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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天下归元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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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0 16:31:27
     第十九章 我要保护你
     更新时间:2013-8-18 15:13:07 本章字数:8829

    天这一刻塌下来也不过如此。
    所有人的嘴张到都可以看见扁桃体。
    康王竟然自己接了告自己的状纸!
    竟然有人一开口,就告了当朝亲王!
    还当着这亲王的面!
    南齐自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奇事!
    董旷张着嘴,发出了“啊啊”的声音——此刻他心中满是悔恨——当初应该宁可一头撞死,也不要太史阑成为他的下属!
    这个超级惹事精!
    “你——”康王的怒声几乎要冲翻轿顶。
    轰然一声响,轿顶真的被冲翻了,一条红衣人影冲轿而出,半空中一声娇笑,脚尖在轿身上轻轻一点,身子如惊鸿般一掠不见。
    众人只嗅见一阵香风,隐约对方身形窈窕,似乎是个女人。
    每个人的眼神在震惊之后,都添了玩味——康王轿子里藏着个女人?难怪刚才不下轿。
    轿子翻倒,康王跌了出来,袍袖里赫然夹着那封状纸。
    康王一低头看见,眼神暴怒,伸手便要将那状纸撕掉。
    忽然人影一闪,大司空章凝以他那个年纪绝对达不到的敏捷,迅速蹿了出来,一把就接过了那封状纸,扬眉笑道:“王爷真是光风霁月,胸怀浩荡!真真好男儿所为!既然王爷已经接下状纸,按照我大齐律令,您应当回避,由三公会同法司会审,这状纸还是交给我吧。”
    “胡说,”康王霍然站起,伸手就去夺状纸,“这种胡言乱语的状纸,如何能准?以民告当朝亲王,流配千里,来人呀,给我把这无视朝廷法纪,擅自冲撞王轿的刁民给打死!”
    “王爷。”章凝把手一缩,刚才的笑意已经不见,冷然道,“您熟读南齐律法,今天怎么当着下属的面,说出这样字字荒谬的话来?状纸还未查实,如何能先判定它胡言乱语?您接下状纸万众所见,这便意味着朝廷准状,如何能够自己否定?以民告官足可流配,但是以民告王,我南齐律法上却没有处罚,更何况乱棍打死?王爷,您代表朝廷,这些话,还是收回的好!”
    “状告亲王的状纸,大司空你也敢接?”
    “如何不敢?”章凝眉毛一挑,“再说老夫可无权去接,只有当朝亲王可以接,您——接了!”
    “那不是我接的!”康王脸色紫胀。
    “哦?”章凝忽然又笑了,小胡子一撇一撇,“那是谁接的呢?”
    康王保养良好的小白脸忽然更紫,张张嘴,终究是没说得出话来。
    章凝斜瞥他一眼,硬板板地道:“或者王爷可以到太后面前折辩一下,老臣是不能论断的。”
    康王干脆把嘴闭成蚌壳了。
    两人这一番唇枪舌剑,四面的官员都已听呆了,至于百姓,早已驱散开去。只是众人还不肯走远,都在远处兴奋地指指点点。
    董旷看着这两个朝中大佬当街唇枪舌剑,大汗滚滚而下——这下好了,直接卷入最高等级的朝争中去了,听闻三公一直和康王不对付,还以为这些贵人好歹能维持住场面功夫,谁知道吵起架来,也就是村巷农夫水准。
    “王爷,章大司空。”乔雨润此时终于插上话,急忙上前施礼,道,“太后有令,一切重大刑案,当地西局都有权监督或参与侦缉,西局乔雨润,愿为两位效犬马之劳。”
    “正当如此,”康王松口气,立即接话,“本王觉得……”
    “下官,昭阳同知太史阑。”忽然一个清清冷冷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
    听到这个名字,大佬们都眉头一挑,康王霍然抬头,连章凝都赶紧转过身来,睁大了老眼,看那模样,恨不得掏个眼镜出来立即戴上。
    太史阑已经走上前来,一手还扶着两腿有点发软的陈暮。
    大佬们眼神一缩。
    对面的女子,穿着合身的官服,女子穿男子官服,一般总会觉得有些古怪,南齐官员的官服颜色又是靛青色,很厚重的颜色,把人的脸总会衬得灰扑扑的。但这样的衣服穿在眼前这个女子身上,只令人觉得挺拔,觉得修长,觉得大气而鲜明,像郁郁的青松,傲然立在地平线那端。
    而她双眉舒展,狭长的眸子眸光坚定,脸部线条精致利落,一种宜男宜女的俊美。
    很少见的容貌气质,一时很难说美或不美,但却可以肯定,绝对是一眼不忘的类型。
    康王的眼神缩起,他很快想起,面前这个女子,虽然出身微末,却能算上皇朝最高统治者的敌人,马上,也会是他的敌人。
    真难以想象,并令人不舒服。
    章凝的老眼里,却充满欣赏,如果说之前他听说太史阑的事情,还觉得有夸大的成分,可今日一见本人,感受到那般超拔少见的气质,阅遍天下英杰的老臣立即觉得,所谓传言,果真不虚也!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出那样的事!
    “太史阑,你有什么话说?”章凝眼看康王似乎要说话的样子,赶紧抢先。
    “下官以为,西局不适合参与此案。”太史阑淡淡道,“在陈暮今日拦王驾告状之前,下官刚刚也接了一张状纸。根据那张状纸叙述的内容,下官以为,西局理应回避。”
    “什么状纸?”康王和章凝异口同声,随即两人对视一眼。
    噼里啪啦似有火花。
    太史阑丝毫不受影响,对章凝躬了一躬,“已经涉及案件秘密,不宜在此地谈及,请王爷和大人移步总督府或昭阳府,择日开审之后,下官自然会令首告者出面。”
    “那是自然。”章凝立即对自己随从道,“将状纸誊抄一份,连同今日事一并写个折子,快马传驿回京,请陛下和太后旨意,着大司徒大司马及刑部尚书立即赶来昭阳城,择日开审。”
    章凝的人领命而去,康王和乔雨润,阴冷地注视着那人的背影,康王对乔雨润使了个眼色,乔雨润不动声色点了下头,便要退下。
    太史阑忽然道:“此案也和西局乔大人有关联,请章大司空对此有所安排。”
    “太史阑你是要血口喷人吗?”乔雨润站定,冷笑。
    “太史同知。”章凝和颜悦色地道,“这话不能轻易说,是有人状告西局吗?状纸如何说?”
    “是,”太史阑一点头,“龙莽岭残余盗匪,状告西局指挥使乔雨润,为虎作伥,杀人灭口。”
    她只说了这两句,便闭嘴,章凝更加眉开眼笑地道,“啊,那就是有嫌疑了,按照律令,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西局知法犯法更罪加一等,此刻虽然还没查实,但乔指挥使身有嫌疑,理当暂停西局指挥使之职。老夫觉得,暂停不必了,但是乔指挥使最近不宜再回西局,并指挥西局诸般事务,西局可暂由西凌总督府代管,待乔大人洗清冤屈后,自当官复原职。”
    他巴拉巴拉说完,也不管康王和乔雨润什么脸色。
    乔雨润咬着下唇,一声不出,章凝每句话都扯出朝廷律令,她无法反驳,她也可以不买章凝的帐,但最起码,她现在是无法正大光明的离开,去安排堵截章凝派往朝廷报信的人。
    她心中暗骂——章凝这老家伙也确实狠,寻常人遇见这样的事,好歹也要等进了府,找了人,自己慢慢斟酌写奏章,再往朝廷报,哪有他这样的,站在这里就把事情决定了,自己一步不挪窝,连奏章也不亲自写,摆明是这老家伙明知其余人限制不住康王和她,这是要亲自监视了。
    “就这样吧,回府再说。”章凝捋捋胡子,“董总督,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为殿下安全计,老夫建议你立即行文上府大营,请他们调派一营兵力前来守卫,本来老夫应该同殿下一起住在你总督府,现在老夫即将主审此案,殿下却要回避,老夫已经不适合再和殿下一起住在你府中,这样吧,”他转向太史阑,“昭阳府可有空屋,能否容纳老夫借住?”
    “昭阳府之幸。”太史阑躬身。
    “按例,请上府大营给昭阳府也加派人手,保护钦差安全。”
    “是。”董旷瞧一眼脸色气得发白的康王,只好低声答应。
    章凝又瞟一眼乔雨润,“乔大人停职期间,不宜再回西局,也不方便住在总督府,当然案情未定前,更不适合让你下狱委屈了你,不如就和老夫一起住在昭阳府吧,放心,你的安全,老夫保证,如何?”
    乔雨润还能“如何”?老章每句话都卡在理上,她只能含笑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下官听凭章大司空安排。”
    太史阑立在一边,眼神满意。
    她本以为今日接了状纸后,也会有一番艰难应对,没想到老章这么给力,反应快捷,面面俱到,强硬而又委婉地迅速将康王和乔雨润给卡住了。
    久经宦海的老鸟,果然不同凡响。
    康王有心要发作,可是今日接状,众目睽睽,他和章凝结怨,也是众人所见,此刻反而不能有任何动作,否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要以示坦然,就必须“回避”。
    他只能铁青着脸,冷冷一拂袖,转回自己轿中,大轿抬起,康王起驾。
    一行人各怀鬼胎,同行一路,章凝先“亲自安排康王殿下入住并打点殿下起居。”在董旷为康王精心准备的院子里东瞧瞧西看看,就风水、装饰、守卫、风向等等发表了一箩筐的看法,一直赖到上府大营接令赶来,才闭嘴告辞。
    气得康王两眼发直——一路同行,也没见你老章这么关心我过!
    章凝随即带着太史阑和乔雨润去昭阳府,更多的上府兵护卫住了这个队伍,太史阑有点不解,问:“大人,不知道您调上府兵护卫康王,是什么意思?”
    章凝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好学很赞赏,低声道,“就算殿下得回避,但其实无论谁在此刻都不能干涉他的自由,所谓调上府兵保护,不过是为了不方便他们西局通信而已。”说完嘴角对着乔雨润一努。
    太史阑点点头,章凝却又道:“你不错,有勇气,此举胆气,老夫自愧不如,只是……”
    太史阑转头看他。
    章凝却欲言又止,半晌苦笑道,“算了,老夫尽力吧。”
    迎着太史阑澄澈平静的目光,他有些犹豫的转开头,心想还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却不知道康王得太后信重到什么程度,马上康王想必就有密信给太后,只要太后一阻拦,这案子只怕未必能审成。
    却忽然听见太史阑清晰地问:“章大司空可是在担心太后那边?”
    章凝霍然回首。
    他眼神里泄露太多惊异,还有担忧,太史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老臣眼底,虽然难免宦海浮沉历练出的城府和狡黠,但看人时并无躲闪,一般坦荡。
    太史阑想起容楚对这位大司空的评价,说他外表耿介,实则胸有城府,但忠心王事,绝无二心。
    她相信容楚。
    看到章凝眼底忧色,她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大司空入住我昭阳府,是太史阑的荣幸。”太史阑道,“我那里有个人,仰慕大司空良久,一直希望能见大司空一面。”
    章凝心事重重的模样,随意一挥手,“那你带他来见见。”
    太史阑看他不当回事模样,慢慢抿了抿唇。
    嗯。
    那就见吧。
    你会很惊喜,很惊喜的。
    ==
    进了昭阳府,乔雨润坚持要西局探子来保护她的安全,太史阑坚决不同意,两个女人险些又顶上,最后章凝打圆场,太史阑的护卫撤出重要人物居住的后院,换由上府兵进驻保卫,然后西局的探子可以在府外停留。
    太史阑一进院子便吩咐,“把景泰蓝抱来。”
    小子很快被带了来,今天迎接康王,太史阑当然不会带他去,此刻小子一脸“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模样,老远笑呵呵地伸手要她抱。
    太史阑蹲下身,接住了他,景泰蓝受宠若惊,用口水洗她的脸。
    太史阑抱着他小小软软的身体,心中却涌起一股淡淡的悲怆。
    这个孩子,在她身边不过数月,却已经生死相随,亲近如血脉亲人。然而现实又要森冷地提醒她,她和他毕竟没有血脉缘系,人生里最美好的数月过去,他终究要离开她。
    而现在,她已经不得不开始告别的序幕。
    她要为景泰蓝回朝做铺垫,要为景泰蓝真正找到强有力的靠山,之前,幼小的景泰蓝被藏于深宫,他那躲在帘子后的娘,不会给臣子任何机会接近那高高在上龙椅上的孩子,一大批老臣忧心国事,关心帝王,但那只是出于对南齐国运的担忧和自身的责任感,对于皇帝本身,他们感觉陌生而遥远,不知他性情不知他喜好,不知他深宫岁月无比寂寥,不知他小小年纪经历过什么。
    章凝足够可靠,之前的表现也证明了他是朝廷清流,容楚也说过,三公正直,是对抗康王的重要力量,之前一直对陛下“天花休养”的说法表示怀疑,如果有机会,希望能让三公知道真相。
    现在,是时候了。
    只是这一捅破,景泰蓝离开她的日子也便不远了。
    她将脸紧紧贴在景泰蓝细嫩的小脸上,只觉得心情酸酸涩涩,充满无奈和淡淡忧伤。
    那是不想离别却不得不亲手将他推开的忧伤。
    景泰蓝忽然安静了下来,这个敏感的孩子,也感觉到了她难得的情绪波动,小鼻子在她脸上嗅了嗅,奶声奶气地问:“麻麻,你不欢喜吗?景泰蓝没有偷吃甜食哦。”说完给太史阑看他雪白整齐的大牙。
    太史阑摸了摸他的脸,“我知道你乖得很,景泰蓝,你其实一直没有告诉我,你的真正名字。”
    景泰蓝眨眨眼,心想麻麻就是矫情,稍微一打听不就晓得了?再说那名字有什么好的,哪里比得上现在这个。
    “我叫蓝君瑞。”他道,“景泰蓝蓝君瑞。”
    “嗯,瑞瑞。”太史阑抱起他,“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她最近很少抱景泰蓝,理由是他已经足够强大了,不该再让女人抱,景泰蓝磨了好久也不理,此刻景泰蓝终于蹭到她怀抱,欢天喜地立即抱住了她的脖子,爱娇地靠在她颈侧,觉得瑞瑞这个称呼,听起来好舒服。
    太史阑近期已经不太允许他过分撒娇,但很明显她今天好说话,小子就得寸进尺,在麻麻身上嗅来嗅去,笑得眉眼花花。
    和景泰蓝轻快的心情不同,太史阑的步子却有点沉重有点慢。
    走出一截,看见住着章凝的院子,她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不,还是要问问景泰蓝的意见。
    哪怕他回归是必须,但在此之前,也必须尊重他的感受。孩子知道自己的意见被重视,他才能找到自信,不受伤。
    “景泰蓝。”她摸摸孩子的大脑袋,问,“你想家吗?”
    景泰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问的是什么,身子忽然一僵。
    再回头时他眼神里已经满是惊恐,“不,麻麻,我的家不是在这里吗?”
    太史阑忽然觉得有点想哭。
    孩子的敏锐和恐惧,如此直击人心。
    可是,这世间多少苦困,总是要学会面对的。
    “景泰蓝。”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该知道,我指的是哪个家。”
    “那不是我的家!”景泰蓝激烈地反驳,随即紧紧抱住了她的脖子,“麻麻,你要赶我走吗?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你告诉我,我改,我改!”
    太史阑干脆在路边青石上坐了下来。
    “不,没有人要赶你走,没有人说你有错。”她把他放在膝盖上,对着他的眼睛,“你是我的孩子,从东昌城外捡到你,这一点我就再没变过,这辈子,我永远不会离弃你。”
    景泰蓝仰起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他跟着太史阑久了,也学会了她直视他人双目看人内心的习惯。
    太史阑抱着他,想着这孩子还是迅速长大了,记得在不久以前,第一次试探地和他说离开的话时,他撒泼闹事,拼命踹她的肚子。
    而现在,他甚至不哭。
    这是该欣喜还是该心酸?她不知道,只觉得这一刻,心沉甸甸的,都是湿润的水。
    “麻麻。”景泰蓝看了半天她的眼睛,似乎得出了让自己安心的结论,开了口,“我必须回去吗?”
    太史阑抱了抱他。
    “我只是觉得,我无权替你做任何决定。”她道,“景泰蓝,你自己选择,要么留下来,一生戴面具,做个普通人,做太史阑的儿子,我一生拼尽全力保护你,必不让你死在我前面;要么……回到你该回去的地方,不能再唤我麻麻,可是我还是会一生拼尽全力保护你,必不让你提前死在那个冰冷的宝座上。”
    景泰蓝沉默,将脸贴在她心口,半晌他幽幽道:“麻麻,我真的不想回去。”
    太史阑吁出一口长气,拍拍他的脸,“好,那我们回去。这个人,咱不见了!”
    “不……”景泰蓝还赖在她怀里,圈住了她的腰不让她动,“可我要回去。”
    太史阑手一顿,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他。
    景泰蓝却没有抬头迎上她的目光,小子玩着她的扣子,把扣子放在嘴里咬,咯嘣咯嘣脆响,似有仇恨。
    “麻麻刚才说,要一生保护我。”他慢吞吞地道,“可是景泰蓝记得,麻麻说过,没有谁该一生保护谁,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只有对等,才能长久。麻麻还说过,每个人都有其生来的责任,丢弃责任的人,是可耻的。”
    太史阑很欣慰他不管懂还是没懂,都将自己说过的话记得清楚,一字不差。
    “景泰蓝刚才忽然懂了。”景泰蓝道,“我是男子汉,我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我是麻麻的儿子,这些就是我的责任,我不能只要麻麻保护我,我应该学会保护麻麻,而我只有回到那里,我才能保护麻麻。”
    太史阑望定他的眼睛,孩子眼眸清澈,写满坚定。
    她忽然仰首望天,动作有点用力,景泰蓝仰头看着她,若有所悟,忽然笑嘻嘻咬着手指道:“麻麻你哭了吗?没有关系哟,我不会笑你的。”
    太史阑吸一口气。
    这个孩子,自相遇开始,她以直接而不迂回的方式,拼命想要他成长,如今他经历战争血火,人间风霜,终于成长,她为什么这么心酸?
    随即她垂下脸来,眼眶里有晶莹闪动,景泰蓝果然没有笑,小脸近乎严肃地对着她,手指轻轻擦过她的眼角。
    他对着那点湿润发了阵痴,忽然将手指凑到唇边,小嘴抿了抿。
    “麻麻为我流眼泪。”他笑呵呵地道,“气死公公。”
    太史阑先是忍不住一笑,觉得这孩子思维真诡异,怎么想到容楚身上去的?随即又一阵心酸——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三岁的娃娃,已经学会强颜欢笑,博她欢喜了。
    他珍惜他的眼泪,正如他珍惜和她相处的一切。
    “没有关系。”景泰蓝直起身,抱住她的脑袋,在她耳边低低道,“我保护了麻麻,麻麻才能一直在我身边,你说过一直保护我的。”
    太史阑想,一个孩子,看得比自己还透彻,确实,景泰蓝回到那个位置,她留在景泰蓝身边的可能性才最大,虽然她不忍,但这就是事实。
    “我们都要努力强大。”她吻了吻他的额头,“麻麻不得不要求你很多,因为我们的敌人都太强,我不希望你暴毙宫中,正如你也不希望我横死路途。”
    “不会的。”景泰蓝抱住她,发誓一般地道,“我不允许。”
    “很抱歉和你说这么沉重的话题。”太史阑唏嘘一声,“因为接下来我就要问你正题,大司空章凝来了,你要见他吗?”
    她将近期发生的事,和景泰蓝用最简单的话语描述了一遍。
    景泰蓝慢慢爬下她的膝盖,不再要她抱,而是牵住了她的手,走向那个院子。
    “麻麻,我们走吧。”
    “我们走。”
    一大一小两条人影,慢慢走出,影子很长,覆盖在路的尽头。
    ==
    片刻后,章凝听见了敲门声。
    大司空挥挥手,让护卫去开门,门开了,他愕然瞪住太史阑牵住的小人儿。
    听太史阑那么慎重的语气,还以为是什么重要人物,他为此特意等在屋子里,谁知道等来的是这么一个小不点。
    太史阑迎着他诧异的目光,平静地躬躬身,道:“大人,听说您有要事传我。”
    章凝若有所悟,瞟她一眼,对屋子里的护卫侍从们挥挥手,“我和太史大人有话要谈,你们都下去。”
    人都离开了,最后离开的还关上了门,太史阑顺手关上窗子,她少见的慎重,让章凝皱起了眉,心中忽然有种压抑的紧张。
    他忍不住要失笑,觉得自己被神神鬼鬼的太史阑影响了。
    他的眼光在景泰蓝身上掠过,漫不经心的,随即忽然一顿,停了停,又扫了回来。
    第二眼再看时,他的眼神里多了惊异和不确定,忍不住又上前一步,看了又看,试探地笑道:“太史大人,这是你的儿子吗?这身形气质,看着真是出众……”
    景泰蓝忽然上前一步。
    小小孩子,此刻这一步伐,和平日里短腿乱晃截然不同,沉稳的,端肃的,缓慢的,只是一步,便走出了风华,走出了一分尊贵的气质。
    章凝身子一僵,停住。
    景泰蓝面对着他,抬起手,撕开了自己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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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0 16:31:38
    第二十章 救你媳妇去(二更)
     更新时间:2013-8-18 15:13:07 本章字数:7774

    面具撕下,还是一张玉雪可爱,粉嫩团团的脸,只是和先前那个又不一样。
    章凝看清楚那张脸时,大大晃了一晃,脚跟一撤,后腰撞在了书桌上。
    随即他抬起手,指着景泰蓝,“你……你……”又转头,指着一边站着的太史阑,“你……你……”
    可怜三榜进士出身,辩才无碍的章大司空,一生里第一次结巴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你什么你?”景泰蓝声音稚嫩却清晰,“章大司空,还不快来拜见朕?”
    太史阑第一次听景泰蓝这样自称,听着觉得有点想笑。
    章凝的眼珠子却险些又掉了出来。
    “这……这……”他原本十分震惊,此刻却更加惊讶,愕然道,“你说话……”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张脸的主人,上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口齿不清,不会走路,大眼迷离口水滴答,赖在宫女怀里不住蹭人家的胸。
    此刻脸还是那张脸,但精神、气质、言辞,都脱胎换骨,好似变成了另一个人。
    “你……”章凝终究老成持重,并不肯因为面貌的相似便贸然相认,毕竟在官方的说法里,陛下“出天花”正在宫中休养,因为先天娇弱,又染了风寒,太医说最好避见外人,好好静养半年到一年才成。
    怎么可能在这离丽京几百里的地方,西凌首府昭阳城内,又见一个陛下?
    何况这个孩子,气质精神和原先陛下相差太大了,个子似乎也高了不少,小脸虽然还是粉嫩团团,但眉宇间有种寻常孩子不能有的坦然畅朗之气——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家陛下可连寻常孩子都不如,那就是个小纨绔!
    “太史阑。”他沉下脸,盯着一边的太史阑,“你这是什么意思?带这么个人来哄骗老夫,你不知道这是杀头重罪吗?”
    太史阑撇撇嘴,对景泰蓝一抬下巴。
    “章大司空。”景泰蓝爬上旁边一张椅子,站到与章凝平齐的地方,垂头注视着他的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信她,难道连朕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嘛?”
    章凝一惊,脸上变色,景泰蓝扒着椅子,瞅着他的眼睛,“章卿家为国操劳,夙夜匪懈,听说因为长期彻夜办公,得了寒腿之症,哀家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这里有南羌属国进贡的血参,对风寒之症有奇效,今日便赐予你吧。”
    他翻着大眼睛,捏着嗓子,拖着长而雍容,微懒的声调,没学出太后娘娘的尊贵,倒像个装神弄鬼的老妖婆。
    章凝却听得浑身一颤——这是半年多前,在御书房,太后有次单独召见他的时候说的话,当时只有太后和陛下在,陛下在一边榻上玩蛐蛐。
    他霍然退后一步,随即砰一声跪倒尘埃。
    “司空章凝,参见陛下!”
    一声参拜虔诚尊敬,太史阑眯起眼睛,心中忽然一空。
    景泰蓝也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爬下椅子,亲手将章凝扶起,“章大司空请起。”
    章凝爬起来的那一刻,老泪纵横。
    “陛下……陛下……万万想不到,真的是您……”他拉着景泰蓝的小爪子,反反复复看不够地看他,“您长高了,也比原先看着精神了,还有这话说的……真是流利,天啊……别怪老臣失礼,几个月不见,您变化真大,真喜人,老臣都不敢认了……”说完连连用袖子擦眼睛。
    太史阑瞧他真情流露,唇角微微翘起,只觉心下略有安慰。
    “我还会很多呢。”景泰蓝被他一夸,顿时沾沾自喜,原形毕露,拉着他的手,绕过他书桌,道:“这个是《山河志》,一共说了南齐十三行省七百府县六百大山五条主要河流,这是《大学》,我已经全部背完了哟,这是《南齐史略》,我念到第十三章,高祖皇帝封禅,八方来朝……”
    他滔滔不绝,太史阑频频摇头——轻狂!轻狂!
    章凝却喜得张大了嘴,不住问“是真的?”“《史略》您也开始看了?”“《大学》您不是一直一背就要睡觉来着?”
    “麻麻……啊不太史大人教的哟。”景泰蓝不忘记替太史阑表功,“我会了很多哦,我认得南齐所有的山川大河哦,我还记得咱们的龙兴史哦,哦对了我的字也写好啦,大司空大司空我写字给你看……”
    章凝向太史阑投过感激又惊奇的一眼,忙着看景泰蓝的鬼画符。
    “……啊?您写的这是什么字?弯弯曲曲的,是南洋文吗?南洋文您也学会了?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啊,呵呵你不会吧?来我教你,bitchisbitch,贱人就是……”
    “咳咳。”太史阑咳嗽。
    再吹下去要露馅了,保不准老章的感激就要变成对她的追杀。
    景泰蓝瞬间醒神——牛皮吹狠了!急忙四十五度天使角甜蜜微笑,从站着的椅子上爬到了老章的身上。
    老章惊得两眼发直,向后一蹦,险些没把景泰蓝给蹦下来。
    “陛下……这……这……这使不得……”章凝手足无措,慌乱地要把景泰蓝捋下去。
    “大司空。”景泰蓝抱着他的脖子,甜蜜蜜地道,“听说小时候你也抱过我的啊,父皇还说,你会永远对我好,现在你不喜欢我了吗?”
    章凝手一停,想起自己确实抱过这孩子,那时他还还在襁褓中,先帝子嗣不旺,先后生了七个儿子,大儿痴二儿傻,三儿有残疾,四儿蠢,五儿六儿虽没什么残缺,却资质平常,先帝无数次对他们这些老臣叹息,说蓝家是遭了什么诅咒,还是他为政无德,为何子嗣上如此不利,所以这个最小的儿子健健康康生下来时,先帝十分欢喜,欢喜得过了头,满月酒都喝醉了,拉着一帮亲信老臣,要他们都抱一抱新生儿,说是沾沾这些名臣文成武德的喜气。大家也便都抱了抱,还记得那孩子眼神明亮,看起来一股机灵劲儿,当时都为先帝欢喜。
    没多久这孩子立为太子,他们见得就少了,再没多久,先帝忽然驾崩,这孩子做了皇帝,太后垂帘,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帘子后那厉害的女人身上,前头那个打瞌睡的小孩子,自然而然便忽略了,再之后忽然发现这孩子,一样的不成器,不爱读书,不会讲话,不能走路,时常困倦,除了摸宫女的大胸脯之外别无爱好,老臣们聚在一起,时常忧心忡忡,都觉得是不是上天不佑南齐,为何偌大一个国家,连个像样的继承人都找不出来,难道真的要女主当国,改朝换代吗?
    此刻那小小软软的身体抱在怀中,嗅着那一股清新香气,想着当年他散发浓浓乳香的小身体,也曾抱在自己怀中,老章的心里,忽然便迸发出一股久违的柔软来。
    他已逾知命之年,家中也有一两个绕膝承欢的孙儿,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天生有一份疼爱之心,此刻抱着景泰蓝,一时忘记他那万乘之尊的身份,也忘记自己素来恪守的礼教规矩,忍不住便心情激荡,将景泰蓝抱得更紧了些。
    景泰蓝趴在他肩头,揪了揪他的翘胡子,对太史阑眨眨眼睛。
    太史阑唇角一勾,想着这混小子,真是每一瞬间都在迅速长大,先提起往事让老章动情,再以孩童身份让老章心疼,卖萌卖得把老章都瞬间拿下。
    “好啦,我的主子。”章凝抱了一会,终究不习惯,将景泰蓝抱下来,放在椅子上端端正正坐好,满意地端详了一会儿,才问太史阑,“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和陛下相遇的。”
    他一旦面对太史阑,又恢复了严肃神态,甚至带着一分警惕和防备。
    太史阑明白他的心思,是怕她心术不正,也不解释,只将遇见景泰蓝的经过,简单扼要说了一遍。
    老章听得脸色变幻,震惊之色现于言表,末了才喃喃道:“……原来如此,我们也觉得,陛下实在没道理这么久一面也不露,那奶娘的事儿我也知道,只是再回头查的时候,那奶娘家都烧成白地,一个人也找不着……这女人,真是大胆!”
    “只是。”他忽然神色转厉,“你和陛下相处,发现他的身份,为何不送他回宫?任他流落在外?他若有个闪失,你要如何承担?”
    景泰蓝一见他对太史阑疾言厉色,立即撅起嘴,抬起靴子踢他的小腿,老章不理他,目光灼灼盯着太史阑。
    “你或者可以问问他自己。”太史阑道,“我不想把一个中了毒,没有母爱,没有人关怀,时刻处于危机之中,好容易才找到机会逃出来的孩子,再送回虎穴里去。”
    “你这叫什么话!”章凝眉毛耸动,“皇宫怎么叫虎穴……等等,你说,中毒?”
    他霍然转头,注视景泰蓝,景泰蓝四十五度天使角,眼泪汪汪地道:“中毒好久啦,总是好困,好想睡觉,太史大人说,这是慢性毒,再吃下去,我和哥哥们一样变成傻子……大司空,我好怕……”说完含泪咬手指,四十五度楚楚可怜角看着他。
    太史阑之前已经和景泰蓝商量过,一句都不提容楚在此事中的作用,以免给他带来麻烦。
    章凝此刻的震惊终于写在脸上,嘴张了半天没说出话啦,半晌抢上一步,半跪在景泰蓝脚下,磕头,“老臣等保护不力,让陛下身受危难,罪该万死!”
    “大司空,这不怪你们。”景泰蓝滑下椅子,抱着他花白的脑袋,假哭,“呜呜,你知道就好了,以后你们保护好我就行啦,我终于有救了……”
    太史阑默默转身,抚胸——恶心感又一次沸腾了……
    一老一小抱头痛哭了一阵,当然一个哭得真心实意,一个陪着干嚎,嚎完了章凝替景泰蓝擦擦那几颗好不容易憋出来的鳄鱼眼泪,抱着他情真意切地道,“老臣既然找到了您,可不能任您再流落在外,老臣拼着粉身碎骨,也要保护好您的安全,老臣这就写信给大司马大司徒……”
    “大司空且慢。”
    章凝回头看太史阑。
    “大司空是要送陛下回宫么?”太史阑道,“仓促之间?毫无准备?”
    “你什么意思?”章凝眯起眼睛,“难道任陛下流落在外?这非人臣应为!”
    “擅自让陛下蹈险,才非人臣所为!”太史阑一步不让,“大司空为什么不想想,陛下是怎么中毒的?”
    章凝一震,默默无语。
    “不查清真相,不去除隐忧,不解决问题,就把陛下送回去。”太史阑道,“陛下不肯,我也不肯!”
    章凝眉毛一挑,似要反驳她的大逆不道,然而一看她的神情,再看景泰蓝大头狂点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
    他老眼没瞎,看得出来这两人的猫腻,陛下每次说“太史大人”的时候,都显得别扭,很明显平日两人极其亲近,陛下该不会连“娘”都喊上了吧?
    章凝相信,太史阑那个狂徒,绝对不知道什么上下尊卑,一定会坦然接受这个要命的称呼的。
    老章凝默默捂住了胸,决定之后要好好教育一下陛下,将来可不能在正牌娘面前喊漏了口。
    “你到底要怎样?”他看看两人,叹息一声,“无论如何,陛下长期在外,我也绝不能答应你,国不可一日无主。”
    “国不是有女主么?”太史阑唇角弧度讥诮,“少了陛下这么久,妨碍什么了么?”
    “牝鸡司晨,非国家之福!”章凝烦躁地道,忽然眼睛一睁,“太史阑,你在这个时候让我见陛下,莫非你另有用意,你是为……你是为龙莽岭案件?”
    “大司空智慧超绝。”太史阑没啥诚意地捧他一捧,“我希望陛下回宫之前,朝中三公能先为陛下争取一定的权柄和自由,以及能够确定保护他。否则陛下回去,也是羊入虎口,他那么小一个孩子,要被宫廷吞噬,实在是太容易的事,您要是做不到,我宁可今晚就拐着陛下消失,从此天涯海角,做我们的普通百姓去。”
    “胡说!”章凝胡子一翘,随即又重重叹了口气,“老夫如何不懂你的意思,只是……”
    “这就要说到龙莽岭案件。”太史阑坐了下来,景泰蓝自动爬到她腿上,太史阑揪着他脖子让他坐好,老章瞅着,只有装看不见。
    “大司空也知道,龙莽岭案子虽然接了下来,但是康王一封密信到太后那里,这案子能不能开审还很难说,那么,如何能让太后不予阻扰?这就是我今天带陛下出现在大司空面前的原因。”
    “你是说……”章凝眼睛一亮,“转移太后注意力?”
    太史阑不语,心想怎么做你还要我教?宗政惠对外宣布陛下休养,心中定然发虚,也定然令康王属下的西局好好寻找。此刻如果章凝等老臣,露出明显的怀疑,言语透风威胁她,她难免慌乱,也难免因此迁怒西局乃至康王,如果章凝等人做得好,令她对康王产生怀疑,那么她想要惩戒一下康王,平衡一下势力,收敛他的气焰,就此放手龙莽岭案也是有可能的。
    身居高位者性多疑,没有永远的朋友或亲人,太史阑没见过宗政惠,但依旧觉得,这女人既然能走到今天,必然也是这样的。
    宦海老手一点就透,章凝果然迅速进入状态,开始思索着如何措辞上书,如何串联同僚,如何给太后隐晦地施加压力,以实现龙莽岭案件顺利开审。
    他一边思索,一边时不时看一眼景泰蓝,越瞧越惊奇,越瞧越满意,想着几个月前小纨绔,对比现在端正流利的娃娃,真是恍若梦中。
    是太史阑改变了他吗?
    那么多师傅两岁给陛下启蒙,毫无长进,怎么一个太史阑,看起来作风强硬不温柔,偏偏就打磨了南齐最要紧的那个孩子?
    章凝叹息,觉得人生真是充满异数,或许,危机中的南齐命不该绝,等来了一个契机。
    太史阑抱着景泰蓝,下巴搁在他柔软的头发上,却在想着这风云深深,前路未已,怀中的孩子看似拥有天下之大,但还没能走进一个丽京。
    ==
    太史阑把章凝拉入自己阵营,准备开审龙莽岭案的时候,皇宫内宗政太后也在打着自己的主意。
    “太史阑胆子越来越大。”她啪一声将一封密报合起,冷声道,“杀我西局一百一十八密探,居然还敢砍烂他们尸体,伪装成盗匪,扔去了乱葬岗!”
