈爱。笙箫默慵懒地倚在桃树下,已经微醺得开始打起盹来。
    花千骨抿嘴一笑,眼前完美的一切泛着温馨的淡黄色光晕,然后慢慢模糊开,仿佛有一层水波在表面上荡漾,金光闪闪。
    清流走到她身边递来一杯酒,劝她也喝一点,她微笑着伸出手去,却没想到手指从酒杯侧边滑过没有接到,五彩的琉璃杯咣的一声在地上摔个粉碎。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众人都转过头看着她。
    花千骨慌忙弯下腰去拾碎片,手指却不小心被割破。
    身旁一人着急地将她拉到一边,她连忙摆手:“我没事的,清流。”
    那人身子僵住:“我是十一。”
    花千骨抬头看,四周越来越模糊,连轮廓都慢慢不见,只剩下色块,不由摇头轻笑。
    幽若惊恐的握住她的双手:“师父!你怎么了?你的眼睛!”
    花千骨安慰的拍她的头:“我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白子画静静地看着她,心里已明白。经过这些年他和杀阡陌的努力,花千骨的魄虽健全,魂却依旧混沌残缺,所以鲁钝失意。就算是归仙丹,也不能让她魂魄都恢复如初,而只是把这些年他们加之于魄的努力都转移到了魂。一得必有一失,虽恢复了记忆,但是身体方面必受损害。
    之前她觉得累,法力全失,无法御风而飞。现在开始到眼睛看不见,接下来,便是失聪失语。而没有法力对她,是再不可能靠内里说话了……只能跟一个普通人的丧失五识的瞎子聋子一样。
    “小骨,别怕,不用花太多时间,师父一定会医好你。”
    花千骨微笑着点头,哪能事事圆满,能够再回到绝情殿,和他在一起,和大家在一起,她已了无遗憾。
    周围的人围了过来,糖宝在她耳中低声细语,哼唧在她脚边蹭来蹭去。白子画从身后紧紧抱住她,像世上最坚实的城墙。
    “这一次,不会再像蛮荒上一样留你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师父会一直守着你,从今往后,你的生命里只会有幸福快乐。所以别怕,哪怕听不到看不到说不出来了,只要用心去感觉,师父一直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
    花千骨鼻子一酸,拼命点头,转过身面对着白子画,刹那间仿佛有闪电将夜空照亮,让她将那张满是温柔坚定的脸看了个清清楚楚。
    “我从来都不相信正,不相信邪,不相信幸福,可是我详细你,师父,我……”
    她努力想要说出那句一次次被他阻止的话,她爱他的话。可是眼前突然陷入一片漆黑,嗓子已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她知道他一定能听见!
    世界也慢慢安静了下来,万籁俱寂,然而隐约中,方才的欢歌笑语似乎人仍未退去,和着宫铃声,还有白子画的温柔话语,在耳边久久回荡。

五年后。

    长留山绝情殿上,桃花芳菲如雨,幽若正蹲在树下,抓着哼唧兽跟筛糠一样抖着。
    “吐出来吐出来,你怎么又把糖宝吃下去进肚子里去了!”
    哼唧被她摇得五脏翻滚,蹬着四只小短腿,一面挣扎以免不满地哼哼,却终于还是把糖宝从嘴里吐了出来。
    糖宝仿佛刚从汤里被捞起来,看着自己满身都是哼唧兽恶心的口水,忍不住嚎啕大哭,它不过是正在吃萝卜时一时大意罢了,就被哼唧偷袭成功,跟萝卜一起吃下肚里去了。
    “你又欺负我!我要告诉骨头娘亲!”糖宝一面擦口水一面擦眼泪,骨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再不回来,见到的就是一坨糖宝便便了!

幽若粗鲁的拿来块抹布,擀面条一样包着它使劲搓。糖宝更加委屈了,轻水,它要温柔的轻水,它决定了,它不要落十一了,这一世一定要修炼成男的,横刀夺爱把轻水从轩辕朗那里抢过来!
    糖宝气呼呼地衬着正扬扬得意的哼唧一个不备,飞到它尾巴上张嘴就咬,咬的满嘴是毛。哼唧兽只能追着尾巴不停原地转圈,看得幽若在一旁哈哈大笑。
    突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诱人的饭菜香,幽若把糖宝从哼唧兽身上拎下来一头钻进厨房,哼唧兽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尊上?”
    幽若挑起眉毛,看着白子画在厨房里左右忙活,姿态依旧从容优雅,白衣不沾半点油烟,心头不由心系。他们平常都不食五谷,既然白子画今天亲自下厨,那就是说,花千骨马上要回来了。
    “尊上!师父要回来了吗?”
    白子画点头,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马上到了,你先把桌子准备好,把饭菜端出去。”
    幽若欢天喜地地跑出去,然后让糖宝去通知落十一他们,如今的绝情殿很热闹,因为骨头师父看不见,尊上怕她无聊冷清,倒也欢迎多有些弟子来打扰。她现在住师父以前的房间,而为了照顾方便,师父则和尊上住一个房间。她经常晚上不睡觉,躲在门外偷听。
    可是骨头师父不能说话,尊上又不爱说话,常常是听了整晚,什么也没听到,却依旧乐此不疲。
    白子画为人依旧冷淡,但是比以前要稍稍好亲近了。幽若偷偷拿眼瞄他,试探着问道:“尊上,骨头师父跟杀阡陌一去就是三个多月,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白子画头也不抬地喝茶:“担心什么?”
    幽若激动地挥舞着拳头:“担心她什么法力也没有又看不见会不会出危险啊,担心她会不会移情别恋被杀阡陌拐跑,从此以后不会来了!”虽然她的心里只有彦月一个,但是每次看到杀阡陌摄人心魄的脸都还是会耳红脸涨,小鹿乱撞。何况杀阡陌对骨头师父那么好,几乎付出一切甚至长眠不醒,六界怀春少女,谁不为之动容。而且他们那时在瑶池众目睽睽之下拥吻,算是有了肌肤之亲,他在骨头师父心中的地位不容小觑,要是如今再每天甜言蜜语,温柔体贴,假以时日,万一骨头师父移情别恋怎么办?担心啊担心……
    白子画遥望海天,晴空湛蓝如洗:“杀阡陌会照顾好她的。至于移情别恋,你觉得杀阡陌除了容貌之外还有别的优点吗?”
    幽若低头汗颜,就算一向过于自傲的杀阡陌头脑简单性格冲动了点,尊上你也不用这么鄙视人家吧?“色诱是很有杀伤力的!”她不甘的补上一句。

白子画挑挑眉毛:“那又如何,反正小骨又看不见。”
幽若彻底无语了,怪不得那么镇定自若呢,原来是打的这个小算盘,果然人不可貌相,原来尊上也是很狡猾的。

白子画挑挑眉毛:“那又如何,反正小骨又看不见。”
幽若彻底无语了,怪不得那么镇定自若呢,原来是打的这个小算盘,果然人不可貌相,原来尊上也是很狡猾的。
哼哼,可是等再过些年,东方XX回来了,看你还怎么坐的住,怕是半步都不准骨头师傅离开眼前了吧!
那或许,是尊上在这世上唯一忌惮的一个人?


没过多久,半空中就飞来一片火红的云彩,正是杀阡陌温柔的抱住她从火凤身上缓缓飞落下地。
微微有些急切的习惯性抬起手来,果然立刻有一只手上前将他握住。心像被展开来铺在阳光下晒着,暖融融的。
“好点了吗?”白子画温柔地靠近她在他耳边问。
花千骨微笑点头,她的听觉两年前已经基本恢复,这次跟着杀阡陌是去治嗓子的。为了他能早点好起来,二人都耗了不少的修为,另外再加上苼萧默等人的帮手,将原来可能要几十年才能魂魄健全的时间大大提前,可是花千骨回想两年前无法感知无法表达的日子。还是有些恐慌。那时候总是喜欢随时握着白子画的手或拉扯着他的袖袍才能安心。否则好像整个世界都冷冷清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听觉恢复正常之后,日子就好过多了,因为可以听难道周围的人和他说话,交流也更容易些了。

白子画知道被泼绝情池水后独自一人在蛮荒的日子给花千骨心底留下了很大的阴影,所以总是寸步不离的陪着她,照顾细心,体贴入微。

杀阡陌艳光四射,依旧是让你人不可直视的存在,但此刻满面都是宠溺疼惜的笑容,他拍拍花千骨的脑袋,看看白子画:“小不点的嗓子没有什么大碍了,过些日子应该会慢慢恢复,但是实力可能还得等几年,我会继续想办法。”因为不是生理的问题,灵魂失去了感知外界的能力,哪怕换了身体也一样看不见。

白子画点点头,也不言谢,拉着花千骨到桌边坐下:“备了几碟小菜,一壶薄酒,有空坐下喝一杯?”

杀阡陌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白子画亲自下厨啊,这等美事怎能错过。他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可是没想到几口酒菜下肚,心里就开始郁闷了。他一向自负以前照顾琉夏之时学了一手好厨艺,这次还每日变着花样做给小不点吃,心想我打不赢你师父至少做菜比他强吧?没想到原来白子画手艺比他还好,太过分了。他就是不信这个世上有这么完美的人。今天回去就把六界的名厨全抓回去,他要开始苦练厨技!
两人一边吃一边给花千骨夹菜,花千骨的碗里的菜都冒尖了。
这时远远来了几个人,杀阡陌一见额头开始冒汗,放下筷子道:“小不点你好好休息,过些天姐姐再来看你。”刚一说完,人就嗖的一下不见了。落十一等一行人刚踏上绝情殿,就听见一人在大呼小叫。
“杀美人,杀美人不是来了吗?人呢?”火夕东张西望到处找。
幽若无语,她好不容易借着吃饭这会看看美人她容易吗,火夕一来就把人家给吓跑了。杀阡陌爱慕者见过千千万,大概就没见过火夕这样花痴的吧,若是一般人他早就拿刀废了。可是偏偏火夕是花千骨的朋友笙箫默的徒弟,而且只是爱美之心,并没有邪念。上次傻乎乎地用法力在杀阡陌来长留山临空而下的时候下了一场极其壮观的蓝罗花雨,说什么全是亲手所种,鲜花配美人,却不知道杀阡陌对蓝罗花过敏,打了一个星期的喷嚏。要不是这次舞青萝刚好不在,他又有好受的了。
  花千骨在席间连比带画写的把这几个月的经历简单说了说,因为不但有杀阡陌,还有磨冰仙,斗阑干。蓝雨缆风他们的帮忙,他才恢复得这么快的。
在提到墨冰仙时周围空气明显冷了一些,花千骨连忙心虚的转移话题,因为直犯困,吃晚饭便早早回房睡了。
晚上白子画吧杀阡陌留下的草书里记载着的这几个月治疗中发现的一些问题看了看,又让落十一去添备了些药材。
回到房间,见花千骨正斜依在床上,,轻薄透明的紫色长裙直垂下地,手里拎着一个香囊放在鼻钱,眼睛却是微闭着的,姿势懒惰而撩人。
“睡醒了?”她这几年每天有一大半时间都是昏睡中度过。
花千骨点头,眼睛看着他,目光虽没有焦点却不失神采、
“幽若走了。”
——————去哪里了?
花千骨打手语问。
“似乎彦月的师傅要彦月继任主持方丈之位,他敢去阻止去了。”
---------小月要当方丈?
“他已经拒绝了,可能他自己都还弄清楚为什么拒绝吧”
-----你没给幽若说?
“让他急急也好,正好给我们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不然他总在外面偷听”
花千骨无语,他不是都施法隔音了吗?幽若根本一直什么都听不到。
“拿什么东西?”大老远就闻到香味,清新淡雅,若有似无,仿佛能勾起人最深沉最遥远的回忆。
    “你在魔界的这段时间还调香了?”
     花千骨摇头。
     ——紫熏姐姐托我带回来给你的。
     白子画迟疑了一下道:“好的,我收下了,要是再见替我谢谢她。”却没有伸手接花千骨递过来的东西。
     花千骨很想知道白子画现在是什么表情,可惜看不见,微微嘟起嘴吧,把香囊又放回鼻下左闻右闻。
——真是好香,放下执着后的大彻大悟,这样的味道,我无论如何都调不出来,这回是我输了。
白子画无奈摇头,扶她起来照例要给她调息真气,花千骨却揪住他袖子。
——师父,你为什么要对紫熏姐姐那么绝情!你早知道她喜欢你的对不对?知道她为你挡过天劫,也是为了你才堕仙的?
白子画不语,只是拧眉看着她:“这衣服是紫熏给你的?”
花千骨看不见了,衣物一向由幽若准备由他经手,这件衣服的料子是由银蚕鱼吐的丝织成,只有东海有。
——是啊,好看吗?
紫熏姐姐说,就算自己看不见,也应该在师父面前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白子画眉头更紧了,她不会在杀阡陌面前也穿成这个样子吧。
——你还没回答呢,不准把话题岔开。
她又不是之前没恢复记忆的小骨,总是被他忽悠。
白子画脱下外套遮住她露在外面的雪白双肩:“我知道又能怎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固执,紫熏是骄傲的人,我给不了她爱,她也不需要我的怜悯。”
——可是……
花千骨还继续打抱不平,却被白子画勾起下巴。
“我还没跟你算账,之前居然敢 给我下春药!”
——不是我下的,是竹染。
“可是你居然那时候让紫熏来给我送解药,你什么意思?”
花千骨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多说。
白子画提到自己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依然耿耿于怀。
“我当时气得真想从没收过你这个徒弟。”
花千骨连忙搂住白子画脖子,补上几个亲亲,不过没找准位置,亲在白子画鼻尖上。

