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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记·晏然传》荔箫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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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7 22:30:07
正文 98

    肃悦大长公主留下的蒋氏咏晴封从七品瑶章;方氏的两姐妹,茹沅封的才人,皇后留下的茹清则直接封了正五品姬,封号“娆”,做了韵宜宫主位;相较之下,民女出身的家人子沐雨薇得封正五品容华,与方茹清一样一跃为主位便是很高的位子了。另还有婉华、穆华、闲华各一,均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

    除此之外,陈清澜与叶佩赐与益亲王为良娣,正妃未定。

    又过五日,得选家人子正式入宫,当日便要拜见太后、皇后与各宫主位。

    长秋宫椒房殿,众妃齐聚了,皇后便向季靖泽一颌首:“传吧。”

    季靖泽领命,至殿门口朗声宣道:“传,娆姬方氏、容华沐氏、美人柯氏、美人景氏、才人方氏、才人苏氏、才人齐氏、婉仪晏氏、肃仪苗氏、瑶章蒋氏、婉华何氏、穆华梁氏、闲华于氏,入殿。”

    片刻之后,便见一众倩影遥遥行来,迤逦而至。各色的衣裙连成一片,仿佛花团锦簇。

    入得殿中站定,方依着规矩行礼下拜,口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一贯的神情谨肃却不失温婉,微微一笑,道:“各位妹妹免礼吧。”又伸手向旁一引,道,“这位是琳孝妃。”

    众女便又拜下去:“琳孝妃娘娘万福金安。”

    如若再早上几个月,她们还要向同样位列四妃的瑶妃见礼。如今,她们一时半会儿可能连瑶妃这个人都不会知道了。

    皇后如三年以前般告诫新宫嫔道:“各位既然入了宫,以后就都是自家姐妹,自当是和睦相处的好,万不可拈酸吃醋、做那些不该做的事。如有甚需要,去禀各自的主位一声,主位办不到的还可以来告知本宫,互相照应着就是,不要无端生事。”

    众女一齐应“诺”,皇后又道:“宫里的规矩,任何时候都违不得。旁人不说,与你们一同参选的阮氏之事,你们该是听说了。明知故犯地违了规矩,就不要怪陛下和本宫不留情面。”

    众人又一同应下,皇后才命她们入座。

    新进宫的方茹清因是封了姬位,已与顺姬、嘉姬齐平,故而座次靠前;沐容华亦算得高位,位子设在娆姬旁边。余下众人则依着位份依次往后坐了。

    皇后和颜道:“娆姬和沐容华初入宫便是一宫主位,有什么不懂的多请教别宫姐妹就是。娆姬的韵宜宫与馨贵嫔的鹭夕宫离得近,沐容华的瑜华宫和宁贵姬的簌渊宫、顺姬的绮黎宫都是不远的,宁贵姬和顺姬都是好相处的人,时常多走动着便是了。”

    我与顺姬、娆姬、沐容华一并起身一福应了,皇后又道:“宁贵姬,本宫听陛下说晏婉仪是多年未见的妹妹,姐妹重逢自然是好,却不要因此薄待了簌渊宫的其他姐妹。你行事一向是有分寸的,本宫希望你在姐妹亲情面前也能有数。”

    我莞尔福身道:“诺。臣妾是晏婉仪的姐姐,也是簌渊宫的主位,自要对妹妹关系照顾,也不会厚此薄彼了,绝不负陛下和皇后娘娘的重托。”



    一番叮嘱之后众人散去,我与簌渊宫中几人一向处得不错,便未乘步辇,与几人一壁聊着一壁回宫。良美人牵着芷寒的手亲昵道:“前几日就听说又进宫一位晏姓的家人子,我和冯姐姐便想着这姓不多,搞不好就是宁姐姐的家人,还真的是……婉仪初进宫,也不必担心什么,宁姐姐平日里对我们都是照顾的,我们也不会亏待了你。”

    芷寒双颊微红地低低应下,冯琼章在旁轻一拍良美人,嗔道:“人家的亲姐姐在这儿呢,你上赶着抢什么?”

    良美人转向我又笑道:“多个人照顾宁姐姐的妹妹,宁姐姐才不会怪罪。”

    良美人从来算不上得宠,但也不是无宠。我到簌渊宫之后时时帮着她,帝太后也喜欢她,这些日子愈加的春风得意,与我自然也是不见外的。

    我抿唇笑说:“自是不怪罪,你们都宠着我这妹妹才好。十一年未见,我真不知道怎么把这十一年亏欠的补回来。”

    芷寒双眸一红,有些发怔地望向我:“长姐……”

    我笑意酸楚地拍一拍她的手,只觉心里五味杂陈:“能再见便好,你缺什么,别跟长姐见外。”

    语歆背着手看了看我们,得意兮兮地道:“这次可是该有人叫臣妾一声姐姐了?”

    我算了一算,不禁笑道:“呀,你们是同年生的。不过语歆你生辰在九月,芷寒在七月,还是她长你两个月呢。”

    语歆气得涨红了脸,不甘不愿道:“好嘛!时隔三年还是臣妾最小?”

    冯琼章笑着劝说:“别不高兴,这次还是有比你小的,新封的婉华、穆华、闲华都比你小起码一岁,你啊,明儿个晨省的时候逼着她们喊你姐姐去好了。”

    一路上笑声不断。我本担心此番大选之后簌渊宫有了新宫嫔便难免有存了异心的,此番的融洽便不再了。好在圣旨下后,簌渊宫只添了芷寒一人,我自是长舒一口气。



    “怨不得连陛下都赞你们簌渊宫和睦,还真是其乐融融啊。”身后一泠泠语声带着几许含义,我们一并回过头去,瞧见步辇上端坐之人皆施了一礼:“馨贵嫔娘娘万安。”

    她吩咐落轿,悠悠然踱来,端详着芷寒笑道:“想当初你姐姐从宫女得封,便是一举封了从七品琼章,破了好大的例。你参选进来也不过是个正七品婉仪,可见在陛下眼里,你到底是比不过你姐姐的。”

    她话中的挑拨之意分明,芷寒落落大方地一福:“臣妾听闻长姐跟随陛下十一载,这般情分宫中鲜有嫔妃比得过。臣妾初入宫闱,又岂敢与长姐作比?”

    馨贵嫔神色微凛,美目一转看向我:“贵姬的妹妹很会说话。”

    我淡然一笑,回视着她淡泊道:“小妹初入宫闱,尚不知宫中之事,言辞间若有冒犯,娘娘见谅。”

    她扬声一笑,又道:“真是羡慕你们姐妹二人能在宫中相互扶持。十一年未见,该说是没什么情分了,贵姬竟还如此护着婉仪?”

    我颌了一颌首,浅浅笑答:“于私,她是本宫的妹妹;于公,她是本宫簌渊宫中的随居宫嫔,本宫当然要护。本宫不是那般吃里扒外的人,作得一手好戏,连宠冠六宫的瑶妃也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馨贵嫔不禁面色微变,我走近她,笑意不减半分地道:“娘娘,瑶妃娘娘她死得不甘啊,她扶持了娘娘那么久,帮着您得宠、帮着您上位。到头来,您帮着姜家利用她,她恨极了您呢。”

    她森然冷笑道:“你少拿这话来唬本宫,本宫可不信鬼神。”

    “娘娘可以不信,本宫也不信。”我凝睇着她,以只有她与我能听到的声音缓缓道,“所以,本宫不会拿鬼神之说来唬娘娘。本宫只想让娘娘知道,瑶妃娘娘她悔不当初,本宫倒是犯不着帮她,但和本宫有血海深仇的姜家本宫一定会除,娘娘您好自为之。”

    她回看我一眼,不由得蔑笑:“凭你还想动姜家?”

    我欠了欠身:“能与不能,娘娘您自会看到。”言罢,我退开一步,向她端然一福身,“臣妾告退。”

    芷寒与其他几人见状也皆是一福:“臣妾告退。”

    馨贵嫔仍是打量了我片刻,才转身走上步辇,吩咐起轿,继续向她的鹭夕宫行去。芷寒不安地在我身侧问道:“长姐……出什么事了?”

    我轻松地摇一摇头:“没事。我和馨贵嫔不合已久了,几句争执实在不足为奇。”



    新晋宫嫔在三日后才可得召侍寝,御前传出消息,道头一个得幸的有可能是沐容华或苏才人。

    是以在宏晅来明玉殿时,我心思一转,似不经意地笑说:“陛下可别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呐。”

    他低头瞧了瞧我,哑笑着说:“这就开始吃醋了?”

    “才不是吃醋。”我嗔怒着瞪他一眼,“臣妾说的‘旧人’当然不是自己,是荷妹妹。她入宫也三年了,刚进宫那会儿年纪小也还罢了,这两年陛下也从来没召过她。此番新人入宫陛下若再不召她,让她在宫里如何自处?”

    宏晅似是想了一想才想起我说的“荷妹妹”是谁。于是在第二日晚,他头一次召了语歆去成舒殿,第三日一早,成舒殿就传下了旨意,晋语歆正七品令仪位。

    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心思在,沈循先前做过的事情,该要清算一番了。



    头一个得幸的新宫嫔果是沐容华,我在翌日命婉然备礼给她送去,婉然回来时却是一脸的不快。

    我还道是她在路上遇上了什么事,便笑问她:“这是怎么了?给人道喜去的人,该是沾了一脸喜气回来的,怎么倒像是碰上了冤家?”

    “那沐容华什么东西!”她说出这么一句话,我忙作势伸手在她嘴上一捂,半是说笑半是责怪地道:“怎么这么说话?旁人还要以为是我嫉妒新宫嫔得宠呢。”

    说着拉着她坐下,细细问来,原是沐氏新晋得幸,各宫都备礼相贺,也有相熟的新宫嫔登门道贺。婉然去时,自然会说明自己带的是谁送的礼,苗肃仪一听,便在旁笑着对沐容华说:“姐姐好福气,连得宠的宁贵姬也来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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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7 22:30:20
正文 99

   

这本就是一句寻常的寒暄,谁知沐容华竟带了乏意幽幽向她道:“这有什么?今儿个一早瞧见协理六宫的琳孝妃娘娘送的礼来,生生吓了我一跳。”

    言辞间多有嚣张自大,又没有理会婉然,婉然自然不高兴。

    这也确实是太狂妄了,宫中这样多的女眷,比她得宠、比她有资历的都大有人在,她不过是姿色略过于旁人,若论才也未必是什么出挑的。一朝得宠便嚣张至此、目中无人,日子长了不知会如何呢。

    不过,这般跋扈的性子,她的日子倒也未必会有多长。莫说旁人容得下容不下,宫中失宠是常事,她如此自恃过高,只怕一朝失宠便会承受不住了。当下我也只好劝着婉然道:“你和她计较这些干什么?宫中的起起落落你见得还少么?长此以往她今后会如何也不难知道。”

    婉然一想便明白了,带着一缕恶毒地笑意咬牙道:“实在是真是喜闻乐见啊……”

    宫里最怕的就是这样,无意中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她得罪了婉然无碍,但还不一定会得罪什么惹不起的人,如是知道,便可有个防心,可若连知道都不知道,就只有等着被人暗害的份儿了。

    又过两日,分别召了才人苏燕回和美人柯若,婉然忍不住问我:“陛下怎的不召婉仪娘子去?”

    彼时,我正沏着茶的手一顿,缓缓道:“陛下就没打算宠她,她也没打算争宠。就是为了进来给我做个伴,陛下才选了她。”

    无宠也好,就少了许多明争暗斗。至于她想争的那一席之地,我自会帮她得到,宏晅本也不会亏待她.

    新宫嫔的风头过得很快,月余之后,除了沐容华尚算得宠、可与几个长宠的年长宫嫔一争之外,其他的几乎都显得默默无闻了。

    我仍是隔三差五地去成舒殿与广盛殿伴驾,定要新宫嫔们清清楚楚地看见这独一份的殊荣是谁的,才能多一份的心安。

    屈指数算,除我之外,目下时常能得见圣颜,馨贵嫔秦珏是一个、沐容华是一个,庄聆一个月间也多少有几日,良美人也偶得召幸,语歆倒也和宏晅处得愈发不错。再除开掌权的皇后与琳孝妃不提,宫中风头最盛的一处,便是我簌渊宫了。

    我要这风头四处传开,传得越烈越好。我要逼着那一边出手杀一儆百。

    那个“一”,多半只能是她.

