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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娘子》清闲丫头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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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26 23:39:01
☆、101冰糖肘子(十五)

  薛汝成的马车明显比安王府的那辆大马车小了不知道多少圈,人在里面就只能坐着,太师府的车夫帮楚楚把萧瑾瑜搀进车里,萧瑾瑜起初还能自己勉强撑住身子,车走了没多远就不得不挨到了楚楚肩上,脸色白里隐隐发青。
  楚楚知道他肯定是腰背疼的厉害,想扶他躺到自己身上,萧瑾瑜不肯,勉强直了直身子,苍白地笑笑,半真半假地道,“没事,就是饿了……”
  楚楚抚上他凹陷下去的肚子,“你都快三天没吃饭了,能不饿吗……回到贡院我就给你做好吃的!”
  萧瑾瑜突然想起些什么,有些费力地抬起头来看向眼底微青的楚楚,“楚楚……你昨天在牢里吃的什么?”
  楚楚抿抿嘴,摇摇头。
  昨天一早进来就看他裹着破烂的囚衣趴在床下,身上冷得一点儿活气都没有,全身骨节肿得惨不忍睹,气息微弱还时有时无的,楚楚吓得要命,又是给他灌药又是给他揉药酒,一直忙活到今天早上,见他气息均匀了脉搏也清晰了,才松了一口气,根本就没想起来吃饭这回事儿。
  萧瑾瑜这么一说,楚楚的肚子就像是替她答话一样,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楚楚……跟车夫说,先不回贡院……去东市。”
  “去东市干嘛呀?”
  萧瑾瑜无声叹气,轻轻摸上楚楚的小腹,声音温柔得像是要把楚楚暖化了,“给你俩吃点儿好的……”
  “好!”
  ******
  走过东市的红漆大牌坊,马车就慢了下来,萧瑾瑜不时地抬手掀开窗上的布帘往外看看,直到走到东市中央最热闹的地方,萧瑾瑜轻叩车厢壁叫停了马车。
  楚楚下车才看见,马车停在一家光看门楣就贵得要命的酒楼门口。
  楚楚上回来京城考试的时候曾经满大街地寻摸便宜的饭馆客栈,京城里什么样的地方贵,什么样的地方便宜,楚楚已经可以一眼认出来了。
  “王爷……”楚楚转头看向正坐在轮椅上等着她推他进门的萧瑾瑜,小声地道,“要不,咱们换一家吧。”
  萧瑾瑜微怔,“为什么?”
  楚楚抿抿嘴唇,凑到萧瑾瑜耳边,“王爷,这家店比周围的铺子都新,一看就是花了好多钱弄的,掌柜的肯定得把这些钱从菜价上找补回来……还有上面那块儿金字牌匾,连理楼,京城里有这么文绉绉名字的饭馆都可贵啦!”
  听着楚楚说得一本正经,萧瑾瑜笑意微浓,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块乌木金字牌匾上的三个矫若惊龙的大字,“楚楚……不认得这字迹吗?”
  “啊?”楚楚怔怔地抬头,皱着眉头看了好一阵子也没看出啥名堂来,突然看到旁边落款上“卯玉”两个字,“呀!王爷,这是你写的呀!”
  萧瑾瑜轻轻点头,笑里带着点儿难得一见的得意。
  楚楚脸上的得意之色比萧瑾瑜还浓,“王爷,我知道你为啥来这里吃饭啦!”
  萧瑾瑜眉梢轻挑,“为什么?”
  “你给他们酒楼写牌匾,他们就给你算便宜点儿吧!”
  萧瑾瑜默默叹气,哭笑不得,敢情他的墨宝在她眼里还抵不上一顿饭钱……
  午饭已过,晚饭不到,酒楼里清静得很,两人在门口的说话声引出一个中年妇人,妇人迎上来一拜,热乎乎地招呼道,“王爷,娘娘!快里面请!”
  楚楚定睛一看,惊喜地叫出声来,“凤姨!”
  先前那个穿着粗布衣服顶着满头油烟的厨娘如今成了一副京城里大户人家端庄妇人的打扮,薄施粉黛,脸色也比在上元县的时候红润多了,要不是那个笑盈盈的模样一点儿都没变,楚楚可真认不出来了。
  “凤姨,你真好看!”
  凤姨笑得满面春风,“都是托娘娘的福……就是好歹拾掇拾掇,这抛头露面的,不能给王爷娘娘丢人啊!”
  楚楚被凤姨说得一愣,突然想起头顶的牌匾,扭头看向浅浅含笑的萧瑾瑜,“王爷,这是你给凤姨题的字号吧!”
  萧瑾瑜微微点头,还以为她真忘干净了……
  凤姨眯眼笑着,连连摆手,“这可不是我的字号……是安王府的字号,我就是个替王爷看店面的!”
  楚楚睁大了眼睛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萧瑾瑜,“王爷,这是你开的酒楼呀!”
  萧瑾瑜没答,只对凤姨道,“看着上几道能填肚子的菜吧……”
  “是!”
  “我想吃糖醋排骨!”
  “好!我这就给娘娘做去!”
  ******
  凤姨把两人带到一楼最里面的房间里,两人一进门,凤姨端上两杯热茶就关门退出去忙活了。
  房间有里外两屋,桌椅床榻一应俱全,布置得清雅之极。
  墙角吊兰架子边上有张竹榻,榻上铺着莹白的狐皮,看着就又暖又软,楚楚搀萧瑾瑜躺上去,扯过榻尾那张轻软的羊毛毯子给他盖上,伸手帮他揉着坐得僵硬的腰背。
  楚楚美滋滋地看着闭目养神的萧瑾瑜,“王爷,你真好。”
  萧瑾瑜被她揉得舒服,懒得睁眼,“哪好……”
  “你起的名儿好!”楚楚抿着嘴唇笑,“我知道连理是啥意思……你喜欢我,想让我永远都当你的娘子!”
  话是这么说的不错,萧瑾瑜也是这么个意思,但被楚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萧瑾瑜还是禁不住脸上一窘,“嗯……”
  “我答应你啦!”
  “谢谢……”
  萧瑾瑜在楚楚恰到好处的按摩下昏昏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一声破门的动静把萧瑾瑜惊醒过来。
  楚楚也吓了一跳,“噌”地从榻旁站了起来,就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漂亮女人冷着脸闯进来,身后跟着因阻拦无果而气急败坏的凤姨。
  “王爷,娘娘……这人……”
  萧瑾瑜半撑起身子,眉心微蹙,“无妨……忙你的吧。”
  “是……”
  凤姨瞪了这女人一眼才退出去关了门。
  萧瑾瑜在楚楚的搀扶下慢慢坐起来,看着闯进来的女人微微含笑,“十娘……”
  楚楚一下子想起来,这不就是那个连王爷都敢骂的如归楼楼主嘛!
  十娘扫了两人一眼,余光瞥见桌上不知何时摆好的菜品,目光落在一盘切得薄如蝉翼的刀切羊肉上,细眉一挑,自语似地冷哼了一声,“这小子藏到这儿来了……”
  萧瑾瑜微怔,“谁?”
  “没你什么事儿。”十娘兀自往桌边一坐,满脸冰霜地盯着萧瑾瑜,“我来就问你一件事,薛汝成为什么进天牢?”
  萧瑾瑜没答,只是侧头看向楚楚,“楚楚,见过十娘……”
  楚楚还没张嘴,十娘一眼狠剜过来,吓得楚楚往萧瑾瑜怀里缩了一缩。
  萧瑾瑜浅浅苦笑,“十娘,楚楚身怀有孕……”
  十娘一愣,“薛汝成的?”
  “……我的。”
  十娘美目一瞪,“那你跟我说什么啊!我没工夫听你扯那些没用的,你说明白,薛汝成到底怎么回事儿?”
  萧瑾瑜沉下眉心,神色微黯,“先生是待我受过……我会尽快救先生出来。”
  十娘冷哼一声,骂了声“神经病”,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十娘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萧瑾瑜已躺了回去,楚楚才扁了扁嘴,心有余悸地道,“王爷……楼主到底是个啥官儿啊,她怎么一点儿都不怕你呀?”
  萧瑾瑜轻轻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她不光是楼主,还是公主……她是我十姐,长我十一岁……据说那个摔伤我的宫女死后,没人敢照顾我,她就亲自在宫里照顾了我八年……”
  楚楚惊讶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她刚才见着的凶婆娘居然是原来只在戏文里听说过的公主,“她……她一点儿也不像……”
  萧瑾瑜眉心微微紧着,牵起一丝苦笑,“她原来是个很温柔的人……后来奉旨嫁人,不出一年驸马暴病身亡,她性子就全变了……”
  楚楚抿抿嘴唇,“那……她干嘛要找薛太师呀?”
  萧瑾瑜无声轻叹,话到嘴边摇了摇头,“楚楚……去叫凤姨来,我有事问她。”
  萧瑾瑜发白,楚楚也不敢再问了,“好。”
  ******
  凤姨刚进门,萧瑾瑜就指着那盘刀切羊肉,开门见山,“这是何人做的?”
  凤姨一怔,看着满桌一筷子没动的菜品,想料不是菜品不合胃口,稍稍放了点儿心,“回王爷,这是个自己找上门来的厨子,挺年轻的,刀工好得跟会仙法似的,就是人有点儿懒……他叫穆遥。”
  萧瑾瑜眉心微紧,“可知他原来是干什么的?”
  “听他自己说,是在一个叫如归楼的酒楼干活的,那边关门了,他就来这儿干了……王爷要见见吗?”
  萧瑾瑜轻轻摇头,“你忙吧。”
  “是。”
  ******
  萧瑾瑜提不起胃口,勉强吃下半碗南瓜小米粥,剩下的一桌子菜几乎被楚楚扫了个干净,萧瑾瑜看得既心疼又满足。
  回贡院的路上萧瑾瑜体力不支睡了过去,一觉睡得很沉很安稳,醒来的时候静静躺在贡院房间的床上,好像前两天不过是一场荒唐的噩梦。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屋里的一切被昏黄的烛光笼罩着,轮廓全都温柔起来,包括那个正坐在桌边认真写着什么的人。
  “楚楚……”
  听见萧瑾瑜的声音,楚楚赶紧搁下手里的笔,奔到床前,“王爷,你睡醒啦?”
  “什么时辰了……”
  “刚过子时……我又给你揉了一遍药酒,你身上还疼吗?”
  萧瑾瑜摇摇头,看向桌上的纸笔,“在写什么……”
  “我想把这个案子的尸单再整理一遍。”楚楚认真地皱着眉头,“还有两天会试就考完啦,考完之前要是不能结案,考完一散场,那个杀小花将军的凶手肯定就跑啦……我把尸单理得清楚一点儿,你就能少花点儿力气,快点儿抓住那个坏人。”
  萧瑾瑜听得微怔,“楚楚……你相信是李如生杀了之前那些人?”
  楚楚点点头,“你断得肯定没错。”说着抿抿嘴唇,又道,“可要真是李如生杀的,那秦大爷和秦大娘就太可怜了……还有李如生的娘子和儿子,他们来认尸的时候我见着他们了,他的娘子是个瞎子,儿子又瘦又小,穿得破破烂烂的,太可怜啦……”
  楚楚抓着萧瑾瑜的手小声却坚决地道,“要是万一错了……我就陪你住三个月牢房。”
  萧瑾瑜听得心里又酸又暖,“放心,不会……”
  “那我就继续写啦!”
  “不急……”萧瑾瑜把楚楚拉住,“不早了,睡吧……”
  “没事儿,我还不困呢!”
  “上来……”萧瑾瑜掀开被窝,“跟我说说王小花的死因。”
  楚楚一向抵挡不住被萧瑾瑜搂在怀里的诱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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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26 23:39:10
☆、102冰糖肘子(十六)

  楚楚满足地窝进萧瑾瑜的怀里,其实除了他发烧的时候,萧瑾瑜的怀抱一向是清冷清冷的,再加上萧瑾瑜被病痛折磨得一日瘦过一日,事实上他的怀抱并不舒服,但楚楚就是喜欢被他抱着。
  楚楚抱住萧瑾瑜的腰,头埋在萧瑾瑜的胸口上蹭几下,像只向主人撒娇讨爱抚的猫儿一样,萧瑾瑜仔细地扯过被子裹好她的身子,忍不住吻上她的头顶,柔柔地顺着她的肩背,浅叹,“辛苦你了……”
  如今于公于私都这样依赖于她,实在难为这副娇小柔弱的身子了。
  “你才辛苦呢,”楚楚心疼地亲在萧瑾瑜愈见突兀的锁骨上,“光干活不吃饭。”
  萧瑾瑜笑出声来,在楚楚后腰上轻拧了一下,“现在相信我是清官了吧……”
  “不信!”
  萧瑾瑜一噎,“为什么?”
  “你太有钱啦!”
  萧瑾瑜明知道这人在坏心眼地闹他,还是忍不住当真,“那都是我辛苦挣的……改天你沿着京城转一圈,但凡看到我题的牌匾,都是安王府的产业……每天除了管案子,还要管生意,累得要命……”萧瑾瑜伸手在楚楚屁股上拍了一下,“你还冤枉我……”
  萧瑾瑜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又绝不会舍得对她下狠手,可这一记下去楚楚吃痛地呜咽了一声,吓得萧瑾瑜一下子白了脸,顿时起了一身冷汗,她可是有身孕的人……
  萧瑾瑜慌忙在那两团圆润上轻轻揉抚,“对不起,对不起……”
  怀里的人“噗嗤”一声笑喷出来,笑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萧瑾瑜一愣,额头一黑,差点儿停住的心脏砰砰乱跳起来,一时好气又好笑,却一点儿辙都没有。
  楚楚有恃无恐地仰头看着这个干瞪眼的人,笑嘻嘻地亲亲他黑下来的脸,“王爷,我早就知道你是好官啦!你是“玉面判官”嘛!”楚楚“咯咯”笑着,摸上萧瑾瑜漆黑一片的脸,“唔……现在是“黑脸判官”啦!”
  萧瑾瑜被她笑得一点儿脾气都没了,脸上微微泛红,“不许笑……”
  楚楚笑个不停,萧瑾瑜微恼,抬手捧住她的脸,还没来得及堵住那两瓣笑弯了的嘴唇,就被楚楚一个翻身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王爷,你不是要我说说小花将军吗?”
  楚楚这个眼神他认得……
  “不许拿我当尸体……”
  楚楚小嘴一撅,翻身滚到一边,背对萧瑾瑜躺着,“那你自己看尸单吧!”
  那个温软的身子一离开他的怀抱,萧瑾瑜整个身子都倏地一冷,“好,好……你……你轻点儿就好。”
  “好!”