白子画轻叹,偏转头,那张小嘴仍不死心的有继续寻着他的贴过来,唇上带着紫熏香囊的那股淡淡香气,在他唇上摩挲了一会儿,温暖柔软的舌尖轻轻探出,描绘着他的唇形,然后撬开缝隙进入,一直不规矩的小手也悄悄探入他的衣内。
白子画连忙把花千骨推开,脸颊微微泛红:“不准胡闹。”
明知道以她现在还没长大依旧十四五岁的孩子模样,自己不可能对她做什么越轨的事,她却老是挑逗他,夜里睡觉还总把他当床。
花千骨得意的捂着脸无声的哈哈大笑,前俯后仰的头不小心撞在墙上,疼得呲牙咧嘴,白子画只能无奈的扬起嘴角。
--好想要个小小白!我们都成亲五年了五年了!
花千骨举着小拳头抗议着,她想吃师父很久了,可是这些年来他们夜夜同床共枕,居然还是半点进展都没有。
白子画挑眉,她真是越来越胆大了!有本事就快点恢复视力恢复法力快点长大啊,总之在那之前休想他会碰她,而且他也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适应,徒弟变娘子的事实。
--你还是不肯接受我,你还是只把我当徒弟,我知道你和我成亲只是因为内疚……
花千骨开始装哭,不用酝酿眼泪水就哗哗的往下掉。
白子画知道她又在撒娇,可是心一下就软了,小小的人抓过来,温热的吻顺着后颈印上去、
花千骨感受着白子画潮湿的呼吸,温暖的大手碰过的每个地方都好像被火烧着一样。不行不行,刺激太大,她受不了了。
白子画嘴角上扬,惩罚性质的轻轻咬着花千骨的耳垂、
“恩……师父……”花千骨忍不住呻吟出声
顿时,两个人都愣住了。白子画惊喜的看着她:“可以说话了?”
花千骨咳了两声,也开心的笑了起来。“好,好像是可以了耶!原来这方法这么好用,以后可以多试试。师父,我们继续?”
白子画使劲弹了她额头一下:“别闹了,坐下调息真气,再不用多久,说不定你就可以看见了!”
花千骨点头,埋头亲吻白子画的掌心:“我好想你啊,我都五年没见你了。”
白子画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傻瓜,不是一直在你身边么?”
“恩,师父,不是说大梦三生,上次你在长留海底的时候梦到了什么?”
“梦到我只是凡人,变得很老很老,然后和你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花千骨心头一疼:“师父,对不起……”

“别再想过去的事了,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不伤不死就不是诅咒,而是神恩浩荡。”
花千骨笑着点头,趴进白子画的怀里,只是突然觉得,过去受过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
时尚的人都在祈求一个永远,而永远已经握在他们手上。