    李秋容偷偷瞄宗政惠一眼,他以为太后要勃然大怒的,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冷静。
    “我生气做什么?”宗政惠猜到他心思,冷笑道,“她要自己找死,哀家何必拦着?一百一十八西局人命,她如何能不还?康王已经上书,要在昭阳城另设西局西凌总局,辖制西凌整个行省,哀家已经准了。哀家倒要看看,杀了西局一百多人,仇深似海的太史阑,如何在昭阳城两家西局夹缝之间,活得更久一些!”
    “奴才以为,”李秋容慢吞吞道,“夜长梦多,何必和这蝼蚁斗,看久了也怪腻的,不如早些解决了,如果太后允许,老奴愿意亲自出手。”
    宗政惠长而尖的护甲,慢慢蹭着自己光洁的下巴,眼中有思索的神情,“我这里还离不开你,再说杀鸡焉用牛刀,太史阑的敌人可不仅仅一个西局,还有纪连城,我已经下文给天纪军,从现在开始,天纪军每年拨一个营的人马,入驻昭阳城,纪连城会知道应该怎么做的。”
    “太后圣明。”
    “你说的对,”宗政惠丢开文书,“我不该为这些蝼蚁费太多心思,但你也不必太高看她,她有本事真的躲过那些敌人,走到我面前,只会让我更快更方便地将她捺死。”
    “太后再没有错的。”李秋容垂着眼皮,“不过也许晋国公不乐意。”
    宗政惠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
    “那贱人能走到今天,不就是靠着容楚?”她尖声道,“如此情意深浓,割舍不得,真让哀家感动,就是不知道离开容楚,她还能这么活蹦乱跳否?”
    李秋容唇角一扯,算是笑了,“自然不能。”
    “来人,传旨。”宗政惠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眼神冷冷俯视,寒气四射地道,“今夏南方大旱,未知储粮情形如何,现封晋国公容楚为南路巡察使,巡查南方七行省的粮食储备情况和当地官员政绩,即日内速速动身前往南尧行省,不得延误。”
    “是。”
    ==
    圣旨以极快速度下来,传旨的太监,被催促着骑快马,立即往晋国公府传旨。
    传旨太监到的时候,容楚正在和他娘扯皮。
    “你又要到哪里去?”国公夫人拉着儿子袖子,不依不饶,“今年来你回家过几次?每次住过几天?这才回来两天又要走,不是我叫玉桃盯着,你是不是又要不告而别?”
    容楚眼神阴恻恻的,盘算着玉桃那姑娘年纪不小了,是不是该打发了嫁了?
    “儿子只是出门逛逛。中瑞那边有行商过来,听说带来一批奇异的玩意,儿子想淘了来孝敬娘亲。”容楚微笑,哄他家老夫人。
    “那我们一起去!”国公夫人眉开眼笑来搀他,“你好久没有陪我一起逛街了!”
    “行啊。”容楚微笑,一边给管家来钱使眼色,示意他慢吞吞套车,“儿子先去牵马,娘您坐车跟来。”
    “不行,你骑马先跑掉以为我不知道?”国公夫人今儿卯上了。
    两人正撕扯,一个丫鬟忽然急喘喘跑来,道:“老夫人,公爷,周护卫让人传话,说在一条街外看见有传旨太监来了。”
    “这个时候有什么旨意?”容家老夫人还在诧异,容楚已经眉毛一挑,“周七可认得那太监?”
    “是景阳殿的黄公公。”
    容楚眼神一冷,拔脚便走,“速速备马,立即出府!”
    “容楚!”老国公夫人瞪大眼睛,“圣旨要来了,你竟然要走?”
    “不走就走不掉了。”容楚拍拍手,对空中道,“不管用什么办法,给我拖住黄公公,延迟他到府中传旨的时辰。”
    “你疯了!这要被查出来是大罪!旨意岂是可以怠慢的?”
    容楚衣袖一挥,他娘就落到了三步开外,容楚脚不沾地地向外走,一边道,“那便怠慢吧。”
    “来人,拦住你家公爷!”老国公夫人急了。
    “拦吧。”容楚停也不停,“那您这辈子也没媳妇了。”
    “嗯?”正要指挥护卫拦下容楚的老国公夫人,手一停,快步便奔了过来,“等等,你说清楚,什么媳妇?哎,阿楚,阿楚——你到底要干什么去——”
    “救你媳妇去——”容楚的声音已经远远地隔了一个院子,随即有快马奔驰的声音传来,一阵风地远去了。
    厅堂里有种诡异的气氛,老国公夫人呆了半天,问身边的丫鬟,“我刚才没听错吧?你家公爷说的是媳妇两字?”
    “再没错的。”丫鬟抿唇笑,“公爷还说要去救未来小国公夫人呢,难怪这么心急。”
    “难怪这么心急,心急得好,心急得对。”老国公夫人瞬间笑得慈祥可亲,拍拍手,道,“都听见了?你家国公有要事要办,来人,块给我去一条街外,想办法拦黄公公,嗯,不行就把圣旨给偷了,半个时辰之后再塞还给他……”
    刚还捋着袖子准备帮容楚拦住老夫人的管家来钱,砰地栽了个踉跄……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0 16:31:57
    第二十一章 痛经是件麻烦事
     更新时间:2013-8-18 15:13:07 本章字数:12576

    甩掉圣旨的容楚快马奔西凌,可怜那被偷圣旨的黄公公,一阻再阻,终究没能赶上容楚的脚步,只得携着圣旨再回宫请罪,随后宗政惠命人带着圣旨出京去追,并命沿路府县一路拦截,至于追到追不到,拦不拦得下,能在什么地方追到拦下,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而此时,三公已经光速驾临昭阳城——章凝以最快速度飞鸽传书,三公收到后无比震惊,当即商量后,也赞同了章凝的意见,随后大司马宋山昊,大司徒席哲连夜进宫,也不知道两位大佬和太后说了什么,总之最终他们拿到了太后关于彻查龙莽岭案的旨意,连夜快马奔赴西凌昭阳,而景阳宫灯火一夜未熄,有人听见东西被大力摔碎的声音。还有人听见太后尖声道:“……一个个都背叛我!他竟然去玩妓女……让他滚——”
    至于这个“他”是谁,没人知道,也没人敢猜。
    刑部尚书还在路上,大司马大司徒已经动用了最好的千里军马,奔到了昭阳城,两日后一大早,太史阑一开门,就看见两个满脸黑灰,胡子打结的老头,从马上滚下来,把她挤到一边,张着双手,连声招呼都没打,狂奔进她的府里,连声道:“章凝呢?人呢?快!快!我们要见人!”
    一群晨起扫地的衙役护卫兵丁,抱着扫帚傻傻地看——哪来的老疯子?
    两位大佬正急得跳脚,忽然一个声音清清冷冷地传来,“大司马,大司空,两位大人,早。”
    两位大佬一转头,这才看见太史阑。
    太史阑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才不急不忙走过来,“两位大人太心急了,真是令人惊讶。”
    两位大佬瞬间醒悟——章凝传来的消息太震惊,两人急于见到人,查证真相,倒显得过于心急,落在有心人眼里,会引起疑问的。
    “你是太史阑吧?”大司马宋山昊点点头,“很好,很审慎。”
    大司徒席哲十分沉默,也没有露出赞赏之色,眼神冷漠而又有点警惕地盯着太史阑。
    太史阑才不管这些大佬怎么看她,把他们带进章凝的书房,睡眼惺忪的景泰蓝也被抱了进去。
    她站在外面,听着很快里头砰嗵砰嗵,大抵老场景又重演了,如此这般来上几回,景泰蓝便可成为爷叔杀手了。
    过不了多久,门打开,三位大佬居中而坐,已经恢复了平静和庄肃。
    景泰蓝坐在一边吃糖,这几天他缠着章凝给他买零食,整天眉开眼笑,太史阑觉得,隔代亲这种事果然是存在的,眼看着她好容易纠正了小子的吃零食坏习惯,就要给这群老头子给毁了。
    “太史阑,多谢你这些日子照顾陛下。”三公谢她,眼神里闪动着感激——照顾还是小事,陛下脱胎换骨才是南齐之福,看看现在的陛下,对比当初宫里的小纨绔,三公幸福得想哭。
    “我愿意。”太史阑道,“怎么都无妨。”
    三公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女子骄傲而耿直,不卑不亢,不阿谀,不轻狂。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别有心思,挟天子以令诸侯的。
    三公都稍稍放下了心,对望一眼,说起了正事。
    “我等前来,为龙莽岭案。”章凝道,“你曾经说过陛下中毒,我们已经派人去查,但凡这种慢性毒药,西局最擅长,只怕此事和康王也脱不开关系,所以龙莽岭案,确实得好好办,借此机会压一压康王党羽的气焰,陛下将来回宫也安全些。”
    “请三位大人吩咐。”
    “你且附耳过来……”
    ==
    次一日,西凌昭阳城,龙莽岭案,开审!
    一大早整座城都沸腾了,百姓那日迎接王驾,亲眼见了康王自己接了告自己的状纸,正引为奇谈,茶楼酒肆,连日讨论,都在说这状纸虽然接了,但未必能开堂审,康王何等身份?南齐唯一的亲王,太后身边最为信重的红人,谁敢审他?只需要康王回京,甚至不回京,一封密信递给太后,这案子,就审不成!
    不仅审不成,连带咱们新上任的昭阳同知,女英雄女大人,只怕也要被连累,仕途到头咯。
    大多数人持这种看法,也有一部分人,却坚持认为,太史阑自出现在人们视线中,便一鸣惊人,不同凡响,诸般行事,若有神助,有种人生来便是创造奇迹的,或许再创造一次也未可知——她能让康王自己接了告自己的状子,为什么就不能让他跌一次跟头?
    两种说法僵持不下,以至于茶楼酒馆甚至开了赌局,赌太史阑和康王,谁能赢到最后,目前赔率一赔五,大部分人不看好太史阑。
    毕竟双方身份地位相差太悬殊,强权社会的规则,大家心知肚明。
    所以,开审的消息一出来,人们和他们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这样的涉及亲王的案子,这么快就开审了?
    这意味着什么?
    昭阳城轰动了,昭阳的官吏们激动了,连带周围市县听说消息的人,都源源不断地奔了来,昭阳府门前人山人海,迅速带动了当地摊贩的商机。
    卯时开审,一声威武,屏风后转出三位顶戴辉煌的老臣,气度端肃,不怒而威,有识得官服等级的,认出这是朝中三公。
    众人更激动了,昭阳虽是首府,毕竟僻处一地,哪有机会见这种国家最高权力之地的大佬们,还一见就是三位?
    三公位于其上,随后是刑部尚书,右侧坐下西凌行省总督。左前方摆下一张小桌子,那是给太史阑的。
    昭阳代府尹已经算是国家级中层干部,但在这些大佬面前,有个座位还算是大佬们看在景泰蓝面上。
    但太史阑最后出来时,民众忽然安静,随后爆发欢呼如海潮!
    “好样的!太史大人!”
    “居然真开审了,太史大人,我的宝押在你身上啦!”
    “给他们来个狠的!为民申冤哪太史大人!”
    北严赶来的百姓尤其起劲,在人群外拼命蹦达,大喊,“统统买太史姑娘胜!”
    呼声传入堂上,神态庄严的大佬们对视一眼。
    这个太史阑,虽是女流,但民间威望,真是前所未见。
    之前朝中很有一种说法,说那太史阑沽名钓誉,说她烟视媚行,驭男有术,所谓胜利守卫北严,不过是勾引到了晋国公和他的大总管为她拼命,本身能力平平等等。
    然而民心是秤,今日昭阳府堂前一见,真相自明。
    何况……三公掀起眼皮子,瞅瞅坐得笔直,面无表情的太史阑,嘴角抽了抽。
    烟视媚行?
    算了吧!
    她要算烟视媚行,咱们还算翩翩风流呢!
    ……
    因为涉及当朝亲王,以及西局指挥使二品大员,案件不会公审,人群迅速被驱散到十丈以外,昭阳府兵丁和上府兵一同把守住整个昭阳府。
    人群被隔开,却不能驱散,所有人虎视眈眈盯着里头,也给主审的官员们增加了压力。
    “传首告!”
    主审的章凝声音威严,衙役的水火棍落在地面上声音沉厚。
    陈暮从堂后战战兢兢走了出来,苏亚在他进门前,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想想那些过去的日子。”
    陈暮浑身一震,再回头看她时眼底充满泪水,忽然轻声道:“小音……如果这次我报了仇,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苏亚顿了顿,一瞬间眼神有些茫然,似乎被这久违的称呼勾起了回忆,眸底泛出淡淡的痛,随即她握住了陈暮的手腕。
    “你做个有勇气的人。”她道,“我们才能有勇气一起走下去。”
    陈暮眼底绽出光彩,吸一口气,走上堂。
    状纸递了上去,陈暮早已将状纸背得滚瓜烂熟,他不敢抬头,对着地上青砖,一字字将状纸念来,声声泣血。
    “……龙莽岭为通城诸盐商行商必经之道。龙莽岭盗匪多年来盘踞此处,以勒索为生。过路盐商,必须以盐引数额十之三四相赠。往来利润,所剩无几。通城盐商曾上告于通城县衙,求施知县主持公道,清剿龙莽盗匪,却毫无下文。去年小年夜,草民之父前去县衙送年敬,无意中发现施知县和一名男子相谈甚欢,该男子正是龙莽岭二当家,草民之父十分震惊,悄然回府,将此事记于往来账本之中。今年开春,草民之父再次运盐过龙莽岭时,被龙莽岭诸匪众拦下,索取往日双倍银两,草民之父一怒之下,和龙莽岭盗匪争吵,随后交银回家,当夜……便遭受灭门之祸,万幸草民当时游学在外,逃得一命,闻讯后连夜赶回,寻到父亲账本后出逃,被龙莽岭盗匪发现后一路追踪,幸得二五营学生们所救……草民一家满门,连同仆佣二十六口,无辜被杀,横死当地,滔天冤情,无处倾诉,草民身负奇冤,犹遭追杀,今日终得以于公堂之上,泣血哀告,求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
    说完陈暮伏地大哭,堂上诸大员面色严肃,内心震动却如波澜起。
    官匪勾结,勒索民财,消息泄露,灭人满门。这是十足十的朝廷丑闻,传出去,颜面何存?
    陈暮将证据呈上,是他父亲当日的账本,陈暮是家里的大少爷,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所以大小事儿,他父亲都会和他说一声,当日他父亲就曾拍着账本,对陈暮意味深长地道:“这里头有惊天秘密,保不准能令我陈家再上层楼。”
    可惜老陈想得太美好,将某些人的狠毒又想得太简单。不过也幸亏他将这事情告诉了陈暮,陈暮回去后看见满门被杀,当即找到账本,慌忙出逃。
    账本里,一笔笔记载了给通城县衙的孝敬,给龙莽岭仿佛交税一般的过路银,还有当日施知县和对方对话始末。
    章凝等人翻阅着那对话,眉头一跳一跳。
    原话这样写着:
    施知县:“今年银两共有多少?”
    龙莽岭盗匪:“全年所得过路银两共计十八万三千六百另七两。”
    施知县:“这么少?去年不是还有二十二万多?”
    龙莽岭盗匪:“大老爷您也知道,今年通城盐商又退出了两家,如果不是我们提高了过路银,这笔银两还得少些。”
    施知县:“本府为你们提供诸般便利,压下了所有状告你们的案子,只收你们关于盐商的过路银,已经极为厚道,你们可不许敷衍本府!”
    龙莽岭盗匪:“我等万万不敢!”
    施知县,“你知道就好,上次要你们好好搜罗的西番名马,可找着了?”
    龙莽岭盗匪:“找着了,费了好大事,是一个外地行商,带了一匹万金好马经过通城,准备去昭阳寻买主,我们将他杀了,夺了那马,只是那马形貌特异,高出其余马头足足一头,周身纯黑,唯四蹄雪白,是传说中的踏雪宝马,叫声也清越如击铁,这样的马如果走陆路,太过招摇。草民建议,不如走水路,以船运送,草民有个结拜兄弟,是漕帮副帮主,此事不在话下。”
    施知县:“……你那兄弟我也见过,既如此,便让他秘密运送,将这马连同十万银两,送到丽京码头,自有一位马管家等候,你让你那兄弟告诉他,是敬献他主子的寿礼便是。”
    ……
    大佬们目光闪动,乔雨润脸色变了。
    她原本想着陈暮胆大包天,直接告上了亲王,他一介草民,哪里能捉到堂堂亲王的把柄?通城北严的官员就算和盗匪勾结,也万万不可能告诉盗匪此事和康王有关,证据,是万万拿不到的。
    没想到居然扯出个“踏雪宝马”!
    整个丽京的官员都知道,康王新近得了一匹踏雪宝马,据说是底下官员送给他的寿礼,康王十分喜爱,很少使用,为它专门建了新马厩,一些官员慕名去看过,回来都说此马极为特异,整个南齐,都寻不到第二匹。
    这踏雪宝马,三公们自然也是知道的。康王有位大管家姓马,大家也是知道的。这当真是极为有力的证据——一个僻处小城的盐商,再编造,编造不出独一无二的踏雪宝马,编造不出那位姓马的管家。
    乔雨润端坐着,袖子下的手指紧紧扣着,暗恨康王自大,当初陈暮成为漏网之鱼,她也曾和康王说过,要抓紧时机杀人灭口,康王却不以为然,认为地方官员无论如何不会让一个盐商知道此事和他有关,一个区区草民,怎么可能掌握和亲王有关的证据?太过兴师动众,反而可能引起政敌的怀疑,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顺手动手就好。她觉得也有道理,之后陈暮一直跟着太史阑,被保护得极好,她也没找到多少机会,上次趁太史阑不在去杀陈暮,结果自己反而折损了百多人,没想到,这人身上当真有重要证据!
    “大人!”她站起身,上前一步,“踏雪宝马一事,丽京官场几乎人人都知,这要有谁有心诬陷殿下,只需要将这匹马的特征告知他人,再由这人捏造出这么一段对话写在账本上,也便成了!”
    “大人。”太史阑立即站起,“请允许下官传召一位笔墨鉴定师。”
    大佬们都一怔——什么叫笔墨鉴定师?
    太史阑面无表情——她自创的。现代能有,古代,她想有,也可以有。
    笔墨鉴定师被传了上来,其实是个商人,是西凌行省最著名的文房四宝专卖店的老板,被太史阑请了来,临时冠上这个头衔。
    这人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跪在堂下侃侃而谈。
    “大人们想必知道,笔墨纸砚,各自有其产地和材质,用墨的时辰长短,也可以通过墨迹的风干程度来做个基本判断,产地不同的墨,其风干时限自然也不一样。比如南尧的南墨,质地湿润,干涸后有暗光。西云的云墨,细腻有鳞状纹,但时日久了,会有轻微脱落……”
    有人将那个账本递过去,这人仔细看了半晌,甚至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
    “回诸位大人。”他道,“这是上品南墨,湿润坚硬,墨迹光华,账本所有字迹,都已经写了半年以上。您给我鉴定的这一页,大抵有八个月以上。”
    八个月,和陈暮说的小年夜记录正好合上。
    那人退了下去,刑部尚书铁青着脸,将账本重重搁在一边,章凝立即小心地伸手接过去,刑部尚书望他一眼,脸色难看。
    “这等行商之人,性情奸狡,如何能信他们的话?”乔雨润冷冷道。
    “这位大人。”那商人涨红了脸,愤然道,“小人家中世代本分行商,扶老恤贫,名下扶瑞轩开遍南齐,多年来信誉口碑,从无一句不是,大人尽可以派人查访,但有一句指责,小人愿意以身家性命奉送!”
    乔雨润冷睨他一眼,一拂袖重重坐下。
    太史阑暗骂傻叉,这种大商家最重名声信誉,你说他奸狡欺诈,等于砸他招牌,他如何不急?
    笔墨鉴定师退了下去,有他的证词,最起码可以证明账本所记内容是真。
    北严和通城的官员自然也是要传的,可北严的官,大多在那场战争中死了,剩下的,要么官位低微不知道情况,要么抵死不认,通城的同知倒是好好地在,可是他也是一切装傻,自然是得了西局的警告。
    官儿们喊起冤来,可比陈暮的泣血诉告精彩多了,就听得堂上一片碰头之声,连带无数痛心哀告。
    “诸位大人,我等在施知县带领下,勤谨办事,日夜不休,牧守一方,爱民如子,从不敢有任何有违官声有违法纪之事,明明是有人心怀妒忌,受他人指使,故意栽赃陷害啊!”
    “诸位大人,昭阳同知太史阑素来跋扈,她当初还是二五营学生时,我通城知县为感谢她率人剿灭盗匪,特意设宴相谢,她却大闹宴席,当日施知县失足从楼上摔下摔死——我等虽然没有眼见,但太史阑是否本身和施知县便有宿怨?是否存在公报私仇行为?”
    “诸位大人,说起来另有一事十分蹊跷,龙莽岭盗匪人多势众,素来猖狂狡猾,施知县先后三次清剿而无功,这太史阑当时不过伙同学生三十余人,半路黑夜相遇,武器准备都不足,怎么就能将对方全歼?是否其中另有隐情?”
    “诸位大人,太史阑……”
    声声攻击,句句指责,舌灿莲花,砌词狡辩,官儿们事关生死,将他们多年官场打滚的智慧和经验,全部用来对付太史阑,指东打西,转移焦点,混淆视线,调转重心……精彩万分。
    三公听得脸色发黑——再审下去不是查证康王或西局是否和龙莽岭案有关,恐怕得另外开堂审太史阑了。
    刑部尚书等人却听得有滋有味——乱,就是要这样乱!
    官儿们攻击越来越烈,太史阑忽然站了起来。
    随即她道:“叉出去。”
    所有人都一呆。
    大佬们还没发话,她居然发布命令了?
    “证人作证,按序进行,一案就一案,不可牵扯。”她盯着刑部尚书,“大人是准备准了他们告我的状纸吗?那请让他们立即下去,写状纸,门口擂鼓,派一个人上堂和我对质。”
    “太史大人。”刑部尚书脸色铁青,“这里似乎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涉及到我,我如何不能说?”太史阑若无其事,“看大人的模样,似乎很想顺便审一审我,那么也行,首告被告都在,方便。”她大步行到一边喊得最凶的一个通城通判面前,俯身盯着他的眼睛,道,“王大人,说啊,把刚才说的我的八大罪状,再说一遍?”
    那王通判迎着她眼神,惊得向后一缩,看看她,再看看四周官员,再看看远远的不肯散开的百姓,心知今日如果真在堂上状告太史阑,下了堂等着他的就是被万众活活砸死——他还没活够呢!
    “这……一案归一案,我们只是猜测!猜测!”他缩在那里,不动了。
    “哦?猜测?公堂之上,凭猜测定人之罪?这也是罪啊。”
    “不,这……这不是我说的……我不知道……”
    太史阑轻蔑地瞥他一眼,一转头,又盯住了另一个官员,“刘大人,您呢?要不要出来首告我?”
    “啊?”刘大人转头,“我刚才只不过在申冤,和你有关系吗?”
    “张大人呢?”
    “啊?我不知道,我刚才说什么了?我有健忘症!”
    “李大人呢?”
    ……
    太史阑眼光一个个扫过去,一个个问过去,刚才还气势汹汹,口口声声太史阑有罪的官儿们,忽然齐齐开了窍,异口同声“我们没有要告你!”
    “诸位大人。”太史阑问完一遍,转身,对堂上一摊手,“下官认为,这些北严通城属官,言行不一,言辞闪烁,证词混乱,脑筋发昏,作为朝廷官员,在就案时此等行为,极为可疑,建议尚书大人将其全部下狱,然后慢慢拷问!定然能捉住真正的嫌疑人!”
    刑部尚书眼睛一翻,险些背过气去——狂妄无边太史阑,这说的是人话?竟然敢提议将通城整整一个县的官员,统统都关起来?
    “不可。”他立即道,“一案归一案……”
    “是了,一案归一案。”太史阑立即道,“这些官员东拉西扯,胡言乱语,大人刚才想必是十分愤怒,忘记谴责他们的行为。既然下官身为昭阳代府尹,是这座公堂的暂时主人,下官愿意为大人代劳——来人,将这些糊涂官儿,都给我叉出去!”
    “嗻——”昭阳府的兵丁们,以极快的速度奔出来,将这群官儿们赶猪一般地赶了下去。
    太史阑一眼就看见她的护卫,雷元于定火虎等人都换了衣服,混在其中,想必是怕她吃亏。
    堂上瞬间就安安静静加干干净净,经过太史阑强力扫荡,没有人能呆得住。
    刑部尚书,监察御史,董旷等人脸色精彩,大司马大司徒目瞪口呆,只有已经来了几天,对太史阑稍有了解的章凝,低头闷笑。
    他想着难怪陛下最近的性子也大改了,和这个女人呆在一起,绵羊都会练成恶虎。
    这么一打岔,本来就进行艰难的官司,顿时有点不在步调上,太史阑却不会允许别人回神掌握步调,一转身,道:“请诸位大人,允许我传龙莽岭盗匪证人。”
    众人都一凛——这才是最关键的!
    陈暮是首告,他的证词并不够成为唯一证据,来自被告方的龙莽岭盗匪的证词,才能真正将案件定性。
    座上人都开始暗暗紧张,刑部尚书屁股磨来磨去。
    “哎哟……”一直没说话的乔雨润,忽然捂住肚子,弯下腰,开始呻吟。
    太史阑唇角冷冷一扯。
    “乔大人怎么了?”刑部尚书立即和蔼可亲地问,“这是哪里不舒服吗?”
    “啊……没事……下官……没事……”乔雨润捂着肚子,脸色发白,看那模样,话都说不周全了。
    “乔大人可是要下去休息?”刑部尚书更加亲切,又有些为难,“只是现在正在审案中……”
    “大人……不必……为难……”乔雨润勉强坐直身子,“我……我没事……可以坚持……不能为我……坏了规矩……”
    她好容易勉强坐直,随即又软软滑了下去,捂着肚子一头冷汗,勉强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这是老毛病……也没什么……就是容易晕去……稍稍就好……稍稍就好……”一边支撑着往椅子上爬,爬了半晌都没爬上去,望去甚是可怜。
    三公开始扶额。
    刑部尚书神情十分同情和为难,眼角斜瞟着太史阑。
    乔雨润爬啊爬。
    爬啊爬。
    太史阑岿然不动地瞧着。
    乔雨润也好耐心,继续爬,一次次地,坚持不懈地,如蜗牛爬杆似地,上三尺滑两尺,就是爬不到目标……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
    乔雨润回头一看,赫然是太史阑。
    太史阑抓着她的肩膀,面无表情地道:“乔大人,我看你确实老毛病犯了。”
    乔雨润惊讶又有点警惕地瞧着她。
    “你不就是大姨妈来了么。”太史阑声音清晰,“哦,不,我忘记南齐不叫大姨妈,叫月事。”
    乔雨润脑袋撞到了椅子边……
    正在喝茶的大司马宋山昊,噗地一口将茶喷在了身边席哲身上……
    “痛经是件麻烦事。”太史阑毫不同情地说着同情的话,“而且我怕你弄脏了我的公堂。”她转头对立在堂下的苏亚道,“苏亚,帮个忙。”
    苏亚默默转身去了,过了一会,捏着一团东西过来,塞在她手里。
    太史阑若无其事抖开。
    堂上大佬们齐齐捂脸。
    做官遇上太史阑,想要快活也很难……
    乔雨润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那抖开的月经带,那眼神,真是恨不得死了的好。
    太史阑把那东西一抖即收,随即塞在乔雨润手里,难得关切地道,“收好,送你了,赶紧用上。”
    随即一把扶起她,道:“各位大人,我送乔大人去解决下。”
    刑部尚书木然点头,只恨不得这女人永远消失才好。
    乔雨润此刻也恨不得永远消失,哪里呆得下去一秒钟,软塌塌地被太史阑拽了下去。
    两个女人一走出公堂,走进一边黑暗的过道。
    忽然异声响起。
    ==
    那声音极低,像是谁的呼吸重了点。
    太史阑立即将乔雨润重重一推,身子一闪。
    “唰。”什么东西钉在她身侧墙上。太史阑鼻端嗅见淡淡腥气。
    太史阑一偏头,借着外头灯光,看见墙上镶嵌的木板上钉着一排牛毛钢针。
    她正要呼喊苏亚,把这排钉了暗器的木墙砍下来,作证据告乔雨润,乔雨润却对着她摊开双手,将一个青色小筒远远踢了出去。
    太史阑冷冷看她一眼,打消了告她的念头。
    乔雨润敢这么做,就不会留下痕迹,再说她这么做也知道不会有用,只是要把她从自己身边逼开而已。
    只是这么一霎。
    人影闪动,两人的护卫都跟了上来,随即是大佬们派来的上府兵,要去提作证的龙莽岭盗匪。
    太史阑头前引路,乔雨润也跟着,她也不痛经了,脸色也正常了,难得那些刑部尚书带来的人,也好像忘记了她刚才的惨状。
    太史阑也不提,若无其事。负责提人犯的一个军官问她:“敢问大人,龙莽岭盗匪人在何处?”
    “自然在牢中。”太史阑淡淡答。
    她身后乔雨润露出一抹冷笑——太史阑的大牢,她当然派人看过不止一次,刑案重犯所有人都一一查过,根本没有龙莽岭盗匪。
    太史阑怎么可能敢将人藏在大牢里,八成要藏在什么秘密地方,之前她一直没能找到,现在要带人犯,这是最后的机会,她必须出来拦截!
    乔雨润想着刚才太史阑给她的羞辱,脸上慢慢绽出一抹深红,深红一掠而过,化为恨意深深的惨白。
    然而太史阑当真带着人往大牢去。
    乔雨润神情惊讶,一使眼色,也跟了上去。
    “乔大人你不能去。”一队上府兵匆匆赶来,这是三公从上府兵大营抽调的人手,“你不能和证人发生任何牵系。”
    太史阑一挥手,昭阳府兵丁也拦了上来。
    乔雨润抿唇,手一摆,身后西局的人也走了上来,随即,刑部尚书带来的那些京城府兵,也冷冷回头,站在西局的人旁边。
    离开了大佬们的视线,在这昭阳府后院,众人终于撕下面皮,冷然对峙。
    “太史阑狂妄跋扈,谁知道她会在证人身上做什么手脚?”乔雨润微笑,缓缓前行,“我不亲眼瞧着怎么行?”
    “你尽管上前来。”太史阑却没有和她干架的意思,挥挥手,带着自己的人继续走,乔雨润愣了一愣,她太了解太史阑,这人从不让步,如果让步,必然是有下一步更黑的打算,然而此刻,她左看看右看看,两方人数还是自己占优,大佬们也没有再派别的人来,等下人犯一押解出来,自己硬抢或者制造混乱杀人灭口,还是有可能的。
    既然太史阑让她跟,她就跟,且看鹿死谁手!
    两处人群,跟着太史阑向前移动,太史阑头也不回,直向府衙深处去。
    昭阳大狱在昭阳府衙的西院深处,四面高墙,分为左院和右院,左院是杀人之类的重刑死刑犯,西局最近频频造访,翻得底朝天就是这个院子,右边则是女犯院和奸淫通奸偷盗等轻刑犯,随时人员流动,会发出去流苦役的。
    右边这个院子,几乎敞开着,罪名又和龙莽岭盗匪完全不搭调,西局探子们从来没有注意过。
    太史阑走到两院中间,身子忽然一折,向右边走去。
    乔雨润看着她背影,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
    一时悔得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
    大隐隐于市,大隐隐于牢!
    自己只想到在重刑犯牢里找人,找不到就自然而然以为人必然被太史阑藏到她的住处或更隐秘的地方,却没想到,人还在牢里,却以另一个罪名,关到了另一个牢中!
    太史阑唇角笑意微冷——这是利用人的惯性思维和认识误区,找到的夹缝,说起来简单,但是你想不到,就是想不到!
    人被从右边轻刑犯牢中押出来,胸口挂的牌子赫然是“通奸”,乔雨润看着,险些闭过气去。
    随即她脸色一冷——输了这局,还有下局,此刻灭口,从此无证,这案子就是死案!
    她眼神一闪,正要示意身边人动手。
    牢狱出口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黑黝黝的看不清,众人想等案犯走到阳光下再动手,忽然太史阑手一挥。
    现在大家看见她挥手就紧张,下意识警惕退后一步。
    太史阑四周却没动静,倒是牢狱通道里,走出几个人来,从牢狱旁边的一个角落,推出一样东西,挡在案犯面前。
    那东西,用油布盖着,可是乔雨润一看那轮廓,脸色就变了。
    “我说过,只要你们敢跟,就跟来。”太史阑一字字清晰地道,“现在,我人提出来了,龙莽岭二当家,只要你们敢来杀,就来。”
    随即她退后一步,所有她的护卫跟随她,一起退入了右边牢狱通道,太史阑进门时,哗啦一下撤掉了盖住那东西的油布。
    “神工弩!”京城来的府兵惊呼。
    乔雨润闭了闭眼,紧紧咬住了唇。
    太史阑,永远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
    她竟然敢在她乔雨润面前,把这架神工弩亮出来!
    这架神工弩,就是西局的,是西局秘密从京中长武军中调来,然后在那晚喋血之夜,被太史阑截获。
    然后她此刻,拿出来挡住自己的路!
    更要命的是,她不能说这神工弩是西局的,一旦不能说,那么京城来的上府兵就会猜疑。
    果然那军官惊声道:“神工弩!昭阳府不会有,是西凌上府大营借给她的吗?这必然是三公的意思,乔大人,三公竟然有如此决心,你我不能再强硬介入了!”
    乔雨润暗恨地咬住牙,勉强笑道:“这位大人多虑了,三公断然不敢擅自从地方大军中调取这样的武器,允许昭阳府越级使用,这是重罪!”
    “那你说这神工弩哪来的?”那军官斜着眼睛满脸不信,“昭阳府自己调来的?就是西凌总督亲自去上府营,也做不到!”
    乔雨润胸口起伏,一句“我的!”险些脱口而出,然而她最终明白,这话不能说,哪怕憋得胸口生痛,也只能咽回自己肚子里。
    京城上府兵久驻京城要地,最敏感,消息最灵通,最了解政治倾轧,也最清楚神工弩的地位和要紧,此刻看见这东西,就好像看见了“猛烈政争,军方参与”,这么要命的大标题,他们哪里敢触碰?几乎是立刻,他们就退出了包围圈,远远站到一边,摆出“我不干涉”的态度。
    于是只剩下西局的人孤零零地面对那神工弩。
    太史阑不出门,也不着急,负手立在那神工弩后,淡淡道:“乔大人,你尽管下令让人向前冲,你放心,这神工弩的箭至今未成,再强大的弩,只能发射一次,所以你们只要冲一次锋,死上七八九十个人,其余人就可以踏着同伴的身体上来杀我了——来啊。快点。”
    西局探子们立即唰地后退三大步,拼命往同伴身后躲——谁都怕被乔雨润点名,当那个垫背的死鬼。
    乔雨润恨恨注视着那光泽幽冷的神工弩,和之后神情更幽冷的太史阑——她能不能冒着犯众怒的风险,来下这个必死的命令?