  ******
  萧瑾瑜闭上眼,破罐子破摔地张开双臂乖乖仰躺着,要是他能挪动自己的腿,一定摆出一个标准的大字型,最大限度地任她折腾。
  楚楚这回倒是没像老虎剥羊皮一样飞快地扒下萧瑾瑜的衣服,而是搓热了手掌心,隔着一层中衣打圈儿揉在他胃的位置上,“我去验尸的时候,一进门就闻见一屋子酒味儿,还有呕吐物的酸味儿,味儿重得呛鼻子。”
  中衣很薄,楚楚的手心很暖,萧瑾瑜这几天一直隐隐作痛的胃被温和的暖流包裹着,舒服得全身都放松了,“嗯……”
  楚楚抿抿嘴唇,大面积地轻揉他瘦得凹陷的肚子,“我进去才知道,里面不光有小花将军的尸体,还有个小姑娘的尸体。”
  萧瑾瑜一怔,睁开眼睛,“小姑娘?”
  楚楚点点头,手下温柔不停,“我问贡院里的人了,是在厨房里管烧热水的丫头,叫杏花,才十三岁……她就死在小花将军身边,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全是血,身上到处都是瘀伤,还有几处骨头被折断了,是被活活糟蹋死的。”
  萧瑾瑜眉心微紧,“那王小花是怎么死的?”
  “中毒死的,砒霜的毒。”楚楚又搓了搓手心,揉上萧瑾瑜发凉的胯骨,“眼耳口鼻七窍流血,上吐下泻,吐得满身满地都是,都吐出白沫来了,他裤裆里都是带着血丝的泻物……我怕验错,又把他剖开验了一遍,别的都没毛病,就是被毒死的……是景大哥准我随便怎么验都行的!”
  萧瑾瑜点点头。
  楚楚向下揉上他瘦得皮包骨的两腿,“他两腿之间也有好多血,还有好多……”楚楚突然摸上萧瑾瑜安静的□,“那种白米汤一样东西。”
  猝不及防,萧瑾瑜身子一颤,“楚楚……”
  “他这里也是血糊糊的。”
  “……”
  楚楚若无其事地松手,揉上萧瑾瑜发颤的膝盖,“小花将军身上有好些抓伤,杏花的指甲里正好有好些黑乎乎的皮屑,应该就是她抓的。”
  萧瑾瑜劫后余生般地缓了口气,才道,“那些呕吐物……在杏花身上,还是身下?”
  楚楚想了想,“都有。”
  萧瑾瑜微微点头,“这两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就是……你进天牢的前一天晚上,丑时左右。是大哥发现的尸体,他说那天早晨他帮你把东西从王府拿来之后就想训训小花将军,让他以后别再那么暴脾气了,结果进门就看见他和杏花死在屋里了。”
  萧瑾瑜眉心微紧,“丑时……楚楚,你那晚可听到什么动静?”
  一个女子在隔壁活生生被糟蹋死,理应有不小的动静,他发烧昏睡可能没听到,楚楚在他生病的时候总是睡不沉,不至于什么都没听见。
  楚楚摇摇头,搓热手心揉上萧瑾瑜一向冰凉的脚底,“杏花出不了动静……他们说了,杏花是个哑巴,我剖开她的脖子看了,她的喉咙天生没长好,还染了病,一点儿动静都喊不出来……”
  萧瑾瑜若有所思地点头。
  楚楚揉暖了他的身子,刚要扯过被子,被萧瑾瑜抬手一拦,“不急……再帮我个忙。”
  “好。”
  萧瑾瑜摊手躺好,“验验我。”
  楚楚一愣,“验你?”
  萧瑾瑜轻轻点头,“验我身上被谭章打的伤……如实记录。”
  “王爷……真是那个谭大人打你?”
  “嗯……”
  想起萧瑾瑜瘦得见骨的身子上那些大片大片的青紫,楚楚心里就揪着发疼,恨得直咬牙,“那你快让大哥去抓他呀,得砍了他的脑袋才行!”
  “要有证据……”萧瑾瑜淡淡地看着楚楚,“验吧,有你写的验伤单,我才能判他……”
  楚楚咬着嘴唇点点头,下床搬了个凳子摆在床边,把纸笔搁在凳子上,伸手解开萧瑾瑜的衣带,刚揭开他的衣襟,露出他伤痕累累的胸膛,楚楚就红了眼圈。
  “王爷……”楚楚扑进萧瑾瑜怀里,“我不想验你!”
  萧瑾瑜轻叹,抬手顺着她的头发,“听话……就当我是个普通的伤者,像你先前在刑部考试的时候验我那样……只是别再说我脑袋被门挤了就好。”
  楚楚“噗”地笑出声,抹着眼泪抬起头来。
  萧瑾瑜轻轻抚上她的小腹,浅浅笑着,“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就帮我伸伸冤吧……”
  “好!”
  ******
  花了半个时辰仔细地记完萧瑾瑜身上的每一处刺眼的伤痕,楚楚晚上睡觉做梦的时候都梦见萧瑾瑜倒在地上被谭章毒打,睡梦里紧紧抱着萧瑾瑜,说梦话都在念叨着“不许打他”,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安稳。
  萧瑾瑜白天睡饱了,晚上没睡沉,听着楚楚这样的梦话,看着她睡梦中连连滚下的泪珠,心疼了整整一晚上。
  楚楚在萧瑾瑜怀里醒来的时候,萧瑾瑜正温和地看着她,轻吻她的额头。
  “王爷,你已经醒啦……”
  楚楚一骨碌爬起来,揉揉还沉得很的眼皮,“你再睡会儿吧,我给你做早饭去……”
  萧瑾瑜伸手把她拉回身边,拉过被子仔细地把她的身子裹好,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怀孕耗身子,你得好好歇着……我去案发那屋子看看,你再睡一会儿,我回来喊你吃早饭。”
  萧瑾瑜声音温柔得像首催眠曲,楚楚实在太困,还没来得及应一声就在一片温柔中昏昏睡过去了,萧瑾瑜在她微启的嘴唇上吻了几下也没惊醒她。
  萧瑾瑜出门就让吴江把窝在外屋房梁上酣睡的景翊揪了下来,景翊打了个饱满的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王爷,我能走了吧……”
  “走吧。”
  “谢王爷开恩……”
  “跟我走。”
  “没事儿没事儿……我飘出去就行,那群摆设看不见我……”
  “跟我去勘察现场。”
  “……”
  萧瑾瑜把轮椅停在王小花的房门口,皱眉盯着那两道交叉贴在门缝上的黄底红字纸,“景翊,念,上面的字。”
  景翊打眼一看,睡意顿时灰飞烟灭,咽了咽唾沫,“那什么……”
  “念。”
  “我……我也认不全,我猜着应该是……”景翊硬着头皮一咬牙,“天灵灵地灵灵……”
  萧瑾瑜一眼瞪过来,景翊赶紧闭嘴,手忙脚乱地扯下那两张黄纸,揉巴揉巴塞进自己怀里,“那什么……我忘了大理寺封条上该写什么字了,想回大理寺拿来着,一出门就碰上一个小道士,我看着这符长短宽窄正好……我也想着正好超度超度那俩人可怜人,顺便避避邪嘛……”景翊笑得跟朵花似的,“这玩意儿比封条好使多了,干坏事儿的人都怕遭报应嘛!”
  萧瑾瑜白他一眼,“你不怕遭报应?”
  景翊满脸讨好地笑,“有王爷的正气照着,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怕……”
  “进去。”
  景翊利索地把门一推,弯腰对萧瑾瑜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进去……我在这儿听你报。”
  景翊快哭出来了,“王爷,那一地吐的……我还没吃早点呢。”
  “要么进去,”萧瑾瑜抬手指指景翊被揉成团的道符塞得鼓囊囊的胸脯,“要么我去跟首辅大人谈谈此事。”
  “别别别……我进,我进……”
  “里外看清,该摸的摸,该闻的闻,不得有丝毫遗漏。”
  “是……”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26 23:39:19
☆、103冰糖肘子(十七)

  景翊硬着头皮抬脚迈进门去,刺鼻的酸臭味让景翊空荡荡的胃里一阵抽搐,抽搐的同时听到背后传来萧瑾瑜冷飕飕的声音。
  “描述气味。”
  景翊脱口而出,“恶心……”话音未落,景翊就觉得脊梁骨上有两道寒光划过,马上改口,“酒、血和呕吐物搅合到一块儿的恶心气味!”
  清冷声音又起,“没有恶心。”
  景翊幽怨地回头看过去,“真挺恶心的……”
  在两道寒光再一次落在身上之前,景翊赶紧扭回头去道,“地上有脚印,干了的泥脚印!”
  “谁的?”
  一阵沉默,景翊笃定的声音传来,“俩人的,王小花和杏花的……这俩人的鞋都在屋里呢,大小纹路正好合适。”
  “地上还有什么?”
  “要什么有什么……”景翊满脸怨念地跳过一滩内容丰富的秽物,“地上有个碎了的酒坛子,还有个碎了的瓷碗,勺子……”
  “勺子?”
  “就是……”景翊盯着地上断了把的白瓷勺子,“圆头,长柄,能把汤水舀起来送到嘴里的那个玩意。”
  “我是问你……为何会有勺子?”
  景翊一愣,“有碗有勺子不是挺正常吗?”
  “你用勺子喝酒吗?”
  “我也没说那是酒碗啊……”景翊拾起一块碎碗,凑到鼻底闻了闻,毫不犹豫地道,“醒酒汤。”
  “何以确定?”
  景翊丢下碎碗,拍拍手,“我爹每晚必喝,小时候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经常偷喝……我娘加的蜂蜜多,还挺好喝的。”
  “有何功效?”
  “美容养颜啊。”
  “……醒酒汤?”
  “我说的蜂蜜……醒酒汤,就醒酒,安眠嘛……”景翊两指拈起一件扯破的红肚兜,微微眯起狐狸眼,“可能还会滋/阴/壮/阳吧。”
  门口传来两声警告的轻咳,“砒霜毒在汤中还是酒中?”
  景翊扔下肚兜,从怀里拈出大拇指甲那么大的一小块儿碎银,丢进破酒罐子底残余的酒液里,又捞出来丢进碎碗底残余的汤汁里,看着发黑的碎银扬了扬嘴角,“汤。”
  “床上可有什么异样?”
  景翊对着那张乌七八糟的床挑了挑眉毛,两个指尖从被窝里拈起一条污渍斑斑的亵裤,又看了看枕边那只脏成土黄色的袜子,“没什么异样,就是异物多了点儿……”
  “有什么痕迹?”
  “有被人……使劲儿睡过的痕迹。”
  隔着一间屋子一堵墙,景翊都能感觉到那人眼睛里传来的寒意,“那什么……还有从床单上滚过的痕迹!”
  屋外两声干咳,“……可有遗失物品?”
  “恐怕只多不少……” 景翊跳过地上那摊被扯破的女人衣服,三蹦两跳地来到窗边,伸手推推窗子,“窗户都是反闩的,门是被吴江一脚踹开的……除非上房揭瓦,否则应该没人能出去。”
  “嗯……还有什么?”
  “我看看……地上除了床边有挣扎痕迹之外别的地方都挺正常,房梁上灰尘均匀,蜘蛛网完整,没有埋伏的痕迹。”
  屋外的人沉默了一阵,“据你推断,案情如何?”
  “先/奸/后/杀呗。”
  “为什么?”
  景翊隔着衣服摸摸自己汗毛倒竖的膀子,“看这挣扎程度,应该不是先/杀/后/奸/吧……”
  “……我问你,王小花为何对杏花如此?”
  “酒后乱性,男人喝多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嘛……王爷你又不是没试过……”
  屋外的声音顿时高了一度也冷硬了一度,“景翊……本王问你,杏花是个烧水丫头,为何半夜到王小花房里来?”
  景翊被那声“本王”吓老实了,“送醒酒汤!”
  “为何偏给他送?”
  “就他一个人喝醉了嘛……”
  “杏花怎么知道他喝醉了?”
  景翊愣了一阵,“杏花……暗恋他?”
  屋外人明显气不打一处来,“薛茗还暗恋你呢,你什么时候喝醉了他知道吗?”
  景翊的声音幽幽地飘出来,“王爷……你见过一天三封情书的暗恋吗……”
  “……滚出来。”
  “王爷,地上忒脏了……”
  屋外人无动于衷。
  “王爷,破坏现场证据就不好了……”
  “飘出来吧。”
  白影一闪,景翊顶着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落到萧瑾瑜面前。
  萧瑾瑜云淡风轻地扫着那张脸,“这是你第几次进这间屋子?”
  景翊一怔,“第一回啊……我保证没动过现场一针一线!”
  萧瑾瑜静静地盯着景翊,“也就是说,从皇上点你查案到现在,这三天里你做的所有的事,就是在案发房间门上贴了两张道符?”
  景翊心里一阵发毛,勉强扯着嘴角僵笑,“那什么……我就知道皇上舍得不把你一直关在那种鬼地方,肯定没两天就把你放出来嘛,你说这案子你都查了一半了,我再插手,万一搅合乱了,对吧……”
  萧瑾瑜心中对薛汝成的崇敬与感激之情瞬间升华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度。
  萧瑾瑜微微点头,“查不查随你……不过让你查案的皇上,所以此案只能由你升堂主审。”
  “别别别……王爷开恩,王爷开恩……”
  萧瑾瑜一锤定音,“我做堂审记录,梳理卷宗……明日酉时会试结束之前必须审结,何时升堂你自己掂量吧。”
  景翊一愣,“为什么会试结束前必须审完?”
  “会试结束前不把薛太师放出来,你就替我批考卷。”
  “……!”
  ******
  楚楚一直睡到萧瑾瑜回来,抚着她的头顶把她吻醒,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若有所思地看着满目温柔的萧瑾瑜,“唔……王爷,我做了个梦……”
  萧瑾瑜看着这个半睡半醒的人,轻笑,“梦见我了?”
  楚楚摇摇头,“我梦见一棵人参……它老跟着我,喊我娘。”
  萧瑾瑜哭笑不得,轻揉她软绵绵的刘海,“急什么……才刚一个月。”
  楚楚一骨碌爬起来,一脸认真地看着萧瑾瑜,“我听我奶奶说过,这叫胎梦,可准啦!”
  萧瑾瑜盯着她扁扁的肚子,“你是想跟我说……你怀了一棵人参?”
  楚楚笑出声来,搂上萧瑾瑜的脖子,笑嘻嘻地看着他,“王爷,我要是真生棵人参怎么办呀?”
  萧瑾瑜无奈地抱着她,“你生什么我都养着……放心了吧?”
  楚楚狠狠亲在他隐隐发黑的脑门儿上,“王爷,你真好!”
  “好人也得吃饭……起床,早饭一会儿就送来。”
  “好!”
  ******
  萧瑾瑜刚在楚楚的威逼利诱下把一碗八宝粥吃干净,吴江就铁着一张脸低头站到了房门口。
  “王爷……谭章跑了。”
  萧瑾瑜浅浅蹙了下眉头,楚楚却瞪大了眼睛,“大哥,你怎么让他跑了呀!”
  吴江脑袋埋得低低的,“卑职无能……”
  “无妨……”萧瑾瑜淡淡地搁下手里的空碗,“秦大爷可找到了?”