(全文完)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5-7-6 18:24:48






仙侠奇缘之花千骨 番外篇  婆娑劫


  落日黄昏,暮色苍茫。空山寂寂,万籁无声。
  一樵夫正背着成捆的柴往山下走,见不远处蜿蜒的蛇道上,有一绿衣少女正跟随着一白衣男子逦迤前行。身后云蒸霞蔚,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不料那少女前行至断崖绝壁,突然纵身往下一跃,樵夫吓得失声惊叫,脚底打滑,重重摔趴在地上,却又见那男子也随之跳下山崖去。樵夫只道是遇上殉情的小夫妻,慌忙爬到崖边低头观望,却又见白衣男子携着少女一飞而起,转瞬之间便消失在无边天际。知是遇上了活神仙,樵夫惊得跪地不起,连连叩拜。
  红云如絮,疏狂漫卷。
  白衣男子一手拎着少女御风而去,一路上不发一言,面色平静。
  少女却心虚地低下了头,“师父,小骨知错了。只是那樵夫跟村里的小寡妇好上了,心里头一直盘算着怎么害死结发妻子,我一时气不过才想着吓他一吓,想着至少让他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凡事做决定之前先问问自己的良心……”
  原来此二人正是太白山一役之后,离开长留到凡世游历的白子画与花千骨。师徒俩刚在山下看完武林大会 ,于是变顺道爬爬这天下文明的华山。
  白子画何尝不知那樵夫心中歹念,只是成仙不代表就有了随便窥视人心的权利。花千骨继破望之后,前不久又过了勘心阶段,有时候不受控制或无意间会读到一些凡人的想法,而一旦察觉到恶意或不堪,又总忍不住出手教训。
  花千骨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对,正努力学习怎么控制能力和好奇心。只是那樵夫一路走一路向的都是些有的没的,什么小寡妇的细腰,小寡妇的长腿,小寡妇没穿衣服的样子,淫念都快凝成石头砸到她脸上了,想不听到都难。
  花千骨不由脸红,偷偷看一眼白子画,见细碎的霞光正落在他清雅的白衣间,微微镀了层暖色。可是他的唇依旧苍白,面容依旧冷峻,犹如半透明的冰雕。
  “对了师傅,你比我厉害那么多,是不是……是不是我想什么,你也全都能知道啊?”
  白子画摇头:“凡人没有法力,的确是比修仙之人容易勘破。但人心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跟情绪、意志、个人经历很多方面都有联系。”
  花千骨暗自松了一口气,所以关于那个秘密,她只需严守心门,埋藏得越深越好。
  白子画见她又陷入出神状态,不由得皱了皱眉,自从太白山上夏紫薰对她说了什么之后,她就有了心事。离开长留出来历练的这段时间,虽然渐渐重新变得活泼开朗,但心结依然未解。
  白子画想不出是什么会让她烦恼,又或者是东方彧卿或杀阡陌的原因?
  “师傅,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玉浊峰。新掌门接任大典,你师伯忙不过来,你师叔说他最近‘微恙’,要我代表长留出席。”
  花千骨忍不住偷笑,“师叔跟我家糖宝一样懒!”
  糖宝在花千骨耳朵里嘟嘟嚷嚷抗议,“人家才不懒!”
  “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吃,也不好好修炼,总有一天小虫子要变成小懒猪。”
  “糖宝可是要变蝴蝶的!骨头娘亲才是大懒猪,自己不肯御剑,要赖着尊上带你飞。”
  花千骨见被拆穿,吐了吐舌头,“那是我爬山爬累了,师傅才捎我一小段。”只有这时候她才能名正言顺地多靠近他一点点。
  “师傅,怎么了?”见白子画皱着眉,似乎在警惕地观察四周,花千骨不由奇怪地问。
  “没事。”白子画疑是自己多心了。
  飞临玉浊峰的时候已是深夜。玉浊峰山高千仞,四面绝壁,擎天一柱,直插入云,凡人根本就上不去。
  因为第二天是继位大典,弟子和提前来的宾客大多已经睡下。新掌门澄渊的师兄澄寂接待二人前往厢房休息。
  半路澄渊匆匆赶来,“师兄,尊上驾到,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
  澄寂连忙低头谢罪。
  澄渊是仙界新一代的翘楚,生得仪表堂堂,年龄不过百岁,却破格成为玉浊峰的掌门。他对白子画极是敬重,一直将师徒二人送入房内,安顿好方才离开。
  花千骨睡下没多久就被噩梦惊醒,喘息不定地一坐而起,随后缩成一团。
  隔壁正在入定中的白子画也同时睁开了眼睛。花千骨自从上绝情殿以后就很少再做噩梦,他想着是不是最近一直让她直面鬼怪和内心的恐惧有些操之过急了。
  花千骨看着糖宝,见它依旧在枕边酣睡,心下稍定。梦见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黑暗中有一双巨大的眼睛窥视着她,那是她所见过的世间最可怕的眼睛,仅仅是被它看着,就几乎让花千骨浑身战栗。
  第二天的登基大典热闹非常,玉浊峰派中弟子并不多,但在仙界确实名门大派,人才辈出。此次广邀众仙,跟群仙宴比有事另一番景象。
  宾客皆仔仔大殿广场就座,典礼即将开始。钟鸣之声不绝,众人翘首以待,却始终不见掌门澄渊的身影,直到钟声敲响最后一下,绕梁不绝。这时候,一个人突然凭空出现在广场上方。
  众人不由惊呼,那人正是澄渊,只是身形扭曲怪异,脸部还有奇怪的凹陷。一阵风吹来身体竟如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般,左右摇摆,最后落在地上,塌作一团。
  周遭顿时打乱,这才明白澄渊已死,而且体内的骨头肉身全被掏空,徒留空空皮囊。待落到地上时,身体里的气体早已跑空,瘪了下去。脸全部褶皱到一块,鼻子歪到一边,眼睛似乎随时会从那张人皮上掉下来,情景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恶心和诡异。
  遭此大变,玉浊峰惊慌之余,立刻加强结界,不让任何人出去,然后开始搜捕捉拿凶手。
  花千骨也被吓坏了,顿时想到了清虚道长死时的情景。
  白子画看着尸身皱起了眉头,玉浊峰并无神奇守护,是怎样的大仇不共戴天,非要将澄渊活生生掏空?而能在这样严密的守卫下,众仙的眼皮底下,来去自如地杀人,又是何人有这样的能耐?
  白子画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杀阡陌,但是他的手段定然是大张旗鼓,不可能偷偷摸摸。再者,杀阡陌就连手下的尸体也是美而整洁的,不会是这般模样。
  望着那张尸皮,他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继任大典就这样草草收场,仙界震惊,玉浊峰更是上下震怒,誓要抓住杀害新掌门的凶手。
  然而对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痕迹,连杀人动机都是未解之谜。
  花千骨苦苦思索,始终觉得凶手应该是澄渊认识的人,因为他脸上除了被杀者通常会有的惊恐之外,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很显然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过那个人会杀害自己。如果是仇家寻仇,或者不认识的人,通常应该会是害怕、生气或者疑惑的神情,而不是惊讶。所以杀澄渊的,应该是他认识的,而且是他认为怎么都不会杀自己的人才对。
    这样的话,玉浊峰本派弟子嫌疑最大,只有他们有可能避开结界和守卫,在众仙眼皮底下杀人而不被察觉。
    花千骨忍不住偷偷留意了一下澄渊的几个师兄弟,对于澄渊掌门的死,他们其实并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么悲痛,背地里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特别是澄寂仙人,
前一天晚上澄渊责怪他的时候,花千骨觉得他的眼神是带着一丝憎恶和不甘的。
    澄渊仙人在澄字辈里年纪最小,却继任掌门一职,其他人不一定服气,他若一死,掌门还要再选。这样一来,杀人的动机也有。
    只是门派内的勾心斗角实属平常,犯得上要杀人吗?光靠眼神,还有死者的表情,还是一张皮上的表情来推断,没有任何实质情证据,也实在是太过空泛了。
    花千骨跟着白子画回到房间休息,一路上拼命告诉自己别想那么多。新掌门死在大典上,还是在众仙面前,这是玉浊峰的奇耻大辱,他们定然会查出真凶,亲自为掌门报仇的。
    不料这时,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尊上,韶白门门下大弟子卫昔,有事求见。”
    花千骨愣了愣,她以前有听十一师兄说过,这个韶白门,处世低调,地处极西。门中全是女弟子,以圣洁和脱谷著称于仙界。
    不一会儿门开了,走进来一黄衣女子,果然惊艳非常。
    卫昔正要拜见,抬头看着白子画,却陡然失了魂魄。
    早就听说五位上仙皆是风骨绝伦,长留上仙更是超凡到了极致。原来世上真有一种美,是几乎叫人不敢直视的。
    而白子画身旁的小女孩,一身绿裙清丽可人,圆滚滚的包子头更显神态娇憨。卫昔顿时想了起来:这便是白子画的徒弟,茅山的小掌门花千骨了。
    卫昔躬身敬拜,接着忙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上个月,韶白门掌门雁停沙也被发现惨死于房中,死法跟澄渊掌门完全相同。不但心肺、内丹,就连骨肉都被掏空,只剩一张皮囊完好无损。
    韶白门一向遗世独立,故而出这么大的事也只是派内解决,未曾对外宣扬。如今新掌门还未上任,玉浊峰的大内便派她来参加,却没想到澄渊掌门又遇害,卫昔觉得应该是同一人所为。
    白子画陷入沉思,“此事你是否有告知澄寂他们?”
    卫昔稍稍有些犹豫,“没有。”
    白子画知他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几个时辰之后才求见,必定是已先在玉浊峰调查了一番,结果对一些人起了怀疑,担心凶手就是玉浊峰的人,而她作为外人不好插手别派事务,再者人微言轻,玉浊峰是仙门大派,所以才来找他。
    “尊上一向明察秋毫,仙界人无人不服。如果是尊上的话,相信一定能查明真凶。”
    白子画略作沉思,“澄渊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玉浊峰颜面有失,我身为长留掌门不太好插手,你是让我随你回韶白门,从你师父那儿查起?”
    “正是此意。”
    花千骨一听到可以去韶白门,心头一阵雀跃,期待地看着白子画。
    白子画沉默了片刻,微微颔首道:“你先回去,我大约三日之后到。”
    如果只是澄渊的死,或是派中内斗,或是妖魔寻仇报复,以往并不是没发生过。可是接连两派掌门被害,手法又如此残忍,事情显然没那么简单。
    第二天一早,白子画带着花千骨下山。
    “师父,咱们是去韶白门吗?”
    “不是,正好到了玉浊峰,师父到山下探望一位朋友。”
    花千骨一听顿时眼睛一亮,这些年她还是第一次听白子画以朋友这样的身份来称呼一个人,不由万分好奇起来。
    白子画下山的途中一直沉默,花千骨虽然心里好奇,却也不敢多问。
    因为有仙家的庇佑,玉浊峰下的百姓倒都过得其乐融融,不用担心任何侵扰。远远望去,连绵的水田,袅袅炊烟,倚着青山绿水,犹如画卷。
    师徒二人飞临一偏僻小巷中这才显露身形。
    村中都是些错落有致的小木屋,白子画走到其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户门前,站住不动了。
    门开着,里面陈设简单,花千骨忍不住控头往房间里看,就听白子画唤了一声:“檀梵。”
    听到糖宝在耳朵里惊讶地啊了一声,花千骨有些奇怪。半天才发现,白子画原来叫的是上面正在修葺屋顶的那个人。
    这男子一身很普通的村民装扮,挽着衣袖,脸上微微有些污渍。听到白子画的声音,却连头也不抬,自顾自在屋顶上敲敲打打。
    白子画也便不说话了,气氛委实有些诡异。
    正是正午时候,日头毒辣,明晃晃地焦烤着大地,花千骨眯起眼睛,想要看清对方模样,却是怎么都看不清。
    “小骨,你先进屋吧。”
    “是,师父。”花千骨走进小木屋内,顿时吓了一跳,角落里,还有一个人正在捣药,依旧对花千骨完全无视。
    花千骨别扭地东张西望,屋内就一桌一椅一榻,还有一个超级大的红架,抽屉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药材。花千骨看了看,也都是非常普通的药材店就能买到的那些药,连株好点的人参都没有。
    这时内间又走出一个人,还是跟刚才一模一样的,手里抱了只癞皮小黄狗,腿上明显刚包扎过。那人将狗放在门口,黄狗摇摇尾巴,一瘸一拐地走了。
    难道是三胞胎?花千骨依旧没在对方身上发现任何仙法幻化的痕迹。
    这时屋顶上那人下来了,走进屋内。抱小狗和捣药的那两人也都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依次并入了他身体中,最终合为一人。
    那人回到屋里埋头喝了一大碗水,然后重重地舒了口气,这才看着师徒二人道:“走,请你们吃饭去。”
    说完就自顾出门了。
    花千骨瞠目结舌,白子画却见怪不怪,表情淡然,跟着他走了出去。花千骨连忙小跟跟上,心里直犯嘀咕:看来是个仙术很了午的人啊。
    “糖宝,那人到底是谁呀?”花千骨小声询问。
    “笨蛋骨头!他是檀梵上仙啊!”
    “啊?!”
    花千骨傻眼了。
    三人坐在村里一家破烂的小饭馆里面。
    白子画看着桌上一盘炒白菜、一碗豆腐汤,表情微微有些僵硬,而檀梵捧着海碗吃得正香。
    “吃啊,怎么不吃?”檀梵倒是一副热情好客的模样。
    花千骨知道师父只一眼,已将此两道菜的生产过程看得清楚通透无比。白菜地里浇的粪,切豆腐的人脏兮兮的手,炒菜的人大声说话溅出的唾沫星子,再加上满是油垢的桌面,筷子上还沾了没洗净的葱花。
    这让她有洁癖又本来就不怎么爱吃东西的师父怎么吃得下嘛!
    花千骨看着白子画铁青的脸,憋笑憋到内伤。
    而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便也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没想到味道竟是出奇的好。
    檀梵笑道:“还是你这小徒儿有眼光有口福。”
    花千骨还是看不太清他的相貌,每次看清了却又记不住。知是他常年隐于人世生活为了方便施的幻法。
    “一眨眼三百年了,你来找我做什么?不可能只是路过来看看我吧!”檀梵连吃了三碗米饭,打了个饱嗝,随手用衣袖抹了抹嘴。
    若不是糖宝告诉她,花千骨怎么都没有办法想象,他不但是仙,还是跟师父同位五仙之列的上仙。他和另外一位上仙从未在群仙宴出席过,故而花千骨不认识,也没听白子画提过。更因为紫薰姐姐的缘故,花千骨也不敢部。只是这檀梵上仙为何不在仙界待着,却要隐匿在这凡尘中?
    “玉浊峰上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
    檀梵无谓地耸耸肩,叫小二又上了一壶酒,给自己和白子画还有花千骨都斟上,然后举起了杯。
    白子画见那酒倒是清冽,酿制过程没多大可挑剔的地方,便也勉强端起了酒盏。
    旁边的花千骨看到是跟家乡差不多的甜米酒,口水早就流下来了,猛地一大口下去。虽然酒香温暖毫不辛辣,却也被呛得直咳嗽。
    檀梵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顿时让花千骨亲近了不少,没那么拘谨了。
    却没想到他突然脸色又一变,对白子画道:“别人的事,与我何干。你回去吧,我不想看见你。”
    说完身形一隐,就消失了踪迹。花千骨再次瞠目结舌。
    白子画微微叹气,也消失不见。只剩下花千骨一个呆呆地坐在那里。
    “这又是什么情况啊?”
    花千骨连忙摇啊摇,把糖宝从耳朵里摇出来。
    “糖宝,你怎么又睡着了!”
    “不知道啊,人家好困哦!”糖宝连连打呵欠。
    花千骨拎着它,。
    一抖,再抖,使劲抖。
    “清醒一点了没?”
    “早饭都要吐出来啦!”糖宝有气无力地趴在她手心里。
    “糖宝,那个檀梵上个到底是什么人啊?脾气好生古怪!”
    糖宝嘿嘿笑了两声,“哪里是脾气古怪,只是跟尊上有仇怨罢了。”
    花千骨惊讶地瞪大眼睛。
    “骨头,你知道仙界一共有五位上仙吧?”
    “嗯,但是我只见过三位。我师父、东华上仙还有紫薰姐姐。”
    “另外就是檀梵上仙和无垢上仙了。传说檀梵上仙五识能通天,坐可观六界,破望和勘心的能力都已登峰造极,就是千里眼顺风耳什么的都比不上。他以前在天界掌管天条大典,辨善恶忠奸,司三界刑罚,声威盛极一时。”
    “哇,这么厉害啊!”
    “嗯,檀梵上仙虽掌管律法,却并不严苛,为人风流爽朗,情理法之间的度量总是有让人心服口服。五仙以前其实关系还不错,只是檀梵上仙喜欢紫薰上仙,紫薰上仙又只喜欢尊上。后来紫薰上仙为尊上堕仙成魔,檀梵上仙就一直把尊上当仇人了。”
    花千骨惊诧无语,原来是纠结又狗血的三角恋啊!
    “紫薰姐姐当年到底是因为师父做了什么?”
    “不知道,要不然你去问问尊上?”
    花千骨连连摆手。
    “当时天蜀下令严惩不贷,檀梵上仙哪里肯,私放了紫薰上仙,然后甩手离开仙界,在这凡尘一待就是三百年。”
    花千骨皱起眉头,所以紫薰姐姐才那样悲悯地看着她,劝她不要落得跟她同样的下场吗?
    找到檀梵的时候,他正静静地坐在湖边,背影萧瑟又落寞。白子画记得,他以前最是厌恶人世肮脏,人性险恶,却没想到一眨眼在人间过了这么多年。
    “你变了很多。”
    檀梵苦笑一声,“变,是好事。其实你也变了,只是自己未察觉而已。”
    “还在怪我?”
    “我怪你做什么,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只是什么都没做而已。”
    白子画心中苦笑,的确,檀梵怎会不知他来,若是真还生他气,早就避开不见了。
    檀梵转头看着他,“子画,你从来对自己都不懂得慈悲,我怎么能奢求你对爱你的人慈悲。不过你一向铁石心肠,没想到竟收了这么一个徒儿。真不知道是夸你会找乐子,还是会找罪受。”
    白子画微微皱眉,“那你隐姓埋名几百年,又是如何?”
    “我喜欢人世间的生活,这三百年,我去过许多地方。可比你每天待在长留山那个空荡荡冷冰冰的绝情殿里要强。”
    “我来,是为了玉浊峰的事。韶白门的掌门也死了。”
    “不干我的事,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对人家门派的事,倒是热心得很,自己的事,却从不操心,身边的人,也从不关心。如今你依然是光风霁月的长留上仙,你可知紫薰过的又是什么日子爱的什么罪过?你可以不看不听不想不问,可是我,连这样都做不到。”
    “檀梵,你执念太深。”
    檀梵眼露嘲笑,“你摒弃七情六欲,抛却所有执妄,难道就不是另一种执着吗?”
    白子画只能望着他久久沉默。
    花千骨有些忐忑不安地坐在小木屋内,终于见白子画和檀梵回来。
    “走吧,小骨。”
    花千骨再次傻眼,“啊?这就走了啊师父?”
    檀梵却突然开口问:“你们要去韶白门?”
    “是。”
    “你等一等。”说着径直走入内间,手里掂了个瓷瓶出来,扔给了白子画。
    “路过莲城的时候帮我带点药给无垢。”
    白子画点点头,带着花千骨告辞离开,往村外走去。
    花千骨满头雾水,“师父,檀梵上仙有告诉你杀害澄渊掌门凶手的线索了吗?”
    “没有。”
    “那咱们是不是白来一趟?”
    白子画却摇了摇头,“檀梵说他不知,既然连他都没有察觉,意味着在玉浊峰杀人的不是妖魔,而是仙,至少帮我们缩小了范围。”
  他太了解檀梵,就算他心结未解,故意有所隐瞒,想让他多费点力气去查,但也绝不会误导他。
  “那师傅,我们现在是要先去莲城,然后去韶白门吗?”
  白子画点头。花千骨没想到刚见过檀梵上仙,那么快就又能见到无垢上仙,心中有小小兴奋。
  就在这时,远处匆匆来了一人,白子画停住了脚步,花千骨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惊喜地跑到对方面前。
  “东方!怎么是你?”
  “爹爹!”糖宝惊喜地大叫出声,想起白子画在旁边,又连忙捂住嘴。来人正是东方彧卿。虽然两人时有书信往来,偶尔还会凭异术在梦中小聚,但东方彧卿不太喜欢仙界之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当着白子画的面来找她。
  东方彧卿微微一笑,“还好赶上了。尊上,我有些要紧事要跟骨头说,能否行个方便?”
  白子画看他当日在太白山上的镇定全失,不由疑惑,微微点头,隐去了身形。
  东方彧卿从袖里取出一支笔,在墙上画了一道门,伸手竟然推开,拉着花千骨就走了进去。糖宝兴奋地跳到了东方彧卿的身上撒娇,东方爱怜地亲了亲它。
  花千骨早已习惯东方这许多奇奇怪怪的名堂,也不惊讶。但觉得他神情异样,掌心里都是冷汗,不由奇怪。
  “东方,怎么了?”
  东方彧卿仍是笑容满面,但目光中却显现出前所未有的焦躁,他将花千骨拉入怀中紧紧抱住,摸了摸她的头,“我不知道,骨头,我这次是真的不知道。”
  “啊?”花千骨莫名其妙。
  “我知道现在劝你跟你师父回长留,不要参合到玉浊峰这件事里面来,你不肯,你师父也定然不肯。总之,以后行事要格外小心,最好寸步都不要离开白子画。”
  “你是说我们会遇上危险吗?”
  东方彧卿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有不祥的预感,但事情似乎已经超出我的能力之外了,我没办法告诉你更多。”
  花千骨似懂非懂地点头,“谢谢你大老远来提醒我,在师父身边我不会有事啦,你放心!”
  “希望如此。”
  东方彧卿几乎无法抑制陡然涌起的要失去她的恐慌。只是千算万算都不明白,事情是从那里开始失控的。澄渊他们的死对于他而言一切再清楚不过,然而笼罩这一切之上的阴影,却是连他都捉摸不透。