    七月,最近得宠的语歆似乎突然引起了长乐宫的注意,皇太后时常召见她去聊天解闷。语歆没太多心思,得召便去。七八日后,皇太后亲自下旨,语歆再晋一例,位至正六品才人。

    莫说旁人觉得奇怪,连语歆自己也想不明白皇太后为何突然待她这样好。我心中明了,她的父亲早已暗中为皇太后办事了,她本就算是皇太后的“自己人”,如今又得了宠,皇太后自是要好好拉拢她才是。便温言劝她不必多心,安分守己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好。

    闲时,我叫上芷寒一起带着元沂一起散步,不带旁的宫人,享受姐妹间的一份惬意。按理来说,芷寒已是宫嫔,元沂该叫她一声“晏母妃”,可芷寒却更喜欢听他叫她“姨母”。我怕惹事,不许元沂这样叫,后来特意问了宏晅的意思,宏晅只是笑道:“也没什么错,随意吧。”

    芷寒听说后很是高兴,一把抱起元沂,刮了刮他的鼻子道:“听见没有?你父皇答应了,快叫姨母。”

    元沂睁大了眼睛望向我,见我也点头,就认认真真地叫了一声:“姨母!”

    正在旁边聚精会神地摘花的永定帝姬闻言回过头来,歪着脑袋想了一想:“弟弟叫姨母,那永定是不是也该叫姨母?”

    顺姬揽过她笑而解释道:“不行。你晏母妃是宁母妃的妹妹,元沂才能叫她姨母。”

    她又想了一想,细声细气地再问:“那晏母妃和宁母妃还都叫母妃姐姐呢。”

    我们登时大感解释不清,只好板起脸来强行要求她就是不许那样叫,还好永定素来听话,也就点点头答应了。

    时光流逝,太阳渐渐转了向。原本遮在此处的树荫转向了另一边,我和顺姬见时候也不早了,就各自带着孩子准备回去。沿着湖一路走着,阵阵凉风拂过。元沂与永定在前面跑着,永定很会照顾弟弟,时不时停下来等一等她,我欣笑道:“帝姬真是懂事,与元沂都处得这样好,姐姐你一向身子弱,永定也是上心的吧?”

    “可不?我偶尔咳嗽两声她都要问上一问。”她凝视于永定帝姬的背影,笑意慈祥地一叹,“我直恨自己那两年没亲自照顾她,就那样把她交给了乳母。如今她还肯和我这样亲,真是我当初失责了。”

    我搭上她的手宽慰道:“姐姐不必自责,当时姐姐身子弱,大家都知道,永定这样善解人意自然也是懂的。”

    我观察着她的神色,她始终凝睇这永定,目不转睛。目光中除了无限的关爱,似乎还有一抹我看不懂的怅然。

    我的视线越过两个孩子,投向了离他们不远的一个身影上。他们玩闹着不曾注意,顺姬的神思全在永定身上亦不曾注意。一缕笑意飘散开来,我侧头淡问芷寒:“芷寒你看……那可是荷才人么?”

    芷寒一怔,抬眼望过去,分辨一番,方道:“似乎是的……”她的声音猛然一转,惊慌不已,“长姐!你看!”

    我一惊,再回过头去,瞧见的却是语歆已落入湖中,隐约见一宦官身形一闪,绕进了湖边一丛矮林,没有瞧清长相。

    永定和元沂见此,不免受了惊吓,惊叫着朝我们跑来,我当下抱起元沂交给芷寒,又向她道:“快去叫人!”

    话音未落,我已回身跑了过去,听见芷寒在身后惊魂未定地唤了一声“长姐”却未理会,咬一咬牙,投入湖中。

    语歆在水中不住挣扎着,我从后将她架起。我本是会水的,却无奈她惊慌之下力气太大,全然不由着我将她往上拖。湖水一口接一口的灌入我口中,胸中一阵又一阵的凉意划过,我急喊着“语歆,别乱动!”她也听不进去,仍是兀自扑腾着。我便觉得我与她一起一沉一浮,湖水刺得双眼睁不开,恐惧便也开始在我心底蔓延,再不来人,我大概也要撑不住了。

    依稀听见几个落水声,继而身子被人用力抬起。我咳了两口水,任由宦官半拖半扶地将我救上了岸,再看语歆,见她已昏迷不醒,艰难地吩咐道:“快送她回去,传沈太医。”

    无力地坐在岸边喘着气,顺姬连忙拿来干净的衣服为我披上,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婉仪,快送你姐姐回去,别受了凉。本宫差人去知会陛下一声。”

    芷寒闻言才回过神来,连忙来扶我,顺姬又道:“元沂也先送去我那儿吧,晚些时候再给妹妹送回明玉殿去。”

    我虚弱地点了点头:“多谢姐姐。”.

    回到明玉殿中,宫人们七手八脚地备热水为我沐浴更衣,我刚入池中,珠帘便陡然被掀开,宏晅衣袍带风语中带怒地走进来:“明知自己身子弱,你逞什么能?”

    我后脊一僵,未转向他,伸手去拿池边搁着的呈花瓣的竹筐,将花瓣尽数倒入池中,几乎盖住了整个水面,才转向他,嗫嚅道:“臣妾哪儿来得及想那么多?眼见着她不会水,总不能看着她淹死。”

    “那若是宫人再晚去一刻呢?”他压着怒气站在池边问我,垂在身边的手紧攥着拳,正好在我眼前,我几乎能听见他指关节间的咯咯响声。我向前凑了一凑,将下颌放在池沿上,抬眼望着他委屈道:“陛下……臣妾错了行不行?”

    他挑着眉沉了口气,弯下腰与我视线齐平,一字一顿地道:“再有下回,你救谁,朕就废了谁。”

    “诺,臣妾知道了。”我咬着唇向后缩了缩,“陛下去看看荷才人吧,她受惊怕是不轻……”怯怯地抬眼觑了觑他的神色,我又道,“而且……臣妾当时隐约看到一个宦官的身影……陛下也许该去问问她到底怎么落得水。”

    他又是无奈地瞪了我一眼:“好好歇着,一会儿差人回皇后一声,这几日的晨省昏定能免则免了。”

    “没有那么严重……”我说了一半的辩驳被他的眼风横了回来噎在喉中,识趣地闭了口,讷讷道,“诺,恭送陛下……”

    他没好脸地转身离去.

    换了干净的衣衫,云溪和诗染一边一个,为我仔仔细细地擦干了头发,然后扶我上床歇息。不一刻,听得林晋在外道:“娘娘,沈太医来了。”

    我无声轻笑,道:“请吧。”

    沈循一入寝殿便行大礼拜了下去:“臣……替小女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免了吧,沈太医坐。”我略带疲乏地蹙眉道。云溪上前去请他坐,我亦坐了身,含笑端详他半晌,缓缓地道,“不过若算起来,沈大人您欠本宫的……也不止这一命了吧?”

    沈循身形一颤,不由自主地避了一避我的视线。我笑意深了几分,徐徐续言:“昔日,本宫助语歆妹妹晋位、帮她搬离瑜华宫不受和贵嫔的委屈,沈大人您是怎么报答本宫的?”

    沈循额上已有些渗了冷汗,强作镇定道:“臣……不知贵姬娘娘何意。”

    “不知本宫何意?”我一声轻笑悠长,“那本宫便明明白白地问大人一句,当初本宫都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皇太后她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面色登时惨白,滞了良久,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娘娘……这……”

    我狠然截断了他的话,愤意难消地字字向他道:“大人不必解释什么,本宫也没有闲心听大人的废话。不过想来大人也知道,本宫小产后仍是位晋一品,这样的待遇宫中无人再有。大人您应该明白本宫的前途如何,也该掂量掂量您的女儿有多大的分量。若大人您掂量不清楚,日后再出了任何事情,本宫便不会抛下自己的前程舍命去救您的女儿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7 22:30:32
正文 100

    他小心地掩饰着惊意,到底也是有年纪的人了,并未再显太多慌张。半晌,沉道了句:“臣明白。”
  我好似听不出他话中的敷衍般露出了满意之色,点了一点头,又道:“大人,您现在跟着的那一位有什么好?这边让您做着够灭您满门的险事,另一边,语歆得宠了她们不还是容不下?本宫今日的话大人还是仔细想想的好,语歆么……本宫自会替大人照顾着。本宫要休息了。”
  沈循犹是默了须臾,才似如梦初醒般回了神,起身向我一揖:“臣告退。”
  婉然进了屋,反手阖上门,坐在我身边问:“姐姐,这能管用么?只怕他不会在意姐姐护不护荷才人,毕竟宫里的事……谁知他会不会寻个别的靠山去?”
  “他可以不在意、不信我会护她。”我清冷一笑,“但他会怕我害她。”
  阖宫上下,若论想对沈语歆下手的话,恐怕不会有谁比我这个簌渊宫主位行事更方便了。我不护她她兴许也能活着,但我若存心害她,我保证她是一死。
  “姐姐要去看看荷才人么?”婉然又问。
  我理所当然地点头笑道:“去,当然要去。随居宫嫔受了惊,主位宫嫔哪有不去看的道理?但不是现在,现在本宫还受着惊呢。”略一思忖,只问她,“红药呢?有些日子没见她了,伤还没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前几天刚能下床。”见我一叹,婉然吐了吐舌头,“怪她自己太能扛了,生生挨完五十杖。”
  便与婉然一道去了红药房里,在门外依稀看到门内人影晃动,抬手叩一叩门,听得里面问了一句:“是谁?请进吧……”
  推了门进去,红药抬头一惊,忙不迭地就要拜下去,我疾步上前扶了她一把,莞尔笑道:“免了。”
  “谢娘娘……”她欠了欠身,看着我面露怯意。我扭头看了看,不远处就是桌子,上头搁着茶具,就问她:“你是要倒水喝?”
  红药点了点头:“是……”
  睇了婉然一眼,婉然会意去倒水,我扶着红药回道榻上,微蹙了蹙眉:“本宫不是指了银霜来照顾你?她人呢?”
  红药未答,只是摇头道:“没事的娘娘,奴婢已经无大碍了。”
  婉然倒了水回来一边递给红药一边向我道:“这些日子大选事多,宫人们都忙得不可开交的。奴婢看红药这边歇得差不多了,便让银霜去做别的事了。”
  “再调个小宫女过来吧,至少还有新进宫的中家人子不是?”我笑睨着红药,打趣道,“若落下什么毛病,日后怎么在殿里做事啊?”
  “娘娘?”红药面露惊喜,讶然片刻,磕磕巴巴道,“奴婢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定要去做些杂事了。宫里一般都是这样,犯了大错罚过之后便不能再近前服侍,找些杂事做着直到出宫为止。还有很多也就因此出不了宫了,主位看不到,下头不在意,就一直留下当个苦力。
  “你好好养着,今后该干什么干什么。你兄长那里本宫打点过了,他现在在长秋宫做事。”
  红药大是感激,倒弄得我心里感慨万千。其实上次的事她也是无奈,伤成这样,足有两个月下不了床,但因我没再发落她去别处,她就反倒还要谢我。
  “婉然,红药现在几品?”离开红药的房间后,我问婉然。
  婉然回说:“正八品恭使。”
  “恭使?”我一皱眉头,“她也跟了我这么久了,怎么只是正八品?”
  婉然答道:“本是正七品选侍了,那件事后,林晋做主降的。”
  “告诉林晋一声,晋她从六品典侍,以后明玉殿上下,谁都不许给她委屈受。”
  “诺……”婉然奇怪地看着我,犹犹豫豫地应下。
  我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说不清自己为何要待红药这样好。即便她有她的难处,可宫中去害人的人又哪一个没有难处?我想,我大约只是需要找一些事情,弥补自己心里的空缺、恐惧和罪恶感吧。
  夕阳已经西斜了,离语歆落水的事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我听了宏晅的吩咐,差林晋去禀了长秋宫,道落水后身体受凉不便昏定,皇后自然应允,又着蓝菊亲自送了些东西来。蓝菊说是皇后亲自挑的,我瞧着那些首饰的色泽也知是上品,却全然无心把玩,送走了蓝菊后便将那些东西尽数搁在殿里,自己到了院中小坐。
  即便已近盛夏,傍晚时分的微风仍旧带着丝丝寒意,一阵又一阵地吹着,一次又一次的拂过面上、身上乃至发梢,不断撩动着心里本就压制不知的思绪。
  一个时辰以前,我与顺姬、芷寒都在湖边瞧见了那宦官的身影,然后我告诉了宏晅、又已理所应当的口吻让沈循认为那是皇太后的人。
  宏晅大约也会这样以为。因为毒害得宠宫嫔的事,她姜家委实不是头一回做了。
  我相信语歆也没有看清那人是谁,否则她就会认出来,那是林晋。
  也会知道是我推她下水的。
  可现在,她看清与否其实都不那么重要了,就算她看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不会有人相信是我安排人推她下水,又亲自冒险去救她。
  我只是为了骗沈循。我要扳倒皇太后、我要为我的孩子报仇,我要沈循助我……
  语歆,是我能想到的拉拢沈循的最佳手段。
  晚风中,我对自己的厌恶愈发强烈,我强自说服自己并不打算让语歆死,只是让她无意识地帮我做完这场戏罢了……
  可是,没有用,我心里很清醒。在我设计这一场戏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在意语歆的死活。因为我知道,若她就此死了,皇太后和沈循之间就多了一比血债,彼时要收承受着丧女之痛的沈循为己用只会更加容易……
  这个想法在我心底从未消失过。
  所以在救语歆时,我没有尽全力。到最后,我甚至缓缓地松了手……
  我告诉自己那是我体力不支——这话说出去旁人也会信的,可我到底骗不了我自己。
  我差点害死她。即便我一直很清楚她父亲做过的种种恶事她并不知情,我还是这样做了。
  我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的心思。
  婉然问我是否要去看语歆时,我告诉她要看,但不是现在。不知是为了把这场戏做得更像还是自己心虚……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7 22:30:49
正文 101