    太史阑唇角一扯,转身,身后于定给她奉上一条凳子,她一掸衣袍,大马金刀地坐下。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0 16:32:11
    第二十二章 被俘
     更新时间:2013-8-18 15:13:08 本章字数:11863

    外头乔雨润气得满身发抖,进退两难。
    冲,不能,她今日下令让下属以生命垫道,明日她就会再也没有一个下属。
    打,不能,神工弩杀气腾腾等候,这弩还是她送给太史阑的。
    等,不能,太史阑竟然不带人出来,要在这里和她死耗着。
    一直围困,不能,时辰一久,大佬们都会带人过来查看,到时候西局就是一个“围困昭阳大狱,意图抢劫证人”的罪名,刑部尚书帮她也没用,三公虽然不是主审,可能量大着呢。
    乔雨润盯着黑暗中,左右拥卫中端坐喝茶的太史阑,心腔一阵阵紧缩。
    自从遇上这个女人,她就一次没赢过!
    一次没有!
    无论如何苦心计算,精心策划,使尽计谋,那个冷酷的女人,都能用她匪夷所思的想法,将她的计划粉碎。
    然而时至今日,乔雨润依旧不甘心,她不认为是自己不够强,不如太史阑,只恨自己受制太多,顶头上司太无能,太后又离得太远,并且垂帘不久,也不能肆意用权,导致她处处被动,堂堂西局指挥使,斗不过一个昭阳同知。
    此刻她看着这个时候还能悠然喝茶的太史阑,想不顾一切下令冲上去,想炸烂神工弩,想将这整座牢狱炸毁,干它个痛快。
    可是她不能。
    不仅不能,还要无力地看她喝茶,然后退走。
    看着这一刻,在护卫拥卫中端坐,气场惊人,隐然睥睨的太史阑,忽然想起另一个女人。
    很多年前,她在那座冰冷宫阙中第一次看见她,当时她也是孤独端坐,身周无人,却依旧傲然抬着下巴。
    当时她对她说:“乔女官,跟着我,要么死得痛快,要么活得张扬,你自己选。”
    她选了,之后多年,跟着她走出冷宫,走到景阳宫,走到龙床御榻旁,直到走到那惊声乱影,帘幕重重的一夜……
    她忽然打了个寒战。
    从那样惊悚的回忆中走出来,需要勇气和力度。
    随即她听见前头传来嘈杂的人声,想必僵持太久,大佬们终于派人来查看了。
    她深深吸一口气,不甘地盯太史阑一眼,一挥手,“退!”
    西局探子们如蒙大赦,退得比兔子还快,太史阑不着急,等看到大司徒席哲终于亲自出现在后院,才缓缓起身。
    大佬们是不能随便离开在审的公堂的,只有出现意外情况才可以,“久久人犯不能押到”就算特殊情况了。
    在席哲到来之前,神工弩又重新盖好油布,推回暗处。
    席哲远远地过来,此处已经恢复平静,席哲还是从地上凌乱的脚印看出了先前必然有一场紧张的对峙,然而此刻,他看看四周袖着袖子乱看的京城府兵和西局探子,不禁诧异地盯了太史阑一眼。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些人一定曾经围困过太史阑,也一定想要下手,不知道这个太史阑,是怎么不动声色令他们退下的?
    真真人如传说,神奇。
    席哲原本对太史阑印象不好,总觉得传说难免夸大,这个女子坚持把陛下带在身边,只怕难免存着挟天子以令诸侯心思,此刻虽然担心犹在,却已经在转着一个新的念头——此女好好培养,或可将来成为我等一大助力!
    “太史阑。”他立在牢门前,缓缓道,“人犯如何还未带到?”
    “大人稍候,人犯刚才受惊晕厥,正在救治,此刻已经好了。”太史阑听出他语气的和缓,也有点诧异。
    随即她走到那龙莽岭二当家面前,那人被五花大绑,满面狰狞,正恨恨地盯着她,道:“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我那么多兄弟死在你手里,你休想我说出你想听到的话!”
    “你中暑了。发昏,我给你治治。”太史阑蹲下身,手腕一翻,人间刺淡蓝的刺尖,刺入他的腕脉。
    那人身子一僵。
    “马上,你就会知道你该说些什么了。”
    等了一会,确定药力发挥,太史阑站起身,点点头,火虎等人将眼睛发直的案犯带出,交由席哲。
    席哲看看这人,不确定地对太史阑看了一眼,太史阑负手点头,示意放心。
    人犯被带上堂。
    等太史阑稍后一步回来时,人犯已经在堂上滔滔不绝,无视于刑部尚书的打断,监察御史的打岔,西局乔雨润的怒斥,以及堂上各种小动作,就像瞬间得了话痨。
    他竹筒倒豆子般,将龙莽岭盗匪和通城官府达成的协议,以及每年交纳的银两数目,以及如何在官兵保护下打家劫舍的光辉事迹一一列明。
    这些人大多时候扮演流寇,帮助通城和北严张秋等人铲除异己,还曾在多年前将一家不听话的商人灭门,最后伙同北严张秋、通城县衙将那人万贯家产瓜分,这人记性极好,连每个人具体分了多少,都说了个详细透彻。
    这人作为龙莽岭主管财务的重要人物,还背出了那些年和通城北严的银两往来,数目之大,令人咋舌。更说出龙莽岭大当家,其实在北严有家小,儿子还通过张秋,拜在康王门下管家名下,还得了个记名校尉的虚衔。又说每年如何通过漕帮,将搜括来的银两运往京城,有时交割于一位姓马的脸有黑痣的男子,有时交割于一个娘娘腔的青面男子。
    听到这里时,堂上众人都神情紧张,太史阑忽然打断他,问他,“你记忆中,交割最多的一笔银子,是哪次?”
    那个二当家毫不犹豫地道,“当然是今年春那一次!就是北严暴雨,溃坝之前!”
    “大概有多少银子?”
    “不知道数目,是北严张府尹亲自命我赶到北严,然后又唤来了我的漕帮兄弟,说有一批东西要送上京,交给马先生,东西是历年来最少的一次,就一个锦盒子,份量也不重,可瞧着张府尹那神情,紧张得好像捧着万两黄金,再三嘱咐我们多派人护送,万万不可有差错,后来我兄弟按捺不住好奇,悄悄开了锁,他以前做过偷儿,开锁从无痕迹,打开来一看,吓!”他眉飞色舞地道,“你们猜,怎么着?”
    堂上大佬们啼笑皆非——这是怎么了?哪里还像个将死的重犯?绘声绘色口沫横飞,都快成说书一样了。
    反常,反常。
    刑部尚书觉得自己审了一辈子的案,也没见过这么离奇的!
    大佬们眼角都往太史阑脸上瞟——吓!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迷魂术吗?
    “哇呀——”没人捧场的说书人,自娱自乐地一拍大腿,“银票啊!好多银票!汇通钱庄全新两千两面额银票,齐整整,新崭崭,足足一千张!”
    一瞬间所有人张大了嘴。
    反应慢点,刚在心中推算出这价值的监察御史,“啊”地一声,险些叫了出来。
    两百万两!
    十两银子可供三口之家中等水平过上一年,两千两银子可以买三进三出青砖白墙崭新一座大院连带家具齐全。
    北严一府一年上交的税银总额,不过如此!
    他们哪来这么多钱,上贡康王?
    大佬们立即想起,今年春,北严出事之前,康王确实屡次上书,赞扬北严治理有方,府尹能力卓异,吏部也已经开始准备票拟,要将张秋升一升。
    后来北严出事,沂河坝垮了,这么大的事,按说北严再怎么救灾有方,也多少要承担失察之罪,但在康王斡旋之下,愣是将对张秋的处罚搁下,让他戴罪立功,之后没多久又嘉赏北严官府后续处理有力完善,当时为这事,三公觉得不公,还和康王争论过,康王振振有词——赏罚分明,当此危难之时,如果一味追究责任,寒了官员们的心,以后谁还卖力为朝廷办事?
    原来,不过是银子铺路,一切坦途!
    三公想到两百万两那个恐怖的数目,心中都紧得一抽一抽,一方面是心疼那数目,想到国库吃紧,这些年年年战事到处都要用钱,居然还有人用两百万两来行贿;另一方面也是想到,钱从哪里来?
    非有重大油水可捞的巨大工程,绝无可能揩出这么多银子,近年来北严唯一的涉及数额上千万两的工程,就是——沂河坝!
    想到这里,连刑部尚书都坐不住了。
    一个龙莽岭案,原以为有人胆大包天,敢扯上亲王,撑死了给康王点教训,收点权柄便是万幸,没想到顺藤摸瓜,扯出龙莽岭,其实是为了沂河坝!
    一地民生,千亩良田,一年税赋,十年作养,都毁在那一崩之中!
    官匪勾结还可以脱身,这两百万两却是绕不过去的大坑,这事儿如果属实,连太后都会勃然大怒——今年春天一场大雪,之后京东千亩良田受灾,当时临近年底,各方用钱,国库告急,太后无奈之下,号召各级官吏带头捐钱,康王殿下只捐了一千两,还在太后面前哭穷,据说事后太后减少宫中用度,裁剪陛下宫中侍候宫女,挪出了几十万两银子赈灾,就这么的,太后以为康王真穷,还赐了他一对西洋镶金自鸣钟,价值远在那一千两捐款之上。
    三公对视一眼,眼神欢喜——没想到能打出这么一条大鱼!之前一直愁太后不肯查办康王,如今这一条可算击中她了。朝中谁都知道,宗政太后,最恨的,就是欺骗和背叛。
    随即三公又赞赏地看了太史阑一眼——问得好!
    太史阑却忽然走了出来,掏出怀中一个折子,往上一递。
    “昭阳同知太史阑,状告康王,卖官鬻爵,收受贿赂,以致下属通城官吏为求幸进,勾结盗匪盘剥百姓,中饱私囊克扣沂河坝修坝工程银,致沂河坝崩毁,千亩良田被淹,百姓伤亡,西凌一地受灾,遗祸百年!”
    上任第一日让师爷写就的折子,此刻终于拿了出来。
    满堂寂静,众人原以为,太史阑在这种状告亲王的大案中出头,已经是悍不畏死的莫大勇气,没想到她不做则已,一做,予人予己都不留退路,连折子都早已写好,要请三公代为上奏!
    虽然震惊,人们也不禁有些佩服——这等毫无顾忌胆大包天的硬骨头,南齐已经百年未见了。
    何况还是个女子。
    三公也静默了一刻,随即章凝手一挥,他的书记连忙上前接下了折子,章凝将折子往桌面一按,却道:“太史大人风骨硬挺,老夫佩服,这折子倒也不必你出面弹劾,我等查清此事,自然要联名向太后上书。”
    “太史阑代北严所有受灾百姓,谢过三公。”太史阑躬身。
    “ 夫建议此案今日先休堂,稍后所有证据封存,我等上书太后请示后再过二堂。或许此案还将移交丽京。”章凝转向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立即点头,盘算着等下三公必定要派人入京,查办捉拿那个马管家以及漕帮的那个副帮主,还要找到那个娘娘腔的青面人,不用说那是西局的人,他必须快点通知康王,想办法将以上的人灭口或转移。
    三公瞥他一眼,康王一系的小九九,他们如何不知?不过他们也需要时间,鹿死谁手,还早呢!
    “退堂——”
    低沉的呼喝传遍堂上堂下,水火棍又一次沉重击打着地面,远处提着心的百姓,远远沸腾了起来,看见太史阑的背影,笔直地从堂下过,标枪般挺立,似永远不折。
    在她身后,昭阳府大门缓缓关闭,合拢了日光的阴影。
    开国以来可以说最大、牵涉要人最多,最令人震惊的大案的第一次开审,结束了。
    ==
    虽说第一次过堂结束,但参加审案的人,谁也没有轻松下来。
    康王一系不可能坐以待毙,今天列出的证据虽然句句都指向康王,但是关键的人证并没有,事情还是随时都可能有变化。
    只要能找到人证,无论是马管家还是青面男子,确认了那两百万两确实给了康王,再回头查这两百万两从何而来,查沂河坝修坝的账目,自然可以顺藤摸瓜,将整个案件理清楚,给康王狠狠一击。
    不过这后续的审理怎么审,是否还在昭阳审,还是未知数,但太史阑一向提前准备,她自从知道陈暮那里的证据,自然想过要早点找到证人,查清那个青面人和马管家,为此一到昭阳就派出了火虎和龙朝去丽京,火虎她十分信任,龙朝虽然还不太放心,但有火虎在,想必能保守秘密。
    因为不想让容楚知道这件事,所以她没有向容楚求援,此事关系重大,胜负未料,她不愿意让身份敏感的容楚过早卷入。
    她在这里挂心火虎等人事情办得怎样了,那里火虎却遭到了危险。
    丽京城郊,一座不大的小山脚下,有一些稀稀拉拉的树林,此刻其中一处树林里,有几双眸子,警惕的注视着丽京城的来路。
    当先一人正是火虎,身边还有个蒙了黑头罩,五花大绑的男人,男人不住挣扎扭动,火虎恶狠狠地拍了他一下,那人便安静了。
    两天前火虎带着手下兄弟,埋伏跟踪,用尽手段,终于找到了那个马管家,果然是康王府的二等管家,之后又费了很大心思,将马管家骗出擒获,然后再想办法出城,出城时也很不容易,还是火虎通过以往的江湖关系,找到了担任城门守卫的一个朋友的亲戚,才混了出去。
    原以为出城之后可以一路赶回昭阳,谁知道康王府这边也很警觉,很快发现了人不见,随即又收到西局快马传书,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当即拨出大批人马来追,火虎只得带着马管家昼伏夜出,一路潜行,一天了还没走出十几里。
    此刻更是一步路也走不得,官道上烟尘滚滚,人马来去不休,康王府护卫倾巢出动,将官道当成自己家后花园,整个封锁。
    火虎心中焦躁,想着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事,等到天亮更是无处藏身,要么硬闯?
    他看一眼身边的人,这些人都是新选的护卫,也有北严和昭阳士绅送给太史阑的护院,太史阑尽量选了老实可靠的人给他带过来使唤,但也关照过他,重要的事情尽量自己做。
    可是此刻,别无选择。
    “刀兄弟。”眼看那群人将要下官道,开始搜索附近的树林,火虎压低嗓子,对这批护卫中年纪最大的一位道,“我马上冲出去,吸引他们追我,你带着这人和几位兄弟,从西边小路走!”
    那姓刀的护卫一怔,犹豫了一下正要说话,忽然两人身子都绷紧了。
    上头官道上,又传来马蹄奔驰之声,足足有几十匹,这还罢了,关键那马蹄踏地之声雄劲有力,迅捷无伦,显见得匹匹都是宝马,更要命的是,这么多骑士,都在奔驰中,但是马落足抬起几乎都在同一频率上,竟然齐刷刷如一声。
    这样彪悍的骑队,不是康王府能够拥有的,两人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军中!”两个字。
    火虎苦笑一声。
    康王好大手笔,居然不怕事情泄露,动用军中彪悍骑兵,还是一流的那种,看样子这次的任务,是无论如何也完不成了。
    火虎心中涌起深深的遗憾,觉得这第一次太史阑交托的任务就没能做成,实在有愧于她——罢了,还是按原计划进行,大不了,将这条她抢下的命,再还给她便是!
    “还是按刚才说好的去做。”他咬牙,站起身。
    “蹲下!”那护卫忽然大力把他按坐了下来,“你看!仔细看!”
    火虎未及发作,一转头便看见那些彪悍骑士已经卷了近来,但却没有穿军人皮甲,只是一身黑衣,这个也可以理解,毕竟是执行秘密任务,但最前头那个人,骑一匹漂亮得不像话的火红马,穿一身光彩得不像话的珍珠色衣袍,夜色里带人卷过来的时候,像一团火簇拥着一道云,炫目而灿烂。
    长途赶路,夜色奔袭,风尘仆仆,杀人越货,哪个二货穿这么骚包?
    再看看那人身型,修长精致,飞起的大氅下露出劲瘦而笔直的腰,腰带上也是光华闪闪,估计宝石无数。
    火虎的眼睛,也像那些宝石一般亮了。
    他和其余护卫,都在北严见过这个人,这个形象如此鲜明,哪能认不出。
    那一大队骑士,风一般地卷过来,自然引起官道上设卡的康王府众人注意,当即有人呼喝上前,拨马去拦,可是上前的人很快挨了脆亮的一鞭子,对方衣袖一卷,亮出什么东西,那些人似乎怔了怔,终究没敢再拦,悻悻退下。火虎霍然站起。
    再没错了!
    眼看关卡放开,那些骑士便要狂驰而过,火虎忽然一跃而出,大叫,“救命!”
    这一声他用尽全身力气,叫得十里外都能听见。
    官道上,正皱眉看着康王府护卫撤卡,思量着他们这半夜三更的到底在拦谁的容楚,霍然转头。
    几乎在辨认出这声音的第一刻,他便道:“一半下去接应,一半给我——揍!”
    唰一声,四十骑瞬间分成两队,如两条怒龙,一条直奔官道之下的小树林,一条抽出武器,对那些还处于茫然之中的康王府护卫,二话不说,砍!
    而容楚发令的同时衣袖一抖,将对面正对他谄笑的一个康王府小头目当即抖出了三丈外,“吭”地一声闭过气去。
    他一出手就打晕了发号施令的人,其余人茫然不知应对,在凶悍的龙魂卫的攻击下,莫名其妙地疯狂后退逃跑,瞬间散了干净,而这时,接应的队伍已经拥着火虎等人窜上官道。
    容楚只看了火虎等人一眼,便道:“戴上面具!”
    有人扔过去几个面具,火虎等人急忙戴上,连马管家都被击晕,换了衣服和面具,容楚命令将马管家带入队伍中,随即对火虎道:“你先留下,等下替我解决一个麻烦,之后再追上我们,我会给你留下记号。”
    “是。”火虎感激涕零,也不问什么事,一口答应。
    “我救你大概耽搁了一会儿,等下会有追我的人追上来。”容楚道,“你想办法把他引到岔道去,然后给我狠狠揍他,我带着这人先走,这是太史阑要的人是吧?”
    “是。您放心,一定给你好好解决!”
    “尽管揍,揍到他走不动路,别杀了就行。”
    “没问题!”
    容楚带着人证怒马如龙地跑了,火虎留了下来,没多久果然等到了如容楚描述的人,火虎一看那几个家伙白面无须,阴柔造作的模样就不顺眼,干脆拾回老本行,展开他的易容之术,将那几个追容楚的传旨太监,东引西引,逮着机会就窜出来揍一顿,可怜几个太监,被阴魂不散千变万化的火虎牵着鼻子,游历了大半个南齐,最后跑到位于最南边的南齐属国中瑞国去了……
    容楚终于抽身,一路马蹄踏花,直奔昭阳。
    ==
    昭阳此时,太史阑刚刚接到一封消息。
    信是飞鸽传书,赫然是去丽京那批护卫的来信,信中说火虎已经找到了人,却被对方发现,一路追杀,好容易逃窜到了离昭阳城五十里的梅山,已经被康王护卫追上,再也无法前进一步,请求太史阑迅速支援云云。
    太史阑将信反复看了几遍,确实是自己定的信笺格式,还是自己要求的横写,她知道火虎不爱写字,这信自然由其余护卫代写,以前也是这样。
    当即她便和三公商量了一下,三公听说人证找到,大喜过望,当即命负责保卫昭阳的上府兵三百,跟随太史阑去接应火虎龙朝。
    三公在派人之前,还特地打听了康王和西局的动向,得知康王前几天说气闷,已经离开了总督府,去了他在城郊的别院,董旷等人身份远远在他之下,朝廷没有明令下旨处罚康王之前,谁也拿他没办法,也只得让他离开,只是上府兵还是以保护王驾为名,寸步不离的跟着。
    至于西局,乔雨润也很安分,说是最近一直关在房间里,很少出门。
    得知了这两人动向,三公才放心让太史阑出门,一行人怕浩浩荡荡引人注目,当即由太史阑带着自己护卫先潜行而出,上府兵分批再出城保护。
    一路出城,按照信中指示的方向向前走,梅山离昭阳城五十里外,以冬季开满梅花闻名,前往梅山有两条路,一条是大路,但是路远,一条是小路,路近,但是要费些周折。
    虽然赶时间,太史阑还是毫不犹豫选了大路,她不想让大家落入谁的陷阱。
    很快便到了梅山附近,按照龙朝指示的方向寻找,远远的似乎真的听见武器交击奔走逃窜之声,苏亚等人着急地要上前接应,太史阑忽然道:“且慢!”
    冲在最前头的苏亚习惯了她的命令,下意识勒马,她身后雷元于定险些撞到她身上。
    “怎么了?”苏亚神色焦急。
    太史阑却微微闭着眼睛,她刚才一霎,天机启动,心中若有警报,急忙命令苏亚停马。只是感应而已。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看向地下。
    “有埋伏。”她道。
    苏亚等人仔细看了半天,倒抽一口凉气。
    地上,竟然隐隐牵着细钢丝,颜色青绿,和草丛一个色泽,就是趴上去也未必能瞧得出。
    “好狠!”众人又惊又怒,刚才如果不是太史阑紧急下令,此刻众人救人心切,快马奔驰,然后急速行进中的马腿被割断,众人轻则被摔出去,重则受伤或被踩死!
    “这还没完。”太史阑神色冷漠,半闭着眼睛,随即又对前方一指,道:“砸块石头过去!”
    苏亚蹲下身,捡起一块不小的石头砸了过去,轰然一声,前方地面忽然下陷!
    “天……”
    众人一看那陷阱的位置,就在绊腿钢丝前方丈许处,可以想见,众人马腿被切,身子摔出,正好摔到陷阱里。
    对方设陷阱的手段不算离奇,难为的是那种计算准确,这样的风格,不是寻常护卫能做到的,众人心中瞬间都流过“军中”两字,只觉得心底凉浸浸的。
    有人探头对陷阱一看,陷阱很大,掩在平原长草中,陷阱底下,密布刀尖和狼牙棒,甚至还有黑黑的火药。
    对方连他们的结局都给算好了。
    下去被刀尖扎个血肉成泥,然后火药烧起,尸骨化灰,然后土一埋,马蹄一阵狂踩,便是大罗金仙来,也再无法在这世上找到他们的痕迹。
    太史阑对苏亚耳语了一句,苏亚掏出一个火折子,投入坑中,果然轰然一声大响,坑中腾起一阵黑色的烟云,遮得对面不见人影。
    “恶毒!”众人纷纷大骂。
    所有人又惊又怒的此刻,只有太史阑神色不动。
    “出来吧。”她道。
    “啪,啪,啪。”有人鼓掌。
    “都说太史阑勇悍聪慧,若有神助,以前我还不信,以为是夸大之词,现在看来,还真有几分道理。”鼓掌的人,笑容满面走出来,对她连连点头,“佩服,佩服。”
    “你是谁。”太史阑注视着对面的年轻人,三十不到模样,脸色微黄,眉目倒还清秀,唇角有一颗痣,衬得人喜气洋洋,却有一双冰冷残酷的眼神。
    这个人,让她一看就不舒服。
    “天纪少帅座下幕僚辛书如。”男子彬彬有礼对她点头,“见过太史大人。”
    “纪连城的狗。”太史阑道,“你好。”
    辛书如从容微笑的脸,终于僵了僵。
    在太史阑这个毒舌冷面奇葩面前,再有风度再想维持教养的人,都很难坚持住。
    没办法,太史阑就是讨厌装逼的人,看见装逼的,她第一想的就是将他们那张以为可以永远微笑的脸皮子给撕下来。
    她基本上都能成功——因为真正的宽容好涵养,从来都不是那些想永远保持微笑的人。
    “太史阑。”辛书如终于冷下了脸,森然道,“不要和我卖嘴皮子,你该知道你现在的处境。”
    他挥挥手,身后草线之外,出现无数衣甲齐全的士兵,将他们密密包围。
    “上府兵不会来了。”辛书如道,“我家少帅进驻昭阳城,目前驻扎城内的上府兵需要换防,我家少帅已经发文边总帅,请他召回这一批上府兵。你别等了。”
    “然后你要怎样?”太史阑问。
    “我没有选择给你。”辛书如冷冷道,“你和你所有人,跟我走,就这样。”
    “那信怎么回事?”太史阑问,“你伪造的?”
    “自然有人有办法截获你的联系方式。”辛书如笑得神秘。
    “你以为你包围了我,就能将我一网打尽?”太史阑淡淡看着他,“昭阳府不会只有上府兵存在。”
    “你昭阳府的兵丁自然也有。”辛书如不以为然,“可是他们还在昭阳,赶得及救你?”
    “赶得及。”太史阑手一抬,指尖已经扣住了一枚烟花,“你以为我只能依靠上府兵?我是昭阳同知,我有权调动所有昭阳府兵丁,我在出门前已经令所有兵丁在城门前集合,只要我烟花为号,就立即出城接应。”
    “那又如何?等他们赶到,你们已经是死尸。”
    “你也会是死尸。”太史阑漠然道,“辛书如,看看你身后。”
    “我才不会上当。”辛书如身子转到一半,忽然停住,随即大笑,“你是要骗我转头,然后对我动手?你这已经用烂了的把戏可骗不了我……”
    太史阑讥诮地看着他,“射!”
    “唰!”
    一道劲风直袭辛书如脑后,他惊得魂飞魄散,拼命向前一扑。
    “啪。”一支箭擦着他的面颊,钉入他脸侧泥土,箭侧红缨贴着他睫毛,抖得他脸发痒心也发抖。
    他霍然跳起,此刻回头,看见草丛中不知何时趴着一个人,正用一双明亮而冷的眸子,盯着他。
    她手腕上的手弩,箭尖也对准了他,距离这么近,他无论怎么逃,都逃不开那射程。
    苏亚慢慢地从草丛中爬起来,手弩始终笼罩着他的身形。
    辛书如震惊地望着她,不明白这人是什么时候潜伏到他身后的,明明他一出现,就一直注意着所有人。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太史阑淡淡道。
    辛书如望望身边那个陷阱,恍然大悟。
    是先前那阵烟气!
    太史阑发现有埋伏,就猜到了必然有人就在附近,而且必然要从陷阱的侧边过来,而她命苏亚扔出火折子,根本不是为了测验陷阱里的火药有多少份量,而是为了制造烟云。
    借着那阵烟云的掩护,蹲着身子扔火折子的苏亚,趁机潜入了长草中,在他专心和太史阑说话的时候,潜到了他背后。
    太史阑派出苏亚是有原因的,当初智擒火虎时,她便看出苏亚有一身奇妙的贴地轻身功夫,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辛书如看着平静如常的太史阑,不禁也暗暗佩服这女子的厉害,传闻里太史阑大将之风,镇定非凡,如今看来,何止有定力?还有超卓的应变,冷静的思路。正是天下名将,必备的三大要紧能力。
    “你便威胁我的生死又如何?”他苦笑一声,“无论如何,便是我今日身死此地,其余人等,还是会留下你们,少帅的命令,是不会因为我的生死而改变的。”
    “我知道。”太史阑握着马缰,看天,“所以别以为我会和你狮子大开口。我只要求,放他们走。”
    “大人!”护卫们齐齐喊,太史阑手一摆,示意他们噤声。
    “我相信你没有权力放走我,但是既然你能代表纪连城出面来抓我,想必地位不低,最起码放走我的护卫,还是能做到的。”太史阑注视着辛书如的眼睛,“我留下,纪连城就不会为难你。”
    辛书如犹豫了一下。
    他不得不承认,太史阑还善于审时度势,以及洞察人心。她说的每句话都对,每句话都敲到他心坎上。
    “你留下,他们走。”他半晌道,“但是他们得发下毒誓,不得回城,不得报信,而你也不得再使任何花招。”
    “我从不主动以阴谋对人,除非对方先卑鄙地以阴谋对我。”
    辛书如只好装没听见这句带刺的话。
    “我们不走。”雷元愤然道,“你让我们逃,我们都不逃。”
    “我们一起闯。”于定也道,“大人,今日要你以身相救,传出去我还有脸混江湖吗?”
    “有命才可以混江湖。”太史阑答。看向辛书如,“我发誓,随你走,违者,永远不得见一切我所在乎的友朋亲人。”
    “儿郎们听令。”辛书如退后一步,肃然道,“放开包围,允许除太史阑之外其余人离开,如果太史阑妄动一步,立即全部射杀!”
    “是!”
    包围圈撤开,苏亚等人却愤然不肯挪动脚步,太史阑也不劝说,忽然策马向前一冲,直奔辛书如身边,“上马!”
    辛书如身子一闪,纵上她的马,坐在她身后,随即一柄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太史阑头也不回,脊背笔直,“往哪走?”
    “云台山,康王别院。”辛书如微笑,“我们的女英雄,康王想好好招待你很久了。”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0 16:32:27
     第二十三章 容大茶壶
     更新时间:2013-8-18 15:14:50 本章字数:13048

    辛书如觉得他这次的任务,是一次最诡异的人质押送任务。
    见过人质自己策马,带着绑架她的人,潇潇洒洒往即将被关押的地方去的事儿吗?
    人质还一边策马,一边问他怎么走,毫无被押解被陷害的愤怒不安,辛书如一边觉得荒唐,一边觉得好笑,荒唐好笑之余,又觉得佩服。
    这样的淡定和气势,他跟随在少帅身边多年,也没见过几个。
    云台山,昭阳城外三十里,最是风景秀致的一座山,山中活水无数,清亮如云带,山顶平整如台,所以名云台。
    太史阑记得,康王的别院不在云台山,很明显,这是一处秘密基地。反正他搜刮民脂民膏无数,全国各地多建几座别墅也是正常。
    进入云台山,她才觉得,康王选在这里建别院,还是挺有眼光的,这山看起来并不如何雄伟,里头却山势复杂,九转十八弯,曲径通幽,山庄在半山高处,处处有关卡,道道有暗桩,外松内紧,十分严密。
    他们在山口处接受了盘查,换下了马,徒步上山。辛书如命人给太史阑眼睛绑上黑布,又锁住了她的手腕,还对她搜了身,发现了她的武器居然是一根狼牙棒,辛书如忍不住笑笑,随手抛在路边草丛里。
    他 着她一路上山,饶是如此还不放心,还亲自拿刀架着她脖子。
    太史阑却安之若素,好像脖子上没架刀,眼上没黑布,一路悠哉悠哉,不住品评。
    “空气不错。”她嗅嗅清新的空气。
    “鸟不错。”她仔细听山间掠过的飞鸟,发出的清越鸣叫。
    “花很香。”她停了停,侧过脸,闻了闻旁边崖壁上倔强探出来的一朵小花。
    “水也好。”她听着耳边一直不绝的叮咚水声,赞。
    辛书如哭笑不得——这女人是神经太粗胆子太大呢,还是勉强撑着色厉内荏?
    不过他觉得还是第一种,太史阑步子稳定,语气平静,这不是装能装出来的。
    当年他曾听闻,南齐第一青年名将容楚,有次和五越作战,敌人夜袭闯营,部下慌忙闯帐急报,这位爱漂亮的大帅,居然不急不忙慢慢起身,还不忘点灯梳头,他那主帐最豪华,灯光点得亮闪闪的,等于给敌人大喊“我在这里啊我在这里。”五越的先锋当然一头撞了进来。
    然后台前梳头,漂漂亮亮的大帅,回眸一笑。
    一笑笑得对方晃神,随即,一把比主人还漂亮的小刀,忽然闪电般从容楚手里飞出来,狠狠扎入了先锋的咽喉。
    先锋倒头死去的时候,还没想明白,明明那人手里拿的是梳子,怎么忽然变成小刀了?
    将领一死,脑袋被容楚一脚踢了出来,其后五越夜袭军队惊慌四散,大败。
    这是传奇,也不知真假,有时候同僚私下讨论,都觉得是不是夸张了,哪有人能在那时候还镇定成那样的。
    容楚那事真假他不知道,但最起码他现在可算见着一个了。
    听说晋国公对这位突然崛起的女将十分倾心,如今看来,很有道理。
    四面押送的士兵们也不做声,并没有人催促太史阑或呼喝她——所有热血男儿都佩服英雄,执行任务是一回事,给予尊重又是一回事。
    太史阑还在那“一路游山一路欣赏”,辛书如不禁有些感慨,问她,“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见,万物皆恶,唯有人间最美。”太史阑淡淡道。
    “你怎么此刻还有心情欣赏风景?”
    “越是危急时刻,越当有宁静闲适心境,危机不会因为你慌张而减少,却有可能因为你镇定而平复。”
    辛书如不说话了。
    他忽然又想到容楚。
    很多年前,那个南齐名将,曾立马五越深雪前,向对面万旗招展的大军,淡淡道:“色厉内荏者崩,唯钢铁心性,万物不破。”
    多么相似的一句话。
    难道这就是名将风采?
    想到“色厉内荏”这个词,他忽然想到了他家少帅,随即赶紧将这大逆不道的念头给从脑海里抹去。
    只是忽然起了淡淡畏惧和萧瑟,像看见万千繁华从眼前过,却知道转瞬要崩塌。
    太史阑忽然“哎哟”一声,扶住了崖壁。
    “怎么了?”他问。
    “绊到石子。”她答。
    “你扶住这根棍子。”他递给她一根棍子,她放下手,接了。仰起脸,“还要往上?”
    “你不必费心思。”辛书如答,“这路号称九拐,本地人都不一定能走出去。”
    太史阑不说什么,跟着他继续向上走。
    没有人注意到,她刚才扶过的崖壁,不知何时,镂刻下一个深深的指印,指尖微翘,方向朝上。
    在之后的路途上,因为道路崎岖,太史阑眼睛不方便,她又趔趄好几次,或蹲或伏,跌得很有些狼狈,跌到辛书如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在趁机丢下信物指示他人,然而却没看见什么花啊簪子啊被丢下来——事实上太史阑身上没有任何多余饰物,想丢也没法丢。
    走了大半个时辰,又坐过一次吊篮,吊篮感觉很大,底下有水声淙淙,往上的路程很远,似乎是座峭壁,太史阑嗅见青苔的涩气。
    她在进入篮子的时候,听见一声细微的拉动声,像是什么绳子或者藤蹭在了山壁上,随即似乎脚下有低低的“叮”一声,篮子往上吊的时候,太史阑紧紧攀着篮子边,忽然想到了笑傲江湖的黑木崖。
    不过篮子吊上去,并没有到达“康氏黑木崖”总部,似乎又有一段向下的路,然后,她闻见水声淙淙,感觉到四面黑暗,忽然天地开阔,日光明亮,鼻尖似有云端拂过,然后,她的蒙眼布被突然解开。
    太史阑在感觉到光线大亮的那刻,立即闭上了眼睛,此刻蒙眼布被解,她也没睁开,直到眼睛适应那样的光线之后,她才缓缓睁开眼。
    脚下所站的,是一座石桥,说是石桥也不准确,原先这里应该是连接两处断崖的一处石台,之后经过了整修,两侧铺上石板加宽,两边也加上栏杆,现在成了通往对面的石桥。
    对面,是华贵精致的山庄门楼,门楼内绿草如茵,美人无数,康王正在一个紫色的大伞下,一个紫衣美人的怀里吃紫色葡萄,此刻,正抬头,有点挑衅地向她看来。
    他虽然在微笑,眼神里却有浅浅失望——他这处山庄地形奇特,利用了云台山独特的“水洞开云”景致,过一个深黑水洞之后便是云台,光芒万丈,虹霓自生,但也因为从极黑到极亮,很多来客不适应这样的光线转换,往往看见山庄的那一刻会泪流满面,所以康王这处山庄虽然叫“流云山庄”,但很多人私下称呼“流泪山庄”。
    可是今天,康王存心想看一个人流泪,想看她被蒙了太久的眼睛被瞬间刺伤,却没能如愿。
    那个女子,看过来的眼神,还是那么清亮平静,犀利如针,那种老娘天下第一,你等都是宵小的气势,让他这玉堂金马的当朝亲王,都觉得压抑。
    “早,康王殿下。”太史阑好像散步遇见一般,点点头。
    “现在是午后了。”康王皱眉,不欣赏她的冷幽默。
    “原来走了一个时辰带半刻钟么?”太史阑立即道,抬头看看天色,“嗯,这里的日头特别亮,是因为云台开阔的原因?”