  “滚钉板伤得太厉害,当天就死了……尸首已带回来了,暂置在柴房。”
  楚楚咬了咬嘴唇,萧瑾瑜凝起眉心,“李如生的妻儿可带来了?”
  “带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
  “是。”
  吴江把李家母子带来的时候,桌上的早饭还没来撤走,那个牵着年轻妇人手的小男孩一进门就直勾勾地盯住了桌上的盘子。
  贡院官员的饮食是按官职品阶定质定量的,萧瑾瑜既是主考又是王爷,身边还带着个有身孕的王妃,早饭光糕点就得有八个花样,萧瑾瑜吃下一碗粥都很勉强,楚楚再能吃,大清早的也吃不了八盘子糕点,桌上虽是两人吃剩的,可看着还跟没动筷子一样。
  小男孩抿着发白的嘴唇直咽口水,连吴江让他跪下都没听见。
  楚楚先前说过李如生的娘子是个瞎子,儿子又瘦又小,可萧瑾瑜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副难民的模样。
  下跪的女子苍白如雪,手脚细长,鬓发蓬乱,这么个春寒料峭的时候只裹着一件男人的破棉衣,没有焦点的双目里满是血丝,孔洞地望着前方。站在女子身边的小男孩裹着几件明显大了许多的旧衣服,瘦得皮包骨头,脸色蜡黄,嘴唇白里发青,痴痴地看着一桌子饭食,看得萧瑾瑜心里揪了一下。
  萧瑾瑜对吴江微微摇头,扬手示意他退下,可有了上回李如生的教训,吴江往萧瑾瑜身边一站,扬起下巴看向房梁,装傻充愣。
  想起楚楚正有身孕,经不得丝毫闪失,萧瑾瑜也就全当没看见了。
  楚楚上回见到这母子俩就想给他们些吃的穿的,只是那会儿满心满脑子全都是身陷囹圄的萧瑾瑜,一扭头就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这会儿看到小男孩这副神情,赶紧给他端下一盘芸豆卷。
  小男孩还没伸手,跪着的女子像是觉察到什么,慌地一把将小男孩搂进怀里,“别过去……他们杀了你爹,就是他们杀了你爹……”
  小男孩一下子挣开女子的怀抱,上前一巴掌把楚楚手里的盘子打到地上。
  萧瑾瑜就坐在楚楚身边,赶忙一把将楚楚拉起来,拦到轮椅后面。
  小男孩正要扬起拳头往萧瑾瑜身上打,已经被闪身过来的吴江拎着后腰的衣服一把揪了起来。
  小男孩悬在半空中奋力地踢打,用稚嫩的嗓音恶狠狠地喊着,“你还我爹!你还我爹!坏人……我杀了你们!”
  楚楚赶紧扶上萧瑾瑜的肩膀,生怕萧瑾瑜一气之下治了这可怜孩子的罪。
  萧瑾瑜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眉头都没皱一皱,只轻轻拍了拍楚楚的手。
  女子看不见出了什么事,惊慌之□子虚软得站不起来,朝着男孩喊叫的方向无助地摸索着,“你还我儿子!萧瑾瑜……你王八蛋!你该千刀万剐!天打雷劈!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萧瑾瑜静静定定地看着趴在地上朝吴江哭喊的女子,不轻不重地咳了两声,“我才是萧瑾瑜。”
  萧瑾瑜的声音清淡得像凉白开一样,却把女子听得一僵,“你……你还我儿子!”
  萧瑾瑜面无表情地看着凄然的女子,“你把儿子教成这样……还给你,耽误他一辈子吗?”
  “你……你这狗官!狗官!”
  小男孩在吴江手上踢打得更卖力了,“不许欺负我娘!不许欺负我娘!”
  萧瑾瑜冷眼看着小男孩,“你爹虽走了歪路,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怎么教出这么没规矩的儿子。”
  “不许说我爹!”
  小男孩气鼓鼓地瞪着萧瑾瑜,手脚却安稳了下来,不再踢打了。
  萧瑾瑜仍然不说放他下来,就静静看着他,“你爹教没教过你,杀人者偿命?”
  “我爹没杀人!”
  萧瑾瑜眉梢微挑,“证据呢?”
  小男孩憋红了脸,“反正我爹没杀人!”
  萧瑾瑜端起手边的茶杯缓缓喝了口茶,“血亲的证词只可做断案参考,不能上堂为证……你说他没杀人,不算。”
  “萧瑾瑜……”
  “闭嘴!”萧瑾瑜狠瞪了女子一眼,“按本朝律法,侮辱皇室宗族当受杖责,你自己数数骂过本王多少句,再想想你这身子能挨多少板子……想让你儿子流落街头,自生自灭,就把刚才那句骂完吧。”
  女子被斥得不敢说话,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小男孩又踢打起来,“狗官!你不许欺负我娘!不许欺负我娘!”
  萧瑾瑜冷冷看着小男孩,“七岁的人了,《三字经》读过吧,子不教父之过,你爹已死,你再敢放肆,我就罚在你娘身上。”
  小男孩立马老实下来,瞪着萧瑾瑜,“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回答,我就放你母子回去。”
  “你说话算数!”
  萧瑾瑜没答他,“你如有半句瞎编胡扯,责罚一样算在你娘身上。”
  “行!”
  萧瑾瑜微微点头,吴江才把男孩放了下来。男孩两脚刚落地,就奔过去抱住伏在地上的女子,伸出枯瘦的小手抹着女子满脸的眼泪,“娘,你别害怕,我能保护你……”
  女子抱着儿子哭得说不出话来,把楚楚看得眼圈都红了。
  这一幕要是搁到刚认识萧瑾瑜那会儿,楚楚一定会觉得萧瑾瑜是个坏人,一定会站到这对可怜的母子这边,帮他们一块儿骂萧瑾瑜是个冷血无情的狗官,可这会儿楚楚就站在萧瑾瑜身后,扶着他微微有点儿发颤的肩头,抿着嘴唇一声也没出。
  哪怕一时想不明白,楚楚也愿意相信他有他的道理。
  萧瑾瑜不动声色地看着小男孩,“可以了?”
  小男孩一扬脸,“你问吧!”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26 23:39:29
☆、104冰糖肘子(十八)

  萧瑾瑜端起茶杯浅呷了一口,“你叫什么名字?”
  “李成,”小男孩从女子的怀里挣出来,叉腰站着护在女子前面,响亮地补了一句,“成功的成。”
  萧瑾瑜微微点头,“你娘叫什么?”
  小男孩抿着嘴回头看看女子,“我……我爹叫我娘云妹。”
  萧瑾瑜眉心微紧,“别人叫你娘什么?”
  小男孩攥着衣角,“没人叫我娘。”
  女子勉强跪起身子,目光空洞的眼睛朝着萧瑾瑜的方向,“我叫……”
  “闭嘴,”萧瑾瑜冷冷喝住女子,“没你的事。”
  小男孩张开细弱的胳膊把女子挡住,气鼓鼓地瞪向萧瑾瑜,“不许瞪我娘!”
  萧瑾瑜冷然看着,“连你娘叫什么都不知道,还好意思喊不许?”
  小男孩涨红了脸,“我就叫她娘!”
  萧瑾瑜不急不慢地道,“你娘看不见,哪天要是走丢了,或是出了什么事,你去衙门报官,就只会说你娘不见了?”
  小男孩咬着嘴唇不说话,张开的胳膊也垂下来了。
  女子愣愣地跪着,实在不知道这个夺走她丈夫的大官要玩什么花样。
  萧瑾瑜浅浅抿了口茶,“我只说一遍,你记清楚……你娘叫云姑,早先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后来得病失明,身体虚弱,无法做工,就被逐出门去,乞讨为生,险些饿死街头的时候被你爹救起,才留下一条性命,成了你娘。”
  想起那个救她疼她的男人惨死,女子身子发抖着,泣不成声。
  小男孩显然是头一次听说自己娘亲的身世,不知所措地看着泪水涟涟的女子,“娘……”
  女子哭得说不出话来。
  萧瑾瑜听若罔闻,静静地看着小男孩,“我问你,你爹除了读书备考,平日还做什么?”
  “我爹什么都做!”说起自己的爹,小男孩立时一脸骄傲,“我爹什么活都会干,我家的草屋就是爹盖的!他教我念书,还给大官家里抄书挣钱,抄一本书能给娘买一天的药!”
  楚楚一低头就能看到萧瑾瑜白如凝脂的颈子上那几道刺眼的血痕,可这会儿不知怎么的,她已经恨不起来那个弄伤她心爱之人的疯子了。
  女子突然伏在地上磕起头来,惨白的额头把地面砸得“咚咚”直响,无助地哭求着,“安王爷,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生哥是好人,他是冤枉的,他是冤枉的啊……”
  小男孩被女子哭得慌了神,也跟着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我爹是冤枉的!”
  楚楚想拉拉萧瑾瑜的袖子,抿抿嘴唇,还是忍住了。
  萧瑾瑜看都没看女子一眼,只静静看着小男孩,“李成,抬头……你爹的死讯,可是那个大官告诉你们的?”
  小男孩抬起头来,脑门上已经磕红了一片,疼得眼睛里泪汪汪的,还是一脸倔强地看着萧瑾瑜,“是,是大官家的管家老爷来说的。”
  萧瑾瑜声音淡了两分,“也是那个管家老爷说,是我害死了你爹?”
  小男孩噙着眼泪的眼睛里一下子满是怒火,“是!是你对我爹严刑拷打,逼他招供,还让人把他杀了!”
  萧瑾瑜神情淡然得像在听曲一样,“告御状也是那个管家老爷出的主意?”
  “是……”想起告御状,小男孩眼里的怒火又旺了一重,小手攥起了拳头,“你还害死了我爷爷奶奶!”
  萧瑾瑜眉心轻蹙,“你以前可听你爹提过爷爷奶奶?”
  小男孩咬咬嘴唇,“没有……但是我爷爷认出我爹了,他认得我爹腰上的黑痣,他还为给我爹告状滚钉板,还把他和奶奶攒的钱全给我们了!”
  萧瑾瑜微微点头,“你爹可与你说过,他为何缕考不中?”
  “我爹是学问最好的!就是……就是有人害他!”
  “为何害他?如何害他?”
  小男孩紧抿嘴唇,攥起衣角不说话了。
  女子连磕三个响头,声音里早没了先前的忿恨,只剩下凄凉无助,“求安王爷……让云姑为生哥说句话吧,给我上什么大刑都好……求求王爷,求求王爷……”
  萧瑾瑜静静看着已经磕破了头的女子,“说。”
  “谢王爷,谢王爷……”女子跪直身子,垂下头,努力压住哽咽,“云姑眼瞎,不识字,出不了门,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生哥是好人,他把我捡回来,给我吃穿,给我治病,还不嫌我人贱身子脏……跟我成亲……为了供我吃药,出去没白没黑的干苦工,读不成书,还累出了一身病,就一直考不中,他也不埋怨我……他老是说,他考不中不是因为学问不好,是因为他头一回来京城考试的时候告发了一个作弊的官家少爷,结果贡院的人说他诬告,当天晚上就把他给打出来了,打得差点儿断气……他得罪了人家,后来就怎么也考不中,都把他逼疯了,白天好好的,一到夜里就抱着我哭,说胡话……我知道生哥心里憋屈,就是啥忙都帮不了,还老是生病,给他添麻烦……”
  楚楚听得眼泪直打转,萧瑾瑜还是面不改色,声音平静得像从天外传来的一样,“李如生是何时起给那官家抄书的?”
  “两……两年了,他说那个活计好,能温书,那个官老爷还管他饭吃……他说今年肯定能考中,能当官,能过好日子……他不会杀人啊……”
  女人哭得说不下去,小男孩的眼泪也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滚,可就是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直直地瞪着萧瑾瑜。
  萧瑾瑜轻轻蹙着眉头,“李如生曾说自己体弱畏寒,所以穿了好几层衣服来考试,可是实情?”
  女人哭着点头,“家里过冬的炭就剩一点儿了,我让他拿着,他说多穿几件就行,把炭留给我们娘儿俩了……”
  萧瑾瑜眉心轻展,微微点头,“你二人可想知道李如生究竟为何而死?”
  女人连连磕头,“生哥是冤枉的,冤枉的……云姑说的全是实话,有一句胡扯就让老天爷劈死我!求王爷开恩……求王爷给生哥一个公道啊!”
  小男孩也跟着磕起头来,“我说的也都是实话!我爹是冤枉的!”
  “明日会在贡院里升堂审理此案,你二人若想知道李如生为何而死,今日就暂留于贡院中……如今负责此案的是大理寺少卿景翊景大人,我可以让他听你们喊冤。”
  小男孩仰起头来,“你说话算数?”
  萧瑾瑜冷然看着他,“我有条件。”
  女子忙道,“只要能为生哥伸冤,让我干什么都行!”
  小男孩脖子一梗,“我也干什么都行!”
  萧瑾瑜看着小男孩,眉梢轻挑,“你说话算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萧瑾瑜微微点头,“你二人把桌上的饭食吃干净,我就把景大人找来。”
  看着愣在原地的母子俩,萧瑾瑜神色清冷,“吴江,你留下监工。”
  “是。”
  “楚楚,跟我去后院。”
  “哦……好!”
  ******
  楚楚刚把萧瑾瑜从里屋推到外屋,就转头把里屋屋门一关,溜到萧瑾瑜面前,捧起那张还不带表情的脸就吻了上去。
  楚楚背对着开启的房门,眼前就只有萧瑾瑜,萧瑾瑜的视线却能延伸到门外的走廊,走廊外的庭院,庭院里摆弄花草的杂役……
  被杂役们意味深长的目光偷瞄着,萧瑾瑜一张静如深湖的脸顿时窘得一片通红,却被楚楚吻得没法出声,除了温柔地回应之外,一点儿辙都没有。
  楚楚把他吻得快要喘不过气了,才把这红透了的人松开,“王爷,当你的娘子真好!”
  萧瑾瑜正儿八经地喘了几口气,才哭笑不得地道,“好什么……”
  “你是好人!”
  萧瑾瑜靠在椅背上轻轻顺着胸口,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眼前笑得美滋滋的人,“我可不会盖房子,也干不了什么苦工……”
  “才不用你干呢!”楚楚抿嘴笑着,“你会教孩子,我生一大堆孩子,以后让咱们的孩子给你干活!”
  萧瑾瑜一怔,轻勾嘴角,“你怎么知道我会教孩子?”
  楚楚指指里屋的屋门,“你刚才就教啦。”
  萧瑾瑜笑意微浓,“我不是在为难他吗?”
  “才不是呢!”楚楚挨到萧瑾瑜身边,小声道,“那个小孩的爹死了,他娘又是个病歪歪的瞎子,以后他家就全靠他了,他要是光会哭光会闹,他和他娘就都没活路了,对吧?”