  花千骨和糖宝依依不舍地跟东方彧卿告别,师徒二人一路西行,天气越发炎热起来。尽管真气时刻萦绕周身,也解不了花千骨的暑,依然觉得酷热难当,无精打采,真想时刻靠在师父身上。师父就是个万年寒冰块,在烈日下飞那么久,额头上也半滴汗水都无。
  估计是被糖宝传染,花千骨也变得有些嗜睡。在云里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听到白子画轻唤,“小骨,我们到莲城了。”
  花千骨睁开眼,俯视着无边沙漠中矗立着的那座金光闪闪的城市,半天都合不拢嘴。
  莲城处在沙漠中央的一块绿洲中,碧绿的湖水环绕,城体周身全是用金砖堆砌,形如一朵盛开的巨大莲花。这是真正的金碧辉煌!墙身上布满美丽的雕花和符文,可抵御一切风沙和妖魔的侵袭。城中建筑风格华丽繁复,到处都镶嵌着宝石,玛瑙,夜明珠。而无数的绿色空中花园,盘旋而下的清流,喷涌的泉水,各色珍奇的花朵,又让整座城市显得生机盎然。
  “莲城是天下最富饶的城市,无垢是这儿的城主。”
  白子画和花千骨被人引入城中,却被告知无垢上仙闭关多时,已经差人去禀报,需稍等片刻。
  恢弘的大殿依旧是奢华异常,跟长留山完全是不一样的风格。殿中央是一座巨大的莲花池,花千骨忍不住趴在池边逗里面的小鱼儿。糖宝也开心地在莲叶上爬来爬去。
  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花千骨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姿模样皆是超凡入圣的男子正站在自己面前。花千骨立刻就知道,这便是无垢上仙了。
  他就那么低头俯视着自己,眼中冷冷的,什么也没有。
  是真的什么也没有,师父虽然也总是冷冰冰的,但眼中却装了太多东西,对长留的责任,对天下的大爱。但无垢上仙眼中,就真是什么也没有,或许这才叫“目空一切”?
  他衣饰华丽却并不张扬,周身始终笼着淡淡金光,高贵圣洁,仿佛半点不惹世间尘埃。跟白子画有些像,却又很不像。
  花千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行礼拜见。
  无垢的脾气显然比檀梵要正常多了。
  “你就是花千骨?”
  “是。”
  无垢微微点头,看向白子画,“好久不见,你终于收徒了。”
  “嗯,此番也是带她下山游历。我刚见了檀梵,他让我顺路带点东西给你。”
  无垢接过白子画递来的瓷瓶,打开来倒在掌心,见是一粒鲜红的丹药,不由抿嘴一笑,“倒是有心。他这些年过得怎样,又跟你耍小孩子脾气了吧?”
  “变了很多,五仙中估计也只有你,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不问世事,一心清修。”
  “虽不问世事,我也知道这些年为了抢夺神器,六界一团混乱,真够你收拾的。既然是出来游历,就留下来小住几日吧。”
  “不了,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就此别过。”
  无垢也不挽留,二人淡淡寒暄,淡淡道别。花千骨虽然很想找莲城里玩一玩,也只好乖乖跟着白子画离开。
  心中细细一想:痴痴情深的紫熏姐姐,温文尔雅的东华上仙,脾气古怪的檀梵上仙,还有淡漠高贵的无垢上仙,再加上总是心忧天下的师父,五仙的性格还真是大不相同啊。
  接着二人去往韶白门,卫昔已经找门中等着他们了。得知玉浊峰的掌门也同样遇害,弟子们都相当震惊。而知道长留上仙要来。又是各怀希冀与好奇。
  花千骨跟着白子画飞临之时,三百多名女弟子在广场恭候,穿着各色的衣裙,一个比一个好看,花千骨被迷得眼花缭乱。
  虽同处沙漠,韶白门相比莲城更加隐秘,回时时随龙卷风游移迁徙,外人连为止都很难找到,何况是潜入派中杀人。
  可弟子给雁停沙送饭菜入房时,她还好好的,去收拾碗筷时,她就被人杀害,只剩空空皮囊。所以之前被认定是派中弟子行凶,互相怀疑,却一直查不到线索和证据,掌门接任之事也一直搁置,却没想到玉浊峰也出了事。
  饭菜?花千骨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大上来。
  “令师跟澄渊掌门是否相识?”白子画询问道。
  卫昔摇头,她一回来就立刻作了这方面的调查,可是雁停沙和澄渊之间的联系实在是微乎其微,“也就在群仙宴上见过几次。”
  白子画跟花千骨暂时在韶白门住下。白子画有心历练花千骨,交代她想办法查出真凶是谁,自己则只从旁点拨。
  于是一下子,花千骨就忙开了。
  雁停沙的房间还有尸体都保存完整,但花千骨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她以往见到的都是弱肉强食,还从未遇见过这种需要调查才能得出真相的事。而案件的难点就在于,凶手杀了这两派掌门的动机一直不能明确,因此好几天过去,花千骨也逐一询问完相关弟子,却并未取得任何进展。
  就在这时,卫昔送来了云隐的一封信。
  原来澄渊的死讯在仙界传开之后,云隐意识到半年以前,茅山派的一位长老也被人以同样的手段杀害,但一直被认为是妖魔报复,吞噬了心肺。如今想来,应该也是同一人所为。
  知道白子画和花千骨在调查此事,云隐连忙辗转将信送到了韶白门。
  花千骨恍然大悟,她一直将雁停沙和澄渊视作跟凶手对立的一体,但或许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太大的联系,只是同为凶手杀的诸多人当中的两个罢了。
  而照这样看来,他杀的可能还不仅仅是这三人。
  花千骨托落十一,云隐还有糖宝帮忙细查。果然又发现了好几起,一年以前,王屋山的松厉掌门久未出关,也是遭受如此杀害,还有祥雨罗汉,天将隐拿等人。
  花千骨才惊觉这凶手到底有多可怕,光是被他杀害已确实的,就有十余人,且都是在仙界有些名头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这些人?如此多受害者的话,是因为私仇而报复的可能性不大。
  无差别杀人?
  难道凶手是个疯子吗?那他又是怎么随机地挑选出这些受害者的呢?
  花千骨想破了脑袋,突然觉得被师父半夜扔到什么坟坡去杀杀鬼怪,也比这个容易多了。
  白子画道:“接连被杀那么多人,且都名头不小,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直到澄渊死后,这些事才被逐一揭开?”
  花千骨顿时一震,的确,死者那么多,却一直没有人知道。就算有在追查真凶的,也都是在暗自进行。若不是发生了澄渊的事,大家还在藏着掖着,为什么要捂?除非其中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花千骨往受害者的方向继续查下去,这才发现,被杀之人,几乎都做过背德不义之事。
  闭关被杀的松厉掌门,尸首被发现时,身边还躺了几具被凌虐致死的少女尸首,说是闭关,其实是酒池肉林。而雁停沙对弟子一向严厉,严令禁止有七情六欲,失去贞操的弟子都会按门规处死,可是自己却同时与许多男子有染。而澄渊则是为了当上玉浊峰掌门,暗中杀害了自己的师父。
  越往下查,事情牵涉得越广。而那些事一旦暴漏,本派定是颜面尽失。所以许多门派就算之前有所疑惑,查到这些事之后,也都不好再往下查,更不敢对外声张。
  兹事体大,白子画需要面见帝君,先行离开了韶白门。而花千骨决定以雁停沙的死作为突破点,继续留在韶白门深入调查。毕竟这里不论是杀人现场还是尸首都保存得最为完整,别派人也最难混入。
  这却把糖宝急个半死,“骨头,爹爹不是让你不要离开尊上身边吗?”
  “没关系的,这里有那么多漂亮姐姐保护我,不用担心。”
  韶白门的弟子都很喜欢花千骨,经常不是送她漂亮衣裳,就是抢着给她扎辫子还有涂脂抹粉,俨然当成了玩偶娃娃。
  花千骨只将雁停沙的事告诉了卫昔一个人。卫昔得知师父死因为何时,脸色惨白。
  “千骨,姐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不要将事实真相告诉其他弟子,否则本派一定大乱。”
  花千骨点头,她知道雁停沙对弟子而言,是神一样的存在,而这形象一旦崩塌,的确会造成极大影响。
  只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是,凶手做这一切的动机难道只是为了惩恶扬善?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深夜,花千骨守在卫昔门前不远处,将自己完全隐匿在黑暗中。一直等到几乎快要睡着了,这才见卫昔推门而出,偷偷离开了韶白门。
  花千骨咧嘴一笑,立刻跟上。
  她原本怀疑过澄渊的师兄澄寂,但雁停沙死的时候他人在玉浊峰,许多人可以作证。而澄渊死的时候,卫昔却正好代替韶白门出席大典。前两年一直到雁停沙被害,卫昔也一直都在外游历,没有人可以作不在场证明。并且花千骨查到,卫昔之所以一直离开韶白门在外游历,是因为雁停沙杀了她最爱的人。
  卫昔是雁停沙最疼爱的弟子,不许她因为感情背叛师门,所以杀了卫昔的恋人。卫昔无法违抗师命,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爱人死去。但是可以想象,一旦她无意中知道雁停沙其实自己与那么多男人纠缠不清,又该受何种打击。
  这样的话,就比较说得通了。只是,如果真是这样,她又为何要杀澄渊他们,又是怎么办到的呢?
  花千骨跟踪卫昔离开韶白门,行到戈壁上一座孤坟前面。却见卫昔跪在坟前失声痛哭,凄厉至极。
  “卫昔姐姐。”花千骨心头难过,慢慢走了出来。
  卫昔吃惊地看着她,连忙擦掉眼泪。
  “千骨——”
  “是你师父杀了他对吗?”
  “是,但你相信我,我没有杀我师父。”
  “我知道。”花千骨点点头,见卫昔如今这番模样,就晓得她也是刚刚知道一切,心痛爱人死得荒唐不值。
  “你不要恨你师父,她也是被感情伤过,所以放浪形骸。但她应该是想保护你们的,所以才不让你们接近任何男人。可能她心底也一直都是痛苦又矛盾的吧。”花千骨尝试着安慰卫昔。
  卫昔点点头,擦干眼泪,“总之师父抚养我长大,要不是她我早就死了。杀害她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
  线索再次断了,花千骨心情低落。回到住处,见糖宝又在睡,不由得笑着摇头。
   “糖宝!大懒虫!”
  花千骨戳着糖宝肥肥的肚子,戳戳戳,继续戳。糖宝被戳的打了个滚,依然一动不动。花千骨顿时发现不对。
  “糖宝!糖宝!”
  可是不论她怎么喊,怎么叫,怎么抖来抖去,糖宝仿佛陷入昏迷了一般,始终没有醒来。
    花千骨几乎一口气提不上来,努力平复心情,仔细检查,可是糖宝身上没有任何伤势,体温、呼吸一切都很正常,似乎只是睡着了。
  “糖宝,你别吓娘亲。”
  花千骨的手都有些抖了,拼命给糖宝输入内力,可是糖宝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花千骨完全慌了神,连忙带着糖宝离开韶白门去找白子画。
  白子画刚下九重天,就见一个绿色的小球猛地冲进他怀里。
  “师父!糖宝快死了!”花千骨几乎要哭出来,颤巍巍的小手捧着糖宝举到他面前。
  白子画伸手探了探,有些啼笑皆非。
  “糖宝没事,只是大劫将至,所以陷入了昏睡,在蓄积能量,以求顺利渡劫。”
  “大劫将至?”
  白子画点点头,“修仙者总是要经历天劫、地劫、死劫、往生劫、无相劫等各种劫数,才能修成正果,妖也一样,灵虫算是妖的一种。只是因修炼的法门进展各有不同,要历的劫也不同。”
  “师父是说,糖宝经历过这次劫数,就可以变得更厉害了吗?”
  “对灵虫来说,历此劫即可脱胎换骨。等糖宝醒时,估计就长出翅膀来了。”
  花千骨完全震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开心得几乎要蹦起来,“长出翅膀!我家糖宝要变成蝴蝶了!”
  白子画微微扬起嘴角,“原本糖宝度此劫应该找个隐秘之地,不被打扰,但估计不想离开你太久。”
  “师父,此劫很危险吗?”
  白子画摇了摇头,然后说,“但你也需好生照料它,助它安全度过这关。”
  “嗯,嗯。”花千骨欢天喜地地捧着糖宝使劲亲上几口。
  “师父,咱们直接去茅山吧,我已让云隐帮忙整理此案的卷宗,凶手不是卫昔,另有他人。”
  白子画点点头,师徒二人直向茅山飞去。花千骨一落地,立刻找了一个精巧的檀木盒子,铺上软布,将糖宝好生安置。看着晶莹剔透,安睡着的它,心头几多欢喜感动。
  云隐将整理好的各案的详细卷宗全部搬到她房内,忍不住摸摸她的包子头。
  “怎么还是一点个子都没长啊!资料都在这儿了,需要帮忙吗?”
  花千骨看着云隐笑眯眯地道,“暂时不用,师父带我出来游历,希望我不光要长本事,还要长脑子。我先看看吧,等遇到想不通的再找你帮忙。”
  “好,那想不想吃——”
  “莲藕清粥。”花千骨接口道。
  二人相视而笑。
  花千骨仔细地研究每一个被害者的背景、仇敌、死时的情况。查看每一份旁人的证供,如山的信息堆积脑海,乱成一团,但是始终找不到关键的可以将所有人联系起来的线索。
  而凶手的动机也十分匪夷所思,表面看上去,是在替仙界铲除败类,有点替天行道的意思,但如果真是那样,为何又要让这些人悄无声息地死掉?
  哪怕是当着全部宾客的面扔下了澄渊的尸体,凶手也没有将他的恶行公之于众。花千骨设想自己,如果是很偏激地想要行侠仗义,那定然会让这些人死得颜面尽失,否则,也起不到敲山震虎、教化世人的作用。所以,她还是认为,凶手其实是在为了私仇,而报复泄愤。
  而只要是私仇,这些人之间,就一定有共同的联系。
  可是会是什么样的私仇,居然牵扯到这么多人!几乎覆盖了整个仙界的各门各派。
  花千骨觉得她只要能想通这一点,就能明白对方的杀人动机,那么里查出凶手是谁也就更进一步了。
  但关在房间里几日几夜,花千骨依旧没有任何头绪。死者除了都是仙界德高望重之人外,几乎就再没有其他共同点,而且大都彼此并不熟识,有些甚至没有见过。
  从现实中没有办法找到交集,就只能从他们犯下的错里面找。
  花千骨将他们各自被凶手认定的罪无可恕的死因一条条罗列出来,试图找出其中的规律,终于,她眼前一亮,兴奋地跑去找云隐。
  “云隐,我发现了一个关键点,就是从同样被杀害的霓漫天的师兄这里。在他之前,被害者的罪行是慢慢减小的,到他这里,一生几乎没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不过是酒醉闹事打伤了人而已,时候也赔礼道歉了,但凶手还是杀了他。”
  “你的意思是说?”
  “可见凶手的杀人不光是判定罪行,还有另外一个依据,但他的基准一直在降低,也就是说符合他杀人条件的恶人,已经剩下越来越少了,这人罪行不大,甚至只是门派中的普通弟子,但是从这个人之后,他又开始杀了咱们茅山派的长老、澄渊掌门、雁停沙等罪比较重的人,这说明他在找不到符合他杀戮条件的人的时候,愤怒依然没有消除,便调整了另外一条判定线,又重新开始杀罪孽深重的人,并在这个过程中,有了替天行道的意识,所以澄渊掌门是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我觉得他要是再杀下一个,可能会将杀人原因公之于众,让对方身败名裂。”
  云隐赞许地点点头,“但是光知道这个还是没有什么用,他为什么要杀这些人的关键因素,还是不得而知。”
  “但是我们知道了他杀人的心理过程,这样的话,范围就缩小了,只需要在蓬莱弟子之前的案件中,去寻找他的另一条杀人基线,就是那些死者的共同点,而且这种共同点是一定存在的。”
  “明白了,而这共同点在他之后的这些人里却不一定有,所以这才导致我们一直找不出他们之间的联系。”
  花千骨兴奋地点头,“对,就是这样!”
  “那咱们一起在好好翻查一次前面这些人的!”
  于是二人扔掉了后面一半卷宗,专心看前面的,私密、爱好等尽量一处都不放过,寻找着那个关键的突破点。
  白子画对花千骨倒是并不担心,也不多加过问,只是在她试图得到一些信息由难度的时候帮她一把。
    经过几天的沉睡,糖包身上慢慢开始有了结丝的迹象,像一个蚕宝宝。花千骨时刻不敢掉以轻心,把它装在盒子里贴身携带。
    云隐还要处理茅山派内事物,闲时过来帮忙。花千骨则将自己关在房内,闭门不出又是好几个昼夜。
    这日弟子回报说中午送去的饭菜花千骨依旧一口没动,云隐只好亲自下厨煮了粥给花千骨送去。
    “千骨,你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都不饿吗?吃点东西再想吧?”
    花千骨愣了一愣,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惊喜的大叫一声:“我知道了!”
    “什么?”云隐愣在那里。
    “我知道这些死者的共同点是什么了。”花千骨激动地走来走去,“吃!他们都喜欢吃兔子肉!”
    得道之人许多都已经不食五谷,戒了荤腥。但各派门规不同,像长留并不禁止。所以花千骨幸运地能自己下厨,饱尝天下美味。但修仙之人讲究清心寡欲,当然还是不吃最好,偏偏被杀的所有人都是吃的。蓬莱弟子之前被杀的那些人,更是对兔肉情有独钟。之后被杀的人虽不知道吃没吃过兔肉,但都食荤腥。另外,花千骨记得雁停沙被杀时,桌上的菜里就有道兔肉。
    而一直找不到有什么恶行却被杀害的隐拿天降,则是在一次狩猎中,一口气射杀了百余只兔子。
    难道对方是个非常喜欢兔子的人?
    但以凶手的能力,不论仇敌到底是谁,大仇也应该早就报了,只是愤怒未消,还在杀人泄愤,然后不知不觉,就将自己放在了一个审判者的位置。
    花千骨将这个发现告诉了白子画,白子画微微点头。
“算是有点眉目了。再查查跟兔子有关的案件吧,不一定是要跟这些人同样死法的。如果是第一次报仇,凶手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有理智,杀人的手法应该更残忍、更简单粗暴。”
    花千骨重重点头。
    第二天深夜,白子画刚脱下长袍,就见花千骨兴高采烈地推门而入,只好再度披上。
    “怎么了,小骨?”
     