    康王立即紧紧闭起嘴,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一回大傻叉。
    这女人……还是别和她多说的好。
    “你很有本事。”他转头,淡淡道,“敢告本王,能顺利过第一次开堂,不过,本王可以告诉你,你全部的本事,到这里也就为止了。”
    “哦?”
    “真理公义,是这世上最虚弱的东西。”康王讥诮地道,“我会用事实告诉你,强权和地位,才是决定这世间是非对错的唯一标准。当然,你这样出身低贱、没有真正拥有过权力的草民,是永远不能理解这些东西的高贵和遥不可及的。”
    “所以你敢告我,所以你以为能告倒我。”他重重地下结论,“然后你最终会发现你是多么的荒唐可笑。”
    “哦?”
    “哦什么哦?”康王眉毛一挑,不屑地睨她一眼,“阶下之囚,色厉内荏!”
    太史阑也不哦了,悠然看四面景。
    “本王很想让你知道这人间一切的苦之后,再呼号死去,可是有人再三劝告本王,夜长梦多,还是要早点解决你的好。”康王阴鸷地注视着太史阑,手一挥。
    太史阑所站的那一处石桥,忽然响起一阵机簧轧轧之声,随即两侧石板猛然向下一陷,平台成了滑板,太史阑立足不稳,向前滑去。
    而平台之下,就是万丈深渊!
    ==
    太史阑被天纪军士兵带走时,护卫们并没有离开。
    他们立在原地,悲愤地看着士兵们沉默着退开,看他们的女主人,自己带着绑匪,去做人质,去赴死。
    没有抢上去厮杀,是因为苏亚拉住了他们。
    “不要去送死,不要让大人的心思白费。”苏亚咬着下唇,重重地道。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不能回城送信,在这里干等?还是想办法跟上去救她?”
    “跟上去只会让天纪军有理由伤她并杀我们,大人会生气的。”于定道,“我们还是要回去报信,找三公想办法。”
    “我们的誓言……”
    “誓言算个屁!”苏亚道,“我刚才发誓,违背誓言我死全家,可我全家,早死了!”
    于定:“……”
    随即决定于定雷元等人留在原地,以防天纪军还留下人监视他们的动静,苏亚悄悄回城报信。
    苏亚狂奔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平原的长草中,这个女子,不用马匹,跑起来居然和马一般迅速持久,她足足跑了一个时辰,终于跑回了昭阳城。
    看见昭阳城的城门时,她微微犹豫,想着求救于三公到底有没有用?三公的护卫肯定不能调,昭阳府的兵丁调来也无法对付天纪军,唯一能和天纪军较量的上府兵,刚才天纪军那个幕僚已经说了,他们即将撤出换防,定然不能接任何任务,尤其是和天纪军作对的任务。
    找三公,也是没有用的。
    怎么办!
    这么犹豫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一群人,鲜衣怒马而来,马上捆扎着很多猎物,这些人高谈阔论,得意洋洋,路人则面带厌色,纷纷走避。
    苏亚眼睛一亮——她认得这些人,是东堂那批等待行省天授大比的天机府公子哥!
    她高兴的却不是看见这些人,而是忽然想到了他们的头儿司空昱。
    这位东堂世子,传说很受康王优待,他有没有办法,从康王那里把太史阑救出来?
    她想到就做,好在司空昱此刻还赖在昭阳府后院养伤,太史阑给他用了最好的药,这人恢复能力和狗一样惊人,不过才几天功夫,那么重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时常在院子里走动,只是还是不肯走。
    苏亚冲回后院,司空昱正忙于摆脱昭明郡主的纠缠,看见她就好像看见救星,急忙把昭明郡主给赶开,把她迎了进去,问她,“可是你家大人找我?她是想通了吗?”
    “现在需要你去找她。”苏亚开门见山地道,“她被康王掳走了!”
    “什么?”司空昱霍然站起。
    一刻钟后,他和苏亚匆匆抢出,把昭明郡主的呼唤抛在脑后。
    苏亚匆匆去和三公知会了一声,便骑了马赶上早已策马狂奔而去的司空昱。
    她没有通知赵十三,太史阑严令,她和康王斗法的一切事务,决不允许让赵十三等人知道,他们保护好景泰蓝就够了。
    倒是赵十三的手下,已经发现了苏亚的匆匆来去,还发现雷元于定等人没有回来,急忙告诉赵十三。
    还在养伤的赵十三想了想道:“怕是有什么事儿,我今早接到飞鸽传书,主子就快到了,你们赶紧传书给主子,让他拦住苏亚,太史阑这里怕是出了事儿。”
    “是。”
    赵十三的飞鸽很快滑过长空,飞往城外,苏亚则在城门处追上司空昱,问他“你知道大人在哪里?你有办法进康王山庄?”
    “你们说的那个方向再走几里,我知道康王有个秘密别院。”司空昱道,“他向我夸耀过,还简单描述了别院地形的神奇,屡次邀请我去别院玩玩,我拒绝了。在昭阳城等候大比期间,我和伙伴们常去打猎,也到过那座山,太史阑一定是被押到那里去了。”
    两人此时已经走到城门处,城门前人流来去,有一批人风尘仆仆快马而来,在快要到达城门时,却似是怕太过惊动他人,速度放慢,其中一个人仰起头,忽然眼神一凝,一声呼哨,天上飞下一只鸟,降落在他的臂膀上。
    苏亚没有在意,她的心神此刻都在营救太史阑身上,她知道慢上一步便可能恨海难填,心急如焚。
    “司空世子,你此时不请自去,还一直住在昭阳府里,他怎么会让你进去?”
    “他没有理由拒绝我。”司空昱笑得狡黠,“我狩猎受伤了,回不去,想起这附近有康王别院,请求借宿一晚,他有什么理由不应?”他看看苏亚,皱眉道,“糟了,出来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去召唤我的随从,你又不能跟了去,太史阑的护卫,康王手下都认得,我没有护卫单身前往,怎么都说不过去。”
    苏亚也皱起眉,正思索着怎么办,忽然一人隔着她,拍了拍司空昱的肩膀,笑道,“世子爷,这个简单,小的来服侍你。”
    ==
    石板向下一滑,太史阑身子倾落。
    所有人都没想到康王说杀便杀,都惊得一怔,美人们尖呼高叫,瑟瑟躲在康王怀里。
    康王快意地哈哈大笑。
    太史阑双手被铐,双脚也有锁链,无法自救,这时刻她并没有尖叫,只是忽然大喝:“纪连城!你赢了!”
    话音未落,忽然一声冷笑,一条人影,从门楼背后电射而出,脚尖在康王头顶那顶紫色大伞上一点,狂飙而过,身子一落已经跃上石桥,单手一拎,拎住了太史阑。
    石桥连崖,云台乱风,风将他衣衫吹得鼓荡,一抹杏色锦缎光华,衬一双光芒内敛,却显得阴沉的眼睛。
    纪连城。
    康王的笑声断在喉咙口,随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怒而站起,道,“少帅!你这是做什么!”
    纪连城毫不客气将手中太史阑往上一甩,正甩到门楼前。
    “不战而胜,我不要!”
    太史阑唇角微微一扯,爬起来,自己掸掸衣服。
    容楚果然没说错啊。
    这纪连城,果然是个骄傲得没治的傻叉。
    刚才生死一霎,她忽然想起容楚说过,纪连城其人骄傲得出奇,从小和护卫练武比试,一般少爷和家中护卫比武,护卫自然要相让,让少爷赢了,大家哈哈一笑,也便罢了。但纪连城从来不允许护卫让他,发现谁让他赢,就会拖出去狠狠抽一顿鞭子,然后驱逐。所以他家中护卫从来不敢让他。
    不过后来人们又发现,总是赢他,他当时点头赞好,事后更加刻苦练功,总要将赢他的人打倒,打倒后手段毒辣,让人非死即伤。以至于纪家后来护卫呆不下去,纷纷请辞,最后只好用士兵护院。
    容楚说,这么个心性奇傲的人,他最大的软肋,便是傲。
    所以她刚才临急一呼,纪连城这个傲气冲天的家伙,怎么能容忍这样的胜利?
    太史阑坐在地上,想前阵子不耐烦听这些破人的破事,容楚非要说给她听,还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将者以此为道。此刻想来,真是一点不错。
    算起来,这家伙,隔空也救了她一次呢……
    太史阑唇角弧度因此更深了点,微微露出一点小酒涡。
    她右颊的这个小酒涡,别说别人,她自己都没发现过——实在是笑得太浅,太少了。
    对面的康王震动地盯着她——这女子果然是疯子!没见过刚死里逃生就笑这么欢喜的!还是太史阑脸上露出这样的笑容,真是……惊悚。
    可也真是……美。
    便是对太史阑满心厌憎的康王,也不禁为这一霎,冷峻女子难得的温柔笑意而触动,只觉得满目花开,冰雪消融,而云台上天光忽然一黯。
    纪连城更是看得一眨不眨,眼神复杂。
    他从知道太史阑那一刻起,就满心厌恶。
    在他一开始的想象里,他觉得这是个膀大腰圆,身高八尺,男人一般的女子,等到容楚为她怒焚他的刺客的消息传来,他脑海里男人婆的影像退去,换了娇媚婉转,以女色掳获男人的风尘女子形象。
    然而此刻一见,忽然发觉都错了。
    平台下拎起她那一刻,她一转头,山风将她满头乱发都吹得扑在脸上,黑发间只露出一双微褐色的狭长眸子,眼波犀利而亮,像两把漂亮的小刀,忽然就刮在了他的脸上。
    他生平未遇女子有如此锋利入骨的眼神。
    而此刻她生死之险后,竟然微笑,一抹酒涡在午后日光里慢慢展开,竟至要醉人。
    纪连城心中忽然涌起一阵烦躁。
    他没有想到,太史阑,竟然是这么一个特别的女子,特别到说不清美丑,却依旧令人移不开眼光,特别到看见她就像看见绝崖上的雪玫瑰,只让他想狠狠攀折。
    尤其,这还是容楚的花……
    他眯着眼,忽然阴阴笑起来。
    ==
    “小的来服侍你。”
    声音带笑,几分戏谑,却隐隐有威重气息。
    苏亚听出了这个声音,眼睛瞬间亮了。
    司空昱却皱起眉头,不客气地拂开搁在他肩头的爪子,一边想这人是怎么接近的,一边冷冷道,“兄台何人?请让开些!”
    “国……”苏亚张嘴要喊,那人飞快地接道,“苏姑娘,好久不见,小郭给你问好了。”
    苏亚张张嘴,硬生生把那剩下的一个“公”字给咽回肚子里。
    她不明白尊贵的容国公是要搞什么把戏,不过听他的总没错的。
    容楚此刻披一身黑披风,披风上积了不少灰尘,也看不出什么质料,而司空昱这人,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除了偶尔肯俯下来瞧一瞧太史阑,其余人他是不屑多看的。
    此时他瞟“小郭”一眼,微微有些惊异,想不到南齐也有这等人物,随即想起他谦卑的语气,不禁仰起脸又哼一声。
    如此美貌,而又如此谦卑,可别是哪家妓院的大茶壶吧?
    容大茶壶才不生气,就在刚才,发现苏亚和这人之后,他已经根据对方那出奇深沉美丽的眸子,判断出了对方身份——虽然他一直没和东堂世子碰上,但是作为地方光武营的总帅,对敌方选手的资料拥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还是应该的。
    发现对方是谁,听了听他们的对话,知道了情况,瞬间计成。
    “在下昭阳府典史郭大仁。”他笑吟吟地对司空昱道,“见过司空世子。”
    “郭大仁。”司空昱有点诧异,“你认识我?”
    苏亚开始咳嗽。
    “世子大名,昭阳府上下谁人不知。”容楚笑得可亲,“刚才听世子说,身边没有随从,无法取信于康王,既然如此,便让在下随世子去吧?在下身边也有几个副手,也还算可用。”
    司空昱上下审视了他一下,傲慢地道:“你看起来不甚强壮,不过现在也没得可以选,救人要紧,你跟我去吧。”他瞥一眼容楚身后护卫,“你的副手们看起来倒不错,到时候让他们保护你吧,我是不需要的。”
    “多谢世子体谅。”容楚一揖,拉了苏亚到一边,简单问了问情形,随即道,“你回去联络三公,我有些事要他们做好准备,太史阑的事情,交给我。”
    苏亚放心地回去了,留下容楚和司空昱,带着容楚的护卫,一路向云台山去,司空昱看看容楚护卫,再看看所有人骑的马,忽然道:“昭阳城典史,这么富有?”
    “世子有所不知。”容楚道,“在下本是昭阳富家子弟,所谓典史,也是家父给捐的官,这些护卫兄弟,是家父出重金招来的。”
    这倒也合情理,司空昱点点头,眉宇间忧色不去。
    两人一路奔驰,直往云台山而去,在路经那处陷阱时,两人都同时驻马。
    “糟了。”司空昱说。
    “嗯?”
    “好大一个陷阱,对方人数极多,呀,还有火药。”
    容楚一眼扫过那坑边,道:“边缘平滑较短鱼鳞状,果然是军中短铲,人数不少于五百。”
    “看不出你还有这眼力。”司空昱一撇嘴。
    容楚笑笑。
    “她呀……真是胆子太大……”司空昱轻轻叹息,没察觉自己的嗔怪的语气,听来其实有点亲昵。
    容楚眉毛一挑,笑了。
    “她?”
    “你家大人呗。”司空昱烦躁地道,“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管着别人不顾着自己,要保下那些护卫做什么?她不觉得她自己更重要吗?”
    容楚的笑容越发有些危险。“世子也觉得太史大人无比重要吗?”
    司空昱似乎沉思了一下,眉头锁得更紧,有点不想承认的模样,却最终重重道:“她不重要,我拼死救她做什么?这女人!我拼命救了她性命,她就该为我珍重自己,竟然还敢自投罗网到康王那里去!”
    容楚忽然摸了摸下巴。
    嗯?
    这是什么典故?
    他怎么不知道?
    他还确实不知道——赵十三按照惯例是应该每日给他传书的,但是太史阑因为对容楚有点意见,最近不许他将这边的事汇报上去,偏偏赵十三又受了伤,其余护卫哪里是太史阑的对手,连信鸽都被太史阑宰了好几只炖汤了。
    所以容楚只知道司空昱的身份,虽然有点诧异苏亚在这时刻居然想到找司空昱帮忙,但也很认同她的想法,才亲身混到司空昱身边,只是没想到谈不了几句,竟然听见这位美貌异国世子,开始用“夫君”的口气,来责备太史阑了。
    晋国公笑容深深,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太史阑你有本事这才几天居然又惹上桃花了等我找着你有你好看”,一边笑吟吟地道:“啊,我最近被太史大人派出去出远差,还真不知道衙门里的事故,发生了什么事,要劳动世子救太史大人?”
    “不就是你们南齐那些争权夺利的事儿,真是在哪儿都能碰见。”司空昱不耐烦地将那晚杀人夜的事情说了一遍,容楚听着,有点笑不出来了。
    所幸一行人一直都在急速奔驰之中,司空昱也无暇注意容楚那有点阴森的表情,以及磨牙的细微声音。
    “世子真是高风亮节!”容楚听完,大赞,“竟然为异国官员,舍身相救!”
    “郭大仁你胡扯什么。”司空昱冷然道,“你南齐官员与我何干?便是全部死在我面前,我也只有拍手称快的,我会救她,只不过因为她是我命定的女人而已。”
    容楚抬起的手忽然一顿,随即又落下去,握住了马缰,疾驰中声音凝而不散,依旧带着笑意,“哦?”
    “个中情由,不必和你说。”司空昱道,“她是我的有缘人,我司空世家代代等候有缘女子,至今二十余代,不过出现三人而已,她就是第三个,这是上天的赐予,是命定的因缘,哪怕我瞧不上她,也不能不遵从天意,我的女人,我自然要保护。”
    “哦……”容楚这一声拖得长长的,听不出喜怒,只觉得意味深长。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周七,木然扯了扯嘴角。
    嗯,有人要倒霉了。
    这世道也变得太快了,这才几天功夫,国公的女人,忽然就成了别人口中的“我的女人”。着实很惊悚,很惊悚。
    周七瞄一眼他主子,国公爷唇角笑意凝而不散,瞧起来美而阴冷,那一抹上翘,似一柄带着杀气的刀。
    司空昱忽然觉得四周气氛似乎有点古怪,疑惑地四面看了看,“郭大仁”还是在笑,“郭大仁”身边那些护卫,还是板着个死人脸。
    “到了。”容楚忽然道。
    司空昱收起心中那一点疑惑,抬头看山。
    山在虚无缥缈间。
    “云台山山势奇诡,本地人走进去也有迷路的。”容楚道,“何况现在做了康王别院所在,只怕处处有关卡,不知道司空世子打算怎么进去?”
    “我想……”司空昱道,“康王是知道我一直住在昭阳府的,只怕也不愿意让我进去,不过他最近在和我东堂有所联系,也不愿得罪我这个东堂来客,我诈称受伤,在这山门前坦然要求进去,他也没什么理由公开拦我,只是难免要有些刁难,嗯,看样子我先要把自己搞得狼狈些……”说完一挥手道,“你们弄点泥巴涂我衣服上,然后象征性给我点伤……”
    他话音未落。
    “砰。”
    容楚一拳将他狠狠打飞了出去。
    司空昱的身子在半空中蹿了好远,重重跌到灌木丛里,灌木丛被压碎,哗啦啦木叶落了他一身,这下泥巴、草屑、碎叶、青紫……都齐全了。
    “你干什么!”司空昱又惊又怒,“谁让你打我的!”
    “世子您啊!”容楚表情比他还无辜,“您要我们给你点伤啊。”
    “那也不能这样……”
    “世子。”容楚诚恳地道,“康王奸狡,寻常伤痕如何能取信于他?在下觉得,就这样还不够呢。”
    “够了!”司空昱一瘸一拐地爬起来,身上被灌木的尖刺拉得血痕处处,看起来确实够狼狈。
    “哦那好的。”容楚眼神若有所憾,吹了吹拳头。
    周七用淡定的眼神瞧着司空昱——不,还没够,相信我,好戏还在后头。
    “哎,跌得重吗?”容楚上前扶住司空昱,不怀好意地瞟着他的腿,“我搀着您?”
    “让开。”司空昱没好气地推开他,自己一瘸一拐地向前走。
    容楚立即跟了上去,也不再嬉笑,马上要进入云台山范围,随时有康王暗探出现。
    他取出一个面具戴上,对司空昱解释他是昭阳城著名典史,怕被人认出来坏了事,司空昱深以为然。
    两人走到一条弯曲小路前,路口竖着一块白石,上面有红色“云台”二字,容楚眼神一转,忽然“咦”了一声。
    随即他从草丛里捡了一只狼牙棒回来。在手中掂了掂。
    司空昱不屑地瞥了一眼那狼牙棒,觉得这武器即笨且不好用,瞧那狼牙齿都有点钝了,难怪被人扔了。
    容楚忽然把那狼牙棒摇了摇,转了转,随即眉头一挑,半转身,示意周七他们来挡住司空昱视线。
    周七他们有意无意地遮住了他,容楚从狼牙棒里拿出一个东西,不动声色收进自己袖子里,随即随手将狼牙棒一抛,笑道:“这么烂的武器,真不知道是谁还能用。”
    司空昱也没在意,心想这人就是小家子气,这脏东西也要捡起来看看。
    他们走进小路,果然,走不多远,立即有人影闪了出来。
    司空昱说明了来意,他扶着腰,吸着气,锦衣上破痕处处,露出的肌肤上道道血痕,美貌绝伦的眸子边,巨大的一个黑眼圈,看起来着实凄惨,十分具有说服力。
    出面的人看来有几分为难,可是对司空昱的身份却又不肯怠慢,客客气气请他等待,说要先通报此处管家。
    司空昱哪里等得,瞪起眼睛就要发作,容楚拉了拉他衣襟,他随即忍了下来,道:“本世子痛得厉害,别让我等太久。”
    护卫们匆匆回去禀报了,司空昱吸着气,皱眉道:“这得要等多久?已经耽搁了这么久,万一她……”
    “没有万一。”容楚眯着眼睛,注视着云遮雾罩的云台山,缓缓道,“如有万一,死伤万亿。”
    司空昱忽然一震,回头看容楚——这么霸气的话,会是一个典史说的出口的?
    “咱家太史大人的名言。”容楚对他一笑,“如何?”
    “倒像是她说的话。”司空昱释然转过头去,冷哼一声,“这女人这一点,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不好的是将来入我家族怕是要有些麻烦,好的是,幸亏她霸道跋扈,生生把我那群要她拜家规的嬷嬷给赶跑了,省了我不少事。”
    嗯?
    入家族?
    拜家规?
    嬷嬷?
    这些关键词,很精彩啊……
    容楚瞄了瞄自己的拳头……唉,刚才应该再多给一拳的。
    ……
    又等了一会儿,司空昱几次按捺不住要闯都被容楚拉住,司空昱忍不住要发脾气,“这么拖拖沓沓,她随时会有危险。”
    “我信她能保护自己。”容楚道。
    “你凭什么信?”
    容楚瞧他一眼,不说话了。
    这位司空世子,真算不上敌手,至少目前不是。
    好在对方终于有了动静,哗啦啦来了一大批护卫,警惕地瞧着他们,当先一人道:“我们管家说,世子是王爷的贵客,您既然受伤寻求借宿休养,自然欢迎,只是这别院也是我家王爷的私院,不能容那许多无关人等进入,请世子只需带一个人进去便好,世子放心,其余事务,自有山庄的人好生伺候。”
    司空昱怔了一下,瞧了一眼容楚,容楚对他微微点头。
    “好。”
    ==
    太史阑的眼睛,又被蒙了起来。
    有人牵着她走,又是盘旋往复的路,上上下下曲曲折折,随即便开始往下,越走越阴森,越走越黑暗,越走水汽越浓,四面空气潮湿,墙壁上有滴滴答答的水声。
    似乎是个水牢。
    牵引她的人忽然停住,有人在她耳边低低道:“现在,你面前有两道门,我左手这边,是一座是正常卧室,你喝下我们给你的药水,进去躺下,之后,你会得到在此地能得到的最好待遇,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我们主子,会全力保下你,只要你听话。”
    太史阑神情不变,微微偏头,嗅见果然有一阵淡淡的胭脂气息。
    “另一座门?”
    “另一座……”那人声音多了几分森冷,“你也该猜出来了,是水牢,这山间地下水奇寒彻骨,人一旦进入,不过短短几个时辰,骨骼经脉俱伤,就算及时救出,也要留下终身残疾,这是康王下令要招待你的地方——生,或者死,你自己斟酌。”
    太史阑侧着头,听见身后似乎有人屏住的淡淡呼吸声,还有一股奇异的甜香,在身边人的手中氤氲。
    水声淙淙,还没接近,便有彻骨的寒气逼来。
    她毫不犹豫,向其中一扇门走去。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0 16:32:44
     第二十四章 相救
     更新时间:2013-8-19 8:24:34 本章字数:13455

    司空昱和容楚,在一大群人的拥卫之下,开始上山。
    司空昱看着左右将自己围住的一大群人,心中烦躁,思索着上山后如何摆脱这一群人,去救太史阑。
    容楚却看也没看这些人一眼,左顾右盼,似乎在欣赏山景,他的悠然自得,看在烦躁的司空昱眼里,更加觉得碍眼,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容楚才不理会他——何必管这一群人?他们不会陪到底的。他们根本不会给你有机会进入山庄内部。
    果然,走不了几步,面前出现了三条道,领路人正要走上一条道,忽然前头蹿出一道烟花,啪地炸开,领路护卫大惊失色,道:“哎呀不好!上头似乎有险,司空世子,对不住,烦请你在这里等候,我和兄弟们先去驰援!”
    没等司空昱回答,这些人纷纷蹿了出去,眨眼就散在山道间不见了。
    司空昱铁青着脸,怒骂:“撒谎!山上难道没护卫么?就差他们几个驰援?还有驰援为什么不往一个方向去,像兔子一样四散奔逃?”
    “那是因为,他们怕集体往一个方向去,你便知道上山的路了。”容楚凉凉地答,双手撑膝,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在看什么?”司空昱在三条山道面前徘徊,“我们该选哪条道?一人走一条也不够分啊,啊,这三条道后还有转折,该怎么走?”
    容楚不理他,直起腰,比了比一个高度,忽然一抬头,看住了面前崖壁的某个位置。
    随即他眼睛一亮,凑到右边一条道的崖壁前,拨开了一道山藤。
    那里,显示出一个浅浅的指印,指尖上翘,指示着右转往上的方向。
    他唇角微微翘起,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那个指印。
    一瞬间他神情怜爱。
    司空昱此时正好回头,便看见他温存怜惜的眼神,在山间岚气里朦胧而动人。
    他忽觉震动,似这一刻心情也温软,却不知道为什么。
    “右边,进入后再向右。”容楚的话打断了他的出神。
    “你怎么知道?”
    “应该没错。”容楚当先走了上去,司空昱只好跟着。
    山间很安静,传说里处处都在的康王护卫,似乎都失踪了,两人却都是高手,在那些安静而空洞的步伐里,分明听见草丛的簌簌响动,还有压抑的紧紧呼吸。
    目前他们刚刚走上正确的路,还有很多走上其他岔路迷路的可能,康王护卫不想和司空昱撕破脸,他们在等待。
    当然,如果他们一直走对下去,迟早都会遭遇拦截。
    司空昱只希望找对路的幸运,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世子。”容楚忽然漫不经心般地道,“等你下山时,咱们如何联络那些等在山下的兄弟呢?”
    司空昱一怔,随即醒悟过来,立即大声接道:“这个无妨,我身上带了烟花,只要我烟花示意,他们在哪里都能及时得到消息,再说我也只休息一夜,一夜过后如果我没下山,他们自然也知道我的情形。”
    容楚赞赏地看他一眼。
    还不笨嘛小子。
    这对话,不过是为了警告那些暗中潜伏的康王手下,不能轻易对司空昱动手,他还有接应,还可以随时示警,很多人知道他进了康王的别院,如果他在这里出了事,康王会引来很大麻烦,两国外交因此出问题也是有可能的。
    草丛中没有动静,可容楚知道,他们一定听进去了。
    此时又走到一处岔道前,容楚忽然似被湿滑的地面滑了一下,一个踉跄,手指往地下一撑。
    等他站起身来时,他道:“咱们走中间。”
    草丛中的气息,似乎有点开始紧张起来。
    之后先后遇见三四处岔道,容楚有时候停下来发发傻,有时候抬头看看天,有时候低头吟吟诗,有时候靠在山壁上休息,等这些事做完,他便神奇地知道,该往哪里走。
    司空昱一开始还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走着走着便觉得,从四面越来越紧张的动静来看,保不准这奇诡的一路,真的是对的。
    七拐八弯,过林荫道,走山间溪,最后,两人停在了一处峭壁前。峭壁九十度直直矗在面前,前后左右都无路,他们所站的地方和峭壁之间,有一道深涧,距离倒是不远,不过半丈左右,完全可以跃过去,但问题是,跃过去对面也是峭壁,没有立足的地方,难道用壁虎功一路游上去?这么高哪里可能。
    “错了!”司空昱两眼发直,“怎么会这样?这下完了,错得彻底了,这根本不是路!”
    容楚却在瞄着那山壁,峭壁的最底下,一人高的地方,也有一个浅浅的手印。
    他暗赞太史阑的“毁灭”练得越来越好了,这万物留痕的本事和高手的内功也不相上下了。
    “没有错。”他道。
    “胡说!这是悬崖,难道飞上去!”
    “是啊,两位走错了!”一直没有出现的康王护卫,忽然又诡异地蹿了出来,奔到崖下,笑嘻嘻地道,“这里是绝路,对不住我等刚才有要务,没能及时招呼,让世子白跑了这许多路,我们还是把世子送回原路吧。”
    司空昱刚要皱眉发话,容楚忽然一笑,道:“好,你先。”
    随即他一抬脚,一脚将那护卫踢下了深沟!
    这一招大家都猝不及防,只听见那人“啊”一声惊叫身子往下直坠,司空昱惊得一跳,以为容楚要先动手,急忙后退一步摆出应敌姿势,容楚却上前一步,对着深沟道:“快开机关!”
    那护卫比他还快,人在半空,很熟练地狠狠一拉峭壁上一道特别绿的藤。
    叮当一响,声音是从底下深沟发出来的,司空昱探头一看,眼睛瞪大了。
    底下崖壁上,不知何时开了一道门,一个巨大的藤篮飞快地从门内移出,将整个沟都挡住。
    砰一声那护卫及时栽到了藤篮里。
    这也多亏容楚那一脚已经算好了角度,太史阑留下的痕迹指示了大概的机关位置,他直接把那人踢到了拉绳前,好让他在生死之险前不得不拼命扯动机关。
    护卫一进入吊篮,容楚第二脚,砰一下踢在还在惊讶的司空昱的屁股上。
    “世子,您先请!”
    啪一下司空昱脸朝下栽在吊篮内,袍子上好大一个脚印,再抬起脸时,满脸草屑和泥巴更多了,原本完好的左边眼圈也发青了。看起来甚对称。
    所以说,抢国公女人是没好下场的……
    容楚最后才潇潇洒洒地跳进去,对爬起怒视他的司空昱微笑,“世子,咱们得快些,等下人发觉了就上不去了。”
    司空昱怒哼转头,开始觉得这小子不对劲——什么时候得罪他了?笑得忒阴森!
    容楚靠在吊篮边,他已经发觉这吊篮完全是机械控制,并没有使用人力,康王手下,还是有能人啊。
    也幸亏这是机械控制,才能顺利被吊了上去,容楚觉得,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现在离山庄的中枢,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绕着吊篮,轻轻走了一遍,最后在一处停下来,靠住,不动了。
    司空昱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容楚依着那藤编的吊篮,在淡淡的青藤气息里,嗅见了熟悉的味道。
    属于她的味道。
    微微有些清冷,却十分干净的味道,不如一般女子浓香逼人,只是淡淡萦回,似有若无,像冬日雪后出门,闻见雪下青叶的淡香。
    他因此沉醉,眉眼微微舒展。
    眼角一瞥,忽然看见吊篮的系绳上,有一根头发。
    他赶紧取下来,放在掌心细细端详,又怕被风吹走,用指尖捺住。
    头发很黑,很亮,却不长,很明显是太史阑的。
    他忽然微微一笑。
    这是她特意留给谁的呢?
    这一路她留了太多记号,指引相救的人一路追来,可是她忘记了,除了他,真的很难有别人能够发现并辨认出那样的记号。
    她拒绝他知道内情,可内心深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还是期盼着他的。
    所以留下记号。
    所以留下她的发。
    她是那般坚挺笔直的女子,坐如钟站如松,从来不会倚倚靠靠,正常情形下,她不会靠上任何东西,尤其是敌人的东西。
    她却在这吊篮的藤上,留下了一根头发。
    这是属于她的独特温柔,属于她的细腻心情,属于她深沉而无言的表达方式。
    而他,遇见她,像行路于黑夜里的茫茫旷野,忽然看见远方混沌深处射来的箭,那叫情感,自命运的弦上射出,惊光霹雳,一往无前,瞬间将所有细腻而敏感的心,击中。
    他将头发捏住,小心地收在袖囊里,唇角笑意不散。
    司空昱在山间的岚气里,再次看见他那样温存动人而又满足的眼神,最初的诧异已经过去,他忽然觉得悲怆。
    心空空的,为这人生里填不满的一切想望。
    山风从吊篮上过,呼呼作响,快要到顶了。
    两个男子都仰起头,这一刻没有即将遭遇敌人的紧张,只有绵长的思念和牵挂。
    为着,那同一个人。
    ==
    被思念的那个人,正站在两道门前选择。
    随即她嗅了嗅那间散发淡淡脂粉气息的房,淡淡道:“休息一下。”往里走去。
    询问她的人怔住了——再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个选择,这个女子怎么看也不像会为了生存而献身于敌人。
    黑暗中似乎有人咳嗽一声,声音短促。
    “太史大人识时务为俊杰。”那人道,“既然如此,请喝药汤。”
    一碗药汤凑到她唇边,散发着淡淡的苦涩气息。
    太史阑一张嘴,“呸”地朝药汤里吐了口唾沫。
    ……
    端碗的人似乎怔住,手一抖,药汤险些泼洒出来。
    太史阑已经转过脸,隔着蒙眼布,准确地看向刚才有人咳嗽的方向。
    “纪连城。”她清晰地道,“纪家少帅,好大名声,原来和妓院里茶壶王八,不过一个货色。”
    “太史阑!不得放肆!”有人暴吼。
    “我选择进这门,就为了送你这口唾沫。”太史阑好像没听见那怒喝,淡淡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有种你就像妓院茶壶一样,先下药再强奸,干些最下贱男人都喜欢干的事儿,我不能拿你怎样,顶多保证你以后再也干不了这一次干的事儿。”
    “太史阑。”隐在黑暗里的纪连城终于开口,怒极反笑,“你是在激将我?你就不怕激将过头,我不会再强迫你,却会先杀了你?或者你就是想我杀了你?”
    “那就杀吧。”太史阑头也不回走向水牢,“反正你总是擅长以强凌弱的。”
    身后气息粗重,纪连城似乎很想发作,却不知为何没有发作,她身边一个男子重重推她一把,道:“进去!”
    太史阑一个踉跄,扑入水中,身后响起铁门重重关上的声音,锁链在门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这牢位于地下,进去就是水,没有任何干地,水深过腰,彻骨的寒气逼来,太史阑觉得腰以下几乎立即麻了。
    头顶上纪连城的脚步声重重远去,这个极其骄傲的人,果然不仅没有逼迫她,甚至连话都懒得说了。
    太史阑却觉得这事儿还没完,纪连城这样的人,如果动手杀她,才算完全没了心思。
    他留下她,只怕并不是有多大兴趣,而是为了压过甚至折辱容楚吧?