    “娘娘,风大了,进去歇息吧。”云溪在我身后不远处小心地劝道,“本就受了凉,再吹风怕是要病了。”

   

    我缓慢地一呼一息,仰首望了一望天边那一牙刚刚显形的月亮,站起身默不作声地回殿。

   

    月色会随着夜幕的降临而愈显明朗,心底的邪意……大约也如是吧。



   

   

    我在次日下午才去看望语歆,去时良美人便在,后来芷寒也到了。时隔一天,语歆仍是一副惊魂未定之态,见我进来,竟毫不在意礼数地一下子扑进了我怀里:“姐姐……是皇太后……”

   

    我一壁安慰着她一壁放了心,抬眼瞧见良美人和芷寒神色一变,抚着她的后背道:“好了……知道你吓坏了,不过方才那话可不能乱说。皇太后是长辈,岂能乱给她安罪名?”

   

    “不……是真的……”语歆慌乱地摇着头,“一定是的。我就觉得皇太后这些日子总召我去太奇怪,她之前又找过姐姐那么多麻烦,一定是她……一定是……”

   

    她当然会觉得是皇太后。从皇太后第二次召她去,我便旁敲侧击着劝她多留心、让她小心防备着。凭她心思再简单,这样的话听多了也总会存个心眼,又在她从长乐宫回来的路上出了这样的事,她怎能不这样想。

   

    良美人也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她,柔声道:“妹妹,你可以这样生疑,我们同住一宫听也就听了,但……你可和陛下说了这话么。”

   

    语歆再度慌张摇头:“没有……我昨天吓坏了,没敢和陛下说。”

   

    我缓出一口气,肃然叮嘱她:“没说便好,日后也不许说。不是本宫想息事宁人,是怕再给你招祸。”我以手指为她顺着披散在后的长发,缓缓地为她寻着一诉心事的法子,亦顺水推了自己的舟,“你若憋在心里难受,就和沈大人说说,也切记让他不要四处说去。宫中的事你我都清楚,你的怀疑对或不对,长乐宫终究得罪不得的。”

   

    她微微定神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望着我时犹是有些失神,缓了一缓,才道,“昨日……多谢姐姐救我。”

   

    “同住一宫,你不必客气。”我笑得有些艰难。如此直面着她,我到底还是做不下去这场戏的,索性转了话题,问她休息的如何、可受凉了没有。她平静下来一一回答了,我又叫来她近前服侍的宫娥一一叮嘱她们小心,如有甚需要直接禀来明玉殿,众人也都毫不敢敷衍地认真应下。

   

    离开仁初斋,我与芷寒与良美人道了别,嘱咐她们也会去好好歇着,不必担忧太过。二人各自离开后,我方叫过婉然,淡漠地语中犹带着三分快意:“方才荷才人的话,想办法给我传开了,传得越广越好、越真越好。”



   

   

    翌日我便照常前往长秋宫晨省昏定了。这事传得快,晨省时众人一见我都不免问及此事,也或真心或假意地问起语歆的情况,我微笑着平静说了经过,告诉她们语歆无大碍,独略过关于皇太后的种种不提。

   

    因我清楚,即便我不提,那传言也不会停的,只会因我的避讳而愈传愈烈。

   

    “好端端的,怎么就落水了呢?就说荷才人年纪小些、性子不似宁贵姬这般稳重,到底也入宫三年了,怎就出了这样的事?”徐润仪颇是疑惑不解地道。庄聆抿了口茶,看也不看她,自顾自地接了口:“落水不算什么大事,巧就巧在她入宫三年都未承宠,如今前脚得了宠,后脚便落水了。”

   

    一时沉寂。几个新晋的宫嫔面色都有一白,俄而沐容华笑道:“依臣妾看是静修仪娘娘多心了,荷才人纵使得了幸,也实在算不上有多得宠。这宫里比她得圣眷的大有人在,要说被陷害也轮不着她。”

   

    我算是知道婉然那日为何那么不快了,这沐容华也太不知趣。虽则她也是一宫主位,可容华本就位列二十七世妇之末,她资历又低,但凡有点眼力见儿便该知道这个时候还轮不到她说三道四。再则她一语驳着庄聆,竟还有几分暗示旁人她更得宠的意思,当下论着这种事也委实不是显摆的时候。

   

    娆姬闻言莞尔一笑,睨着她徐徐地道:“沐容华说得是。若是因为得宠遭嫉被害,头一个该是宁贵姬娘娘,再不然还有琳孝妃娘娘、韵淑仪娘娘、静修仪娘娘、馨贵嫔娘娘这般的高位,再往后数也该是有长帝姬的顺姬姐姐,横竖也轮不着荷才人呐。”

   

    娆姬慢条斯理地数下来,或是得宠的或是掌权的,堪堪是意指宫中说得上话的宫嫔还轮不上她沐雨薇。沐容华面露愠色,却不好辩驳,讪讪地避了口。

   

    此番的争论随着皇后与琳孝妃的到来收了尾。皇后也询问了我两句,叮嘱我好生照顾语歆,便将此事搁下,叫旁人不必大惊小怪。



   

   

    回簌渊宫的路上,四下无旁人,芷寒的惊恐之意尽显,双手都凉透了:“长姐……到底是什么人害了荷才人?”

   

    我只得握住她的手,试图用自己已不会再因此变得冰冷的手给她温暖,却终是未告诉她真相,我与皇太后之间的账,不想她掺合进来:“我也不知道,但既然荷才人说是皇太后,想来也有她的道理。”我看向她,疲惫一叹,“这些事你不要管了,与你无关;你也不必怕,簌渊宫到底还是长姐说了算得,长姐不会让你出事。”

   

    她点点头,又担忧道:“长姐也当心啊……方才沐容华那话……只怕宫里少不得有嫉恨长姐得宠的。”

   

    当然不少,从来也不少,只是她初入宫闱尚未有察觉罢了。

   

    我停下步子,端详她须臾,认认真真地问道:“芷寒,你后悔进宫么?”

   

    她有一瞬的犹豫。之后却仍是贝齿一咬下唇,断然摇头:“不后悔。我一直想着是否还能有机会与长姐朝夕相处,如今天赐了这个机会,我怎会后悔?”

   

    她神色坦荡,语中尽是倔强,我心中虽有疑虑却到底还是忍下了。

   

    在两条宫道的相交处,我再度驻足,告诉她说:“长姐要去成舒殿见陛下,你先回去,去陪一陪荷才人,告诉她我晚上再去看她。”

   

    她点一点头,喃喃应了声“好”,与我相握的手却不愿放开。我拍了一拍她的手,宽慰笑道:“别怕了,若有人嫉恨我得宠,早在你进宫之前便已对我下手,不必等到今日。”说着我唤来了林晋,“你带人送她回去吧,若有什么事,来成舒殿回禀一声。”

   

    林晋躬身道了“诺”,又在芷寒身前一引:“娘子请。”

   

    芷寒随着他们去了。穿着浅粉褙子的背影在夏日初晨的阳光中显得有些单薄无助,婉然在旁一叹,不解道:“陛下肯帮忙,娘子明明可以许个好人家的,干什么非要进宫来。”

   

    我亦是一叹:“人各有志,她自有她的想法。”

   

    我虽不知是这些年怎样的遭遇促成了她如此的想法,却知道如果有朝一日有缘再见小妹芷容,芷容是与她一般的想法我定然不会答应了。宫阙九重,她不是唯一一个想要进来的,天底下多少女子都想进来,宫中却有多少女子想要出去。我不知自己应允她的要求是对是错,可总不能再在芷容身上错第二次。

   

    晏家总共三个女儿,最后一个断不能再冒这样的险。



   

   

    在成舒殿伴驾时,我因存着心事,颇有些魂不守舍,宏晅唤了我几次我才乍然回神,他笑问我:“心事重重的,还想着荷才人的事?”

   

    我默默点了点头:“是。本听她说了一些,就觉得心惊不已。今儿个早上庄聆姐姐那话更让我不能不多想……荷妹妹进宫三年都没出事,即便是当年十三岁、玩心最重的时候也没有过这样的险,何以一得宠就落了水?只怕……”

   

    眼见他神色一厉,我识趣地闭了口,他却缓和了神色:“你继续说。”

   

    我摇摇头:“也没什么了,宫中嫔妃相残本也见惯不怪了。如今出了这些事,臣妾都懒得去猜其中原委了,只是语歆是臣妾簌渊宫的人,又一直与臣妾处得好,臣妾不能不替她多留个心。”

   

    他饮着茶沉吟片刻,神色平淡得仿若无心之问:“这事……宫里有什么传言么?”

   

    我怅然一叹:“没听说什么。只是那天臣妾去看语歆,不知怎的,她竟觉得是皇太后……臣妾已告诉她不得乱猜了。”言罢又笑着道,“估计是吓坏了,皇太后岂会去害她一个小小才人?”

   

    他既问起了宫中传言,便是他听说了什么传言。纵他与皇太后不合已久,那些传言他也未必就会去信,但若是受害的语歆也这样说,事情便不同了。

   

    我觑着他的神色,在他始终平静地面容上捕捉到了那丝一闪而过的凌厉。略一思忖,又续言道:“断不会是皇太后,且莫说皇太后会不会害她一个才人。她这个才人的位份还是皇太后亲自下旨晋的呢。”

   

    话至此不再继续,如常地为他研开批阅奏章所用的朱砂,那殷红的朱砂在白瓷碟中像一片血迹般晕开,绚烂的颜色。

   

    觉出有人在背后极轻地碰了碰我,未有半点声响。这是御前服侍的规矩,偶有别的事需要近前的人去应付,旁人既需告知又不能扰了圣驾,就由殿门口的宫人递个眼色,示意殿中的人要找谁,殿中之人便在此人背后略碰一碰,一字不说,待这人寻个合适的由头退出殿外后再说。

   

    我抬眸瞧去,殿门口一小黄门躬身侍立着,以视线向外一牵我的目光,复又低下头去。我会意,仍旧不急不躁地研完了足够的朱砂,又为宏晅换了一盏新茶,才笑向他道:“臣妾还要回去看看荷才人,先告退了。”

   

    他“嗯”了一声,将笔搁下,笑意融融地睇向我,嘱咐道:“也不用太担忧,别累坏了自己。”

   

    “诺。”我盈盈一福,轻笑着说,“有陛下那日的话,臣妾哪儿敢累坏了自己?那岂不是要陛下废了荷才人么?”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7 22:30:59
正文 102

    我又施一礼,退到了殿外,却见殿外候着的人并不是旁人而是林晋,心中一紧:“出什么事了?”