    花千骨满腔的话都市堵在嗓子眼里。看着师傅眼睛都直了,口水哗哗的流。
    “师傅!果然,你说对了!看这个,两年间,齐玉山十余名弟子被人一片片剔掉身上的肉拿去喂狗,他们被以仙法续命,就这样看着自己一点点被野狗吃掉,知道最后才死。齐云山到处都找不到凶手,而据他们的小师弟说,听到其中一个死者吹嘘过,他们下山捉鬼除妖时,好像杀了一个兔子精,分食了兔子肉。不过齐云山掌门不认为哪个妖魔有这个胆量和本事跑来为一个兔子精报仇,就没往这个方向细查。我们打听了一下,当时被杀的那个兔子精是个很漂亮的妖怪,名字叫作云牙。”
    白子画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扬,“就是这个了。”





    糖宝此时已经完全将自己包裹在了丝茧里,花千骨万分期待它破茧而出变成一只小蝴蝶的样子。
    云牙作为一个妖怪,还是个漂亮的妖怪,要查到与她相熟到位她报仇的仙人应该并不困难。花千骨传信给杀阡陌请他帮忙调查,很快得只云牙有个好友名叫媚儿,也是个兔子精,住在终南山的紫竹林。
   白子画与花千骨准备动身前去之时,馒头白发的霰雪仙神色匆匆上了茅山,径直跪倒在白子画面前。
    “尊上救我!”
    白子画见他整个右臂犹如被抽空了一样,只剩一条皮挂在身上,不由皱起眉头。
    霰雪仙已有三千多岁,原始委羽派掌门,后退位做了游仙,本事道心坚定之人,但多年来游历红尘,渐渐迷失堕落,开始杀人饮血,修炼一些邪术道法,被盯上也不出奇。但是凶手估计小觑了它三千年的道行,何况澄渊的事件发生之后,之前的案子也被渐渐揭开,这些心中有鬼的仙人早就有所提防。所以一个不小心,竟被他从凶手手底逃出。走投无路,又不敢大肆张扬,却知凶手定然不肯善罢甘休,只好向白子画求救。
    花千骨知道这正是抓住凶手的大好机会。
    “师傅,你随霰雪仙回委羽山来个瓮中捉鳖吧,我去紫竹林找到媚儿之后,就来跟你会和。”
    白子画可不认为凶手会束手就擒,心中微微觉得不妥,但花千骨早就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于是交代了几句,师徒二人便分道而行。
   