  萧瑾瑜揽上她的腰,略带惊喜地看着满脸认真的楚楚,他根本没指望这丫头能一眼看明白他的心思,她不怨他不讲人情,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楚楚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我还知道,你肯定会帮他们,但肯定不给他们送钱。”
  萧瑾瑜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为什么?”
  “要是一下子给他们好多钱,肯定会招来坏人,要是一次给一点儿,常常给,那个小孩突然过上好日子,可能就学懒了,学坏了,那就更害了他们娘俩了。”
  萧瑾瑜笑着点头,她这脑瓜里想的比他考虑的要简单得多,但还算说得过去,“有理……那你说,我准备如何帮他们?”
  楚楚吐吐舌头,“这我就不知道啦……”
  萧瑾瑜轻叹,伸手抚上楚楚的肚子,轻声感慨,“两个人的心眼儿果然是比一个人的多了不少……”
  楚楚愣愣地看着萧瑾瑜,“什么意思呀?”
  “……没什么。”
  楚楚鼓着腮帮子瞪他,“有什么!”
  “我是说……有你这样的娘子真好。”
  楚楚笑起来,“哪儿好呀?”
  “哪都好……”萧瑾瑜在她腰底轻轻拍了拍,“再陪我去查件事,我就能整理卷宗了。”
  楚楚一愣,“景大哥还没破案呢,你怎么整理卷宗呀?”
  萧瑾瑜轻叹,“我不理好卷宗,他怎么破案……薛太师还在牢里呢。”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26 23:39:38
☆、105冰糖肘子(十九)

  楚楚和萧瑾瑜从后院回来的时候,李家母子已经把桌上的碗碟扫得干净净,一点儿碎渣也没留下。
  萧瑾瑜淡淡地看了一眼还在贪婪地舔吮手指的小男孩,转头看向吴江,“带他们去见景翊。”
  吴江皱了皱眉头,凑到萧瑾瑜耳边,压低了声音,“王爷,景翊在哪儿啊……”
  萧瑾瑜轻咳两声,掩口轻声回道,“我哪知道……各屋房梁上找一遍。”
  “是……”
  吴江把李家母子带出门去,刚听到屋门关合的声音,萧瑾瑜就把立得笔直的脊背虚软地靠到了椅背上。
  楚楚给他端来一杯温热的清水,萧瑾瑜手都懒得抬一下,就在楚楚手上喝了一口,然后轻轻摇头,闭起眼睛。
  昨天才在天牢中捡回一条命来,今天就忙了一个上午,虽然没干什么体力活,但对萧瑾瑜下半截不能着力的身子来说,正襟危坐本身就是种折磨。
  楚楚解了他的腰带,伸手探进他的衣服里,在他冰凉僵硬的腰上恰到好处地揉着暖着,“王爷,你到床上躺一会儿吧。”
  这会儿躺下去,起来就难了。
  萧瑾瑜摇摇头,勉强笑笑,“不要紧……尽快收拾完,晚上早睡一会儿就好。”
  楚楚抿了抿嘴,皱起秀气的眉头,“咱们的孩子要是一生下来就会查案子就好啦……”
  萧瑾瑜哭笑不得,“那不成妖精了……”
  楚楚嘟着红润的小嘴,满眼都是心疼,“妖精就妖精,反正能让你歇歇……看你累的。”
  萧瑾瑜笑着抚上楚楚的肚子,“办完这个案子……这案子一结,我就把事情分下去,陪你在府里调养身子。”
  “我才不信呢……”
  萧瑾瑜一脸真诚,“我对孩子发誓。”
  “你要是反悔,我就告诉他,他爹是个大骗子……每天说一百遍!”
  “好……”
  ******
  说是忙完了早点儿睡,萧瑾瑜对着一摞卷宗盒子一直忙到天黑,刚把卷宗理好,又送来一批加急公文,一直批到大半夜才上床躺下,躺下没多会儿就胃疼得厉害,不愿吵醒刚睡着的枕边人,又没有自己下床拿药的力气,一直忍到快天亮才昏昏睡着,楚楚唤醒他的时候,萧瑾瑜还是满脸的倦意。
  要是没有十万火急的事儿,楚楚根本舍不得叫醒他。
  “怎么了……”
  “王爷,景大哥刚才让人来传话,说午时就要升堂了。”
  萧瑾瑜微怔,侧头看了看一片大亮的窗子,“现在什么时候?”
  “还差一刻就午时了。”
  萧瑾瑜急着起身,手按到床上刚一使劲儿,腕上就传来一阵刺痛,眉心旋即拧成了结。
  “王爷,你怎么啦?”
  萧瑾瑜微微摇头,风湿还没消停就写了大半天的字,今天恐怕连勺子都捏不稳了,先前说的堂审记录……
  “楚楚,帮我更衣吧……”
  “好。”
  萧瑾瑜梳洗整齐,换好官服,从里屋出来的时候吴江已经等在外面了,一直到贡院公堂门口,都看见立候两侧的十名监考官了,萧瑾瑜才侧首对吴江道,“今日升堂,你来做堂审记录吧。”
  吴江手里的刀差点儿掉地上,“王爷……”
  萧瑾瑜一脸云淡风轻,“久不练笔,别荒废了那手好字。”
  吴江很想跪下给他磕三个响头,“王爷,卑职写字的速度哪跟得上景翊那张嘴啊……”
  “若记得好了,可抵你的失职之罪。”
  吴江哭丧着脸,“王爷,您还是抽我三百鞭子吧……”
  萧瑾瑜意味深长的看过去,“你可不光是失职之罪,该挨罚的地方还多得很……还是攒点力气的好。”
  吴江一愣,顺着萧瑾瑜笑里藏刀的目光看到自己腰间的一个香囊,脸“腾”地红起来,“王爷,不是……我,我记!我记!”
  “嗯……”
  楚楚纳闷地盯着那个让吴江方寸大乱还立时妥协的小物件,“大哥,这是什么呀?”
  吴江红着脸一把扯下来,匆忙而小心地塞进怀里,“没……没什么……”
  ******
  萧瑾瑜进门才发现,十个监考官分站在案台两侧,一边儿站五个人,每人手里抱着一根棍子,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吴江老老实实地在案台边的一张小案后面坐下,楚楚把萧瑾瑜推到案台左手侧首位落座,把旁边方几上的茶杯捧给他,转身规规矩矩地站到了大门边,刚站好,就见十个监考官齐刷刷地把棍子往青石地砖上一阵猛戳,扯开嗓子就喊,“威——武——”
  萧瑾瑜手一抖,差点儿把茶杯扔出去。
  喊声未落,景翊就背着手不慌不忙地从后堂走了出来,一身藏蓝底上银线绣花的官服被那张笑开了花的脸衬得端庄全无。
  景翊往堂下扫了一眼,看到吴江坐在书吏的位置上,正一手握笔严阵以待,脸上的笑意又浓郁了几分,“人都齐了嘛……”
  景翊忍着不看萧瑾瑜那张漆黑一片的脸,清了清嗓,眯起狐狸眼,满脸堆笑,“首先,本官要感谢安王爷无私提供的一系列重要破案线索,感谢王妃娘娘亲自为本案死者验尸,感谢吴将军百忙之中抽出宝贵时间为本案做堂审记录,当然也感谢诸位监考大人能不怕苦不怕累,克服种种困难,心甘情愿为本次升堂充任差役一职……”说罢转头向正在奋笔疾书的吴江一笑,无比谦和地道,“吴将军,本官还没说升堂呢,这些就不用记了。”
  楚楚隔着老远就看到吴江原本飞快移动的手倏地一顿,接着传来一声纸页撕裂下来蹂躏成团的声音。
  “咳咳……那什么,不早了,升堂……”景翊往案台后面一坐,抄起惊堂木“砰”地一拍,“众尸体请上堂!”
  十名监考官顿时觉得公堂内阴风四起。
  “不是……请众尸体上堂!”景翊扭头对吴江小声补了一句,“刚才那句划了不要,写这句。”
  “……”
  几个官兵抬出八个盖着白布的担架,齐刷刷地摆在堂下,官兵刚要撤回后堂,就被景翊大手一挥拦住。
  “鉴于娘娘写的验尸结果足够详尽,诸位监考大人还有公务在身……时间紧迫,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尸体就不当堂检验了……抬下去。”
  几个官兵脸色一黑,齐刷刷地转头看向萧瑾瑜,见萧瑾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才咬咬牙把一众尸体怎么抬上来的又怎么抬下去了。
  景翊转头看向吴江,“这段你自己润色润色啊……”
  “……”
  景翊又抓起惊堂木“砰”地一拍,“来人,带活的!”
  萧瑾瑜索性闭起了眼睛。
  两个官兵把李家母子带到堂前,一个官兵被景翊留下,“你先等会儿……公孙大人,来来来,把你那根棍子给他拿着……不是下面那个,手里那个。”
  公孙延下意识地两腿夹紧,黑着额头把手里的棍子递了出去。
  “你到那儿替公孙大人站着……公孙大人,来来来,你跟这娘儿俩跪一块儿……对对对……”
  公孙延在景翊人畜无害的笑容中鬼使神差地跪下,膝盖磕着地面才反应过来,“景大人……”
  景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埋头苦写的吴江,“吴将军写字辛苦,咱都少说两句啊……本官先把此案真相说一遍,一会儿会给你们时间狡辩的……”
  “……”
  又一声惊堂木响。
  “公孙大人,把衣服脱了。”
  公孙延一愣,“景大人……”
  “悠着点儿,光脱上面的就行,王妃娘娘看着呢。”
  公孙延僵着不动,“景大人……”
  景翊好脾气地笑着,“公孙大人,不用紧张……让你脱衣服就是走个过场,随便看看。”
  公孙延神色稍松。
  “反正你昨儿晚上洗澡的时候我就在房梁上,该看的不该看的早就看完了。”
  公孙延顿时脸色煞白。
  景翊勾着嘴角,“公孙大人,你身子上白白净净的也没什么赘肉,不就是后腰上有块铜钱大的黑痣嘛,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吴江手腕一僵,倏地抬头看向公孙延。
  楚楚也睁大了眼睛,腰上有块黑痣……这不是和李如生一样吗?
  “景大人……”公孙延刚张嘴,就被景翊摆摆手堵了回去,“肃静肃静……我还没说完呢,你先想想清楚,留着待会儿一块儿狡辩……那块黑痣看似公孙大人自己的事儿,跟旁人无关,实则本案丧命于贡院中的众死者多少都跟这块黑痣有那么点儿关系……”
  “咱们从近的往远说……本案最名一个死者,云麾将军王小花,经检验是中砒霜毒而死,砒霜毒是下在一碗醒酒汤里的,那碗醒酒汤是从哪儿来的呢?是本案倒数第二名死者,贡院厨房的烧水丫头杏花,给他端进屋里来的……杏花是怎么死的呢?杏花是被王小花凌/辱致死的。王小花为什么会欺负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呢,因为他喝多了……那这两个人的死跟黑痣有什么关系呢?”
  景翊眯起狐狸眼看着堂下的公孙延,“因为据安王爷查得,杏花是在卖身葬母的时候被一个身上带黑痣的人买下来,利用职务之便送到贡院里混饭吃的。当晚杏花就是被这个人从床上叫起来,给醉酒闹脾气的王小花送醒酒汤,砒霜就是这个人下的,选中杏花帮他干这件事,就是看中杏花不会说话也不识字,还对自己感恩戴德言听计从……本来这事儿是王小花一个人死,偏偏王小花酒后乱性,活生生把体弱多病的杏花糟蹋死了,完事儿还心慌,一心慌就想咽点儿什么压压惊……”
  正想咽唾沫的公孙延一口唾沫僵在喉咙口,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景翊笑得温柔如水,“所以王小花就抓起现成的醒酒汤喝了,一喝进去就让这个身上带黑痣的人得逞了……是这样吧,公孙大人?”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26 23:39:47
☆、106冰糖肘子(二十)

  公孙延含着唾沫不吭声。
  景翊满意地点点头,“既然都没什么异议,那我接着说……再往前一个,死的是贡院里送水的秦大娘,是看见一具腰上有黑痣的男尸,认为是自己三十年没见的儿子,就伤心而死了……当然,此黑痣非彼黑痣,但此黑痣却也是因彼黑痣而死的。”
  萧瑾瑜忍无可忍地干咳两声。
  “那什么……”景翊立马挺直腰板坐端正,“据安王爷不辞辛劳夜以继日遍览案卷调查所知,李如生,他其实是扬州人……”
  萧瑾瑜隐约感到额头上的青筋蠢蠢欲动。
  “而秦大娘是潭州人,那么谁在撒谎呢……”不等堂下的母子俩开口,景翊已经顺嘴说了出来,“这个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李如生是不是秦大娘的儿子,他这次进贡院除了考试,另一件事就是要装孙子……不是,装儿子,装秦家的儿子。”
  景翊再次温柔地笑着看向公孙延,“谁让他好巧不巧地长了那么一颗痣,又好巧不巧地让人看见了呢……是吧,公孙大人?”
  公孙延低头看着地面,“下官不知……”
  景翊眯起眼睛,“嗯……下回撒谎记得要看对方的眼睛。”
  公孙延抬头看向景翊的狐狸眼,“下官所言句句属实。”
  景翊挑起嘴角,“这么快就用上了?”
  “……”
  景翊满意地看着噎得干瞪眼的公孙延,“不怨公孙大人……你考中进士都是二十七年前的事儿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忘干净了吧?”
  公孙延还没张嘴,李如生的儿子“刷”地举起小手,“我知道!”
  景翊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这小男孩一本正经地背起来。
  “《论语为政》,子曰:由!诲汝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意思是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才是聪明的。”
  萧瑾瑜嘴角微扬。
  景翊愣了好一阵子,才转头对吴江道,“这句……你看着办吧。”
  “……”
  景翊笑眯眯地看向公孙延,“公孙大人,想起来了吧?”
  公孙延正琢磨着这句该抬头答还是低头答,就听景翊又道,“慢慢想,不着急,我先说我的……继续说李如生的事儿,李如生为什么要装儿子呢?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装的是儿子……两年前的某天,李如生给某户官家干苦工,天儿那个热啊,李如生就把上衣脱了,这么一脱,就露出那块黑痣了,黑痣一露,从此就从苦工变成抄书先生了……云姑,有这么回事儿吧?”
  云姑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景翊看着公孙延,“这户官家对李如生真是百般照顾啊,管吃管喝还给工钱,李如生一直想找机会报答,于是会考前这官老爷开口请李如生帮个小忙,李如生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这官老爷让李如生帮的也不是什么大忙,就是嘱咐他要多穿几件衣服,要在贡院门口检查的时候大哭大闹惹人注意,要在贡院送水的秦大娘手里把私制的官服接过来穿在里面,然后就该干嘛干嘛了……当然,这官老爷不让李如生跟家里人说,所以云姑让李如生把家里的炭带去考场的时候,李如生不说考场里今年什么都不让带,而说多穿几件就行了,顺理成章地穿走了一堆衣服还没惹家人怀疑。”
  景翊看向一脸错愕的云姑,“李如生走前跟云姑说,这回一定能考中,为什么呢?因为他知道,那个欣赏他同情他的官老爷就任本科监考,他看到公平的希望了……公孙大人,你在礼部当官,估计不大清楚刑律上的事儿,在我点名点姓地说出来这龟孙子到底是谁之前,这龟孙子要是自己招出来,那量刑的标准就不一样了,运气好了没准儿还能留一命。”
  公孙延咬着牙没出声儿。
  “公孙大人,你这辈子也够不容易的,五十岁的人了,就那么一个刚满两岁的儿子,还不是自己亲生的……”
  公孙延突然送地上跳起来,“你胡说!”