    林晋微显焦意道:“婉仪娘子回去的路上遇上了沐容华,争了两句,本没什么大事,可沐容华不饶人,婉仪娘子位份上又吃亏……”

    “这样的事你怎么不直接进来禀!”我不禁生愠,他连忙作揖谢罪道:“臣想着娘娘许是跟陛下说着荷才人的事,不敢打扰才未进殿,娘娘恕罪。”

    “什么事也比不上芷寒重要!”我一壁说着一壁疾步往前走着问他,“现在如何了?”

    “沐容华大抵还是顾忌娘娘,没敢动婉仪娘子,可罚了婉仪娘子身边的一干宫人……婉仪娘子心善,当下就服了软,一直求着情,可沐容华就是不肯放人,臣才来禀了娘娘。”

    “人在哪儿?”我问他。

    “婉仪娘子和沐容华在簌渊宫门口,一干宫人已经被沐容华的人押去宫正司了。”

    我脚下一顿,略作沉吟,即道:“你立刻去找怡然,先让宫正司把人放了送回簌渊宫。沐容华那儿,本宫自己去应付。”

    林晋应了一声便转身疾行离开,我搭了婉然的手亦是步履愈快地往前走着。婉然薄怒道:“好嘛!得宠几天便欺到簌渊宫头上了,真拿自己当个人物!”

    我冷然轻哼:“本宫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她倒还真敢留在簌渊宫门口一直和芷寒争执,我到时见到的一番场景便是她坐与步辇之上颇是威风,芷寒在旁低垂着首低低地不知说着什么。当下带起了笑意,款款上前,悠悠道:“这大热天的,容华妹妹不好好在映瑶宫歇着,来簌渊宫作什么?”睨了芷寒一眼,续道,:“莫不是和小妹聊得投缘忘乎所以了?芷寒,你也是的,怎的不请沐容华进去坐坐?”

    芷寒低着头喃喃向我一福见礼:“长姐。”便不再做声,我含笑端详着沐容华,等着她开口。

    沐容华待得我说完了,犹自未动地坐了一会儿,才懒意慵慵地起了身向我一福:“宁贵姬安。”礼毕,她抬起头回视着我,清凌凌地笑道,“本宫无缘和贵姬的妹妹‘聊得投缘’,倒是觉得您的妹妹太没规矩。”

    “没规矩?”我扬音一笑,看着她道,“这倒奇了,容华你的规矩是在毓秀宫和她一起学的不说,还是本宫眼瞧着宫人教的。如今本宫都没看出她规矩不周,容华你倒是看出来了?”我笑容微敛,话语亦放缓了几分,“再则,容华你以为自己的规矩很周全么?本宫簌渊宫的宫人,何劳容华这个映瑶宫主位来发落了?”

    她笑意不减地踱近两步:“臣妾便发落了,如何?”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终于压制不住心底地冷然,涔涔笑着蔑道:“容华妹妹,你到底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你才得宠多久,就敢四处惹是生非,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宁贵姬。”她反是笑意更深了,“本宫先前叫你一声娘娘是给你面子,如今你我同为一宫主位,你还逞什么威风?”她话中的轻蔑比我更甚,“本宫听说了,你从前不过是个奴籍的贱婢罢了,莫说跟贵女相比,和本宫这样普普通通的上家人子也没得比。”她说着轻声一笑,凝睇着我,“本宫把自己当成了什么?这话该本宫问你才对吧,你得了宠,又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她这般的无知,我几乎要发笑出声,却缓和了面色,低眉和颜道:“看来是本宫有眼无珠了,容华妹妹日后必定大富大贵——别的不说,就是这飞扬跋扈的性子,比当年的瑶妃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本宫既然虚长妹妹两岁,还是告诫妹妹一声,宫中兴衰反复多了,一朝得宠便如此目中无人,仔细它日没落时人人都来踩上一脚。芷寒,向容华娘娘告退吧。”

    芷寒一怔,犹豫着道:“可长姐……那些宫人……”

    “罚我簌渊宫的宫人,她区区一个容华还没这个本事。”我笑意深深的目光从沐雨薇面上划过去,颇有挑衅意味,“容华你既然要一争,本宫陪你玩就是了。”

    言罢也不再看她转身一壁踏进簌渊宫的宫门,一壁清亮道:“芷寒回宫。阖了宫门,免得让那些聒噪之人扰了本宫清净。”

    宫门关上,婉然便在我诧异一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无奈道:“到底谁给的她这般嚣张的资本?”

    “嘁,还能是谁?她自己那张脸给的。”

    婉然和芷寒俱是不解,我转身解释道:“没看出来么?莫说在今届家人子里,就是把各宫嫔妃挨个点一遍,她也是生得出挑的。宫中尚且如此,你想想她自小是如何长大的?必定人人都夸着捧着,此次又是当地官员特地挑了她献进来,估计早捧得她忘乎所以了。又一进宫就得封高位,继而便是承宠,这一路走得顺风顺水、众星捧月,但凡心思浅些再浮躁些,便容易目中无人了。”

    不说有家世背景的瑶妃,当初的岳凌夏不也是如此?只不过相较这沐雨薇,岳凌夏也算是好的了。如今她敢挑衅我,明日兴许就是馨贵嫔,后天大概就轮到了韵淑仪和庄聆……然后她总会碰上不愿忍她的或是她招惹不起的,让她自食苦果。

    到时候,只怕人人的反应都会如婉然那日所说的:“实在喜闻乐见啊!”.

    不过多时,怡然亲自带着宫正司的人送了芷寒身边的宫人回来,皆是毫发无损。她笑吟吟地向芷寒一福身:“奴婢怡然,还未来得及恭贺婉仪娘子得封呢。”

    我伸手一扶她,转向芷寒介绍道:“这是怡然,也是长姐多年的姐妹了。她和婉然私底下与我都是姐妹相称,你亦可以在无旁人时叫她二人一声姐姐。”

    芷寒听完抿笑一福:“怡然姐姐,今日之事……多谢了。”

    怡然夸张地大方摆手:“谢什么,晏然姐姐的事我绝没有不帮的道理。婉仪娘子既是姐姐的亲妹妹,也不必计较了,日后宫中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娘子开一句口便是。”

    芷寒面露感激,有些讶然地望了望我,又看了看怡然,最后又瞅了瞅婉然。我笑而打趣着问她:“你这是什么神情?有话直说。”

    她摇摇头,大睁着双眸道:“先前在毓秀宫的时候,听宫人说起过宫正司,一个个都怕得不行。如今得见宫正女官,瞧着……不像那般人啊……”

    她这话一出口,怡然便又耷拉了脸,可怜兮兮地挽住我的胳膊摇着道:“姐姐……真心求你了,我不作这宫正行不行……你瞧瞧如今传出去的都是什么名声……”

    我斜睨着她:“刚才还信誓旦旦地和芷寒保证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开一句口便可,转脸就不想作这宫正了?你不当这宫正,日后我们找谁帮忙去?”

    她眼眸一转,嬉笑道:“要不我和婉然换换?”

    婉然咧着嘴吸了口冷气:“我去备些绿豆汤给姐姐解暑……”说着就逃也似地躲开了。

    我看芷寒虽带着笑,但闷闷地似有心事,执过她的手关心地问她怎么了,她望一望我,笑意幽幽道:“没什么。自荷才人出事那日起,我心里一直很怕,觉得这宫里除了长姐以外大约谁也信不得了……现下看长姐如此,倒觉得宫里尚是有几分真情的,也就……不后悔了。”

    我听了抬手在她额上一拍:“合着先前说不后悔都是强逞能糊弄姐姐呢?”

    芷寒一抚额头,哭丧着脸道:“怎么能是糊弄姐姐?怎么也得说是不愿让姐姐担心不是?”.

    月底的一日下午,我心绪复杂地进了成舒殿,简单地几句交谈之后,在他案边一坐就是大半日,瞧着他批完了一本又一本的奏折,直到夜幕降临。他终于意识到什么,侧过头问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我心底一阵的失望之后,摇了摇头,“没有。臣妾要去长秋宫昏定了,臣妾告退。”

    他便搁下了笔,伸了个懒腰:“陪你同去吧。”

    一路上我都生着闷气不愿说话,又因不肯让他看出来始终维持着表面笑意。他未再觉有异,亦没有多问些什么。至了长秋宫,众人见了礼,我们各自落座,娆姬在旁浅笑道:“头一次在昏定时见着陛下。”

    她说着这话时斜睨着沐容华。宫中早传娆姬与沐容华不合,二人各自给对方找不痛快找得乐此不疲。娆姬那样的家世,入宫只比沐容华位份高一例已难免心中不忿,沐容华又比她得宠还爱时时挑衅,二人自是互难容了。

    沐容华闻言也不与她争执,只闲闲地笑道:“这做姐姐的就能让陛下陪着来长秋宫昏定,做妹妹的连面圣都没有过。”

    宏晅面色一沉,我不禁看向芷寒,但见芷寒轻哂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臣妾知道容华娘娘对长姐嫉恨已久,可如此当着陛下的面挑拨我们姐妹关系,也太不留情面了吧。”

    我始终不言。在后宫相处上,连芷寒也比沐雨薇要通透多了。但凡作夫君的,哪有愿意看到妾室相争的?故而宫中的明争暗斗、冷嘲热讽素来也都尽可能地避着宏晅,这沐容华却偏不知避,直言说出这样的话,任谁听了也不会高兴。

    “容华对宁贵姬嫉恨已久?”宏晅玩味着这句话,笑意不明地打量着我二人,“芷寒何出此言?”

    在座数人都明显有一瞬的面色一白。他很少直呼嫔妃名字,对我尚可以理解为从前叫惯了,如今直呼从未承过幸的芷寒的名字,不知情的难免多个心。我却是知道,此言不过是因为他压根没拿芷寒当妃妾看。

    芷寒也不惧,行上前去端端一福,字字清晰地道:“绝不是臣妾胡说,容华娘娘找长姐麻烦都找到簌渊宫门口去了。虽然明面上是对着臣妾,可就像刚才容华娘娘说的,臣妾自进宫后都没见过圣颜,她不是冲着长姐去的还能是谁?”

    芷寒快言快语地说明了那日的一切,我出语一喝:“芷寒,不得无礼!当着陛下的面也敢胡说!”

    “我胡说了么?”芷寒不服气地反问我,“长姐是在宫里日子久了性子太软了不成?她那天都说得什么话?姐姐好歹位居贵姬,出身如何轮得着她来品评?”

    “品评宁贵姬的出身?”宏晅面上覆了一层寒凉,我只作无言相辩地哑了声任由芷寒继续说下去:“是。陛下,臣妾和长姐初见之时,长姐便告诉臣妾陛下待她很好,可是这么个好法么?长姐为嫔妃有三年了,是不是日日都有人明着暗着拿她从前的遭遇说事?”

    芷寒言辞咄咄,直说的宏晅面色一震,沐容华却是笑意不减,一如既往地明媚:“那不是实情么?如是,有什么说不得的?你长姐又没说不爱听那话,你强出什么头?”

    我与她视线一触,起身向琳孝妃一福:“臣妾身子不爽,先告退了。有劳娘娘一会儿知会皇后娘娘一声,不周之处,臣妾明日自会再来谢罪。”

    芷寒也当即一福:“臣妾照顾长姐去,臣妾告退。”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7 22:3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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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姐……”一出长秋宫,芷寒便显了怯意,拽了拽我的衣袖嗫嚅道,“我们就这样离开……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淡睨她一眼,她踟蹰着道:“当着阖宫宫嫔的面,我那话是不是说得太过……”

   

    “没有。”我摇了摇头,凝视着她缓缓道,“只有当着上上下下如此直言不讳,才能让人觉得是当真受了委屈,而非乱嚼舌根。”

   

    “可是那沐容华……近来也是个得宠的。”

   

    “嘁。”我不屑地嗤笑道,“从前比她得宠的人多了去了,若论没规矩她倒是头一个。”

   

    于是便回了簌渊宫,找了本书随意翻着,倒也没读进去几句,只是消磨时间罢了,也不知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

   

    殿外传来一声“陛下驾到”,我微有一怔才起了身,迎至殿门口肃然一福:“陛下大安。”

   

    “免了。”他随手扶了我一把,打量一番,笑道,“还生着气?”