    花千骨到了终南山紫竹林,好不容易才找到媚儿的下落,她躲在极深极阴暗的洞穴中,意见花千骨便拼命地跑。俗话说狡兔三窟,花千骨实在抓不着她,她也不听花千骨解释,花千骨只好也变作兔子,追了她一整天,才好不容易地画地为牢困住她。
    “媚儿,你不要怕!我叫花千骨,是长留山的弟子。我不是要害你,只是想跟你打听点事!”
    媚儿幻化成人身,在结界里左冲右撞,吓得瑟瑟发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花千骨耐心地安慰她,“是关于你好朋友云牙的事,这很重要,你可以坐下来跟我谈谈吗,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媚儿用愤怒的眼神看着花千骨,呲牙扑倒结界壁上,“你们神仙界的人都是坏人!连畜生都不如!云牙就是被你们害死的!”
    花千骨心里不由难过,“我知道,可是仙人大多数都是好的啊。我知道你朋友死得很冤,她也没有做错什么。但杀她的那些人都已经死了,我只想跟你打听一下,她有没有关系很要好的仙界的朋友,有可能会替她报仇的?”
    媚儿顿时呆住了,“他帮云牙报仇了吗?不可能!怎么可能?”
    花千骨一听真有这个人,顿时眼睛一亮。
    “它不但帮云牙报了仇,还接连杀了很多人。现在,他已经失控了,没有人能阻止他。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可是媚儿已经完全处于婚恋状态,“他怎么可能为了云牙去杀人呢?云牙那么爱他,可是他从来都不理云牙啊,他甚至想要杀了云牙。云牙好伤心,娅一只努力修炼,想要变得更漂亮一点,她以为她再漂亮一点,他就会注意到她,多看她一眼了。却没想到那张脸却给她招来了祸害。她被那十几个什么仙门大派的弟子凌辱致死,他们还吃了她的肉。云牙,云牙,我可怜的云牙——”
    花千骨心头一阵难受,去掉结界,她靠近媚儿,擦掉她的眼泪,“别难过,至少那些人得到报应了。但云牙爱的那个人,他到底是谁?”
    “他是——”媚儿的眼神慢慢聚焦,不可置信的看着花千骨的身后。
    就在她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一阵光波袭来,打在她身上,媚儿转眼间化作了一缕烟尘。
    “是我。”身后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说道。
    花千骨顿时头皮发麻,她僵硬地转过身去,看着眼前那个超凡脱俗的身影。
    ——无垢上仙。
    “怎么会……是你”花千骨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不能使我?”无垢冰冷的笑。
    “你杀了那么多人,都是为了云牙报仇?”
    “那些仙界的败类,满口假仁假义,其实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心地还比不上一个妖魔。既然如此,我就让他们变成真正的皮囊好了。”
    “可是你又为什么杀媚儿?她是云牙的朋友啊,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无垢面色铁青,“当时她们二人就在一块,云牙是为了救她才惨死的。她跑的倒是挺快,我留她一条小命受尽折磨和惊恐到现在,也到时候了。”
    花千骨顿时哑然。
    “你爱云牙,对吗?”
    “爱?”无垢嗤之以鼻,“她是我许多年前路过紫竹林时,随手捡的一只快死的兔子。受了我法力的恩泽,才有了几分灵气,后又修炼成精。我见她那样白,便取了个名字叫云牙。打狗也要看主人,那些热竟敢在凌辱完之后还吃了她,自寻死路!”
    花千骨不解,“可是媚儿说她深爱着你,你却曾想要杀了她。”
    无垢久久沉默,眉间一缕嘲讽地看着花千骨,“她是我的婆娑劫。你要我如何,难道不躲着她,还要跟她长相厮守吗?”
   花千骨彻底呆住了,有些劫数是每个修道之人都要经历的,例如天劫、生死劫。但是婆娑劫,却不是所有人都会遇到的。而一旦遇上,几乎是避无可避,难以摆脱,始终厄运缠身,每况愈下,最后通常都难逃疯癫成魔、身败名裂的下场。
    婆娑劫不是死结,却是痛苦之劫。毁灭之劫。
    确切来说,婆娑劫指的不是一个劫,而是一个人。
    而对无垢来说,这个人十分不幸,正好是深爱着他的云牙。
    得知此事之后,无垢虽然念着多年喂养,没有下手杀她,却也毫不客气的扔了她。云牙却并不懂那么多,一心念着主人,还为了无垢修炼成精。
    花千骨忍不住为云牙难过,“你是因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而内疚自责吗?那也不用杀那么多人!”
    “自责?是她不自量力,活该找死。我是经她一事,才知众仙中,竟有如此多狼心狗肺、禽兽不如的东西。”
    花千骨看着他空无一物的漆黑双眼,顿时一阵头皮发麻,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所以你杀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又要杀霰雪仙?”
    无垢冷笑,“霰雪仙?你以为我若真的想要他的命,他有可能从我手底下逃脱,去向你师傅求救吗?”
    一阵寒意从花千骨脚底涌向心底。
    “你是故意把师傅从我身边调开?”
    “你说呢?”
    花千骨脸色惨白,“你下一个真正要杀的人其实是我,对吗?”
    “子画的徒弟,果然还不算笨,我也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快就查到媚儿身上。有什么遗言留给你师傅的,说吧,我会替你转达。”
    无垢一步步走近花千骨。
    花千骨一面将袖中装糖宝的盒子扔了出去,一面连连后退,满脸不可置信,“可是为什么?我……承认我以前吃过兔子肉,可我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啊。”
    无垢一手捏住花千骨的脖子,“可是你做出了背德乱伦之事,花千骨,你爱上了你自己的师傅!”
    无垢冰冷的吐出了对花千骨的判决,右手用力收紧,花千骨脑袋像被谁狠狠敲了一闷棍,身体中所有的气血、真气和力量全都被抽着向外奔流而去。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身上的肌肤,上下鼓动着,她能感觉到自己正一点点地干瘪下去。
    她知道不多时,自己也将之剩下空空的一具皮囊。
    可是为什么?
    她不过是爱上了师傅而已,难道就真的大错特错,天理不容了吗?
    ……
    不!
    没错!她明明没有错!
    花千骨浑身突然银光大震,将污垢弹开了去。污垢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见她双瞳有瞬间变成了紫色,但又回复如常,心下微微惊异。
    “不要再徒劳挣扎了,剩下的时间,你应该好好静思己过。”
    污垢不再靠近,而是举起了手,掌心汹涌澎湃的力量化作强光向她袭来。
    花千骨面无血色地瘫倒在地,实力悬殊太大,她知道这次自己无论如何再难逃一死,只能像媚儿一样在他手下化作轻烟。
    可是好想见师父,想见他最后一面。
    但师父若知道了无垢上仙是因为何罪而杀她,又该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那一刹那花千骨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正在渡劫的糖宝,却感应到了她的危险。檀木盒从地上腾空而起,挡在了她的面前。
    “不要!糖宝!”花千骨连忙伸出手去。
    盛光之下,眼睁睁看着檀木盒子碎成一片一片,然后是包裹着糖宝的茧,一点点出现裂纹。
    无垢这一击力量之强,糖宝怎么抵挡得住,不过是陪她一起死罢了,花千骨扑上前,想要在最后一刻抱住糖宝,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正要被撕裂成无数片。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风一样刮过,竟将无垢这一击之力尽数收入袖中,然后及时接住了要掉落在地的糖宝。
    花千骨虽没看清,但知道对方在哪一瞬间度了仙力在糖宝身上替它治疗。然后再下一刻,那人已经消失无踪,而糖宝则回到了她的掌心里。
    “糖宝!”花千骨焦急万分地捧着糖宝,就见它的茧已经石化,硬如蛋壳,上面的裂缝持续扩大,然后啪的一声碎裂开来。而糖宝背上刚长出的一小点嫩翅,渐渐又缩了回去
  。恢复成以前的模样。虽然身上添了几道伤痕,但它微微颤动着,竟然睁开了眼睛。
  “糖宝!”
  “骨头娘亲。”糖宝揉揉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花千骨几乎要热泪盈眶。
  因为她的错,糖宝渡劫失败了,不过万幸的是,它还没有死。
  只是她的糖宝,再也没办法变成蝴蝶了。花千骨绝望地抬头,看一眼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嘴唇已经变成了青紫色。一面摇头,一面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不可能,怎么可能?!”
  无垢也眉头紧缩,低头沉默了片刻,抬头从腰间抽出一把光剑来。
  “我倒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命大。”
  花千骨重伤到几乎已经不能站立了,只是嘴里念念有词的,浑身一直在颤抖。
  无垢举起了剑,就在这时,天边一道白影飞来,挡在了花千骨面前,同样举剑迎击,将无垢弹开老远。
  无垢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你怎么会来?”
  他的气场早就覆盖了整座终南山,连走出都不能,更不可能有人观察得到。
  “为何要杀我徒儿?”
  白子画看着眼前重伤的花千骨还有渡劫失败的糖宝,微微眯起双眼,竟不自觉闪过怒火。
  “你说为何?”
  白子画不由沉默。
  “你已经走火入魔了,无垢。”
  若不是他跟霰雪仙行到半途,突然醒悟了一切,花千骨岂不是就这样被他害死?
  “我自认每一步都在算计之内,告诉我,是哪里出了破绽?”
  白子画轻轻摇头,“破绽不在你,而在檀梵。”
  “檀梵?”
  “我突然想起他托我给你送了一颗药,从气味辨来那颗药不过两种成分,当归,还有何首乌。我当时虽疑惑却并未多想,之后将一切串联,才反应过来檀梵早就洞悉了一切。只是他一向意气用事,你对他而言,显然比你杀害的那些人更加重要,所以他选择什么都不说,只是以他的方式在奉劝你——回头是岸。”
  无垢大笑起来,满眼嘲讽。
  “回头?我哪里错了,这个仙界如此污秽不堪,我只是在进行清理!”
  白子画摇头,“你只是无法遏制内心的愤怒,想要报仇发泄罢了。”
  无垢垂眸不语,表情微微扭曲。
  他永运忘不了当时自己对云牙说了怎样的冷厉绝情的话,完全绝望的云牙,又遇到那样一群仙界的败类,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痛苦的心情死去的?无垢每次想到这点,都几乎是心如刀绞,恨不得将那些人通通杀光。
  “呵呵,子画,我知道我不一定是你的对手。看来今天,是杀不了你的徒儿了。那么最后的惩罚,只能施与妄动凡心的我自己。”
  无垢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握住白子画的手,然后就着他手上的剑穿通了自己的身体。
  “无垢!”白子画扶住他。
  无垢凑到白子画的耳边,轻笑呢喃:
  “我之所以避云牙如蛇蝎,因为他是我的婆娑劫。越是想躲越躲不开,到最后,她还是像噩梦一样缠着我,毁了我。我是没有选择,迫不得已。可是子画,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早从第一天与她相见,你就知道,这个孩子,她就是你此生的婆娑劫。你不但把她带在身边,还收她为徒?呵呵,我是该笑你傻呢,还是太过猖狂自负?子画,杀了她!否则你最后的下场,只会比我的今天,还要惨上千倍万倍!”
  白子画愣住,不由得松开双手。无垢失去扶持,脚一软,瘫倒在地,慢慢闭上了眼睛。
  许久,白子画才回过神来,手上发出微光,轻抚而过,无垢的身体在光芒中,化作轻风消失不见。
  当年为了救紫熏,东华与檀梵不惜向他跪地相求,可无垢只说了四个字——罪有应得。或许在他看来,作为仙,妄动凡心就是大错特错,何况是行了如此多不义之事。他的心太高傲太干净,所以更没办法接受这样的自己,这样的仙界。归根到底,这才是他的婆娑劫。
  白子画走向花千骨,见她依然在失神颤抖中。
  “小骨,已经没事了小骨,糖宝也没事!”
  白子画从未见过花千骨有这样惊慌失措的模样,担心地微微皱起眉头,正要给她疗伤。花千骨却突然搂住他的脖子,狠狠地抱住他,脸也紧紧相贴。
  白子画有些窘迫,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低声安慰。
  花千骨却依旧紧紧抱着他不肯放开,白子画只得一手将依旧昏昏沉沉的糖宝收入袖中,一手将花千骨抱在怀里,站起身来,向天边飞去。
  回到离此较近的茅山,花千骨好不容易睡着,却依旧死死地抓着白子画的衣襟不肯放手。
  白子画心有疑惑,不明白在他到来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把花千骨吓成这样。
  便也由得花千骨,始终抱着她,一面源源不断地给她输入内力疗伤。糖宝则交给了云隐医治。
  花千骨睡了三天三夜,白子画便抱着她在榻上坐了三天三夜。
  终于,花千骨醒了,目光略有些空洞地看着白子画。
  “师父?”
  “还好吗?是否有什么地方感觉不适?”
  花千骨呆呆地摇了摇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白子画。
  “师父,小骨想回家,想回绝情殿了,想见轻水、十一师兄,想见朔风,想见清流,还有火夕、舞青萝和师叔师伯他们,就连霓漫天,小骨都想见……师父,咱们回去好不好?”
  白子画疑虑更甚,微微点头。
  “好,咱们明天就回去。”
  花千骨微微心安地钻进被窝,很快再度陷入昏睡,迷蒙中,师父冰冷的手给她掖好了被子,还刮了刮她的鼻头。
  花千骨被一阵极度的寒冷所惊醒。她睁开眼睛,放眼望去,上不去天,下不着地,只有一片漆黑与虚空。几乎让人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来不及了——
  花千骨的心笔直地往下坠落。
  再来不及见大家最后一面,来不及与东方还有杀姐姐他们告别。那个黑衣人就那样安静地伫立在她面前。
  花千骨轻叹一口气,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你杀了我吧。”
  万籁寂静。
  黑衣人终于开口,声音空灵得不像人声。
  “你知道我是谁?”
  花千骨不由苦笑,“我本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出的,只是,你一心想要杀我,却救了糖宝。”
  对方点了点头,“你从来不肯放弃活下去的希望,这次却为何不反抗?”
  花千骨脸色苍白,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与生气。
    “世上任何人杀我,我或许都会不愿,不甘,但只有你,我知道,你要杀我,我必然是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你也不问我为什么?”
    “我不想知道,更不敢……知道。”
    “其实,我本不愿亲自动手杀你。”
    “所以你利用无垢上仙,想借他的手惩戒我?可是他杀的人都是他认为有罪的人。你呢?你有很多方法让我死,却要让他杀我,难道你内心深处也认为,我喜欢师傅是错的,是有罪的吗?”
     对方突然变得有些激动,“没有错!可这是一切错误的开始!花千骨,你必须死。只有你死了,一切才会结束!”
    花千骨抬起头来直直的望着那人。
    “我可以死,只是,临死前让我看看你好吗?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那人退了一步。
    花千骨苦笑,“好吧,不用说什么了。杀了我吧。”
    那人举起了右手,然而却是颤抖得厉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怕吗?”
    “不怕!”花千骨又抬起头来看着那人,“那你呢,你怕吗?”
    那人微微一声苦笑,“怕,我很怕。”
    花千骨见那人颤抖得几乎无法自持。终于,仿佛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那人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
    “你走吧。”
    花千骨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对方,“你不杀我了?”
    对方久久沉默。
    “那你怎么办呢?”
    “快走!”那人仿佛压抑着极大的怒火,催促道。
    花千骨只好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转身就跑,她不知道她能跑到哪里去,只知道必须离那人越远越好。
    那人静静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我虽不杀你,但是这段段记忆我必须拿走!”
    一道银光直击向花千骨的脑后,她往前扑倒下去,忍不住大叫一声,惊吓间,再一睁眼,已是天亮。
    白子画正站在床边看着她。
    “小骨,没事吧?”
    花千骨疑惑地看着白子画,“师父?”
    “骨头娘亲,糖宝再也不能变成蝴蝶了!”糖宝吧嗒一下贴在她脸上,抱着他的鼻子哇哇大哭。
    花千骨难过地捧着它亲了又亲,“没关系的,糖宝以后好好修炼,等过了天劫,就能变成人了!”
    “真的吗?呜呜呜!”
    “真的,不信你问师父。”
    见白子画也点点头,糖宝这才放下心来。
    花千骨见到一旁收拾好的包袱,奇怪道:“师父,咱们要到那里去啊?”
    白子画微微皱眉,“你昨日说想回长留山。”
    花千骨使劲挠头,“可是师父,小骨还没玩够呢!师父还答应过要陪小骨回花家村拜祭爹娘。师父,咱们吃一点再回去吧!”
    白子画见她恢复如常,表情微松,轻轻点头,虽然有些疑虑却也不愿再去深思了。
    师徒二人共乘一云,告别云隐,离开茅山去往别处游历,糖宝也不再嗜睡,趴在花千骨头上各种唠叨。
    看着一高一矮相依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云间,黑衣人久久矗立不动。
    “对不起——我还是下不了手,下不了手,亲手杀掉我自己。”
    那人扯下了面纱,露出一张倾城绝世的容颜,却竟然是已变成妖神的花千骨。
    成为妖神之后,她殚精竭虑,一心只想要复活糖宝。可是直到决战前夕,她终于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一切只是他的妄想罢了。
    白子画将手臂上绝情池水留下的疤痕连肉一起剔掉的那一刻,她的整个天都瞬间塌了。
    一切迫使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利用不归砚,回到过去,杀掉一切还未发生,处在最幸福阶段的自己。这样,现在的自己也就不存在了,糖宝、朔风、东方还有落十一他们都不会死。
    不归砚既然可以在不同的地方移动,那么按道理在时间上也可以。花千骨将所有妖神之力注入其中,找到了现在和过去之间的某个结点,即是王昔日,然后成功回到过去武林大会正在进行的时刻,见到了一生中最快乐时候的自己。
    她暗中去看了轻水,看了落十一,看了东方,看了杀阡陌,看了那些所有她爱的人,还有后来会被她害死的人。
    她一路跟随者年幼的花千骨,重温旧梦,仿佛糖宝,仿佛师父,都还在她的身边。
    可是她没办法亲手杀掉自己,所以只好借刀无垢上仙。却没想到,为了救糖宝,一切还是功亏一篑。
    怎么办呢?
    一切已难以挽回,她有办法对自己狠下心来,是应该继续想办法在某个点上改变过去,还是在早已绝望的现实中继续往前走?
    在小小的花千骨跪在地上祈求自己杀掉她时,已经成为妖神的花千骨,终于做出了选择。
    她几乎忘记了年幼的自己,曾多么的勇敢过!
    花千骨的身影碎作点点光斑,消失在过去的时空中。
    再睁眼,已回到了云宫。   
    周围一片温暖蔚蓝,花千骨赤裸着身子从水底缓缓浮上水面,光着脚从池中走出,衣裙飞来穿戴完全。流苏轻摆,极尽浮华,周身环绕着四条飘浮在半空的饰带,如墨的发简单随便地用一花枝绾着。
    尽管身在神界,外面也风起云涌,瓢泼大雨。
    ……
    “对不起,白子画,我已用一切力量去挽回,却最终还是杀不了我自己,所以最后,只能把残忍留给你。”
     花千骨目光平静而空洞地一步一步朝着殿外走去。
     大战,即将开始——
     而最后的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不死,不休。