  景翊一脸无辜地望着他,“我说错了吗?我昨儿晚上在房梁上看得清清楚楚啊,你下面是空的,看伤口的模样应该至少有二十年了……难不成公孙夫人怀了二十年多年才生下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啊?”
  “你闭嘴!”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到公孙延的□上,连萧瑾瑜都睁开了眼睛,楚楚更是好奇地凑到了前面来。
  景翊人畜无害地笑着,“你要嫌我眼力差看错了,咱们这儿还有个眼力好又懂行的王妃娘娘呢,你把裤子脱了让王妃娘娘一验就清楚了嘛……”
  萧瑾瑜一眼瞪过去,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楚楚清清亮亮地道,“行!”
  吴江手一抖,纸页中央顿时多了一道漆黑。
  楚楚两眼放光地看着公孙延的两腿之间,她还从没见过男人下面空着是什么模样呢!
  萧瑾瑜脸上一阵黑一阵白,公孙延被楚楚看得直感觉两腿间飕飕冒冷气,景翊满眼笑意,“公孙大人,王妃娘娘可是剖尸的一把好手,下刀子那是又准又稳,保证给你验得一清二楚,真相大白……”
  公孙延腿一软,“咚”地跪了回去,两手紧捂住腿间的虚空,仿佛那沉寂多年的生不如死的疼痛又重新发作起来,身子一时间瑟瑟发抖,“别……别……我自己说,我说……”
  楚楚失望地抿抿嘴,站了回去。
  萧瑾瑜默默松了口气,重新合起眼睛来。
  公孙延咬了咬牙,抬起头来冷森森地看着萧瑾瑜,“安王爷,景大人……你们这些出身尊贵的人根本不知道寒窗苦读是个什么滋味……要不是当年秦家那对贼夫妇把我从公孙家偷走,我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萧瑾瑜皱了皱眉头,轻轻睁开眼睛。
  公孙延冷笑,“你们都被那对老不死的骗了……什么记挂我才来找我,分明就是自己作孽太多生不出孩子来,死皮赖脸地缠着我给他们养老来了!”
  公孙延咬着牙,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了,“他们还有脸说找我……我在他们家吃的什么,穿的什么?要不是他们把我偷走,我一个堂堂礼部尚书的儿子,会因为揭发舞弊的官家少爷被打出贡院吗!会因为重伤流落街头被官家少爷的家奴打成残废吗!要不是及时被我爹发现,我早就暴尸街头了!”
  “还好我爹认识我身上的痣,给我治伤,跟我讲了我的身世……第二次考会试我就考中了,好多家小姐上赶着来提亲,就算我身子这样也愿意……原来在那对贼夫妻家里,乡下丫头都不正眼看我!我想着他们好歹是把我养大了,我有家有业也就不找他们算账了,谁知道这两个不要脸的居然找到京城来了,还等着在贡院里堵我……好在他俩不知道我已经跟亲爹相认了,就傻等在贡院里,我也过了一段清净日子……”
  “我年纪也不小了,家业不能没人继承,我知道我家那个贱妇早就不老实了,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认下了她肚子里的那个野种……可那野种一生下来,我只要看见他都会想起来在街上被那群走狗毒打的场景……那户的官家少爷已经病死了,但贡院里还会有这样的人,我就是咽不下去这口气……刚好我看见在府上干泥瓦活的李如生,他后腰上有块跟我一样的黑痣,我就想索性一举两得……”
  “我知道李如生曾跟我同科,也因为揭发舞弊被打出来,后来屡考不中,心里一直憋着这口气……我本想借刀杀人,没想到李如生居然憋屈出了疯病,一到晚上就犯病,根本办不成事……但来不及再找别的考生,索性让他当幌子,我亲自来干,万一事发就把他往外一推,他胆小嘴笨,对我又感恩戴德,肯定落不到我身上……”
  公孙延越说越兴奋,脸颊微红,眼睛里泛着亮光,“我先在街上买了个卖身葬母的哑巴丫头,把她送进贡院里,既不显眼又不怕她多嘴,以备不时之需。我上下打点,如愿当了监考官,一进贡院我就找上那个贼婆子,三十年没见我,贼婆子也眼花了,根本没认出我来,我装作同情她,答应用职务之便帮她找儿子,但要她答应按我的吩咐办事,还不能让那贼老头子知道,她还真就答应了……”
  “进考场之后第一次送水的时候,我就让贼婆子把那件官衣偷偷拿给李如生……监考官只值前半夜的班,一换班我就去那屋子附近等着,贼婆子一旦把官兵引开,我就用监考官的身份轻轻敲开其中一个房间的窗子,骗他说要偷偷放他走,趁他不注意就用李如生的衣服撕开系成的布条把他勒晕,然后到另外两屋把那两个人也勒晕,把他们挨个挂到房梁上,拿走他们的外衣,再让贼婆子给李如生递进去。”
  “本来第二天晚上也想这样的干的,没成想那个黑子居然把那个作弊考生扒光了,我就只能堵上他的嘴把他撞死在墙上,再把堵他嘴的布条拿走……翻窗出去的时候不小心被窗框上的木刺划破了手,我怕有破绽,就趁夜潜过去划了李如生的手,反正他前一晚也在哭闹,周围考棚的考生也都不当回事儿了。”
  公孙延得意地看向萧瑾瑜,“我让李如生散布舞弊考生被杀的消息,果然闹得一片大乱,安王爷情急之下就按着我留的线索一步步把李如生揪了出来,正巧是在晚上,李如生犯着疯病,一点就着,还差点儿把安王爷当场掐死……虽然我很感谢那个没脑子的黑子,但那黑子运气实在不佳,赌气喝酒喝得晕晕乎乎的时候正好撞见我把那贼老头子放出去,虽然被我搪塞过去了,但还是怕他酒醒之后想起点儿什么来,正好用上那个哑巴丫头,谁知道那个哑巴丫头也福薄,居然就这么被那个黑子糟蹋死了……倒也省了我的事儿。”
  “我府上管家接到我的信儿,把李如生死的事儿告诉这母子俩,这俩人果然来闹,放出去的那个贼老头子也找上了这娘儿俩,我管家一说告御状,这仨人就去了……”公孙延勾着嘴角,“能除了那对贼夫妇,能除了四个舞弊的祸害,还能把大名鼎鼎的安王爷送进天牢待了几天,我也算死而无憾了。”
  云姑哭得说不出话,李成就咬着嘴唇跪在一边,搀着云姑,狠狠地瞪着满脸得意的公孙延。
  萧瑾瑜轻轻咳了两声,缓缓开口,“本王确实一时失察,让你钻了空子,坐那几日牢也实在应该……不过本王得告诉你,你在本案中虽步步算计清楚,但还是有件事被人算计了……”
  公孙延狐疑地看向景翊。
  “不用看他……”萧瑾瑜声音微沉,“他虽然缺德,但还不至于那么缺德……”
  吴江心满意足地记下这句。
  萧瑾瑜又咳了两声,声音冷了一度,“你生父公孙隽说,你是被秦家二老偷走的,如今令尊已仙逝多年,秦家二老也已亡故,无法当面对证……但据本王查证,公孙隽三十年前任潭州刺史,曾与府中一名丫鬟有染,暗结珠胎,孩子生下不久就被善妒的公孙夫人发现,让人把孩子扔了出去,并让全府家丁轮/奸这名丫鬟,丫鬟死后还被扔在下人房院子里曝尸十日,闹得人尽皆知……据说公孙隽由始至终一声没吭,还在家里跪了三天搓衣板。”
  景翊听得心里一阵发毛。
  萧瑾瑜静静看着目瞪口呆的公孙延,“公孙大人的运气倒是不错,令尊在京城遇上你的时候公孙夫人已亡故多年,否则公孙大人一定会暴尸街头了……”
  公孙延直觉得全身冰凉,“那……那秦家……”
  “公孙大人若是不信,尽管找景大人讨要令尊的案卷来看,令尊为官数十年,沉沉浮浮,可记入案卷之事可比公孙大人的要丰富得多。”
  公孙延呆了好一阵子,突然扬起头来看向景翊,“景大人……我是自己招的,全是自己招的……你说能留我一命的!”
  “唔?”景翊无辜地眨眨眼,“我说过?”
  “你说过……你说过!”
  景翊一本正经地看向吴江,“吴将军,你查查看,本官说过类似的话吗?”
  吴江看都没看,“我记得清清楚楚……一句也没说。”
  景翊摊摊手,耸耸肩,“那就不好意思了……再辛苦一下几位临时差役大人,把这个自己全招清楚的龟孙子找个地方吊起来吧,最好是让考生考完一出卷房就能看见……跟考生解释这案子的任务也交给诸位了,辛苦辛苦,回头咱们再聚啊……”
  看着九个监考官加一个官兵把瘫软成泥的公孙延拖出去,李家母子一个劲儿地对景翊磕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别别别别别……”景翊从案台后面飘出来,一手一个把母子俩搀起来,“我得谢谢你俩,昨儿说得那么清楚,今儿在堂上有这么老实,谢谢捧场,谢谢捧场……”
  李成仰着头看向景翊,“景大人,你说我今天在堂上乖乖听话,不吵不闹,就给我活儿干的。”
  云姑为难地皱起眉头,把李成揽在怀里,“景大人……你行行好,还是让我干活儿吧,孩子还太小……”
  景翊笑笑,“这活儿还真就是孩子才能干……李成,我家有个儿子,今年三岁了,我想在给他请先生之前先找个小先生教教他,也陪他玩玩儿,省得总赖在他爷爷奶奶家,都被惯坏了……这活儿你愿意干吗?”
  李成一个劲儿点头,“愿意!愿意!我背过好多书,一定能教好他!”
  景翊揉揉他的小脑袋,“你要是教得好,再过几年我给他请先生的时候,你就给他当伴读,陪他一块儿念书。”
  “谢谢景大人!”
  景翊看着激动得直掉眼泪的云姑,轻勾嘴角,“你也住到我府上来吧,省得他老惦记着你,没法安心给我干活儿……你放心,我媳妇的脾气是大了点儿,不过一向是对男不对女,吃软不吃硬,肯定不会难为你俩。”
  云姑听着就要往下跪,“谢谢恩公,谢谢恩公……云姑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别别别别别……这话可别让我媳妇听见,听见我就得做牛做马了……”
  景翊好不容易把千恩万谢的娘儿俩哄去后堂,才发现萧瑾瑜和楚楚已经不在公堂里了,只有吴江铁着一张脸坐在案后奋笔疾书。
  景翊一愣,“你还写什么呢?”
  吴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用利到能杀人的目光看向景翊,“你还没说退堂……”
  “退,退,这就退……”景翊窜到墙边抄起一根差役棍子,“退堂!威——武——”喊完之后扔下棍子向吴江人畜无害地一笑,“ 好了好了……退完了,退完了……”
  吴江扔下笔,抓起堂审记录簿从桌案后面走出来,黑着脸把记录簿往景翊怀里一拍,“记得主审官员要对堂审记录校核纠错。”
  “记得,记得……辛苦,辛苦……”景翊笑意满满地翻看记录簿,刚扫一眼就差点儿哭出来,“吴江……谁告诉你堂审记录能用狂草写!”
  “我只知道王爷主审的案子规定必须用小楷字做堂审记录,你主审的案子……好像没什么规矩。”
  “……”
  “还有……我劝你趁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赶紧用小楷字誊一份出来,这案子是你主审的,卷宗要落到大理寺,年底王爷要审查卷宗的时候肯定还是你来整理。”
  “……!”
  “记得自己润色一下。”
  “……”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26 23:39:56
☆、107吴江的秘密

  吴江到萧瑾瑜房里时,楚楚已经去厨房煎药了。
  “王爷,”吴江颔首站到萧瑾瑜面前,“卑职已把堂审记录交给景翊了。”
  萧瑾瑜微微点头,浅浅地喝着手里的一杯温水,漫不经心地道,“什么时候的事?”
  吴江一怔,“就……退堂之后。”
  萧瑾瑜抬眼看着他腰间原本挂着香囊的地方,“我没问堂审记录。”
  吴江一愣,脸顿时红起来,低着头像野兽低呜一样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元宵节……”
  “哪年的元宵节?”
  “今……今年的。”
  萧瑾瑜云淡风轻地点点头,“让她来王府坐坐吧。”
  吴江一下子慌了神,倏地抬起头来,“王爷,她可是……”
  萧瑾瑜摆了摆手,“我知道她是谁……我还认得她的绣活。”
  想起那个总怯怯地低着头的小丫头,萧瑾瑜微微含笑,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白瓷杯子,“我也有日子没见她了。”
  见吴江抿着嘴唇不应声,萧瑾瑜轻勾嘴角,“我亲自请她?”
  “不……不敢……”
  “嗯……就这两天吧,过两天忙起来又脱不开身了。”
  “是。”
  ******
  从贡院出来,吴江骑在马上,头一次感觉到如坐针毡是个什么滋味,那匹狮子骢跟平时一样跑得既快又稳,可吴江就是觉得心跳得乱七八糟的,好像一肚子的零碎都要被这畜生给颠出来了。
  在宫门口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的时候,吴江一张脸白里发青,剑眉之间拧出了一个死疙瘩,没应宫门守卫的见礼,把马一交就闷头走进去了,径直走到御书房院门口。
  吴江除了当安王府的侍卫长之外还有公职,隔三差五就要进宫当值,吴江不是多话的人,但宫里人没几个不认识这个年轻将军的,就是没见过脸,也一定听说过这个人。
  朝里二十来岁的将军本就不多,能居三品的更是凤毛麟角,能长年守在京里的就这一个,何况还是忠烈之后。
  一见吴江铁着张脸走过来,立侍在院门口的小太监老远就摆好了笑脸,吴江还是客客气气地对他抱了抱拳,“祁公公,卑职有事求见皇上,烦劳通报。”
  小太监笑盈盈的,“吴将军,可是安王爷要呈什么折子啊?”
  吴江取出一个折本子,双手递上,“烦请祁公公代呈……还请祁公公通报一声,卑职有要事面奏皇上。”
  “吴将军稍候。”
  “有劳公公。”
  ******
  小太监转身迈着小碎步走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吴江却觉得熬了好几个时辰,握紧的手掌心里冰凉凉的全是汗。
  “吴将军,”小太监出来的时候白生生的脸上堆满了笑,“久等了。”
  吴江有点儿僵硬地点了点头,“祁公公……卑职可以见驾了?”