   

    “沐容华的气么?”我轻哂道,“犯不着。”

   

    “那是生朕的气?”

   

    “不敢。”我颌首退开半步,“臣妾去沏茶。”

   

    他也不再多问,径自去寝殿里落座。我沏了他最爱的明前龙井呈过去,低眉不言,他饮了一口,笑意浅淡:“犯不着生沐容华的气、不敢生朕的气,那苦着一张脸给谁看?”

   

    “臣妾方才在长秋宫便说了,臣妾身子不爽……”我的话未毕,他却突然凑了过来,探手便抬了我的下巴,吓得我已经之下把后面的话都噎了回来,怔怔地望着他,听着他笑说:“今天是你的生辰嘛,没忘。”

   

    “……”登时面上窜起热意。

   

    “本就想处理完了事情来找你,结果你先到了成舒殿……而且你生着闷气又不肯直说的样子实在有意思。”

   

    “……”我没好气地轻打开他的手,“陛下净拿臣妾开心。”

   

    他轻朗一笑,站起身又将手递给我:“来。”

   

    我抬头望着他:“干什么?”

   

    他笑意愈深:“庆生去。”

   



   

    边是不断猜测着他想了什么新奇的庆生法子边是随着他走,一走就一直走到了宫门口。马车已备好,郑褚正在旁边候着,我不禁反手一握他:“陛下还没让武侯堵够?”

   

    “咳……”他尴尬地一声轻咳,回过头瞥着我道,“不提那事了。”

   



   

    马车出了皇宫,又出了皇城,一路向西行去。西边没有我熟悉的地方了,更不会有他熟悉的,便忍不住问他去哪儿,他淡然告诉我:“西市。”

   

    “……陛下,这时候早闭市了。”

   

    他扫了我一眼:“你当为夫这个皇帝是白当的吗?”

   

    锦都城东西两边皆设有集市,称为“东市”、“西市”。两市中从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到笔墨纸砚、骡马刀枪,再到柴米油盐酱醋茶应有尽有。均是午后击鼓三百下开市、日落前七刻敲锣三百下闭市,之后便是宵禁了。除去上元灯会等特殊日子,二市均不得通宵开市。

   

    我不禁一愣,追问道:“陛下找得什么由头?”

   

    他板着脸道:“钦天监夜观天象,道今日宜通宵开市,以求风调雨顺。”

   

    “……”真是个省心的理由。

   



   

    是以下车时见到的便是热闹一片,各家铺子抑或是街边的小摊都叫卖着,远远望去各铺灯火在夜幕中星星点点,一直延伸到远处与星空连成一片。

   

    好似已在记忆中模糊的儿时的上元灯会。

   

    “发什么愣,过了这天没这市了。”他拍了拍的我背,笑而阔步往集市里走,我只得小跑着追上去,犹有些担心地道:“陛……”

   

    他很是敏捷地一捂我的嘴:“有劳娘子换个称呼。”遂拿开了手,我瞪他一眼,改口说:“夫君……万一被各位大人撞上怎么办?”

   

    岂不是又要被纠劾?

   

    “撞上就撞上。”他毫不在意地继续往里走着,微昂着头很有点要故意挑衅列位朝臣的意思,“钦天监都说了今儿宜通宵开市,还不许朕与民同乐了?”

   

    “可是臣妾……”

   

    他伸手揽住我的腰,继续说道:“朕带美人儿逛市来了,要纠劾的放马过来。”

   

    “……”似乎再跟他争这个问题也没什么意义了。

   



   

    东西二市到底是平民居多,虽然也有些价值不菲的首饰出售,但比较宫中的,还是差之千里了。可民间自有民间的好处,虽是价值上没得比,却有很多宫中见不到的新奇。衣食住行上都是如此,比不得宫中精巧精致,却多了舒心得宜。

   

    于是当他在接上四下张望琢磨着是否要买些什么的时候,我正在旁边吃糖炒栗子吃得不亦乐乎,他问了几个问题我都因口中不闲不宜作答,终是被他横了一眼,手中刚剥干净壳的一颗栗子也同时被他拿走扔进口中。他吃完后蹙了蹙眉:“哪有那么好吃?看你这一颗接一颗的……”

   

    “很多年不吃了……”我一边回着一边低头继续剥着手里的又一颗栗子,“小时候就可爱吃这个了,爹娘不让我出门,我就求哥哥给我买……”我说着不禁手上一顿,缓了一瞬的神思继续剥着,却不再开口。往年的回忆,是现在轻轻一触就会疼痛不已的伤口。

   

    “你兄长……”他无奈长叹,“还真是不好找。”

   

    我愣了一愣,疑惑地望向他。他哑哑一笑:“是,我替你找了。但……没什么音讯。”

   

    没有音讯。一个被充了军的人,自是要上战场的。没有音讯,大约是……已不在人世了吧……

   

    我压制着心里的猜测,强作平静地笑而摇头:“这么些年过去了,哪有那么容易找的?夫君别费神了,若还有缘再见——便像芷寒那样,总还能见的。”

   

    他沉默了会儿,俄而带着几分犹豫道:“芷寒今日说的那些话……沐容华去簌渊宫找过麻烦?”

   

    “也算不得找麻烦。”我淡淡笑道,“宫里么,磕磕绊绊总难免的。她们两个又都是新宫嫔,年轻气盛的,谁也不知忍便争了几句。”

   

    “避重就轻。”他嗔笑一声,“你知道我是想问她是否找过你的麻烦,不是芷寒。”

   

    “那就更算不得找麻烦。”我睨他一眼,“我高她的这一品是摆设么?”

   

    他斜视我片刻,清淡地吐出几个字:“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又拿了颗栗子在手里,一边剥着一边缓缓道,“不想跟她计较罢了,到底是陛下的新宫嫔,争起来了外人只会觉得臣妾没有容人之量。”

   

    他不语,我们一起往前走着。不论我们心思如何,他是帝王,我是嫔妃,我们都在宫里,都有不得已的事。这些事我改变不了,他也不能,只能各自放宽心勉勉强强地接受。故而我也知道,即便今日借芷寒之口让他知道了沐容华的种种,也只是让他知道而已,他也许可以不宠她,但到底不能为此废了她。

   

    我甚至希望他在知道这些后仍能如从前那边宠她,如此便不会有人从中挑拨或是议论,道是我与芷寒唱双簧设计让她失宠了。相较于落下这样个名声,我反是更乐得看旁人除掉她抑或我自己动手除掉她。

   

    神不知鬼不觉,方是上上策。

   

    “你看。”他揽着我的手忽然一紧,抬手指着远处向我道。我抬眸循着望去,有几个并排而设的小摊,摊主各自做着手里的活,引得不少路人围观。

   

    我不觉好奇道:“这是卖什么呢?”

   

    “过去看看。”他笑了一笑,遂抬步往前去了。

   

    原是一个捏糖人的、一个吹糖人的和一个猜谜的。捏糖人和吹糖人的手艺好,自然有人驻足,可目下大多数人的兴趣倒都在那猜谜的人身上。

   

    瞧着不难,所用物件就是一枚小小的鹅卵石加三个杯子,鹅卵石扣进其中一个杯子去,动作利索地将三个杯子换上一同然后让围观众人去猜在哪个杯中。当然,是要下注押钱的。我和宏晅在旁默不作声地看了半晌,显是输钱的多赢钱的少,我的注意力便不在此了,转而去看旁边吹糖人的老师傅。

   

    吹糖人的只能吹出十二生肖,捏糖人的则可随意,我便在捏糖人的摊子前蹲□子,指了指旁边,笑吟吟道:“老伯,您照着他给我捏一个。”

   

    “好嘞。”老伯扫了宏晅一眼,笑着应了便开始忙活,各色的糖捏成不同的形状又拼在一起,竟是不一刻就完成了,“姑娘拿好。”

   

    我微一凝滞,边是付钱边是笑道:“这是我夫君。”

   

    老伯一怔,又赔笑说:“走眼了走眼了……夫人拿好。”

   

    我接过糖人,道了声“多谢”,站起身时被人从后一扶,笑问我说:“夫人买什么了?”

   

    我转身将糖人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像不像?”

   

    他仔细看了看,不禁眉头略蹙:“我有这么丑吗?”

   

    那糖人如他一般一袭月白色直裾深衣、玉冠束发,但毕竟是手捏出的,做得小,颜色也不那么多,就只能看个大概意思意思罢了,若说神色必定是没有的。我把糖人转过来看了看,衔着笑摸着糖人的额头道:“哪里丑了……多像啊……”

   

    “……”

   

    “哎你不是宁……”一个熟悉的声音清凌凌响起来,话至一半却好像被人捂了嘴。我循声看去,不远处的霍宁正按着朵颀的嘴截了她的话,朵颀在他怀里挣了一挣拿开他的手,二人一同走了过来。

   

    朵颀这才注意到了方才背对着她的宏晅,一时怔住,霍宁也略显尴尬,轻咳一声开口开得犹豫:“陛……”

   

    “将军也在。”宏晅浅一颌首,声音不大却有力。霍宁明白了意思,却显了分明的疑惑:“没想到……在这儿碰上……”

   

    碰上出宫的皇帝和贵姬逛集。

   

    “今日是她生辰。”宏晅笑看着我言道,“碰巧遇上通宵开市,难得难得。”一时各自无话地僵在那儿,既然无话,就需有人没话找话,我便举了举手里的糖人问他二人:“像不像?”

   

    朵颀带着笑定睛一看,看清楚了不禁面色一白:“这个是……”

   

    “这事也够传为一段传奇佳话的了……”霍宁凝目于我手上糖人,神色自若地接了口,略略一笑,续道,“还能让做糖人的师傅此生无忧……”说罢向宏晅一揖,“要陪夫人四下走走,不打扰了。”

   

    宏晅遂一点头:“将军自便。”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7 22:3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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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宁有心事,表露得如此明显。自不会是怀揣着心事来与朵颀逛市的,就只能是见了宏晅与我心中不快。

    我只觉我把该说地都同他说清楚了,我不需要他帮我、也从未对他有过任何不该有的情感。

    孰料他仍是如此执着。

    “看。”宏晅的手在失神的我的眼前一晃,手里拿着两张纸。

    “什么东西?”我一怔,伸手取过来看。见是两张银票,面额都不大,好奇地问他,“哪儿来的?”

    他指指旁边猜谜的摊子:“你买糖人的时候,顺手赢的。”

    我讶然:“……怎么猜到的?”

    “江湖骗术么。”他笑了一笑,一壁牵着我的手接着往前走去,一壁解释着,“为了多蒙点儿钱,总会让你先赢两把,等你信了押的钱多了再让你输。我不怎么给面子,赢了两把就走了。”

    “……”我悲悯地回头遥望那摊子一眼,这简直是出来骗钱反被人骗了似的。

    “还想吃什么?”他问我,我想了一想,摇头:“不知道,随意吧。”

    “那去宜膳居吧。”他道,“有日子不去了。”

    是很有些年不去了。那是他还是太子时常去的地方,菜式不错,更有各地才子时时相聚,是个雅致的去处。

    尚未踏进宜膳居,小二就迎了出来,笑容满面地招呼着:“公子、夫人,里边请。”

    他点一点头:“雅间可还有么?”

    小二又道:“有,您楼上请。”

    上了楼,在间中坐下,小二询问要些什么菜,他的目光便递向我。我搜肠刮肚地想了一番,徐徐报道:“芸豆卷、豌豆黄、艾窝窝、豆沙叶儿粑、杏仁豆腐、银耳莲子羹……”

    “咳。”他打断我,挥了挥手意思让郑褚随小二去安排菜式,二人便退了出去,他微皱着眉头看着我,“你平常在宫里也这么吃?”

    我怔了一怔,茫然道:“怎么了?”

    “……都是点心?”