    太史阑唇角轻蔑地扯了扯——靠折腾对手的女人来寻求精神上的胜利感,难怪纪连城永远位于容楚之下。
    水很深,这水果然奇寒彻骨,所以水牢里没有再设什么刑具,想象中的水蛇水老鼠也没有,这让她心情不错,虽然她不怕那些东西,终究是不喜欢的。
    她慢慢抬起脚,蹬在一边石壁上,手指捏住了脚腕上的锁链。
    锁链在她的指尖中慢慢变细,渐渐消失。
    手上的锁链她却没动,头顶上还是有守卫的,很容易被发现。
    毁灭锁链时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此刻停下来,她才发觉,好像……没刚才觉得那么冷了?而且耳朵上有灼热感。
    她摸了摸耳垂,摸到一点圆润的东西,才想起来容楚戴在她耳朵上的那什么圣甲虫的尸体耳环。
    她不照镜子不打扮,每天早起胡乱扎一把头发,从来没在意过这半边耳环,此刻才发觉,手感似乎有异,这东西好像小了些,还好像有生命一般,在她的耳垂上微微鼓动,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极其细微的鼓动,和身体里一波一波涌来的寒气相对应,寒气涌,鼓动就起,寒气退,鼓动就消。
    这东西,容楚似乎说过,是用来调节她受伤的骨骼和经脉用的,而这山间带着寒气的水,伤人经脉和骨骼——这是对上了?
    随即她便觉得,何止是对上了,简直是打架了!
    寒气从脚底一层层往上涌,而一直没什么动静,只是在和缓地改善她的经脉和骨骼的那玩意,似乎被惊动或者激怒,她忽然觉得耳垂一痛,随即一股热力箭一般地从颈侧的经脉射下去,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股热力闪电般穿过她五脏六腑,撞上那层层涌来的寒气,所经之处,内腑似乎被烧出了一道焦痕,火辣辣的疼痛。
    太史阑这下有点紧张了——貌似武侠小说里这种情况都不是什么好事?以人体为战场,阴阳相遇,冷热相激,互相拉锯,毁坏体质……
    但此时她也没办法,武侠小说里这时候要么主人翁捡了个秘笈修炼了正好可以化解这状况,要么遇上个高人正好可以传功平白得一甲子两甲子功力啥的,可她现在下水去捞也顶多捞几个死人白骨,至于高人——头顶上狱卒像吗?
    好在那种拉锯感觉也并不像武侠小说里说得那么夸张,她也就是那一热,一痛,随即所有的感觉,都被逼停在腰下,再随后,她开始感觉到寒气在慢慢后退,而寒流后退所经过的地方,有种很特别很奇异的感受,骨头似乎痒痒的,血液似乎麻麻的,血肉似乎僵僵的,却又不是冻僵的感觉,倒有点像……有点像钢铁在熔炉里被慢慢淬炼,随后浇上冷水,然后宝剑终成的坚实感。
    她忽然觉得,自己双腿一盘,或者就可以把人的腰骨勒碎。
    她唇角勾了勾,觉得这想象有点离奇——难道这圣甲虫的血肉,并没有如常规一般,宝物遇激,神功终成,而是给她打造了一双钛合金腿?
    她摸摸自己似乎血肉更加坚实的腰腿,忽然想起容楚那唯一弱点的小腰,瞬间露出一点不怀好意的微笑……
    笑容未毕,随即一收,她眼神一冷。
    她忽然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
    ==
    吊篮悠悠地吊了上去。
    虽说是机械,但是上头还是有人看守的,已经有人发现不对劲,等在了崖边,手中刀光闪亮,似乎打算等人一上来就砍。
    如果不是篮子里坐着司空昱,只怕这些人早就砍断了吊篮的绳子。
    容楚对司空昱耳语几句。
    司空昱站起身,一手从怀里摸出个烟花,一边仰头笑道:“各位,今日我可见识到了,这流云别院真是非同凡响,设计精妙,山重水复,这吊篮上崖更是神来之笔,只是康王殿下也太小气,藏着掖着不肯给本世子瞧瞧,难道怕本世子偷学不成?”
    他笑声朗朗,手中烟花颤颤,上头人神情犹豫,实在不知他是敌是友,贸然下手似乎太莽撞,不下手却又不放心。
    忽然上头有人咳嗽一声,随即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吊篮一停,悬在崖上,康王的脸从上头探了下来,笑道:“司空世子好大本事,本王正要着人去给你带路,不曾想你竟然自己走到了这里。”
    “我就说你在这里。”司空昱展眉一笑,随即又抖抖自己破烂的衣服,道,“何必这么紧张?王爷你看我狼狈的,借个地方借件衣服都不成吗?我的手下们还在山下等我呢。”
    康王眼神闪动,半信半疑地瞅着司空昱。
    他当然知道司空昱和太史阑的那一段,可是即使是告诉他这些情况的乔雨润,也摸不准这位世子和太史阑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此刻司空昱出现在这里,固然是巧,不过他只带了一个随从,还想从流云山庄救了人顺利进出?
    康王对自己的这个别院十分自信,所以此刻也在疑惑,难道这小子当真是打猎受伤,正巧路过?自己这么紧张,是不是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
    如果是别人,怀疑了也就怀疑了,杀人灭口便是,可是偏偏这个人,是不能杀人灭口的。
    “王爷,今天既然凑巧到了你这里。”司空昱抖抖衣服,满不在乎地道,“你这地方又隐秘,咱们便把前些日子说的那件事儿,再谈一谈。”
    康王眼神一亮,司空昱又不耐烦地拽绳子,大大咧咧地道,“怎么不动了?快拉我上去呀,我要换衣服!”
    他这股自在坦然的劲儿,倒让康王微微放了心,又被他那句话引得心动,沉吟一下,终于挥挥手。
    容楚一直垂头静默,看上去就是一个规规矩矩的跟班。
    吊篮终于吊了上去,两人脚踏实地时,都微微一笑。
    吊篮上去是一个平台,正对着三个洞,康王亲自带着他们从其中一个洞穿过,那个洞水汽幽幽,黑暗冰冷,容楚跟着司空昱跨进洞时,忽然身后有劲风一响。
    容楚好像没听见,微微垂头,脚下只略微加快一点,跟着司空昱的后脚跟进了洞。
    “咻”一声轻响,什么东西钉在了崖壁石缝内,随即消失不见。
    出手试探的人没发现什么,不再动手,这洞也很短,走不了几步,一抬头,天光大亮。
    从极暗忽然到了极亮之处,两人都不禁闭了闭眼睛,容楚闭目的同时,微微皱了皱眉。
    他忽然想到太史阑,被擒来此,康王的人绝不会让她看到这里的各种布置,必然要蒙上她的眼睛,不知道在黑暗里走了很久,忽然脱下眼罩面对强光的时候,她的眼睛会不会受伤?
    这么一想,他心中冰冷的怒气更深几分,唇角的笑意,是冰凉的一弯。
    出了石洞,是一座连接两崖的石桥,容楚看似恭谨地低着头,跟着司空昱往前走,他的眼角,在地面慢慢扫过,随即发现石桥两侧,都有笔直的竖线。
    一阵山风吹来,他忽然“哎哟”一声,脚步一滑,滑出了几步,险些掉下石桥,幸亏司空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才没出事。
    “你怎么回事!”司空昱呵斥。
    “小的脚滑……”容楚呐呐解释,眼神在地面上扫过,随即压低嗓子极快地对司空昱道,“这里有机关,她滑下去过。”
    司空昱惊得手一抖,险些把容楚给抖下去。
    容楚嘴角一撇——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呢,太史阑在这里滑过,然后忽然停止,石桥边缘上还有半个沾着青苔的脚印,想必那脚印的主人,拎起了她。
    这脚印的主人……如果没猜错的话,是纪连城吧。
    容楚瞄了瞄那地上石板拼接导致的横线,隐在衣袖内的手指一弹,一抹寒光无声自他指尖射下,射入石缝的连接处。
    ……
    上头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太史阑警惕地抬起头。
    水牢是个池子,上头隔着铁栅栏,一个人蹲了下来,将脸凑了上来,有点陌生,看衣服,应该是狱卒。
    黑暗里那张脸模糊不清,唯有牙齿是雪白的,此刻一颗颗咧着,笑出森然的亮来。
    “乔大人让小的代问您好。”他道。
    随即他阴冷地笑着,摊开手掌,手掌里一个打开的纸包,里面有一些灰黑的粉末,他手掌一翻,就要将粉末倒入水中。
    太史阑忽然凑上头去,全力一吹!
    “噗。”
    粉末被吹起,全部扑在了那人脸上!
    与此同时太史阑手臂用力一抄,抄起大片水花,哗啦啦溅在她和那人之间,自己蒙头往水里一钻。
    水流作为介质,可以隔绝粉末的瞬间散开。
    那人哪里想到她反应这么可怕,竟然敢嘴吹毒药,药粉扑到脸上,惊得心胆俱裂,刚要闭气掸掉药粉,哗啦一声水响,大片的水已经泼到他脸上。
    药粉混了水,再也掸不掉,化为毒液,流入他的眼角鼻孔耳朵嘴角……
    这人瞬间脸色发青,无声无息倒下。
    太史阑哗啦一下从水中冒出,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扶住了石壁。
    她觉得有点晕眩。
    刚才那一吹,虽然及时泼水闭气,但粉末太轻,还是吸入了少许,虽然极其微量,可她也觉得头晕眼花,胸闷不适。
    这药粉既然是打算放入池中毒死她,这么一大池水,用这么一小包药,可以想见毒性相当厉害,幸亏她反应快,不然此刻怕就是肚皮朝天翻在池里的一条死鱼。
    她再次把脸埋进水里,过一会儿从水中出来,仰起头,喉间发出咕咕的声音,随即将一口水喷在那尸体上。
    如此三番好几次,算是给自己立即清洗毒药进入的通道,咽喉被强硬灌水,隐隐有了烧灼感,火辣辣的,她也不管,一遍遍漱口清洗。能将毒药喷出来一点是一点。
    这边的响动惊动了其余看守,他们跑过来一瞧,脸也青了。看鬼似的看了太史阑一眼,也不说什么,匆匆将那人的尸首拖走。
    拖尸的时候,看守又瞥了太史阑一眼,太史阑湿淋淋趴在池边,对他咧嘴一笑。
    这一笑比她平时冷峻漠然还要恐怖万分,看守唰一下拖着尸首光速从她眼前消失……
    看着人影消失在通道尽头,太史阑才悄悄吐一口气,身子一软险些栽到水底,急忙抓住栅栏。
    刚才那些看守,想必有乔雨润的人也有康王的人,乔雨润的人给她吓跑了,康王应该也一心想她死,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她是不知道,康王此时的注意力给司空昱和他家“郭大仁”给吸引了,没空来关照她。
    太史阑试着毁灭上头的铁栅栏,可惜儿臂粗的铁栅栏,还不是现在的她能解决的。
    这个铁栅栏,是短短的一截整体,没有中间的锁,整个卡在地下,开启的时候,是从上头一层扳动机关,整个栅栏向上收起,所以她现在想要找到锁来解决问题也不可能。
    也正因为如此,看守们也不在面前守着,都在上一层。
    太史阑心中烦恶,不过先前那种窒息的感觉好了些,她摄入的毒粉原本就极少,又立即强硬灌洗,好歹又冲出来一部分,此刻余毒虽在,还不致于要她死命,只是身体发软,再无力气,视线也稍稍有些模糊。
    正在此时,她忽然又看见,水牢上头正对着的通道口,阶梯上又走来一人。
    最先看见这人的白色软底便鞋,白色素锦袍角,绣一支青竹,十分淡雅,那人的步伐轻缓,不疾不徐,袍角拂动间,尽是从容不迫的大家气度。
    那人在渐渐走近,可是从太史阑的角度,最多只能看到他的胸,确定是个男子,除非他蹲下来,她是不能看见他的脸的。
    而目光所及,那人身材高挑,衣着潇洒。
    太史阑努力睁大眼睛,让模糊的视线定光。
    是……是容楚来了吗?
    ==
    过了石桥,便是流云山庄高大的门楼,门楼内又是一番景象。
    没有屋舍连绵,没有轩敞高楼,首先是一片开阔的平地,绿草如茵,遍地奇花,烂漫花海里,无数彩衣的女子,或坐或卧,嬉笑追逐,香风阵阵,雪白的裸足在半山的云带里一闪一闪,看花了人眼,让人几疑自己误入仙山。
    草地之后才有隐隐屋舍,错落有致地坐落在山崖或树荫间,每间屋子都不高,想必是怕山风猛吹,但每间屋子都设计精巧,造型别致,一座座玲珑可喜,像画中的水晶宫。
    一向满嘴都是“你们南齐是乡巴佬”的司空昱,到了此处,也不禁四处观望,默然半晌,略带嫉意地道;“王爷真是好享受,好艳福。”
    康王听见前一句,神情颇为享受,后一句却眉头一缩,急忙笑道:“这些姑娘,都是各地名伶,在我这里训练了,日后要送上京入宫给太后唱曲的,太后喜听北地燕曲,司空世子可别开玩笑。”
    司空昱哈哈一笑,神情摆明了不信,康王急忙岔开话题,道:“前头精舍,世子随意挑一间住宿吧,衣服用具以及伺候人等,本王马上着人送来,本王稍后还有要事,不奉陪了。”
    “哎王爷。”司空昱叫住他,笑道,“拣日不如撞日,先前我和王爷说的事,不如趁现在你我都在,商量一下吧?”
    康王欲待离去的脚步一顿,随即转身,眼神里掠过惊喜,立即道:“如此甚好。”随即看看那些精舍,犹豫了一下道:“这外头的屋子不太妥当,司空世子是贵客,还是住到里头我的主院里去吧。”
    “好极。”司空昱展眉,“你我商谈要事,确实不该在这四处空旷的地方。”
    容楚一直默然低头在一边,谨守一个“随从”的本分,此刻眼神一闪,瞟了喜形于色的康王一眼。
    他当然知道,自从东堂队伍来到南齐,这位同时也主管外交的王爷,态度便显得分外热情,一再严令南齐朝廷上下,务必展示大国泱泱风范,对远道来客要照应周详,不得发生任何冲突,以至于朝廷上下对这批人都小心翼翼,惯坏了这些东堂人的脾气,一个个眼睛长在了头顶上。
    细细想来,似乎以前东堂来人,南齐虽然也礼貌相待,但也没这么着紧过,连响到康王本人对司空昱也不同寻常的态度,莫非,此次他有求于东堂,和东堂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需要司空昱牵线搭桥,不能得罪?
    一个南齐亲王,和他国之间的秘密交联……
    容楚的眼角垂得更低,眼看着康王亲自领着司空昱绕过精舍,往内院去了,步伐虽然努力显得端庄,但还是露出几分急切。
    容楚露出一抹深思的神情,跟了上去。
    康王山庄内院的格局又是不同,气度森严,屋舍轩敞,整个内院是一个整体,九曲回廊,迷宫般盘旋往复,又利用了山势,建造了很多独特的小院,要想在这样的院子里找到一个人,好比大海捞针。
    很明显康王和司空昱要谈的,是绝密大事,所以康王进入内院后,竟然一个从人也不许跟随。司空昱只好把他家“郭大仁”也留在院子中。
    “你就在这好好呆着,不得乱走。”司空昱嘱咐容楚,“我和王爷商谈要事,稍后就来。”
    容楚躬身应是,趁康王不注意,手指一动,一个小包塞进了司空昱的手里。
    他背对着司空昱,低声道:“麻痹之时最好动手,还有,小心机关。”
    司空昱眨了眨眼睛表示听见。
    他和康王进了一间密室,容楚留在院子中,几个康王护卫也在院子里,靠着栏杆说话,其实也就是监视他。
    容楚懒懒打个呵欠,走过去,笑道:“兄弟们让让,给个地方我坐,跟着我主子跑了一天,累死啦。”
    几个护卫警惕地互望一眼,给他挪了个座位,还是将他包围在中间。
    容楚就好像没发觉别人的敌意,坐在栏杆边缘,懒懒向后一靠,双手抱头,舒舒服服地道:“终于坐下来了……”
    他双手那么一抱,扯动腰间一个小小的锦囊,一个光彩烁目的东西,忽然骨碌碌滚了出来。
    那是个小小的彩筒,水晶制成,外头镶金嵌玉,十分华丽,此刻彩筒在地上乱滚,有无数的华光从里头折射出来,绚烂夺目。
    几个护卫的眼珠子,盯住那东西,顿时也冒出光来。
    “呀。”容楚惊呼一声,连忙上前去捡,谁知道地面甚滑,没捡住又落了下来,又一阵乱滚,华彩四射,将整个院子的护卫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等到容楚好容易将东西捡到手,所有的护卫已经直挺挺站在他面前。
    容楚一抬头,就看见众人贪婪而紧张的光芒,他惊得把东西往怀里一缩。
    这个动作也从侧面旁证了他怀中东西的重要,众人鼻孔翕动,都忍不住上前一步。
    “什么东西,拿来瞧瞧!”一个护卫二话不说把东西夺了过去。
    他将东西搁在眼前一瞧,随即“啊”地一声,慌忙丢开,捂住眼睛。
    众人大惊,正要上前去揍容楚,那人呻吟道:“好刺眼……好多宝石……”
    拳头大腿纷纷收了回来,又有人捡起来一瞧,惊喜地道:“里头好多宝石!”
    容楚眉毛微微挑起。
    这是个豪华版万花筒,是他按照太史阑的要求,给景泰蓝做的,但传达的时候没有说仔细,以至于工匠以为晋国公要的东西,必然要豪华珍贵,万花筒外头镶嵌无数宝石也罢了,里头的万花,也全部是各色小指甲大的彩色宝石,这一个万花筒价值万金,容楚带着,原本想给太史阑瞧瞧,看怎么改进,此刻却派上用场。
    “你们别抢我的东西!”容楚大叫,扑上去抢,“这是我家的家传宝贝,弄丢了我的小命就没了!快还我!”
    拿着万花筒的护卫将手一让,顺手把他一推,容楚一个踉跄栽到栏杆边。
    其余人看也没看他,已经在商量分赃。
    “好东西啊,这么多宝石,咱们一人分一颗都不止!”
    “姚队长自然要分多些,五颗!”
    “还有外头这水晶筒,这可是上好水晶,打磨得甚精致!”
    “我看这东西整个去卖可能更值钱。”
    ……
    “还给我!”容楚再次扑了上来,大叫,“你们这群强盗!”
    “滚!”一个家伙一脚踢了出去。
    “我去和我主子说!和你们王爷说!”容楚让开那一脚,转身就往那边静室跑,“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你们敢抢我的东西……”
    那护卫原本一脚踢向他小腿,听见这一句,目光一冷,脚尖绷直上抬,狠狠一脚砸在了他的后心。
    “我要……”容楚一声未毕,吭地一声扑倒在地。
    护卫们走过来,一个护卫用脚尖翻开地上容楚,看了看,道:“死了?”
    另一个试了试呼吸,埋怨道:“老孙你出手太重,这小子断气了。”
    “吓,这么不禁打!”
    “你那断魂腿向来阴毒,也不知道收敛。”
    “死就死了呗,不过得想下如何收场。把这小子埋了?”
    “胡说什么,这院子经常要翻土种花,哪里埋得住人,翻出来咱们都得倒霉。”
    “扔下悬崖?出院子走几里就是悬崖,人不知鬼不觉。”
    “咱们这院子看似松散,其实处处是人,要想从院子走出去到崖边,经过的明桩暗桩太多,前头那些护卫和咱们又不对付,不妥,不妥。”
    “那……姚队长,你上次不是说,咱们这里有个密牢来着!”
    “哦……是有,是个水牢。”
    “水牢很深吧,直接扔进去了,到时候在水里腐烂,神不知鬼不觉,姚队长您是这内院队长,有权进那里,不如就这样吧。”
    “这个……怕是有风险……”
    “您劳苦功高,该分十颗宝石!”
    “好!为了兄弟们,我就担一次风险又何妨!找个麻袋裹了,我不好直接带人从关卡入水牢,不过我知道有一处山洞,直通那水牢,把这小子直接扔进去,再把那洞给填了!”
    “好!”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0 16:32:59
     第二十五章 容楚的告白
     更新时间:2013-8-20 8:22:01 本章字数:12740

    太史阑努力睁大眼睛,眼神却有些模模糊糊的。1
    她觉得困倦,无比困倦,身体软得不像自己的,她用手指艰难地撑开眼皮,坚决不肯睡去。
    不止是困倦,她的五识,视力、听觉、嗅觉、触觉,都开始麻木而迟钝,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像这身下水波一般,微微晃动,模糊不清。甚至连先前的寒冷,也不觉得了。
    那人轻轻走近来,停在栅栏前,干净的白底软鞋不沾泥尘,却始终没有蹲下来让她看清脸。
    “居然还没晕去……”他忽然笑了笑,“不得不承认,你非常厉害,厉害到我总也不想放过你……”
    太史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感觉到一串音节在耳朵里嗡嗡嗡,忽远忽近,偶有几个字眼清晰点,也无法连贯成完整的句子。
    那人终于蹲了下来,那张脸也在不停摇曳着,太史阑睁大眼睛,隐约感觉那脸很苍白,眉心似乎有一点红色的东西,虫子般地蠕动着。
    她微微皱起眉,知道了是谁。
    这傻叉二郎,还贼心不死么?
    还穿得这么白幽幽飘呼呼,装白莲花么?还是以为这个样子,她就会把他当成容楚啥的?
    纪连城蹲在她面前,注视着她明显变得朦胧的眼波,她的乱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显得肌肤更加晶莹润泽,虽然不白,但别有种诱惑的韵味,中了一点小毒,让她一贯过于笔直坚挺的身躯开始发软,冷峻神情不由自主松弛,狭长明锐的眸子微微眯起,因为视线不清而水光荡漾——脸还是那张脸,但气质忽然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整个人娇软迷蒙而诱惑,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许多人都曾悄悄臆想,太史阑软化下来会是什么模样,但都觉得无法想象,而此刻,纪连城悄然震动——温软纯净的太史阑,让人惊艳,引为绝色。
    连对太史阑满心憎恶,一心只想折辱她的纪连城,都不禁吁出一口长气,心底,对容楚更增了一分恨意。
    这个人,永远超拔人上,选女人的眼光都与众不同,选出来的人,本来让人以为可以肆意嘲笑,然而蓦然回首,忽然发现,其实根本不配嘲笑,其实嘲笑了也是嘲笑自己,其实容楚,还是那最有眼光的一个。
    “这个样子,还勉强能看……”他低笑着,伸手对上头打了个手势。
    “咔。”地一声,栅栏缓缓升起,太史阑霍然抬头,纪连城一直盯着她的举动,此刻不由低笑一声,“这时辰还这么警觉,不过……”
    不过栅栏并没有完全开启,只升到半臂高度,刚够纪连城把手伸进去。
    纪连城双手撑膝,看着太史阑又软软趴了下去,满意地一笑。
    他刚才看过了那个被毒药喷死的尸体,确定了乔雨润用的是一种叫做“涅磐”的毒药,这种药极其残忍,会麻痹人的一切感知,很快断绝生机,但又长时间不死,中这毒的人,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一寸寸腐烂——非常残忍。
    死在这药手下的人,很多不是被熬死的,而是自己自杀——那种眼睁睁看自己一寸寸腐烂的感觉,谁也无法忍受。
    这种毒药大量使用可以速死,就像刚才那个看守一样,但乔雨润授意他人将药放在水中,很明显,是要太史阑经受更长时间的折磨才死。最好熬到有人来救她,救她的人也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死亡,经历人间至惨至痛。
    纪连城微微笑起来,觉得乔雨润的心思,很合他胃口。
    当然,他会有比乔雨润更好的办法,来让那个人痛心如狂。
    他蹲下身,探手进栅栏缝隙,一手扯住了太史阑的领口,指尖用力,便要将她领口扯开。
    太史阑忽然偏头,乱发一甩,飞扬的黑发间,一双迷蒙的眸子忽然视线犀利。狠狠盯住了他。
    纪连城被这样宛如利剑一般的目光惊得一怔,手指下意识慢了慢,随即醒过神,为自己竟然被这目光逼停而感到懊恼,冷哼道:“好大杀气!却也不过是我刀下鱼肉!”
    他半跪着,干脆两只手都伸了进来,一手勒住太史阑脖子,一手再次去扯她领口。
    “留点记号给容楚瞧瞧吧……”他气息粗重,热气喷在太史阑脸上。
    “噗通。”
    忽然一声响,响在太史阑身后,哗啦溅开一片水花,似乎什么重物被扔了下来。
    两人都惊得一怔,那东西在水里一个沉浮,哗啦一声甩开什么东西,随即,又是一大片水花溅起,晶亮的水花刚刚在人的视野里布开屏幕,一个声音已经响在太史阑耳后,话语却是对着纪连城说的。
    “我觉得,留下你点什么做纪念,似乎更重要些。”
    这声音带笑,却不轻浮,仔细听来,还有三分杀气和冷意。
    太史阑霍然回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定是五感都出了问题!
    纪连城也怔在那里,他没中毒,当然不会怀疑自己的五感,此刻听见这熟悉又可怕的声音,大惊之下也算反应快捷,二话不说撒手就退!
    容楚的手,却在他说话之前,就到了!
    “下来!”他的手鬼魅般出现在太史阑颈侧,一把扣住了纪连城正要撕开太史阑衣领的手指,五指交叠,狠狠一拗。
    “咔嚓”骨响声清脆,纪连城一仰头,发出一声惨叫,剧痛之下被容楚拉得身子向前一倾。
    他也算狠人,遭受如此伤害,神智还不失清明,身子一歪,立即弯膝,正顶在了栅栏的边缘,借助栅栏稳住自己身形,随即不顾疼痛,狠狠抽手。抽手的同时,反手拔刀,一刀贴地而来,跨越缝隙,直砍太史阑头颅!
    攻敌所必救!
    容楚果然立即放手,一把揽住太史阑,将她身子霍然放平,刀光贴着太史阑脸颊掠过,一缕黑发被割裂散开,悠悠落于水面。
    纪连城也不指望能在容楚面前砍中太史阑,本就是为了自救,这边一收手,他立即便要站起急退,此刻太史阑虽在前面,但她无力,而容楚抱住了她,也无暇对他动手,他还是安全的。
    在他忍痛要站起的那一刻。
    半身仰躺平贴水面,半身水下的太史阑,忽然一声低喝,一腿站立,一腿飞抬横踢!
    哗啦一声,她的脚尖撩起万千水色如幕墙,水墙中那条修长绷直的腿,越过栅栏抬起的缝隙,狠狠撞在半跪的纪连城的……裆部。
    “啊——”纪连城再没想到她能在此时,以这种体位,踢出这样刁钻诡异的一腿,被踢得浑身一软,骨碌碌滚了出去。
    翻滚中撞到伤处,剧痛顿时如烟花在脑海和全身四射,他惨叫一声,浑身抽搐,双眼翻白,险些晕死过去。
    太史阑的腿……
    那腿还是腿吗……那个角度能用到的力气有限,可是她的腿,扫上来的时候,就像生铁铸成的铁棍!还是千年重铁铸的那种!
    如果不是半跪姿势,稍稍护住了重点部位,此刻他怀疑某些要紧处,已经被她这一腿撞碎!
    “关门……关门……”他在剧痛中缩成一团,犹自不忘嘶声大叫。
    不是为了留住他们,而是怕这一对狼公虎婆一旦窜出来,他小命必定不保,还会死得很惨。
    上头监视并掌握机关的人似乎也被这惊人一幕惊呆,赶紧放下栅栏,“砰”一声,栅栏压死。
    太史阑喘了一口气,她也不后悔,刚才栅栏这点空余,纪连城又挡在面前,她和容楚两个想要出去很难,搞不好会被千斤栅栏压死。相比之下,抓紧时间给纪连城来一记狠的,上算。
    刚才拼尽全力,抬腿飞踢,明明全身发软,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想必是被纪连城激起的怒火,让她一瞬间超常发挥,此刻她再次脱力,身子向后一仰,落在容楚怀里。
    容楚接住她,手臂有点僵硬,太史阑迷迷糊糊中想起,这货莫名其妙从天而降,到现在还没对她说一句话,这是怎么了,脱线?
    “喂……你……”她手在水下,摸着他大腿,掐他,“气疯了?”
    “哟……”容楚在她身后,茫然地,喃喃道,“我的天,阑阑,你什么时候练了这铁腿神功?这一腿……啧啧……连我都觉得痛了……”
    太史阑摸摸她自己的腿,也觉得坚实超乎寻常,大概是那个圣甲虫遇寒终于发挥了功效,锤炼了她腿部的骨骼经脉,才能有刚才闪电般凶猛霹雳的一腿……嗯,如果再有机会锤炼全身,她会不会变成金刚女超人?
    “可怕……可怕……”容楚还在目光发直,“这腿,要用在我身上……太史阑,我警告你,你可不许对我用这腿……”
    “是极。1”太史阑枕着他的肩,懒洋洋地道,“我的铁腿,对上你的豆腐腰,甚好,甚好。”
    身后容楚嘶地吸了一口气,脸都似乎扭曲了……
    太史阑提到他的腰,才想起这水牢的水奇寒彻骨,容楚这豆腐腰哪里经得起?他明明知道他的腰受不得寒,居然也就这么掉了下来,还有,这山庄守卫森严,道路奇诡,他是怎么一路到了这里,竟然还找到了水牢?
    太史阑想着她一路来路,想着容楚的身份,自己都觉得几乎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她虽然留下了标记,可内心深处,也没指望容楚能来,只是想着,或许苏亚会从三公处求来救兵,她心细,也许能发现。
    没想到,他真的来了,从天而降,噗通一声就给了她一个背后的拥抱。
    每次他救她,都不复原先的翩翩风流,尊荣华贵,王子一般的风华。一次比一次狼狈,一次比一次凶险,她的眼角瞥到水面上飘着的麻袋——刚才他竟然是被麻袋装着从上头扔下来的?
    王子驾着马车带着鲜花向你求爱不稀奇,稀奇难得是王子孤身一人跳入水中伴你共历生死之险。
    水很凉,她心底却微热,不熟悉的热度,却沸腾不休,冒着小小的晶莹的泡儿,每个泡儿的弧形截面上,都是他的笑影,每个泡儿炸开,都炸出一份欣慰和欢喜。
    身后容楚在笑,在吸气,在唏嘘,“我说,我怎么每次救你,都是在水里?偏偏我还碰不得水,你说,你是不是老天派下来,专门来折腾我的?”
    “放心。”她反手摸摸他的腰,含含糊糊地道,“你也瞅见了,我确实是老天派下来的,既然来了可不会随便走,还没折腾完呢。”
    容楚轻笑,呼吸吐在她颈后,一阵阵的痒,又把住她的脉,将一股真力输送给她,那股霸道的真气进入她的身体,她嗡嗡作响的脑袋清醒了些,视力听力都好了些,随即瞥见一大群人冲进来,搬起倒地惨叫的纪连城,又急急地冲了出去。再过会儿,又听见上头混乱喧嚣,隐约还有康王的咆哮声,又过了一会儿,门口人影一闪,一个人向着底下,大叫:“太史阑!太史阑!”
    太史阑一怔,身后容楚冷哼了一声。
    上头的人还在叫,太史阑努力聚拢意识,听了半晌,才愕然喃喃道:“司空昱?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某个无良的人懒懒地道,将脑袋搁在她肩膀,“许是来游玩的。”
    “咦……不对。”太史阑张大眼睛,瞅了半天,疑惑地道,“他好像挟持着人……啊,康王!他竟然把康王挟持住了!”
    “算他有点本事。”容楚咕哝道。
    “你这话……你和他一起来的?”太史阑听出不对。
    “嗯,我让他帮个小忙。”某人无耻地答,“不过他总是拖后腿,就撇开他自己来了。”
    太史阑瞥他一眼,她就算脑子现在不太清楚,也能猜到大概,容楚这个身份,是不可能混进康王山庄一步的,很明显借助了司空昱的身份。
    “郭大仁!郭大仁!”司空昱听不到太史阑回答,又转而叫容楚,“你在里面吗?我逼住康王了!多亏你提醒,这家伙屋子里好多机关,难怪敢和我同处一室!”
    “郭大仁……”太史阑险些喷出来,叹气,“人家比你老实多了,你怎么这么坏。”
    身后抱住她的手臂忽然一紧,容楚咬着她的耳垂,声音忽然变得阴恻恻的,“我倒觉得,真正不老实的,是某人吧?”
    “啊?”太史阑理直气壮反问。
    “容楚!容楚!”可怜的盾牌君司空昱还在叫。
    “我在!”容楚扬起头,声音比司空昱还气喘吁吁,“司空兄,坚持一会!好好看住康王!我这里有要紧事,啊!太史阑……”
    他话说半截,止住了,抓紧时间去啃太史阑,“啊什么啊?谁许你瞒着我掀起康王贪贿案的?这天大的马蜂窝你不通过我就掀?啊你咬我——”
    “太史阑怎么了?怎么了?”司空昱跳脚,又不能下去瞧,他手里拖着康王呢。“你倒是说话呀!她怎么了!康王,快点下令开牢!”
    “做梦!”康王怒喝声传来,“你要么现在放了我,否则我马上命人在牢里放毒药毒蛇!”
    “滚你的,开牢!”
    “放我!免你一死!”
    ……
    上头在僵持,可怜的司空昱一人面对康王千军,这边某个无耻的心安理得地在审案。
    “你敢不告诉我……”他舌尖卷着她的耳垂,自从知道了这是她的敏感带,他便对此表现了极大的兴趣,果然每次都是敏感的,一碰就微红,漂亮得像个珊瑚珠儿,此刻黑暗里瞧不太清楚,却能感觉到耳垂微微的热度,他想象着她冷着脸却红着颊边和耳朵,顿时觉得更开心。
    “我不告诉你?你还不是什么都不告诉我!”太史阑一偏头,咬住了容楚肩头,“放开我的耳朵!我警告你!”
    “咬啊!用力点!”容楚一步不让,伸出舌头轻舔她的耳垂,“几日不见,你好像甜了……别让……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我什么都不告诉你?我有什么瞒着你了?”
    “你自己有数!”太史阑终究没有把他肩膀咬穿,恨恨咬住他衣服在扯,“你怎么能让世涛去做卧底,还是在纪连城手下!你知道他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有没有想过罪囚营是个什么地方?你到底是什么心思?容楚!别让我怨恨你!”
    ==
    “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就在山下,正有人这样问。
    “吃糠咽菜,起早贪黑,做最苦力的事情,随时准备去替人死。”有人在黑暗里幽幽答。
    “还不是替贵人死,也许也不过是一个无职无衔的小兵。”另一人愤然道,吐了一口口水。
    “这次不是轮上机会了么?”有人冷笑道,“精兵营的护卫跟着少帅上山了,咱们在山下接应,说是给个机会给咱们立功,连个帐篷都不给,蚊叮虫咬,我呸!”
    “喂。”有人偏头对外面努了努嘴,“看外头那小子。”
    众人探头,看见不远处树下盘膝坐着的少年,只是一个背影,衣衫同样破烂,但不知怎的,那背影看起来就浑厚雄伟,自有巍然之气。
    “怎么了?邰世涛嘛,一个怪人。”
    “我总觉得他好像是在练功。”先头说话的人道,“好几次我半夜起来撒尿,都看见他坐着,头顶和鼻孔里,还有青气冒出来。莫不是在练什么要紧功夫吧?”
    “少扯了,混到咱罪囚营来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绝世功夫秘笈?有那本事用得着在这里吃苦?”
    “话不是这么说,也许这小子有奇遇呢?再说听说他原本出身大家,有些什么好东西也正常吧。”
    “对了,还有他那个腰带,咱们这些破衣烂衫的用什么腰带,只有他整天束着,那腰带上好像有镶嵌物,被这小子用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红布宝贝一样包着,这么怕人看,别是镶的宝石吧?”