  小太监抿嘴笑着,意味深长地看向吴江,把折本子捧还给他,“吴将军,安王爷的折子皇上已经仔细看过了……皇上说,一切就按安王爷的意思办吧。”
  萧瑾瑜那本折子上写的什么吴江一点儿也不知道,跟往常一样,萧瑾瑜让他送进宫来,他就送来了,不该问的他绝不会多问一句。
  于是吴江接过折子,沉稳地应了一声,“是。”
  小太监笑得眼睛都弯了,“那就不耽误吴将军办事了。”
  吴江一愣,“皇上……不见我?”
  小太监笑着指指吴江手上的折本子,“皇上说不用见了,一切就按安王爷的意思办吧。”
  吴江怔怔地展开那本折子,刚扫了两眼,一张英气满满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吴将军,皇上已让人传长宁公主到晚晴楼了……”
  小太监话音还没落,眼前已经不见人影了。
  ******
  晚晴楼就在从前殿到后宫的必经之路上,小楼建在高台之上,视野开阔,是整个宫中看夕阳最好的地方。
  这个时辰西天已经开始泛红了,红得媚而不妖,可吴江完全没有心思留意这些。
  年初一的时候皇上照例大宴群臣,萧瑾瑜不在王府,吴江就受召赴宴了,一夜推杯换盏之后,微醉中看到皇后身边依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浅浅柔柔地对他笑着,神情刚一恍惚,就又被人拉去喝酒,下半夜的时候再回头去找,已经不见了。
  初一的晚上明明没什么月亮,吴江次日酒醒后却总觉得前夜看到了一片温柔又明媚的月光,记不得是在哪儿看到的,也记不得那片月光的周围有些什么,只记得自己曾沐浴在那片宜人的月光下,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
  一直到元宵节再次受召入宫赴宴,皇上提出四十岁以下武官比武助兴,彩头是皇上的亲妹妹长宁公主萧湘亲手绣制的香囊。
  吴江得萧瑾瑜影响已久,向来不会在这样的场合显山露水,正在琢磨不给安王府丢人又不至于锋芒毕露的比武路数,蓦然看见拿出香囊给众人展示的长宁公主,顿时想起来自初一之后总在他梦里出现的月光是哪儿来的了。
  于是那场比武之后,再没有文官武将在背后念叨一个王府侍卫长凭什么占着三品将军衔了,吴江也如愿地在那片思慕多日的月光中接过香囊,配在腰间。
  和那晚一样,萧湘只看着他浅浅柔柔地笑了笑,就转身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在吴江看着,就像是乌云突然遮了月亮,整夜都满场黯淡,尽管十五的圆月就挂在当空,明亮如镜。
  吴江不记得当晚是怎么回王府的,只知道二十五年来头一回有这样百爪挠心的感觉。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娶她,发疯一样地想。
  可是娶不得。
  他是三品将军不假,但能年纪轻轻战功平平就爬到此位,有一半的原因是托了早年为国捐躯的父亲的福。
  他十六岁那年母亲也病故了,他又是家里的独子,如今手里唯一的产业就是父母留在苏州的一处老宅,唯一的依靠就是向来不谋权势名利的安王府。
  他凭什么去跟皇上说喜欢上了一名小他七岁的嫡出公主……
  何况那么美好的人,凭什么看上自己……
  可那只香囊他还是舍不得取下来。
  没成想就这么被王爷看出来,还神在不知鬼不觉中让他自己给皇上递去了那道折子……自己那点儿心思全被王爷抖搂给了皇上不说,皇上还同意了王爷的提议,让他自己去问萧湘的意思!
  只要萧湘点头,皇上立马就拟旨赐婚。
  可若是……
  就算她摇头,他还是得完成萧瑾瑜的任务,请她去安王府……
  吴江也不知道皇上命人传她的时候说了多少,一时不顾那么许多,一口气奔上小楼,头都没敢抬,对着那个鹅黄色的身影就是一拜。
  “卑职吴江拜见公主!”
  吴江听了好一阵自己乱七八糟的心跳声,才听到一个柔而不软,甜而不腻的声音,“吴将军不必多礼。”
  吴江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埋头看着脚尖。
  “卑职,卑职……”
  一肚子的话想说,堆到喉咙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生生地把一张俊脸都憋红了。
  “吴将军……”明显轻了一层的声音里带着细细的颤抖,“你若不喜欢那个香囊,扔了便好……不必拿来还我……”
  吴江一愣,蓦然抬头,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正看着他腰带上原本系着香囊的地方,一双灿若晨星的眸子里满是黯淡的绝望,樱花瓣一样的嘴唇轻轻抿着,隐隐发白,看得他向来强健的心脏倏地一疼。
  “不,不是……”吴江慌忙从怀里抓出那个细细收好的香囊,“卑职只是没,没挂在腰间……”
  一对好看的叶眉微微往中间蹙了蹙,那双眼睛里却带上了柔柔的笑意,“吴将军为何把香囊放在怀里?”
  吴江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脑子的存在,顺口抓了个词,“暖,暖和……”
  萧湘“噗嗤”笑出声来,赶忙用袖子掩了口,只留给吴江一双笑意满满的眼睛。
  吴江被笑得发窘,又把脑袋垂了下去,“卑职无礼,公主恕罪……”
  比起刚才那模样,吴江倒是更愿意她笑,哪怕她是在笑自己,也比看到她那副明显是伤心绝望的模样心里好过得多。
  “吴将军,”萧湘声音里还带着温柔的笑意,“你既然不是来还香囊的……那是为何要见我?”
  吴江又是一愣,“皇上……没说什么?”
  萧湘轻轻摇头,带出一阵轻微的步摇声响,“皇兄派来的人只说,来了自会知道。”
  吴江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看着被夕阳映衬得既温暖柔和又光彩熠熠的人,脑子一热,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想娶你……”
  话音还没落,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吴江慌地跪下来,“卑职该死!”
  “你起来……”
  吴江的身子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样,不知怎么就站了起来,低埋着头。
  “你……”那声音里又带了点儿细微的颤抖,却也带着三分收敛不住的笑意,两分不由自主的羞恼,轻轻地道,“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怎么娶我呀……”
  吴江呆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公主……你,你答应了?”
  不知是不是被夕阳衬的,萧湘白嫩的脸上满是红云,微微低着头,抿嘴含笑,“吴将军还没仔细看过那只香囊吧?”
  他怎么会没仔细看过,还不知道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一看到那些细密整齐的针脚就能想到一颗七巧玲珑心……
  “吴将军没看过里面吧?”
  香囊里面……不就是香料吗?
  吴江着急又小心地解开那根绕在袋口的细绳,里面果然是一小包用纱布封起来的香料。
  “你把香料袋拿出来,看看里面……”
  吴江仔细地取出香料袋,把香囊外皮翻了个面,才发现外皮是里外两层绣花的,里面那层赫然绣着一个篆体的“吴”字,从手工到丝线材质,都比外面那层精美不知多少倍。
  吴江一愣,“公主……”
  萧湘垂着头,有点儿局促地揪着指尖,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一张俊俏的小脸羞得红红的,“我……我好几年前就听过你的很多事,但我只能在晚晴楼上偷偷地看几眼……后来,我就……我就绣了好多这样的东西,不知道怎么给你,也不知道你肯不肯收……”
  她从小就是内向怕羞的性子,不会讨父皇母后欢心,得到的恩宠也就少得可怜,她就安安静静地窝在清冷的院子里,不哭不闹不多话,更不与人争,所以一直埋没在偌大的后宫里。
  自从十三岁那年听到这样一个名字,知道这样一个人,断断续续地从宫女口中听到这个人的故事,心里就有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惦记。
  十五岁那年第一次陪皇后到晚晴楼上看夕阳,第一次在皇后的指点下看到那个人走进御书房的挺拔的身影,之后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都会格外用心,听到他立功受赏就会高兴好几天,听说他生病受伤就会一直担心到有人说起他平安的消息。
  她最擅长绣活,也不知道自己暗地里绣了多少想要送给他的东西,甚至绣好了自己的嫁衣,红盖头,鸳鸯枕,芙蓉被……可就是鼓不起勇气来找皇上去说。
  直到年前听见皇上和皇后商量要给自己的心上人说媒牵线,这才按捺不住,但又怕襄王无梦,不愿勉强他,还是忍了下来,只求皇上让她参加初一和十五的晚宴,让他能看到她。
  两次面对面之后吴江竟一丝回音都没有,宫里得到的消息都是他在忙,萧湘本已在试着说服自己死了这条心,可现在……
  萧湘从没觉得自己的日子如此鲜活过。
  吴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收,我都收!”
  “那……”萧湘温柔的嘴角轻轻扬着,“你得问问我皇兄才好。”
  吴江再一次有种为萧瑾瑜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的冲动,“皇上和安王爷都答应了,只要公主答应!”
  萧湘微微一愕,旋即笑得清甜,脸上红云密布,浅浅地点了点头,“我答应……”话音没落,就跌进一个温暖宽敞的怀抱里。
  怀里的人羞得声音发颤,却还是贪恋这个怀抱里的温度,不挣开,反而小心翼翼地搂上他结实的腰背,“吴将军……”
  吴江不出声,也不动,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只有这么真实的体温,这么真实的幽香,才能让他相信自己这不是一个万分遥远的梦。
  第一次这样抱一个女人,觉得怀里的身子清瘦清瘦的,有点凉,还在微微发颤,不由得心疼起来,抱得更紧了些。
  不知道这个安静美好的人在幽深冷寂的宫苑里受了多少委屈……
  “吴将军,这里……夕阳很美……”
  “我只喜欢看月亮。”
  “那……以后我陪你看。”
  “好。”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26 23:40:04
☆、108王爷的承诺

  萧瑾瑜本是打算会试一结束就立刻回王府的,所以酉时不到就盯着景翊写好折子送进宫里。
  哪想到薛汝成一口咬定自己的罪过不是这么一两天就能反省好的,死活不肯从天牢里出来,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萧瑾瑜只得一个人连熬五天批完了几千份卷子,累得差点儿吐血。
  薛汝成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短短五天内他被自家得意门生的媳妇咒了多少个花样,如果这世上咒人的话都能应验,那这五天之内他已经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东西都当了一遍了。
  楚楚以为出了贡院萧瑾瑜就能歇歇了,可轿子刚进安王府的大门,萧瑾瑜就直让人把他的轿子抬到十诫堂去了。
  萧瑾瑜回到一心园的时候还满脸都是藏不住的疲惫,眉宇之间却带着清晰的喜色,不等楚楚搀他上床休息,就拉着楚楚坐到了自己腿上,轻抚着楚楚还没见凸显的小腹,“楚楚……谭章抓到了。”
  楚楚一喜,伸手搂住萧瑾瑜伤痕未消的颈子,“真的?”
  萧瑾瑜轻轻点头,“谭章本想乔装躲起来避避风头,但本性难移,不肯吃苦,竟跑到连理楼去吃饭,以为新开的酒楼没人认得他,却被凤姨认出来,让那个刀工极好的厨子把他绑着押送来了……”
  楚楚连拍了几下巴掌,“凤姨真厉害!比大哥还厉害!”
  萧瑾瑜笑意微浓,“以后不能叫大哥了。”
  楚楚一愣,“为什么呀?”
  “以后按辈分算……他得喊你一声七婶了。”
  “啊?”楚楚眨眨眼睛,抿了抿嘴唇,想了好一阵子,才贴在萧瑾瑜耳边小声地问,“那……是吴郡王看上他了,还是皇上看上他了呀?”
  “……楚楚,我除了有侄子,还有侄女……”
  “哦……”
  萧瑾瑜哭笑不得地顺着她的头发,“皇上下旨,给长宁公主和吴江赐婚了,月底就办喜事……吴江执意留在王府,湘儿也愿意住到这儿来,我没什么意见,你可愿意?”
  “愿意!”楚楚兴奋的两眼直放光,“人多了才好,咱们家太大了,人多了才热闹!”
  “咱们先说好……湘儿胆小得很,你可不许拿死人的事吓她……”
  楚楚笑嘻嘻地看着萧瑾瑜,“你答应说话算数,我就答应不吓她。”
  萧瑾瑜苦笑,“我何时说话不算数了?”
  楚楚嘟着小嘴,“你说把贡院的案子办完就把事情都交代下去,然后跟我一块儿在家里调养身子的……结果一进家门又去办案子啦!”
  “不是办案子……是召集他们议事,把案子都交代下去了。”看着又笑起来的楚楚,萧瑾瑜好气又好笑,“我可不想让孩子一生下来就会骂我骗子……”
  他相信这事儿她当真干得出来。
  “才不会呢!我一定天天跟他说,他爹是好人,大好人!”
  “嗯……我天天在家听着你说。”
  “好!”
  ******
  楚楚本想在这个没谋面的侄女嫁来之前给她张罗着准备点儿什么,可回到王府没两天就开始吐得厉害,正经饭吃不下去,一天到晚就只想吃些酸梅酸枣,困倦得在椅子上坐一会儿就能睡着,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总也提不起精神,折腾了不到半个月就缩在床上爬不起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叶千秋每回来看都淡淡定定地说正常,萧瑾瑜还是担心得要命,寸步不离地陪着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精力体力,每天亲手把楚楚从头伺候到脚,还特意让人把凤姨请来专门给她做饭。
  凤姨看了楚楚却乐得合不拢嘴,直说这孩子磨娘,肯定是个小子。
  萧瑾瑜完全没心思去想闺女小子的问题,偶尔楚楚被折腾得意识模糊,窝在他怀里直喊难受,他都心疼得想要狠狠心索性让叶千秋开服药,宁肯不要这个孩子也不愿看着她受这个罪。
  可楚楚好受点儿的时候又总笑着让他摸她的肚子,问自己的肚子是不是鼓一点儿了,每次看到楚楚满脸期待的神情,都会把萧瑾瑜脑子里的那个念头打消得干干净净。
  楚楚从小就很少喝药,受不了一天一碗又苦又涩的安胎药,可叶千秋说她在刚怀孕的那个月里经受过长时间的车马颠簸,又受过几次惊吓,不按时服安胎药的话孩子随时可能没了。楚楚虽然乖乖听话,可萧瑾瑜到底舍不得让她受这份罪,就总在药里加勺糖,亲手喂她喝光,再端来各种花样的甜点心哄她。
  一直到四月中旬楚楚缓过劲儿来,吃饭睡觉都正常了,脸色也红润起来,萧瑾瑜才算是松了口气,感觉到被她吓飞的魂儿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才感觉到自己实在累坏了。
  晚上萧瑾瑜靠在床头批阅积压下来的加急公文,楚楚就窝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有些事萧瑾瑜能交代下去,有些事就只能他自己亲自来办,只要他不至于太累,楚楚也不会真去拦他。
  即便如此,吴江景翊一等还是忙得叫苦不迭,倒也忙得心甘情愿。
  一直等到萧瑾瑜把最后一本公文看完,楚楚才在他腰间撒娇地磨蹭几下,“王爷,今天公主给咱们的孩子送了一身小衣服,她自己做的,可好看啦!”