    “……”我回思了一下方才点的东西,讪笑着道,“在宫里当然不是,这不是难得出来一趟,臣妾就想到什么点什么了么……”.

    我们在丑时四刻赶回了宫,如此便不耽误他上朝了。马车仍是自偏门进入,在宫门口停下,他送我回了簌渊宫:“好好歇歇吧,你也不用每日晨省都赶得那么早。”

    “陛下才该快去歇一歇。”我含笑望着他道,“没精打采去上朝,仔细被纠劾。”

    他嗤声而笑,遂离开了。婉然从屋内走出来,吟吟笑看着我:“玩得痛快?这庆生的法子也亏得陛下想的出来。”

    我边往屋里走边是笑答:“可不许出去乱说去,旁人听了不定又要惹出什么事来。”

    “诺。早就吩咐下去了。”婉然轻哂,“姐姐也太谨慎,这些事我们都是有数的。”.

    小歇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梳妆去长秋宫晨省。在宫门口遇着了顺姬,相对一福,她略一打量我方关切道:“妹妹今日瞧着疲惫,这是没睡好?”

    我抬手轻揉了太阳穴,苦笑着说:“是,昨儿个元沂晚上不肯睡,我也无奈,只好一直哄着。”

    “大抵是天太热了。不过妹妹交给乳母就好,也不必时时守着,免得累坏了自己。”顺姬温婉地劝道,又说,“进去吧。”

    今日到底还是晚了些,嫔妃已到了大半,入座时便听得沐容华在旁笑说:“臣妾入宫这些日子,都见宁贵姬每日晨省最早。昨儿个说身子不爽今日便晚了,这病怕是不轻吧?”

    她一派春风得意的样子,手中持着团扇轻轻摇着。那团扇做得精巧,上绘的写意蝴蝶栩栩如生,我淡瞥了她一眼,略显厌烦地道:“谁没个生病的时候?本宫就不劳妹妹关心了。”

    她一声轻笑不屑,转而于身旁的嫔妃闲谈着不再理我。

    皇后凤驾到,众人行礼如仪,礼罢后我方行至殿中,深深一拜,道:“臣妾昨日昏定时身体不适,未等到向皇后娘娘问安便先行告退,皇后娘娘恕罪。”

    “本宫听琳孝妃说了。”皇后和颜悦色,“起吧。宁贵姬你一向体弱,今夏虽不似前两年那般炎热,但到底还是暑气重些,你身子不爽就好好休息,本宫也不差你这一个礼。”

    “诺,谢娘娘。”我颌首一福,馨贵嫔轻轻一叹,兀自道:“也不知宁贵姬这是中了暑气还是心病。本宫劝贵姬一句,新宫嫔总会有的,贵姬还是想开些的好。”

    我懒得多理她,只作未闻地径自回座饮茶不言。芷寒却不肯忍,快语如珠地道:“有人欺到簌渊宫去,怎么贵嫔娘娘反倒觉得是长姐的不是了?昨儿个连陛下也没说什么,娘娘倒在这指责长姐……”

    我瞧见良美人在旁一搭她的手制止了她的话。沐容华一声冷笑,轻轻道:“婉仪娘子这是说谁欺到簌渊宫呢?本宫可不敢对宁贵姬不敬,那天是婉仪你做事不合规矩本宫说了你两句罢了,婉仪莫要将此事扯到宁贵姬头上。”

    “沐容华。”皇后修长的黛眉微微蹙起,神色谨肃几分向她道,“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晏婉仪是簌渊宫的人,她不合规矩你自当告知宁贵姬,让宁贵姬去处理便是。不可擅自做主,你是瑜华宫的主位,去管簌渊宫的宫嫔就逾矩了。”

    皇后直言指责,沐容华面上难免有些过不去,哑了一瞬没说出话来。皇后也不再理她,又告诫娆姬道:“娆姬,你和沐容华是新进宫的主位,规矩上不熟是在情理之中的,有事多问着些便是了,不可擅自做主以致后宫不睦。”

    娆姬究竟是世家贵女,论及仪态比沐容华强得多了。听皇后如此说,离座莞尔颌首一福,落落大方:“诺,臣妾谨记。”.

    婉然愈发的不忿沐容华,我想宫中大约有不少人如此。出了长秋宫,便听她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地道:“如今皇后娘娘当着一众嫔妃的面说了那话,算是极不给面子。这也就是帝太后尚不知情,若不然,非得向当日罚岳氏那样罚她不可。”

    “没了瑶妃又来个沐雨薇,比她还张狂。”庄聆笑意冷涔涔地踱到我身边,叮嘱道,“一次次挑衅你,分明地自讨苦吃。你别跟她计较就是了,迟早有人收拾她。”

    “诺。”我浅浅朝她一福,“本就没打算跟她计较,姐姐不必担忧。”微一思忖,又道,“方才人在姐姐宫里,可安分么?”

    “世家贵女,安不安分地总还有个分寸;反是那苗氏,瞧着就不是省油的,近来又与沐容华走得愈发的近了。”她轻声一笑,“也是个沉不住气的。”

    “过些日子大长公主寿辰,今年要在宫里设宴,估计又少不得有大戏了。”庄聆抿唇而笑,“且看她们斗去,本就该新花斗艳,咱们不掺和就是了。”.

    宫宴总是个斗艳的好时候,素来都是如此。愈是有旁人衬着,想出风头就愈容易。进宫有些年月的宫嫔心里都有数,此番大概是要看新晋宫嫔们争上一番了,也好,且看看她们能闹出个什么花样来,我们冷眼旁观着,分个敌我罢了。

    肃悦大长公主是琳孝妃的母亲、宏晅的姑母、先帝的亲妹妹、仁宗云清皇后的女儿,此次大办生辰,自然是人人重视。琳孝妃获准在宫宴前两日回大长公主府省亲,再在宫宴当日与大长公主一道回宫,离宫时不少新宫嫔都将为大长公主备的贺礼呈到琳孝妃面前,让她转交大长公主。琳孝妃只笑着一一推了,道:“各位妹妹有这份心,到时候亲手交予母亲便是,本宫怎好经手?”也就无人再执意争下去,她们本也就是想做个样子,让琳孝妃看出这份心。

    这“样子”我是不愿意去做的,今日这样做了,日后有哪处做得不到位便教人觉出虚伪来,得不偿失,还不如就按规矩将礼交给肃悦大长公主。

    宫宴仍设在辉晟殿,嫔妃们不约而同地到得早,就都在侧殿候着歇息。芷寒备的礼是我替她挑的,一对金起花镯、一件玉鹭采莲珠宝绦环,她始终有些不放心,再次小声地问我:“长姐……会不会礼太薄了?若让大长公主觉得不敬……”

    “不薄了,又都是精心挑的,大长公主会明白。”我轻缓地安慰着她,向她解释道,“你不比高位宫嫔,你一个婉仪,送得太多了反倒不合适。”

    庄聆闻言,也在旁徐徐笑道:“你姐姐说得没错,听她的。若说礼薄,大长公主是云清皇后的女儿,打小什么没见过?我们谁的礼也说不上厚了。你按着规矩,送得得体大方便是,不必太忐忑了。”

    芷寒点点头,轻应了句“诺”。

    “听说云清皇后是中家人子出身?”一句带着点兴奋的小心的议论传了过来,我们循声望去,是沐容华和苗肃仪。二人都是面带好奇地低低说着,庄聆蔑然一笑:“真是上不得大台面,议论起来也不分场合。”

    我本也不打算搭理,却听得沐容华嘲讽接口的一句:“听说做过御前尚仪……这么一说,簌渊宫那位倒真是前途无量呢。”

    苗肃仪听言轻笑:“姐姐这话说的,什么前途无量?三年了不也就是个贵姬,哪比得了姐姐入宫就居容华位?姐姐才是前途无量呢。”

    我笑而不言,竟连半分恼意都没有,只觉与她们争执半句都是多余。庄聆也不言,淡淡笑着侧耳倾听,芷寒虽有怒意,但见我们如此便也不开口。只听沐容华蔑意更甚地又道:“这你就错了,宫里的事儿么,很多时候是说不清的。你别看她曾在奴籍,那云清皇后还是再嫁的呢……这宫里平日里没人敢提,民间可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了,云清皇后本是神宗的充容,仁宗继位后先封的夫人又做了皇后。这改嫁的都能当皇后,你说那曾在奴籍八年算得什么大事?”她慢悠悠地说着,似是讲着云清皇后的往事,对我的讥意却不减分毫。

    殿外宦官的通禀悠长地起了音,却是刚听得一声“陛下……”,“驾到”二字尚未传入众人耳,众人便被殿里陡然响起的一个女声吸引去了。

    “凭你也敢议论云清皇后!”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7 22:3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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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尖声的怒斥引得我们倏然回过头去,是方才人,娆姬的本家妹妹。眼见殿门外长阶上隐现了人影,我们皆按规矩去正殿接驾行礼,那骂声却犹未停止,好似全然不知圣驾已到一般。

    “云清皇后从前就算是宫女又如何!论位份,她是一国之母;论辈分,她是你我的长辈,岂容你如此不恭不敬!”

    众人皆尽行下礼去,只有方才人的声音在殿中回响着,极是清晰,弄得我们都是滞了一瞬,才出了言:“陛下万安、皇后娘娘万安、大长公主万安、琳孝妃娘娘万安……”

    仿若被众人的问安声一语点醒,方才人惊住片刻,蓦然拜倒:“陛下大安……”

    沐容华被方才人适才突如其来的训斥搞得没回过神,此时也是如梦初醒般地行下礼去:“陛下大安。”

    四人在殿门口驻足一瞬,方听得宏晅淡道:“都免了。”

    起了身,便见肃悦大长公主面色隐现不悦,琳孝妃沉了口气,肃然问道:“方才在争什么?”

    一时无人答话,肃悦大长公主沉缓地开了口:“怎的都哑巴了?方才听着是议论本宫的母后呢?”她目光凛然地从方才人面上扫过,冷道,“这一位本宫倒没印象。”

    “大长公主……”方才人不禁一慌,上前两步到肃悦大长公主身前一拜,“臣妾荷莳宫才人方氏。大长公主恕罪,臣妾自知低微,万不敢议论云清皇后。实是听得沐容华娘娘对云清皇后不敬才辩了两句,一时激动……便未听到宦官通禀,失了礼数……”

    “沐容华?”肃悦大长公主神色一凌,却是笑道,“听着耳熟,倒认不出是哪一个。”

    眼见着肃悦大长公主不悦,沐雨薇不敢不应,上前福道:“臣妾瑜华宫容华沐氏,大长公主万安。”

    “先不急着问安了。”大长公主睇着她,笑容间有分明地审视之意,“说云清皇后什么了?”

    “臣妾……没说什么。”沐容华有些不安地低了低头,续道,“只是想起来从前在民间听说的一些事……绝无不敬之意。”

    “容华娘娘敢说不敢认么?”方才人冷然一笑,仍是跪着,看也不看她地道,“适才容华娘娘口口声声言及云清皇后再嫁之事,是臣妾听错了么?容华娘娘句句拿宁贵姬与云清皇后作比,您与宁贵姬不合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如此作比难不成还是恭敬之意么?呵,是非曲直可不是任由着您摆弄的,您方才说过什么,苗肃仪该是还记得。”

    苗肃仪浑身一个激灵,发着抖一叩首,颤颤巍巍地道:“是……容华娘娘她……她是因着瞧不起宁贵姬的家世才……才拿她与云清皇后作比的。”

    我与庄聆相视一望,眉宇间各有一缕轻笑,沐雨薇到底是让别的新宫嫔联手算计了。方才那个话茬是苗肃仪先挑起的,看来就是为了抛砖引玉让沐雨薇说出后文,但凡她言及云清皇后,方才人自有办法让肃悦大长公主知道她的不敬。

    韵淑仪在旁亭亭而立着,神色淡泊:“肃仪娘子是荷莳宫的宫嫔,沐容华是瑜华宫的主位,怎的你们反倒走得近?沐容华不合别的宫嫔闲谈,独和你说话,是她本意不敬还是肃仪娘子你别有它意?”她瞟了一眼方才人,多了几许笑意,“哦,方才人也是荷莳宫的呢。”

    这“它意”自不是指别人,只能是暗指荷莳宫主位下的套。庄聆微微一笑,颌首道:“韵姐姐这是什么话?方才人与苗肃仪是我荷莳宫的人不假,却是嫔妃而非宫人,本宫还能时时看着她们不让她们走动不成?她们与何人交好,又怎是本宫做主得了的?”