    众人忽然都沉默了一下,随即互相望望,都在对方眼神里发现幽幽闪动的阴火。
    在罪囚营这样一个极致严酷的地方,人与人之间因为长久的苦难,已经失去了温情和人间一切美好的情绪,这里充斥着暴戾、愤恨、不满、渴望,和所有压抑扭曲的欲望,每个人都在想办法掠夺别人,好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每个人都在想法子讨好精兵营或者表现自己,好有机会脱离苦海。
    所以这一霎,每个人盘算的主意都是“夺了秘笈自己练功!”或者“夺了他的好东西,献给精兵营的谁谁,把我弄出去!”
    纪连城设置这样一个营,也就是为了激发出一些士兵内心的暴戾之气,关键时刻能悍不畏死作战。
    “少帅在山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咱们等在这里也是白等,不如,玩玩?”一个人忽然提议。
    其余人对望一眼,在原来罪囚营,他们还有点顾忌,此刻精兵营部分看守他们的士兵正在吃饭,不如就趁此刻。
    对于邰世涛,众人不知道深浅,但想来一个少年,再怎么也抗不过这十几个虎狼之兵。
    大家都点点头,有人咧开大嘴笑了笑,嘴角猩红。
    十几个人悄悄站起,往那边树下去,无声无息包围了邰世涛。
    也有几个没动的,警惕地睁开眼,望着那些人的背影。
    入定的邰世涛忽然睁开了眼睛。
    随即他看见十几张充满恶意的脸。
    “你们要干什么?”少年几乎立即警觉,虽然不信他们会无缘无故突然下手,但依旧迅速要站起身,伸手去拔腰后的刀。
    但是已经迟了。
    一个汉子忽然将手一撒,一张大网兜头兜脸对他撒了下来,将他罩住。
    随即两个汉子冲过来,反手扭住他胳膊,将他的刀给卸了。
    邰世涛抬腿,一霎那少年飞腿如电,竟然带着网飞起,眼看就要踢到那出网的大汉的眼睛。
    那大汉没想到邰世涛缠着网还能飞腿,急忙后退,手中抽绳狠狠一抽。
    绳子一抽,网口一紧,邰世涛两腿被绞住,不由自主摔倒在地。
    他翻身带着网一滚,网上带着倒刺,顿时刺得他血迹斑斑,少年却好像不知道痛,隔着网又一脚踹到那撒网男子腿上,踹得他一声大叫,踉跄后撞了好几人。
    邰世涛的凶悍惊到了众人,却也更引起这些暴戾汉子的杀心,他们更加确定,这个邰世涛,身手这么娴熟,一定有不传法门!
    “按住他!”十几个汉子发一声喊,叠罗汉似地纷纷扑上,压在邰世涛身上。十几人的重量压下来,邰世涛再也动弹不得。
    “扒了这小子裤子!”又有人呼喝,这是他们常玩的把戏,想要制服或者羞辱某个人,扒了他的衣服,比什么都有用,失去衣服的遮蔽,人会立即失去尊严和勇气。
    “正好!瞧瞧你这个是什么宝贝!”一个大汉狞笑着,伸手去抓邰世涛的腰带。
    少年忽然拼命地挣扎起来。
    “放手!滚开!”他腿蹬,手撕,头撞,甚至用嘴咬,拼命抗拒着想拿他腰带的人,鼻翼咻咻眼眸赤红,泛着狰狞凶狠的光,“滚——滚——别碰我的东西——”
    这少年平日脾气极好,斯文温和,此刻势若疯虎的可怕模样,惊得众人手一松,都觉得真要动了这东西,这少年必然要不顾一切拼命。
    到底是什么要紧东西?
    众人对望一眼,眼神越发灼灼,邰世涛这么拿命相护,死都不肯给人碰一下的模样,肯定是个极其要紧的宝贝!
    众人一心认为这是宝贝,也没想过别的,因为之前也有人发现过这个古怪的腰带,也有意无意碰到过,从来也没发生什么事儿。
    “按倒!”
    一声呼喝,众人再次发力,几个人按手,几个人按脚,将邰世涛平平按倒在地,一个大汉脱下袜子,顺手塞在邰世涛嘴里。
    一直躲在一边几个没参与的,忽然互相使了个眼色,随即一个矮个子少年带头,也无声无息悄悄围了上来。
    “毛头小子,逞什么能!”一个压住邰世涛腿的汉子吐了口唾沫,伸手一撕,将腰带蒙着的那层红布撕了下来。
    众人都赶紧去看到底什么宝贝,一看之下,都瞪大了眼珠子,随即哄然大笑。
    “我的天……这……这是个啥?”
    “这是……这是女人的奶子!”
    “我说你这么拼命藏着掩着……原来是这玩意!”
    “小子看起来老实,原来也是个角色!干起私活儿来,带劲!”
    “这谁把东西做成这样啊,不会是你相好吧?啧啧,也是个淫贱材儿吧哈哈!”
    邰世涛忽然不挣扎了,抬起眼眸,定定地盯着那些人,黑暗里眸子血红,红到冰冷,那些席卷而来的怒气,至此刻忽然都化成漫天杀气,靠近他的人,不由自主感到寒悚之气,有人打个寒战,觉得过分,悄悄松手,有人却依旧满不在乎,好奇而又淫荡地嘻嘻笑着,去按那个浑圆的突起。
    “有意思,有意思……”
    啪一声轻响,圆盘收缩,嚓嚓响动之后,忽然变成一只羽翼纤细精美的蝴蝶,蝴蝶精致,连羽翼上的微带弯曲的花纹都十分清晰。
    众人都一怔——这东西居然会变化!顿时来了兴趣,凑拢来瞧着。
    那几个围上来似乎想援救的人,忽然犹豫了一下,当先那个矮个子手一竖,几个人停下了,隐在树后。
    邰世涛咬着下唇,忽然身子全力一震!
    “嗡!”
    也许就这么一声,也许根本没有声音,因为真正绝杀暗器的发射,从刺破空气到抵达人体根本不以秒来形容,一秒足够穿越千万里,人的眼睛甚至来不及捕捉那光芒。
    几乎立刻,黑暗中响起哧哧几声,邰世涛抬起头来,只看见忽然面前压住他的人们都在定格,看见他们惊骇的面部神情和仰起的后脑,看见他们后脑忽然如火山裂缝,射出一束长长的红白相间的星花。
    那星花溅开在黑暗里,交错纵横,艳丽而惊心,几点金光,闪了一闪不见。
    身上的压制力量已经瞬间散去,邰世涛冷冷一推,十几人全部软倒。
    他们没有太多伤口,正对着邰世涛的,是眉心一小点,脑后一条震裂的裂缝;侧对着他的,颧骨被射裂;还要远一些的,是胸膛或肚腹有一点伤口,但无论是什么部位,无论是否在要害,其伤口都是入口小出口大,震出绵延的裂缝,并且结果都是,立即死亡。
    树后几个人,睁大眼睛,眼神里都是惊骇和庆幸。
    刚才他们如果贸然冲上,暗器可不长眼睛,现在地上的尸体便要再多几具。
    邰世涛也怔在了那里。
    他隐约知道太史阑冒险给他送来的东西,必然是好东西,应该是武器,虽然做得猥琐了一点,但依旧仔细地带在身上,只是很难想象,几根针也能造成如此巨大的伤害,他就从没见过一根针射在非要害也能致死——这是什么样的材质?为什么没有听说过?
    他之前也试验过暗器的功能,但是无论用什么办法,哪怕猥琐地按那个凸起,也只能出现那只蝴蝶,却不能令蝴蝶化翅飞针,他还以为这东西坏了。
    邰世涛挣扎着爬起来,去捡回那些飞针,在地上慢慢摸索,一个也不能少,这是姐姐给的东西。
    好在龙朝的设计就是与众不同,他不知道在蝴蝶上加了什么质料,只要把蝴蝶对着地面,那些飞出去的针就会有异响,容易被找回。
    邰世涛把东西收好,脱力地坐在十几具尸体中。
    密林黑暗,尸首无声,刚才还合力欺负他的人们,现在已经失去了生命,邰世涛从愤怒痛苦和震惊中慢慢清醒过来,环顾那些横陈的冷却的身体,忽然想起一件事。
    为什么躺倒才能发射?
    他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抱紧了双臂,将那腰带紧紧贴在心口,慢慢弯下腰去。
    星光浓淡,映着他的脸,少年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风带走无声的呜咽,隐约似乎能听见含泪的细碎的呼喊。
    “姐姐……”
    ==
    水牢里。
    容楚身子一僵,含住她耳垂的动作一停,半晌幽幽叹了口气,“你还是知道了……”
    太史阑冷哼一声,踢了他一脚,只是这一脚水花大力度轻,和刚才赏纪连城那一脚不可同日而语。
    “哎哟!”某人喊得却不比纪连城差,嘶嘶连声,“太史阑你好狠!”
    太史阑很想把这个无耻的从肩头撕下去,可是他的爪子紧紧扒着她就是不放手。
    “我不是不打算告诉你,你那时不是还在养伤么。”某人下巴搁在她肩上,声音听来诚恳而委屈,“我只是打算等你好了再告诉你,免得你心情不好伤势反复。”
    太史阑又哼了一声,“别转移话题,你明明知道我生气的不是告诉我不告诉我,而是世涛该不该去做这事。”
    “这世上没什么该不该做的事,只有愿不愿行的牺牲。”容楚在她耳边叹气,热气一阵阵地吹着她耳后碎发,“世涛这条路,现在看似艰难了点,可是他足够聪明,也足够能忍耐,将来成就,我倒觉得未必比在上府大营手下差。”
    太史阑默然,半晌开口声音低沉,“我宁愿他一事无成,安稳度日,也不要他为我出生入死,历经艰险。”
    “世涛听你这话想必觉得值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自己是否愿意一事无成。”容楚轻轻道,“他想走在你身侧,他想保护你,他不想在你遭受危难时只能默然忍受,不想离你越来越远……上府兵大营虽然好,可是安逸能杀死所有的勇气和价值,上府总将边乐成虽然重视他,但上府素来论资排辈,提拔授勋都有规矩,世涛上头,还有一大帮跟随边乐成多年,等待提升的中青年将员,老边性子沉稳持重,再喜欢世涛,也不能不考虑别人的想法,不会将他过于越级提拔,世涛要在上府大营熬资历,要熬多少年才有一席之地?但纪连城不同,他是年轻少帅,为人跋扈专权,行事只凭自己喜好,他手下一批年轻将领,有些人提拔得简直莫名其妙,简而言之就是他看对眼了就有机会,没什么道理可讲。在这样的统帅手下,虽然旦夕祸福,可也机会极大,世涛如果能做好,我相信,他的苦只是一时,将来走的路,必然要比在上府更远。”
    太史阑不语,这些军国大员的脾性和作风,容楚自然比她清楚,他做的事,从来自有他的道理,她其实没有什么质问的权力,说到底是为她好。
    “我不喜欢这种被瞒着,看着他人为我牺牲的感觉。”半晌她冷冷道,“容楚,你该去亲眼看看世涛,看过他,你就知道我有理由怨恨你,看过他,也许你就会后悔——或者你也不会后悔,你的心就是铁做的。”
    容楚沉默,他的呼吸始终很平静,半晌他叹息一声。
    “太史,你可以把我心想得如铁般硬,我也确实心硬如铁,但是,世涛的事,我有分寸。这句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由得你。”他淡淡道,“我不会在此刻对你说,只要你太史阑不喜欢,我容楚必定不做——不会。我顶多向你保证,下次再做这样的事儿,我会先和你说明,尽量先说服你,这个叫……嗯,绅士风度,你说的。”容楚的声音清晰,先前的调笑化为此刻的严肃,“但是,过了今天,过了这次事,下次我还是会选择有利于你的事情去做,而不去看你愿意不愿意。因为不管你怎么想,在我容楚心里,你是我要保护的女人,我会用尽一切的手段去保你安然走下去。因为要保护你,所以,脆弱心软不理智,你来;强大坚硬无情,我做;你生气也好,咬我也好,踢我也好,我才不会心软,我更不会哄你。”
    太史阑默然——她以为会听见委屈,或者听见让步,然而容楚总出乎她意料,一番言语毫不让步,有力铿锵,却让她听得心潮起伏,终于动容。
    这是他的……告白吗?
    果然是容氏风格,先小小让步,再攻城掠地,又狡猾,又霸气。
    然而这言辞铿锵,令她瞬间心生膜拜的家伙,忽然又将嘴巴凑了过来,暧昧兮兮地在她耳边讲,“我不用言语哄你,我用行动哄你好不好?”一双手已经老实不客气地摸到了她的腰上。
    太史阑回头,咬住了他的衣角,狠狠瞪他一眼。
    她还是习惯性的杀气冲天的眼神,偏偏此刻身体虚软,余毒未去,神情朦朦胧胧,这一回首,远处濛濛光线下,湿淋淋的乱发间掠过一抹浅浅的眼波,一瞥一掠,不像责问,倒像是风情万种的邀请。
    这是少见的温软娇俏的太史阑,时机难得,珍贵绝伦。
    容楚瞬间被瞪得魂飞天外。
    “阑……”容楚连话都不想说了,低下头就要吻上去,太史阑偏头一让,却忘记嘴角还扯着他的衣领,这么一用力,嗤啦一声,容楚的衣领被她扯开好大一截。
    某人光华熠熠的好肌肤瞬间如明月亮起,黑水涌上来,越发衬得他珍珠般光润洁白,太史阑扭过头,某个无耻的却笑吟吟将她按在自己胸前,笑道:“果然你比我还猴急……”
    “郭大仁!”上头司空昱又喊了,“你在做什么啊?太史阑怎样了?没事吧!”一边着急地探头对里头望,一边还不忘记紧紧抓着康王继续和他谈条件。
    太史阑听着可怜——容楚太无耻了!张嘴要回答,容楚忽然撤开了一直给她输送真气的手,太史阑脑子“嗡”地一声,顿时五感又不清楚了,身子忽地就软了下来。
    容楚一手接着,一边焦急地对上头叫,“啊!糟糕!司空兄你给撑着!万万不能放开康王!我……我……”
    “要命!”司空昱烦躁地跺一跺脚,“你们这是怎么了!康王,放不放人!”
    “你先放我,本王就考虑放他们!”
    “谁敢信你!”
    “那本王也不敢信你!”
    ……
    “得把你的毒先压住……”容楚搂着太史阑不放手,嘘声道,“嗯……我知道有个办法很好……”
    太史阑浑身无力,迷迷糊糊倚在他怀里,衣裳都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水波一簇簇涌在胸前,荡漾的不知道是那水浪,还是那温软的起伏,又或者是容楚的眼波。
    她下意识地还要摆出犀利眼刀,可惜此时虚软无力,模糊不清神态下,斜飞过来的狭长眼眸,也由冰刀化成了春水,脉脉流波,牵缠萦回,这样的眼风,便是满心恨她的纪连城都难免惊艳,何况看她千般万般好的容楚?
    他把住她的肩,也懒得转过她的身子,一偏头,吻住。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0 16:33:16
     第二十六章 水中湿吻
     更新时间:2013-8-21 8:23:04 本章字数:12499

    一霎那强力占有,一霎那柔情珍惜。1
    唇边的肌肤原本湿润微凉,他的唇一路滑下去,贪恋她肌肤的极度光滑,那种流畅的飞扬感和亲密的熨贴感,像少时在雪地山坡上练武,忽然滑跌了山坡,人在冰镜上一路长滑,雪花不断腾腾地扑起来,扑到脸上,蓬松柔软,乱舞的雪花中看见远方的景无垠地展开,刹那间心胸开阔,而心底要开着花儿来。
    他呻吟一声,咬住了她的唇角,而她似乎咕哝了一声,有点不满有点想反抗的意思,抓住了他的腰要想转过来,却又没力气动弹,只让她自己更软地化在了她怀里。
    容楚低笑一声,齿尖一松,放开了她的唇角,却又立即舌尖一卷,将她的唇瓣裹住,微微一吸吮,只觉得甜蜜芬芳,满是少女清新滋味,一开始触及微微的凉,像是冬日里的冰碗子,甜而不腻,带着微微的松香和果香,人间最纯净最天然的味道,他迷恋地用舌尖一遍遍描过她的唇,总觉得属于她的轮廓就是美的,好的,神灵最好的创作,增一分减一分都是愚蠢,而且绝对是和他最契合的,两张唇的弧度,天作之合。
    她又在推他,手抵在他胸口,软绵绵的,不像推拒倒像是调情,他的肌肤沾水也极其滑润,她的手放上去便吱溜滑下来,她又双手无力,这一滑便搁在了他已经被拉开的衣襟,将他的衣襟扯得更大了些,更因为神智迷糊,有意无意搁在他胸前,指尖悄然刮搔着,他低低笑了一声,眼神忽然便更深几分。
    无意撩拨比有意勾引向来更有情趣,她这般姿态,千年也等不到一回,容楚怎肯放过?
    “到底怎样了啊……你们!”上头司空昱又在鬼喊鬼叫,可惜他的角度完全看不清底下在干什么重要事儿。
    “忙!啊好忙!世子您务必撑着!”容楚探头急急对上头喊一声,将太史阑转了个身,哗啦一声水声飞旋,她转过来的腰身将水流搅动出一个迷离的弧度。
    “快——点——啊——”司空昱哀嚎。
    “好——忙——啊——”容楚大叫,“她中毒了,我得先给她驱毒!”
    “快——啊——”
    太史阑隐约也知道发生什么,大白眼又翻了过来,容楚低笑一声——正事要紧!
    “先前我给你解释了半天,现在轮到我向你讨债……”他咕哝一声,忽然猛地一低头,近乎凶猛地吻上她的唇。
    这回不再是先前的浅尝辄止,唇瓣描摹,温柔体味,细细回旋,而是迅捷的、直接的、近乎掠夺毫不客气地,太史阑齿关都被撞得微微一麻,随即容楚舌尖一撬,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溜进了她的齿间,两舌相碰,忽然就成了两尾活泼的鱼,一个逃一个追,一个拒绝一个索取,一个反攻一个压制,一个颤栗一个激情,他吸吮着她,缠绕着她,用舌尖做大帅的武器,在她的天下纵横来去,每一步都是江山在握,每一刻都在攻城掠地,节节进逼,只想盘踞了她的山河。
    两人呼吸都渐渐粗重,两舌搅缠的颤栗似一阵微电波,从舌尖传到脸部,化为温存迷醉神情;再从脸部传向全身,化作彼此的颤抖和更紧密的贴合;男体与女体,得益于造物主的神奇,生来便是为了相互包纳,每个凸凹都自有身体的密码来填满,成就契合的美妙;而每次细微颤栗带来的传电般的感受,让这样的契合和贴近更加神妙而快乐,肌肉和血液之间都似在相互传导,一点摩擦、一点接近,一点起伏如波,都会引起彼此全身兴奋的神经和纤维在欢呼舞蹈,再互相传递,让愉悦如烟花乱,在意识的天幕炸开。
    这样的遍及全身的细微颤动,渐渐也波及了周围的水域,水波也起了细密的颤抖,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涟漪从小到大,一个套住一个,像冥冥中命定的缘分,甩不掉脱不开……水幕渐渐展开,倒映相拥的男女,那是俪影双双,他的臂有力地揽住她的腰,而她的手,轻轻搁在他的胸前。她身子虚软,而他如此凶猛,她时时向后仰着头,后颈腰背和水面之间,弯折成一个倒垂柳般的美妙弧度。
    黑暗水牢,阴森空气,彼此的撞击和品尝却甜蜜而馥郁,远光幽幽地打过来,他和她的剪影,是水面上一道连体的塑像,展示曲线之美,轮廓之美,男和女之间,两情相悦之美。
    “好了没……”司空昱又在鬼叫。
    “快了!”容楚抱着太史阑,哗啦一下又换个位置,继续埋头深吻。
    过了一会儿,“好了没!”司空昱跺脚,“什么毒这么难驱!”
    “我很忙!”容楚又忙着去偷香了,司空昱则忙着给他挡箭。
    但凡做容楚情敌的人,都很倒霉,很倒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者也就一瞬,容楚终于满足了,抬起头来,吁出一口长气。
    他估计再不放开,太史阑得憋死了。
    太史阑果然急速喘一口气,才勉力抬起头,她脸上难得的红潮乱涌,眼神湿漉漉的,睫毛上都氤氲着水雾,看起来居然娇弱羞怯,如林间惊惶的鹿。
    容楚玩味地瞧着,心想这世上要是有一种能够留下人面貌影像的东西就好了,那么每次太史阑撒泼了强硬了他就可以拿出来回味——她也曾这么风情迷离过,或者也可以请她一起回味
    这个念头如果被此时远在大荒的景横波同学知道,大抵会立即从她那个画满粉红内裤和胸罩的箱子里掏出一个数码相机,大叫:“我有!租你!一千两银子一张!还有,记得多拍几张你自己照片我好卖,再还有,记得多拍几张太史阑裸照来我好卖……”
    ……
    不过可惜太史阑这样的脆弱也只是一刻。
    她哪怕中毒神智模糊,也知道今天便宜给容楚占大了,不过占了就占了,占完了要死要活大打出手实在不是她的风格——换句话说如果她自己不想给占容楚也只能亲吻她的尸首。
    她顶多觉得体位和姿势不那么尽如人意罢了,还有环境不够美好,这好歹是她的初吻,初吻哎!
    对面容楚笑容摇曳,太史阑对他呲了呲牙,微微抬了抬腿,拍拍。
    言下之意等着我铁腿伺候。
    容楚笑得毫不在意,附耳在她耳边道:“好像圣甲虫给你先淘洗了腿部经脉?好事,女子好腿,男人魂飞,便是给你绞一绞,我也是乐意的。”
    太史阑懒得和这精虫上脑的流氓说话。
    容楚也不再玩笑,虽说机会难得,偷香窃玉的事儿却不能不顾时间地点,为了占便宜丢了命的蠢事还是不做的。
    “你起来。”太史阑忽然伸手去拉他。
    “怎么?”容楚一愣。
    “上去。”太史阑示意他爬上旁边栏杆,“别在水里泡着,你腰不行,要是站不住,我给你撑着。”
    容楚忽然回过头来,定定地瞧着她。
    “怎么了?”太史阑抹了一把脸,“我现在更美了?”
    容楚“噗”地一笑,觉得他看中的这女人真是妙人啊妙人,正常女人这时候不是该赶紧摸脸问“怎么了,我脸上是不是有脏?”
    “我是说……”他慢悠悠地道,“你终于知道关心我了。”
    “嗯,语气很怨妇。”太史阑道,“不妨多来几次。”
    容楚不理她,眯着眼睛,满脸回忆的神情,“我记得上一次你对我说‘你起来’三个字,还是在二五营的时候,你把我从你屋子的床上赶下去,连躺都不让我躺。”
    太史阑心想这家伙怎么这么记仇呢,这点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不过换个角度想,这家伙难道把和她相遇以来的大小事都记得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节奏?
    “不容易啊……水里来火里去的……”容楚还在自怨自怜地叹息。
    太史阑很想把这个很多时候霸气狡猾偶尔也贱贱的男人给压到水底狠狠揍一顿。
    或许他会觉得揍也是一种表白?
    “上去。”她懒得和他说,指挥他,“我撑住你。”
    其实她是不想和他一起呆在水里——衣服被扯开了为毛他一直不想办法束起?袒胸那啥不知羞耻地呆在她面前,让她每次都无法避开他那明珠一般的好皮肤,每次看见都忍不住有喷血的冲动——给气的。
    最讨厌男人皮肤比女人好!
    “你在侮辱我吧?”容楚眨眨眼睛,“你泡水里,我呆上面,然后你撑着我?为什么每次你都会提出这种可怕的提议?你记得我是男人吗?”
    “我只记得你是沙猪。”
    容楚想这只猪是只什么猪?这女人不觉得拿猪来比拟他会让猪羞愧而死吗?
    “别逞能了,”他懒懒道,“你中的这毒很有点麻烦,真力驱除不掉,只能给你逼在一处,别看你现在有点精神了,可等我真力一撤,你还是要又软又麻,哪有力气撑我?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有圣甲虫的药力在,终究能给你化掉,不过需要时辰,另外,这药力在寒水中发挥,温泉对其应该有驱散作用,这山里可能有温泉,到时候我陪你泡泡去。”
    太史阑不理他,低头看看水位,觉得水位好像高了些,从腰部快到胸下了。
    “郭大仁!”司空昱又在那大叫了,“好了没有!她怎样了!”
    “好——啦——”容楚气喘吁吁,“累死我了!”
    太史阑,“……”
    “快放了我!”康王远远地怒声道,“别以为挟制住我就可以交换谁,水牢的机关在地面上,还有投放毒药的专门孔洞,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出来?他们中毒了,自身难保!你放了我,我考虑给你解药!”
    司空昱半信半疑地探头下来问,容楚哈地一笑。
    “别听他胡说,门户机关在上头是不假,但是绝对没有什么可以投毒的孔洞,否则我怎么还能好端端地和你说话?康王殿下平日爱惜性命,怎么今日这么硬气?他是在拖延时辰,这水牢想必连着外头的湖海,每天到了一定时辰,水位会上涨,直到将人淹死吧?”
    太史阑低头看看,确实,水快到胸口了。
    上头忽然哑了口,容楚又笑,“正好,我也在拖延时辰,世子啊,我给你的药都用了吗?想必用了,这药其实也没什么,早点解了什么事都没有,不过每拖过一刻钟,就会伤害一分男子精元,拖过一个时辰,这人从此也就废了,也好,康王殿下领导西局,正好做个名副其实的西局大首领。”
    上头静了静,随即康王的咆哮传来,“给我解药!”
    “打开水牢!”司空昱一步不让。
    也不知道容楚的话击中了康王哪根软肋,他终于不再强硬地拒绝,但也在犹豫,似乎还是想拖延时间,又似乎在猜测容楚的话是真是假,到底值不值得交换。
    也就是他一犹豫的片刻,水池里忽然翻浆似的咕嘟咕嘟直滚,水面眼看着就以极其惊人的速度狂涨,霎那间就到了两人脖子以下。
    这声音很明显,太史阑一惊,正想着不要给康王听见,不然只怕这家伙心一狠,想着再多熬一刻,先淹死他们算完。
    容楚却已经冲了过来,忽然大声道:“阑阑!你刚才对我的表白,我很喜欢,你再给我说一次!”
    “滚粗!”太史阑声音更大。
    “啊!怎么回事!太史阑,你跟他表白了?”上头司空昱听见,立即大声问,“你们说了什么?你向他表白了什么?这小子十分奸猾,你不能上他的当!还有,你是我司空家未来的夫人,你怎么能和其余男人勾勾搭搭?快点出来,离他远点!”
    “都给我滚粗!”太史阑说。
    三个人吵成一团,容楚扯着太史阑没完没了说她“如何因他的舍身相救而被感动愿意以身相许”,太史阑粗声恶气表示都是屁,司空昱怒愤填膺大声训斥太史阑必须要守妇道不可以被宵小所骗,三角关系胜过一万只鸭子聒噪,三人吵架的声音将咕嘟咕嘟上涨的水声完全压下,末了容楚还高声笑道:“殿下,现在感觉怎样?可是下腹微热?这药慢慢烧啊烧,烧啊烧,烧到你那要紧地方,等那热线到了底,你这辈子还是留在太后身边做个大太监吧。”
    末一句似乎狠狠刺中了康王,他大吼一声,“闭嘴。”停了停,想着等了半天潮讯不涨,再等下去自己真废了可怎么办?别人可以废得,他是万万废不得的,身家性命,家族荣辱,宏图大志,都在上头系着呢。
    他却不知道,此刻容楚和太史阑都挂在栅栏上呢,水已经快没到头顶,两人的脑袋顶着了洞顶,不过容国公一边忙着嘴上调戏太史阑一边还不忘记在水里捞啊捞,被太史阑的铁腿踹了又踹……
    康王犹豫半晌,终究自己的未来战胜了想要杀掉太史阑的迫切,狠狠一挥手,道:“开门!”
    栅栏应声慢慢提起,在刚刚露出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时,容楚一把将太史阑推了出去。
    太史阑早已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她横身滚出时,也用尽全力将他一拉。
    两人以极快速度闪电般滚出缝隙,刚刚出来,栅栏忽然往下猛降,“砰”一声狠狠撞进地面,容楚的一截衣角被死死卡住。
    如果他慢了一步,如果两人不配合这么默契,如果太史阑滚出来时没及时啦他一把,容楚只怕就要被千斤巨栏砸成肉泥砸进地面,最起码也要截断一截臂膀。
    好在两人都是人精,知道栅栏是升降的,早防着一手。
    两人一出来,容楚便既跳起,先一手抄了太史阑抱进怀里,随即一抬头,盯住了上头山壁里,一个微黑的突起。
    山壁是黑的,洞里是黑的,那点突起很难发现,太史阑看了半天才看见,不得不佩服这家伙一双贼眼。
    容楚认准了地方,手一抬,一道雪光电射而出,嚓一声击在那突起上。
    轰然一声,栅栏又开始往上提起——果然那里是机关枢纽!
    容楚知道上层有人总控栅栏,但在下面这一层,必然有个连动的枢纽,此刻一试验,果然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太史阑还没明白,容楚找到枢纽再次打开牢门是什么意思,容楚已经飞也似地抱着她窜了出去。
    他风也似的卷出来,直冲向上头入口亮光处,外头的人感觉到旋风般的逼近,都有点紧张地眯着眼,康王大叫:“放开我,给我解药……”
    “给你解药!”容楚人还没到,身在半空,忽地手一抛,一个纸包抛了出去。
    纸包飘飘洒洒,里头的药粉似要倾泻,康王紧张地仰起头,下意识去接,“你怎么乱扔!”
    就在解药纸包吸引所有人注意力,司空昱放开了压在康王脖子上的剑,康王伸出双手仰头去接的那一刻。
    容楚已经一头撞了出来,正掠过康王身边,随即他手一伸一把抓住康王的腰,手臂一带已经将他带得身子转了个圈,再狠狠一抡!
    康王惊叫一声,被他大力抡起的惯性带得踉跄转了半个圈,脚跟不稳向下面台阶栽去。
    容楚立即抬腿后踢,一脚踢在他胸口。
    “砰。”
    康王被踹得一路滚下阶梯,收势不住滚过平台,啪嗒一声,滚入了水池中!
    容楚立即又掠了回去,一甩手又是一把小刀,再次击在洞壁顶连动机关上。
    “咔!”又是一响,刚刚升起的栅栏,再次落下!将被甩入水池中刚想挣扎爬出的康王关在了里面。
    容楚看也不看洞里,似乎算准他只要出手康王必定爬不出来,一抬手又是一柄雪亮的小刀,再次击在那枢纽上,这次不是轻击,一刀过去,火花四溅,洞顶碎石簌簌下落——整个机关枢纽都被毁掉了。
    上头隐约有人惊呼,似乎还有拍打声——栅栏起动开关失效了。
    容楚此时才轻轻一笑,放下一直抱着的太史阑。
    ……
    四面都傻了。
    所有人张开的嘴,汇合成一个巨大的黑洞,吞进山顶凶猛的凉风。
    连太史阑都禁不住膜拜了一阵子,摸着自己下巴,把险些脱臼的下巴给顶了回去。
    见过彪悍的,没见过这么彪悍的。
    出牢、开门、丢解药、踢康王进牢、再关门、再毁枢纽……一眨眼鸟枪换炮,自己出了牢然后把对方老大踹进了牢,顺手还毁了人家机关。
    关键是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明明必须经过精密计算密切配合多次演练才能做到的事,到他手里信手拈来,一分一毫也不出差错,这边眼神还没跟上去,那边他已经按照自己计划做完了。
    太史阑为所有曾经和容楚做对的人们哀悼了一秒钟——一定下场都很惨。
    司空昱也傻傻盯着“郭大仁”——这是一个典史能做到的事吗?
    足足过了好一刻,那边机关室里有人惨叫“机关坏了啊,快点救王爷啊!”以及水牢里康王不住扑打水面的呼救声传来,那些层层叠叠围着的护卫才如梦初醒,想要冲进洞救康王,但容楚堵在洞口,没人敢救。
    “我们不走。”太史阑狠狠地道,“坚持在这里三分钟就可以,三分钟足够淹死一个人!”
    “我也很想。”容楚叹了口气,“可是这些人不想。”
    太史阑也看见,因为没有了康王做人质,已经有护卫开始召集箭手,他们不能留在这里做箭靶子。
    “趁他们要先救康王,我们走。”容楚道。
    司空昱立即去扶太史阑。
    一双手淡定而又霸气地拂开他,将太史阑抢到了手。
    “怎么可以劳动世子爷,您已经够辛苦了。”容楚好诚恳地笑道,“我是您的随从,该我为世子效劳。”
    司空昱摸摸鼻子——猪才相信你会做人家随从。
    司空昱此时就是用手指想也知道,今天是被这家伙骗了,而且骗得很惨,他的眼神怀疑地在容楚和太史阑的脸上溜来溜去——这两个为什么嘴都那么肿?刚才他拼死拼活要挟康王讨价还价为他看门时,他两个在做什么?
    容楚抱着太史阑一溜烟地跑了,护卫们闻风退避,无人敢于拦阻,司空昱悻悻地跟着,一边跑一边思考——刚才他们在干什么?驱毒会把嘴驱肿吗?难道是毒蛇咬伤?那也不该是两个人都嘴肿啊……
    一行三人冲出后院,此时护卫都聚集在山洞那边要援救康王,无心拦阻他们,三人一直奔出后院,经过前院,一直奔到那高大门楼前,然后三人忽然一惊,都停住了脚步。
    ==
    紫红色的门楼高大依旧,门楼下依旧绿草如茵,只是那绿草似乎被无数人践踏过,凌乱泥泞,已经不复先前齐整茵翠,绿草上那些裸足嬉乐的女子们,很多都死在草地上,她们骨断筋折,满身伤痕,大多是被乱刀砍死,鲜血将殷殷绿草染红。
    这里刚才还是仙境天堂安乐窝,一眨眼就成了人间地狱。
    太史阑一瞬间几乎以为北严城破事件重演——在这南齐地域,除了异族,谁敢将康王别院糟蹋成这样?
    司空昱瞪着他超级美丽深沉的大眼睛,一点也不深沉地喃喃道:“这谁?眨眼怎么就杀成这样?咱们东堂终于拿下南齐了吗?”
    太史阑对那个“大东堂病患者”表示无语。
    容楚却在辨认着那些尸体,仔细观察那些女子的死法,脸色严肃。
    “前头好像没有人,我们到前头瞧瞧,这里真不安宁,早点下山。”司空昱扶着太史阑要走。
    “等等。”容楚喊住两人,身子一闪,已经从石桥上掠过,他并没有走在石桥上,而是掠着石桥的栏杆,风一般地越过去,他刚刚走上石桥的半截,忽然脸色一变,脚尖一点,唰一下又退回来。
    他刚刚退回实地,轰地一声巨响,石桥底下烟尘弥漫,石桥两翼向下,炸成两段!
    司空昱僵在那里——如果刚才他扶着太史阑走了上去,现在必然来不及退,那就是两条尸体。
    太史阑皱眉看着那桥——康王的这座别院,十分隐秘且多有绝路,绝路的好处是可以阻拦别人随意进入,坏处是一旦出了问题自己也会被逼上绝路。
    显然康王对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很有信心,不认为这天下会有谁能将他逼上绝路。
    那绝路,这石桥是一处,等下过了石桥再过了那个黑色洞穴隧道,用吊篮上下的峭壁又是一处,但现在,石桥都已经炸断,将他们留在了这边,那么峭壁底下,不用说,一定会有敌人等待。
    烟雾腾腾,硝烟气息浓重,是军中的制式火药。
    太史阑忽然想到一个人,他刚才该出现的,结果没出现,是先下去,想办法报复了吗?