仙侠奇缘之花千骨   后记
  感谢《花千骨》能够出新版,让我有机会对书中如此多的谬误、缺陷还有不完美进一步修正。最重要的是,能在故事本就应当结束的地方,画上休止符。对于这个故事,终于尽了余力,再没有什么大的遗憾。
  记得有位作家说,改年少时的文字是不可以的,一个人凭什么认为,人后来积累的经验能打得过年少时的锐气?那不是自信,是愚昧。偶尔有些敬畏,相信天成,相信人在最好的状态里,不过是上天的一个工具。谁又能把牛肉炖成驴肉,让牡丹开成玫瑰?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还在读大学,活得懒散天真,但又充满热情期待。从来容不下悲伤的结尾,那些受过的虐,遭过的痛,也要在番外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弥补。之后,才渐渐明白,生活不会因为对你曾有过亏欠就在另外的方面有所厚待。感情也一样,求而得之的毕竟是少数。若是拿给现在的自己写,结局估计成了“千骨”奇冤的大悲剧了。
  晓得心态之不同,修订时是分外小心,生怕一不小心伤筋动骨,改得面目全非。毕竟哪怕此文再幼稚可笑、漏洞百出,但爱之纯粹、情之真切,估计我是再也难写出了。
  这期间,听了大家很多的建议和疑问,为这个故事能够以我所认为的,更妥帖、更饱满的方式而呈现提供了很大帮助,再次表示感谢。你们的喜爱,你们所注入的幻想、信赖与感动,让书中的一切,成为更鲜活的存在。而能在这样一个曾穷尽我心血的故事中,与捧着书的你相遇,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关于新版新添加的番外,是一个四不像的小短篇。时隔日久,风格可能跟前文有些不搭,感情也不太到位。但谢天谢地看到最后,亲爱的你会发现,这个番外一点也没有画蛇添足。相对于前文来说它正是那隐约缺失的一环。只是一旦扣上,故事一不小心越发显得可怜可悲起来。
  没什么太多可说的,要说的我都放在文里了。最后按照正常的后记步骤。谢谢读者编辑,谢谢阿尊,谢谢老师,谢谢支持帮助过我的朋友,谢谢亲爱的家人,谢谢代替果果陪伴着我的小猫乌圆。
  看到读者留言说,人生不能重来,现实中错过的就是错过了,遗憾往往得不到补偿,我们所能做的不过就是如花千骨那样,即便被伤到遍体鳞伤仍然心怀善意相信感情:又如同白子画那般,即便痛失所爱、悔恨到无以复加,却依旧没有止步不前,最终了却了今生的情意,也还尽了前世的亏欠。
  心下不由欢喜。现实中的我,笨拙又不善言语,而这个,就是我想用文字表达的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5-7-6 18:25:09
番外赌局