    沐容华僵在了原地,直到肃悦大长公主冷硬的眸光再度睇向她时,才身子一软跪了下去:“大长公主……臣妾……臣妾万不敢对云清皇后不敬。”

    原该开始的宫宴因此滞住了,肃悦大长公主双目阴沉地端详她良久,缓缓言道:“纵是经了层层选拔,也难免有个疏漏。如今进了后宫,陛下要看清楚,什么样的人守礼、什么样的人不守礼,陛下心里要有个数。”肃悦大长公主缓了口气,复道,“莫说本宫的母亲、陛下的祖母云清皇后,就是宁贵姬也比她位高一品,不该是她能随口议论的。这些规矩本该是入宫前就学清楚的,如今得封这么久了还不分尊卑。”

    她说及规矩,倒是我避不得清闲的了,也行上前去一福,温声道:“大长公主恕罪,是臣妾在毓秀宫教习礼数时的疏漏。如今……便算是臣妾自己买个教训。大长公主今日寿辰,还是莫要为此扫兴的好,大长公主便是要罚,也等宫宴毕了再罚,免得消了喜气。”我话语恭谨却带了几缕笑意,端得是半劝半哄着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听罢不禁笑了:“宁贵姬是学得越来越伶牙俐齿。这样的事,就该头一个罚你。”

    我低了低头,又笑道:“诺。大长公主宫宴之后还要去见帝太后不是?那臣妾一会儿就去长宁宫领罚去。关乎云清皇后的事,帝太后也不会袒护臣妾。”

    “得了得了,罚了你,帝太后不袒护陛下也舍不得。”大长公主又气又笑地道,“起吧。要罚就罚你今儿个宫宴不许照顾元沂,让他和本宫坐着。”她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顺姬身旁的永定帝姬身上,笑意更添了几分,板着脸说“还有永定,姐弟俩连坐。”

    顺姬轻推了一推永定,永定抬头望了望她便领会了意思,上前有模有样地向肃悦大长公主一福身,甜甜地道:“诺,姑祖母不生气。”

    大长公主一壁慈笑着抚了抚永定的额头一壁向众人道:“都别站着了,坐吧。”

    这就算解了事,众人有了笑声。因未请外臣,此次便是主位宫嫔在九阶之上,随居宫嫔坐于殿中。我们行上九阶,庄聆在我身畔低声嗔笑道:“这嘴甜的,愣说得大长公主生不起气来。”

    我回以一笑:“不然怎么办?搅合了寿辰总不合适。”

    庄聆前些日子刚告诉我苗肃仪与沐容华交好,今日苗肃仪就和方才人一道闹出了这出。也是藏得够深的,连庄聆也没看出来什么。

    宫嫔们依次向肃悦大长公主敬酒,沐容华始终面色讪讪地犹豫着是否该上前。

    苗肃仪和方才人的位子相邻,二人一直低语着。顺姬在我旁边轻轻道:“方才那事,只怕没完呢,你为沐氏说情也是白搭。”

    我轻一笑:“我才不是为她说情。”是为了让大长公主的生辰舒心、让旁人看见谁识大体。我当然知道方、苗二人既出了手,就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可往后再要继续这事,多半就只能往别处捅,不论结果如何,她二人在后宫搬弄是非的坏名声是落定了。

    顺姬了然地抿唇一笑:“那你猜猜这事会传到什么地方去?”

    “这迷猜的没意思,不是长宁宫就是长乐宫呗。”我举杯浅啜了一口果酒,“陛下和大长公主碍着面子没当场发落的人,事后想再算账不就只能是找这两位了么?”

    “帝太后是最不喜宫嫔搬弄是非的。”顺姬轻轻一哂,“真怕她们抓鸡不成蚀把米。”

    我偏头笑睨着她:“怎么姐姐也希望她们扳倒沐容华么?”

    “扳不扳倒的,不该给她点教训么?”她一贯柔和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冷意,“后宫还轮不着她来指手画脚。”

    我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便笑问她说:“这听着可奇了,姐姐素来是不爱理这些个事的,和沐容华该是也不熟络,怎的也巴望着她吃个教训?”

    “永定的乳母徐氏,是皇太后当年亲自指下来的,几年了,我都没动过她,轮得着她说三道四?再不给她点儿教训,转脸就要欺到我头上来了。”她轻笑着,颈上的月光石璎珞泛着缕缕蓝光,显得寒意凛凛,“宁妹妹你比我还高着半品她都不当回事,如若她过些日子位份再晋上一晋,我们这一干人还不都得给她行礼去?”

    顺姬从来都是不在乎这些的,屈居美人位静养两年也未见她争过什么,如今连她也忍不得这沐雨薇,可见沐雨薇欺人太甚。

    “姐姐消消气儿。”我颌首浅笑着劝她道,“越是如此,我们越得沉住气才是。想收拾她的人多了去了,我们看着便好,免得惹祸上身。”我说着睇了不远处的庄聆一眼,复小炎道,“姐姐别嫌我卖弄,静修仪娘娘叮嘱的。”

    她微微一笑:“自然,我有数。”她淡瞥着尚在低语不止的方才人和苗肃仪,眸光微凛间笑意更添,“既然有人想动她,我左不过是助她们一把罢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7 22:3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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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不需像去长秋宫晨省昏定那般一日都不可少,嫔妃们仍会隔三差五、三两结伴地去长宁、长乐两宫向两位太后问安,以表孝心。

    因帝太后疼爱永定和元沂,我和顺姬常常是同去的。

    自从新宫嫔们入宫,长宁宫就比以往热闹了很多,每每我与顺姬到时总还有别人在。我们要尽心,新宫嫔们自然也是不愿被比下去的,她们日后在宫里的日子也还长。

    这一干新宫嫔里,才人苏燕回最得帝太后的心意。她性子温婉也聪明,往长宁宫走得也勤,反是不怎么争圣宠,无怪帝太后喜欢。

    这日去时她也是在的,方才人和苗肃仪也在。我与顺姬相视一睇,遂行上前去见礼,口道:“帝太后万安。”

    “免了,都坐。”帝太后笑吟吟地命了免礼吩咐宫人上茶,又给两个孩子添了糕点。永定帝姬望了一望面前的芸豆卷,忽的眼睛一红,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帝太后一怔,忙问她怎么了,永定只是摇头,眼泪却还是流了下来。顺姬柔言哄着她,帝太后在旁道:“这孩子平日里最是懂事的,今日是怎么了?芸豆卷本是她爱吃的东西,便是不爱吃,也不至于如此啊……”她朝被顺姬搂在怀中的永定帝姬招了招手,温言道,“来,永定,告诉奶奶。”

    永定低着头走到帝太后身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瞧着可怜兮兮的,帝太后看得不忍,一把将她揽了过去,笑道:“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还要瞒着奶奶?”

    永定泪汪汪地缩在帝太后怀里,呜呜咽咽道:“皇祖母……您让永定的乳母留下好不好……”

    帝太后一奇:“你的乳母怎么了?”

    我顿觉心中一震,顺姬竟用女儿来做这事么?侧头看她,却见她也是面色一白,有些慌张地低喝道:“永定,你这是哪来的话……”

    “我听见了!”一贯听话的永定忽然喊了起来,仍挂着眼泪,“我听见了!母妃你要赶乳母走!绮黎宫的人都知道了,母妃还瞒着永定!”

    永定想了一想,从帝太后怀里挣了出来,回去朝顺姬一福,又泪眼婆娑地道:“母妃……永定从来没觉得乳母比母妃更亲更好,母妃让她留下好不好……”

    难不成竟是顺姬嫉妒徐氏与永定帝姬处得太好?在座几人都有一怔,帝太后的面色陡然阴郁:“顺姬,这是怎么回事,你给哀家一五一十地说。”

    “太后恕罪……”顺姬惶恐不安地行至殿中向帝太后一拜,低伏着身道,“并不是像永定说的那样……臣妾是她的母亲,何苦嫉妒旁人去?”

    帝太后沉了口气,颜色稍缓:“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是……”顺姬咬着唇踌躇片刻,答道,“永定年纪也不小了,又有一干宫人在,不需再有乳母照顾。臣妾便想着该让徐氏出宫了,别无它意。”

    “别无它意?”帝太后隐有不悦地质问,“皇长子比永定还要年长,更不需乳母照顾,他的乳母也仍留在宫里。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一份情罢了。就算是要出宫,也该是永定愿意、乳母愿意,再给人家备一份厚礼算作答谢,怎么如今闹成这个样子,让永定觉得是你要赶徐氏走?”

    顺姬语滞,帝太后面色愈加阴沉了,我知此景必定不是顺姬的算计,思索着如何为她辩解,却见苏才人在旁一福:“帝太后,臣妾有个猜测。”

    帝太后淡睨了她一眼:“你说。”

    “臣妾初进宫时曾去绮黎宫向顺姬娘娘问安,见顺姬娘娘与永定帝姬的乳母徐氏相处甚好,该不是永定帝姬所想那样。”苏才人轻轻曼曼地说着,语中一顿,又道,“臣妾随居瑜华宫,与簌渊宫离得近,走动也多,永定帝姬也时常来瑜华宫。前几日,臣妾听说沐容华娘娘和徐氏生了些不快,今日便出了这事,不知是否有关……”

    帝太后目光一凛,再度看向顺姬:“你自己讲。”

    顺姬一时哑住。此时虽是她可以踩沐雨薇一脚的时候,可如是她当真说了,旁人必有议论。说她没有容人之量倒不打紧,但若说到她利用永定帝姬抛砖引玉、设计扳倒沐容华,便不知又会牵出什么事来了。

    良久之后,顺姬沉稳一拜:“求帝太后,容臣妾……息事宁人吧……”

    帝太后犹自审视着她,她只是静默地垂首跪着,不抬头回视亦不再有慌张。又过须臾,帝太后有些疲乏地皱了眉头,手抚上额头,苏才人立刻会意,上前为她轻轻按揉着太阳穴,帝太后思索着缓缓道:“你刚才说的沐容华,就是今次选进来的那个沐氏?”

    苏才人低眉:“是,臣妾与容华娘娘同日进的宫。”

    “那天肃悦大长公主生辰,闹事的是不是也是她?”

    几人互相望了一望,新宫嫔谁也不敢头一个开口应“是”,顺姬又仍跪着谢罪,我便颌首道:“议论了云清皇后来着,可肃悦大长公主没法落,陛下也没好开口,这事便这样过去了。”

    “过去了?”帝太后冷然笑道,“云清皇后莫说是你们的长辈,也是哀家的长辈。邱尚宫,去传哀家旨意,沐容华降美人,禁足一个月思过。”帝太后说得清清淡淡,邱尚宫领命去了,她才向顺姬道,“顺姬起来吧。你是有资历的主位宫嫔了,这样的事不能总想着息事宁人,宫规总是要整肃的。”

    顺姬垂首应下,一思忖,又道:“帝太后降了沐氏分位,瑜华宫便没有主位了。宫里三四个随居宫嫔都是此番刚进宫的,若有什么事找谁做主去?也不好事事劳烦皇后娘娘。”

    帝太后点了一点头,目光和缓地落在了苏才人身上:“就晋燕回美人位,暂掌瑜华宫事吧。”

    苏燕回一怔,立即下拜谢恩:“诺,谢帝太后。承蒙帝太后厚爱,臣妾必尽心尽力。”.