    浓烟里忽然袅袅升起一样东西,直朝着他们的方向飘来,司空昱立即道:“风筝!”
    他有一双钛合金微视远视眼,比容楚还更快看清楚飘来物,随即他又道:“风筝上有字。”飞身纵前,去拉风筝的线,想要看清楚。
    两双手齐齐拉住了他,司空昱一回头,看见容楚和太史阑都对他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司空昱一怔,忽然觉得这两人的默契很刺眼。
    “敌人放出的任何东西,都不要轻易去碰。”容楚道。
    太史阑则靠着门楼,眯眼看着那风筝,道:“有谁能看见风筝上的字就好了,那就不用去碰。”
    “这有什么难的?”司空昱傲然冷笑道,“我东堂有练眼妙法,我的眼力非你身边这个弱男可比,等我念给你听……咦……”
    他看了风筝半晌,回头瞪容楚,“容楚,你骗得我好!”
    容楚笑笑,知道想必那风筝上出现了自己的名字,司空昱自然猜出来了。
    “欺瞒世子,确实不该。”他一揖,“不过救太史阑要紧,不得不借重世子,多谢了。”
    “我救我未来夫人,与你何干?”司空昱上上下下斜瞄他,满心看不顺眼,觉得就冲这家伙的坏心眼坏劲儿,哪怕对太史阑没兴趣,也一定要从他手里抢到手。
    “有本事的男人才配抢女人。”太史阑长腿交叠,靠在一边懒懒地道,“一封战书都读不全的,边去。”
    司空昱立即忘记和容楚做对,抬头看风筝,大声道:“容楚!太史阑!此山已锁,诸路断绝,碧落崖下,万军正候,你们,来,不来?”
    读完他大怒,喃喃骂道:“居然没有提世子我的名字,真真目中无人!”骂完又诧异地道,“这是要干什么?围杀不像围杀,陷阱不像陷阱,连主事人都不说,这会是谁?”
    “字迹如何?有无落款?”太史阑问。
    “不如何,你们南齐人字真丑。”司空昱道,“也没落款。”
    “说万军,倒像纪连城的口气,刚才咱们也没看见纪连城,他应该是直接下山召集附近军队回来报复了。”容楚道。
    “只是按照他的风格,似乎更应该大军杀回以多欺少,而不是这样暗布埋伏截断后路,”太史阑道,“这似乎是乔雨润的风格。”
    “你说对了,”容楚笑得有点奇怪,“这些被杀的女人,确实是被西局探子用暗劲折断了脖子。”
    “乔雨润为什么命人杀了这些女人?似乎这些没武功的女人碍不着她什么吧?”
    “许是她认为这些女人的存在,会伤害康王身体。”容楚答得古怪,笑容更加奇异。
    “那么,纪连城受伤下山,召集军士大举回来报复,半路上却遇见乔雨润,乔雨润不知道什么原因,似乎并不打算彻底踏进康王的别院,然后她出谋划策,纪连城安排人手,截断了我们的归路?”太史阑皱眉,“乔雨润怎么敢在康王别院搞这么大的动作?莫非她也抓着康王什么把柄,算定他不得不配合?”
    “太史大人真是越来越睿智了。”容楚笑容可掬地赞。
    “呸。”太史阑答。
    ……
    司空昱早已经听怔住了。
    他听着两人一问一答,片刻之间便将疑团重重的现状分析得一清二楚,从对方的安排、动向,到起因、主使,仿佛亲眼看见一般。
    这还罢了,关键是两个人的默契,一样聪明并心有灵犀的两个人,在对同一件事进行共同分析时,所展现出来的智慧和天衣无缝的衔接,让人心生羡慕赞叹。
    当然,轮到他就是嫉妒不爽了。
    “容楚……晋国公?”他斜着眼睛看容楚,终于肯认真打量他一眼,随即嫌弃地道,“太史阑你不要和这人走太近,这人哪里配你,精致油滑,一看就是个花心主儿。”
    太史阑瞟他一眼——你还骄傲艳丽,一看就像个象姑馆小受呢!
    “司空世子倒是可堪为良配。”容楚一点也不生气,笑吟吟地道,“您府里那位昭明郡主可真有福。”
    “她不是我的……”
    “她是我的。”容楚飞快一指太史阑,截断了司空昱的话,随即接收到太史阑犀利如刀的目光,他笑容不改,“哦,将来。”
    司空昱想要仰头大笑三声,然而瞟瞟一言不发的太史阑,忽然觉得笑不出来了。
    这死女人如果真的一点都不赞同,绝对会让容楚下不来台,她肯默认就是待容楚不同——呀!真的不同?
    司空昱忽然觉得更不爽了。
    他觉得自己原本也没多在意太史阑,来救她是因为她的命是他保下来的,让她在这里出事岂不是白瞎了他的牺牲,然而此刻看见她虽然还是那个冷冷淡淡样子,也看不出对容楚或他有太大区别,可是眉梢眼角,神情举止,分明又有很大不同,哪怕就是一眼扫过来的目光,她看他是平静的,看容楚时却多一分专注,还有一分喜悦——很细微,可是却能感受得到,因为属于冷峻的她的喜悦,就好像雪中开的花,鲜亮得想不发现都不能。
    看见一朵悬崖上的花,或许会注目,会被吸引,但不确定要不要去采,可是当发现已经有人先一步不畏艰险,冒险采撷了,忽然心底就会涌上淡淡失落。
    “将来。”他恨恨道,“将来这东西,变数最多。”
    容楚立即接道:“总比没有将来要好。”
    “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将来。”司空昱傲然道,“太史阑是我的人,这是我司空家族的规矩,谁也不能打破,谁若违抗,将成为司空世家的敌人。”
    “那你要如何令她服从呢?”容楚笑吟吟地问,“绑架她?俘虏她?打断她的腿?把她捆回东堂?”
    司空昱哑口。
    能吗?
    可能吗?
    他打断她的腿,她会先砍断他第三条腿吧?
    对面太史阑正一脸狞狠地用“你尽管来试试看谁腿多”的眼神盯着他。
    “我司空昱何须强逼女子?”司空昱半晌冷笑,“你且看着吧,该是我的,就是我的!”
    “真好,你我看法相同。”容楚微笑。
    他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司空昱手一伸,道,“我先前拜托世子从康王身上拿的东西呢?”
    “差点忘了。”司空昱从袖囊里取出一枚玉夹剪,有点诧异地问,“你要这东西干嘛?”
    时下南齐男子流行佩戴“四件”,即耳挖、签条、夹剪,钥匙。有地位有钱的用金玉玛瑙制作,寻常人家或铜或银,都做得很小很精巧,算是个玩物,需要的时候可以用,也可以随时取下送人。
    这东西有时也会由未婚夫妻相互赠送,或者有情男女之间暗赠,算是个风雅私密之物。
    太史阑瞟着那玉夹剪,康王用的东西,自然更加非凡,夹剪把手是少见的紫玉,通体剔透,顶端如意状,边缘还有镂刻,十分精致华贵,前端的锋刃雪光闪亮,材质也极佳。
    不过再好的东西,也不过一个小玩意,容楚巴巴地要司空昱从康王身上拿这么个东西干嘛?
    “这趟是来救你,不过也不能空手而回,不然岂不辜负了康王邀请的好意?”容楚把夹剪在掌心翻来覆去地看,又对着光线照,似乎在寻找什么,随即他眼神一缩,满意地笑了。看样子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康王身上香囊旁边有挂四件这个正常,”司空昱还在不得其解,“不过为什么你特意关照只要夹剪?”
    “因为有人很骄傲,绝对不会愿意和挖耳朵的耳勺,剔牙齿的签条联系在一起。”容楚悠然道,“依她的性子,应该会选择夹剪,剪断人间一切不该牵扯的有情丝。”
    太史阑心中一动——容楚的意思,康王身上这东西是某人送的?
    “那为什么不是钥匙?”她问,“打开人间一切心锁,寓意也很好。”
    “我说人家骄傲嘛。”容楚笑容深深,“她不认为她需要打开人家的心,倒是应该别人来费力祈求她的心敞开才对。”
    太史阑,“呵呵!”
    一边呵呵一边站离容楚远点——这厮太狡猾,雁过拔毛,可不能被他惦记上。
    “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八成又是你们南齐的宫闱秘事。”司空昱这回倒灵光,忽然眼神一凝,道,“看!”
    前头一阵风起,将刚才那风筝牵着越过门楼,挂在了一棵树上,树梢一动,风筝受到了震动,忽然从风筝上飞快地滑下一个东西,落地,轰然一声巨响。
    又一阵黑烟弥漫,等到好容易烟雾散尽,树没了,地上只剩一个坑。
    “好狠……”司空昱给炸得忘记了刚才的话题,直着眼睛喃喃,想着刚才如果不是容楚太史阑拉住了他,现在他就是混杂在泥土里的焦骨了。
    “现在怎么办?”司空昱怎么想都觉得现在是绝路,后头有康王,很快就会被解救出来,前头有军队,虎视眈眈守在崖下,就算他们想办法渡过断崖,走过水洞,那边峭壁一露面,立刻就会被射成靶子。
    他这里忧心忡忡想着法子,那边两个人倚着门楼谈天。
    “刚才你说我需要泡温泉来着。”太史阑闭着眼睛,她的五感问题现在好了些,但是还是身子发软,腿以下却又觉得硬,行动不是太方便。
    “我想康王这么注重享受,在这里辟了别院,必然冷泉热泉齐全。”容楚四处张望。
    “那就泡温泉去呗。”太史阑道。
    “想泡单汤还是双汤?”
    “什么单汤双汤?”
    “单汤就是单人汤池,双汤就是双人,简单。”
    “当然单汤!”
    “真令人失望。”
    ……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0 16:33:32
     第二十七章 女装之美
     更新时间:2013-8-22 8:22:22 本章字数:11869

    司空昱听着这两人对话,觉得要疯了。1
    不是前后有敌吗?
    不是危机当前吗?
    不是挣扎求生吗?
    为什么这两人却在这里悠哉悠哉,讨论洗澡呢?
    他和这两个是生活在同一个大陆吗?
    那两人进行完无厘头的对话之后,也不理会他一脸发黑的表情,容楚自顾自从草地上拖来一具女子尸首,对照太史阑看看,道:“差不多。”
    太史阑点点头,容楚剥下女子外裳,这女人颈骨被折断,身上没什么鲜血,衣裳是浅浅的紫色,隐约有西番莲的暗纹,还镶着银色的边,镶边上也有精致的刺绣,十分华贵。
    太史阑也对司空昱道:“转过头去。”
    “做什么?”
    “我要脱衣裳。”
    司空昱张了张嘴,终究说不出那句“我是你夫君我们不需避嫌”的无耻话儿,只得转过身去。
    他一转身,就听见太史阑也对容楚道:“转身,我要脱衣。”
    “好极。”那个家伙无耻地道,“我等下也要脱衣,我先看你的,你再看我的。”
    司空昱:“……”
    原来无耻是没有下限的!
    太史阑对待容楚可不像司空世子这么无力抓狂,脱就脱,反正就一件外衣,现在浑身湿淋淋的裹着身体,反而更让某人看个饱。
    想到这里不禁感叹下还是世子纯洁啊,从出来到现在,坚持只看她脖子以上,不像某人,坚持只看她脖子以下。
    她脱了外衫,换了那女人的衣服,她换衣服的时候,忽然想起要送给容楚的“口香糖”,最近她一直带在身上,还选了个铁盒装的,以免丢失,但是现在一摸腰囊,还是没有了。
    一路折腾,被俘泡水又蹿来蹿去,也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没有了也便算了,反正她那里还有,下次送好了,不然司空昱那个眼皮子浅的看见又要要,她还嫌烦。
    她换上那女人的衣服,也没好好穿,随便一裹,还把裙子撩起来束在腰带上好方便走路,司空昱看她那粗放样儿,叹口气扭过头去,觉得自己眼光真有问题,一定是被古怪的南齐人传染了。
    容楚倒没空看她,忙着把她的衣服给那女人换上,头发散开去掉簪环束成她的式样,随即一把抽出司空昱的剑,道:“借用。”不待司空昱反应过来,一剑劈裂了那女子的脸部和半边肩膀。
    他干这事时毫不犹豫,太史阑倒还闭了闭眼,在心里默默祷告了一句。毕竟这些女子无辜,死后尸首还不得不遭受残害。
    她祷告的内容是“美女,容楚砍你尸体是为了解救我,你真要记仇,找我,别找他”。
    容楚看她闭眼,笑了笑,拍拍那女子的脸,道:“死后有灵,记得看清楚我,就怕你怨气再大,也近不了我身。”
    太史阑心想这个人才是真凶恶,可惜了那一副好皮囊。
    容楚把这女子毁得看不出容貌,顺着崩塌的石桥边缘一扔,尸首落了下去,但落得很巧妙,在半山处被突出的山石挂住,从山顶能看见,但是却看不出是谁。
    “让他们去猜,有本事爬下山去验证吧。”
    等在崖下的纪连城和乔雨润也许能听见先前石桥的轰然崩塌之声,但不能判定容楚等人到底有没有中伏,而康王的人赶到,也会半信半疑,那一具挂在山崖上的女尸,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像太史阑,而这里崖壁都是直上直下,滑溜无比,想要费事爬下去查证必然已经过了不少时辰,足够容楚太史阑找到藏身之地或者想出离开的办法了。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太史阑鄙视地道,“乔雨润就这德行,不爱明刀明枪,喜欢背后算计,大概喜欢那种隐身幕后运筹帷幄的感觉?此刻她如果率人来,用人海战术包围这山头,我们还真的玩不了什么招数。”
    “她这不是被你打怕了么,不想看见你这女疯子。”容楚笑,“所谓机关算尽,不抵绝对强横,她终有一日会知道。”
    太史阑唇角微微一扯,司空昱坐在一边若有所思,似乎被触动了什么。
    “往前走是不成的,乔雨润纪连城等在山下,不过她们围山也不能多久,三公必然会想到办法拉走他们,所以我们在康王别院里先享受享受。”容楚抱起太史阑向后走,司空昱目光灼灼瞧着,试图用眼神的威慑力,阻止某人过于亲近他未来夫人的行为——他总觉得,当面喊出“这是我未来老婆不许你抱”很傻很没面子,如果某人能自觉感受到他的不快就好了。
    当然某人是不会感受到的,对世子爷一遍遍扫射在他手臂上的目光视若无睹——有种你来抢啊,正愁没揍够你呢!
    康王的别院很大,分前后两院,前院格局松散,亭台错落,精舍散在草地之间,都是独立成栋,有点像现在楼盘的别墅群,每四五个精舍,会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屋舍圈,有自己的花园和配套设施,并且样式不同。整体十分别致。
    后院自然不会去,人都聚集在那里救康王,正乱着呢,石桥这里这么大动静都没人出来探看,容楚抱着太史阑,走了好一阵子,也不随便进入哪间屋子,司空昱在后面冷言冷语,“你到底要做什么?在外面乱晃等着被抓住吗?”
    太史阑却觉得容楚的行走是有目的的,他的眼神一直在建筑物的风格上着重留意,终于在走过三个住宅圈后,他脚步一停。
    眼前是一座小院落,外观别致,院墙上是一圈一圈的各色鹅卵石,整齐地排成龙凤环绕图案,这座院子稍微偏僻点,掩在半边山体后,而且和别的院子长久没人住锁上落灰不同,这院子的黄铜锁还算干净,显见得经常开门。
    容楚又取出他的小刀,太史阑怀疑他上辈子是个修脚匠,所以这辈子小刀不离身。
    小刀不过轻轻一挑,看起来复杂的黄铜锁就啪嗒打开,太史阑又开始怀疑他上辈子是个惯偷。
    容楚推开门,几乎立刻,三人都闻到了淡淡的硫磺味儿。
    “还真有温泉。”司空昱惊讶。
    “康王喜欢泡温泉,他的别院多半建在各处温泉活跃的地方,而且他喜欢请人泡温泉。”容楚道,“他嫌京中王府没温泉,在京外蔚山也造了别院,和这里格局很像,很多客院,配一处温泉院,这是供来住宿的贵客使用的,后院想必还有他自己专用的。”
    “有皮肤病吧?”太史阑道,“这么喜欢泡温泉。”
    容楚诧异地回头看她一眼,太史阑一挑眉,“不会给我说中了吧?”
    “虽不中,亦不远矣!”容楚一笑,看了一眼司空昱,随即道,“走,咱们也享受一下。”
    太史阑唇角一勾,“他就算发现崖下那女尸不是我,再回头在院子里找,这一间间精舍搜过来,也要费好久时间。”
    “那时候你的毒应该大好了。”容楚抱起她,司空昱早已目不斜视先进了门——眼不见心不烦。
    容楚等他进去,走远了,才放下太史阑,返身越过围墙,将那锁又挂回门上锁好,锁好后还在锁眼里加了点东西,这下钥匙也打不开了。
    太史阑则在欣赏院子,一点也不操心——她一个人的时候,打生打死,殚精竭虑,多少人性命命运背负在她身上,一刻也不敢懈怠,虽说她是打不死的小强,有时候也会觉得累,所以容楚一来,她就抓紧时间休息,脑袋放空,目光呆滞,坚决做个混吃等死的蛀虫。1
    蛀虫此刻很有心情地四处打量,这院子格局很奇特,几乎没什么封闭的房屋,进门就是鹅卵石小路,铺成八卦图案,中心汇聚在一个巨大的圆形建筑,那建筑四周都是房屋,一间间都是竹木结构,没有墙壁,四面开放,全部是竹木地板,地板上放着小几,矮凳,长长的竹木美人榻。
    这季节已经有点凉了,所以美人榻上都铺了锦褥。
    太史阑觉得这里倒有几分度假村的味道,就查海岸、沙滩、椰子树,和比基尼美女了。
    想到比基尼美女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身侧容楚和司空昱,也都突然侧头看向一个方向,随即容楚笑道:“麻烦司空兄去看看?”
    司空昱瞪他一眼,飞身掠了出去,没一会儿回来,手里拎了个……美女。
    太史阑一挑眉头——还真有女人藏在这里!
    女子并没有露出怯弱可怜相,在司空昱手中不断挣扎,拼命嚷:“放开我!放开我!”看样子还是个小野猫。
    这只野猫穿得也比较暴露,和前头那些死去女子的着装风格很像。看样子先前有人对前头女子下手时,这位偷偷藏了起来,能跑到这里,藏在这温泉院子里,还算有点本事。
    “杀了。”司空昱不耐烦地将人往地下一扔,“南齐女人,好烦!”
    那女子重重落地,也不哭泣,手指贴上大腿,她衣服暴露,上衣大开领下裙大开衩,这一落地裙子翻了起来,雪白的大腿若隐若现。
    就在她手指贴上大腿又要再扬起的时候,看似一直漫不经心的容楚忽然上前一步,脚尖轻轻一点,点在那女子手腕上,女子手腕一颤,叮当一声,一柄透明的小刀落地。
    她的大腿上,竟然贴肉藏着薄刀,只要手伸进裙子开衩摸出来,立即便可伤人。
    真看不出这么个卖笑承欢的女子,竟然还有这一手阴毒的准备。
    司空昱半边眉毛挑得高高的,怒道:“南齐的女人就是阴毒!”
    太史阑托下巴不语——南齐女人一无是处,可你死赖着不滚。
    女子武器被夺,这才露出点怯色,咬唇仰头看向容楚,眼神楚楚可怜。
    容楚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反反复复端详那透明匕首,忽然笑道:“真是难为姑娘了,早早知道有人会在这里把你找出来,把刀先藏在这里。”
    那女子身子一颤,低头不语,半晌恨声道:“既然给你们抓住,要杀要剐,随便!”
    太史阑明白容楚的意思,这女子不可能预知躲到温泉院还会被他们找出来,这刀自然原本不是为了对付他们的,她也不可能预知到今日飞来横祸,姐妹们一起被杀,这刀应该是早早备在身上的,一个以色娱人的女子,没事身上藏一把这么阴毒的刀做什么?
    再想想她伺候的是谁,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我不杀你。”容楚笑得玩味,将刀在手里抛了抛,又扔还给她,“姑娘出身武林名门,居然还能不惜折节,混入敌人阵营,以身伺敌,在下还是很佩服的。”
    那女子霍然一震,睁大眼睛看他,眼神里充满警惕和不安——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出身竟会被对方一口叫破,也不能确定,对方到底了解她多少。
    “别想套我话!”半晌她咬牙恨声道,“要么放我走,要么杀了我,其余我一个字也不会对你说!”
    “我也不想听。”容楚笑吟吟地道,“康王前几年想收拢武林势力,遭到抵抗,为了形成震慑,警告江湖,康王对几家江湖门派下了手,姑娘左不过是其中之一。可叹,可惜,堂堂武林大派,强者如云,没有一人敢仗剑南来,剑挑王侯,却要你一个女子牺牲一生,孤身刺敌。”
    “你懂什么!”女子怒声道,“师伯师兄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似是忽然发觉说漏嘴,赶紧低下头,紧紧闭嘴。
    “我无意牵扯你们武林和康王的恩怨,不过有句话你应该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敌人的敌人?”女子抬头,诧然环视他们,“你们不是康王的人?”
    “康王的人会在这时候躲入温泉院么?”
    “你们是……啊,我见过你。”那女子这才看清换了衣服的太史阑,“康王捉来的那个女人。”
    “都不必对对方寻根究底了。”容楚笑道,“这位姑娘,我也不问你名姓,也不问你想做什么,也不会为难你,只要你承诺对我们的去向守口如瓶,并帮我做件事,我马上便放了你,如何?”
    “什么事?”女子警惕地盯着他。
    “这事儿说起来对你是好事,能帮你报仇。只不过要看机缘。”容楚道,“你稍等。”转头又道,“请司空兄注意四周保护太史,我去去就来。”
    司空昱冷哼一声,“这需要你关照吗?”
    容楚也不以为杵,又对太史阑笑笑示意她放心,一闪身进入了温泉小院。
    太史阑看着他背影,唇角一扯,心想这家伙又要使坏了。
    也是,他来一趟康王别院,不给人家下点绊留点纪念怎么舍得走?
    容楚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个东西,用锦缎包着,透出点隐隐光华,他将那东西递给那女子,道:“今夜过后,康王必定不会再使用这个别院,你有什么安排尽早准备,我建议你继续隐藏身份跟随在他身边,机会终究会有的。”
    女子接过那东西,并没有立即打开来看,有点疑惑地看着容楚,“我怎么知道你安没安好心?”
    “你为杀他,早已不惜生死,连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欺骗?除生死无大事,姑娘这么畏怯多疑,何时能手刃仇人?”
    “你说得对。”那女子默然半晌,将东西收好,“我是必死的人了,真不必在乎什么,但多一分机会,都应该好好争取。”
    “那么,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容楚唇角笑意又诚恳又狡黠,“康王爱枫叶,每年枫红,都会寻求天下枫林最美的地方去看枫叶,他看枫叶,还有个习惯,只邀一两个要紧的人,轻车简从,秘密前往,你如果能成为他信任的身边人,知道哪一年他在哪里看枫叶,你就会有最起码七成的机会。”
    女子眼睛亮了,重重点了点头。
    “记住,在枫林刺杀他的时候,带着我刚才给你的那个东西。”容楚指了指她怀中,“千万不要忘记,否则七成把握就变成三成。”
    太史阑眼神一闪——刚才那东西明显是饰物不是武器,这女子带着对行刺可不会有一分帮助,容楚一定要她带着干嘛?难道上面有毒?或者巫蛊咒术?
    女子似乎也有同样疑惑,然而看看容楚眼神,终究没问,只是点点头。
    “好,我信你。”
    容楚微笑,退后一步,做出让路的姿态,“姑娘请。”
    那女子爬起,深深看了容楚一眼,忽然道:“我觉得你很强,我想你如此了解康王,必然是朝中要人,将来如果我成功了,能否去找你?或者能否请你帮帮我?”
    “没有足够实力,不要和我谈条件。”容楚淡淡拂袖,“等你足够成功再说吧。”
    “我会来找你的。”女子并不气馁,又深深看他一眼,揣了东西出去了。
    “真是不怜香惜玉。”太史阑看着她背影,托着下巴。
    “香玉在此,无须他顾。”容楚笑容可掬。
    太史阑抱臂打个寒噤,摸了摸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瞬间想到红楼梦里的香玉了。好酸,好酸。
    这个满嘴说酸话的家伙,刚才又干了什么坏事?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想必阴康王阴得不轻。
    瞧着吧咧。
    “泡单汤还是双汤?”容楚又绕回老问题问她了。
    太史阑瞟他一眼,“双汤可以,我请司空昱和我一起泡。”
    “就怕他有命泡没命出。”容楚笑吟吟地说完杀气腾腾的话,眨眨眼睛,又问,“确定单汤?”
    太史阑一看这人笑得狐狸样,就觉得有猫腻,可是无论怎么想,双汤必然是双人的,她现在还不想和容楚玩野战。
    “单!”
    “好。”容楚抱着她先进了那个大圆屋,那里硫磺气味浓重,白雾翻滚,是个大池子,司空昱正坐在池子边发呆。
    容楚带太史阑从旁边推开一扇小门,司空昱忽然跳起,一步就奔了过来。
    “你要干什么去?”
    “如你所见,带她洗澡。”
    “不许!”司空昱似乎终于觉得忍无可忍,拦在两人身前,“我想过了!祖宗规矩不可违背!无论怎样她都该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怎可一再让于你!”
    太史阑忽然伸出手,一推。
    “啪……”
    世子爷四脚朝天栽到了池子里。
    “啰嗦。”太史阑说。
    容楚微笑——不了解太史阑的人,追她就是在找死,都不用他动手。
    太史姑娘直奔主题,完全遵从她自己的感受,绝不扭捏犹豫。他相信只要他足够好,只要太史姑娘确实觉得他好,那么什么表白什么争取都不必,太史姑娘会直接扑上来撕掉他衣服的。
    他无比渴望地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容楚心情很好地踢开小门,里面果然是一个单池,只能供一个人使用,门楣上还写着“女池”。太史阑觉得很满意。
    温泉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儿,这种水一般都不会很清澈,雾气氤氲,看不清水池的形状,隐约觉得也是很别致的。
    “你也去找个男澡堂去泡泡,小心你的腰。”太史阑一见这水池就觉得浑身的寒气都冒了出来,忍不住催容楚。
    “单池?我算了,我是个正常人。”容楚说了句很古怪的话,微微一笑,退了出去。
    他并没有走远,抱着双臂靠在门边,似乎在等待什么。
    太史阑没听清他说什么,她此刻注意力都被那冒着热气的池子吸引,泡了半天寒池,此刻热水就是最大的救赎。
    她三两下甩掉衣服鞋子,张开双臂,往那池里一扑。
    “哗啦——”
    随即她发出一声低喝。
    ……从不大叫的太史阑发出叫声……
    随即她唰一下跳出来,抓起衣服一阵挥舞,将雾气驱散,池子的形状露了出来。
    ……好个单汤女池!
    此时才看清,整个池子竟然是人形,还是个男人的形状,池底是整片的白色软玉,也雕刻了一个男子,长发披散,眉眼含春,栩栩如生,最关键的是……还不着寸缕,更关键的是……整个雕刻是立体浮雕!
    换句话说,这个玉做的男人,也有“坚实的臂膀,分明的腹肌,伟岸的男人标志”……
    于是猛扑入池中的太史阑,差点把小肚子给戳出一个洞来……
    “次奥!”基本不爱骂人的太史阑也忍不住飙了句脏话,抓起衣服胡乱套套,套上旁边的木屐就奔出去准备找容楚算账。
    门一开,容楚抬起头来,唇角刚刚泛起一抹笑意,打算应对太史阑的吐槽,忽然眼神一凝。
    旁边坐着郁闷的司空昱此时也回头,瞬间一呆。
    门开了,大团大团的热气先冲了出来,如云似雾,雾气里忽然冲出黑发的女子,因为裙子嫌长,她微微弯着身,提着有点宽大的裙角,裙子是浅紫色,盘绕着银边,质料高贵,式样特别,上身紧而下身散开,在朦胧的水汽里似一朵紫罗兰般绽放着,上衣穿得匆忙,有点歪斜,领口款款地敞着,露一抹肌肤莹润的肩,锁骨凸起的弧度恰到好处,让人想到精美精致等一切美好的词儿,一缕被沾湿的黑发垂下来,正落在锁骨的窝里,让人瞧着心痒痒的,不知道贴靠上去会是什么样的销魂滋味,而锁骨之下,一线胸口肌肤,半隐半露,竟有一颗小小红痣,在浅紫绸缎的包裹中盈盈地亮着,浑圆可爱如相思豆。
    因为腰带没有束拢,下身的裙子微微蓬着,散着银边的拖尾,露着太史阑同样精致浑圆的脚踝,木屐在裙子下若隐若现,行步时啪嗒啪嗒响动,却因此更增风情,让人想起木板回廊,萧萧秋雨,佳人提灯而来,一步如一曲。
    而她微微弯身收拾湿润裙角的姿态,是完全女性的,婉转的,优美的,总是束起的黑发湿湿地垂在颊侧,也中和了平日的凌厉和冷峻,她亭亭俏俏,弯身拾裙,春光陌上,小儿女访花风情。
    四面忽然就没了声音,连呼吸都没了。
    两个身份尊贵,阅遍花丛,眼高于顶的男子,在这一刻,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呼吸。
    这一生至今也算识遍人间之美,然而到此刻才知惊艳。
    这样的惊艳,来自于对平日印象的完全推翻,假如原本就有一个楚楚纤秀的美人,湿身冲出,做这般的姿态,那固然美,却万万没有此刻的冲击,然而此刻,他们只觉得眼前变化翻覆,颠倒印象,万万想不到女装的太史阑,如此清丽娇艳,属于女性的柔美特质竟然并不缺一分,还多几分明快潇洒气质,将那美更提亮几分。
    水汽氤氲里裙摆散开有点仓皇的她,和先前把裙子束起大步快走的太史阑,简直判若两人,明明刚才还是这件衣服,可是换了情境和神情,女汉子就成了仙女。
    司空昱深沉美丽的大眼睛里,现在完全倒映着太史阑的影子,眼神里充满深深的遗憾和懊悔——怎么没让嬷嬷们瞧见此刻的太史阑,那什么反对都没了,走遍东堂,美人无数,可哪里去找这么特别的美人?
    他有信心,太史阑不需要天天这么美,只要偶然这么美一次,就足够给人留下永久印象,足够配得上他了。
    就因为太少见,所以才霹雳一般击中人心。
    容楚原本靠墙站住,此刻挺直身体,瞟一眼司空昱,不动声色移了移,挡住了他的视线,司空昱犹自痴痴不觉,下意识又挪了挪步子,探头去看,容楚又挪了挪步子,将他挡住。
    太史阑可不知道两人这眼神官司,她甚至没觉得这两个男人的眼光灼热,她一手扶着墙,一手拉扯着裙子,没好气地就要开口责问容楚,容楚忽然上前一步,抬手,轻轻挡在她的唇上。
    “别……先别说话。”他温柔地道,“将这一刻的你,给我多留一会儿。”
    太史阑一怔,抬起眼睛看他,她湿漉漉沾了水汽的眼神,越过他手掌上方,一瞬间神情温软。
    迎上容楚微深的眸子,她便明白了什么,唇角微微一扯,倒也没有煞风景地继续骂下去。
    她唇角一扯,他的掌心感受到那一抹笑的弧度,如此近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她的笑容,他也忍不住心情震动,忽然想要做些什么,留这一刻的她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弯下身去,一吻,轻轻落在她眼睫上。
    那不过是轻轻一触,触及她湿润的睫毛,细密而柔软,像她内心深处隐藏起来的另一个太史阑,那种茸茸的感觉,又让他想起芳草,开在心的天涯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绿了两岸山水。
    她的眼睛在微微颤动着,这让他起了一种怜惜的心情,他从来都是怜惜她的,哪怕她强大,独立,决断甚至霸道,所有人都认为她强到一个人就能撑起一片天,男人不过是她的附属,可唯有他不这么认为,他只认为,再强的女子,也不过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强,她们内心深处必然有其空缺和遗憾,有其想望和渴求,而一场爱情,没有怜惜的心情打底,那不能称为完满。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总是从最初的怜惜开始的。
    他的唇在她眼睫上停留,芝兰青桂香气在此刻忽远忽近,她有点不习惯那种湿重的感受,想要让,忽然感觉到那般怜惜的心情,她亦有微微触动,像在荒漠里竟然听见叶笛的声音,忽然觉得心中某处也似微湿。
    他似乎发出一声含糊的笑意,随即离开,香气一近又远,她垂头不动,先前要骂的话已经忘了。
    这一垂头看见自己的脚,赤足穿着木屐,紧紧靠着他的织金丝靴,望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人还是很可恶的,不能不仅不惩罚还给他占了便宜去,这不符合她的公平准则,抬起脚就踩了他一下。
    容楚倒没想到这女人在难得小女儿娇态的时刻,居然还能想到发飙,“哎哟”一声,只是声音里调笑多于疼痛。赶紧退后一步,伸手一抄抄住了她脚腕,笑道:“你凶起来我倒也觉得挺亲切的。”
    他抓着太史阑的脚踝,心忽然又微微一动,手心里的触感丝缎般光滑,踝骨小巧精致,正可一握,她不是幼年练武的女子,因此没有骨节粗大的毛病,这给她留下了精美的轮廓,只是平常掩在男装里浪费了,此刻他握着,掌下肌肤柔润得似乎流水,触着了又觉虚幻,忍不住指尖弹动,想要多摩挲几下。
    可惜有人不许他摸。
    司空昱已经从惊艳的呆滞中苏醒过来,一眼看见两人这暧昧的姿势,先是一怔,随即勃然大怒,大步上前,先一把拂开容楚的手,容楚正在发怔,给他轻易就拂开了。
    随即司空昱蹲下身,给太史阑掩好裙角,一边忙忙碌碌一边教训道:“女子之足何等矜贵,怎么能露于人前还被男子把玩?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礼教规矩完全不通,改日得让嬷嬷们好好教你……”
    他絮絮叨叨蹲在地下给太史阑理裙子,太史阑起初有点好笑,低头看骄傲的世子蹲在那做这女人做的事,有点诧异他居然肯为她做到这样,这个骄傲的少年,对他来说,为女子执裙可能比让他裸奔还难一点吧?
    诧异之余又有些温暖——肯为女子做这些事的男子,终究有一份爱护和体贴的心情在。
    司空昱做这动作完全是发乎自然,什么也没多想,裙子其实还提在太史阑手里,他拉了又拉,发觉怎么也没能完全遮住她的脚,顿时脾气发作,狠狠向下一拽。
    太史阑手指本就无力,一拽,一松。
    这裙子是两截的……
    于是……
    裙子唰一下被拽到腰下,还有继续下滑的趋势,而太史阑里头没穿衣服……
    容楚眼疾手快,伸手一扯,将裙子挽救在她腰下一寸,最最关键地方之前。
    司空昱此刻才发觉不对,一低头,忽然注意到太史阑圆润精致的脚踝,再一抬头,忽然看见太史阑没来得及掩上的浑圆纤细的腰,淡淡蜜色的肌肤,在氤氲的水气里诱惑生香,他“啊”地一声向后急退,急急捂住了鼻子,太史阑看见他的指缝间,忽然滴出血来。
    太史阑:“……”
    这辈子自个还能有让男人惊艳到流鼻血的时候!太尼玛毁三观!