  萧瑾瑜轻笑点头,柔柔地顺着她的腰背。
  自打楚楚好些了,萧湘就总来找楚楚聊天,萧湘跟楚楚是同年生,性子温柔内向,平日在王府里很少言语,却跟楚楚有说不完的话,尤其爱听楚楚给她讲《六扇门九大神捕传奇》的故事,萧瑾瑜也乐得让这两个人在一块儿。
  “王爷,我也想给公主送点儿东西。”
  “嗯……”萧瑾瑜慢慢躺下来,轻轻合起眼睛,“除了尸体,什么都好……”
  “当然不是尸体啦!”楚楚窝在他怀里笑着,“我想送给她一套人骨架子。”
  “……!”
  萧瑾瑜瞪大了眼睛看着正为自己这个好主意兴奋不已的楚楚。
  “我给她讲九大神捕的故事的时候,她总听不明白我说的那些骨头的名字,我送她一套人骨架子,她摆到屋里多看看就能明白啦!”
  人骨架子,还摆在屋里……
  “楚楚……”萧瑾瑜已经有两个月没跟楚楚说过“不”了,一句话想了好一阵子,说出来的时候已经委婉到不辨原意的程度了,“湘儿是个姑娘家……”
  “我知道,她的脸皮比你的还薄呢!”楚楚抿嘴直笑,“我一说吴江这两个字,她就能羞得脸红呢……我一定给她找副好看的女人骨头架子,不然她肯定不好意思看!”
  萧瑾瑜被她最后一句狠噎了一下,啼笑皆非,“楚楚……你就不怕吓到她吗?”
  楚楚眨眨眼睛,一脸无辜,“一把骨头,有什么吓人的呀?”
  “楚楚……再想想,送点别的吧……珠花簪子,胭脂水粉,什么都行……”
  “唔……对啦,她说过想学炖汤来着,没人敢教她,我就教她炖汤吧!”
  “好……”尽管萧瑾瑜并不情愿让她在这个时候下厨房,但总比任由她给萧湘送副骨头架子的后果好得多,“当心身子就好。”
  “好!”楚楚抚着萧瑾瑜仍然瘦得骨骼突兀的身子,想着前些日子这个人拖着那么病弱的身子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心里既疼又暖,“王爷,你想吃什么,明天我给你做。”
  “不用,你好好吃饭就好……”萧瑾瑜轻轻吻在她额头上,“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再一块儿补给我。”
  ******
  楚楚临盆是在十月初,稳婆早在一个月前就从宫里请来了,叶千秋也再三确认过,楚楚的身子完全经得住分娩,可谁也没想过,到了该动手接生的时候,安王爷守在娘子身边就是不肯出去。
  “王爷,”楚楚已经疼得意识模糊了,稳婆急得一头汗,就是不敢动手,“您就到外面歇歇吧……产房不吉利……”
  萧瑾瑜狠剜了稳婆一眼,“是本王不吉利,还是王妃不吉利,还是本王的孩子不吉利?”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萧瑾瑜一手给楚楚紧攥着,一手怜惜地擦着楚楚脸上的汗水,手上的动作和看向楚楚的目光都极尽温柔,说给稳婆听的话却冷硬如铁,“你要么在这儿接生,要么出去领死,自己选吧。”
  “是,是……”
  稳婆只得全当萧瑾瑜不存在,到底是一把老手,就是百般紧张之下也没让楚楚吃什么苦头。
  即便如此,听着楚楚接连不断的呻/吟声,萧瑾瑜还是一直悬着一颗心,明明紧张得手心直出冷汗,还在温声细语地安慰着楚楚。
  一直听到一声细弱的啼哭,萧瑾瑜那颗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脏才算落了回去,感觉到楚楚的手倏地一松,萧瑾瑜反手把那只脱力的小手握住,也不顾有稳婆和打杂的丫鬟在场,俯身在她疼得发白的嘴唇上轻吻,“辛苦你了……”
  见楚楚目不转睛地看着稳婆怀里的孩子,萧瑾瑜忙让稳婆把孩子抱过来。
  “恭喜王爷,恭喜娘娘,”稳婆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到楚楚身边,“是个小王爷!”
  萧瑾瑜轻抚着楚楚满是汗水的额头,“谢谢你。”
  楚楚盯着襁褓里那个眯着眼睛直哭的小家伙看了好一阵子,“王爷……”
  “嗯?”
  “他怎么一点儿也不好看呀……”
  萧瑾瑜本来眼眶都发红了,结果被她一句噎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哪有当娘的见着儿子第一句话就是嫌他难看的呀……
  稳婆也被楚楚这句逗得差点儿笑喷出来,见萧瑾瑜噎得说不出话来,忍不住插话道,“娘娘,小孩儿生出来都是这个模样……奴婢在宫里接生这么多年,小王爷可是数得着的漂亮孩子啊!”
  萧瑾瑜抚着她的头顶,好气又好笑,“听见了吗,不许嫌我儿子难看……”
  楚楚美滋滋地笑着,“好像是挺好看的……”
  “什么好像……就是好看。”
  “嗯……”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26 23:40:13
☆、109满汉全席(一)

  自从萧瑾瑜的儿子出世,整个安王府就没消停过。
  不算那些借着小王爷出世的名义上赶着来巴结讨好萧瑾瑜的,光是这小家伙大病小病不断,就把这对爹娘和府上那个暴脾气的大夫折腾的不轻。
  萧瑾瑜担心是自己身上的病传给了儿子,叶千秋却一口咬定,萧瑾瑜身上没有一样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小家伙体弱多病多半是因为这一胎本来就不稳,能生下来个活的就已经很难得了,何况男孩小时候本来就容易生病。
  叶千秋说得轻松,小家伙却难熬得很,奶还吃不利索就开始扎针吃药,一样病刚好就又接着染了下一样,又开始一轮扎针吃药。
  小家伙很是安静乖巧,极少哭闹,叶千秋给他施针的时候,小家伙总是眨着亮闪闪的眼睛盯着叶千秋,时不时地还对他笑笑,常常把见惯生死的叶千秋看得下不去手。
  孩子越是乖巧,楚楚就越是心疼得厉害,不肯把孩子往奶娘手里交,萧瑾瑜更是提心吊胆,小家伙一病他就闭门谢客,实在是非他不可的事也将就着在一心园的书房里处理了。
  萧瑾瑜从没试过这样放手公务,真放开手了才发现,安王府门下的人个个都是属骆驼的,越忙活越来本事,一段日子忙下来就成了习惯,连景翊都能同时接手三五个案子,除了堂审过程惨不忍睹之外,基本案情还是可以搞得一清二楚的。
  萧瑾瑜几天不过问公务,这些人照样忙而不乱,萧瑾瑜才得以安心地陪着儿子,亲手给他喂药,给他洗澡,和楚楚一块儿哄他睡觉。
  在这小家伙满月的时候皇上就给他赐封了成郡王,小家伙排在清字辈上,萧瑾瑜给他取了个平字,不求他有多大作为,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
  清平一岁生辰之前正在发烧,萧瑾瑜也没心思折腾什么酒宴,赵管家却说满月酒就没摆,百日酒也没摆,再不摆周岁酒,孩子就一点儿喜气都沾不上了,以后更容易被邪气缠上。
  萧瑾瑜不信这个邪,楚楚却信,萧瑾瑜也就答应了,只跟赵管家说请几个亲戚朋友就好,其他随意。宾客名单是吴江把关的,萧瑾瑜看都没看,于是清平生辰前夜家丁来报萧玦冷嫣求见的时候,萧瑾瑜被刚送进到喉咙口的那口茶水呛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萧玦和冷嫣的来意很明确,来参加酒宴,顺便送来个很实惠的大礼。
  萧玦恭敬而清浅地笑着,“七叔府上什么都不缺,我和嫣儿也不知道送些什么好……听说平儿身子不太好,想着也是时候把顾先生还给七叔了。”
  萧瑾瑜这才留意到,站在冷嫣身后的顾鹤年身上穿着一件艳红的袍子,袍子胸口位置还有个用金丝线绣出来的变了形的寿字,一把白胡子编成了麻花辫,用一根红丝带系了起来,在辫梢上打了个可爱的蝴蝶结,往那儿一站就像足了一件用红纸包好的寿礼,喜庆得很。
  一看就是只有冷家女人才想得出来并干得出来的事儿。
  跟萧玦和冷嫣相处久了,顾鹤年没少被一肚子坏水儿的冷嫣拿来寻开心,起初还顾念这是将门之后又是郡王之妻,后来被欺负得频繁了,萧玦还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就不跟冷嫣客气了,顾鹤年毫不留情地瞪着冷嫣的后脑勺,在冷嫣耳边压低了嗓门嘟囔道,“你这卸磨杀驴的臭丫头……”
  冷嫣回头嫣然一笑,“急什么,不杀你,就给你换个磨,接着干活。”说着还笑眯眯地揪了揪垂在顾鹤年下巴上的白麻花,“好好干。”
  萧瑾瑜不得不承认,这份礼实在送到他心坎上了,他先前确实动过另请高明的心,可想找到一个比叶千秋医术再好的大夫着实不易。
  萧瑾瑜向气得七窍生烟却只能对着冷嫣干瞪眼的顾鹤年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犬子就拜托顾先生了。”
  顾鹤年忙站出来回礼,“王爷客气……都怨小徒学艺不精,老朽责无旁贷……”
  冷嫣跟着顾鹤年去卧房看孩子,萧瑾瑜在厅中坐着,看着气色明显好了很多的萧玦,禁不住问道,“身子好多了吧?”
  萧玦笑得有点儿发涩,“顾先生已尽了全力,还是只能病得少些,其他……”萧玦目光微垂,无奈地看看自己仍然瘫软在轮椅里的身子,“我倒是习惯了,只是辛苦嫣儿……”
  萧瑾瑜微微点头,萧玦这样的心情他比谁都清楚,但到底还是只能说一句,“好好调养。”
  萧玦点点头,收敛笑意,轻轻蹙眉,“七叔,我来还有一事。”
  萧瑾瑜微怔,“嗯?”
  萧玦用不太灵便的手小心地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萧瑾瑜,萧瑾瑜拆开信封,展开信纸,还没看到内容,只扫见那片熟悉的字迹,就皱着眉头把信纸塞回了信封里。
  看着萧瑾瑜一副不耐烦的神情,萧玦小心地问道,“七叔……这是六叔上个月找上门来,让我转给你的,他说你要是再不搭理他,他就要找到你府上来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萧瑾瑜淡淡然地收起信封,“你这次来京,不光是为了平儿的生辰吧?”
  萧玦苦笑,“不瞒七叔,请柬是来京途中收到的……这次来京是为了一份皇差。”
  萧瑾瑜微微点头,没追问,只道,“京里不比江南,你和嫣儿就先住在我府上,免生是非。”
  “多谢七叔。”
  萧瑾瑜莞尔,“该我谢你们的大礼。”
  ******
  萧瑾瑜回到房里就发现,小家伙对萧玦和冷嫣的这份大礼很是受用,躺在顾鹤年怀里,小手抓着顾鹤年的白胡子玩儿得不亦乐乎,还直往嘴里塞。
  冷嫣见萧瑾瑜进来,知道萧玦一个人等在外面,便一拜而退。
  “王爷……”顾鹤年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可怜兮兮的胡子从小家伙嘴里救出来,“小王爷身上别的毛病倒都好说,只是生有心疾,此生都要小心调理。”
  萧瑾瑜轻轻点头,这话在叶千秋第一次来看这孩子的时候两人就听过一遍了,听到顾鹤年说其他毛病不碍事,两个人反倒安心了些。
  楚楚从顾鹤年怀里把儿子抱过来,温柔地笑看着还在恋恋不舍地盯着顾鹤年那把胡子的小家伙,“他可比王爷乖多啦,肯定能调养好。”
  萧瑾瑜窘了一下。
  在孩子生病这件事上,楚楚远比萧瑾瑜要乐观得多。刚知道这小家伙天生就有心疾,恐怕要吃一辈子的药,还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的时候,萧瑾瑜惊得差点儿病发,楚楚错愕过后却来了一句,身子再差也比他爹强吧,他不过是心脏有问题,他爹可是五脏六腑没一块儿好地方,她能把他爹养得好好的,肯定也能把他养好。
  就这么一句,愣是把萧瑾瑜满心的悲哀瞬间烧成了灰,化成一缕黑烟飘没影了。
  之后楚楚就总拿儿子跟萧瑾瑜比,总结下来就是儿子吃饭比萧瑾瑜乖,睡觉比萧瑾瑜乖,吃药都比萧瑾瑜乖,搞得小家伙学会喊爹之后,紧接着清清楚楚地蹦出一句“爹不乖”,弄得萧瑾瑜哭笑不得了好一阵子。
  顾鹤年看着明显跟两年前大不一样的楚楚,那会儿这小丫头就只会站在一边抹眼泪,他原本还担心这话说出来又要惹得她哭一场,没成想居然听见这么一句话,要不是顾念萧瑾瑜那层薄如蝉翼的脸皮,顾鹤年一准儿要笑出声来。
  “王爷娘娘放心,老朽一定竭尽全力。”
  这丫头脸上甜甜的笑容和清亮的嗓音倒是一点儿都没变,“谢谢顾先生!”
  “娘娘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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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鹤年给清平施了一套针,小家伙当晚就退了烧,在楚楚怀里睡得格外安稳,萧瑾瑜放下心来,就去书房处理又积压了几日的公务。
  他虽然已经两年没有亲自接手案子,但考虑到他自己办案还偶尔会有疏漏失察的时候,所以凡是牵涉人命或牵系重大的案子他还是会过过目,如有存疑,照样发回重查。
  几日下来,案卷又堆了满满一桌子。
  萧瑾瑜刚坐到书案后,手还没碰到案卷盒子,半启的窗子倏然大开,一抹月白色闪进来,在暮秋夜晚的凉风吹在萧瑾瑜身上之前悄无声息地关了窗子,掸了掸衣服上的薄尘,落座在窗边的椅子上。
  书案上的灯焰纹丝未动。
  这人轻功不及景翊,武功深度和毛病广度却远在景翊之上。
  萧瑾瑜不看也知道是谁,不禁无声轻叹。
  窗边坐着的男子身形修长,一身月白华服,领口滚着轻软的银鼠毛边,肤色白皙柔和,一张带着清晰恼意的脸棱角分明,五官深刻,一双白净修长的手十指交叉,随意地搭放在小腹上,明显一副长年养尊处优的模样。
  普天之下,有钱有闲有色有胆如此的,除了他那个天天泡在钱罐子里的六皇兄,瑞王萧瑾璃,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萧瑾璃微眯起眼睛,打量着书案后面的人,这人已经开始旁若无人地翻看卷宗了,萧瑾璃声音里带着薄如秋凉的火气,“大前年找你,你说你到丈人家提亲,前年找你,你说你媳妇怀孕,去年找你,你说你儿子生病,现在医仙都住到你家里来了,你还想拿什么搪塞我?”