一、浮生若梦

夜半三更,一个白色身影蹑手蹑脚进了厨房,开始翻箱倒柜。菜篮、米缸、火灶……掘地三尺,却仍旧两手空空。
“在哪里啊在哪里……”
喃喃自语的声音响起,清透干净,带几分孩童的稚气,有如琉璃相撞,不是花千骨又是谁?
可是若看着面容,你是决计认不出来的,实在是……在厨房一无所获,她决定爬墙而出。气喘吁吁搬了两块砖头垫在墙角,手扒拉着墙头,脚胡乱蹬着,可就是上不去。
唉,只得又折回,冒险推开卧房的门,床上躺着的人正安静沉睡,背对着她,墨黑长发流水一般淌下地来。
花千骨猫着身子走到床前,伸长脖子张望,果然隐约见床头靠里放了一锦布包好的盒子,不由大喜。左手撑着床沿,右手小心翼翼的去拿。
终于到手了,一时心花怒放,却冷冷一声传来:“小骨。”
手一抖没抓牢,盒子稳稳砸落在对方的头上,“怦”的一声。
“哎哟!”床上的人一立而起,捂着自己脑袋大呼小叫,抬头怒视着她,正是儒尊笙箫默。
花千骨慌了手脚,连忙扑上前去又吹又揉:“爹爹你没事吧?”
“当然有事了!你这不孝女,为了几个馒头就要谋杀亲爹啊!”笙箫默悲愤的控诉。
花千骨哭丧着脸,扯着他的袖子使劲摇啊摇啊摇:“爹爹,我饿……”  
“忍着忍着!饿了就去睡觉!”
“可是饿着睡不着……”花千骨嘟起小猪嘴,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睡不着正好去找点事做,挑水劈柴,抹桌扫地,对了,筐里那堆脏衣服快去帮爹爹洗了乖。”
“人家一点力气也没有……”花千骨要死不活的瘫倒在床上。笙箫默顿时被她的体重压得快喘不过气来,努力伸出脚把她蹬下床去,花千骨干脆躺地上不肯起了,哭闹的打起滚来。
“我饿我饿我饿饿饿饿饿,我要吃馒头馒头馒头头头头头……”
一连喊上个几十遍滚上几十圈,白色碎花小棉袄,已经变成灰扑扑的了。笙箫默看着在地上撒泼的她哭笑不得,这分明就是一个皮球在滚嘛,胖得连脖子都快看不见了,居然还想吃馒头。
“不行!只差一个月你就要去书院读书了!这次减肥一定要成功!”
花千骨泪流满面,抱着他大腿继续摇:“我不要减肥!我不要去书院读书!”  
都是为了去那个什么鬼书院,本来自己每天开开心心吃吃喝喝,横行乡里,快乐又逍遥的。结果爹爹非逼着她减肥,把她锁在家里,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不准她吃东西。为了不引起她的食欲,笙箫默也自我牺牲陪她啃馒头,只是花千骨每天啃一个,笙箫默每天啃九个。苍天不公啊!
笙箫默扬手给她一个暴栗:“必须去!我辛辛苦苦养了你十五年,就为着这一天呢!你敢不给我瘦下来试试!”唉,都怪他太心软啊,每次在她死皮赖脸和眼泪攻势下,都举白旗投降,由着她使劲吃。再怎么也没想到,十五年约定之期已到,她居然胖成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当初瘦小惹人怜爱的模样。别说二师兄那里自己难以交代,就是给东方彧卿、杀阡陌他们见了,自己也要倒大霉啊。呜呼哀哉,他当初怎么就一时糊涂,争了这个苦差,悔之莫及,悔之莫及……
  笙箫默悲哀的望着地上的小肉球,无可奈何的叹口气。一切,都是因十五年前的那个赌局而起。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挂着宫铃的弟子慌慌张张的跑到长留后山的凉亭之中。
摩严和幽若正在亭中对弈,幽若请辞长留掌门的条件是能够胜摩严三局,为了早日脱离苦海,一有闲时,她就缠着摩严下棋,虽然棋艺一日千里,却始终还是赢不了。
此番正下到兴头上,见有人打扰,摩严不满的训斥道:“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幽若趁着摩严抬头之机,飞快的偷偷藏了两个子,心里暗自得意。  “世尊!不好了,本来正在举行仙剑大会,不知怎的那个异朽阁主就闯进山来了,还带了好些人,弟子们拦不住……”
幽若一听,惊得不由跳了起来:“东方彧卿!他又活过来了!”掰着手指头一数,不对啊,离师父恢复灵识才不到十年,东方彧卿就算转世也不过十岁,怎么可能那么快又来了?”再顾不上棋局,她提起长裙就往长留殿跑,完全忘了掌门人身份。
“真是阴魂不散!”摩严也不由皱起眉头跟了上去。
原本热闹的广场,此刻安静无比。正是每年一度的仙剑大会,众仙齐聚,却突然闯进一个东方彧卿,打断了初赛进程。
东方彧卿在太白山助花千骨拿到多件神器,仙魔大战上又以命相护,许多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再加上有幽若、火夕这等人的传播加工,这三角恋,乃至四角恋,多角恋,已被演绎得缠绵纠葛、感人泪下,传遍整个仙界。
如今这东方彧卿这么大张旗鼓的回来,莫非是来抢人了?众仙众弟子心头纷纷揣测、好奇而激动的静观事态发展。
东方彧卿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时还有十八个戴着恶鬼面具的手下从天而降,动作步伐整齐划一到了诡异的地步,仿佛是被他用傀儡术操控一般。他手里拿着折扇,脸上是万年不改的笑容,总是让第一眼看到的人就不由喜欢上他,对他心生亲近。
他笑眯眯的环视众人一周,然后定定的看向坐在最高处的白子画,而白子画右手边方才看比赛看到睡着打呼噜,却又不敢像幽若一样屎遁,现在正揉着双眼迷茫呆滞打呵欠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花千骨。
“东方?”听到身边的议论声,知道东方彧卿来了,花千骨一立而起慌乱的四处转头寻找,却因为没听见东方彧卿的声音不能确定位置,眼神无法聚焦。
她依旧看不见。
不过已经能说能听,速度大大超出东方彧卿的想象。这些年,白子画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恢复到如此惊人的地步。只是这眼睛不比其他,要想看见,必须魂魄完全复原,至少还得等四十年。
东方彧卿出现,花千骨又是开心又是疑惑,五味夹杂,匆匆忙忙跌跌撞撞几步想往下跑,却被白子画硬生生按住动弹不得。而糖宝趴在她头上暗自偷笑,身为异朽阁的灵虫,一向都是东方的小内应,自然早就串通一气知道他要来。
“异朽阁主突然驾临,不知有何贵干?”
白子画淡淡开口,眼睛看着东方彧卿,又仿佛穿透而过。不同于东方彧卿转世仍无半点改变,白子画却似乎比以前更加飘渺遥远,淡薄如云气烟雾一般。以前是触不着,如今是就算抓在手里也会随时散开。东方彧卿不去想他修为究竟高到何种境地,只是不由好奇,这像是一个成过亲的人么?
花千骨心头火急火燎,却又碍于众人还有白子画只得乖乖站在原地。东方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跟她说话?他一贯行事低调,独来独往,为什么这次要带那么多人堂而皇之的上长留山,还是在仙剑大会有众多宾客在场之时?
东方彧卿合拢扇子,朝着校场中央停下比试的两人指了指:“久闻仙剑大会之名,我今次特带异朽阁弟子前来参赛,不知可否?”
下面一片骚动之声,众人纷纷猜测,不知他此举是真为比试而来,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白子画和笙箫默对望一眼,这仙剑大会就相当于江湖中的武林大会,历来只要不是邪魔外道都可参加比试,异朽阁虽然诡异非常,但实力不容小觑,当初太白山上夺回神器更是居功甚伟,是正是邪还真一时讲不清楚。  
见白子画微微颔首,笙箫默道:“当然……”
“当然不行!”话被打断,摩严随着幽若落于观台之上,指着东方彧卿道,“你等未有邀帖,未派人通传就擅闯长留山,已是无礼之极,如今大会已开始,抽签已完毕,若真有意参加,下届请早!”
东方彧卿仿佛早有预料,成竹在胸的抿嘴一笑:“不需要抽签,我想要的,是跟长留上仙光明正大比一场。”
周围又是一阵哗然,众人皆一脸兴奋,果然如此,情敌找上门来单挑了。当年,杀阡陌和斗阑干都曾为了花千骨与白子画拔剑相向。就只有这东方彧卿,始终只是暗地谋划,静静旁观,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少斤两。听到他如今居然开口挑战,弟子们个个激动的跟着摩拳擦掌,等着看白子画如何回应。这要求提得的确无礼,以白子画的性格不可能答应,但东方彧卿的足智多谋是出了名的,这回又是布的什么局?
果然就听白子画冷道:“仙剑大会向来是弟子间的交流切磋,恕本尊不能奉陪。”
东方彧卿沉吟片刻:“白子画,你不觉得我们之间这场比试拖得太久了么?你占着是骨头师父,近水楼台先得月,难道不觉得对其他人来说太不公平?”
白子画依旧漠然看着他。
“例如我、例如杀阡陌、例如轩辕朗、例如,墨冰仙……”
墨冰仙三个字出口,白子画不易察觉的微微耸眉。
“我想你不会不知道,我跟小骨已经成亲了。”
花千骨看不见,但是感觉周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诡异,不由吞了吞口水。想要阻止他们,却不敢随意插嘴,毕竟周围有那么多人,她现在的立场,好像说什么都不对。东方到底想干什么呢?突然恨自己法力全失,不能传音问个清楚。
“我来不是为了和你抢骨头的,我知道她心里只有你,所以之前才主动退出。我这次来,只是想要分个胜负。我要跟你比一场。无论输赢,我保证十六年内医好骨头的眼睛,你们依然做你们众人眼中的神仙眷侣。就算侥幸赢了我也什么都不要,立马离开不打扰你们。”
全场再度哗然,赢了什么也不要,只是为了跟情敌比一场么?只是他再怎么厉害又怎么胜得过长留上仙?这难道是拐着弯儿给花千骨治病的借口?也太奇怪了吧,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啊。
十六年治好花千骨的眼睛,仙界的人都已经知晓,这是一个多么诱人的条件。因为这十年来,白子画为了花千骨能早日恢复如常,几乎遍访六界高手,想尽了办法。更有墨冰仙、杀阡陌、斗阑干等人和天庭众仙的鼎力相助,这才让花千骨康复到现在这个程度。没有人不知道,若有谁治好花千骨的眼睛,可以得到长留山、杀阡陌等人多少好处,绝世的珍奇异药纷纷送来。然而想要治好这眼睛,让花千骨的魂魄重新完整,不管怎样努力,少说也得四五十年。可是如今东方彧卿竟然说有办法在十六年内让花千骨完全恢复,这是集六界都无法做到的事啊!
果然,白子画沉默了,似乎正在思考。
摩严不由皱起眉头,他也知道这个条件很诱人,以白子画对花千骨的重视,别说只是比一场,就算更苛刻更过分的要求,相信他都会答应。
花千骨心道不好,紧张的拉扯着白子画的袖袍,她可不想看师父和东方两个人打起来啊。
白子画看着东方彧卿看似真诚实则狡狯的眼睛,其实知道就算他不应战,东方彧卿既已找到了能治小骨眼睛的办法就不会不救。可是他既然开出了条件,自己岂能无端受他的恩惠。他希望小骨的眼睛能早日好,能看见他,不想再等几十年那么久,可是也不想欠东方彧卿的人情,自然只能应战。
“请。”白子画缓缓抬手,算是答应了,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师父!”花千骨急得快哭出来,以她对东方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只是想要交流切磋点到为止的一场比试。
“慢着!”东方彧卿打开扇子摇了起来,一副很欠打的模样,“我只说要跟你比试一场,可没说跟你打架啊,我区区凡体,怎么斗得过你长留上仙,岂不是以大欺小。”
“你到底想怎么样?”摩严怒道。
东方彧卿面色郑重严肃起来:“白子画,我要跟你打一个赌,以十六年为期,就赌骨头被你杀死时说的那一句话,如果重来一次,她再也不会爱上你!”
全场皆惊,别说花千骨、摩严等人,连白子画的脸都白了。
花千骨说那句话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场。当时的白子画几乎疯魔的模样,没有任何人忘得了。
  “怎么,不敢赌?也对,其实骨头忘记一切成为傻丫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她的确没有爱上你,她是想要离开你跟我走,可是是你强逼着她留下,最后她恢复记忆,才变回了爱你的那个小骨。真没办法,谁叫她从来都是喜欢坚持的人呐。”东方彧卿眼角堆笑,看着白子画又铁青几分的脸,知道自己再次戳到他痛处。
众人已察觉白子画气场不对,周围一片肃杀,纷纷退离几步。
“若不是你一直高高在上的在骨头身边,谁胜谁负还真说不清楚。你敢不敢跟我赌这一局?”
接着,东方彧卿把规则大概说了一遍。大致就是花千骨重回下界,在对白子画、东方彧卿、杀阡陌或者想参与进来的其他人全都没有记忆的情况下,看最后到底会爱上谁。
他越说,众人脸上的表情也越复杂,花千骨震惊得紧握双拳。 
 “当结果出来,骨头说出喜欢的人名字的时候,同时也会恢复记忆,不论说的那个名字是不是你长留上仙,相信她都会像上次一样回到你身边。之后恢复视力和法力,一切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你什么损失都不会有,如何?”东方彧卿直直的盯着白子画。
“不行!这是什么赌局,简直就是儿戏!”摩严怒道,笙箫默却顿时双眼放光的坐直了身子。
众人这下总算明白了东方彧卿是什么意思,还有此行的真正目的。他想重新获得追求花千骨的公平的机会,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话虽是那么说,对白子画似乎没有损失。但要是到最后花千骨真的如她自己当初所言,爱上的人不是白子画而是其他人。就算短短时日的爱,不可能有爱白子画那样深,最后依然会回到白子画身边。可是两人之间,已经有无法弥补的裂痕了。不攻自破,东方彧卿这招真是歹毒啊。
可是就算面对所有人都能看出的险恶用心,白子画也只是稍微沉思了两秒,淡然道:“我跟你赌。”
全场顿时沸腾了。东方彧卿也露出早知如此的微笑。  
花千骨愤怒了,师父居然答应了!有没有搞错!她一跳而起大声咆哮起来:“我不愿意!”
他们俩什么意思!居然用她来打赌!她爱喜欢谁喜欢谁,管他们什么事。她宁愿一直瞎着,也不要趟这趟浑水。把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她扔下界去,要是她真的一时糊涂喜欢上其他人那还得了!以后她还有什么脸回来见师父!
“骨头不愿意?我原本以为你对自己的爱很有信心呢!”东方彧卿在扇子后面偷笑。
白子画低下头看她。
“我我我当然有信心……”花千骨涨红了脸,东方到底想要干什么,这事可大可小,开不得玩笑啊。
“既然如此,你也觉得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都只会爱上白子画一人。那就来赌这一把吧,当成是游戏也行。而且你下界之后失去记忆,魂魄相移,立马就能看见了,十六年后治好眼睛也能看见,再不用受黑暗之苦。”
“不行!我不同意!”花千骨举起拳头坚决反对沦为他们赌博的道具!上次失去记忆她心有余悸,是真的打算跟着东方私奔了,这次要是又犯同样的错误怎么办?何况上次傻丫还算是被师父养大,这次按照东方规则里所说,要十五年之后才能见面,师父他们下界又不能以原本面目,那么多人,她怎么能认出他,喜欢上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这个赌局对他们两人的确是没有损失,可是到最后,说不定真正输的,是自己。
“小骨,别怕。”白子画突然伸手抚上她的头,轻声安慰着。
花千骨不明白他哪里来的信心,他怎么就敢冒着失去自己的风险呢?她抬起头看着白子画,可是她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只有一片漆黑。
她是越来越看不清楚他越来越不懂他了,不懂他成亲那么久为什么始终不肯碰她,却借口说不想在她看不见的时刻,要等她完全康复。不懂他近年来每日清修,经常闭关,对她越来越冷淡。
那句“重来一次再也不要爱上他”的话,只是当初痛到极致,随便说说,当不得真啊。她不知道白子画是真的这么在意。还是说,他厌倦了一直照顾什么也看不见的自己?
他宁肯和自己分离十五年,冒着失去自己的风险也要赌这一场?他难道不知道,就算一切如东方所说,不管她的选择是什么,她只要恢复记忆了就永远不会离开他,可是这会给他们的感情造成多大的裂痕!这些他都不在乎么?
这世上,最不可赌、最容易输的,就是感情了……“我不管!我不同意!你们要赌自己赌去!我不参加!”花千骨气冲冲的转身就走,只可惜因为看不见走路缺乏气势,差点没摔倒在地,幽若连忙跳上前去扶她,白子画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主角走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这种事也难怪一向好脾气的花千骨那么生气。  
东方彧卿向白子画拱手道:“既然尊上已经答应,这赌局暂且定下,众仙为证。至于骨头,我相信尊上一定能够说服的。”
笙箫默兴致勃勃的轻敲桌面:“直接消去小骨记忆就是了,为什么要等十五年后。”
东方彧卿笑了起来:“我想大家都愿意看到的是一个真实的小骨,而不是虚假填充的记忆。况且,我需要时间来帮她配制治眼睛的药,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不到十岁的我,怎么参加这个赌局呢,总要给我点时间吧!哈哈!”
众人又是一惊,居然没有任何人看出东方彧卿是使了什么障眼法。原来他转世还未成人,依然是孩童身躯。自然是不肯这样就参加赌局的。
东方彧卿带着异朽阁的人离开了,仙剑大会继续进行,可是众人早已失去了观战的兴趣。毕竟大会年年有,可是六界之中,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有趣的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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