    容楚:“……”
    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童子鸡也不能嫩成这样!
    司空昱:“……”
    多年的砂鼻毛病,怎么这么巧在这时候要命地发作!
    ……
    给这几滴惊悚的鼻血一搅,连什么都不在乎的太史阑都有点尴尬了,再这么随意下去,就变成她有心勾引了。
    她只好一转身,回头,穿起自己的内衣,再穿好那裙子出来,她出来的时候,两个男人背对背,各自负手,都正人君子状。
    可惜地下几滴鲜血颇刺眼。
    太史阑也不理那两个,扶墙走了几步,看见“男池”两个字,推开门进去,果然,软白玉雕成女体,一样的张臂拥抱姿势,某些关键处的设计,连她看了都脸红。
    不过她还是表示了满意——好歹容楚没去洗。
    容楚也表示满意——识时务者为俊杰。
    单汤不能泡了,只能去双汤,太史阑有意在正中间那个大池子泡,容楚淡淡地告诉她,“这池子是共浴池,一般是一男多女搭配,泡水假,嬉戏真,所以时常溢满脂粉,你确定你要用?”
    太史阑立刻转身换个方向。
    双汤池走过一条走廊就到,推开门,却不是单汤那样的屋子,而是直接面对山崖。
    这里单独辟出了一块地方,三面崖,一面面对来路,地面铺了完整的鹅卵石,拼出龙凤呈祥图案,山崖青青,野花点缀,既有野趣,也有皇家富贵,池子在正中,用原始的山石砌成,不加雕饰,山石缝里生着野花,伸手便可以摘到。
    双汤池也并不大,顶多双人躺卧,倒也看不出什么双人设计,只在池水正中,粗粗地拦了一道野藤,藤上开着繁密的花以做遮掩,太史阑正诧异什么样的藤可以在温泉水中生存,仔细一看也知道不过是栩栩如生的雕刻。
    太史阑倒是很喜欢这里的设计,野性和精致并存,在不协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美感来,只是这样的设计似乎并不符合康王的爱好。
    她也不想脱衣服了,看了看池底没问题,直接和衣跳下,进去便发出一声舒服的长叹。
    身边水声一响,藤隔栏隔壁似乎有人进入,随即司空昱愤怒的声音响起,“容楚!你要不要脸?这池汤是你泡的?”
    “不是我难道是你?”容楚在隔壁微笑,舒服地伸展身子。
    “你起来!别逼我动手!”司空昱拔剑,“你这是在侮辱太史阑的清白!”
    “你说对了。”容楚闲闲道,“我一心希望生米煮成熟饭,希望世人都认为她非我不嫁,洗个澡算什么,我的目标是她的床。”
    “你——”司空昱的剑硬硬地指在空处,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我泡什么汤池,不需要你同意,倒是应该问问太史阑的意见。”容楚敲敲藤壁,笑吟吟地问她,“太史姑娘,请问我可以在隔壁驱除寒气吗?”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20 16:46:54
    第二十八章 女王翻身把吻尝
     更新时间:2013-8-23 8:21:12 本章字数:13387

    太史阑想了想,觉得单汤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他去泡的,男池女池都不行;外面那个大池子也是不行的,会让她有恶心感,容楚已经够娘娘腔了,不能再染别的女人的脂粉香。
    她忘记了她这个想法的重点在于“别的女人”……
    “我同意。”
    容楚笑得快意。
    司空昱险些跳起来。
    “太史阑。妇道二字不要我教你!就算你不打算嫁我,你这黄花闺女,也不能和男子共浴!”
    “算了。”太史阑无所谓地道,“早在几个月前,我和他就一个河里洗了一夜澡了。”
    她的意思是沂河坝落水漂流一夜,可听在司空昱耳里,好似一个大霹雳。
    “你……你……”他指着太史阑,指了半天太史阑眼睛都不睁,他又指向容楚,容楚微笑,“那一夜真令我记忆深刻,永不忘怀。”
    “无耻!奸夫淫妇!”司空昱怒骂一声,一转身风一样地跑走了,随即太史阑和容楚听见外头砰嗵一声——世子爷怒而跳池了……
    太史阑舒舒服服点点头,顺手把那累赘的裙子扯了。盖在自己身上。
    容楚在那头低笑,忽然道:“你是故意气他?”
    “气?”太史阑扯扯嘴角,“没必要,我是故意刺激他。”
    “有什么区别。”容楚笑。
    “有。”太史阑道,“故意气他,是含有情意和在乎;故意刺激,却是心中清明。我学不会寻常女人撒娇卖痴的可爱,其实没有什么故意不故意,我只说真话,而且是对他好的真话。”
    “看来司空世子家族真的很难让太史大人动心哪。”容楚的声音听来很愉悦。
    “晋国公府我都觉得麻烦,何况那一大堆嬷嬷的世子府邸。”太史阑打个呵欠。
    “我觉得……”容楚悠悠道,“你向来是个不怕麻烦的人,你喜欢快刀斩乱麻,康王你都敢斗,何况小小晋国公府?”
    “做任何事的前提是我认为有必要且值得。”
    “现在你觉得有必要否,值得否?”
    太史阑忽然不说话了。
    “太史……”容楚的手指摸索着,从藤栏杆的缝隙里越过来,寻找她的手指,他的手指抵着她的指尖,轻轻悄悄地笑道,“那……咱们要不要做点事,好让事情变得有必要且值得?”
    “我有金刚腿,你有豆腐腰。”太史阑手指敲着他的掌心,“目前我觉得我们不相配,你还是努力先治好你的腰吧。”
    容楚轻轻一笑,用指甲搔着她的掌心,道:“司空昱已经走了,你还是把衣服脱了吧,等会泡出来穿着湿衣服多难受。”
    太史阑想貌似你才是那个危险性比较高的流氓好吧?
    不过她还是把衣服给扔到一边,旁边有个晾衣架,放在太阳很好的地方,日光直射,很快衣服就会干得差不多了。
    水波悠悠,两人的脸都蒸得微红,山间的野花簌簌地落了,伴同黑发散在水里,各自衬一张美妙的脸。
    温泉的热力涌上来,一点一点逼出体内隐隐的寒毒,容楚的手指落在她手腕上,配合着外界的热力,给她慢慢驱毒,太史阑觉得沉重的身体一点点恢复轻便,而一直有点麻木僵硬的腿,那些被锤炼过的经脉骨骼,似乎终于开始习惯了变化,开始重新舒展活跃,她感觉到腿部肌肉更加坚实,而身体弹性也更加饱满。
    随即她忽然觉得身边挤挤的,大腿紧紧被贴上,一瞧,不知何时某人已经过界,原来这藤架上头看似挡得严严实实,底下却有空隙,完全可以暗通款曲,容楚泡着泡着,就很不自觉地过界了。
    那人一边过界拼命挤她一边还在叹息,眼睛对藤架瞄了又瞄,似乎觉得这个增加情调的东西很累赘,很想动手拆了它。
    太史阑不躲不让,动也不动——流氓嘛,你如果不给他占点小便宜,他会想着更大的便宜,再说撒娇卖痴装羞涩实在不是她的风格,不就贴一贴嘛,贴吧,贴了又不会怀孕。
    事实上她觉得,和一个自己不讨厌的人紧紧靠在一起,那感觉还是挺好的,有点过电的麻麻感,有点可以依靠的实在感,心深处满满的,实在而熨贴。
    她双手抱头,舒舒服服躺着,想着大波曾经耳提面命的教诲,“唉,咱们青春期少女,有点萌动啊,骚情啊,对男人的幻想啊很正常,不要以为那就是淫秽,不要强自压抑自己,遇上喜欢的装毛矜持,追啊,上啊,过了这村没那店,难道放着好货偏装叉,半夜失眠去自摸吗?”
    太史阑想大波肯定经常自摸,可怜研究所大多老头子,青春期发育超常美少女空有一腔骚动情怀却无用武之地。穿越这事儿最高兴的应该就是她——海阔天空凭波跃,极目山川美男多。啊!美男们!我——来——了!
    太史阑摸摸脸,心想是不是美男不要紧,关键要聪明顺眼不装逼,身边靠得紧紧的这个流氓……嗯,虽然有点坑爹,但真的不讨厌。
    她是个感觉派,只忠于自己的感觉,没有太多的礼教之防和男女顾忌,此刻悠然躺着,去享受“男人”的滋味了。
    容楚忽然觉得,以前认为太史阑是个强硬死板、不解风情的女人,忧心她会不会不知开窍,真真完全错了,这么理解她的人都会失去这块宝——她明明就是个正事严谨情事散漫的人,她的睥睨对感情一样适用,奔放而自由,要自己所要,胜过那许多羞怯扭捏的“淑女”。
    看上这么个妙人儿,真是需要将以往的观念和想法统统推翻,去领略她的新滋味,每一次都是新欢喜。
    “如果你哪天想通了,赶紧来睡我。”容楚忽然悠悠道,“然后咱们抱个小子回去,我娘做梦都想着孙子,什么晋国公府难进?什么老国公倔硬老夫人规矩大?一个胖小子砸进他们怀里,你就是个街头卖艺的我看我娘也没意见。”
    太史阑想果然古今无不同,这个奉子成婚可真是居家旅行哄父母骗婚姻之必备法宝。
    “我听说阁下的未婚妻从来活不过三个月。”她淡淡道。
    “你不是已经活过了三个月?”容楚笑,“太史,活不过去是因为那不是你。是你,便是天塌下来要砸你脑袋上,也要先问我同意不同意。”
    他忽然一翻身,手搭在一边的藤架上,兴致勃勃问她,“若有一日天塌下来要砸在我头上,你同意不同意?”
    太史阑瞟他一眼,容楚的内衫紧紧贴在他身上,珍珠色已成透明,领口先前扯开了少了颗纽扣,如今便软软地摊开着,露修长颈项和珍珠色肌肤,线条紧致,肌理分明,水光诱惑。
    她伸手,一把将这整天出卖色相的男人给推了下去,“我信这世上没有可以砸到你的天,区区一个天你都顶不住,追什么女仔?边去吧!”
    容楚哈哈一笑,翻身躺平,双手枕臂,悠然看天。语气也飘飘忽忽的。
    “太史,知道么,我就是欢喜你这点——信自己也信我,永远与他人不同。”
    太史阑撇撇嘴,心想奇葩从来爱怪胎。
    容楚在藤架的那边,絮絮和她说晋国公府的组成,老国公什么样子,夫人什么样子,都什么性格,身边得力的人儿都是哪些,几个兄弟的名姓和性格,国公府的构造,家族的成员和各自的官职,以及大家族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太史阑一直似听非听的样子,没插话但也没打断,听不爱啰嗦的容楚,絮絮给她说这些,不知怎的,她便有种奇异的感受,像是……像是终于触摸到了向往已久的……家庭生活。
    是的,家。
    从记忆起就没有过的家。
    和母亲飘零的日子是没有家的,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没有一间属于她的屋顶,而母亲死后在研究所的日子自然更不叫家,虽然有死党,但都年轻而内心空旷,谁都知道,这个将她们当小白鼠研究的地方,绝不是家。
    她以为自己没有过家,自然也不期待,有时候在书上看见那些描写家庭生活的温馨情节,总是匆匆翻过去,动作充满了不耐烦。
    其实是真的不耐烦,还是因为潜意识里的嫉妒而不愿碰触,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
    很多年后,异世古代,在这座别人的房子别人的浴缸里,听见那个男人,不厌其烦地和她说那些人,那些事,那个堂皇却又生动的府邸,那个倔强其实惧内的国公,那个爱子如命有点唠叨的夫人,还有用年限来命名,每年都改名字的护卫们,忽然便觉得温暖。1
    温暖里似乎还生出淡淡的向往——那是家庭,她没有过的,有菜的香气,有人的笑语,有微黄的烛火,有晚归的等待。
    她的表情越发舒缓,容楚的叙说,也渐渐停了下来。
    他在水里仰望天空,唇边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说这些,是希望她对国公府多些了解,少些心障,将来更容易走进他的家庭;也是因为,他感觉到她内心的空旷和寂寞,一个温暖的,代表着稳定和温情的家,供她戎马倥偬之后可以随时奔往,这才是她最期待的。
    越坚强的女子,内心可能越细腻,他见过她曾为李扶舟心动,细细回想,心动的或许只是那初见的温暖,春风般的少年。
    其实他也可以给,给出更多。
    他忽然听见太史阑肚子发出咕嘟声音。
    那声音其实很容易被淹没在冒泡的水声里,他却立即听见了,问她,“饿了?”
    “别费神出去找吃的,不安全。”她道。
    他为她的体贴而绽开笑容,却道:“用得着那么费事么,瞧我的。”
    太史阑本来已经昏昏欲睡,这下倒来了兴趣,睁开眼,想知道他如何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搞出吃的来。
    结果……她看见了鸟蛋……
    崖壁上很多缝隙,容楚纵上崖壁,随便掏掏就掏出很多鸟蛋来,都只有鹌鹑蛋大,用衣襟兜住,又采了一捧深红色的野果,他将鸟蛋随随便便扔进水里,又将果子洗了洗,从里面挑出颜色最深的几个,放在一边。
    太史阑瞧他忙忙碌碌,觉得甚贤惠,趴在池边支肘看他。
    容楚忙一会瞟她一眼,觉得水里太史阑红扑扑的脸儿,和这深红晶莹的果子一般可爱,他扬了扬一只果子,对着太史阑,笑吟吟咬了一口,动作很慢,还特意吮了吮。
    他等着太史阑脸红。结果太史阑瞟他一眼,慢条斯理剥开两个已经基本煮熟的鸟蛋,一口一个,吞了。
    容楚瞧着她那坦然的姿态,不确定这货是不是又一本正经地干了猥琐的事……
    鸟蛋小,慢慢地也就烫熟了,容楚似乎在猜度着火候,算了算时辰才道:“好了!”将鸟蛋都捞起,一个个慢慢剥了,雪白的蛋在他同样雪白的掌心颤动,看得出蛋液正处于固体和液体之间,因此蛋便悠悠地颤着,吹弹可破,难为容楚的手指,灵巧地捏着,一点也不破,剥了好几个蛋,他才道:“张嘴!”
    太史阑立即张开嘴,等他将鸟蛋空投进来。
    鸟蛋入口,果然比她先前剥的那几个好吃,蛋白柔嫩,蛋黄正处于将凝未凝状态,因此显得分外细腻香滑,在唇间轻轻一抿便化了,余味还隐隐有松子的清香,着实是美味。而这美味最起码有一半来源于容楚掌握好了“火候”。
    果然聪明的人做什么都好,煮个鸟蛋也能煮出技巧。
    太史阑继续张嘴,等着下一波的蛋,这回空投进来的却是野果。
    “这种果子颜色越深越好,微微有点涩,涩完了会回甘,蛋细腻,果子却有点咬劲,正好搭配。”
    太史阑尝了尝,确实,味道挺奇特的野果,将蛋的略显单薄的味道,瞬间浓化了许多,舌尖滋味回旋,那是野物的清香。
    不过她虽喜欢,吃了两个就不肯再吃,瞄着他身边还有几个深红的果子,以及剩下的不多的蛋,懒懒翻个身,道:“饱了。”
    她翻身的姿态像只吃饱了晒肚皮的猫。坐在一边的容楚,笑吟吟瞧着她少见的懒散悠闲的姿态,眼神里荡漾着浅浅的喜悦。
    这喜悦是属于男人的——给他人安全感,能让他人在自己面前坦然放松的男人,才是成功的。
    “还有个最好吃的,你没吃。”他笑道。
    太史阑立即回身,想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美味。
    然后她遇上了……他的唇。
    不知何时那家伙已经过了界,将自己的唇作为最后一道大餐,温柔而又毫不谦虚地,堵住了她的疑问。
    她的唇本来就微微张开,此刻正被他瞬间抢入,舌尖一扫,已经扫尽了她的甜蜜和芬芳,那是女子清新气息,再加上刚刚吃过的野果微涩又回甘的滋味,很像她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开始是冷的,继而又觉得滋味过于丰富让人心中发涩,不知该喜还是该厌,然而时间久了,便体味着那层层回甘的滋味,属于她的细心、沉稳、不动声色的体贴,有点霸道却很可爱的干涉……种种般般,独属于太史阑的美好。
    她只穿着里层的亵衣,她不喜欢丝绸,内衣都是朴实的棉布,此刻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棉麻质地摩擦着他的肌肤,簌簌痒痒,偶尔彼此一些小动作,她那短短的上衣提上去,露一截浑圆纤瘦的腰,腰部肌肤柔韧细腻,贴上来让人想起飞天飏在空中的束带,灵动、曼妙、看似柔软实则力度无限,让人沉湎并向往,那般滋味销魂。
    他深吸一口气,近乎贪婪地吸吮属于她的芬芳,这是雪山上的甘泉,极地中的蜜,是必须经过艰难跋涉无畏付出才能得到的珍宝,属于她的天地,在天尽头高高关闭,若非有缘人,徘徊一生也不得其门而入。
    而此刻他悠游其中,便如沉醉烟云,忍不住掐紧了她的腰,恨不得将自己更深地埋进她的躯体里,那躯体饱满、莹润,充满弹性,每次相触都是一次波澜起伏的荡漾,他在她的烟云深海里起伏,愿逍遥做天上仙。
    太史阑却觉得舌头都痛了!
    没吃饱把她当野果啊?
    吻上瘾了啊?不知道节食吗?
    虽然她承认这男人滋味不错,清爽,又因为先前水牢里迷迷糊糊的初吻觉得遗憾,所以这次有心想领略下容楚,也想知道,自己到底能接受他到什么程度。
    可这也不代表,他可以把手放在她的大腿上!
    看样子要来点狠的他才知道自觉!
    她忽然伸出双手,捧住容楚的脸,舌尖一翻已经翻过了他的纠缠,化被动为主动,卷住他的舌——我也吸!我吸吸吸!
    容楚傻住了……
    傻到忘记继续实践他的接吻技巧了……
    傻到被太史大人捧住脸,被她毫不客气,左缠缠右搅搅,一模一样将他刚才的动作照搬,还拼命吸啊吸,吸果冻一样没完没了,吸到他舌头发痛,完了擦撤开舌,还没忘记唇瓣狠狠往他唇瓣上一压,来个告别结束吻,结果用力过度,碰一下撞到了鼻子。
    ……
    一个开头浪漫结局坑爹的吻……
    速战速决的太史大人,完了还抹抹嘴,道:“啊,我疑惑很久了,接吻时不是会压住鼻子吗?原来可以借位啊,涨知识了。”
    容楚盯着她难得分外红艳的唇,心想是不是该让她顺便“涨点姿势”?
    “滋味如何?”他笑吟吟问。
    “一般。”太史阑认真思考,“我觉得控制在三秒之内比较有感觉,太长了还是有点憋气的,还有,这种野果太甜了,下次换柑橘口味的比较清爽。”
    容楚展开满意的笑容——下次!很好!
    随即他听见她皱眉喃喃道:“男人的滋味就这样?”
    容楚的眉毛竖了起来——什么意思?还想找别人实践?
    太史阑此刻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某件苹果味的礼物,不晓得吃了以后气味如何。
    那边容楚正考虑是立即换个柑橘口味乃至换草莓口味的让她满足从此只认定他一人呢,还是把这天下可疑男人都杀了以杜绝后患呢,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喧扰声。
    两人立即停住动作,瞬间进入戒备状态,容楚一把将太史阑推回水里,自己已经飞快穿好衣服。
    太史阑却不是肯乖乖蛰伏的人,她感觉毒又排出了些,无力感消除了些,便也爬出来,穿好自己的衣服,容楚回头看见她,无奈地笑了笑,做个手势示意她小心些。
    两人走出双汤,外头大池子一览无余,没有任何可以遮蔽的地方,而院子里已经有响动传来,两人身子一闪,躲在大池子通往双汤池的一扇屏风后面。
    外头大池子边空荡荡的,没看见司空昱,他是出去了?还是还在池底?两人都觉得到现在司空昱还在池里似乎不大现实,想必气跑了。
    人声迅速接近,很多人迈上木板回廊,将板面踩得吱吱嘎嘎响,乱七八糟地嚷:“小心些小心些!”“慢些!”“这里有个台阶,别磕着王爷!”
    容楚和太史阑对望一眼——康王来了?看样子还有点问题?
    果然一大堆人随即涌了进来,前头的抬着个藤凳,藤凳上躺着康王,一张保养良好的小白脸整个扭曲着,身子也一抽一抽的。
    太史阑一瞧便知道,这位平常养尊处优太过,乍然入了寒池水,被冻抽筋了。难怪要来温泉驱寒。
    看样子康王抽得厉害,已经无心去单汤领略情调,也无意绕老远去双汤,迫不及待地道:“这边!就这边!快点把我扶下去!”
    护卫们小心翼翼地扶住他往下走,容楚瞧着他的动作,又瞧瞧木板上的水迹,再瞧瞧温泉水面,忽然一抬手,射出一颗小石子。
    “啪。”小石子越过温泉水面,击中康王脚踝。
    “啊呀!”康王腿一歪,双手一舞,哗啦一下便撞入水中。
    康王撞入水中那一刻,水下盘坐的司空昱,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身怀异能,善水性,能在水下练功,每次生气或郁闷,他都会到水里去静静心,正因为练功练得入神,才没发觉康王等人到了。
    此刻听见声音一睁眼,正看见一个硕大的东西,直冲他脑袋撞下来。
    再一瞧,那硕大的东西,分明是一个白白的屁股。
    司空世子愤怒了。
    暴走了。
    太史阑欺负我,一个屁股也敢往我头上戳!
    叫你戳!
    司空昱霍然站起,手中带鞘的长剑,往上一戳!
    “哇呀——”
    倒霉的康王发出一声惨叫。
    司空昱却遗憾地摇摇头——水流流动,剑势难以掌握,滑了,没造成重伤害。
    池边护卫们瞪大眼,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就知道王爷忽然滑下去了,然后就惨叫了,还没来得及下池去救,蓦然水底哗啦一响,一条人影冲天而起,顺手拎起了还在惨叫的康王,往池边一掼。
    护卫们呆呆地看着司空昱——这人是鱼变的?
    太史阑默默在心中记了一笔——这家伙可能还有别的异能。东堂培养异能者的手段,果然高竿。
    “司空昱!”康王狰狞着脸,终于看清了这位水下怪侠的脸,怨毒地道,“我要叫你来得,去不得!”
    “忘记告诉你,”司空昱抹一把脸上的水,冷冷道,“你要求的那事儿,我早早就写信回国和主上说了,我不出事便罢,我若出事,就算在你账上,你自己掂量吧!”
    康王一窒,眼中神色变幻,半晌不甘地咬了咬牙。
    屏风后容楚若有所思,太史阑摸着下巴。
    “想办法送我出去。”司空昱瞟一眼屏风后,命令康王,“不许你任何护卫跟着。”
    “前头的路已经断了……”康王咬着牙,“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信你没有别的路,这样绝崖倚壁,怎么可能毫无后路?那你岂不是要把自己置于绝地?”
    康王语塞,太史阑想着司空昱其实不笨嘛,为嘛和容楚在一起的时候就显得特别笨呢?
    最后她得出结论——那是因为容楚太坏了!
    “这路……”康王半晌道,“现在没法走。”
    “为什么?”
    “后山有水洞,可以趁水退时从洞中下去,然后有一条空中吊桥,穿过断崖,就到了双子峰,之后便可以从南麓下山。”康王道,“但是这个设计,纪连城也知道,他既然安排围山,必然已经将后路给断了。”
    “纪连城这么大胆子,敢把你也困在山上?他就不怕我等挟持你做人质,伤害你?”
    “你等既然要挟持我做人质,我自然无性命之忧,纪连城这人桀骜狠厉,连自己哥哥弟弟都敢杀,他一心要杀你们,哪里顾得到我?”康王苦涩地咧咧嘴,心想就算自己因此受到伤害,但纪连城只要能杀了太史阑,想必上头那位也会很满意,不但无罪,说不定还有功。
    先帝暴毙,皇族凋零,他是皇室现在唯一剩下的亲王,虽说饱受太后信重,炙手可热,其实一直以来也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伴君如伴虎,伴那位太后,那是伴毒蛇,蛇性阴毒无常,谁知道一觉醒来,会不会被咬一口?
    “总要试一试。”司空昱道,“再说那两个已经死了,纪连城何必一定要杀我?”
    “太史阑和那人死了?那人是容楚吧?他能这么容易死?”康王满脸的不信。
    “当然。”司空昱傲然道,“挂在崖下的尸体你没看见?”
    “还没来得及派人去查看,那崖太难下了。”康王还是满脸疑惑,试探地问,“他们怎么死的?”
    “如你所见,石桥崩塌。”司空昱道,“容楚扶着太史阑走在前面,太史阑先落了下去,容楚去拉他,我当时还没上桥,飞起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把他踢了个脑浆迸溅,漫天红花。”
    屏风后太史阑忽然瞧了瞧容楚,不知道这人脑浆飞溅啥样子,瞧不出司空昱,YY起来有声有色,画面感十足,这得有多恨容楚呀。
    容楚似笑非笑,盯着司空昱脑袋,太史阑怀疑他也在脑补司空昱“脑浆迸溅,漫天红花”的模样。
    “我把他踢了下去。”满怀憎恨的司空昱YY还没完,继续道,“他的尸体落在山崖上,被一只老鹰给叼了去,大概衔回窝里分吃了,嗯,我看见第一口就叼了眼珠子。”
    说完他微笑,大抵觉得容楚这个下场十分美妙。
    太史阑摸着下巴,心想男人恶毒起来也很没下限。
    容楚笑得也十分美妙,就是觉得眼珠子忽然有点痛……
    “是吗?”康王还是没法信的样子,事实上容楚这种超级祸害,满朝文武希望他死的人太多了,各种关于他死的版本YY也太多了。这两年还好些,以前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传出一个“容楚死啦”的版本,每个版本里容楚都死得天花乱坠极尽离奇无限凄惨万劫不复,令人拍手称快无限兴奋大快人心手舞足蹈,末了都会丧气地发现原来不过是意淫,次数多了大家伙儿也就习惯了,听见了就当传奇话本子,好歹混个心里爽。
    这和现代名人经常“被讣闻”的情形也差不多,只不过这位“被讣闻”,兴奋的人特别多而已。
    司空昱的语气,听来和那些被容楚恶整又无力抗争然后不得不编故事寻求口舌上的满足的YY客差不多。
    只是不信归不信,却也没什么证据,康王已经下令护卫满院搜索,觉得人必定还在山庄内,只是所谓最明显的地方就是盲区,他还真的没想到人就在温泉屏风后。
    “世子如何会对容楚如此痛恨?你不是和他一起上山救太史阑的吗?”
    “关你什么事!”司空昱勃然变色,“敢骗我!死了活该!”
    康王瞧着他那切齿痛恨模样,还真不像有假,一时倒有些半信半疑。
    “现在前头已经不能走,后头也此路不通。”康王道,“世子既然杀了容楚,说起来也算咱们自己人,先前的事,不如一笔勾销,世子也无需冒险下山,等我这边确认那两人已经死亡,自然会通知纪连城撤兵,到时候修好山路,一起下山岂不是好?”
    “不行。”司空昱一口拒绝,“纪连城先前在容楚手下吃了大亏是吧?你也说他是个桀骜狠厉有仇必报的性子,容楚是我带上山的,你既往不咎,他可绝对不会,找不到容楚,他十有八九会迁怒于我,他手下那么多兵,我如何周全自己?不行,我要先走,你必须给我想办法。”
    康王脸上的汗下来了,但也不得不承认司空昱的顾虑是对的,纪连城那个人,连他这个王爷都没太多顾忌,何况一个东堂世子?司空昱死在他的山庄,责任还是他康王担。
    依康王的心思,其实未尝没有想让司空昱倒霉的想法,毕竟所谓一笔勾销不过是形势所迫,他一再被司空昱欺骗挟持,早想将这家伙碎尸万段,只是此时被司空昱一口拆穿,只得为难地道:“那……请世子等天黑了再走,夜间虽然道路难走些,但不易被发现。”
    司空昱瞟一眼那刺绣人物屏风,道:“也好。”
    此时已经是下午,司空昱让康王把护卫都赶出去,自己和康王呆在池子边,让康王背对着屏风,他自己面对屏风。
    虽然冷着脸,这家伙还是对屏风扫了扫,打出一个“下一步怎么办”的眼神。
    容楚忽然悄悄地溜了回去,过了一会竟然带了点笔墨纸砚来,写了几个字挂在屏风上。
    司空昱一眼瞟过,上面写“跟他要几件连头罩的黑衣服。”
    “王爷,给几件衣服换换吧。”司空昱道,“我喜欢黑色的斗篷,等下天黑出去也不易被发现。多给几件,以防被山间藤草扯破了。”
    康王无奈,只得命人拿了四件这样的衣服来,黑色斗篷是南齐官宦之家常备的衣服,方便出门,所以要说没有是说不过去的。
    司空昱自己穿了一件,给康王套上一件,剩余两件随意扔在池边。
    容楚又在屏风上贴“三更后再出发。”司空昱瞧着,下意识皱了皱眉,觉得似乎太迟了些。
    他一皱眉,对面正盯着他的康王忽然觉得不对劲,也转身去看。
    正在此时,外头掌灯,光线穿越无遮无拦的平台射过来,恰好将屏风射亮。
    屏风后容楚还在收拾纸张,光线一亮心知不好,立即往下一蹲,此时来不及去拉太史阑,他心中不由一紧,眼角一瞥,忽然一怔,随即乐了。
    太史阑在那刹那间,抬腿,伸臂,腰背后弯,脚尖抬起,做了个舞蹈动作。
    这动作和绣花屏风上那个舞仕女的动作,一模一样!
    远处灯光稀薄,屏风却有厚度,她在被灯光打亮的屏风后做的这个动作,正好和屏风舞女的姿态重合,乍一看上去,就像舞女的投影。
    康王瞧了一下,没瞧出什么究竟,转回头去。
    司空昱眼神却有点发直。
    太史阑还穿着裙子,那一个动作抬头,后仰,绷直脚尖,越发显得胸部起伏而腰肢柔韧,极大弯折的弧度,展示出健美女子柔中带刚的美妙曲线,而宽大的裙子,因抬腿的动作而扬起孔雀般的扇面,越发衬得腰细如一握。
    因为是一个剪影,在淡黄的灯光下便显得分外优美亭亭,无需为容颜夺取注意力,满目里只有那般刚劲而柔美的姿态。
    他忽然在想如果太史阑真有一日着裙一舞,那该是怎样的舞?怎样令人惊艳的特别风姿?
    到时候又有谁有福瞧见?
    随即他眼睛一掠,忽然看见另一个影子站了起来,一把搂住后仰的太史阑,身躯下俯,靠近她的脸,而太史阑微微迎上……
    他眼底的怒火熊熊灼烧起来,怕康王再次发现,只得低下头去。
    屏风后太史阑毫不客气推开容楚搂住她的狼爪。
    不过容楚的脸离她其实还有十万八千里,之所以司空昱瞧着像亲吻是因为这世上有个名词叫“借位”。
    ……
    康王感觉到气氛不对劲,又疑惑地转了过去,但此时灯光已经转了过去。
    容楚和太史阑也离开了屏风,退往后堂,以免再次被发现,反正此时康王守在前面,护卫反而绝对不会搜到这个温泉院子来。
    后堂里太史阑问了问容楚为什么要到三更才走,容楚道:“纪连城的兵四更换岗,三更睡得正熟,这个时候想必最困,警惕性最差。”
    “但可能还有西局的探子,他们却是夜猫子。”
    “夜猫子半夜精神,那是因为有得玩,美酒嬉乐,自然精神百倍,要他们在这深山野岭连夜守候,他们会困得比谁都快。”
    太史阑不得不承认容楚的脑子就是好用。
    “睡一会儿。”容楚揽着她,舒舒服服在一张躺椅上躺下来,“等下还要跋涉,我预感不会太容易,好好养养精神。”
    太史阑推开这个时时刻刻不忘占便宜的家伙,往温泉里走,“我抓紧时间再泡一会,我觉得这个对我身体很有效果。”
    “好极。”容楚在椅子上翻个身,笑吟吟瞧着她,“从我这位置,瞧你更合适,你若不怕被我瞧光,我倒是乐意得很。”
    “随便。”太史阑扯掉外衣,再次躺回去,“提醒你一句,总是看得着吃不着,时间久了会ED的。”
    “什么叫……衣……地?”
    “长期充血肢端无力持续不能综合症。”
    ……
    夜已深。
    别院里不算安静,四处都有灯火,护卫们还在持着火把,一间间地寻找容楚和太史阑,无数次绕过温泉小院。
    山下也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一部分在前山山崖下,一部分在后山,还有一部分在山脚。
    纪连城把他身边的所有士兵都调了来,下定决心,这次无论谁来阻挠,都必定要将容楚和太史阑的命留在这里!
    他坐在山口的帐篷里,手上包扎着厚厚的绷带,他的五根手指被容楚刹那间拗断,幸亏军中一直跟随骨科名医,费了好大劲给他正骨,三个月内不能用这只手,还不能确保是否能恢复如初。
    将领的手,虽然不像小兵那样需要去执武器冲杀,但一样无比重要,战场凶危,如果遇险,没有一双健康的手,如何保命?
    何况还有裆部那无比凶狠的一腿!
    纪连城至今不敢回想那一拍,无法想象的角度,无法想象的杀手,无法想象的女人!
    他的脑海里只有那一霎哗啦啦冲天的水幕,水幕里横甩而出的铁一般的腿,像一只巨杵,毫不犹豫抡在他最重要的部位。
    如果不是当时她的位置太不方便,栅栏打开得不多,他半蹲要害后缩,此刻他就全然是废人。
    就算这样,大夫还是告诉他,这里只怕也要留下后遗症,能否恢复全看运气。
    纪连城想到这里,英俊的脸全部扯歪了——天杀的!他不能绝后!他若绝后!那些兄弟们会群起攻之,他少帅的位置立即不保!
    烛火跳动,纪连城的脸阴阴沉沉,他现在还躺着不能动,一动就扯心扯肺的痛,但此时他顾不上痛或者咒骂太史阑,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他在想杀人灭口的事情。
    跟随他上山的护卫,都知道了他所受的伤害,这些人难保没有兄弟们的奸细,一旦泄密,自己可能成废人,立马就会地位不保,他不能冒这个险!
    这些人必须立即除掉!
    只是能跟随他上山进康王别院的,自然也都算是亲信,他身边已经没有别的可靠又不涉及这事的人可用。
    此刻他重伤在床,也不方便自己动手,除非……
    忽然听见外头有喧嚣之声,隐约还有人的叱喝,他重伤在床,心头烦躁,怒道:“什么人在外头喧闹!”
    他的护卫立即走出去,发出了几声叱喝,过了一会回来道:“少帅,是要处决一个犯罪的罪囚营士兵,不过意见不一,有人说他罪行恶劣要立即处决,有人说还是等回去之后公开处决来得好。”
    “谁?”纪连城皱眉。
    “罪囚营邰世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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