  萧瑾瑜头也不抬,“等等……正编着呢。”
  萧瑾璃噎了一下,白璧一般的脸上顿时浮起一层黑烟,“……我是托你办案子,又不是让你犯案子,你躲什么躲啊!”
  萧瑾瑜提笔圈出手中案卷上的一处错误,“没说不给你办……是你不肯让吴江接手。”
  萧瑾璃声音低了一度,也沉了一度,“事关你六嫂的身世,什么外人染指我都不放心,只能你亲自查。”
  萧瑾瑜对“外人”二字轻轻皱了下眉头,漫不经心地回道,“我没空。”
  萧瑾璃抓起椅边茶几上的茶壶倒出一杯茶来,本想喝口茶压住火气保住风度,没成想茶水刚进到嘴里就不得不喷了出来。
  萧瑾璃皱着眉头掏出一方上好的丝绢擦着嘴边的残渍,“老七……你这是什么茶!”
  “隔夜茶,”萧瑾瑜说着又云淡风轻地补道,“隔了好几夜了吧……这几天有卷宗堆在这儿,就没让人进来收拾。”抬眼看到萧瑾璃一副吃了苍蝇似的表情,萧瑾瑜浅笑着把手边的一杯温水往前推了推,“你要是不嫌脏,喝我这杯吧。”
  萧瑾璃翻了个白眼,这人明知道他从小就有洁癖,绝不会用别人动过的杯碟碗筷……
  萧瑾璃深深吸气,缓缓呼气,“老七……你要是再不肯查,今年三法司的开销你就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萧瑾璃是给皇上挣钱管钱的,虽然平日里神出鬼没行踪不定,但每年全国的税收都比不上他一个人挣的钱多,他要是说不给三法司拨款,户部绝对一个铜板都不敢出。
  而三法司一年的开销绝不是安王府一年的进账就能填补得了的。
  萧瑾瑜脸上不见一丝慌乱,轻勾嘴角,“你知道唐严吗?”
  萧瑾璃一愣,“什么盐?”
  “唐严……”萧瑾瑜静静定定地道,“安王府门下的捕头,早年是个侠盗,最擅长劫富济贫。”
  萧瑾璃脸色一黑,“老七……”
  萧瑾瑜轻咳两声,掩去嘴角的笑意,“查案可以……我有条件。”
  顾鹤年一来,萧瑾瑜悬了一年的心就放回了肚子里,其实看到萧玦送来的那封信的时候他就已经准备着手调查这事了,只是没想到这人如此沉不住气,自己送上门来,那就怪不得他要在这个财大气粗的人面前摆摆架子了。
  “说。”
  “十万两黄金。”
  “……十万两?!”
  萧瑾瑜抬头看了眼从椅子上跳起来直瞪眼的人,这人虽富可敌国,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铁公鸡,平日里锱铢必较,十万两黄金跟要他割腕放血没什么区别……或许在这个人看来,割腕放血还更划算些。
  萧瑾瑜不是缺钱,只是单纯地想报复一下这人不请自来的陋习。
  活该他摊上萧瑾瑜心情正好的时候。
  萧瑾璃咬咬牙,“五万两……”
  萧瑾瑜浅浅含笑,享受地看着对面那张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十万。”
  “七万。”
  “十万。”
  “九万……不能再多了!”
  “那可是我六嫂的事……十万。”
  萧瑾璃深深吸气,缓缓呼气,“十万就十万……就当是我给我侄子的礼钱了。”
  萧瑾瑜还在淡然浅笑,“礼钱一万两银子,另算。”
  “……!”
  “嫌多就算了……京里待办的案子多得很。”
  萧瑾璃紧咬后槽牙,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不多……”
  “好……我要现钱,什么时候够数了,什么时候着手查。”
  “老七……”
  “我还有公务,六哥慢走,不送。”
  “……”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26 23:40:21
☆、110满汉全席(二)

  次日一大清早,做早点的厨子们才刚起床,院子还没扫,萧瑾璃府上的管家就带人把裹着红布的礼金箱子成马车地拉进了安王府,浩浩荡荡一连进了十辆马车,把安王府宽敞的后院挤了个满满当当。
  家丁把睡得正香的赵管家喊来的时候,箱子已经全都卸完了,萧瑾璃的管家只说了一句是给安王爷的,连张礼单都没留下就带着一伙人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
  赵管家迷迷糊糊地打开箱子一看,顿时被满箱的金砖吓醒了盹儿。
  这么多金子,还是向来一毛不拔的六王爷送来的金子,赵管家生怕里面有什么古怪,愣是把萧瑾瑜从床上叫了起来。
  萧瑾瑜小心地松开正窝在他怀里熟睡的楚楚,慢慢下床,特意往摇篮里看了一眼,见没惊醒那好不容易睡上一回安稳觉的小家伙,才不急不慢地把轮椅推到屋外,轻轻合上房门,压低了声音问道,“什么事?”
  各种世面都见足了的赵管家这会儿跟亲眼见了鬼似的,“王爷,六王爷府上送来……送来十车金银……”
  萧瑾瑜扫了眼窗外还早得很的天色,眉梢轻扬,“可数过有多少?”
  赵管家声音有点儿抖,“黄金十万两,白银一万两……”
  萧瑾瑜微微点头,“点查清楚,记为瑞王府的礼钱,直接入库吧。”
  “王爷……这全六王爷是给小王爷的礼钱?”
  萧瑾瑜轻勾嘴角,“嗯……别记在明账上了,免得府上闹耗子。”
  “是……”
  ******
  清平的周岁酒宴要从中午一直摆到深夜,赵管家和吴江商量着请来的都是安王府的自己人,萧瑾瑜只在开宴的时候露了个面,喝了三杯酒就回了一心园,由着他们在前院闹腾了。
  这两年他当起了甩手掌柜,着实辛苦了这些人。正儿八经地请他们吃顿好的,让他们聚在一起放开了热闹热闹,也算是萧瑾瑜的一点儿心意了。
  至于周岁酒宴的主角,顾鹤年说清平的身体状况经不得吵闹,萧瑾瑜就没让楚楚把他抱出来。
  萧瑾瑜回到一心园的时候,楚楚正抱着清平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萧瑾瑜过来,小家伙立马朝萧瑾瑜张开了手,“爹爹,抱抱!”
  萧瑾瑜浅浅笑着,从楚楚手里把儿子接过来,小心地抱在怀里。
  清平生来体弱,有时病得连吮奶水的力气都没有,所以身形上比平常的孩子要瘦弱不少,一岁了还不能走路,抓东西也抓不牢,万幸的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病都没影响小家伙的聪明劲儿,开口说话很早,学得也极快,多少让萧瑾瑜欣慰了些。
  萧瑾瑜摸了摸清平温度适中的额头,抬头看着站在身边暖暖笑着的楚楚,“吃过饭了吗?”
  楚楚满脸都是藏不住的高兴,“吃过啦,刚刚喂过才带他出来的,他今天吃得可多啦!”
  “我是问你……”
  “啊?”楚楚一愣,笑着吐吐舌头,“我一高兴就忘啦……”
  萧瑾瑜微微苦笑,浅叹摇头,“让厨房送饭菜来,我陪你吃。”
  “好!”
  楚楚把爷儿俩送进屋,转身出去让人到厨房取菜,回来的时候清平已经被萧瑾瑜哄睡着了,小家伙窝在萧瑾瑜的怀里,睡熟了还虚攥着萧瑾瑜垂在胸前的一绺头发。
  萧瑾瑜虽然一向睡眠不好,但楚楚发现,他的怀抱比任何宁神茶安神汤都管用,只要被他轻轻地抱着,温柔地哄着,不管是她还是儿子,都会很快进入梦乡。
  楚楚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清平从萧瑾瑜怀里接过来放进摇篮里,转身搂住萧瑾瑜的脖子,低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这两年间萧瑾瑜暂时搁下了繁重的公务,每天陪着楚楚按时吃饭睡觉,原来瘦得骨骼突兀的身子明显丰润了些,脸色也好看得像初夏最柔嫩的蔷薇花瓣,尤其是这样温柔含笑的时候,楚楚总忍不住想要亲他。
  “楚楚……”萧瑾瑜轻轻抚上楚楚笑嘻嘻的脸,人家生回孩子总会胖些,她却生生瘦了一大圈,“明天开始,把平儿交给奶娘带吧……”
  楚楚立马摇头,“他还病着呢。”
  “顾先生和叶先生都在,可以照顾好他。”
  楚楚还是摇头,“大夫是大夫,娘是娘……他喜欢让我抱着他。”
  萧瑾瑜轻轻蹙了蹙眉,拉过楚楚的手,“楚楚……眼下有个案子,牵系皇亲的身家背景,我必须亲自去查……可能需要你帮我。”
  楚楚一怔,轻抿嘴唇。
  “此案不能让外人染指,你若不帮我,我就只能自己查。”
  别的理由楚楚都能摇头,唯独这个。
  楚楚为难地看看摇篮里熟睡的孩子,又看看眉心微蹙的萧瑾瑜,咬了咬嘴唇,“那……就先交给奶娘,案子查完,我再把他抱回来。”
  萧瑾瑜微微点头,“可以。”
  楚楚把声音放轻了些,“是不是吴郡王的事呀?”
  萧瑾瑜摇头,“六王爷家的事。”
  楚楚眨眨眼睛,水灵灵的眼睛里闪出久违的光芒,“他家有人死啦?”
  这话,这神情,好像巴不得六王爷家死人似的……
  萧瑾瑜哭笑不得,“没有……”
  “那我能帮什么忙呀?”
  事实上,目前萧瑾瑜对这价值十万两黄金的案子的了解,还仅限于事关瑞王妃的身世,至于其中有没有人命官司,甚至能不能算是个案子,萧瑾瑜都还没着手去查。急着让楚楚答应帮他,也不过是想找个她拒绝不掉的理由,让她在终日围着孩子转的日子里抽身出来,好好歇一歇。
  孩子生病萧瑾瑜还能受得了,要是她累出个好歹……萧瑾瑜想都不敢想。
  “先吃饭……吃完再说。”
  一顿饭的时间,足够他编点儿什么出来了。
  “哦……”
  外屋桌上已摆好了碗碟,俩人坐到桌边,楚楚刚拿起筷子,突然想起件事来,“王爷,咱们什么时候让平儿抓周呀?”
  萧瑾瑜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到楚楚面前的碗里,眉心微蹙,“一定要抓?”
  楚楚抿着嘴唇想了想,“赵管家说一定得抓……不过我小的时候就没抓,我爷爷说了,我家都是当仵作的,抓着什么都得当仵作。”
  萧瑾瑜轻勾嘴角,又给楚楚盛了一碗竹笋鸭汤,“我也没抓过……那就不抓了,日后随他干什么吧。”
  楚楚丢下筷子,侧身搂住萧瑾瑜的脖子笑起来,“那他要是干坏事怎么办呀?”
  萧瑾瑜眉梢轻挑,声音微沉,“我是摆设吗?”
  楚楚一愣,“你会抓他坐牢?”
  萧瑾瑜额头微黑,一年前的今天她说刚出生的儿子不好看,时隔一年又咒起自家儿子犯事儿坐牢来了……
  萧瑾瑜好气又好笑地在她腰上轻掐了一下,“我就不能教他学好吗……”
  楚楚来了精神,“那我教他验尸!”
  “……先吃饭……”
  “哦……”
  楚楚松开萧瑾瑜,抓起筷子夹了碗里的排骨,刚咬了一口就连连点头,“凤姨做得糖醋排骨越来越好吃了!”
  萧瑾瑜浅笑,是这丫头饿坏了吧,“那就多吃些……”
  萧瑾瑜又往她碗里添了些菜,搁下筷子低头浅尝了一口自己碗里的汤,皱了皱眉头。
  为了给他们换换口味,萧瑾瑜特意让连理楼停业一日,请凤姨的整套班子来给王府这场酒宴掌勺,今天王府的厨子做完早饭后一律休息,所以此刻桌上的饭菜毫无疑问也是出自连理楼的厨子之手。
  不是这汤不香不浓……
  萧瑾瑜一愣神的工夫,楚楚已经捧起汤碗喝了一大口,还没往下咽,就原封不动地吐回了碗里,瞪着眼睛连连吐舌头,“打死卖盐的了!”
  萧瑾瑜赶忙给她倒了杯茶,啼笑皆非地顺着她的脊背,“别乱说……卖盐的不是官家就是皇亲,他们要是死了,我又没清净日子了……”
  楚楚“咕嘟咕嘟”把一杯茶全灌下去,又低头扒了两口白饭,饭粒刚咽下去,抬眼看到萧瑾瑜满是关切的神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瑾瑜被她笑得一愣。
  “王爷,”楚楚抿嘴笑着,指指那碗咸得好像都能捞出盐粒子的汤,“这厨子跟你做得一样好!”
  萧瑾瑜一窘,脸上隐隐发烫。
  之前楚楚害喜最厉害的时候,连凤姨的手艺都唤不起她的胃口,萧瑾瑜一急之下索性亲自下厨,满屋厨子谁也不敢对自家主子指手划脚,于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个既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人磕磕绊绊地煮出一锅谁也认不出来是什么的汤水。经过不知多少次水多了加盐盐多了加水的尝试后,萧瑾瑜自己已经尝不出这锅汤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了,楚楚的反应只是惊喜地抱着他狠狠亲了几口,没给出什么具体评价,不过楚楚在把那碗汤喝得一干二净又吐得一干二净之后,明显吃什么都有滋有味了。
  被楚楚这样提起自己不堪回首的下厨史,萧瑾瑜欲哭无泪,“得空了好好教教我吧……没准儿平儿的毛病就是被那碗汤喝出来的呢。”
  “才不是呢!你忘啦,喝了你煮的汤以后我吃什么都不吐啦!”
  “……”
  萧瑾瑜为自己的厨艺默默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揉了揉楚楚的头顶,“你慢慢吃……我去见见那个跟我做得一样好的厨子。”
  楚楚赶紧抓住萧瑾瑜的胳膊,“今天是平儿的生辰,你可不能罚人!”
  萧瑾瑜轻笑,“不罚……”
  “也不能骂人!”
  萧瑾瑜啼笑皆非,“我何时骂过人……”
  “那你去见那个厨子干嘛?”
  萧瑾瑜苦笑,拍拍楚楚抓在他胳膊上的手,“凤姨手下的厨子能做出我的水准……一定是想让我传见他。”
  楚楚皱皱眉头,“他想见你,干嘛不直接来找你呀?”
  萧瑾瑜微微摇头,“见了就知道了。”
  跟萧瑾瑜这么久,楚楚多少也长了点儿心眼儿,“会不会是什么坏人啊?要不……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萧瑾瑜看看汤盆里切得极为精致的食材,“不用……我知道是什么人。”
  萧瑾瑜一锤定音,“你慢慢吃,多吃点儿,我很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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