    “这一宫主位,苏燕回是当得的。”荷莳宫里,庄聆把玩着一个和田玉如意,笑意清浅地缓缓言道,“总是比那沐氏强得多了。”

    “是,她要聪明得多了,性子也好。”我笑睨着顺姬道,“那沐氏实在刻薄了些,连顺姬姐姐也忍不得了。”

    从长宁宫出来时,我与顺姬的手相一交握,只觉她双手冰冷无比。所幸帝太后是发落了沐氏,若不发落的是她,降降位份不是大碍,可如是觉得她失德将永定帝姬交予旁人抚养,她定是受不了的,她如何能不怕。

    到了此时,她的面色仍有些发着白,尚未完全缓过来。庄聆掩唇一笑:“不是本宫多管闲事,这事……顺姬你也太耐不住性子。纵是童言无忌帝太后听了必定会信,可也正因为是童言无忌,顺姬你这个做母亲的也管不住永定帝姬要说什么。”

    “娘娘以为臣妾会拿永定来斗沐氏么?”顺姬怅然地沉了口气,“本就是说放出赶徐氏走的风声做做样子,让方才人想法子透给帝太后去。为了看着像,臣妾在绮黎宫和徐氏做了场戏,却没想到让永定听见了。”

    我与庄聆俱是恍然大悟,庄聆道:“合着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顺姬颌首:“是。不过也多亏了苏美人那番话。”

    “苏美人那番话……”庄聆沉吟着一哂,美目流转,“还是该让沐氏知道的好,免得她怨错了人,还要道算是顺姬你或是晏然在帝太后跟前说了什么。”

    一直自顾自品茶的芷寒忽然抬了头:“咦?我听说瑜华宫里已经传遍了,人人都说是苏美人在帝太后面前说了话。”

    那便是有人快了我们一步安排下去了。我遂是一笑:“还省了事了,话说到了便好,也不必在意是谁说的。”

    “倒是可见今次新选进来的家人子不叫人省心。”庄聆眉头微微蹙起,短叹说,“禁足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她和这苏美人还不一定要斗成什么样子。这些日子她春风得意,这是头一回遇了不痛快,必定是记恨的。”

    “那就和咱们没关系了。”我轻轻笑着,手中剥开一颗莲子,去了芯送如口中,“她们要争个你死我活就由着她们争去。事不关己,乐得清闲。再说,就沐氏那么点本事,我也实在不觉得吃亏的会是苏美人。”

    芷寒嗤地一笑:“长姐真是好脾气。沐氏把长姐欺到那般,长姐还是只等着旁人收拾她?若是我,非得天天找她不痛快。”

    庄聆和顺姬听言一并笑起来,顺姬解释道:“你年轻气盛,你长姐是明白分寸的。宫里的事,一报能还一报便够了,不需执着是你亲自还这一报还是旁人替你来还。再进一步讲,若能有人替你还那是更好的事,省心省力,也不怕事后叫人抓了自己的把柄。”

    我忽的忍不住笑了。也不算是很久以前吧,我也是不知忍的,时时处处去找瑶妃的不痛快,万般享受她不顺时我心底生出的快意。那时,帝太后对我的看法也是“年轻气盛”。

    并没有过太久,如今的沐美人、苏美人还有芷寒……她们已不怎么知道瑶妃的事了,而我,也可以在此与庄聆和顺姬一起,看着又一批的如花美眷“年轻气盛”。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17 22:31:55
正文 107

    一个月后,沐氏如期地解了禁足,意料之中地失宠。宏晅本也对她无所谓,不过是因为她有几分姿色又无家世背景不需设防才待她格外好些。

    是以她一遭失宠,境遇便全然不同了。我碰上过她一次,是在成舒殿门口,她想要进去面圣,被宫人拦着不让进。大约是宫人寻了诸如“陛下在与诸位大人议事”之类的理由来搪塞她,见我出来,她当即面露怒色,指着那宦官斥道:“陛下若在与外臣议事她如何能进去?你胆敢敷衍本宫!”

    我闻言起了笑:“本宫多一句嘴——美人娘子你如今位列八十一御女,已不配自称‘本宫’了。”说着也不看她,一边径自同她身边走过,一边悠悠而道,“就算是从前,美人娘子你又凭什么自以为能和本宫较量?本宫出入成舒殿不必通禀是陛下的口谕,美人娘子你从来也不曾得过这样的许可。”

    我的话说得不留情面,心中却替她生出悲意。如若她不是入宫便顺风顺水、得封高位,她应该不会这样的嚣张。可如今,她得意得忘乎所以,被蒙上了双眼,看不清后宫的尔虞我诈、争名夺利,然后,被蓦地从巅峰推下。

    这是怎样的悲哀。

    我几乎要感谢自己初得封后失宠的那段日子,那样不留情面地再一次点醒我后宫中的人情冷暖,打那之后,摔得再狠,也不会太痛。

    “你不要得意的太早,陛下喜欢我,我不会输下去的。”她说得听似笃定坚决,我却仍寻到了一缕不安的颤抖。她到底还是怕了,她从前走得那样的顺,自是认为以后也会那样顺利地下去,节节高升。今日这般的情况她难预料到,突然遇到了,也就难以看清前路了。

    我驻了足,凝目于成舒殿前宽敞的广场,轻轻叹息:“美人娘子,你听本宫一句话。这后宫里,你就算占尽了宠爱,也不要目中无人。因为除却陛下的宠爱,还有许许多多人和物可以要你的性命,你一个平民出身的家人子,毫无旁人可傍身,何苦四处树敌?”

    我身后一片沉默,她久久未答,我亦懒得等她的答复,信步离去。婉然扶着我的手,低低地问我:“姐姐觉得她会听么?”

    “随她。”我淡然一笑,“听了自然好;若不听,宫里也不怕再添一个和贵嫔或是瑶妃。”

    只是,她可未必有她们那样的幸运以厚礼葬。

    我反握住婉然的手,微笑着嗔道:“怎的你也为这些杂事瞎琢磨了?叫上芷寒,我们去湖边走走。”

    “婉仪娘子去见苏美人了。”婉然颌首回道,“今儿晨省完了就去了,还备了礼。我觉得……她还是咽不下沐美人这口气,许是想找苏美人联手除之。”

    “去请她回来!”我凛然,然则一闪念间却转了想法,沉了沉气摇头道,“算了,由她去吧。”

    “姐姐?”婉然感到意外地一怔。

    “我想护她,但我不能事事看着她。她不是想自己拿主意么?就让她去,若成,对她是个历练;若不成,以后就学乖了。”

    “可是……姐姐就不怕她引火烧身么?”

    我摇头未答。她若当真引火烧身,我自会去求宏晅饶她这一次,他不会拒绝的。其实她还做过什么事,宏晅本就比我还要清楚,比如他方才问我:“昨天肃悦大长公主进宫,你妹妹去拜见了,你的意思?”

    我茫然而诧异地摇头,告诉他我不知情。他只一笑:“看来你这妹妹比你机灵。”

    我没好气地偏头问他:“那陛下要了她?”

    他面色一沉:“……随口一说,不许吃醋。”

    插诨打科略过不提,可我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何去见肃悦大长公主,她就又去见苏美人了.

    几日后,肃悦大长公主又一次进宫,去长宁宫看望帝太后,帝太后邀了数位嫔妃前去小坐。我自是在列,芷寒却是受了大长公主的邀也同往,我终是问了她:“你上次去拜见肃悦大长公主是为何?”

    她也不隐瞒,耸了耸肩道:“没什么,只是想看看肃悦大长公主对姐姐印象如何。”

    我就不再问,静观其变。

    坐了不一刻,她就寻了个由头出去,我未作阻拦;又过一会儿,见她那一袭淡蓝的倩影从殿门前经过,有一瞬的驻足,却未向里看,亦未说什么。旁人都不曾注意,唯苏美人起了身,莞笑道:“臣妾去换茶去。”便径自取了帝太后与肃悦大长公主搁在案上的茶盏撤走,我心底难免紧张,垂下眼帘掩饰着不安,余光却始终未曾离开她的身影。

    她跨过内殿的门槛,往外殿去了,芷寒却很快回到殿中,安静落座。

    她们到底在干什么?

    殿外一声惊呼,继而便是女子盛怒的斥骂:“怎么做事的!我还要去见帝太后和大长公主!”

    这声音颇是响亮,内殿里一阵安静,帝太后和肃悦大长公主微皱起眉头凝神去听。另一个声音却低了很多,从外殿隐隐约约传出来,听不真切:“沐姐姐恕罪……臣妾只是……”

    先前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贱人!又来寻我的晦气,你当我不知道上次是你在帝太后跟前嚼舌根唆使着帝太后降我分为么!”

    再往后对方是如何作答的我们就没心思去听了,只见帝太后神色一沉,缓缓道:“这是沐氏吧?邱尚宫,去请她进来。”

    邱尚宫福身应下,也往外殿去了。眼见着她前脚刚跨过了内殿门槛,外殿便响起了惊声的一呼。众人都是一惊,便见邱尚宫的身形也是一滞,再往外走时步子加快了步子,沉稳开口隐带几分责意却不失恭敬:“长宁宫内,沐美人娘子何能随意动手?”

    我一诧,望向芷寒,芷寒也微有惊色。片刻之后,二人随着邱尚宫进来,按着规矩俯身下拜见礼:“帝太后万安、大长公主万安。”

    二女抬头,众人方见苏美人左颊微显红肿,面上挂着泪痕,帝太后面显不悦,却是和蔼道:“燕回,来坐。”

    “诺……”苏美人哽咽起身,又施一福,去原位上落座。肃悦大长公主关切道:“沐美人打的?”

    苏美人点头。

    帝太后面如覆霜:“你们就闹吧,如今闹到了大长公主面前,还要到什么地方丢人去?”

    这话说得不轻,苏美人身子一颤,复又到帝太后跟前下拜,诚惶诚恐地道:“帝太后恕罪,臣妾……臣妾失手洒了茶水,沐姐姐才恼了。小事而已,太后息怒……”

    “小事何至于动起手来!”帝太后严厉几分,冷睇向沐美人,“这里是哀家的长宁宫,你竟敢掌掴同位宫嫔。”言外之意便是沐美人太无礼,连她这个帝太后也没有放在眼里。听得帝太后这样说,沐美人一时滞住,反是苏美人显了慌意,一叩首道:“太后恕罪……求您别责沐姐姐了……”

    帝太后目光一沉,低喝道:“你竟为她求情?”

    “太后……”苏美人咬着下唇,大有为难之意地又叩首道,“太后让臣妾掌瑜华宫事,臣妾便要为随居宫嫔考虑……”

    肃悦大长公主听之一凛:“怎么?她还敢对随居瑜华宫的低位宫嫔动私刑么?”

    瑜华宫的上一个主位和贵嫔便是因擅动私刑遭废的,如今的沐美人若也如此,简直要请人来看看风水了。

    “并未……”苏美人低伏着身,瞧不出她的神情,只听她喃喃的话语中多是委屈,“可她在宫中时常咒骂,众人都不得安宁。那日大长公主生辰之后,她便对云清皇后一事多存怨言,上个月帝太后降了她的位份,她也……”苏美人话至此猛地住了口不敢再往下说,只复一叩首,又道,“今日本也只是臣妾与她的一点小事,不敢劳大长公主和帝太后伤神,求帝太后息怒。”

    “对云清皇后一事多存怨言?”肃悦大长公主冷声笑问,“她说什么了?”

    苏美人一慌,怯道:“臣妾不敢说……”

    愣了许久的沐美人终是回过神来,惶然一拜,急慌地解释道:“臣妾什么也不曾说过……臣妾不敢对云清皇后和帝太后不敬……”

    “敢不敢的,你都已然不敬过一回了。”肃悦大长公主神色淡泊地道,帝太后侧眸,等她继续说,“上一次在辉晟殿里,你都敢议论云清皇后,如今在你自己的瑜华宫里,可还有你不敢的事么?”

    “臣妾……”沐美人一抖,想要辩驳,肃悦大长公主的话却未停,她也只好闭了口:“上次,是本宫想给陛下个面子,你真当本宫不敢动你么?就是陛下,也要叫本宫一声姑母的。”

    “来人。”肃悦大长公主扬音唤道,两名宦官即可进了殿,躬身静立在殿门口等吩咐。大长公主睇视着沐美人沉吟半晌,口气淡淡地道,“美人沐氏,拖出去杖责。去知会各宫嫔妃一声,日后再敢有大不敬的,同罪。”

    两名宦官应了一声“诺”,却未动,其中一人犹豫着问:“大长公主……打多少?”

    “打就是了。”肃悦大长公主长舒了口气,微笑中有森森寒意,“打死了打坏了,自有本宫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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